JKF 捷克論壇

搜尋
zerosmall
王子 | 2012-10-4 15:04:21

前言:

  他一定是在做夢,
  自從被一個奇怪的人咬了一口之後,
  居然就此失去了二十年的時光,
  變成了不食人間煙火卻嗜愛鮮血的怪物。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好歹出來個人告訴他一聲吧!
  「大俠,救救我吧!」
  從哪裡冒出個據說被星月門主看上,
  要強搶作十二房小妾的女子?
  都怪他一時被「大俠」二字迷惑,
  從此身邊多了個說謊連草稿都不打的跟班丫頭,
  開始了精彩的江湖之行……


楔子

  蒼白的太陽懸在空中,不帶絲毫的溫暖。

  山上籠著淡淡的霧,偶爾幾縷微風,伴著早晨清新的空氣。陽光彷彿被交疊的樹葉隔絕,濃密的樹林裡面顯得陰冷詭異。

  樹林深處有一個看似極為普通的洞口,深入進去,一股濃烈的血腥撲面而來,即將燃滅的火把插在石洞沿壁的銅環中,赫然照亮著地上橫七豎八、四分五裂的屍體。

  鮮血汩汩流動,似乎小溪一般,相互匯聚結成血河,順著地勢的低沿流至前方類似供奉寶物的石桌邊沿,只是石桌上空無一物。

  血在流,源源不斷,流向桌旁斜靠在洞壁的一具早已風乾的屍體。

  ……

  血繼續流,而那具乾屍卻漸漸豐潤,如柴的骨架漸漸回復肉體,漸漸呈現人形。眉毛微淡,形狀卻極為好看修長,面色白皙如玉,嘴唇透著淡淡的粉色,只是驀然張開的丹鳳眼突閃著暗紅色的光,彷彿璀璨的寶石放著耀眼懾人的色澤,恁地破壞了溫文俊秀的美,卻無形增加了無限的魔魅。

  不知過了多久,那雙眼似乎才恢復清明,紅光消逝,還原了一雙明亮清澈的眸子。

  寧楚真混沌地眨眨眼睛,在看到眼前血流成河的景象時,不禁瞪大了雙眼驚呼。天!怎麼會有這麼多死人?而且死狀還是那般的恐怖——

  嘔!

  胸口不斷湧上噁心之感,他以從未有過的速度將掛在腳踝處的一條斷臂踢開,火燒屁股似的跑出洞口——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半彎著腰,拚命地呼吸洞外新鮮的空氣。

  為什麼會有那麼多死人?

  不知費了多少工夫,仍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他終於放棄再想,轉而直起了身子,可是明亮的丹鳳眼又不自禁地眨了眨。

  「咦?怎麼和我進來時候的樣子差了這麼多……」

  只見原本狀似環繞包圍洞口的八塊大巨石分崩離析,飛裂得到處都是,一片狼藉。

第1章(1)

  前面發生了什麼事?是搶劫嗎?

  寧楚真狐疑地躲在小樹林遠遠觀望,這似乎是個搶劫的好地點,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行人少得可憐,連個鬼影子也看不到,任人喊破喉嚨也全無辦法,只是……既然那都沒有人,劫匪又是哪來的?

  「是在搶壓寨夫人吧?」

  這行人除了那頂看上去很漂亮的轎子,再沒有其他物品了,而且那隊青衣長劍的人又是全力保護著轎中的人,他暗暗琢磨。一定是哪戶的千金小姐,連護衛的衣服都穿得那麼好!

  「咦?」

  就在青衣人解決了一個企圖靠近轎子的黑衣蒙面人後,窗簾掀起,露出了一張清秀的小臉蛋,黑亮的眸子靈動地審視四周的情形,趁勢倏地逃出轎子,以極不優雅的姿勢繞過眼前的人,倉皇而逃。

  「別讓那丫頭跑了!」青衣人尖銳的聲音透露出焦急,他的同伴聽聞,一窩蜂地追了上來。

  「哇,救命哇!」

  回頭眼見青衣人緊追不放,她跑得更來勁,兩條黝黑的長辮子在空中飛揚。

  「大俠,救命!大俠——」

  大俠?

  寧楚真懷疑地望望四周,杳無人跡,眼見著與自己的距離越縮越短的姑娘,最後修長的食指指著自己的鼻子。

  他?大俠?

  「是啊,就是你。」她也伸出食指指著他,大叫,「大俠,救命啊!」

  因為她的呼叫,他隱身之處也再不隱秘,數十道目光齊刷刷地射過來——

  「別過來、別過來!」寧楚真拚命地向她使手勢,讓她離自己遠些。只是不知她是真的沒有聽到還是故意將他拖下水。

  「大俠!」轉眼間,人已經近在咫尺。一雙清澈得幾乎滴下水的美麗眼眸就那樣望著他,真誠而柔弱,一點兒也沒有剛才逃命時的威猛,「救命啊,大俠。」

  「我、我不是什麼大俠!」來不及解釋,青衣人的刀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他劈了下來。

  他這是走了什麼狗屎運啊!寧楚真來不及呼叫,便以從來沒有過的速度向後一步退去,亮得刺眼的刀貼著左肩劃下,他安全逃過一劫。來不及細看,眼前黑壓壓地圍了一片,返身想跑,後衣已被莫名其妙黏上來的姑娘揪住。他沮喪地歎了口氣,拉著她撒腿開跑。可是跑著跑著,身體越來越輕,最後竟飛了起來,將所有人遠遠地拋在了後面,直至不見蹤影。

  「好了。」

  寧楚真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鬆口氣,停了下來。

  「這下沒人追了。」他回身一看,長辮子姑娘垂在額前的幾綹青絲已被吹亂,小嘴微張,呆呆地看著他。

  「你這是什麼輕功啊?好棒啊。」姑娘呆滯的唇角慢慢勾起一朵花,「我從來沒見過這麼棒的輕功,居然不用換氣借力便使得如此出神入化,神鬼莫測,神人共憤——呃,我是說,真的好棒。」

  寧楚真仔細看了看她,懷疑她是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丫頭。

  出神入化?神鬼莫測?

  他還真切地記得出師的那一天,師父曾經鄭重其事地告訴他,他的所謂輕功只可與小孩玩躲貓貓時用得著,武功也只可比手無縛雞之力的病書生強一些,他所教的這些人中,最小的十歲小師弟也比他打得好,還很嚴肅地請求他,千萬不要對別人說是他的徒弟。

  「大俠——」

  「我不是大俠!」他十分不情願地重申,儘管成為一個江湖上響噹噹、人人舉手稱讚的大俠是他的夢想,可是他多少還是有一點點自知之明的,憑他的武功?唉……

  「少俠!」

  「……也不是少俠。」憑他的年齡來說,這樣的稱呼是沒錯的,可是實力就,唉……

  「我叫錢多多。」

  「啊?」錢多多?「好特別的名字。」

  錢多多擺出一副承蒙誇獎的表情,「這是我畢生的心願,錢多多,多多的錢——所以,這名字真的很適合我,是吧?」

  的確適合呢。

  「少俠您呢,貴姓大名?」

  「我叫寧楚真。」

  「寧少俠。」錢多多很佩服地打量他,的確像江湖傳說中的少俠,器宇軒昂,儀表不凡,只是,臉皮白白的,倒比較像有錢人家的公子哥,而非終日在江湖打滾風餐露宿的俠客。

  這姑娘有點傻傻的咧。

  「山水有相逢,我們在此別過!」套上不知多少年前從師父嘴裡蹦出來的江湖俗語,寧楚真拱拱手,打算抽身。

  「唉——少俠!」

  錢多多毫不猶豫地拉住他純白的袖口,「少俠怎麼能見死不救呢,豈不是違背了武林中人救死扶傷、鋤強扶弱的原則?想您一介堂堂少俠,怎能做好事只做到一半呢?俗語有云,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您就一幫到底吧!」

  寧楚真瞪著她,他這是給自己找了個什麼麻煩!

  「你……」他指著連在雪白皓腕間的銀色——手銬?

  那銀白色的比之鐲子更為精細的圖案做工,套在手腕上兩指粗的貌似首飾的物件,中間以一尺左右的長鏈連接,在陽光下銀光閃閃,煞是耀眼。

  他救的到底是什麼人?

  「少俠。」錢多多義正詞嚴的小臉此時方現出一絲尷尬,「您……可一定要幫幫我,沒有您,我怕是再沒活路了。我好可憐哦,只不過貪玩去遊山玩水,便被一個紈褲子弟看上,非要娶我做他第十二房小妾,這我當然是不從啊。可他人多勢眾,就捉住了我,將我的雙手銬上,說是要他們送我回濟南府,等他在怡紅樓玩夠了,就回去和我拜堂成親……」

  她擡眼瞄著他,「少俠,您少年英雄,一定容不得這種事的存在,一定不會見死不救的是不是,少俠?」

  「那是當然!」她一聲聲少俠叫得他心裡竟是如此舒服,僅剩的一點點自知之明也消失無蹤。

  「我就知道少俠您一定會仗義相助,以後錢多多一定供著少俠的長生牌位,終日感激您。」

  「那倒不必。」他飄飄然地道,早將師父的囑咐拋到九霄雲外。

  什麼有事繞道走,不要多管別人閒事,要掂掂自己的斤兩再辦事啦,什麼什麼的……這誰說過來的?

  嘿嘿,忘記了咧。

  「那是一定的嘛,少俠不圖名不圖利,可是我這份感激的心一定要表的,不僅要表,我還要告訴周圍的人,少俠您真是不枉少俠的名號!」

  寧楚真咧嘴笑笑,面色微紅地搔頭,「其實真的不必啦,江湖兒女嘛,有難大家幫嘛!」他突然想起那個在師父口中最愛救人,最後被莫名其妙跑出來的仇家殺掉的一個人的口頭禪。

  呃,好像有哪裡不對勁。

  「少俠,我們現在要往哪走?您要去往何方呢?」

  「我——」他默默地看向已被錢多多抓住的袖口,為什麼他感覺像是他戴上了另一副黑色的手銬?

  黑色?!

  「對了,那黑衣人是怎麼回事呢?我看他們好像要救你的樣子,才和那些壞蛋打殺到一起啊!」不會又是哪跑來的一堆少俠吧?

  「那黑衣人呀,那是他第十一個小妾派人來追殺我的,我被押走時,他的小妾正在怡紅樓和他鬧得不可開交——她說一定會殺了我的。您一定要救我,一定哦,不然我會死得很慘的,沒準皮都會被她扒了,屍骨無存,棄屍荒野……少俠。」

  「沒問題!」他只差拍胸脯保證,如果沒遇到他,她大概真的死定了!

  他的心裡突然對自己升起一股由衷的敬佩之情。

  「真是太感謝您了,少俠。」

  「不用謝,我會盡力保護你的。」他用力地點頭,鳳眸一片清明堅定。

  「嗯。」她也用力地點頭附和他的動作。

  「……」

  錢多多露出人畜無害的笑,「可是,我們還要在這官道上待多久?殺手很快就會到了哦。」

  「不過是顆珠子而已,至於惹得兩夥人拿劍追著我砍嗎?!出門一定踩到狗屎,偏偏我又沒注意。」錢多多把玩銬著雙手的銀鏈,右手不自覺地搖動鏈子,發出清脆的響聲。

  「不過,那玩意應該能賣不少錢吧?」

  先前那個大胖子還騙她說只是去偷一個不值錢的小玩意,好在她識貨,一打眼就知道那不是普通玩意,不然豈不被那死胖子二十兩銀子給騙了——切,二十兩?!賣出那玩意少說也得有二百兩吧!

  以為她是個不入流的小偷,不懂行騙她?真是瞎了他的狗眼了!不說她是身經百戰,起碼的眼力還是有的,紅潤的閃耀光芒的寶石,被江湖上新崛起的星月門少主貼身帶著,須臾不離的東西——想二十兩就廉價地使喚她?門都沒有!

  唇角得意地上揚,她好心情地吸吸泛著青草香的空氣。

  十萬兩,攢夠十萬兩她就可以收山了!

  這次,黑吃黑她是吃定了。

  「想什麼呢,看起來心情很好?」寧楚真奇怪地問。

  「啊?哪有啊!」錢多多訕笑,「是因為遇到少俠這樣的好人,我才可以繼續悠然自得地在自由的土地上行走啊,我在想,遇到你真是幸運。」

  逢迎拍馬的話她是張嘴就來,不過這次說的卻也是實話,所以,心裡竟有種久違的感動……說真話的感覺,真的不錯。

  雖然馬失前蹄被星月門抓住,但好歹下手的東西已經藏好沒被搜到,又在被押送給星月門少主親自銬問的途中遇到一個傻乎乎的小子因此得了救,想想,她應該算是走運的。至少,還沒有挨到毒打,也沒有被下毒控制,不知他們是太大意了還是太過依賴這傳說中無堅可摧的銀鏈——聽說,星月門的龍天方可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落在他手裡怕是活著比死了更難受吧?

  寧楚真得意地笑,她的話總是很動聽,非常順他的耳。

  「你還沒找到你的朋友嗎?」錢多多轉移話題,生怕他在她心情問題上問個沒完。

  「也許他們已經回去了吧,我也不用再找他們了——那兩個傢夥,回去讓我碰到,一定不饒了他們!」明明是結伴蹺家出來遊山玩水,這才幾天就扔下他自己跑了?!想也知道一定又是遇到什麼美女,見色就忘了友。

  「哦……我們現在要去哪兒?」

  寧楚真聳肩,「反正我是蹺家出來的,隨便亂逛,既然遇到你——就先把你送回家再說吧,反正我也沒有事。」

  錢多多笑逐顏開,只差一點兒臉都要裂開,「那真的就太感謝你了,少俠。」

  「哪裡的話。」寧楚真好不容易想到一句自謙的話,「不過,在那之前我們要先去一個地方。」

  錢多多跟著他停下腳步,擡頭,眼前充當招牌的帆布在無風的夏日顯得毫無生氣,只見上面寫著兩個歪歪扭扭的暗紅大字:鐵鋪。

  「好了,就他吧!」

  「啊?」

  錢多多怔怔望著手持銀光閃閃大刀的寧楚真,此時他正舉刀,躍躍欲試地衝她笑。

  是她多心嗎?為什麼覺得他的眼光有種嗜血的快樂?

  「這這、這刀太大了吧?」看他有些搖晃不穩的手,錢多多還真有些怕他一個不小心直接砍到她的頭上——那樣,其實省事多了。

  「那麼多的鎖匠不都說開不了嗎?能做的就只是劈開它了。」

  「可是……」

  「不要可是了,你也不想總戴著那個破鏈子吧——雖然挺好看的。」寧楚真將她的雙手分開放在放置刀器的石桌上,舉起刀,緊張地呼了口氣,「第一次拿這麼重的刀,我心裡還真有點沒底呢。」

  心下意識地一抖,錢多多只感覺脖子後面有冷風吹過。

  她還這麼年輕,還不想糊里糊塗地送掉性命……

  「少俠,寧楚真是您的真名吧?」

  「當然,我幹嗎騙你?」寧楚真瞇眼,懷疑地看她,「難道你告訴我的是假的?」

  「當然——不是。」錢多多呆呆地說,「我只是想,就算死了,也要知道『救』我的人的真實姓名。」省得到了下面,閻王爺問是誰殺了她,她一無所知,做個傻鬼。

  「您的家鄉在哪啊?」

  「……」

  「您家裡幾口人啊?」

  「……」

  「您排行老幾啊?」

  「……」

  「您娶妻生子沒有啊?」

  「……」

  「您——啊!」

  不等再問出口,他已舉刀揮下,刀尖距離鼻尖不到一厘米,到了半途忽然偏向右方,只聽「哐」的一聲巨響,石桌的一角斷裂掉到地上,銀鏈依然無損。只是,令她尖叫的不是仍毫不猶豫掛在手上的鏈子,而是,幾乎貼在大拇指上的掉齒的刀。

  錢多多一身冷汗。

  「手滑了。」寧楚真遺憾地搖頭,看向呈癡呆狀的她,「我家住洛陽,家裡有父母與我三人,我是獨子,尚未娶親生子,不過己定過親,今年七月,我滿二十便成親。」

第1章(2)

  呆了好久,錢多多終於回過神,弄明白他是在回答她方纔的問題,他卻已經又跟鐵匠湊在了一起。

  「這刀怕是用不了了啊。」

  「我的刀十里八村可是遠近聞名的,公子,要不,您試試別的?」鐵匠看他相貌打扮俱是不俗,再加上個戴著手銬的姑娘,態度異常小心謹慎,生怕被人殺了滅口,比平時客氣不知多少。

  「換一個?」寧楚真打量室內的兵器,最後落在一人多高的大刀上。

  「這是我新鑄的青龍刀,是按照祖宗傳下的關聖的青龍偃月刀圖而鑄,要不——」

  「不要!」不等寧楚真開口,錢多多率先尖叫拒絕。

  被這麼大個傢夥砍上,不死也差不多了!

  拿沒幾斤重的刀他都手滑,差點把她的手砍了下來,這麼重的大刀……天哪,怕是這一個膀子都沒了。

  「你不想除去那鏈子了嗎?」寧楚真責備地看她,不知是誰一路上老在他耳邊嘰嘰歪歪地嘀咕。

  「我更想要命啊。」她喃喃道。

  寧楚真湊上前,「你說什麼?」

  「我說——」她拉扯他的衣袖,小聲說,「我聽他們說這是很有名的『銀龍』鎖鏈,是很多年前一個鐵匠師父造的寶物,多少年來不知銬了多少江湖前輩,普通的東西根本弄不開它。」

  至少她還沒聽到過誰能弄開它。

  唉,該死的不知怎麼就落到了星月門門主手裡!

  「『銀龍』?」鐵匠耳尖地聽到,眨巴眨巴上眼皮快要搭到下眼皮的小眼睛,他似乎聽到過這個名字,「……有了,這好像是我師父的祖父的祖父造的!」

  「呼,真的嗎?」錢多多撒開雪白的袖口,激動萬分地握住鐵匠粗紅的兩腕。

  人不死就有救啊,俗語真是靈咧。

  「可是我還沒學到師父的全部技術,就被他老人家掃地出門了。雖然我一氣之下拐了他的女兒,後來也和好了,可是,他還是沒有傳給我。說是要等到我那連生了六個女兒的媳婦什麼時候生出個兒子的時候再傳給我。唉,看來這一年之內怕是又不成了。」

  「為什麼?」

  「因為我媳婦上個月才生了小六啊,這都六月了,怎麼趕,也要到明年了。」

  幻想破滅!

  錢多多瞪著他黑紅的臉,突然想自己正在掐著的是他的脖子該有多好。

  「哦,那可不可以請你嶽父幫忙?」

  錢多多眼裡頓時冒出了希望,果然多個人就多個主意,寧楚真——適當的時候,也是個很好的人。

  「嗯。」鐵匠緩緩地點頭,緩緩地走到石桌旁撿起有了裂口的刀,又緩緩地遞到寧楚真手上,「我也正有此意。我嶽父姓胡名……呃,你知道他外號叫鬼斧神工就行了,他現居洛陽。你拿著這把刀去,就說是我讓你去找他的,我想,他會幫你。」

  「洛陽?呵呵,好巧,我也住在洛陽,洛陽南門。」

  「我嶽父住在北門,真的好巧……刀錢,二十兩。」他不忘把被寧楚真劈壞的石桌錢也算在裡面。

  有了新的希望,錢多多的心情頓時好了些。似乎將剛才幾乎被寧楚真一刀劈死的事忘得一乾二淨。

  鬼斧神工?

  原來是江湖上傳言千金難求的……胡小蘭呀。

  因為鐵匠的一番話,兩人改道直奔洛陽。

  目前,卸掉手上的銀鏈是錢多多最大的心願了,去哪裡都無所謂,只要能獲得自由。反倒是寧楚真,她多少以為回家會使他高興些,沒想到他的反應竟是平靜得可以,她都比他更興奮些。

  「為什麼一定要帶著這破刀啊?」

  錢多多不理車外的顛簸,瞪著漂亮眼睛看著沒事總捧著破刀擦來擦去的寧楚真。經過幾日的相處,她實在難以像初見一樣拿他當作世家公子少俠,至少——少俠有捧著一把破刀樂得跟什麼似的嗎?

  「用來防身也好。」寧楚真繼續擦拭已經光可鑒人的寶貝。

  聞言,錢多多皺了皺眉。

  「我以為你的武功已經好到不必帶刀。」

  「因為之前師父囑咐我不要帶刀劍,怕我傷了自己。」

  她一怔,「你說什麼?」傷了自己?

  「嗯。」寧楚真點點頭,「師父說我那點所謂輕功只可與小孩玩躲貓貓時用得著,至於武功?我只會粗略的拳腳啊,我的武術師父說,十歲的小孩都打得比我好。刀劍就更不用說了,師父教我的是用劍,可是,因為有一次砸到他的腳上,劃破了他新買的靴子,所以,他就不再讓我用了,說是,傷了別人還好,傷了自己,他可賠不起。」

  「你的師父——一定是世外高人。」這麼高的武功竟被貶得一文不值,想來他師父定是個不出世的絕頂高手!

  「應該……不是吧,他是一個乞丐,我給了他一碗飯吃,他就硬是說要留下來教我武功,當我師父。」他回想,「我記得,他好像連我家的護院都打不過。」

  「……」

  「我看他可憐,就將他留下了,可他也不過教一些護院老早就在教下人的拳腳給我啊。」

  「他一定是故意隱瞞身份!」

  「是嗎?」寧楚真想了想,「也許吧。」可是,真的是嗎?師父好像也沒教他什麼哦。

  每天都是重複一些很平常的招式啊,讓他背一些亂七八糟的心法呀——那些心法據說是哪本書上的,師父他自己都不會,還有就是——每天必有的損他一課。每天都會提著耳朵告訴他,他的武功有多差,連個十歲的小孩也打不過。

  從八歲教他開始,就說他連十歲的小孩也打不過,教到十八歲,還說他連個十歲的小孩也打不過……害他在想,難道練武功和沒練是一樣的?

  倒是師父損人的功力逐年見長啊!

  「可是看你的輕功那麼厲害,功力一定是差不了的,功力差不多,普通的花拳繡腿都可能很厲害了。還有,我從沒見過比你厲害的輕功呢!」

  「你?」寧楚真上下打量她,就只差直說——你一個鄉下丫頭能看過多少會輕功的人呢?沒準跑得快點她都覺得輕功不錯。

  「我怎麼?」錢多多哪裡會看不出他眼中的輕視,不服氣地擡高下巴,抓過旁邊的一塊芙蓉糕丟進嘴裡,含糊不清地道,「雖然不想誇你,但你的輕功實在是高,比你輕視人的目光高多了。」

  "寧楚真終於停下擦刀的動作,擡頭看她。"

  錢多多嘴裡嚼著芙蓉糕,笑嘻嘻地看他,「我還以為你不食人間煙火呢。」在一起幾天也不見他一起吃頓飯,不知是不餓的關係,還是太挑——老天明鑒,她還從沒見過像他這麼挑的人呢,多好吃的零食到了他的口中竟全成了不可嚼之蠟。從裡到外地批評一頓,真是個再也沒有的挑嘴的傢夥,不僅挑嘴,食物不可口時,心情竟也是從來沒有的壞。

  「喏!」

  她將食盒遞過去,寧楚真拿了她吃剩的一塊,放進口中,只嚼了一下,又忍不住掀開窗簾全部吐了出去。

  「呸,真難吃!」

  錢多多白皙的臉幾乎綠了,「我吃著挺可口!」他這是在侮辱她的品味!

  掃她一眼,寧楚真繼續拿出潔白的手絹擦拭心愛的刀,「這也叫可口?讓人吃一口就有想吐的慾望。」沒見過世面的丫頭!

  「你挑得太過分嘍,這可是興隆鎮最為有名的福祥瑞做的糕點!」不說全國,方圓百里之內再沒有比這更有名的糕點樓了。

  「哼,以為我不知道?我以前也吃過的,誰知不到半個月,味道差了這麼多。」

  「……你半個月前來過這兒?」

  「哦,和朋友一起。」

  「崔濤和馬朋?」

  「寧楚真?寧楚真?」不知何時起,少俠再也叫不出口,她反而直呼他的姓名,「你怎麼了?」他的面色似乎不對。

  「我在想崔濤和馬朋跑哪去了。」寧楚真又低頭,一邊擦刀一邊暗想。

  他們打賭他不敢在山上過一夜,難道將他騙上山就又跑到哪個勾欄院玩樂?這兩個傢夥被他逮到,非得給他們好果子吃!明明他不喜這一套,卻偏偏交了這兩個好色的朋友,不過,除了好色,他們倒也講些義氣,不像那些趨炎附勢的小輩。

  「你想就能想出來嗎?也許他們扔下你自己玩去了,也許被家人抓回去了……」錢多多上前搶他的刀,「寧楚真——哎呀!」

  一股血腥味傳來,寧楚真連忙擡頭,白皙的小手橫在眼前,纖細的食指湧出血跡,鮮艷的色彩刺激著略顯呆滯的鳳眸,他感到一陣昏眩。下意識地抓起她的手,含在口中吸吮。

  錢多多大驚失色,「喂喂,寧楚真,你幹什麼?」

  從開始的掙扎,到後來的無能為力,錢多多通紅的俏臉轉向一旁,垂下的睫毛輕輕地顫抖。貼在他唇部的皮膚像火燒一般炙熱,連帶著她的手都止不住地抖,心跳更是全亂了節奏,像是在胸膛敲起了鼓——

  這時,天空猛然傳過一聲驚雷,風捲起了車簾,馬車外傳來懶懶的聲音:「二位,看樣子快下雨了。」

  趕車的壯漢望望陰雲密佈的天,「進城不遠就有間客棧,要不要休息休息?」他可沒有雨天趕路的嗜好。

  寧楚真一怔,錢多多乘機抽回自己的手,瘖啞著聲音答道:「好。」

  說完,又將視線調到外邊,城門已近在眼前,風吹得幾乎迷了眼,零星地已落下了雨滴。

  寧楚真完全愣住了。

  是做夢吧,他怎麼會做這種事啊?是不是和崔濤馬朋在一起時間久了,自己也變得輕浮了?

  「嗯,那個……」他微紅著俊臉,想了半天也不知該說什麼。

  錢多多看他唇角殷紅地染有血漬,臉上火辣辣的,不自在地輕咳一聲道:「你還是擦擦嘴吧。」

  「啊?」他伸出舌頭舔舔,擡手胡亂在嘴唇蹭幾下,「那個,你的手……」

  嗯,沒想到這血……味道會這麼好,沒想像中那麼噁心……

  寧楚真一隻手抓起身邊擦刀的白手絹,另一隻手抓過錢多多隱隱透著殷紅的食指,笨手笨腳地纏上,很努力地想打個蝴蝶結,可是扎上之後,怎麼看怎麼像是一團皺巴巴的破布。

  看著被他包得像個饅頭似的手指,錢多多忽然有種想笑的衝動。

  這下看他還拿什麼擦那柄破刀!



分享分享 收藏收藏1
FB分享
http://mybid.ruten.com.tw/user/zerosmall

http://zerosmall.pixnet.net/blog
回覆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10-4 15:06:39

第2章(1)

  雨越下越大,熱鬧的街道此時只剩急奔躲雨的行人。寧楚真和錢多多下了馬車,不等反應過來就被早早迎出來的店小二拉進了客棧。

  「哎,大叔、大叔,馬車——」

  「您放心,趙大叔繞到後院,將馬車停好就會過來,姑娘不必擔心。」店小二笑容滿面。

  「你認識大叔?」錢多多奇怪地問,難怪路過好幾間客棧他都不停,直直奔這一家來。

  「是啊,趙大叔時常拉客人到鎮上,有客人也盡量帶到這裡——他和我們掌櫃的是表兄弟咧!」

  「哦!」她瞭然地點頭,原來如此啊,原來拉車也可以這樣拉客的!

  「快點進去吧,衣服都濕了。」寧楚真不等她,就先走進去,「我餓死了,小二,一會兒送一桌最好的小菜來——」

  「等他想通了到百花樓再說吧,快到吃飯的時間了,不能再等了!」一個光頭大漢拉扯著一個十六七歲的姑娘邊走邊退,正正撞上扯著脖子喊「牛肉湯來了」的小二身上,小二身子一斜,手一歪,一碗熱騰騰的牛肉湯一點沒浪費地全撲到寧楚真身上——

  只聽得一聲抽到快沒氣的抽氣聲,「客官……」

  「在紅花樓做也比別的勾欄院風光些,畢竟是全鎮最大的,這掌櫃的怎麼說也四十來歲了,不比那些客人強到哪裡去,為人又小氣,定是不肯為你付這八十兩銀子的,快跟我走吧,他要拿早拿了,誰不知道趙三是全鎮最摳門的人!」

  光頭大漢突然奇怪小姑娘突如其來的安靜,順著她驚慌的視線轉頭望過去,只見一錦衣華服的少年陰沈著臉站在他身後,漂亮的衣服前襟濕了一大片,幾根熱乎乎的麵條還黏在上面。

  「你瞪我做什麼?!」光頭大漢扯著嗓子喊。

  「因為你把他的衣服弄髒了。」錢多多上前,好心地解釋。

  「不是我!」光頭大漢反射性地否認,一把拉過小鼻子小眼睛的店小二,「是他!不關我的事,甭想賴上大爺我!」說完,抓起掙扎的小姑娘就往外走。

  「等等,大叔,我看掌櫃的正在考慮,您再等等不成嗎?」小姑娘哀求。

  「等什麼等,要拿早拿了!」

  「要不……再等等吧。」顫巍巍站在一旁的小老頭囁嚅出聲,不知他是說給別人聽還是自己聽,聲音比蚊子叫大不了多少。

  「都怪你啊,都休了老婆了,還借錢讓她再嫁,抽風吧你!」

  「我、我、我……我尋思著好歹過了一回,她又才四十歲……我以為賣了豬就能還上的,誰知它又病死了……他們又說房子鬧鬼,沒人敢買……」

  「所以,現在就別廢話了,老天都要你女兒進我們紅花樓……」

  話說到一半,光頭大漢只覺得脖子一涼,刀已經架在上面。

  「你、你、你要幹什麼?」

  「賠我衣裳!」寧楚真咬牙。

  「可是、可是與我無關,是店小二——」

  「如果不是你撞他,他會撞我嗎?」他新買的衣服啊,才穿了不到半天!

  「那、那要多少錢?」好漢不吃眼前虧,只有他自己知道褲子裡的腿已經抖成什麼樣子。

  「一百兩!」

  「一、一百兩?」光頭大漢大叫,他全部的衣服加起來也沒這麼多錢,「你騙誰啊?怎麼可能——」

  刀又逼近了,「我騙你?公子我需要騙你那點兒小錢嗎?!你知道我挑了多少家店才找到滿意的衣裳?就被你這麼一撞——還怎麼穿?!」

  「不過一件衣服,洗洗、洗洗不就得了。」

  寧楚真冷笑,「被潑了一身的牛肉湯,你以為這樣的衣裳,我還會再穿?」

  「可我沒那麼多錢……」光頭大漢上下摸自己的衣裳,眼角瞄著地上的人影,突然之間一個轉身,揮拳便衝向寧楚真。可是還沒挨到他的衣角,一把破了齒的大刀已經斜著身子向他劈來,下意識地躲避,刀卻不知何時改變了方向,快速地朝下方滑過,在離他的命根子僅一根頭髮的距離時停住了。

  光頭大漢的腦袋上頓時多了一層汗珠,「好漢饒命。」他發出的聲音幾乎扭曲。

  「賠錢!」

  「好好,我賠、我賠!」光頭大漢再不逞強,乖乖地掏出才從賭場贏來的一百兩銀子,「我……這是我這個月的生活費,還要給我八十歲的老娘寄回一半——」

  「你拿我們寧少俠當傻瓜,八十歲的老娘,你今年才多大,不到三十歲吧?」錢多多笑嘻嘻地上前,唔,還有一股牛肉味呢……一會兒就要這個菜吧,味道蠻不錯的。

  「他二十三。」客棧裡不知誰冒出這麼一句。

  「咦,那你蠻顯老的嘛。」錢多多咧嘴,「騙人也找個好借口——以後要說六十歲的老娘,體弱多病的媳婦,還有六七個嗷嗷待哺的小孩,知道嗎?」她順手拿起沈錠錠的銀子,在手裡掂了掂。

  光頭大漢恨得咬牙,瞪著她,沒敢再說話。

  「你還不走?等著挨劈呀?」錢多多笑道,眼看著光頭大漢不管外面越下越大的雨,飛也似的跑了出去。

  寧楚真撿起地上的刀殼,將刀插進去,好好捧在懷裡。走到錢多多面前,將銀子拿過來,扔到可憐兮兮望著他的小姑娘手裡。

  「……謝謝大俠!」小姑娘破涕為笑,眼中冒出愛慕的光。

  「不必客氣。」寧楚真擺手,一副坦然平靜的模樣。

  哈哈,當大俠的感覺還真爽!

  「謝謝、謝謝這位公子。」老人感激涕零,聲音還是那麼小,幸虧錢多多離得近才聽到。

  「他再來,你們就把這錢給他算是還債。」她走到小姑娘身邊,淡淡一笑,「這個世界,如果沒有錢,就要有一個聰明的腦袋……以後,不要隨便相信別人,沒有利益的事,很少人會做的。」

  顯然那個掌櫃的就是其中一個。

  「小二!」寧楚真望向已經嚇癱坐到地上的店小二,「快點兒給我把菜送上去,我餓了!」

  「是、是是。」

  「寧楚真。」走上樓梯,錢多多用手肘頂他,「你那招好厲害喲,嚇得那個光頭屁滾尿流!」

  其實他蠻好的,古道熱腸,見到別人有困難就會盡全力去幫,又不求別人的回報,真的做到了鋤強扶弱——雖然那一百兩讓她多少有些心疼,不過,反正不是花她的錢。

  寧楚真側頭看她,腦袋仍在想她剛剛的話——實在不像是一個鄉下丫頭會說的話呢。

  「哪招啊?」他問。

  「你一共用了幾招啊!」錢多多白他一眼,雖然這人有很多優點,可就是有時候太笨,「就那突然轉了方向,橫在……那裡那招啊,你還說不會用刀呢,我看你倒用得不錯。」

  「……」

  「怎麼了,想說什麼?」他看起來欲言又止。

  「那招是手滑了,原本真的是斜著劈過去的,可是……刀太重了。」是不是像師父說的,他不太適合用刀呢?不過,話說回來,師父好像也沒說什麼適合他。

  這回換成錢多多無言。

  「看來我還是沒習慣它的重量,以後要多多練習了。」他喃喃道,「還是一隻手握吧,我好像沒聽師父說,可以兩手握刀跟人打的招式。」

  當大俠的感覺……真好。

  雲影幢幢,遮住天上眉彎的新月,陰涼的風驟起,圍繞在身邊久久不散。

  他不該和朋友打賭在山上過夜的,就算被說膽小認了也就罷了,只是現在明白得似乎太晚了,他似乎……呃,迷路了。

  兜兜轉轉,漸漸習慣了黑夜的眼清澈透明,才準備坐在亂石上歇歇腳,一聲尖厲的壓抑著痛苦的叫聲順耳飄來,在空曠的夜裡是那般的淒慘。

  「我在做夢。」他自我安慰,「我在做夢、做夢……」

  聲音戛然而止,眼前模糊的形象是散亂著長髮的人影,比他稍微矮上半個頭,但淩厲的氣勢明顯高過他不止百倍。他很想停止抖得像篩子似的身體,只是看不清來人面目的事實令他的心跳完全不受思想控制。

  一步一步,人影距離他越來越近,他的身體反而像是被定住一般無法挪動。

  「是不是閉上眼睛比較好呢?」

  他在想,可是完全不給他想出頭緒的時間,人影已極迅速地,彷彿閃電一般撲了上來——

  尖利的牙齒硬生生地插進頸項,他幾乎感覺到自己的血液在迅速而規律地流向另一個人的口中,像被吸盡了靈魂,沒有想像中痛苦,只是身體漸漸地無力,軟綿綿地幾乎倒在地上。

  不知別人知道他是被個瘋子咬死的會不會笑他?

  意識越來越薄弱,直到冒著鮮紅的血的手腕粗暴地插進他的口中,噁心感不斷在心頭奔湧,可是嘴唇卻已不聽話地狠命吸起來,就像方纔那個瘋子一般……

  腿終於聽話了,他沒命似的撒腿就跑,將身後的人影越拋越遠。

  似乎有聲音從後面傳來,他沒有停,只是跑得更快。

  不知是幻覺還是真實存在,他總覺得那個人影在他身後,無論怎樣跑也甩不掉,怎樣,都是無能為力。

  「混蛋、瘋子,不要追我……」他一直跑,一直躲……

  「砰!」

  一聲巨響,他的心幾乎跳出胸膛——

  猛然起身,一身的冷汗已然浸濕內衣。他死死地盯著猛然被推開的房門,微弱的燭光閃動,映著黑夜中顯得無比蒼白的錢多多的臉。她仍是白天的一身青色短衫,兩條又長又黑的辮子橫在身前,笑起來像新月似的眸子此時奇怪地看向他的方向。

  「你做噩夢啦?」她看他,表情好可怕呢,不像平日傻乎乎的寧楚真。

  他調勻呼吸,舉手擦擦汗。

  「你怎麼大半夜突然跑進來……對啊,現在是大半夜,你幹嗎這麼晚跑進我房間?」

  錢多多白了他一眼,「當然是有事情我才過來呀!」不然他以為是什麼,這個笨蛋,如果是夜襲的話,誰還會點著蠟燭?

  她將蠟燭放在桌上固定好,坐下。

  「剛才我聽到好大的馬蹄聲,然後我推開窗——」

  「你半夜不睡覺,趴在窗上看風景?」寧楚真懶懶地挪身,靠到床頭,半邊的身子隱在黑暗中。他發現,她越來越不尊重他了……竟然給他白眼,就連他最愛聽的少俠也不叫了……

  「你聽我說啊——然後我推開窗子一看,就是抓我的那些人——那些要抓我做第十二房小妾的那幫人——他們追來了!」錢多多驚疑未定,抓起瓷壺倒了杯茶,舉手一飲而盡,「我看他們似乎在隔壁那間客棧住了下來,大概歇過了今晚,明天就開始全鎮搜查我們了!」

  我們?是她吧!

  她究竟惹上了什麼人啊?

  寧楚真探過頭,從頭到腳仔細打量錢多多。鵝蛋臉,水晶般漂亮的大眼睛,笑起來像是彎彎的新月,很是可愛,只是眉毛略濃了些,稍微破壞了整體的柔弱感,夾雜著淡淡的英氣,鼻子小巧卻挺直,微微乾澀的嘴唇雖然形狀很好看,可也不是時下流行的櫻桃小口。

  是很漂亮明朗,但……稱不上什麼絕世美人吧。

  「你幹什麼這麼看我?」錢多多被他的目光弄得有些發毛,胸口怦怦直跳,不自覺地拉緊了衣領。

  「我真的不覺得,呃,你美到令人魂牽夢縈,天涯海角也要得到你的樣子。」寧楚真直言不諱。

  換句話說,他明顯在懷疑那人的審美眼光。

  「我哪裡知道他為什麼緊追不放!」錢多多咬牙切齒地鬆開抓著衣領的右手,這個傢夥竟然嫌棄她長得不夠美,不夠美人的標準——好吧,她承認自己編的那個謊是有點離譜,可是,情急之下,能想到的只有那個強搶民女的理由嘛。

  只是,星月門果然小氣成性,竟然丟了一顆珠子也窮追不捨。鐵公雞——難怪短短幾年就在江湖躥起來,實在是理財能力超強的關係吧。

  「也許他就喜歡我這樣的。」她有點不服氣地小聲道。

  半晌他才說:「也許吧,蘿蔔青菜各有所愛嘛。」世界上什麼樣的人沒有呢!

  他的意思是,她是蘿蔔還是青菜呢?!

  錢多多以極大的毅力壓下心中的怒火,狠狠地抓著茶杯,舉到唇邊才發現一滴茶也沒有,深呼吸三次,悻悻地扔到桌上。

  「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什麼意思?」錢多多沒好氣地問。

  「大半夜因為這事兒跑來我房間,不會只是告訴我這件事吧,還是——」寧楚真一驚,鳳眸睜得老大,「你不會是要我現在去殺了他們吧?告訴你,我可從來沒殺過人。」

  錢多多翻個白眼,「我怕你手又滑了,傷了你自己呢!」

  讓他去殺人?她還真沒把握咧。

  經過幾天的相處,她實在有些懷疑他究竟是個身藏不露的絕世高手,還是真的是個除了輕功,什麼都是半瓶子的臭小子——如果不是親眼看到他捧著刀狂擦的時候忽然失手將刀砸到自己的腳面上,她想,她會多相信一些他的實力。

  也許,他師父告訴他不要擺弄刀劍是個正確的決定。

  「寧楚真!」她湊到床邊坐下,「我們明天一早,天一亮就啟程……逃命,我過來叫你哦,不要睡得太死。」

  不是她愛說,他一點警覺性都沒有,睡著覺就不管不顧,雷打不醒——這,似乎不是一個行走江湖的人的作風吧?就是她這個半吊子江湖人,也知道夜晚是最需要保持頭腦清醒的時刻,連睡覺都要睜一眼閉一眼,當自己是貓頭鷹!

  呃,可能星月門也知道這個道理,躲了大半個月,每晚提心吊膽生怕馬失前蹄被逮住,卻恰恰相反在光天化日之下,不費吹灰之力在酒樓將她擒獲……

  唉,慘痛的血淚史,真的不想記起啊!

第2章(2)

  寧楚真看她坐得這麼近,腦中不知怎麼就想起了白天在車上吸吮她手指那尷尬的一幕。尷尬,的確尷尬,就連現在他都感覺臉頰發熱,嘴唇發乾,心跳加速呢。看來,真的是很尷尬啊。

  「喂,跟你說話有沒有聽到啊……躲我幹嗎?」錢多多追著看他的臉,「你臉怎麼紅了?」

  話才說完,再見他躲避的尷尬眼神,她似乎恍然地「啊」了一聲,莫名其妙地感覺到空氣中多了份曖昧的氣息。這樣的深夜,也許真的不該來找他……可是,性命更重要吧?

  所以,來找他也沒錯!

  寧楚真無措地舔舔嘴唇,「那為什麼不現在就逃,一定要等到早上呢?」反正現在已經被她吵醒,不如直接跑路,省得一會兒睡得正香再被她吵醒。

  「哼,笨蛋。」錢多多撇唇,「現在三更半夜的,有一點聲音都會無限擴大!等到明天一早,小販們擺上小攤,我們再走!」她果然聰明,要了間靠街道的房間,所有的風吹草動都沒逃過她的眼睛,就連街對門那家夫妻吵了將近一個時辰,她都聽得一句不漏啊!

  冰雪聰明,這句成語一定是為她而存在的!

  寧楚真仰視著她,這丫頭真的是越來越不尊重他了,居然當面就叫他笨蛋!不知當初,大俠長大俠短求他幫忙的那個人是誰咧!

  那個時候的她,多麼的可愛啊!

  可是現在,那圓溜溜的眼睛又在轉個不停呢,不知在打什麼鬼主意。

  「寧楚真。」

  「嗯?」他懶洋洋地答。

  「你可不能扔下我先跑哦,你要是先跑了,我就死定了,你就間接殺了一個人啊!」

  「殺人?他們也不過是搶你回去做少奶奶,你說得太誇張了吧……沒準那樣的日子很好過呢,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喂,你真的不能丟下我啊!」錢多多急了,「丟下我,我真的死定了!你可不要偏偏在這個時候不講良心啊,好歹我們也一起走了這麼長時間,同甘共苦過啊——還有,你已經喝了我的血了,算是歃血為盟了!我們也算是好兄妹了,你可不能丟下我啊!」

  天知道,被星月門那些人抓回去會有什麼下場,沒準扒層皮還是輕的!

  「……歃血為盟?」他,怎麼不記得?

  「喏!」她舉起幾乎看不到傷痕的食指,「這樣就算了。」

  驀地,山上那一抹人影幾乎毫無防備地衝進大腦。

  那夜,星光那麼微弱,完全看不到他的臉,只是散發著淡淡桂花香的髮絲拂過面頰,與體內奔湧著流出的血液之間的節奏,竟是那般的和諧美妙。

  那是……一場夢吧?

  是夢……吧?

  「寧楚真?」

  錢多多小心翼翼地推他一下,他回過神,淡淡地一笑。

  「我怎麼覺得你心事重重的?」她奇怪地問。

  似乎習慣了他大咧咧,口無遮攔那一面,這忽然出現的沈靜,反而讓她有些陌生。

  「吸了血就算兄妹,那我和他豈不也算是兄弟了?」他想到她的話,喃喃道。當然,前提是,那不是一場夢的話。

  唉,真的希望是一場夢……希望那個人沒有什麼傳染病才好。

  「你到底在說什麼啊?什麼兄妹、兄弟的?」

  寧楚真「嘿嘿」一笑,「沒什麼。可是,人家結拜不都是把兩個人的血滴在酒裡,然後跪在一起對天發誓什麼的嗎?」

  「反正是互喝血嘛,放不放酒道理都一樣啦。」

  說著,錢多多抓起他的手,狠狠地一口咬下去——頗有種讓人懷疑是不是在報剛才說她不是美女之仇。

  「喂喂喂,你幹什麼啊?」

  推開她的頭,寧楚真狼狽地看著她,她笑臉如花,唇的中央染著血跡。

  「現在我們是兄妹了,發誓永遠不許拋棄我——好了,血也喝了,誓也發了,我走了啊!」她笑容滿面地揮手離開,不等他反應過來,頭又從門縫鑽進來。「兄長啊,不要睡得太死哦,走時我來叫你,你安眠吧。」

  「……」

  完全沒有講話的權利,便被耍得團團轉,看來,娘說他是假聰明這點,也是說對了。

  不過,她也實在是太狡猾了,什麼都是她一個人說了算!

  他瞪著緊閉的房門,直到瞪得眼睛發疼,這才收回視線。舉起被狠狠咬了一口的手指,他的眼珠子幾乎沒掉下來——

  怎麼……別說血跡沒有,就是一點些微的齒痕都沒有!

  他明明看到她唇上那艷麗的血點,明明有的……

  他再看,幾乎將沒被咬的那隻手也翻過來掉過去地看了,結果仍是一樣。

  是他看錯了?

  錢多多含笑望著他的一幕浮現在腦海,那抹血漬……陡然,畫面變了,車廂內那曖昧的一幕,鮮血滑過他的喉嚨,是從未有過的甜美滋潤,似乎整個人都舒暢了……

  原來不是很厭惡血的嗎,他這是怎麼了?

  自從上了一次山,似乎有些東西變了,他目前只知道這些。

  早早被錢多多拉起來逃命,趕了將近一天的路,夕陽西下,染紅了半天的雲彩,寧楚真終於有機會坐倒在草地上,輕鬆地呼吸。

  雖然前些天也是在逃,可是到了真正遇到危機的時候,他才終於有了緊張的感覺。或許這就是一直以來他想要追求的闖蕩江湖的刺激感覺吧,非但沒有抱頭鼠竄的尷尬,反而頗有些興奮。想想,這次的離家玩樂似乎是對了呢,至少,讓他感受到了江湖,粗獷而豪氣十足,沒有師父口中的無稽嬉笑、父親口中的深沈汙蔑……他很快樂,至少,目前很快樂。

  夕陽斜照,汩汩流動的水被染上了橘色,泛著晶瑩的光,錢多多將腳插進水裡,嘴角淺淺勾起笑,享受著寂靜卻溫馨的一幕。落日的餘暉散落在她身上,全身像是蒙上一層暖暖的光暈,眉梢眼角都讓人感覺出屬於夕陽的溫柔。

  那個她口中要她做十二房小妾的男人,是不是也看到了夕陽下愜意自得的她,便興起了獨佔她的念頭呢?

  寧楚真望著她,若有所思。

  「將腳泡在小河裡好舒服呢,寧楚真,你不試一試嗎?」錢多多側回首看他,嘴角淺淺地勾起漂亮的弧度。

  奇怪,平時並沒有發現她有多美,可是為什麼現在看上去,竟有種魅人之感……是因為夕陽的關係嗎?他竟覺得有些耀眼。那張原本白嫩的臉蛋彷彿蓋上了一層金沙,一雙清澈的眸子卻是亮得嚇人,此時正含笑望著他,他的心偷偷地跳了兩下,似乎理解了她口中那個男人如此追蹤她,也並不是全然沒有理由。

  錢多多眼見著他直勾勾地望著自己,臉上頓時覺得火辣辣的,慌亂地回過頭,無比虔誠地看著眼前緩緩流動的河水。

  一時間,世界上彷彿只剩下流水的聲音。

  清清乾澀的喉嚨,「那個……我們真的要去揚州嗎?」寧楚真問。

  「揚州?」錢多多順手抓過他擦刀的手絹把腳擦乾,「我們是去洛陽啊,不是早就說好的嗎?」

  「可是,早上從客棧出來,你不是對小二說要去揚州?」他還在想,她是不是喜歡上了那個銀白的手鏈,不想去洛陽拿下去了呢。

  錢多多慢悠悠地穿好鞋襪,銬在手上的銀鏈互相摩擦形成悅耳的聲音,她走到他身邊坐下,笑意盈盈,「這樣講當然是要甩開星月門的人呀。他們準會挨家客棧搜查,難保不會有人供出我們。我呢,就經他們的嘴,將星月門的人引開!」

  「你的心思還挺多。」

  「那是當然啊,要不然,在江湖上混這麼久,早就被吃了。」在這樣一個紛亂複雜的大環境,如果不動腦子保護自己,那麼,腦袋可能就不保,這可是她從小得來的教訓。

  「你在江湖上混很久嗎?」難道她真的不是鄉下跑出來的沒見過世面的丫頭?

  「久到有我頭髮那麼長了。」錢多多嬉笑,可是沒有人能看出這嬉笑背後所有的辛酸,「你是好命投到了好人家,可是又有幾個人能過上像你這樣不愁吃不愁喝的生活啊?你啊,大少爺——」

  「你又知道我是大少爺了?!」寧楚真冷哼,聽到由她口中說出略顯諷刺的話,心裡頗不舒服。

  「就衝你這刁嘴也看得出不是小家小戶了,還有啊,衣服都那麼貴,嚇得人舌頭都要掉下來了。」

  寧楚真忍不住笑了,「又沒看到你舌頭掉下來!」

  「那是因為我咽到肚子裡,又長出來了。」

  「……說得可真噁心。」

  錢多多挑眉,咧嘴一笑,並不言語。

  太陽又向下沈了,天空染上了暗色,晚風拂過,樹葉沙沙作響,幾綹飛揚的青絲橫在眼前,寧楚真不自覺地勾起了唇角,鳳眸微含笑意。

  「多多,你以前過的是什麼生活呢?」

  很奇怪,他突然想知道她在沒遇到他之前的生活,迫切地想知道……關於她的一切。

  「那你呢,以前是怎樣過的?」錢多多反問。

  寧楚真認真地想她的問題,「每天都差不多,上學堂啦,和同學朋友們想點子找樂子,看看哪家的東西好吃、哪裡好玩,再來就是聽聽師父講以前江湖上的事……」能想到的差不多就是這些。

  簡而言之,就是吃喝玩樂。

  「你還真幸福。」錢多多乾笑,跟她想得差不多。

  「我呢,其實也跟你差不多,只不過不用想著讀書,就只是找樂子,看看哪家的東西好吃、哪家的東西好玩——當然,就只是看看而已……我記得小時候,胡同口有家燒餅賣得很好吃,饞了我一夏天,想想都流口水——」

  「饒餅?那種東西有什麼好吃的!」她竟會喜歡這種東西?

  錢多多撇嘴,「你知道什麼啊——你都不知道後來我終於買下來是什麼感覺,簡直美死了,捧了大半天也不敢咬下第一口。那家的燒餅,真的是很好吃啊!」說著,還意猶未盡地舔舔嘴唇,好像光是說說也已經沾上了燒餅的香味,「都怪你,一說起燒餅,我又饞了!」

  「……」是她自己提的好不好。

  「天快黑了,我們要在天黑之前找到一個住宿的地方才好。」錢多多忽然說。

  「再坐會兒吧,這兒景色挺美的。」

  「去過那麼多好玩的地方的你,竟然也會覺得這種小河流水美嗎?」

  寧楚真瞥她一眼,淡淡一笑,「其實,闖蕩江湖比我想像中的好玩多了——或許是因為認識了你吧。」

  「你是沒見過可怕醜惡的一面。」錢多多不以為然。

  「說得你好像有多瞭解似的。」

  「至少比你瞭解吧。寧楚真,江湖其實一點兒也不好玩。」

  緊接著,是一聲輕輕的歎息,如果不是身邊只有她一人,他會以為這聲歎息是多麼滄桑的老人發出的,無奈中又隱隱透著嘲諷。就像是……他那只教了自己幾招拳腳功夫的師父。

  「你說話像個老太太。」寧楚真喃喃道。

  「我會變成老太太。」錢多多說,「不過,那可是很久以後的事了。」

  「會有多久?」

  「我覺得會很久很久……」

  突然,他很想看她很久很久以後,已經是老太太的樣子。

  又靜了下來,這種寂靜一直持續到太陽下山,即將形成完美圓形的月亮升上夜空。除了汩汩的水聲,又多了零星的鳥叫聲,間或風吹樹葉的沙沙聲。

  錢多多偷偷地轉頭,那只男性的手在月光下白皙光滑,纖長的手指微動,向她伸近了些,似乎想要握上她的手。

  「我想,」他輕咳一聲,「就算你很老很老了,也會是個可愛的老太太……」

  「嗄!」

  眼看著手就要握上了,忽然一聲烏鴉叫嚇得他立刻又縮回手。

  「這該死的烏鴉!」寧楚真詛咒。早不叫晚不叫,偏偏這個時候叫!

  再也忍不住,錢多多放聲大笑,開始還顧及形象憋著,後來眼見著他一臉懊惱的神情,便再也控制不了地笑趴在了地上。

  這個誤打誤撞來的大俠,未免太可愛了一些!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10-4 15:09:13

第3章(1)

  終於回到了家鄉,寧楚真原本打算第一時間帶錢多多到家裡住下,然後再安排其他事宜。可是,他完全摸不透她的心思,大街上,她像第一次進城似的東瞅瞅西看看,甚至將他拋到了一邊,理都不理,極其嚴重地打擊他的自尊心。

  「多多——」不知喚了多少次的名字,現在已經極其自然地從口中溜出,「到底要逛到什麼時候?」

  「馬上。」錢多多頭也不回。

  「我餓了,快點,我要回家吃飯,外面的東西難吃死了。」離家一趟終於讓他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他家廚子的手藝真的是相當好。

  「知道了、知道了。第一次去你家,總得帶點禮物才是吧。」雖然她自小沒讀過什麼書,可是也知道禮尚往來這個道理,沒理由避難到人家家裡也兩手空空的吧。

  「前兩天才聽你嘀咕著沒什麼銀子了,不是嗎?」

  「現在有了。」他當她是在這兒看景兒呢!

  「……」她不會是想說那銀子知道她缺錢,就自己蹦出來的吧?

  「哎喲、哎喲,對不住了,不是故意的!」錢多多一臉誠懇地向「不小心」撞到的一臉肥肉幾乎將眼睛擠沒的男子道歉,他一襲錦綠長袍,十根手指一根不落地都戴上了金戒指,完全一副暴發戶的模樣。

  「走路不帶眼睛啊,要不是大爺在賭場贏了不少銀子,今天絕對不會讓你好看!就算是漂亮妞也一樣,算你走運了。」他橫了幾眼,鼻孔朝天地一哼,一步三搖地走開。

  「對不起這位公子,我不是故意的。」錢多多態度良好地認錯,「您大人不計小人過。」

  沒人留意到她瞬間離開的手再度縮回寬大的長袖中,碧青的顏色完美地掩飾了手上的銀鏈,以及突然多出來的厚實錢袋。那人漸漸走遠,她卻仍望著那抹錦綠消失的方向,臉上笑意愈加濃厚。

  買禮物的錢沒道理讓寧楚真出,適當的時候,她也應該自食其力。

  好久沒有活動手指了……感覺真的好爽!

  「多多。」

  「嚇!」忽然在身後冒出來的寧楚真嚇了她一跳,連忙跳開,「保持一定距離。」

  寧楚真皺眉,嘴唇向下撇,神情十分不悅。當初還不是她黏上他,現在倒好,時刻想著讓他離遠點。人說過河拆橋,她過沒過去那條河他是不知道,但拆橋的動作倒挺快。

  錢多多看出他不高興,尷尬地笑笑。

  「那個,好多天沒換衣服,有股味。」

  聽她這麼說,他的臉上總算有點笑模樣,「沒關係——我沒聞著。」

  沒聞著,是因為她一直刻意保持距離,不讓她聞著好不好!「總之,保持一定距離。」她自己都有點受不了這汗臭味了——老天,現在真想馬上跳進河裡洗它個三天三夜,嗚,這幫該死的星月門,竟然拷上她的雙手,讓她連衣服都沒法換……卑鄙無恥的小人,人面獸心的混蛋!

  「多多,還不走?」看她咬牙切齒的模樣真的好恐怖,寧楚真乖乖地退後三步,以策安全。

  「嗯!」錢多多狠狠地答應,順手抓過來一個路人——

  「北門胡小蘭鐵匠鋪怎麼走?」

  路人大駭,在確定她沒有搶劫殺人意圖後,極為詳細地告訴了她地址,甚至胡小蘭他家門前柳樹下有幾隻蟲子洞都一五一十地匯報。

  「——你還要去哪?!」

  「胡小蘭家啊。」錢多多理所當然地晃晃被長長袖子遮住的蜷縮在一起的兩隻手,「你不會是要我這樣去見你父母吧?很難過哦。」

  「又有什麼關係,我爹娘都是極善良的人,才不會小看你……總之,我告訴你,快一點,我餓得要死了!」

  一餓脾氣就上來了,錢多多揚起陽光般燦爛溫煦的笑容,不與他計較。

  「好的。」

  眼看著寧楚真越來越黑的臉,錢多多由衷地希望自己可以做到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當然最好——他將那張臭臉轉到她看不到的一面,而不是正對著她,像是控訴她不給他吃飯似的目光緊盯著她。

  「咳、咳。」她掩飾地拿起已經涼透的茶杯喝了個見底。

  「抱歉,你們再等一下,我師父應該很快會回來。」挑開簾子,一個十分清秀的男孩子不知第幾次這樣講,「他只要在賭坊輸乾淨了,就會馬上回來……看來今天師父手氣不錯,一天了還沒輸乾淨。」他靦腆一笑,「不過你們不要以為師父是賭鬼,只有每月初一他才賭一次的,因為他在師娘臨死前發過誓。」

  錢多多笑容滿面地看著他,對著寧楚真的臭臉時她才知道眼前這個看起來有些嫩,卻又嘮叨地說個不停的少年有多可愛。

  「是我們來得不湊巧。」她笑道。

  怎麼才算湊巧?

  「那我們就改天再來,我餓死了。」寧楚真沒好氣地道,他一定是快死了,居然將近半個月沒吃東西依然生龍活虎……

  少年臉一紅,「是我疏忽了,我這就去準備飯菜,白白讓你們等了一下午,真的過意不去,我現在馬上去做。」

  「不必!」

  「呃……他的意思是不用了,謝謝……他比較挑嘴。」錢多多解釋,看來寧楚真這次是真的發火了,「要不,我們改天再來好了。」

  「可是,師父應該馬上就——」被寧楚真狠狠一瞪,少年立時嚥下挽留的話,乖乖地讓出一條道讓他們走。

  才挑起簾子,就見一個高瘦的男子沒精打采地站在外屋,一臉的呆滯,見他們出來,也只是瞥了一眼,再沒有任何反應。

  「師父,你怎麼才回來!」少年跑到前邊,埋怨地道,「又輸光了吧?不輸光你是不打算回來的,就算艷兒姐姐嫁出去了,沒人管你了,你也不能總把辛苦賺來的銀子,一天就全送給堵坊啊——」

  「你可真嘮叨。」

  「嘮叨你還不聽呢——師父,這兩位等了你好久了,快招呼吧,我在他們又不肯說。」

  胡小蘭挑一挑眼皮,「什麼事兒非得等我啊,這鐵匠鋪你不都全權處理了?」

  「我哪知道。」少年彷彿來了脾氣,冷哼一聲走了出去,擺明不管這檔子事。

  錢多多上前,手擡起,將銀晃晃的鏈子攤在他眼前,「胡大師,我這鏈子可全靠你了。」

  「什麼鏈子啊——」話音還未落,原本木呆呆的眼睛立時染上了神采,激動地上前一把抓住鏈子,眼淚都快噴出來。

  「銀龍!」

  「大師認得?」聽他叫出名字,錢多多心情一片光明,他知道,應該會有辦法吧?

  胡小蘭翻翻白眼,原本方正的臉因出現這種表情怎麼看怎麼滑稽,「這是我祖父的祖父造的,我怎麼會不清楚?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這是多麼稀罕的寶貝啊,從他十幾歲在圖譜上看到過,就念念不忘,一直想見而未得見,沒想到今日有幸終於讓他看見實物,果然……漂亮!

  「那大師能不能幫我把它弄下去?」

  「你不會是想把它毀了吧?它可是多麼珍貴的寶貝啊。」

  胡小蘭擡眼看看她,手卻並未離開須臾,對於她是怎麼被拷住一事漠不關心,反倒很寶貝銀龍。

  「再珍貴的寶貝,套在手上也不會很滿意吧。」

  「我如果幫你弄開這個,得有一個條件——把這銀龍送我!」

  錢多多一怔,「大師的意思是——」

  「我想別的辦法將它自你手上解開,不過,從此銀龍得歸我。」

  原來是想將銀龍據為己有,錢多多嗤笑,「好吧,我也不想把這東西帶在身上,可是,多久才能解開,太長的時間我可等不了。」

  「雖然這是我祖父的祖父造的,可是,我也不知道怎麼開……不過,嗯……我徒弟能開,呃,各種鎖。我叫他來好了,應該不會太久吧,應該。」胡小蘭歡天喜地地跑出去,又垂頭喪氣地走回來,「他可能出去買菜去了,你們再等等——」

  「什麼?!」

第3章(2)

  胡小蘭被寧楚真突如其來的怒吼嚇得一個哆嗦,「那個,很快就回來的,我這離菜市很近……」

  「不能等,我餓死了,我要餓死啦!」

  「我看我們還是改天再來吧。」錢多多忍住笑,她恐怕再不走,寧楚真真的會坐到地上耍賴了。以前看過小孩買不到自己喜歡的玩具就賴在地上打滾,沒想到現在這麼大的一個人,竟也會因為餓得受不了就鬧脾氣。

  不過,話說回來,真不知他是怎麼了,竟然從他們相遇就沒見過他吃了一口東西。

  其實她有些懷疑他偷偷地買好東西自己吃了。

  「那,你一定要來啊。」胡小蘭極為捨不得地拉住她,像是要十八相送。

  「我會的。」錢多多乾笑,就算他不想解,她還是要來呢,可不想一輩子銬著它過活!

  寧楚真和錢多多買了幾件上得了檯面的禮物就興沖沖地直奔寧家大宅去了,只是,她想了很多初次見面的情景,就是沒料到會是如此——

  數十家丁將他們大範圍地圈住,嚴陣以待,謹防著捧著精緻大刀的寧楚真再上前一步。

  「快叫祝管家出來,快讓他出來……竟敢跟我開這樣的玩笑,我殺了他!」

  「這裡是李府,麻煩您看清楚了!上面清清楚楚寫著『李府』,雖然我不識字,可是在我當門衛之前,就已經很清楚在為哪位主子賣命了!」家丁嗤笑,「不會是哪裡跑來的瘋子吧。」

  「不要再說了,你快走吧,洛陽李府可不是誰說來鬧就能鬧的,再糾纏下去,我們可不客氣了。」

  「我倒要看看你們怎麼不客氣!我不會記錯的!我自己的家怎麼會認錯!我一天進出十來次,怎麼會記錯?」

  「寧楚真!」錢多多擔心地握上他的胳膊,卻被他一把甩開。

  她感受到了,那強硬的態度下隱藏的恐懼,只是,為什麼會這樣?

  「我查出誰想出這麼惡劣的玩笑,我一定不放過他!一定會殺了他!」他氣極拔刀,圍住他的家丁都是一驚。

  「『殘刀』?!」

  難道這個看上去像是個富家公子的少年便是近來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手持一把殘缺之刀行俠仗義的少俠?是啊,據說他的身邊也是跟有一位青衣少女的。這一對組合,與傳說相符呢!

  「什麼殘刀!」這些傢夥竟敢嫌他這把刀破?

  「原來是『殘刀』少俠。」就在寧楚真皺眉,正欲衝進去的時候,從大門裡走出一位四十來歲的白衣男子,清涼的聲音毫無生氣,一張斯文的臉上若不是斜著長長的一道疤,也算得上風度翩翩的公子哥。

  若在平時,被人稱呼為少俠,寧楚真不知會有多樂呢,不過此時的他,自是沒有心情顧及這些無謂的稱呼,他的家……

  「少俠,這裡的確是洛陽李府——富甲一方的李府,就算是街間隨便走的一個小孩也不會不知道這裡。而我,正是這一家的管家慕容釋。」他繼續道,臉上仍舊是沒有任何表情,「十八年前,這裡的確是寧府,不過,是十八年前的事了。」

  「十、十八年?」

  「不錯。」慕容釋點頭,「二十年前,寧家獨子寧楚真離家出走,杳無音訊,終於放棄尋找希望的寧家二老在第二年撒手西歸,將全部產業留給了遠方的侄子,是那個侄子將宅子賣與李府——這已經是十八年前的事了。」對於寧楚真在外的言語,他倒也聽前去報告的人講了,略知一二。

  「……不可能。」寧楚真心神俱亂。

  「你是說,寧楚真失蹤了二十年?他的父母……死了?」錢多多吃驚不小,他的確自稱是寧楚真沒錯,可是,怎麼會發生這麼無稽的事?他竟在二十年前失了蹤?他,不是今年才二十歲的嗎?

  「是的,二十年前。」他淡淡地道,「不管少俠是誰,這裡現在是李府,不容他人搗亂。我家主人不在,恕在下不能請您進去。」說完,轉身吩咐一句便又自顧地走進了府門——

  「你們招呼『殘刀』少俠吧。」

  「寧……」錢多多看著他,俊美的臉上一片灰敗,身體漸漸脫離她的手臂,無助地跌坐到地上。

  「一定是搞錯了,一定是有人開我玩笑,馬朋他們總是愛開玩笑,一定是他們……」可是,從進入洛陽城他就隱隱覺著不對勁,之前不止去過一次的茶樓、飯館不見了,換了招牌,改了行當……他就覺得不對,可是,怎麼會發生這種事——他失蹤了二十年,二十年……記憶究竟出現了什麼偏差?

  聽他這麼說,錢多多身體一僵。

  他的確曾經提過馬朋,當時她說他和仇家比劍時掉在河裡淹死了,他還笑說是同名同姓。

  「你說的馬朋,是陝西馬家嗎?馬朋的父親一對判官筆打遍陝西無敵手?」她顫著聲音問,真的希望他搖頭否認。

  他如果真的是寧家的寧楚真,那麼……這算怎麼回事?

  「馬……大志。」

  是他!

  他們自始至終說的都是一個人!一個早已死去,卻在他的記憶裡仍然鮮活的馬朋!

  錢多多倒抽一口氣,「他、他死了。死的時候四十二歲。」

  寧楚真頭痛欲裂,腦中一片混亂。一定是哪裡錯了,一定是的……

  「寧楚真。」錢多多失去重力般地坐到他腳邊,擔心地看著他。他在承受著痛苦,可是她能做到的只是一直看著他,只是看著他。

  天黑了,李府的燈籠已經有人悄悄地換上。

  圍著的家丁見他只是坐在地上,沒有任何的攻擊意向,也就散了。漸漸地風起了,吹動錢多多青色的裙角。她歎息著,輕輕地握上他微微顫抖的手。

  終於等到他坐累了,坐乏了,錢多多才扶著他找了最近的一家客棧住了進去。直到坐到房間窄小的板凳上,他仍是一副沒回過神來的呆滯表情。

  一路相伴以來,他都是一副沒心機,又不諳世事的公子哥模樣,雖然有些嬌氣與傻氣,可是卻是個快樂的人。她從不曾見他這般的難過、這般的無助,一時竟是不知怎樣安慰。其實,一直以來她都一個人慣了,哪裡真的會安慰什麼人呢。那是成天泡在福罐裡的人做的事,像她這種每日為生計奔波,不知哪天會餓死的人,是沒有理由,也沒有心情做這種事的。

  可是,為什麼見他這樣,她會這麼難過?

  「我叫小二送點吃的上來,你先吃點,然後就休息吧……明天,所有的事等明天再說。」

  歎口氣,她起身離開,走進他對面的房間。

  他的房間一直亮著,她也就燃著蠟燭,坐著、望著。

  直到天亮,終於忍不住,趴在桌上睡了。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10-4 15:10:30

第4章(1)

  「笨蛋,到底跑哪去了?」街頭,錢多多歎氣自語。

  一覺睡到日上三竿,起來後才發現寧楚真不見了,她連臉都沒顧上洗就趕緊跑出來找人,不只到寧府——不,應該是李府,就是整個洛陽城,不說全找遍,一半也算差不多了,可偏偏就是不見他的人影。

  夕陽將落,餘暉將少女嬌小的身影拉長,晃動著離去的背影顯得無比落寞。

  他是想這樣消失不見嗎?

  昨日少年俊朗容顏顯現的驚惶失措又浮現在眼前,心頭莫名地一痛。

  以前,她是想著如何賴著他保護自己,可是現在,她只想著他這樣離開,心裡會有多難過、多無助。他難過的時候,她想在他身邊,不管他發生了什麼事,不管那件事有多麼離奇詭異。

  「寧楚真。」她再歎。

  最後一次回頭,眼前掠過策馬急馳而過的人影,急忙轉回頭,擠進圍觀鬥雞的人群。

  星月門的人,他們終於找上來了。

  難道她故意露出要去揚州的口風沒有迷惑住他們?看來,星月門的人也不很笨嘛——其實,她又哪裡知道是店小二見她和寧楚真行俠仗義救了那個姑娘,為了不讓他們被抓住而故意說了相反的方向,沒想到……誤打誤撞倒真的追了上來。

  錢多多小心翼翼地側回身,見人都沒有了蹤影,這才長出一口氣,加快腳步跑回客棧。才推開房門,就見本以為失蹤了的寧楚真正坐在她的房間。

  笑容還來不及綻開,就被他沈重的目光壓下,連心裡都難過了起來。

  她踱步到他身邊坐下,輕聲道:「你去哪兒了?」

  寧楚真深呼口氣,「我、我……去找以前認識的朋友,他們、他們都老了……真的老了,他們還以為我是——我自己的兒子。」他說,忽然出現了鼻音,看著她握上來的手,像是從那只涼涼的手上找到了溫暖。

  「你去找他們了?」這一去,是完全否定了他。

  「陳家的小姐聽說都已經嫁人了,」他苦笑,「孩子都快有我這麼大了,我……」

  錢多多看著他,蓄在鳳眸中的淚就那麼流下來,掉在她的手上,溫溫的。她第一次看一個男人流眼淚,原來,感覺竟是那麼壓抑,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也想哭的,可是眼睛就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一般,淚水怎麼也流不出來。

  「我好害怕,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多多、多多,我是不是在做夢啊?你掐我一下吧……我自己掐了好多下,怎麼不疼呢,是做夢吧?」

  他抱住她,像個孩子一樣哭了起來。

  「我一個月前還跟我爹吵了一架——以後我再也不和爹吵了,我一定會聽話,乖乖地去考個狀元回來,不再整天只想著闖江湖了……」

  「寧楚真,你,我、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你,可是,我會陪著你的。」

  直到聽見濃濃的鼻音,錢多多這才知道自己也跟著哭了起來。

  「你真的會陪著我?」

  「嗯。」她重重地點頭,「一定!」

  「……如果我醒了,你就跟我一起醒來,好不好?」

  就這樣,他擁著她,一直到天完全黑了,也沒有察覺。

  很長的時間內,只有兩人彼此的心跳。

  「多多,我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寧楚真的聲音透著沙啞,真的是……太奇怪了,他的心跳得好厲害,不,不只心,好像血液都沸騰了起來——驀地,那身上帶著淡淡桂花香的男子出現在腦海,飛揚的發掃到他的脖子,癢癢的,然後……身體一陣戰慄。

  寧楚真停止了哭泣,淚珠仍掛在臉上,修長的手指輕巧地撥開垂在頸間的髮絲,像是被魅惑般,不自知地露出邪魅的笑,嘴唇漸漸貼近……

  「我也覺得有些怪,好暈……」說著,錢多多頭一垂,倒在他的懷裡。

  沒有管她不尋常的反應,寧楚真張開嘴,兩顆利牙驟然冒出,就在牙齒即將插入錢多多白嫩嫩的脖子時,有人推門而入——

  「這回看你個小丫頭還不——咦,還有一個沒倒?」

  憑藉著客棧外高高掛起的燈籠斜射入的光,來人清清楚楚地看到曖昧地抱在一起的兩個人,男的顯然沒有被迷暈,一臉茫然地看著他。

  「你們是誰——多多?多多,你怎麼了?」寧楚真莫名其妙,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剛才他在幹什麼?

  「還不動手!」由窗外飛進來五六個人。

  「這小子沒中迷藥!」

  「早就說了不必如此,怎麼做還不都是一樣!」

  「你們是誰?」寧楚真明知故問,青衣的,是搶錢多多做十二房小妾的吧?

  一位看著年長的男子邁近一步,「你將這丫頭交給我們,我們兩不相干。」

  「我不會把她交給你們。」

  「那就怪不得我們了。」幾個人默契十足地提著劍刺上來,寧楚真鬆開錢多多,抽出擺在桌上的刀。可惜擋了左邊的一劍,擋不住右邊的一劍,手臂已被劃了個大口,他反手當胸就是一刀,鮮血噴出落在他的臉上。

  胸口火一樣的東西像要爆發一般,鳳眸閃著暗紅色的光。嘴角輕揚,一笑間,距離最近的一個人已被他一刀劈成兩半,噴出的血散落在身邊的每一個人身上。寧楚真一臉的鮮血,可是,卻像得到了巨大的滿足一般,綻開血紅的笑。

  「你……」所有人嚇得膽寒,並不是所有人都怕死,可是這種死法……

  寧楚真長臂一伸,拉過距離最近的人,低頭狠狠地咬下,對於耳邊的慘叫似乎充耳不聞。

  「魔、魔魔魔魔魔……鬼!」

  寧楚真右手一擲,大刀貫穿青衣人胸膛,他就那麼直愣愣地倒在地上,眼珠子幾乎瞪掉地上。這時,能跑的早已使出吃奶的勁跑了,只剩一個腿軟得站都站不起來的人躲在牆角。

  「……」

  他走近的每一步,彷彿便是死神的鐘聲敲了一下。

  「我真的……餓了。」

  晌午,太陽正當頭,一絲風也沒有,矮屋前的柳樹了無生氣地垂著。

  陽光穿過窗欞,灑在床上姑娘的臉上,像被分割了無數塊。

  「她怎麼還不醒?」外屋有人問。

  「可能迷藥下得太多了吧。」

  「……往來客棧的命案跟她有關吧?你看送她來的那個男的,臉上身上還都是血呢,將人晾到這兒就沒影兒了。」

  「誰知道呢,我們可管不了那麼多——我只要我的銀龍就夠了。」

  「……好像,那個銀什麼龍什麼的是我為你打開的。」

  「你是我徒弟嘛,你的不就是我的。」

  「……」

  聽著有一搭沒一搭的對話,錢多多慢慢地睜開了眼睛。房間簡陋得只有一張床和擺在正中的破舊的桌子、椅子,再來,就是牆上掛著的一幅財神爺的畫片——

  很破的房子,可是她記得這裡,胡小蘭的家。

  江湖傳言由他手製出的武器萬金難求,只是不知為何淪落至此,住在這樣的房中。不過,光是看臉也知道他有多古怪,沒準就是愛住這種四壁空空的地方吧。

  她怎麼會在這兒?記憶中,她不是應該和寧楚真在一起嗎?

  他抱著她,可她——暈倒了,是迷藥,那股淡淡的香味她還記得。

  她「騰」地坐了起來,擡起左右兩臂緊張地聞身上的氣味,老天,她已經近半個月沒洗過澡沒換過衣服了,他抱著她——這些天她一直刻意和他保持距離就是為了不想他聞到身上的酸臭味,結果……還是難逃「一死」。

  「你醒啦?」胡小蘭一臉燦爛笑容,這個笑容自從他得到銀龍就沒下過他的臉。

  屋裡面左一聲右一聲的呻吟讓他想裝作沒聽見都不行,果然,進來就看到她五官都快擠到一起,滿臉的懊悔。

  她不是答應把銀龍給他了吧?

  「說好了啊,你早答應我了,幫你把銀龍解開,它就歸我了,怎麼樣我也是不會還給你的啦!」

  「銀龍?」錢多多擡手,果然上面已經沒有任何桎梏。

  「……我怎麼會在這裡?寧楚真呢?」她終於回過神。

  「寧楚真是上回和你一起來的少年?他把你放在這兒就走了,還請我照顧你——銀龍我是不會還你的。」

  「他呢?去哪兒了?他說了嗎?」

  「銀——」

  「我又沒說要!」錢多多不耐煩地打斷他,「我只是想知道寧楚真去哪兒了!還有,他有沒有受傷?」

  胡小蘭一聽她沒有想要回去的意思,悠閒地蹺起了二郎腿,抓起破桌子上面的破茶壺,對嘴喝了一口,「他有沒有受傷我是不知道啦,反正他滿身、滿臉是血。」

  「……怎麼會這樣?!」錢多多「騰」地跳到地上,跑到他面前,連鞋都忘了穿,「你說他滿身滿臉是血,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那個樣子你怎麼能就那麼讓他走了呢?」

  「我為什麼不能讓他走?」胡小蘭推開她,「你擋著陽光了。」

  「可是他、他能上哪兒去啊,他都沒有家了……」是啊,胡小蘭憑什麼不讓他走?又憑什麼幫著她攔住他——

  幫著她?是啊,是幫她,她想在他身邊。

  「你也不用這麼失魂落魄,誰離開誰都能活。對了,剛才有個人來找你。」胡小蘭漫不經心地說。

  「找我?」什麼人能到胡小蘭這兒來找她?「誰?」

  「我!」

  屋外傳來男人渾厚的聲音,緊接著,人已經大步走了起來。他身著藏藍色的長衫,眉間一顆硃砂痣,三分正氣,卻有七分邪氣。

  一見他,錢多多倒退了兩步。她認識他,他是雇她去偷珠子的那個胖子的同夥,這麼快找上門來了?!

  「姑娘,我找你找的好苦啊。」

  「其實,我也一直想找你們的,不過,你也知道星月門一樣在追我。」

  錢多多苦笑,退回到床邊,將鞋穿上。陽光分明照在背上,她卻感覺有絲陰冷,「客棧裡,放迷藥的……是你們?」原本她以為是星月門,可是現在他們也出現了,她反而拿不定主意。

  如果是他們,那麼寧楚真現在在哪兒?

  藍衫男子目送胡小蘭關上房門,坐到他原來坐的位置,「我還沒小人到要放迷藥的程度。」

  「姑娘想找我們?那可真是難得,當初,難道不是姑娘私吞了交易,甩開我們的人嗎?姑娘難道有個同樣相貌的雙生姐妹,是我不知的?」他一笑,錢多多更冷了,「我們也不多廢話了,把珠子交出來,我還是會把約定的銀子給你——要知道,是你背信棄義在先,我這樣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他都懷疑這麼仁慈的事是不是他做的。

  「當然,我當然會給你。可是你不會以為我這麼傻吧,這麼多人追殺,我還將它帶在身上?」

  「把眼睛放端正了,不要想找機會溜出去,我會放暗器的。」

  「……」她這算不算逃出狼窩又進虎穴?

  「再見。」

  「有空來串門。」

  「不送了。」

  「你們這對見死不救的師徒!」錢多多咬牙,這兩個狼狽為奸的師徒不幫忙不說,竟然還一臉幸災樂禍地在門內恭送她——和挾持她的他!

  「還沒嚴重到死的地步。」藍衣人淡淡的神情,「所以,也不算見死不救。」

  「……差不多了。」

  「差很多,你還有呼吸。」

  錢多多瞥了他一眼,立刻屏住了呼吸。

  「不要耍了。」藍衣人有點頭痛。

  「我沒有耍,我只是想證明,我沒有呼吸,也還是活著。」

  「所以,差很多。」

  被他繞進去了。

  「我們就要騎著它去許城?!」錢多多不滿地指著面前高大的白馬,「它是很好看沒錯,可你不能要我和你共乘一騎吧?好歹我也是個女的,怎麼可以隨隨便便和你坐在同一匹馬上!」

  「那你是說你想和星月門的人同乘一騎?」

  「哈!」錢多多嗤笑,「都是你在說,什麼星月門,我怎麼連根毛都沒看見?星月門的人在哪兒啊?!」

  「那兒。」

  像是回應她的問話,一時之間也不知從哪兒冒出二十來個袖口繡著星月的男人,個個手中提著劍,提防地看著——不是他們,是四周。

  「雖然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守在外面卻不進去捉你,但,如你所見,他們真的在。」

  「……就當我沒問,你們……還是消失吧。」錢多多垂頭喪氣地道。

  「這個男的都能把她劫走,我們應該也沒問題吧?」

  「應該,沒問題。」

  「還是小心一點好。」

  錢多多和藍衣人面面相覷。

  「他們要小心誰?」她問。

  「應該不是我。」

  「小子!」一個尖嘴猴腮的男人揮劍,扯著脖子喊,「這丫頭你不能帶走,她是我們的——寶珠也是我們的,趕緊交出來,不然我們殺你們個乾乾淨淨!」

  「她,我是不會給的。」藍衣人口氣淡淡的,可態度卻很強勢。

  「由不得你!上,兄弟們,那男的不在!」

  「呼——」不再是遠距離喊話,星月門的人全都圍了上來,形成一個半圓形的包圍圈。

  「那男的怎麼會不在呢?」

第4章(2)

  錢多多微笑,那個男的——難道是指寧楚真嗎?一直在她身邊的就只有他啊——雖然不知他跑哪去了,可看這幫人的模樣分明對他很是忌憚……是他手又滑了,不小心傷到誰了嗎?

  最近看他拿刀還以為挺順手了呢……

  她強迫自己的思維不要在寧楚真的事情上打轉,「他是我的義兄,妹妹有難,兄長當然不會不管——他呢,不過是出去幫我買燒餅去了,馬上就會回來,你們可不要想乘機傷害到我,否則……嘿嘿,他不會放過你們的!」

  「……我們守在這裡一天了,他早走了,你別想嚇唬人!」有人吞了吞口水。

  果然是在忌憚寧楚真……儘管她並不覺得他有什麼可令人忌憚的。

  「哦?不信我的話那就試試啊,不說我旁邊這位相貌英俊、氣質高雅、文武雙全的大俠會不會答應你企圖『染指』我的意圖,就算是我那位絕無僅有的義兄,也會馬上跑過來教訓你的。」錢多多深知遠水救不了近火這個道理,拍足了藍衣人的馬屁。

  只是,看他那副樣子,有拍與沒拍是一樣的……絲毫不見感動。

  「你就唬人吧!我就不信他整天守在你身邊,趕快把寶珠交出來!」有人一邊說一邊劍已經刺出。

  錢多多只覺人影一閃,藍衣人已經擋在她身前,中指和食指緊緊地夾住了劍身。

  就只一瞬間,星月門眾人愣神的工夫,從更遠處的樹上躥出五六個人,在藍衣人後面停下,顯然是他們一方的。

  「……」這場景好熟悉,錢多多不禁一笑,就在半個多月前,這兩幫人也是這樣對峙的,就為了一個破珠子!只是現在不同的是,她已經沒心情再和他們周旋下去了,就是為了這麼個只值千兩的珠子……雖然在別人看來,那珠子比她值錢得多,但對於她自己而言,命可比它值錢多了。

  「嗨,大家聽我說,你們不就是想要那珠子嗎?我給你們,不要再——」

  她很想繼續說下去,可是,已經纏鬥在一起的雙方根本沒有人在聽。

  她來回看看分別被兩方人拉住的手,忽然覺得很悲哀……這幫沒有禮數的傢夥,竟隨便抓她這個雲英未嫁的姑娘的小手!

  「寧楚真,你這個傢夥到底跑哪裡去了,真的不管我了嗎?還發誓什麼不會拋下我,永遠在我身邊,都是騙人的鬼話,早知道就不相信你,相信你的鬼話卻叫我落到這步田地,被人像豬肉一樣扯來扯去,寧楚真,寧、寧楚真!」

  她借由自言自語地數落寧楚真的不是,發洩被撕扯的不滿,沒想到的是,被她這麼一念,竟真的念出他來。

  此時,她的樣子一定很傻,她想。張大的嘴巴足夠塞進一隻小鳥。

  很奇怪,明明他只是站在那兒,可是她卻感覺陽光似乎停滯了,四周捲起了陰冷的風,星月門的人都像是吞進了蒼蠅似的,臉色極為難看,更古怪的是,他們竟集體向後退了十步不止。

  就這樣,他們僵硬地與藍衣人一方對峙。

  錢多多有種感覺,如果寧楚真不站在中間的話,星月門的人大概會表現得凶狠一些,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腳像是在地上生了根,跑也跑不了。

  「兄啊,你終於出來了。」

  「我不會讓你們動她的。」寧楚真面無表情地對著星月門的人。

  「我、我、我、我……們,也不想動、動她……可是她、她、她、她……拿了我們星、星、星……月門的……寶、寶、寶物——」

  寧楚真看向錢多多,他記得當初她說是那些人要搶她做十二房小妾。

  "「兄啊,我就知道你不會拋下我的。」她衝他甜甜一笑,然後舒了口氣,轉向星月門眾人,「其實呢,剛才我就已經說了,可以把那顆破珠子給你們,可是,是你們不聽我的嘛。」"

  「姑娘!」藍衣人皺眉,這個結果他是無論如何不會接受的。

  「為了這顆珠子,我可是吃了不少苦了,再也不想過這樣的日子了……遇到你們算我倒黴——喂,鬆手!我給你們拿那顆珠子!」錢多多甩開至今拉著她不放的藍衣人,狠狠瞪了他一眼,才在詭異的安靜下,解開了辮子。

  眾人莫名其妙地盯著她,只見她伸手在頭上的髮髻掏了半天,終於……將一顆緋紅色的珠子掏了出來。

  錢多多咧嘴一笑,看到兩幫人幾乎暈倒的表情,終於也給了她一點小小的安慰。不過,也難怪,這些人天涯海角地追她,整日在想怎麼將寶珠的去向挖出來,誰又想到她會帶在身上呢!

  她免不了得意洋洋,可是看到寧楚真陰沈著臉,一絲笑容也沒有,她不禁也丟失了好心情。

  是因為她欺騙了他吧。

  「我把這個交出去,我們就兩清了,不要再找我嘍——」眼見著藍衣人眼中凶光一閃,錢多多打了個寒戰,瞬間將手臂轉了方向,珠子安然無恙地丟到藍衣人手中。他握住珠子,指縫間隱隱透出紅光,像是確認了是真品,冰冷的臉上這才露出一絲笑容。

  星月門明顯很是忌憚寧楚真,如果沒有必要不會招惹他,那麼,將寶珠交給來歷不明的藍衣人,應該是較為保險的吧?

  「你還是笑起來比較……好看。」錢多多狀似輕鬆地一笑。

  藍衣人瞟了她一眼,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子扔給她,「這是約定好的酬勞。」

  「……」小氣鬼,竟然真的只給了她二十兩。

  「竟然……給了他們。」星月門眾人看了看有吃人惡魔護在一邊的錢多多,又看了看飛身離去的藍衣人,權衡之下還是決定暫不追究她偷了他們寶物一事,憤憤地追藍衣人而去。

  藍天下,微風吹拂,吹不散盛夏的悶熱。

  適才喧鬧的街道已然恢復往日的平靜,錢多多望著遠遠站在柳樹下的寧楚真,心裡忽然湧起一股暖意,他畢竟沒有離她而去。

  「寧楚真,我今天才發現你究竟有多帥!」

  她笑著,想要走近他,卻看到他突然頭也不回地轉身而去,束起的黑髮在空中劃過優美弧度,肩上的陽光與他身上沈鬱的黑色錦緞格格不入。

  沒理由地心驚,錢多多快步上前抓住他的胳膊。

  「走怎麼不叫我啊?」她沒發現自己的聲音微微顫著。

  寧楚真低頭,沒有轉身看她。

  「我們到這裡就分開吧,你已經沒有事了,我也、我也……沒有事了。」

  「你在怪我騙了你嗎?對不起,我、我只是怕說出了真相,你會不管我——畢竟這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寧楚真,對不起,你不會真的怪我吧?」錢多多搖著他的胳膊,不知為什麼,看不到他的笑容,她就覺得好緊張。

  「寧楚真、少俠、兄啊——」

  「我沒有怪你。」寧楚真打斷她一聲比一聲更甜的稱呼,「我只是覺得我們應該分開了。」

  「為什麼要分開?」錢多多氣極地抽回挽在他胳膊上的手,「你不是說不會拋棄我嗎?你答應過我的!」

  沒有說話,寧楚真邁開沈重的腳步。

  「我知道!我知道我是個小偷,配不上你這個身份高貴的朋友,可是我也不想啊,你以為我願意當小偷嗎?我也不想啊……我很小就被爹娘扔了,不跟著老爹又偷又搶的,我又能怎麼生活……說什麼不會離開我,都是騙人的鬼話!前兩天還抱著人家哭,現在翻臉就不認人。還說要我陪著你,你……我是小偷就不能陪著你了嗎?我是小偷就活該讓你拋棄啊!寧楚真,你這個混蛋!」錢多多開始時只是想裝裝樣子騙寧楚真留下來,故意掉了幾滴眼淚,可是說著說著,想到他真的要離開她,再也見不著面,心裡又酸又痛,眼淚就再也控制不住,停不下來。

  寧楚真握緊拳頭,極力克制著想要上前抱住她安慰的念頭,可是終究還是不忍心地回頭,只見她披頭散髮,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極為狼狽,不禁重重地一歎。

  「我真的不是因為怪你才要分開。」他承認,在得知她騙他的一瞬間,心裡的確不舒服,但,的確不是因為這個原因。

  錢多多擡起袖子抹抹眼淚,「雖然你這麼說,可是我知道,你是騙我的。」

  「我沒有騙你,多多,就相信我這一次吧。」

  「不,你的話不值得我相信!」

  寧楚真苦笑,她這麼以為未嘗不是好事,「你就當做我是在騙你吧。」說著,他轉過身。

  「寧楚真……」他等了一會兒,才聽到背後濃濃的鼻音,「你討厭我嗎?」

  「不是。」

  「厭惡我?」

  「不是。」

  「瞧不起我?」

  「不是……多多,不要問了,分開來說,對你更好。」寧楚真說,心頭彷彿壓了一塊巨石,壓得他喘不上氣來。

  就在前一夜,如果不是星月門的人突然來襲,他大概已經像對待那些人一樣,吸乾了她的血——一想到這裡,他的心臟幾乎崩裂。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他會突然變成了吸血的妖怪?!雖然事後他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但是他忘不了當時心頭難以言喻的快感,當那些鮮血順著喉嚨流入體內,他清楚地瞭解到他對鮮血的渴望……

  他不要她死,更無法接受是自己將她殺死。

  「你怎麼了?」錢多多忘記了哭,怔怔地看著他,由他緊繃的脊背可以感覺到他在壓抑著什麼。

  「……我沒事。」

  錢多多慢慢走近他,將他痛苦的表情盡收眼底。

  「寧楚真,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究竟怎麼了?受傷了嗎?」

  如果受了傷,也許他會感覺稍微好一點吧。

  寧楚真躲開她關切的視線,他明明記得被星月門的人砍了一刀的。可是把她送到胡小蘭這兒以後,他脫下衣服看過,竟然一絲傷痕也沒有……他究竟變成了什麼怪物?!

  「我都說了沒有——你快點離開洛陽吧,這裡……不安全。」

  客棧裡的事已經鬧得沸沸揚揚,官府似乎正在極力地搜尋他們。雖然那件事與她無關,卻也被牽連了進來。

  「珠子已經不在我身上了,我想,我應該安全了……儘管他們知道了你不在我身邊,可能會回來教訓我,不過,你不用擔心了,對一個萍水相逢的人來說,你做得已經相當足夠了。謝謝你,寧楚真——我是真心的。」

  「你——」

  「我會永遠記得你。」

  是錯覺嗎?他覺得這句話,她說得咬牙切齒。

  她繼續道:「會記得……你這位救命恩人。」

  知了的叫聲更頻繁了,她動用了極大的耐力才克制住將整條街的樹全部燒光的衝動。

  天氣悶熱,如果燒起火,會更加熱的。她自我安慰,也許一會兒她會去將全城的毒藥全偷來,毒死這些惱人的知了——

  「我們一起走吧。」寧楚真的話打斷她繼續殘殺知了的妄想,「至少,到下個鎮。」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10-4 15:16:44

第5章(1)

  深夜,月光如水,毫不吝嗇地灑進破廟。枯草堆上躺著一襲黑衣的男子,臉隱在黑暗中,呼吸平緩,不知是否真的入睡。錢多多靠坐在破舊的窗旁,沐浴在月光下的她,看上去比白日多了份嫻靜。

  他說,至少到下個鎮才分開。不知是否因為這個原因,他們走得比往常慢,沒有僱馬車,只靠著雙腳,一天走不了幾里路。可是他們還是繼續走,過了一個鎮,又過了一個鎮,現在他們已經走過了兩個鎮了,明天,就要到下一鎮。

  每次走到鎮前的一天,她的心情難免忐忑。

  她問他,為什麼要分開,可是他不回答,再追問下去,他就擺出一張臭臉,反倒像是她要甩掉他,而不是他拋棄她。

  一鎮又一鎮地走過,到現在還沒有分開,她是不是可以認為他也是不想和她分開的呢?但又為什麼非要和她分道揚鑣不可?自從他們到了洛陽之後,很多事好像都變了。他不再像以前那樣嘻嘻哈哈的,開心的時候大笑,不開心的時候亂發脾氣,現在的他,似乎有了不想告訴她的秘密,話到嘴邊欲言又止。

  不過,她故意逗弄他的時候,他還是會像以前一樣耍起脾氣來。

  她現在才知道,原來可以看到他耍脾氣,也能讓自己這麼高興。她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有喜歡被虐待的傾向。

  是因為他的生命消失了二十年,才變得如此消沈嗎?

  轉過頭去看他,她不禁歎了口氣。

  不分開,不可以嗎?

  「你還不休息嗎,夜已經深了?」黑暗中,傳來他略顯低沈的聲音,「明天——」

  「明天我想去買身衣裳,上個鎮子都沒有好看的衣裳。」錢多多側轉過身體,看著黑暗中的他,「你陪我去選好不好?我看你穿的衣服都特別好看。」

  她不想聽到「明天」這兩個字。

  良久,他才回應:「好。」

  「寧楚真,其實……嗯,你以後想去哪兒?」她忽然問。

  「去哪兒?」

  錢多多歪著頭看他,「總要有個停下來的地方,不是嗎?」他的家沒有了,他以後要怎麼辦呢?

  「去哪兒?我也不知道。也許……唉,我也不知道呢,以前總是想闖蕩江湖,現在看來,真的要在江湖上過生活了。」

  錢多多一聽,來了興趣。

  「你要當遊俠嗎?」

  「什麼是遊俠?」

  「呃,可能是指到處遊蕩的大俠吧。」她也不是很清楚呢。

  寧楚真微微皺眉,兩手交叉枕在腦下,「嗯,到處遊蕩倒是蠻像的,不過,大俠就——唉,早知道好好練武了。」

  「你已經是大俠了。」錢多多笑道,「就算不是大俠,也是少俠,在路上我們不是聽到很多關於你的傳聞嘛,別人都稱呼你是『殘刀』少俠,專門鋤強扶弱,劫富濟貧——」

  「我沒有打劫。」寧楚真申辯。

  「傳聞總是有失實之處,不要放在心上嘛,只要聽好的一面就行了。」

  「但,他們說的真的是我嗎?」他懷疑。

  「當然是你啊,」她十分肯定,「扛著一把破刀,身邊跟著一位漂亮的紅顏知己——漂亮的紅顏知己,說的不就是我嘛,呵!再說,都指名道姓說是你寧楚真的,怎麼會有錯呢?」

  「我真的就成了少俠了嗎?我好像沒做過什麼讓別人記住我的事吧?」難道江湖成名是這麼容易的嗎?以前聽師父說,不知有多難呢。

  「怎麼沒有啊,你因為衣服被弄髒了,打退了高利貸的人逼良為娼;因為新買的鞋被踩了,趕跑了想要打劫路人的強盜;還有,拿刀不小心掉在地上,砸碎了老頭的腳骨,阻止了他的自殺,讓家人接他回家享清福;銀票被偷的時候,你追上去不小心撞死了一匹馬,因而救了一個差點命喪馬下的小女孩的命……還有好多。」

  寧楚真有點被打擊到地長歎一聲,他可以理解為她在安慰他吧,可是為什麼他感覺不到一絲驕傲?「你說的都是巧合。」「可是,你確實做了一些事,幫到了一些人。」

  「我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江湖就是這樣啊,不要想太多了。」錢多多毫不掩飾地打了個哈欠,起身從破爛不堪的窗戶下伸出半個頭,外面悅耳的蟲叫聲仍在繼續,風吹過,從不遠處飄來淡淡的青草味,「……你也幫助過窮人家的孩子,給錢讓他們去看病啊、學習啊什麼的,雖然那些都不被別人所知,但……我知道。」

  簡簡單單的一句她知道,他竟覺得心裡暖烘烘的,隱在暗處的嘴角揚起了弧度。

  「寧楚真,其實,我有件事情想不通哦。」錢多多不管不顧地趴在了滿是灰塵的窗沿上,享受著夜風拂面的清爽。

  「別趴在那兒,衣服都髒了。」寧楚真提醒她。

  「沒關係啦,反正明天就要去買新衣裳了。」明天,她一定要買幾件漂亮華麗的衣服,再不讓別人把她說成是他的小跟班!

  「髒鬼。」

  錢多多笑了,只是那樣的笑聲在夜裡有些許的恐怖。

  「我是髒鬼……記得,以後的衣服自己洗。」

  一句話,頓時讓他沒了聲音。

  「唉,真不知道沒了我,你可怎麼辦,連衣服也洗不好。」慢悠悠地,又傳來她得意洋洋的笑聲。

  「買新衣服就是了。」他不服氣地道。

  「是哦,平均三天就得換一套,我倒要看看你的銀子夠買多少衣服。」

  寧楚真無語,的確是,從小在爹娘溺愛下長大的他,完全沒有獨自在江湖生存的能力。但,除了獨自生存,他又能怎樣呢?變成了怪物的他,再也不會有人願意與他在一起的。口口聲聲說著不要分開的她,知道了真相之後,大概也會離他而去吧。

  好久沒有聽到他的聲音,錢多多轉回頭看他的方向,「生氣了?你不會這麼小氣吧,以前你都會直接罵回我的。」

  她這是在找罵嗎?她突然頭痛地想。

  見他還是不回答,錢多多輕咳一聲,向他的方向走了過去,卻在距離他三步遠的距離停了下來。只見他閉著眼睛,呼吸愈加平緩。

  「如果你真的在和我聊天的時候睡著,我保證一腳踩在你肚子上。」

  鳳眸緩緩張開,「我就說你太野蠻——我只是在算,錢袋裡的錢夠買幾套衣服。」

  「切。」錢多多看出他的敷衍,也不追問。

  「其實,我真的有個問題想問你——之前你不是說死都不住破廟的嗎?現在怎麼又說隨遇而安了呢?」

  「我只是,突然覺得有些東西難免要試著接受。」

  他說這話的時候,她一直看著他,不過,並沒有看見鳳眸一閃而過的悲哀。

  「你指的是它嗎?」她笑了笑,用下頜指了指枯草旁。

  寧楚真奇怪地看過去,突然一聲怪叫,以從來沒有過的極快速度躲到錢多多身後,手指還抓著她滿是灰塵的袖子。

  「老、老、老、老鼠!」

  「我以為,你在試著接受它。」她平靜地說。

  「我、我說的不是它!」

  「哦……你在臉紅嗎?」錢多多像是突然發現了好玩的事,笑容燦爛得讓人睜不開眼睛。

  「你看錯了!」

  寧楚真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跑到窗旁坐下,月光映著他的側臉,宛若溫玉。她看著他,笑容漸漸淡了下來,嘴角噙著一絲無奈的眷戀。

  如果一定要分開,是不是早一點分開比較好呢?

  突然沒有了聲音,寧楚真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她衝他輕巧一笑,到他旁邊並肩坐下。

  「你知道嗎?寧楚真,我聽說在人煙稀少的地方,半夜會有鬼怪出來嚇人哦……」

  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吧。

  「這個面料好不好,這個月白色的怎麼樣,淺粉的呢……」

  眼見著錢多多面前的面料越疊越高,寧楚真只有無奈地笑。是他自作自受,本不應該答應陪她挑衣裳的。

  可是,面對著那張擺出最甜美的笑容的臉,他總是無法拒絕。

  是無法拒絕,還是不想拒絕呢?

  視線移到遠方的某處,連帶著店內嘈雜的聲音也漸漸淡去。

  他知道,他應該盡快和她分開的,與他先前的決定不符,他們已經一起走了這麼遠的距離。可是,他們在一起這麼久了,他再也沒有過突然想吸她血的念頭——是不是只要不餓著肚子,他就不會想吸她的血了呢?

  是這樣的吧,這樣他們就能在一起了?

  答案似乎並不是肯定的,至少,能給他答案的不是他。

  終究他還是個怪物……

  「寧楚真!寧楚真!你在想什麼,這麼入神?」錢多多坐在他旁邊精緻的木椅上,狼狽地端起茶杯,一口氣喝了下去。

  「沒什麼,你的衣服選好了?」

  「哦。」她放下茶杯,又抓過招待客人的小糕點吃了起來,「你怎麼不吃?我想想,你好像一直沒有吃過東西,你不餓嗎——還是你偷偷買好吃的東西自己全吃了?」

  寧楚真身體一僵,掩飾地一笑,「你別亂說,誰像你那麼貪吃。」

  「可是我都一直沒看到你吃東西啊——」

  「好了,」他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可以走了嗎?」

  錢多多甜甜一笑,「其實我正想和你談這個問題。」她三下五除二地將口中的糕點吞下肚,又端起他面前的茶杯喝了下去。

  「我們,可不可以在欒州多住幾天呢——五天就好!這裡很多人排隊等著老闆娘做衣裳的,她已經很通融地答應給我先做了……我們多待幾天行不行?」

  他就知道沒好事,從她那賊賊的笑容就看出來了。

  和她相處了這麼久,他已經清楚地瞭解到在她笑得最甜的時候,通常是有求於人的時候。

第5章(2)

  「五天嗎?」

  「我保證!」她笑得更甜了。

  「好了,別笑了,我心裡發毛。」寧楚真唇角輕佻,算是同意了她的請求。

  就五天吧,之後,說再見。

  欒州不比洛陽繁華熱鬧,再加上陰沈的天氣,烏雲籠罩,雷聲不時傳來,原本行人便不多的街道,此時更是少得可憐,偶爾有一二個人影,也都是極速地跑開,想躲開這隨時可能落下的大雨。

  錢多多反而怡然自得地挽著他的胳膊,那麼悠然地邁步,幾乎讓他誤以為他們是在自家庭院散步。

  低飛的燕子在腳邊掠過,飛去無蹤。

  「你要一直這樣走下去嗎?」

  寧楚真雖然沒有主動握過她的手,但是對於她這些越來越親密的動作也不反感。不只不反感,他反而是比較歡喜的。

  只是,歡喜之中隱隱夾雜著一絲不安。

  這種不安的情緒與日驟增——像他這樣的怪物,真的可以這麼幸福嗎?

  像是感覺到他的退縮,錢多多纏上他的手臂的手又緊了些,「寧楚真,老闆娘說走過這個街角就有處賣芙蓉糕的,非常好吃,一會兒我們去吃吧。」

  「你一天到晚怎麼都是想著吃?」

  「我要趁年輕能吃的時候使勁地吃,等以後老了吃不動的時候也不會覺得虧了。」

  「我看是因為你饞吧,找這麼多借口。」寧楚真笑道。

  錢多多居然皺一皺眉,像是很認真在思索。

  「這也是原因之一吧,我想。」

  「你還當真咧!」

  「您大俠說的話我哪敢不當真啊?」

  「說你胖你還喘上了。」

  胳膊被她一拉,寧楚真撞上她的側身,幾乎將她撞倒,她擡腿就踢了他一腳,直到看到他齜牙咧嘴的臉,心裡才算平衡了些。

  「知道嗎?對女孩子絕對不能說胖、蠢、呆這三個字——記住了!」

  「這三個字你好像佔全了……」

  伴著轟然的雷聲,寧楚真好像看到烏雲也爬到了她的臉上,粲然一笑,不等她有所反應,他便甩開她,先跑了。

  「寧楚真,你這混蛋,枉你被稱為什麼『殘刀』大俠!」她快步追上去。

  就像現在一樣吧,永遠能這麼快樂地生活該有多好。臉上的笑容還未掩去,他心裡卻已湧出難言的酸澀。

  錢多多停步不及,一下撞上他的後背。

  「怎麼突然停下來了?」她問。

  寧楚真轉頭,又換上笑臉,「我腿酸,不想跑了。」

  「是嗎?」錢多多左手勾住他的胳膊,右手掐住他的耳朵,「看你以後還敢不敢說我胖、說我呆——我不知道有多聰明!」「是是是,你聰明。」

  「我有多聰明?」她捏著耳朵的手加了點兒勁道。

  「你——冰雪聰明……哎喲,快放手,好疼,扯掉了怎麼辦!」

  「扯掉了的話就下酒吃了。」

  話雖這樣說,錢多多還是放開了手,改拉起了他的手,「不鬧了,走吧,前面就是客棧了,我們先去訂間房。」

  寧楚真一愣,拉他的手,她還是第一次。

  「怎麼,還不走?」她瞪著明亮的眼睛看著他,一陣狂風捲來,吹亂的秀髮與裙角飛揚。

  寧楚真淡淡一笑,任由她牽著他的手走進了客棧。

  「你還是不吃嗎?」錢多多放下筷子,擔憂地問。他總是什麼也不吃怎麼行呢,不會生病嗎?

  寧楚真搖頭,「我不餓。」

  「可是——」

  「昨晚我已經吃了,你吃你的吧。」

  錢多多還想再說什麼,但見寧楚真態度淡淡的,便不再追問。

  「我聽裁縫店的老闆娘介紹,好像城北有一家夫妻肺片很好吃,要不晚上我們……」她說到一半,聲音戛然而止。

  「怎麼了?」寧楚真奇怪地看她,她瞇眼望著門外,眉頭緊皺。

  「我好像看到一個熟人……」她突然離開座位,一邊跑一邊大叫,「我先出去,馬上回來,你等我!」

  錢多多追過了一條街,終於追到近前,她從後面搭上那人的肩膀,大叫道:「小七!」

  肩膀僵了一下,那人才緩緩轉過身,見是她,灰白的臉色才算好轉了些。

  「多多,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還想問你呢!」錢多多笑道,喜悅之情溢於言表,「好幾年不見,你長高了嘛。」

  小七看著她,漸漸地也露出笑容。

  風越刮越大,地上捲起塵土。雷雨欲來的街上,只剩他們兩人。

  「你也是越長越漂亮了,本來,你也是我們幾個裡面最漂亮的。」小七平凡的臉上因彎起的笑眸顯得耀眼不少。

  「你呢,還是這麼會說話……小七,這幾年過得還好吧?小六——」

  「我們已經分開了。」小七臉色微變,「錢花光後,我們就分開了,現在,我完全不知道她的事。」

  錢多多張口,想說什麼,終究還是嚥了下去。

  過去的事,既然大家都不想回憶,就還是不要提了吧?

  「小七,都好久不見了,我們好好聊聊吧——我很想你呢,我們去客棧坐一會兒吧?」

  小七猶豫一下,「還是不要了,我現在有事要去辦……改天吧。」

  「既然你還有事,那我就不勉強你了。」錢多多拉起他的手,久違的觸感令她一瞬間忽然想起了許多。

  小七似乎也有同感,難得地也握上她的手——她記得,他一向很討厭別人的觸碰,也只有她,不管受多少白眼還是黏著他。

  「我現在真的有事,不過我會去找你的。」

  錢多多笑了,「說好了,你可不能賴賬,要知道你以前可欠下了我不少——總是說話不算話——我住在天福客棧。小七,你可一定要來找我,我只能在這裡留五天。」

  小七笑著捏一下她的手,「我一定會去找你,這次不會騙你了。」

  「我再相信你一次,如果你敢再騙我,我就天天罵你,罵得你耳朵燙死了!」

  「好啦!」小七大笑,「也只有你啊,沒心沒肺地才能讓我們大家那麼開心。」

  錢多多挑眉,「有胃放東西就行了,要那些沒用的幹什麼?」

  「好了,我先走了。」說著,小七像往常一樣,輕輕拉下她的長辮,往後不知是看了一眼電閃雷鳴的天空,還是遠遠的後方,轉身就離開了。

  「小七,天福客棧!」衝著漸行漸遠的背影,錢多多大喊。

  突然,淚就流下來了。

  他會來找她的吧?這個滿嘴謊話、騙死人不償命,卻是她最喜愛的小七哥哥?

  終於,那抹背影消失在朦朧的視線中。

  轉身離開,一個雷劈下來,正中路邊粗壯的楊樹,被從中間一分為二地冒著煙。她呆呆地看著,忘記了流淚,傾盆大雨就這麼下起來了。

  直到濕透的衣服浸冷了身體,她才回過神似的舒了口氣,快速地跑了起來。才到轉角,就見一襲黑衣,撐著傘朝她走來的寧楚真。很奇怪地,就像暖烘烘的心口,身上也不再冷了。

  「知道快要下雨了,還往外跑——見到你那個熟人了嗎?」

  看著他,錢多多突然笑了,本來她也不該指望他突然說出什麼溫柔的話來。不過他做的事,卻總比說出口的話更令她感動。

  「笑什麼?」寧楚真瞪她一眼,雨傘向她的方向傾斜,「像個落湯雞似的。」

  錢多多笑著向他靠近,斜著眼睛看他,「不像落水狗嗎?你呀,就是受痛打落水狗了!」

  「我就知道說不過你。」寧楚真喃喃道,不過,為什麼他總是沒記性呢,明知道說不過她,還愛逞強。

  「所以,我才愛和你在一起啊。」錢多多挎上他的胳膊,似真似假地道。

  風愈加大了,撐著傘幾乎舉步維艱,寧楚真索性扔了傘,拉起錢多多跑了起來,與此同時,銀鈴般的笑聲響起。

  「兩隻落水狗!」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10-4 15:18:22

第6章(1)

  這一場雨,接連下了三天。

  直到第三天的中午時分,雨終於轉小,卻還是沒有停。

  錢多多捧著一托盤瓜子推門而入,大咧咧的神態像是走進的是自己的閨房,「寧楚真,不要再睡了,吃點瓜子吧——再睡就睡傻了。」

  床上的人毫無反應。

  「寧楚真!」錢多多上前一把掀開被子。

  「你去聽樓下那些人說故事吧,我想再睡一會兒。」寧楚真閉著眼睛,打了個哈欠。

  「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不要再睡了。」錢多多搖他,「我真的怕你睡傻了,本來你就不聰明。」

  寧楚真試著深呼吸,「世上像你這麼聰明的人不多。」

  「你這是好話嗎?」錢多多「格格」一笑,他是這麼說,可是完全聽不出他是誇獎呢。

  「多多,你出去吧,我真的想睡覺。」

  錢多多不解,「你這是怎麼了?」好奇怪,他怎麼突然這麼能睡?以前再賴床也有個限度,只是今天是不是太過了?

  「……我只是怕餓了。」

  錢多多皺眉,「寧楚真,昨晚你沒睡好嗎?」

  「還好——如果你現在出去的話,我會睡得更好。」

  「真的嗎?我昨晚好像聽到你房間有聲音——是不是雷聲太大,你不敢睡啊?」

  「不是!」寧楚真睜開眼,咬牙道。

  「……對了,寧楚真,你還記得渠縣嗎?」錢多多將手裡的托盤放到床的一邊,又湊近他一些,一臉的神秘。

  「我們曾經路過那裡,你想說什麼?」

  「我剛才在樓下,聽人說渠縣前陣子發生了命案哦,上上下下八十餘人全部殺光了,連幾個沒成年的小孩子也殺了,有看過現場的人說,那場面簡直慘不忍睹。」

  錢多多見寧楚真終於坐起來,認真地聽她講話,更加賣力地描述起來。

  「被殺的那家好像以前做過強盜,後來不知怎麼隱居在那兒,便和縣老爺相互勾結,是一方的惡霸,那天正是兩家結親的日子,原本是熱熱鬧鬧的,不知怎麼突然就靜了下來,鄰居好奇出來一看——滿院子的屍體。」

  「可是很奇怪哦,」喘了口氣,她繼續道,「死了那麼多的人,應該是血流成河吧?可是那裡竟然一點血也沒有,每個被殺的人就像是被什麼吸乾了血,全身蒼白如紙。就是被仵作剝開身子,也沒有一滴血流下來……你說恐不恐怖?詭不詭異?」眼看著錢多多的臉越來越近,寧楚真為了不讓心臟跳出自己的胸口,只好靠到後面的床板以策安全。

  「的確詭異。」他喃喃道,「被吸乾了血?」

  「因為這件事,抓起了不少人,最後,聽說是隨便推出個曾經愛慕知縣小姐的武師認罪。」

  寧楚真一怔,「事件就這麼結束了?」

  「那武師都已經砍了,不結束又能怎樣?」錢多多呆呆地說,「都過去一個月了——因為這事渠縣都戒嚴了。就在我們離開渠縣的第二天,幸虧,不然我們也被困裡面了。」

  錢多多抓起一把瓜子,歎了口氣,又都扔到盤子裡。

  「怎麼了?」寧楚真也不自覺地歎息,渾然不覺自己的情緒已經完全由她的喜怒所牽。

  「世事真是無常呢……答應我一件事行嗎?」

  寧楚真想了想,「你說吧。」

  「我們,不要分開好不好?」

  「多多——」

  「我突然覺得好沮喪。」錢多多打斷,烏黑的眸子盯著他,他突然就說不出話,「就是那新婚的小姐,想必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會在成親的那天被殺吧?還有,參加喜宴的人,原本是高興的事,結果也逃不了一死的命運……我一向知道自己的命不好,可是,相比他們而言,我是不是算好的了呢?」

  「多多,我不會讓別人傷害你的。」就算是他自己也不行。

  錢多多搖頭,「傷不傷害我並不重要,我只是不想和你分開——小時候有個算卦先生曾經說我會在十八歲死,今年,我剛好十八週歲。我不知道該不該信他的話,我只是……活著的時候想與你在一起。」

  深深地注視她,寧楚真突然苦澀一笑。

  「就算哪天我突然殺了你也一樣,不想和我分開嗎?!」

  錢多多愣住,他時常含笑的那雙鳳眸此時是無比的認真,只是那裡有著她無法看懂的酸澀。

  他要殺她?為什麼?

  「你在開玩笑嗎?為什麼要殺我?」

  「……嚇著了?」

  鳳眸忽然湧起了笑意,憂傷一掃而空,可是錢多多卻無法忽略那抹快速掩去的悲傷。

  「看來真是嚇著你了——你也有被我嚇到的一天。」寧楚真像是很滿足地一笑,起身撫平衣服。

  十八歲,今年嗎?

  那個令她死去的人會不會說的就是他呢?他低垂著眼睛,掩下目光濃濃的哀傷。

  「寧楚真,我喜歡你!」錢多多大叫,清楚地看到他陡然僵直的背。

  「我不想再小心翼翼地掩藏下去了,」她說,「誰也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我不想在我死之前都沒有說出這句話——我喜歡你,所以厚著臉皮賴在你身邊,不肯離開——我喜歡你,所以想讓你知道。」

  「不要……」

  錢多多從後面抱住他,從而打斷了他的話:「我喜歡你。」她悶在他的脊背說。

  終於說出口才發現,原來說出「我喜歡你」這幾個字並不困難。

  她抱著他,好久才發覺他的身體微微地在抖。

  寧楚真唇角勾起似有若無的笑,冰冷的手撥開錢多多的鉗制,在她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已被鐵臂般的桎梏圈圍。

  他緊緊地抱著她,身體不停地在發抖。

  他怎麼了?錢多多想要看他,可是被他過於用力的擁抱限制,根本無法擡頭。

  「寧楚真——」

  「我……也喜歡你,不想和你分開……多多,我真的不想。」

  胸口被幸福漲得滿滿的,「那就不要分開啊!」她笑道。

  「可——我不想傷害你。」

  不知是不是她心跳得太過厲害,他的聲音好像比平時清亮的音色多了些許的魅惑。

  他撫摩著她的頭髮,微涼的手滑到她的脖子,漸漸地,她覺得他微微有些急促的呼吸噴灑在上面——

  「你……會怎麼傷害我?」她問。這就是他一定要離開她的原因,只是不想傷害她?

  錢多多輕柔的話語仿若一盆冰水澆到寧楚真的頭上,鳳眸暗紅色的光澤消逝。他心驚地看著眼下雪白嬌嫩的脖子,下一刻,狠狠地推開她,狼狽地跑出房。

  「寧楚真?」錢多多莫名其妙,跟著追了出去,卻早已沒了他的蹤影。

  「『他』在陰雨天從來是不會趕路的,我想,我們可以好好休息了。」

  說話的是個年輕小夥子,長著可愛的娃娃臉,一襲洗得已經有些發白的青衫,舉著把破舊的傘,慢悠悠地走在人跡罕至的街上,哈欠連連。

  雨愈加地小了,一陣風吹來便改變了它們的方向。

  「小山,你可別忘了『他』有多狡猾,那種習慣也許是他故意讓我們這樣認為,然後某一次逮到機會遠遠地甩掉我們——也或許,這所謂的習慣,不過是我們的錯覺。」被喚為師父的老人將傘柄搭在肩上,花白的頭髮糾結,似乎幾個月沒梳洗過。被喚為小山的男子撇撇嘴,「要說狡猾,師父也不遑多讓。」當初還不是師父用計騙了他的家人才將他拐出來,做了他近十年的徒弟?

  說徒弟都是好的,充其量只是他的貼身小僕吧。

  老人咳咳,裝作沒聽見看向前方。

  「說到師父惡劣的性格,師父就開始裝聾作啞……我們就住這家店吧。」

  「……呃?」轉得太快了吧?

  「就這兒吧,看上去蠻乾淨的……師父,待會兒別忘洗澡……我先進去吧,不然你又會被趕出來。」

  小山快走幾步,才擡腳邁進客棧就被迎面狠狠撞了一下,腳步踉蹌。

  「……抱歉。」

  扶住他的是一雙修長白皙的手,小山順著他的手望上去,是一張俊美卻略顯狼狽的男子的臉,一雙鳳眸含著歉意。沒等小山反應,他已經跑遠。

  「師父?」小山回頭。

  老人仍望著那人消失的方向,「又一個……」

  「他怎麼跑得那麼慌張?不會是殺了人吧?!不過,說到殺人,我已經聯絡了王員外家,今晚我們就去他家給他剛死的大老婆做法事……他家出手很大方哦,師父你要好好做。」

  「……」

  老人不打算問他何時跑去聯絡的——小山向來有一套賺錢的本事,他只是有些好奇那個匆忙逃走的青年,像是背後有鬼捉他一樣……他這樣,應該不怕鬼吧?

  那又是什麼能讓他看起來那麼狼狽呢,令人費解!

  「師父,走啦,我們看看這間客棧有沒有不乾淨的東西,沒準不只不用付房錢,還能小賺上一筆。」

  「……」無語。

  老人被小山傳染似的也打了個哈欠,再望一眼男子消失的街道,下一刻被徒弟拽進客棧。

  天啊,究竟誰是師父……

  轉角,寧楚真靠在牆上,胸膛因急促的喘息起伏不平。

  他幾乎殺了她,他幾乎殺了她——此時,他的腦中只有這一句話不停地重複。

  如果不是她突然出聲驚醒了他,現在的她已經像星月門的那幾個人一樣,身體冰冷蒼白地倒在地上,失去往日的溫暖。

  她的味道隱約仍在懷中,只要想到再晚一步他就殺了她,這股淡淡的香氣便如成千上萬的銀針刺入他的心肺,疼痛欲裂。

  是因為近來終日以血為食,適應了這種生活嗎?短短的三天禁食,對鮮血的狂熱已經令他忍到極限,心裡的煩躁不斷噴湧而出。

  他已經無藥可救了吧?

  仰頭望天,不知何時,雨已經停了。遠處的天空懸著七彩的虹。

  十五的月高掛在夜空,週遭是稀疏的幾顆星陪襯著,一絲雲也沒有,只偶爾伴著的徐徐涼風。一陣風吹過,客棧外的楊樹沙沙作響,錢多多推開窗,飄進鼻息的,是一股雨後淡淡的潮濕。

  寧楚真跑出客棧沒過一個時辰便回來了,之後便將自己關在房間裡。他對她的態度還是一樣,可是,莫名的,她就是感覺有哪裡不一樣了。

  是什麼呢?她托著腮,想了許久仍是想不出。

  她對他表白了,他也承認喜歡她,這樣不是很圓滿的結局嗎?為什麼她卻感覺他似乎離她更遠了?

  好奇怪……

  如果小七來找她的話,她也許有個人商量一下——他以前喜歡過小六,應該很有經驗吧。

  可是,他也不來。已經四天了……她是又被騙了嗎?

  突然,她覺得自己好蠢。

  「難道只有我會回憶起以前一起生活的日子嗎?」

  她歎口氣,正要起身關窗時,卻聽得隔壁傳來「吱」的一聲,不等她回過神,眼前已閃過一條黑影,由隔壁躍至街上,頓了頓,又向東去了。

  這人影分明是寧楚真!

  此時已是三更時分,燈火早熄,可是借由明亮的月光,完全看得清遠去人的身形——這一陣,他似乎極愛黑衣。

  這麼晚,他去哪裡?

  錢多多皺眉,不由緊跟著飛身下去,順著他走的方向追了過去。夜風拂過,微微透著一股涼意。

  跟了幾條街,最後還是跟丟了。

  不過,好在這是條東西兩向的小道,並不錯綜複雜,她左右看看,隨即向東飛去。

  又過了兩條街,沒有看到一點影子,她立在原地想了想,最終還是選擇了回頭,跑回反方向。這次她不多做停留,只是不停地向前。

  終於,又到了岔路口。

  「……他不會是趁著天黑自己跑了吧?」錢多多咬住下唇,如果他真的那樣,她發誓追到天涯海角也要讓他好看!

  不過,他的輕功似乎越來越好了,她竟然完全被甩開,一點影子也沒抓到。

  錢多多杵在路口,不知如何抉擇面前的十字路口,正在她考慮要不要若無其事地回到客棧等他時,前方突然傳來打鬥聲,緊接著是令人心驚的一聲巨響。

  心口一緊,錢多多再也顧不了許多,飛身直奔聲音的來源。等她過了街口的轉角,立時呆住,心臟幾乎自己蹦出來——

  只見寧楚真身形踉蹌,呼吸急促,手上原本有近三尺長的刀橫腰斷了,只剩下不到一半——這回真的像江湖同道給的綽號,是名副其實的「殘刀」了。

  再看他身後,塗白的圍牆倒了大半,就像是被什麼東西毫無阻礙地劈開,斷口平滑整齊。

  「雖然不知道你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可是,我的『寶貝』似乎很喜歡你的血,那麼,我就不客氣地享用了。」

第6章(2)

  說話的是傲然站在寧楚真對面圍牆上的男子,瘦高身材,臉上罩著街上隨處可以買到的鬼面具,白衣綸巾,衣擺隨風飛揚,看上去倒有幾分飄然。

  血?

  錢多多望去,果然,鮮血正順著寧楚真微垂的手臂流下,滴淌到地上。

  「寧楚真?!」

  看到她,寧楚真倒吸了一口氣,「你來幹什麼?!」

  「我……你在流血!」錢多多上前小心翼翼地扶他,卻被他甩開。

  「你快點離開這兒!」他的口氣是從來沒有的淩厲。

  「你碰上仇家了?」

  寧楚真頭痛,她難道看不出來,這裡究竟有多危險?

  「小子,你以為我會讓她離開嗎?」白衣人笑道,雖然看不到遮在鬼面具下的表情,但是可以想像他必是淺笑勾著唇角,「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原來殺人可以是這麼快樂的事……可惜,被殺的人永遠不會瞭解。」

  寧楚真冷笑,「殺人,從來不是件快樂的事!」

  「那只能說明你殺的人還不夠多。」白衣人道,手臂輕移,劍身在月光下泛著冷冽。

  錢多多這才看清白衣人手中的劍,近兩尺長,劍身細而薄,與普通劍再無異處,只是刺傷了寧楚真,卻不見劍身有絲毫的血跡。

  「趁著我出招的時候,快逃——不要回頭。」寧楚真擋在她身前,雖然知道怎樣說白衣人都能夠聽得到,但還是不自覺地壓低了聲音。

  「我不會自己逃的!」錢多多堅定地道。此時,她再傻也知道白衣人是要置他們於死地了,只是,這個時候她又怎麼能只顧著自己逃命呢?

  寧楚真狠狠地瞪她,卻難掩心中的感動。

  「別瞪了,」錢多多扯出一抹笑,「雖然不知道你怎麼惹上這個腦筋明顯不正常的男人,但,你的功夫實在不是很長進,扔下你一個,萬一手滑了,砸到自己的腳怎麼辦?我雖然幫不上大忙,搗搗小亂還是會的。」

  她說得慷慨激昂,可是一陣風吹過,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她還是忍不住嘔起來。

  「他應該就是渠縣滅門案的兇手。」寧楚真平靜地說,今晚輾轉反側,隨風飄來的濃濃的血腥味誘惑著他,心裡最深處對血的渴望像洪水般湧來,令他全身的血液都沸騰了。他便是追隨這血腥味而來,待他到的時候,看到的只是踏著屍體走出的白衣人。

  他記得,在他們離開渠縣的前一晚,他也聞到了這樣的味道。只是,那時候他努力克制著,沒有走出房間一步。

  錢多多驚訝地捂嘴,殺了八十餘人的殺人魔竟是這個看上去有些飄逸的面具人?!

  「的確是我。」白衣人坦然承認,「可是,你是怎麼知道我在這裡?你不可能是跟蹤我,否則我會察覺。」

  「味道。」

  寧楚真坦誠,只是,很明顯白衣人並不以為然。

  「不想說就算了……讓我送你們去地下做對小夫妻吧。」白衣人不再廢話,劍光一閃,已欺身近前,寧楚真護著錢多多向後躲,持刀的手臂再度受傷,鮮血沿著他的袖口滴到她淺綠色的衣裙。

  「快走!」寧楚真推開錢多多。

  「寧楚真——」

  「再不走你會拖累我的!」不得已,寧楚真撂下狠話,其實,他心裡明白,就算她不在,他也未必可以在白衣人的劍下活命。

  也許,死對他來說是種解脫也不一定。

  錢多多無語,卻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確是個包袱。白衣人的速度太快了,在他們還沒看清時,人影一晃,他似乎就會隨心所欲地出現在任何方向。

  如果追不上他的速度,他們永遠也只能是他的刀下亡魂,而她,的確拖慢了寧楚真的腳步……

  「我在客棧等你,無論如何,你要活著回去。」

  寧楚真擋開白衣人的一劍,刀身再斷。

  「好。」

  情況緊急,錢多多再也顧不得是她的心理作用,還是他沒有信心的原因,使他的聲音充滿了無力感,深深地望了一眼只留給他背影的寧楚真,頭也不回地跑了。

  白衣人向後退一步,寧楚真看到從他唯一露出的雙眸中透著一絲嘲弄。

  「我怎麼會允許見過我的人活在這個世上呢!」足尖點地,越過寧楚真,白衣人追上錢多多。就在舉劍的剎那,後面一股淩厲的殺氣迫使他回頭,與寧楚真纏鬥。

  只不到三個回合,錢多多便聽到刀劍落地的聲音。

  霎時,她的心跳幾乎停止。

  緩緩轉回頭,寧楚真留給她的仍然是不變的背影,只是,背上多了柄由前胸穿過的劍。

  劍身沒有血。

  「……」寧楚真,她想叫他的名字,可是她發不出絲毫聲音。

  寧楚真一直忍著,不想因為自己的聲音而引她回頭,可是,全身血液似乎奔騰向刺入心臟的白衣人的劍聚集,那撕裂全身命脈的感覺令他控制不住地嘶吼。下一刻,憤然拔出劍,狠狠向握劍的白衣人全力推出,從胸膛流出的血迅速染濕了衣裳。

  雖然只是一瞬間,他還是從白衣人眼中讀到了震驚。

  驚訝他竟然在如此時候,還有力氣拔出貫穿心臟的劍?

  他自己也很驚訝呢,只是,為何拔出的劍身看不到一絲血跡?

  寧楚真慣性地向後倒,跌進軟軟的懷裡。不是硬邦邦的地,而是帶著香香味道的女性的懷裡。

  「……不是讓你不要回頭?」

  「我可沒有答應你!」錢多多反駁,努力想要扯出一抹笑,淚水卻奔眶而出,說出的話語帶著濃濃的鼻音。

  「一直都是你命令這命令那,有哪一次我又真的照辦了呢?」

  淚,順著臉頰流下,一滴一滴全部落在他的臉上。

  他苦笑,「你的眼淚掉在我的臉上,別人看到會以為我,臨死前怕得直哭……」

  「我知道你不是不就行了,不要管別人怎麼想。」

  又是這一句——只要我知道——是啊,一切,只要她知道就足夠了。

  只是,她這樣停留,無疑便是選擇了一條死路。

  「……我不該出來的,不然……也不會連累你了。」寧楚真面如白紙。

  錢多多抱他抱得更緊了,彷彿沒有看到越走越近的白衣人,「這樣,我不是到死都纏著你?我賴上你了,做鬼你也跑不掉。」

  「又哭……又笑的,像什麼樣子……」難道還是做鬼幸福些嗎?

  「喜歡你的樣子嘍。我喜歡你,所以……即使是和你一起死了做鬼,我也開心……」

  白衣人走到跟前,突然停下腳步,空洞的雙眸不知望著何方,想著什麼。

  「即使是和你一起做鬼也開心……可是,如果連鬼都做不成呢?我要怎麼辦?」他喃喃自語。

  一個連鬼也做不成的人,究竟要怎樣才能獲得解脫?

  想著想著,他突然仰天大笑,笑聲中有著讓人不忍聽聞的悲音。

  錢多多怔住,「他瘋了嗎?」

  「也許是,殺人殺太多的後遺症……」

  這時,緩慢而有節奏的擊掌聲伴著白衣人的狂笑而起,突然笑聲停了,擊掌的聲音還是未停。

  夜風,捲過一襲桂花香。

  看不到身影,下一秒,衣擺落下,錢多多、寧楚真和白衣人中間,突然出現一個少年。

  他十七八歲的樣子,身穿杏黃色的寬鬆長袍,烏黑的長髮簡單地在頭上梳個髻,幾綹髮絲散漫地垂下,平添了幾分慵懶閒情。

  錢多多頓時感到懷裡的身體一僵。

  「呵呵,我說這邊血腥氣怎麼這麼濃呢,是你啊。」黃衣少年輕笑,眼眸璀璨如星,「竟然這麼不小心被逮住了呢。」

  寧楚真瞪他,「不是我!」

  那個,果然不是夢啊。

  「哦?」黃衣少年驚訝地張口,挑眉看了眼帶著面具的白衣人,「是你呀?呵呵,原來我猜錯了。」

  目光觸及那柄泛著寒光的劍,抖地一閃。今晚,似乎有好玩的了。

  「從哪兒跑出來的少年?」白衣人可惜地一歎,今晚竟這麼多人跑上來送死。

  「呵呵,我可不是少年了。」

  白衣人笑了,「成年了也好,不成年也罷,這不重要。」

  「是不重要。」黃衣少年笑瞇瞇地回頭看了一眼面如白紙的寧楚真,鮮紅的血仍在流,地上沾染斑斑血跡,「作為同類,真慘呢。」

  「有什麼可笑的?!」錢多多狠狠地瞪他。還以為來了救兵,沒想到這少年不只不救人,竟然還嘲笑起寧楚真來,是可忍孰不可忍!「想看熱鬧離遠些,免得濺你滿身血!」

  「我一向喜歡血。」

  「你——」錢多多才要反駁,擡頭卻見白衣人已刺向少年的後背,忍不住大叫提醒,「喂,小心後面!」

  話起劍落,只是劍還未落,黃衣少年已移遠了身形,白衣人再追過去,他再躲,如此反覆。

  「多多,趁現在快跑!」寧楚真低聲道。

  「我們一起!」說著,她就要架起他。

  寧楚真苦笑,「你看我這樣子……你自己走吧。」

  「我不要!」

  「多多——」

  「寧楚真。」錢多多放棄地坐在地上,雙手環抱著寧楚真,「活了十八年,我最快樂的一段日子就是和你在一起……我寧可我們死在一起,也不要自己孤單地活著。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我的親人,我只有你了。我們一起死。」

  「不要,不值得。」寧楚真的聲音漸弱,身體愈發地冰冷。

  錢多多笑了,宛如水中帶露的蓮花,「我認為值得就行了。」

  「多多,」他的意識越來越弱,「快走……」

  「嘰嘰歪歪地在那兒說什麼呢,想死怕是不那麼容易呢。」黃衣少年一邊與白衣人周旋一邊還不忘數落那廂生離死別的男女。雖然仍是躲躲閃閃地避免和白衣人交手,卻讓人感覺不到他是居於下風,反而是白衣人,劍法漸漸亂了。

  「你還有心思聽別人講話!」白衣人惱道,是著了邪了嗎?對付一個少年用到了十分力竟然還是不能近身,這是自從得到這柄寶劍之後不曾有過的。

  黃衣少年髮絲飛揚,淺淺的笑容在月光下有種特殊的懶惰味道。

  「不出二十招,我會殺了你。」

  「被殺的會是你。」白衣人不屑地笑。

  「……你怎麼可以法事做到一半就跑出來呢?我們已經收了人家的錢,要怎麼交代呀……那個傢夥什麼時候收拾不行——師父……嗚……」

  「誰知道他明天會跑到哪兒去!」

  「可是,那五十兩銀子夠我們吃半年了。」

  「人不是光為錢活著。」

  「可是沒有錢我們就活不了啊。」

  ……

  午夜裡,師徒的對話愈加清晰,到了最後,簡直像在耳邊講一樣。白衣人也首次在一向笑容示人的少年臉上看到了龜裂的痕跡。

  「我懷疑就算躲在老鼠洞裡,他們也會在第一時間把我挖出來。」黃衣少年搖頭苦笑,往常也許會和他們玩玩,但現在他可沒那閒工夫啊。我不奉陪了!」

  只一瞬間,黃衣少年已經飄至寧楚真和錢多多身旁,一手拎一個,到「了」字音落,早已飛身丈遠。

  白衣人愣在當場,這樣的功夫……是他前所未見的。

  突然,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10-4 15:20:35

第7章(1)

  城北,一間破落的宅邸。

  蜿蜒的長廊深處最裡面的房間簡單整潔,完全不像久無人住的模樣。黃衣少年將寧楚真放到白色雕欄床上,看也不看被血染紅的衣裳一眼。

  然後,籲了口氣,坐到桌旁,倒杯茶悠然地喝起來,「喝嗎?」他問。

  錢多多站在床頭,沒有任何反應,只是視線緊盯著寧楚真,不離須臾。

  「你不渴嗎?」黃衣少年好心地再問。

  好半晌,錢多多才啞著嗓子道:「為什麼不讓我死?」

  「呵呵,你為什麼死?」

  「他死了。」

  寧楚真已經死了,她還活著幹什麼?她已經和他約定好了一起死的,偏偏這少年又插上一腳,連死也不讓。

  「呵呵,誰說他死了?」

  錢多多猛地回頭望向笑瞇瞇的少年,心臟微微痙攣,「可是,他的心臟——」被一劍貫穿了啊!

  「那算什麼呀。」黃衣少年放好茶杯,漫不經心地看了她一眼。

  「你的意思是……」

  她可以認為寧楚真有活下來的希望嗎?地上那一攤的血,浸透了衣裳的血,還有——

  她望過去,他那杏黃色的衣衫右邊亦全然染了紅色。

  就是那樣,她仍可以認為寧楚真能夠活下來?

  「你在發抖。」黃衣少年笑道。

  「是。」錢多多不只身體抖,聲音也在抖,「你真的,能救活他?」

  「呵呵。」

  「……不要只是傻笑!」

  黃衣少年俊俏的臉滑稽地擠成一團,「說我這是傻笑的,你是第一個。」他很委屈。

  「快救他!」錢多多衝上去揪住他的衣襟,她可沒空看他耍寶。

  「好啦、好啦,恐怖的丫頭。」黃衣少年拍掉她的手,撫平胸前褶皺,邁著方步走到床邊坐下。

  只見他擡起右手,食指在左腕輕輕一劃,鮮血立時湧了出來,隨即滑下腕部,滴在了寧楚真乾澀的唇上。

  他在幹什麼?

  錢多多傻傻地看,可是,接下來的一幕更讓她吃驚,寧楚真竟真的醒了過來——不只是醒了過來,他竟抓住黃衣少年的手腕,狠狠地吸了起來。那瘋狂的狀態,就像是一隻嗜血的野獸。

  「喂喂,喂!夠了!」黃衣少年再不復之前的從容,一臉狼狽地掙脫,甩開鉗著他的手,「我的血也不是很多啊,你想吸乾我嗎?!」

  寧楚真冷哼,暗紅的鳳眸漸漸回復清明,「你不是也是這樣對我的嗎?」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我被那師徒追了十天十夜,一口血也沒喝,餓得都發瘋了——我不是沒殺了你嘛!」

  「沒殺我的下場就是,讓我人不人鬼不鬼地活著!」

  不能否認,鮮血帶給他的感覺比以往任何東西都刺激、滿足,當黏稠新鮮的血液滑過喉嚨,流入身體時,便是世間最幸福的時刻。可他遭遇無法面對的事情之後,心中的懊悔與無助,尤其客棧裡的那次,他以殘忍的方法殺死星月門小卒一事,始終像塊疙瘩繫在心頭,令他難以相信那一切都是他幹的。

  「現在,吸了同類鮮血的你,可是擁有了比之前更大的力量。我又救了你一次啊。」黃衣少年坐回桌旁,挑眉笑道。

  「你……」錢多多指著黃衣少年,感覺一陣昏眩。他的手腕,竟然完好,彷彿方才汩汩而出的血完全是她的幻象。

  「你,不是人類?!」

  「我不是人類,」黃衣少年拂袖一笑,指著寧楚真,「他就是嗎?」

  他說,他和寧楚真是同類……心猛地一跳,錢多多忽然明白了寧楚真一定要和她分開的理由。

  「我殺了你!」恍惚的瞬間,寧楚真不知何時衝到黃衣少年的面前,右手扣住了他的喉嚨。

  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讓多多知道一切……

  「你認為你有能力殺得了我嗎?」黃衣少年歪頭問道,似笑非笑。寧楚真只一剎那的失神,便被他閃躲開,再回首,他已在床邊坐下,俊俏的臉上笑容燦爛得幾乎讓人睜不開眼睛。

  「我似乎沒有告訴過你,我們是不老不死之身呢。將你變成同類,是你天大的榮幸。鮮血的味道是世上最美味的,呵呵。」「……我並不稀罕!」寧楚真低吼,卻是不敢擡頭再看錢多多一眼,生怕在她眼中看到鄙夷與疏離。

  他不想要什麼永生不死,也不想要什麼容顏不老,更不想要變成怪物,終日以血為生。他只想逍遙自在地活著,像正常人一樣喝粥吃菜,每天開開心心的就行了。

  不能否認,現在的身份的確讓他有了從未擁有過的巨大能量,不僅成就了他自小闖蕩江湖的夢想,還成為有名的少年俠客,甚至能操縱別人的生死,可是……只要想到自己成為人類中的異數,靠吸食鮮血為生,心就像被撕裂開一樣痛苦。每天都要很小心地偽裝,生怕被別人發現自己的不同,看到別人眼中的厭惡。

  這樣的生活,他並不快樂。

  不過,現在他不必提心吊膽了,錢多多已經知道了一切……

  「你去哪兒?」

  移動的腳步突然停下,寧楚真側頭垂眸,錢多多扯住他寬鬆的袖口,嫣然一笑,「你不會是想扔下我,自己走吧?別忘了,我們可是歃血為盟發過誓的,你不會是想違背誓約拋棄我吧,兄啊。」

  「可是——」

  「沒有可是。」

  寧楚真鼻頭一酸,忽然覺得世上再沒有比面前的小姑娘更美好的事物了——儘管她的頭髮有些亂,臉有些髒,身上還沾著已經乾涸得有些發褐色的血。

  「這輩子我是賴上你了,你沒那麼容易逃得掉的!」錢多多進一步勾上他的胳膊,這一次,他沒有推開,反而安靜地低下了頭。

  他以為她知道了真相,就會馬上離開他。萬萬沒想到,她不但沒有鄙視他,反而緊緊拉著他,不讓他離開她。

  「雖然我年齡不是很大,可是,看到過形形色色的人。不管他們是好人壞人,我都不關心,因為他們也不關心我——萍縣有個大善人,人人都稱讚他,他也真的幫過不少人,後來他死了,有很多人哭了。但,我沒哭,他和我有什麼關係?我又沒有受過他的恩惠?」錢多多聳肩,拉著他袖口的手並沒有鬆開,「長這麼大,對我好的只有老爹和我們一起長大的幾個好兄弟,就連我的親爹親娘,不也是為了活命把我給扔了——就只為了能夠節省幾口糧食!所以,別人的好壞也與我無干……我只關心對我好的人。」

  「寧楚真,你還不明白我的意思嗎?」

  寧楚真終於擡眼直視她,美麗的眼睛裡流露濃濃的情意。如果這個時候他再不明白,他大概就真的是白癡了。

  「多——」

  「我想,她的意思是只要你對她好,不管你是不是人,她都無所謂。」忽然,黃衣少年走到跟前,打斷了寧楚真才要說出口的話,「是這個意思吧?」他又轉頭問臉上烏雲密佈的錢多多。

  「要你來多嘴!」錢多多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

  不要說得這麼白吧,大哥!

  「我擔心他不明白嘛。」黃衣少年笑瞇瞇地抱著肩膀,自以為做了件「利國利民」的好事。

  「不用你說,我聽得懂!」想到因為他,自己變成了吸血的怪物,寧楚真就很難給他好臉色看。

  「呵呵,原來你懂啊。」

  寧楚真頓時失語,看向錢多多,她淺笑,注視他的目光忽然多了份以前從未有過的羞澀。

  月光下,俏臉染上淡淡的嫣紅,於是,他就看呆了。

  「那他以後就只能以鮮血為生嗎?」

  大半夜,錢多多說什麼也不肯走,拉著黃衣少年問東問西,如果不是這個房間翻不出一支能做書寫用途的用具,她怕是會全程記錄下來。

  「嗯。」

  「好可惜哦,芙蓉糕、八寶雞、水晶餃、紅燒膀蹄……那麼多好吃的卻只能看不能吃!」

  黃衣少年哼道:「人類的血,可是比世界任何東西都要更美味……你們什麼時候走?」天都快亮了,她不是想一直坐下去吧?

  「待會兒。」錢多多看向寧楚真,問,「是這樣嗎?」

  寧楚真頓了頓,輕輕點頭。他是厭惡吸食鮮血,可是,又無法否認那種無可比擬的美好。

  相比那次在客棧,以後動物的血實在沒法比。

  「你是沒吃過人類的東西吧?」錢多多嬉笑。怎麼想,那黏黏腥腥的東西也不會比或甜或酸的各種味道的美食更美味吧。

  「你以為我生下來就是這樣?」

  錢多多眼皮一跳,「你不會是說,你以前也是人類吧?」

  「是。」黃衣少年肯定地回答。

  「你,也是被人……」寧楚真第一次認真地看他。

  「嗯,呵呵。」

  「……那你多少歲了?」錢多多驚問。

  黃衣少年手撫下頜,開始認真地思考,「準確的年齡不記得了。只是,那個時候人類最大的官好像還不叫皇帝。」

  頓時,四下無聲,萬籟俱靜。

  他的年齡——應該是很大了……

  黃衣少年無聊地掰弄著手指,打了個哈欠,擡頭看向錢多多,想說什麼,俊俏的臉卻突然變了顏色。

  「終於還是找來了。」

  「呃?」

  「從昨晚到現在,才幾個時辰啊,他們竟然這麼快找到這裡,速度似乎比以往更快了……如果可以,你們也盡快走吧,千萬別碰到他們。相信我,所有人類當中,這兩個人是最難纏的了。對於他們,能躲多遠躲多遠。」

  錢多多一頭霧水,「你說什麼啊?什麼還是找來了?」

  「那個變態的老頭!」黃衣少年頭痛地撫額。

  與錢多多交換一個眼神,寧楚真同情地望著黃衣少年,原來他也有不為人知的可憐一面。

  「我不過是在萬般無奈之下吃了他一條蟲子,至於就這麼追殺我二十多年嗎?!」

  理解錯誤。

  「你還吃蟲子?」錢多多齜牙,看上去一個陽光可愛的少年,竟然……嘔……

  「很大的蟲子。」黃衣少年歎息,「你們都叫它做大蟲嘛。」

  錢多多額頭流下一滴汗,「老虎……」

  「……我想我要走了,這裡你們愛留就留吧。」說完,他起身就要走。

  「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錢多多真誠地看著黃衣少年,「你說只有銀器插進心臟才會令你們死亡,否則就會長生不死。那麼,把腦袋割下來還能活嗎——我很好奇。」

  一股陰風從頸後吹過,黃衣少年和寧楚真首次默契地對視一眼,男人間的友情悄然滋長。

  「我,沒試過。」

  「姬堯。」寧楚真喚住黃衣少年,「我們後會有期。」

  黃衣少年——姬堯回頭,露出幾乎令天上月亮失色的笑容,擺了下手,「祝你們好運啦。」

  話音落時,人已無蹤,只留下淡淡的桂花香。

  「啊!」

  遠處傳來尖叫的聲音——

  「蛇啊!救命,師父!」

  「俞小山,你這笨蛋,叫這麼大聲不是明顯告訴他我們來了嗎?!混蛋,這次我一定要抓住他,大卸八塊,以洩我三十年來的心頭之恨!」

  ……

  蛇?

  寧楚真和錢多多看了對方一眼,這宅子裡竟然有蛇!

  「我們走吧!」兩人異口同聲。

  此地不宜久留。

  天色剛亮,太陽掛在天上,像是沒有任何溫度,空氣中帶著淡淡的涼意。僻靜的街上沒有行人,錢多多挽著寧楚真的胳膊慢悠悠地走著。

  「現在想想,姬堯住的那間宅子就是傳說中城北鬧鬼鬧得最凶的鬼宅吧?」

  「鬼宅?」寧楚真皺眉,「你怎麼知道?」

  「聽客棧裡的人說的嘍,前幾天下雨沒事,大家就聚在一起東說西說,只差自家十八代祖譜沒背下來。我記得好像有人說,城北有間鬧鬼的宅子,荒廢了好幾年了,半夜有時會傳出鬼哭狼嚎的聲音。」

  「他一來就挑那間宅子住下,不知是他本身的鬼氣太重,還是太倒黴。」

  「我倒覺得他只是想找個環境清幽又不用花錢的地方吧……你說,姬堯會不會被那對師徒捉到?」她突然問。

  「如果這麼容易就被人捉到,我想,他也不會活得這麼久。」

  「……老妖精。」想想黃衣少年的年齡,錢多多頓覺一陣昏眩,「明明長著一張那麼陽光俊俏的臉……不過,想想,不管是與姬堯還是那師徒倆,你們還真有緣呢。上次也是,如果不是姬堯被他們逼得幾天幾夜沒有進食,也不會選擇了你,那樣——」她突然停住,「格格」笑了起來。

  「你怎麼了?」寧楚真有些莫名其妙,剛剛說得不是好好的?

  錢多多捧著肚子笑,衝他擺擺手,過了一陣才勉強忍住笑。

  「你想啊,如果你沒有變成這樣,我們見面的時候,你就是個四十來歲的大叔了!」說著,又拍手笑了起來,「大叔!哈哈!」寧楚真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想說些什麼斥責的話卻又想不起來,只好彆扭地轉過了頭不去看她。

  這時,錢多多的笑聲反而停了下來,「你的臉又紅了。」

  「什麼『又』啊!」寧楚真大聲說。

  她笑不攏嘴,「上次在廟裡,你被老鼠嚇到那次啊,你臉也紅了。」

  「我才沒有被老鼠嚇到!」

  「不要不好意思啦,我只是覺得你臉紅的時候很可愛嘛……大叔!」

  幾乎被氣得吐血,寧楚真深吸口氣,決定不與這小女子一般見識,大踏步地向前走。

  「喂,寧楚真,你不會又生氣了吧——你不會氣量這麼小吧?」錢多多小跑著跟上去,斜著眼睛瞄向他,俊臉一絲笑容也沒有,看樣子不是在裝。

  「其實,怕老鼠嘛,也不是很可恥的,你在富貴的人家長大,從小都應該沒見過老鼠吧——其實味道不錯的,鬧災的時候我們就是吃那個的。」看見他露出噁心的表情,她連忙打住,「至於說你是大叔,只是我隨口說的,你不要因為是事實就臉紅。其實,就算你是大叔——唔……」

  是因為想堵上她那張喋喋不休的嘴,還是因為初升的朝霞照在她臉上,過於美麗誘人……他親了她的嘴。

  她果然住了口,臉上卻更加嫣紅。

  眼波流轉,那一抹羞澀的風情令他不能自已,勾起她的下頜,輕輕地又吻了下去。無人的街道,只聽見怦然跳動的兩顆心。

  果然,她安靜了。寧楚真模糊地想。

  心情是許久以來從未有過的輕鬆愜意。

  寧楚真仰躺在客棧的硬板床上,雙手枕在腦後。錢多多知道了他苦苦守住的秘密不但沒有離開他,反而……他們的關係更進一步了。

  今日回想起來,前些天苦悶的日子過得真是毫無道理,不如早早坦白了更好,也省去了多日來如履薄冰、苦苦掙扎忐忑的心情。

  他舒服地歎口氣,臉上是不曾卸下的笑容。

  「吱——」門開了。

  錢多多緩緩走進來,她穿著一件粉紅色的長衫,秀髮如雲散在腦後,明眸皓齒,神態間隱著難言的溫柔情愫。那一剎那,陽光似乎都失去了顏色,寧楚真只能呆呆地看著她,說不出一句話。

  「好看嗎?」錢多多嫣然一笑,水樣的眸子望著他,似乎在等待他的誇獎。

  「好看。」除了這句,寧楚真委實不知應該再說些什麼,「你……真好看。」半天,他才又說了一句。

  「以前我還以為你是個鄉下丫頭,真是瞎了眼。」

  「鄉下丫頭?」溫柔的聲線頓時崩裂。

  寧楚真眼角陡地一跳,「我是說以前——真是瞎了眼,這是你前幾天訂做的衣服嗎?」他趕緊轉移話題。

  「是啦。」

  「訂做的就是不一樣,很精緻。」

  「還好。」這還不是為了跟在他身邊不被人說是跟班丫頭才下的血本嘛!

  ……鄉下丫頭?

  「咦?你塗了胭脂?」寧楚真跑過去,手指輕劃錢多多微微透著嫣紅的臉頰,她身體一震,麻酥酥的異樣在心頭漾開。

  「……嗯,那個,老闆娘說是訂衣服的贈品……我就,隨便塗了點。」

  「我從來不知道你會有這麼嬌媚的一面。」

  錢多多調皮一笑,「你,喜歡?」

  寧楚真輕咳一聲,別開臉,「嗯。」

  「那我以後就這樣打扮。」

  「其實……你哪種打扮都挺好看的。」

  「真的?」錢多多湊上前,歪著腦袋笑瞇瞇地瞧他,「比那個什麼陳家小姐好看?」

  寧楚真一怔,「哪個陳家小姐?」

  錢多多橫了他一眼,「跟我裝糊塗——就是跟你訂過親的那個陳家小姐嘛,你不是說她是個美人?!」

  「聽說是個美人。」

  「……聽說?」

  「她是洛陽最古板的老秀才教出來的姑娘,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姐,有好些個她家的男僕都沒見過她,我怎麼可能見過——」也就一次,他好奇地跑到陳府外,想偷偷跳牆過去看看他未來的妻子長得怎麼樣,沒想到被發現了不說,還被人抓到他爹面前,狠狠地臭罵了一頓。

  「……那,前幾天跟你獻慇勤的小姑娘呢,我有沒有她好看?」

  寧楚真皺眉,「你今天怎麼了,盡問這些奇怪的問題?」

  她哪知道自己怎麼了?反正,看到哪個姑娘跟他親近,她就覺得心口像被擰了塊肉似的難受。

  「我們哪個好看?」

  寧楚真歎了口氣,仔細想了半天,「哪個小姑娘向我獻慇勤了?」他怎麼不記得有這麼個人?

  聞言,錢多多抿嘴一笑,心情很好地揮手。

  「算了,不記得就算了,嘿嘿。」

  「笑得這麼奸……」

  「還好,不是非常奸。」她還笑。

  寧楚真低頭看她,朱紅的嘴唇一張一合,他取笑的話突然奇怪地嚥了下去,俊臉微微泛紅,「多多,我想親一下你的嘴,行嗎?」

  笑到一半的嘴僵住。

  「我、我不知道!」錢多多別開視線,臉像火燒一般。早晨捧著她的臉親個沒完的時候,也不見他問!

  望著淡淡暈紅的小臉,寧楚真像是得到默許似的,慢慢低下頭湊近她……

  「客官,我剛才提到的信——」店小二的眼睛幾乎沒掉下來,張著大嘴不知該不該繼續說下去。

  寧楚真一見有人進來,下意識地推開錢多多。

  「哎喲!」

  她扶著桌角,難以置信地瞪著手忙腳亂上前扶她的寧楚真。她這是犯著誰了?被他一推,腰差點兒沒撞斷!

  「你、你有什麼事啊,進來怎麼不敲門?」寧楚真紅著臉,責備地看向仍愣在門口一動不動的店小二。

  錢多多甩開寧楚真的手,一邊揉腰一邊坐下。

  「你是給我送那封信來的吧,放這兒吧。」

  「……哦。」

  直到眼看著店小二走出去,順手關上房門,腳步聲越來越遠,寧楚真才忸怩著湊到錢多多跟前坐下,好奇地問:「什麼信啊?」

  怎麼會有她的信寄到這裡?

  瞥了他一眼,錢多多慢條斯理地道:「是小七的信啊。」

  她等了四天不見小七來,卻不想他在今兒早晨來了。如果不是昨晚跟著寧楚真出去,應該能見到的。

  可是,如果她沒有跟著出去,也許就再也見不到寧楚真了吧?

  一切的一切,早有定數。

  「等不到我,他就留了封信。我們回來時,店小二忘記了,這不,才回去取了送來。」說著,她打開信紙,只見上面寫著幾行歪七扭八的字。

  「多多,我來了,你不在。我要隨主人離開欒州了,我們以後見。我住在許城九方家,你來找我。保重,我過得很好,你也要過得好。」

  「字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錢多多笑道,眼睛有些濕潤。

  曾經以為一輩子都逃脫不了的低賤命運,終於也改變了,成全了小七一直嚮往的清白生活……大家也一樣過得很好吧。

  寧楚真輕輕擦拭錢多多掉下的眼淚,她吸吸鼻子,瞪了他一眼。

  「現在我的腰還疼著呢。」

  寧楚真乾笑,「被人家看見……我不好意思嘛。」

  「害羞也不要用那麼大力氣。」錢多多抱怨,不過可以聽出已經不像方纔那麼火大。

  「真的很疼嗎?」說著,寧楚真伸手過去想要幫她揉揉,被錢多多一巴掌拍回來。

  「不要亂摸!」這傢夥,自從打鬼宅出來之後,他就恢復了以前的開朗——不,比以前更鬧,神態間也比之前更親密了許多。

  寧楚真一愣,見她嗔笑,不禁笑著伸臂將她攬在懷裡。初時她還掙扎,過了一會兒,倒安安靜靜地趴在他肩膀上了。

  小七,她也過得很好呢。從來沒有這麼好過!

  「寧楚真,」錢多多喟歎,「我們真的永遠不要分開了,跟你在一起我真的好開心,真的覺得從來沒有這麼開心。」

  將她摟得更緊,寧楚真點頭微笑。

  「嗯……我也是。」

  夜,悄悄地來臨了,除了對方,一切被他們拋在身後。

  「……原來劉霸天真的隱居在欒州啊,以前我還以為是謠傳呢。」

  「隱居在哪兒也是沒用啊,這不也是被人挖了出來?不只挖了出來,還殺了他滿門——作惡的是他,他的家人也不一定都是十惡不赦之人,有必要殺人全家嗎?」

  「聽說以前他不是也殺人全家嗎?報應吧?」

  有人冷哼:「真的有報應,還會有這麼多壞人?就那溫家主事溫靜明、少林的一空師父都是多好的人,不也是難逃被殺的命運?」

  「那也只能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

  喜鵑樓高朋滿座,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也正是因為如此,錢多多才可以理所當然地聽起江湖閒話來。

  離開欒州已經十來天了,可是那起滅門慘案無可爭議地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議論中心,走到哪裡,聽到的都是這件事。她也是後來才知道白衣人殺的竟然是二十年前在江湖上聲名狼藉的劉霸天,此人好色成性,奸人妻女,被人發現後甚至殺人全家。但他朝中有人,自身的武功又深不可測,就算是無法無天,多年來也是過得逍遙快活。直到七年前突然自江湖消失過起了隱居的生活,雖然不時有關於他隱居地點的傳言,但大都因不可信而僅只於流言。不想,欒州滅門案的被害人竟是他……

  天理循環,報應不爽?

  說不清,至少,他的家人沒理由給他陪葬吧?

  劉家滅門案轟動的不只是官府,江湖上同樣流言四起,議論紛紛。客棧、酒樓這種傳言的聚集地,更是不會放過這麼轟動的談資。

  寧楚真心裡記掛著這件案子,錢多多也就拉他來聽聽——當然,這與喜鵑樓大廚精湛的廚藝……多少有那麼點關係。

  只是,沒想到竟然聽到了關於前陣一同失蹤的江湖名宿的消息。

  少林達摩院一空大師、洞庭溫家大當家溫靜明、山東刀客武慶白、號稱江湖無所不知先生的慕容鳳飛等十二位江湖名人突然於同一天失蹤——除此,不知名的失蹤者不知多少——從此再無音訊。沒想到在此時,竟傳出消息,興安山洞中被人發現十六具死屍,據證實,失蹤的十二位江湖名宿均在其中……

  此時,各門派家族正忙著派人前去取回屍體安葬。

  一時間,寧靜了許久的江湖再度熱鬧了起來。

  錢多多豎著耳朵想繼續聽下去,哪知那桌已叫來小二結賬,走了。

  遺憾地歎息,擡頭想招呼寧楚真也離開,卻見他直勾勾地盯著眼前早被她吃得乾乾淨淨的糕點盤子,臉色鐵青。

  「寧楚真!」

  她在桌下擡腳踹了他一下,見他有了反應看向她,便收回了擡起的第二腳。

  「你餓了?」錢多多問,昨晚他不是才出去?今早她還見他靴底有血呢。

  「不是。」寧楚真呆呆地搖頭,「我只是——你聽到他們剛才講的興安山……」

  「嗯,就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山腳下。」錢多多「哦」一聲,做出恍然的表情,「就是你第一次見到姬堯的地方?!」

  寧楚真點頭,俊臉露出無措的表情。

  「就在那裡,一眨眼過了二十年的時光——」

  錢多多撫額,虛弱地一笑,「你不會是想說……那個躺著很多屍體的山洞,你見過吧?」

  「不只見過,我在那裡面。」

  幸好手肘支在桌上,不然一定摔下去。錢多多搞笑地想,很佩服自己在這種情景下還能想得如此樂觀。

  「多多?」她要暈倒了嗎,臉色好白?

  「……請繼續。」

  寧楚真頓了頓,才要開口,便又被錢多多打斷。她扔給小二一錠銀子,拉著他跑到一條安靜的街上,唯一一個行人也已經轉過街角。

  「你現在說吧。」錢多多舒了口氣,喜鵑樓龍蛇混雜,沒準他們說的話就被偷聽了去,她一切都要小心,寧楚真的事就是半點兒也不能讓旁人知道。

  寧楚真低下頭,「我怕姬堯抓住我,於是就跑進一個山洞裡,不知怎的就餓得睡著了。等我醒來的時候,就看見地上滿是屍體,慘不忍睹……我不敢細看,就跑了出去,下了山,就碰到你了——以後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他說完,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錢多多講話,安靜得有些詭異。

  「多多。」他推她胳膊一下,她的安靜會讓他不知所措。

  「我在想,也許是那些血讓你醒過來的。」錢多多突然擡頭,「你不是說,長時間不喝血,你會陷入瘋狂狀態嗎?我想就是那個時候,你進入了……嗯,就像動物冬眠的那種狀態吧。」

  「是這樣?」

  寧楚真皺眉,怎麼失去了二十年他一直沒弄明白,上次見到姬堯也忘了問。

  「我想有可能。」她舒展的眉突然皺起,「可是,你怎麼不早些下山?你是擔心姬堯躲在山下等你嗎?」

  「不是。」寧楚真搖頭,「第二天,天一亮我就要下山的,可是怎麼走也走不出去,總是在原地轉圈——像鬼撞牆一樣。」

  好像有什麼在腦中一閃而過,「可是,你醒來之後就很容易走了出來?」她問。

  「是。」

  錢多多舒了口氣,「你聽說過陣法嗎?」

  「像諸葛亮八陣圖那樣的陣法?聽說書的講過。你的意思不會是——」

  「正是。」

  寧楚真笑了,「你覺得深山裡有必要……」話講到一半突然停住,俊臉也漸漸沈下。深山裡擺陣的唯一可能就是要保護某樣東西,而那樣東西……

  「難怪……」

  「難怪什麼?」錢多多問,「你是想到了什麼嗎?」

  「我總覺得白衣人有些奇怪,現在我才想起來。他手裡的劍,我曾經見過。」寧楚真回憶,「當時我躲進山洞,見到一個石桌上擺著把十分精緻的劍,就打開來看……想想,好像和白衣人手中的劍一樣。也是那麼長,那麼簿。」不過,古桌上的劍鞘鑲著極罕見的寶石,漂亮得奪目。

  錢多多呼吸急促,不禁靠上身後的牆。

  「去年就一直有傳言說上古神器『祝余』重又現世——據說得到它就可得天下,傳聞自然是如驚濤一般激起江湖上許多人的企圖心,只是後來卻又不了了之,沒想到那些失蹤的人竟然與『祝余』有關……他們破了陣法,闖了進去,卻又因各懷鬼胎而相互廝殺,血流成河。卻不料這一切都只是成全了你,」她想想,笑了,「看來,與你有緣的,可不只是姬堯呢。」

  寧楚真難得露出認真的表情,「那麼,白衣人也是參與到那些尋找『祝余』的人之一了?」

  「至少,他是知情者。」

  「他得到『祝余』是為了得到天下?可他現在做的只是滅了別人滿門——這與天下又有什麼關係?」

  「這你怕是只有問他本人才會明白……得天下的『祝余』終於現世了,江湖怕是再不太平。」

  「……為什麼我覺得你眼中閃現的是興奮的光?」

  「是嗎?」錢多多笑瞇瞇的,「你看錯了吧。不過,我有種感覺,由你所引出的事怕遠不止這些。」

  儘管不想承認,可是仔細想想,錢多多說的也並非全無道理,就連他自己也覺得近來遇到的事一件比一件匪夷所思,令人難以置信。

  往後應該還會有什麼事發生,他覺得。

  可是老天,所有的事能在現在這一刻停止嗎?

第7章(2)

  因為寧楚真的經歷,錢多多推斷興安山上江湖名宿的屍體與白衣人,和白衣人手上的「祝余」有關,而這樣的推斷並沒有讓他們感覺高興。

  白衣人下一步要做的事,才是他們該認真思考的。

  「我們不知道他是誰,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麼,他的一切我們都不知道……你真的想像傳說中的大俠一樣,拼了老命去阻止可能存在的某個陰謀?」錢多多不以為然。

  「我只是想不要再有無辜的人死在他手上。」寧楚真也知道這種想法多麼虛無,他們甚至不知道白衣人要去向何方。

  「你想做英雄?」

  「不是,你應該知道,我根本不是那塊料。」

  錢多多揚眉,「的確。」

  自己承認是一回事,聽別人說又是另外一回事。寧楚真嘴角抽搐,「多多,你真的這麼認為?」

  「做英雄很苦很累,又有很多討厭的姑娘纏著……你想嗎?」錢多多無辜地眨眼。

  「不想。」想來想去,他還是比較喜歡享樂。

  「那就是了嘛,你的性格散漫,根本不適合做英雄。不然這樣,我們去遊泰山好嗎?我聽老爹說,到了泰山頂才能感覺到『一覽眾山小』的偉大。做不成英雄,我們去感受一下做英雄居高而望的感覺!」

  原來她是這麼想的,「可是……」

  「不要可是了嘛。」錢多多勾上他的胳膊,「我們現在追下去也是做無用功,不然等到有了白衣人的下落,你再出面好了……不過,你打得過他?」

  她記得上次他幾乎被殺——雖然他不會死,但也蠻慘的。

  「你瞧不起我?」寧楚真危險地瞇起眼。

  「哪有!」錢多多揮手,討好地笑,「我只是關心你。」

  他大仁大義地不與她計較,「好像真的像姬堯說的那樣,吸了同類的血的確會變強。我感覺,似乎比以前擁有更多的力量,不過打不打得過那人,我倒不是很肯定。」

  「……那要不要把姬堯找出來,讓你再吸點兒?」

  寧楚真啞然。

  「黃蜂尾後針,最毒婦人心——師父說得一點兒沒錯。多多,我覺得你很有潛質成為我師父口中將江湖鬧得不得安寧的女魔頭。」

  「是嗎?」錢多多的笑容令寧楚真毛骨悚然。

  「我擔心你,為了你著想,你竟然是這樣想我的!」反正姬堯又不會死,吸點兒血又能怎麼樣!

  「我開玩笑的嘛。」寧楚真聰明地示弱。

  「哼,笨蛋才會相信。」錢多多冷哼,抽回手臂自顧自地走進客棧,不料卻一頭撞到人。那人微一踉蹌,自己還沒站好,反倒先來扶她。

  「姑娘,沒事吧?」聲音溫溫柔柔的,很悅耳。

  「沒事。」錢多多擡頭,頓時一怔。不過,顯然愣住的不止她一個,在見到她身後的寧楚真的時候,那人顯然比她更吃驚,甚至——是震驚,震驚到幾乎下巴都掉下來。

  這樣一個俊朗不凡,氣質翩然的人露出這樣的表情,不禁讓人覺得好笑。

  只是,太巧了吧?

  「真是巧啊,沒想到這麼短的時候竟然又見面了。」

  錢多多苦笑,的確是巧,巧得匪夷所思——誰能想到小七竟然是這人的貼身小廝,須臾不離其左右呢。

  「原來這位就是九方公子。」

  九方芷之豐神俊朗、白衣勝雪,果然如傳說中一樣,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姑娘是小七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九方芷之溫柔一笑,望向對面陰晴不定的寧楚真,「那麼這位呢?」

  錢多多琢磨應該怎樣介紹他,「他是……」

  「我是她喜歡的人。」不等她說完,寧楚真已經「自我介紹」,話音未落,就見錢多多猛地擡頭,一口茶就噴了出來。

  很少見自己被噴了滿身的茶水仍能表現得這般淡定自若的,她開始有些佩服起九方芷之。

  「抱歉。」她無力地道,不太敢看向小七那雙探究的雙眼。

  「你真的喜歡他?」直到九方芷之回房換衣服,小七才坐到錢多多旁邊,濃黑的眉擰緊,好奇地追問。

  「嗯、那個、基本上……」

  「前幾天你不是還抱著我的腰,說有多喜歡我。」寧楚真涼涼地接口。

  她頭痛,「你也沒必要見人就說吧,大叔!」

  「大叔?」他最痛恨的稱呼,「起碼我長得非常年輕。」

  錢多多陰笑,「比那老妖精年輕倒是真的。」

  「……我想起來了,前些天對我獻慇勤的那個姑娘真的是比你美!」

  戰火一觸即發。

  小七兩手托腮,看著你來我往、渾然忘了有他這個人存在的兩個人——

  多多,應該真的很喜歡這個少年吧。那雙眼睛流露出的耀眼光彩是他從不曾見過的,即使是使小性子、得理不饒人,也只是對最親近的人。

  對於和她一起生活了近十年的人,看到的也只是她故作堅強、不肯輕易示弱的一面。

  有一個人過得好,也已經足夠了。

  深夜,在旁候著聽吩咐的店小二也禁不住趴在櫃檯桌上打起盹,響起淺淺的鼾聲。

  「喜歡他,就抓緊他,不管遇到什麼事都不要鬆開自己的手。要為了自己的幸福,懂得去爭取。」

  小七是認真的,他一向很認真。不知是殘燭的光映在臉上的關係,還是酒醉,臉頰泛著淡淡的紅暈。

  「我懂的。」

  「小六……」她詢問。

  小七垂下肩膀,半晌才擡頭苦笑,「你說,我們這樣的人想要得到幸福是不是很難?」

  「以前,我想要的幸福就是攢夠了十萬兩銀子,買座大宅子,舒舒服服地住在裡面。現在,我只要……和他在一起,到哪裡都覺得很開心——看你想要的幸福是什麼吧?我覺得,並不是很難。」

  小七吞下一杯酒,「以前你總是這麼說,我們都當你在開玩笑呢。十萬,是多大一筆的數目啊!」

  那時,在他們眼裡,這就是天大的錢了吧,覺得整個世界加起來也不過這麼多。

  被老爹收養的十個孩子,都是以數字命名的,他們都沒有名字,就算有的也都不願想起。只有小九是例外的,從她十歲起,她就給自己改了名字——錢多多,是啊,她說希望自己將來有很多很多的錢,所有的兄弟姐妹衣食無憂地住在一起。不知是不是很早定下了目標的原因,無論老爹教他們識字、手上功夫,還有一些防身的功夫,小九都是他們之中最出類拔萃的,也最得老爹喜愛。

  背地裡,他們都是嫉妒她多過羨慕。就算是現在,恐怕他的心裡仍是如此吧。

  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吃得好、穿得好,看上去一副無憂無慮的樣子——她依舊是他們之中最風光的一個。

  「小九。」多年來,他第一次開口喚錢多多十歲以前的名字。

  「什麼?」錢多多嫣然而笑,舉杯倒酒,「今晚我們不醉不歸!」

  像是想到什麼傷感的事,小七長長地一歎,「小九、小九,我只是想叫你的名字。就像我是小七,你是小九,現在是錢多多……」

  「小七。」錢多多突然發現他有些不對勁,晃了晃已經有些沈重的頭。

  「以前,我只是想能和老爹,還有你們一塊兒開開心心,過著有今天沒明天的日子就好,可是老爹死了,我們跟著阿大……小六想要我和她買幾畝地好好過日子,我很想告訴她我根本不會種地,可是我喜歡她,我答應了。我……本來不想偷阿大的錢的,可是他把我們的錢都霸佔了,我沒錢——」

  錢多多終於放下酒杯,握上他粗糙的手。她知道,如果不是真的喝醉了,小七是萬萬不會提以前的事。以前的事在他心裡不只是不願提起,而且是個禁忌。

  「沒有人怪你。」

  小七冷笑,「小六說,遲早有一天你會殺了阿大,我們在等。如果我們中有一個人能夠與阿大對抗,那個人就是你了。可你一直不動手……」漸漸地,他的聲音轉為無奈,「我真的沒想過殺阿大,那是失手,我真的沒想過要殺他。他失手殺了老爹,我失手殺了他,這是不是就是天理循環呢?」

  「你喝多了,小七。」錢多多淡淡地道。

  「我們真的一直以為你會殺了阿大……小九,既然一開始雙手沒沾染血腥,以後就更不要沾。」

  燭油又滴下來了,只剩短短的不到小指的長度,光又暗了些許。

  頭痛欲裂。

  眼見著小七醉倒在桌上,錢多多雙手抱頭,感覺頭皮都要被自己扯下來了。

  她幽幽一歎,唇角淺淺勾起弧度。

  「不沾染血腥?應該是不可能的了……」

  如他們所料,她不是沒想過殺掉阿大為老爹報仇,可她知道那也是一次失誤,阿大未必是真的想殺老爹。她一直想讓自己原諒,畢竟阿大與大家一起生活了十年……最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隱忍,還是聚集怨念,一次性爆發。只是,不等她有所決定,小七也像阿大一樣偷了錢,只是,這次死的是阿大。

  相同的事件,不同的結局。

  門被風吹開一條縫,燭光忽明忽滅,塵封的記憶悄然流走。

  腳步聲伴著風吹衣襟淺淺的摩擦聲響起。

  鮮血滑入喉嚨,寧楚真擡手擦拭嘴唇,然後緩緩地轉身。面前是白衣勝雪的九方芷之,月夜下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你沒有死了。」九方芷之莞爾,「原來,你不是人類。」

  寧楚真看著他,「你今天怎麼沒有戴面具?」

  「誰說我沒戴?」九方芷之負手而立,望了望天上圓了大半的月亮,「去掉大家的面具,露在外面的不過都是一堆白骨。那副鬼面是面具,生長在人臉上的皮膚又何嘗不是面具呢。」

  若在以前,寧楚真肯定聽不明白,可是自從被迫成了吸血的怪物,他的心境上也變化了不少,是以,聽起九方芷之的話,竟有種似懂非懂的傷感。

  「你在江湖上威名赫赫,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事——雖然你殺的那兩家都不是什麼好人,可是他們的家人並不都像他們一樣吧。」

  九方芷之聽了,搖頭直笑。

  「你不會是想說我是替天行道吧——我只是殺人,正好碰上那兩家而已。所以,不要把我想像成除魔衛道,但行為偏激的正義人士。遇到我,是他們倒黴。」

  一番話說得寧楚真啞口無言。

  「所以,你是來殺我滅口的?」在客棧第一次見面寧楚真就認出他是白衣鬼面人,也想著他會有所行動,但沒料到會這樣快,當天晚上就跟了出來。

  「原本是這麼想的。」

  「原本?」他什麼意思?

  「我殺不死你的,對嗎?」

  九方芷之瞥一眼地上公雞的屍體,輕笑,「晚餐時我見你沒吃一口菜,如果沒猜錯,你是以鮮血為食的吧……而且,我突然不想殺你了……你的存在令我覺得有趣。」

  「有多有趣呢!」寧楚真冷冷地道,他覺得這人似乎精神不大正常。

  「非常有趣。」他說完,背對著寧楚真,竟真的走了。

  「你想得到天下嗎?」寧楚真的話阻止了九方芷之離開的腳步,「你得到『祝余』難道不是為了得到天下嗎?」

  九方芷之沒有回頭,月光下,只見他衣襟飄飄,仰天而笑。

  「我要的是比天下更重要的東西。」

  比天下更重要的東西,那是什麼呢?寧楚真想問,可那抹白影漸遠,而後消失不見。

  這算是什麼事?

  撞破他好事,又知道他的真面目,他不僅不殺他,還好像蠻友好地聊了半天;自己也是,幾乎一劍送他入黃泉的人在眼前晃來晃去,竟然無動於衷……他們不是應該一見面就拚個你死我活,不殺死對方不罷休嗎?

  他擡頭望向月亮,連它也不願回答似的躲進一片雲後面。

  什麼是比天下更重要的東西呢,他很想問。可是,自那天晚上以後,再見面時九方芷之又恢復了往日溫文爾雅的高貴公子模樣,面對這樣的他,寧楚真卻開不了口。

  「什麼是比天下更重要的東西?每個人心裡都不一樣吧。」錢多多回答他,「至少,對我而言比天下重要的東西很多,金子、銀子、衣裳、燒餅,和……你。」

  早知道在她那裡得不到答案的,寧楚真挫敗地想。

  最令人沮喪的是,他竟然排在燒餅後面。

  「可是,他想要的是什麼呢?難道只是殺人嗎?憑他的身手,用任何武器也都是一樣的。」

  「我們公子在江湖上的名號是『無爭公子』,你說,他能想要什麼?」

  小七的話可以完全不作考慮!

  「在下若說有想要的,那便是江湖能永遠和平了。」

  寧楚真平靜地將此話作為耳旁風吹過,這個溫柔得近乎水一樣的九方芷之的話自此可以完全摒除在外。

  如果這句話都信,他直接買根銀簪子戳死自己得了。

  說也奇怪,寧楚真寧願相信那個殺人不眨眼、又狂妄不可一世的九方芷之,也不會相信整日在自己面前露出很溫柔笑容的他。

  九方芷之、九方芷之、九方芷之——他究竟想得到的是什麼?

  「我們真的不去泰山了嗎?人家都想好要坐什麼樣的馬車,穿什麼樣的衣服,到那兒帶些什麼獨特的飾品回來呢。」錢多多捧著盤子,一邊嗑著瓜子一邊看似極遺憾地說。

  「你都想得這麼詳細,就當已經去了一次吧。」

  「未免太過寒酸。」這樣也可以?

  寧楚真聳肩,「反正我們錢也不是很多了,你就當是在節省開銷。」

  「……你昨天買了把新刀就花了一百兩。」

  他努力使自己看起來理直氣壯,「那是胡小蘭在這兒開的分店,一定會比別家貴。」他的刀已經被九方芷之砍到只剩刀把,總不能讓他拿著刀把行走江湖吧?

  錢多多放下瓜子盤,又順手拿起精緻的甜點放到嘴裡。

  「那就不要說要節省開銷。」

  「我的意思是,這是必要的投資。」

  「哼哼。」

  「怎樣也要有防身的兵刃嘛。」

  錢多多終於擡頭看一眼他,「你確定這把刀不會被九方芷之削得亂七八糟?」

  「……」

  「他明明知道我們曉得他的身份,卻不動手,你認為他只是忌憚你的……身份嗎?還是他有什麼別的打算?他就不怕我們將他的身份說出去?」

  「他忌憚我?」他是很想是這樣,「可是,我不覺得我有什麼能讓他忌憚。」

  「你的意思——」

  「我覺得他百無禁忌,什麼都不放在眼裡。」所以,他才更想知道在九方芷之的心裡什麼才是比天下更重要的。

  「聽起來很吸引人。」錢多多埋頭,將剝好的荔枝塞進嘴裡,吐出核,「他們是去鳳陽,聽說那邊的錢莊出了些麻煩。原來是九方芷之的二哥九方唯白要去處理的,可是他的夫人突然得重病死了,他就將事情交給半路碰上的九方芷之……你要跟去鳳陽?」

  「你要跟去幹什麼?殺了他,還是讓他殺你?」她問。

  「……我不知道。」

  「看得出來,你蠻喜歡九方芷之的……他是殺了那些人,可是那些人殺的人不見得比他少。當然,你或許覺得並不是所有被他殺的都是壞人,可是你能救多少?這個江湖就是這樣,弱肉強食,你知道一年有多少人被殺?只是這些人集中在一塊兒被殺,讓你覺得震撼罷了。你說過,你不喜歡做英雄,所以,不用勉強自己做英雄做的事……」

  寧楚真適時地遞上一杯茶水讓她潤喉,她回以一笑。

  「這些事,就算你不管也有人會管——朝廷那些人也並不全是吃閒飯的,我們只是螻蟻小民啊。」

  「所以,我們去泰山?」

  「看你的,如果你的正義感澎湃到非要插手,我也隨你……」

  九方芷之知道寧楚真的身份,難道是因為這個原因而不出手的嗎?因為寧楚真在他眼裡不足以構成威脅?

  「可我不覺得你的正義感澎湃到這種地步,最好我們在遊泰山,朝廷已經抓住了九方芷之的小辮子。」她繼續道。

  說不清理由,可是他不是十分想與九方芷之為敵。

  我要的是比天下更重要的東西。

  難道只是因為他說這話時,眼中篤定、無所畏懼的目光?

  「不會被他那清澈的眼睛迷惑了吧?」他喃喃自語。

  錢多多仍在吃。

  「……多多,你最近胖了不止一圈,多少克制一些吧。」萬一不得已和九方芷之交手,他擔心到那時抱不動她一起逃。

  錢多多終於擡起頭,難怪最近兩天他總是看著她欲言又止。

  「多多,以胖為美的唐朝已經過去了。」

  良久,錢多多努力嚥下嘴裡的東西,才咬牙道:「你的意思是我很胖?」

  「嗯……不算很胖。」寧楚真記得她曾經告訴自己千萬不要對姑娘家說「胖」、「蠢」、「呆」三個字,「只是,不十分苗條而已。」

  想了想,她終於放下手裡剩下一小半的綠豆餅,起身、洗手。臉盆清澈的水面映出錢多多微圓的俏臉,呈現難得的沈靜面貌。

  「寧楚真……再給我一個月時間。」

  「什麼一個月時間?」他糊塗地問。

  「我很想再吃一次胡同口的劉家燒餅,那是我小時候一直想吃而吃不上的。我想,吃過了之後,我就可以嘗嘗鮮血的味道了。」

  「錢多多!」寧楚真「騰」地站起來,她知道她在說什麼嗎?

  「你今年四十歲了,可看上去還是二十歲。等你到了六十歲的時候,你還會是這個樣子,可我……我可不想你總是那麼年輕,我卻老了,到時候不知道有多少小姑娘圍著你轉——」

  「夠了。」寧楚真沈聲,「吸血的那種感覺並不好受。」原來這些天來,她不停地吃這吃那只是為了以後能記住這些味道嗎——一切都是為了他。

  錢多多擦乾手,轉身看他,「你知道如何將我變成和你一樣吧?」

  「我不會——」

  「你會,」她笑,「因為我想陪你,在我比你年輕的時候將我變成你那樣。我想享受無止境的生命……還是你想玩玩我就把我甩掉,再找其他姑娘?」

  「你會後悔的。」寧楚真頹然。

  錢多多嫣然一笑,主動上前抱住他,「那麼漫長的生命,不想有我陪著你嗎?」

  「小時候,因為我是女孩,爹娘為了養活弟弟,把我扔了。是老爹把我領回去,教我識字、功夫和……偷東西的技能——他以前是個很有名氣的小偷,可是後來被人挑斷了手筋,不然他會偷到富可敵國,當然這是他說的。可是後來,阿大把偷來的錢私藏了被老爹發現,兩人打到一起,阿大失手殺了他……他也離開我了。」

  她感覺到環住後背的手臂緊了些,又笑了笑。

  「他們以為我會殺了阿大,我也這樣以為。不過,最後是小七因為偷阿大的錢被發現,同樣是失手殺了阿大。至此,我們各自散了,我還是在干偷雞摸狗的勾當,然後遇見你……你這個人有點兒傻氣,很容易就上我的當,又不嫌棄我——你讓我上哪兒再找像你這樣好騙的人呢?」

  「我才不傻呢。」寧楚真輕輕地笑。

  錢多多揚眉,不置可否,「重點不是這個,而是我不想離開你,更不想你離開我。」

  「……這似乎是一個意思。」

  「兩個,我很確定。」

  可是,他怎麼聽都是一個。這是怎麼回事?

  「你不要忘了,」錢多多微笑,寧楚真不可自抑地打了個寒戰,「你曾經發過誓永遠不拋棄我的,兄啊,我想,你的永遠應該有很遠很遠很遠吧。」

  每當她想要約束他的時候,她就會叫他「兄」。

  「……至少不要這麼急,你有足夠的時間想清楚。選了這條路,你就無法回頭了。」他不想她像他一樣經歷那麼痛苦、無助的時刻。

  「我走路從不回頭。」

  突然,堅定的神情猛地一變,她遲鈍地吐舌,「不過在那之前我想,我應該先減減自己的體重,萬一吸血之後一直會保持之前的樣子,我不是永遠要圓滾滾的嗎——不行,小肚子冒出來了,手臂好像也粗了不少……萬一你嫌棄我,跑出去和別的姑娘偷情,唔——」

  溫熱的唇堵上她的嘴,房間立刻安靜了不少。

  「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喜歡你……只要,你的腰還在我雙臂能環住的範圍內。不過,你要變瘦我也不攔你。」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10-4 15:22:04

第8章(1)

  「這支簪子是宮裡傳出來的,據說是皇后娘娘的賞賜——」

  寧楚真揮手,「我不要別人戴過的。」

  「那這支呢?一對輕巧的蝴蝶翩翩欲飛,華麗精緻。」

  「這個似乎……不適合她。」

  老闆又拿出另一紅木香盒,「那這支呢,燕形的金釵——是江南蘇家制的最新款,不過價錢就比前面的幾支貴了些。」

  「我不在乎多少錢。」寧楚真很滿意地點頭,這支她應該會喜歡,很別緻,又不落俗套,「給我包起來。」

  這個作定情信物,她應該會喜歡吧?

  「是是是。」老闆笑逐顏開,招呼夥計上前包好,「公子的心上人一定會很高興,姑娘們都喜歡這些小首飾……給您,歡迎公子下次再來光顧。」說著,又遞上一盒精緻的月餅。

  寧楚真一怔。

  「今兒是八月十五,這月餅雖然不是挺貴重,但好歹算作我們的心意,請一定收下。」

  「那,謝謝了。」寧楚真接過來,一轉眼已經是八月,他們在一起也有三個月了,「老闆,你知道哪兒的燒餅好吃嗎?」

  「呃?」燒餅?老闆雖然露出奇怪的表情,還是很熱心地為他解答,「聽夥計們說,過兩條街的張大嫂家的比較好吃。」

  寧楚真微微一笑,「謝謝你,老闆。」

  繞過街角,手裡捧著尚有餘熱的燒餅,才走幾步,寧楚真便看到南面胡同口走來的九方芷之,仍是白衣勝雪,看似溫柔體弱。

  「看來你收穫頗豐。」九方芷之輕笑,與寧楚真並肩同行。

  「多多喜歡吃燒餅。」

  「似乎不只是燒餅。」

  寧楚真俊臉微紅,「還有髮簪。」

  九方芷之微笑,瞭然,「看來花了你不少銀子……」他看看紅木香盒右下角的一行小字,「那是九方家名下的產業,如果你早與我說了,會算你便宜些。」

  「這也不是很貴。」寧楚真道。

  誰能想到他們會像朋友一樣聊天呢——像是朋友,是啊,朋友,唉。

  「明天我要趕去下一個鎮。」九方芷之微笑看他,「要一起動身嗎?」

  寧楚真一怔,他邀他一起?「我為什麼要和你一起走?」

  「不然你不是也要跟在後面?不如一起。」

  「誰會跟在你後面!」想得倒挺美。

  九方芷之停步,驚訝地瞪著眼睛,他以為……

  「我又不是沒事閒著,天天跟在你屁股後面轉,我還有很重要的事——」要去泰山玩,不過,他沒說出口。

  「你不怕我再殺人嗎?」天天對著他皺眉,想不知道他的心思也難。

  「我又沒正義感澎湃到一生都圍著你轉,就是怕你殺人?」寧楚真想得很清楚了,「不過,我勸你還是不要再殺人了,世界上沒有秘密,遲早會被人發現的。」

  他在擔心他嗎?

  九方芷之突然笑了,狀似遺憾地歎了口氣,「還以為能一起上路呢……我很想知道你以後會是什麼樣。一個妖怪該如何在人類的世界裡生存,我很好奇。」

  寧楚真揚眉,「至少會比你過得好。」

  「那是一定的。」九方芷之笑道。

  他是在笑,可是很奇怪地,寧楚真感覺到這不是平日溫柔如水的男子,而是那個殺人如麻的白衣人的笑……很真誠的笑。

  「九方芷之,你……有雙重人格嗎?」

  九方芷之一怔,而後開懷大笑。

  「寧楚真,認識你真是一件很開心的事。」他很久沒有這麼開心地大笑了。

  寧楚真覺得自己像個傻瓜一樣,看著他笑,卻不知為什麼。

  「人人都不是只有一面,面對每個人都會有些微不同的地方,只不過我的表情更明顯吧……看得出來你很喜歡我真實的一面,雖然我自己並不見得喜歡。」

  「那就不要做自己不喜歡的事。」寧楚真側頭。

  九方芷之微歎,「那是難免的。就像你,難道做的都是自己喜歡的事?」

  「難道你殺那麼多人也是難免的、有苦衷的嗎?」

  「不是苦衷,卻是難免。」

  寧楚真微怔,九方芷之卻是不願再說,恢復原本的溫柔,寧楚真也再沒有心情問下去。

  散步走回客棧,就見小七從裡面出來,一邊還打著哈欠。

  「多多呢?」寧楚真問。

  「她出去跑步了,說是要減掉身上多餘的肥肉。」

  「這個時候?」寧楚真望向窗外,日落西山,夜幕漸垂的現在?

  「嗯,」小七呵欠連連,跟在九方芷之後面進房伺候,「她說,這個時候如果不吃東西就會餓,所以——就選在這個時候跑了。」

  「……」

  寧楚真趴在桌上,半夢半醒間聽到有人推門進來。

  「寧楚真!」耳畔響起錢多多悅耳的聲音,他懶懶地起身,只見她笑盈盈地站在他面前,臉頰紅撲撲的。

  「怎麼才回來呀,天都黑了。」寧楚真拉起她的手,「看,我給你買了好吃的——還有一支簪子。」

  「簪子?」錢多多狐疑,「幹嗎給我買簪子?我又不喜歡戴那些東西,不如直接送銀子給我更好。」

  他早該知道的,不是嗎?

  寧楚真長籲口氣,移向門旁的視線忽地停下。他是怎麼了,竟然進來個人都沒有發覺?

  不過,這人可不陌生,他記得,在胡小蘭家的門外,與星月門對峙的便是這個人,眉間一顆硃砂痣,只不過當時的藍衣換作現在的白衫。不如九方芷之的風度翩翩,卻也自有一股亦正亦邪的神氣。

  「呃,忘了告訴你。」錢多多回過神,笑道,「我在客棧外碰到他,他也是要投宿的。」他的房間好像是斜對面,怎麼跟了進來?

  「是嗎?」寧楚真並不熱絡。

  他應該和這個男人沒仇吧,他怎麼感覺他看著自己的目光有絲不易察覺的詭異?

  「我給你買了燒餅,不吃嗎?」寧楚真轉過頭,不去理他。

  「燒餅?!」錢多多雙眼一亮,隨即頹然地垂下肩,「你明知道我最近不能吃東西的,還故意買來饞我。」

  「今天八月十五,過節嘛,少吃點沒關係——這兒還有月餅。」

  「……你一定是故意的。」錢多多哀叫著嚥下口水。

  「你是『殘刀』寧楚真?」被晾到一旁的男人忽然出聲。

  「你還沒走啊?」寧楚真無奈地面對他,「我是。」

  很少見他對人這麼充滿敵意,錢多多順手掰下一塊燒餅送到嘴裡,奇怪地在兩人之間看來看去。

  「我叫畢傑。」他表情淡然,「我們找了你很久了。」

  錢多多眼睜睜地看著發生的一切,簡直難以置信。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畢傑,珠子我已經給你了,你到底想怎樣?」她大叫,畢傑擋在她身前,她根本不能上前。

  「現在已經與珠子無關了……不,也有一點關係。」畢傑並不看她。

  「我沒有興趣聽你玩文字遊戲。總之,我給你的那顆珠子是不是你們想要的我不清楚,但,絕對是我從龍天方的身上偷來的那顆,如假包換!」

  「錢姑娘。」畢傑掃了她一眼,「你可知道為何星月門的人那天明明圍在胡小蘭家的外面卻不敢進去?你可知道你被迷藥迷暈了的那晚究竟發生了何事?」他冷冷一哼,「讓我告訴你吧,我從星月門的人口中已經得知,這人——根本不是人,他是個妖魔。在客棧裡,他活活吸乾了幾個人的血,不止這樣,他還殺了更多的人——」

  「我告訴你,我不在乎!」錢多多衝著畢傑大喊,「就算他殺了他們又怎麼了,和你有什麼關係,你和星月門達成了什麼協議嗎?有必要替他們報仇雪恨?!你憑什麼找來一堆人將他困住,你有什麼資格?如果你想成為英雄大俠的話,就一個人上去和他決鬥,別躲在那麼多人的後面等著邀功!」

  「我並不想邀功。」

  畢傑望向前面不遠處,被九子連環陣困住的寧楚真粗喘著氣,腳下的步法漸漸亂了。

  「『血魔降世,生靈塗炭』——這是法師通過寶珠祭天,得到的神示。」

  「神示說寧楚真就是血魔?」錢多多嗤笑,如果寧楚真是降世的血魔,與他同類的姬堯豈不早就已經為禍人間,屍橫遍野了?!

  「神示,血魔在東南方。」

  「東南方的人不計其數——」

  「錢姑娘,不要再被他迷惑了,血魔能左右人的心神。」畢傑道,「血魔出世必吸食人的鮮血,他與你這一路走來,所殺所吸之人不計其數。渠縣許家與欒州劉霸天的滅門案,死因都是被吸乾體內的血,與星月門所說並無二致。」

  「那些——那些人不是他殺的!」錢多多震驚,為什麼這些事都算在寧楚真的頭上?

  畢傑搖頭歎息,「我們一路上追蹤你,難道會不清楚你們所走的路線嗎——上月十五,你們沒在欒州嗎?六月十五,你們不在渠縣嗎……錢姑娘——」

  「不是他殺的!你不能單憑我們路過那些地方就認定是他殺的人!」錢多多尖叫,可是想也知道,他們怎麼會相信。

  望向圍斗的中心,寧楚真有些狼狽不堪,視線飄向錢多多的方向,她衝他微微一笑。

  「寧楚真,不要手下留情,我只要你活著!」她大聲道。

  這話,無疑是要他痛下殺手。

  「我告訴你,無論他是什麼,血魔也好,什麼也罷,我都愛他。」她聲音低沈地說,不看畢傑,不看任何人。

  「好,說得好!」

  九方芷之撫掌,慢慢地走出客棧。那麼悠然的神情,彷彿就像在自家庭院中散步,而不是身處在隨時可能死人的現場。「無論對方怎樣,都情深不變……這才是愛。」他微笑,眼眸劃過不易察覺的悲傷,「如果你們可以天長地久,至少讓我相信這世間並不是全然的陰暗。」

  錢多多怔怔的,為什麼看著他的眼睛,她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

  這還是她認識的那個白衣勝雪,永遠掛著淡然微笑的九方芷之嗎?此刻,她忘了咄咄逼人的畢傑,甚至忘了身陷險境的寧楚真。

  「你究竟為了什麼要得到『祝余』?」她突然很想知道。

  九方芷之淡笑,「因為一個女人。」

  「女人?」

  一個比天下還要重要的女人——寧楚真知道了答案之後會怎麼想?錢多多望向仍被圍在陣中的寧楚真。也許他會目瞪口呆吧,追問了那麼久,答案居然如此簡單。

  「九子連環陣果然厲害。」九方芷之無視畢傑驚詫的目光,淡淡一笑,「不過,我想九子之外更遠範圍內的四九法士應該更為辛苦……他們才是壓制你所謂血魔力量的重心。」

  「你……怎麼會知道?」

  「我知道的還不止這些。」九方芷之終於停住笑,第一次正面面對畢傑,「你們畢氏一族百年前曾遭受大劫,險些滅族,大部分人逃離了家園,所以,我知道這些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吧?不過,你們似乎仍不改自以為是的習性,只做自己認定的事,從不管給別人帶來任何災難。」

  「除魔衛道是我們的職責。」畢傑皺眉,眉尖硃砂痣在月光下泛著猩紅。

  「魔是你們說的,道也是你們說的——寧楚真就是魔,你們就是道?不盡然。」

  「無爭公子,難道你想捲進此事?」畢傑冷冷地說,「如果你知道寧楚真殺了多少人,就不會這麼講。」

  「我不是『無爭公子』——活在這個世上,誰又真的無慾無求,做個無爭之人?」所謂無爭,不過是一些人自以為是封他的雅號罷了。

  那些無知的人。

  畢傑還想再說什麼,可是突然倒地的同伴打斷了他,擡眼望去,錢多多不知何時繞到九子陣前,一掌擊倒最外圍的一人。

  「多多!」寧楚真橫刀擋開眼見就要落在錢多多身上的法杖,卻忽略了身後,只覺背部一陣劇痛,一大口血已經噴在了錢多多的衣襟——

  血腥的味道直斥鼻息,錢多多恍惚,眼前只是他擔憂的臉。

  「我沒事。」他笑道。

  「你——傻瓜!」錢多多鼻尖發酸,有人流了那麼一大攤血還笑著說沒事的嗎?!

  寧楚真拉她到身後,左閃右躲小心護著她。

  「我都告訴你不要手下留情,你幹嗎還死心眼地被困在裡面?」錢多多忍不住抱怨。

  「我根本聽不到你剛才說了什麼,也根本看不到你……」寧楚真苦笑,「我更加不是死心眼地要被困,而是不知這是個什麼陣,在這裡我根本使不上力。」雖然被她一鬧,打破了九個人的包圍陣式,頭腦稍稍清晰了些,可仍是感覺被壓抑住了力量。

  九子連環陣、四九法士……是像那些和尚道士驅鬼一類的陣吧。

第8章(2)

  正尋思間,法杖已落下,錢多多猛然睜目,卻無法閃躲。她的背後便是寧楚真,她這麼一閃,必然是會打到他的身上……她緊緊地閉上眼,只覺得身體一晃,被硬生生地拉到了一邊。再睜開眼時,正瞧見渾身是血的一個人倒在地上,不甘地瞪著眼睛,幾乎凸了出來。

  噁心的感覺湧上胸口,下一刻卻又被拉到一邊,如此東拉西扯,她倒沒受什麼傷,反而令寧楚真著實挨了不輕不重的幾下。

  「寧楚真,還好嗎?」她著急地問。

  寧楚真隔了一會兒才道:「我又死不了……就當被狗咬了吧——哇,小心!」

  錢多多被他一拉,視線正掃到畢傑抽劍飛向他們的方向,只是不等她開口警告寧楚真,九方芷之卻出人意外地將其攔下。

  「你真的要幫助這個魔頭?!」畢傑已經將劍指向九方芷之。

  那張永遠掛著溫柔笑容的臉依然帶笑,可是卻奇怪地給人一種陰森的感覺。

  「我並不是幫他——『這個魔頭』。只是,我說過他們如果能夠天長地久,我才會真的覺得世間的情愛並不都是那麼令人失望。」

  輕輕一歎,他又繼續道:「你看天上的月亮,多美啊。」

  畢傑擡頭看了一眼,面色微變。

  「八月十五子時正是一年中至陰之時,魔長道消,你們是不是算準了這個時辰,才一定要在這之前殺了他呢?」九方芷之慢條斯理地瞥眼看向寧楚真,不知是別人的血,還是他自己的,總之,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乾淨,完全變成了一個血人。

  「你……究竟是什麼人?」畢傑疑惑,為什麼這個江湖上有口皆碑與世無爭的世家公子不只知道這麼多畢氏一族的事,還對法術如此精通?

  「我?」九方芷之溫柔一笑,「我就是你們要找的人啊。」

  不等驚訝的嘴合上,畢傑已經倒在地上,只是沒有人看到他是如何倒在地上的,也沒有人看到九方芷之何時出的手。

  等眾人注意到他的時候,他已經倒在了地上……永遠的。

  「看來,我們可以休息了。」錢多多扶起半跪在地上的寧楚真,顯然圍攻他們的那些人聽到了九方芷之的話,轉而圍上了他。

  「哪天有空,我要去砸了胡小蘭的店!」寧楚真皺眉,他的刀又只剩下一半!所謂千金難求也不過如此。

  「你這個笨蛋……還好嗎?」錢多多擡起袖子給他擦臉,才發現自己身上也沾染了血跡。

  「我——好像有點暈……流了太多的血。」

  「我想,我們可以離開了。」

  「可是——」

  錢多多打斷他:「你擔心九方芷之,還是擔心要殺我們的那些人?」她望向依舊悠然自得的九方芷之,一個出現在客棧二樓上的人影吸引了她的注意。那人喚了聲「公子」,便將手中的東西一拋,準確地落到九方芷之的手上。

  月光明亮處,劍氣寒光四射。

  「小七?」她早該想到的,總是跟著九方芷之的小七不會一星半點都沒有察覺到他主子的行為,原來,答案是這樣。

  難怪他有意無意地暗示她要快點和他們分開。

  她微微恍神,寧楚真的頭已經靠在她的肩膀,失血過多令他無法集中精神。

  「我們走吧,這裡無論哪一方,都不需要我們。」

  語畢,錢多多扶著漸漸失去力氣的寧楚真踉蹌地離開,待月亮被一片黑暗吞噬的時候,她忍不住回頭,卻只見一把赤紅的劍在空中亂舞。

  白衣勝雪的九方芷之,再也不會是掛著溫柔笑容的溫柔男子了——

  「為了一個女人。」

  她想,她會永遠記住那個悲傷的眼神。

  「剛才是怎麼了?」寧楚真閉著眼睛,無力地問,「好像天地一片黑暗。」

  錢多多找到一條無人的小巷,扶他靠在牆上,月光照在他的臉上,是已經風乾的血。

  「是天狗食月。」她說,「以前聽老爹說過,出現這樣的情況會有不幸的事發生。你,還在流血?你覺得……找個大夫會不會有用?」

  寧楚真輕笑,可能是笑容牽扯到他受傷的地方,他不禁皺了皺眉,「找大夫能有什麼用,我死不了的,一會兒就好。」

  也許他應該叫她去抓幾隻雞來,補補血。

  正想著,睜開眼就看到錢多多趴到他跟前,與他臉對臉,近在咫尺。

  他嚇了一跳,「哇,你想嚇死我?」

  「寧楚真,」她沾著血的臉無比認真,「你吸我的血吧。」

  「你在說什麼啊——快去,給我抓幾隻雞啊鴨啊什麼的活物過來,我喝一點兒就沒事了!」如果不是他使不出力,他早一把推開她了……她一定不知道她一臉的血有多麼誘惑他。

  寧楚真舔了舔嘴唇,「當然,你要是能抓來一個人就更好了,始終是人血比較好喝。」

  「那就喝我的血……我遲早要變成和你一樣,不是嗎?」

  「還不到時候!」

  「什麼時候才到?」

  寧楚真已經靠到牆上無處再退,「等你吃到你要吃的燒餅,吃過你所有想吃的東西的時候。」

  「你還真是個傻瓜。」錢多多失笑,他怎麼不知只要他需要,她隨時都可以和他一樣?只要能和他在一起,讓她付出任何代價都無所謂,「我已經吃過了——你今天買給我的,忘了嗎?」

  「那簪子……」

  這都什麼時候了,他想到的竟是那個身外之物。

  錢多多無語,拿起他放在身邊只剩了一半,又沾著血的刀在脖子左側輕輕一劃,殷紅的血立刻冒了出來。

  「喝吧。」聽他�嗦,可能到天亮也沒個結果。

  「可是——」

  「不要可是了,一個大男人�裡八嗦的!」

  「可是,我是想說……我動不了了——等等,你居然說我�嗦,我還不是為了……」

  「知道你是為了我啦,你這個大笨蛋,幹嗎每次都用自己的身體擋啊?」反正他可以咬她,讓她變成和他一樣,就放心地讓他們砍她好了,反正有他在又死不了。

  說著,錢多多湊得更近,把自己的脖子送到他的嘴下。

  「多多……」鳳眸呈現暗紅的光,寧楚真終於克制不住地咬住了她的脖子,「對不起……」

  「你的……廢話還真多。」

  為什麼他們要做這種事?

  寧楚真無力地垂頭,「多多,你好了沒呀?」

  薄薄的粉紗簾後傳來甜得膩死人的聲音:「好了、好了。」

  挑簾,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一個漂亮的少年,錦衣華袍,看上去只有十六七歲大,粉雕玉琢,漂亮的大眼睛炯炯有神。

  「怎麼樣?」錢多多笑嘻嘻地問。

  「笑起來像個到處揩油的公子哥兒。」寧楚真頭痛,「可是,我們一定要這麼明目張膽地到別人家裡偷東西嗎?」被主人看到似乎不大好呢。

  「我們的衣服上都是血,不換掉怎麼行?走不到三步就會被圍觀,尖叫的聲音都能震死我們!」錢多多揮袖,「這宅子有多大你都不知道,就算讓他們挨間找,也要找上兩三天……不然,我們先在這兒住上一段時間好了。」

  「你不會真的想……」

  錢多多決定似的一拍掌,「就這樣吧……昨晚的事一定會鬧得不可開交,你想,客棧老闆可能會放過率先引起爭鬥的我們嗎?就算沒有扯到我們,這城,我想是一時半會兒出不去了,不如就先躲在這裡避避風頭,等風聲沒那麼緊了,我們再走。」「昨晚,會血流成河吧?」寧楚真皺眉。無論是九方芷之勝還是另一夥人勝,雙方都會付出慘痛的代價。

  而他的心裡,竟然偏向著殺人如麻的九方芷之。

  是因為那些人要殺他嗎?

  他不確定。

  「不會!」錢多多湊過來,肯定地搖頭,「你忘了九方芷之殺人向來滴血不剩?」

  「你如此肯定他會是勝利的一方?」

  「至陰之時,魔長道消,難道你認為畢傑的那些人打得贏他?」雖然她忙著偷襲那些人,可九方芷之和畢傑的對話她卻是一字沒漏地全聽進去了。

  「可是,血魔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不會真的是血魔吧?」他始終耿耿於懷。如果他真的是血魔,那他該怎麼辦?

  血魔出世,生靈塗炭。

  「你怎麼會是血魔呢。」錢多多失笑,「你想得太多了!」

  「可是,我的確吸血。」

  「我還吸呢,姬堯還吸呢,就因為他們胡說八道你就信。兄啊,動動腦子吧。」

  「……我的確在動腦子。」寧楚真咬牙,什麼自怨自艾的情緒也被她打擊沒了,「我只是擔心如果我是血魔,會不會哪天再失控殺了比九方芷之殺得更多的人。」

  「不會啦,你不是只要不餓著,就不會失控嘛。」

  「我,」寧楚真低頭,「其實不確定。」

  現在的他並不真正瞭解自己的身體,所以才會如此忐忑。

  錢多多安慰地拍他的肩膀,「沒關係的,有我看著你嘛,不會有事的。而且,昨晚他自己不是也承認他就是那些人要找的人嗎?也許他真的是血魔。」

  「血魔出世——他出世怎麼也有二三十年了。是……那把劍吧,我第一次見、見白衣人用它的時候就覺得很邪。」寧楚真回想,當時面對九方芷之的時候,不知是他給他的感覺,還是那把劍的關係,令他頓覺陰氣逼人。

  錢多多揚眉,「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九方芷之跟我們所走的路線好像差不太多。」尤其是他殺人的那幾天——真是「嚇人」地巧合。

  剛好,「祝余」出現的時間也與寧楚真出現的時間相差不了幾天。

  越想越像……

  她又回到粉簾後,躺在香味濃郁的軟床上。這應該是個小姐的房間,可是空無一人,又在這麼偏僻的地方。

  大概是嫁人了吧,不過就算是在嫁之前,也不一定受寵。

  迷迷糊糊間,錢多多聽到寧楚真輕輕的歎息。

  「不要歎氣了,大叔,這樣很容易老的。」她喃喃道。

  寧楚真又氣又笑,「你遲早也會變成老妖精的,和我一樣,你也會是大嬸。」

  就算是大嬸,她也是個永遠年輕漂亮的大嬸。

  唇角勾起愉快的笑花,「以後,我們永遠不會再分開了吧。」錢多多滿足地喟歎,「永遠……都不再分開。」

  挑簾,寧楚真走到床頭,見她已經熟睡,他輕輕撥開貼在她臉頰的秀髮,淡淡地笑了。

  他順勢坐在床邊,陽光隔著紙窗透進來,空氣中滿是暖暖的氣息。

  突然,俊臉變僵。

  他們這樣,真的不會被主人發現吧?

  好緊張。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10-4 15:46:39

第9章(1)

  秋高氣爽,萬里無雲。

  官道上兩匹駿馬飛馳而過,捲起一陣塵土。馬上是兩個十八九歲的少年,錦衣華服,容貌俊美。

  就這樣一前一後,跑了有半個時辰,騎白馬的少年終於勒住馬韁,停了下來。

  「這樣跑起來,真的好舒服!風刮在臉上的感覺真的是棒極了。」女扮男裝的錢多多高興地大叫,不顧路人的側目。

  邊走邊玩,足足兩個月的時間他們才到泰安,雖然行程是慢了一些,可是沿途也有很多有趣的見聞。不過,遺憾的是,因為寧楚真在旁監視,她的「收穫」倒是沒多少——十萬兩,她到什麼時候才能攢夠啊?

  寧楚真悠然地坐在比驢走得還慢的馬上。

  「一會兒我一定要好好洗一洗,一身的塵土。」他抱怨。

  「是你要趕路的嘛。」

  「那是因為我們走得實在太慢了。」

  錢多多不以為然,「我們的時間有的是,走那麼快也沒有什麼好處。」

  「我只是覺得——」

  「非常想看泰山,是不?」錢多多嬉笑,「一定是聽我形容得唯妙唯肖,美不勝收,你便魂牽夢……夢什麼?」她忽然忘詞。寧楚真歎氣,「夢縈。」

  「對,你便魂牽夢縈,一時半刻也等不了了——真是個急性子。」錢多多伸伸懶腰,腦袋向後仰,躺在馬背上。

  「你、你在幹什麼?!」寧楚真嚇出一身冷汗,「快起來!掉下馬還不被踩死。」

  「我們又不會死。」錢多多無所謂地撇唇,不過還是乖乖地坐起來,「就這速度,它想踩爛我,也得廢上好半天的工夫。」

  她似乎比他更快地適應這樣的生命,寧楚真垂眸。

  可是,這對她究竟是好是壞,他仍弄不明白。

  「寧楚真。」錢多多淺笑,「你在想什麼呢?」他在思考的時候總是垂下眼睛……當然,他思考的時候比較少。

  寧楚真側頭看她,俊臉迷茫,「我在想,如果有一天,你恨我該怎麼辦。」

  「如果有一天我恨你,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你移情別戀,喜歡上別的漂亮姑娘。那樣的話,你就自求多福吧,我會買根最長的銀簪子插進你的心裡!」

  他額間流下一滴冷汗,「……我不會的。」也不敢。

  「那我還恨你什麼?唉,寧楚真是個大傻瓜。」最後,錢多多用小調哼出嘲諷他的話。

  寧楚真失笑,這也能唱出來?

  「寧楚真。」錢多多踢他的腿,笑道,「和你在一起我真的覺得非常幸福,一個大男人不要婆婆媽媽想那些根本沒必要的問題啦。不如,我們比賽誰能先到泰安城?」她說著,讓後半個馬身,狠狠拍在寧楚真的馬屁股上,只見那馬迅速地衝出去,嚇得寧楚真直叫——

  「哇!你怎麼突然——你這臭丫頭!」聲音漸遠。

  錢多多拍掌大笑,隨即策馬追上。

  真是個傻瓜,這麼幸福的生活她怎麼會恨他呢,她……愛他還來不及。

  自那天地變色的一夜,已經過去了兩個月。

  寧楚真望著裊裊上升的熱氣,怔怔出神。

  他們在那座大宅子裡躲了近一個月,等到出去的時候,便只是聽說客棧門口發生的案子慘烈無比,所有被害者的屍體疊起來像是小山一樣高。

  如錢多多所言,朝廷果然派下神捕七鷹來調查,可是儘管九方芷之將所有見過他的客棧裡的人都殺了,卻仍不免被曾經住宿的客人指認,江湖上漸漸傳出無爭公子是殺人惡魔的風聲。

  只是,神捕七鷹率人圍剿九方芷之反遭殺害之後,江湖上再沒有關於九方芷之的任何消息。

  彷彿憑空消失了一般……

  是因為變成了吸血怪物,是非觀也跟著改變的關係嗎?他並不希望九方芷之像傳言一樣真的被殺死,棄屍荒野,至少,他不應該是那種死法。

  直到現在,他能夠想起的九方芷之,便是白衣勝雪,迎風露出洞悉一切笑容的男子。

  寧楚真輕輕歎息——可是連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歎息。

  「寧楚真,快些洗啦,再泡一陣水都臭了!」門外,傳來錢多多不耐煩的催促。

  「……」他還沒髒到那種地步!

  「寧楚真。」

  他笑著聽她喚自己的名字,可以想像到她在外面幾乎發狂地翻著白眼。

  「就快好了。」寧楚真不再逗她。

  「……我們應該回到客棧取那支簪子的。」良久,錢多多才道。

  「怎麼突然又想起來了?」他記得,當時是她極力反對回去的,說怕被官府纏上。他想,可能跟她的「職業」有關,她很排斥與官府有關的任何東西。

  「我才知道那是定情信物啊。」

  寧楚真無力地歎氣,「你才知道?」他以為她很聰明呢。

  人奸,奸一路——看來,娘的話又一次被驗證是正確的。

  果然,聰明的人也並不是所有事都聰明呢。有些事,似乎相當的糊塗。

  錢多多長歎,「剛才我聽窗下有一對青年男女在吵架,就因為女的把男人送她的釵弄丟了,男人就生氣了,認為她丟了他們的定情信物是因為她不重視他。」她是這樣才想到他送的那支簪子也是同樣的信物。

  「沒關係的,以後我再買給你就是了。」寧楚真不以為然,走出浴桶,擦身。

  「可是,那支簪子似乎很貴。」有點兒心疼呢,當初若不是因為怕經過官府,把她那點兒爛事給抖出來,結果……得不償失。

  「一千兩。」

  寧楚真聽見手指撓門的聲音。

  「一千兩?」錢多多的聲音發顫,「買了刀之後,你不是說沒有多少錢了?」

  「買完簪子就真的沒剩了。」

  語畢,直到寧楚真穿好衣裳,錢多多才隱約發出聲音。

  「那你還亂花錢,一千兩,我得偷多長時間……」

  「你不要再想著偷了,花光再賺不就好了——我穿好了,進來吧。」

  寧楚真坐好,讓錢多多梳理自己的頭髮,「我想好了,以後我們也要用錢嘛。吃是用不到了,可是總要穿衣服吧——以前都是靠爹娘養,現在我也應該試著養活自己……和你,我們……我想我武功算是不錯了,不如,我去當鏢師,也能賺不少錢吧?」

  錢多多攥著頭髮的手停住,「如果你遇到山賊,被人砍,卻怎麼砍也砍不死怎麼辦?」那樣大概所有人都知道他不是人類了。

  他完全沒想到,「可是,我現在蠻厲害的,應該不會那麼背,碰到更厲害的山賊了吧?」

  「你就吹吧,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江湖上的事沒個準兒。萬一呢?萬一你遇到這樣的事要怎麼辦,你想清楚了嗎?」

  「不然,」寧楚真呆呆地望著前方,「我們再仔細想想?」

  「我們可以慢慢地想,生命還那麼長呢。」錢多多理順他烏黑的頭髮,坐到旁邊的椅子上,「其實,我不想你做鏢師。做鏢師很長時間會在外面,我、我會想你的嘛。」她說出真心話。

  「原來說什麼怎麼砍也砍不死是借口!」寧楚真開心地笑,捏了捏她的臉頰,柔嫩的手感讓他不忍移開,手不再捏她,反而撫摩起來,「多多,你讓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你說不做鏢師,我就不做鏢師。」

  他想,如果沒有遇到她,他漫長的生命會蒼白許多。幸好,有她在。

  「也不是要你什麼都聽我的啦,我只是,唉,我們慢慢想,反正有的是時間。」她捧著他的臉親上一口,「不過,在這之前,我們要想想明天登泰山的事。」

  「嗯,我的腦子現在一片空白,一會兒再想吧。」

  他舔著她的唇,專心地吻了起來。

第9章(2)

  轉眼過了兩個月。

  寧楚真原以為只是遊玩,過了幾天,新鮮勁兒一過也就走了,沒想到錢多多興致高昂,竟在泰山腳下租賃了房屋,天天拉著他爬山。

  如果不是他們的身體都太結實,大概早累得趴下了。

  日出日落,日子雖過得平淡,但卻別有一番滋味。

  錢多多的開朗熱情使他們結識了很多鄰居朋友——雖然他並不認為那便是她真正的性子,可是由於那一張燦爛的笑臉,的確讓他們更快地融入了當地的生活,短短的時間大家便打得火熱。甚至哪家夫人鬧了矛盾,還會跑過來向她抱怨,就像今天一樣。

  他想,如果有一種人無論在何種狀況下都能夠很好地生存,那麼就一定是她這樣的。

  「寧楚真,」送走總是和丈夫吵架的吳大嫂,錢多多走到硬木櫃旁邊,取出酒壺,放到他跟前,笑嘻嘻地道,「剛才吳大嫂誇你長得俊,性格又好,說我有眼光呢。」

  她想出的辦法,將弄來的血都放到了酒壺裡,平時就放到櫃子裡鎖起來,也不怕被人翻到。

  寧楚真喝了一小口,淡淡瞥了她一眼。

  「可我也聽到你抱怨,說我跟你吵得才算凶。」他什麼時候跟她吵過?偶爾的小爭吵,也總是以他失敗投降告終。

  「我總要說出些你不好的地方吧,本來她就夠傷心的了,你也不想她坐在這兒哭到明天早上吧……你不知道你的缺點我想了多久才想出來,沒辦法,你的缺點實在太少了嘛,也只有這點將就著安慰她。」

  寧楚真知道她在獻媚,可仍是忍不住開心。

  「你怎麼不喝,不餓嗎?」

  「寧楚真。」

  不知抱怨了多少回,想讓她改個親密一些的稱呼,卻總是被拒絕,理由竟是——叫得習慣了,改叫楚真的話會覺得肉麻。

  「什麼事?」他拖長音道。

  「我想好以後我們要幹什麼了。」錢多多笑道,「我一直在想,這是個不錯的行當。聽孫大娘說,她的小表叔在塞外開了牧場,養了好多牛羊,好像很賺錢的樣子,我們也開個牧場,你覺得怎麼樣?這樣,我們喝血就不用愁啦,每天給它們放點兒,嘿嘿。」太美了,想想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牧場?倒是不錯,可是那需要多少錢?」

  「我也不太清楚。」錢多多聳肩,「我手裡有三萬多兩銀子,怎麼也夠了。」

  寧楚真皺眉,「你讓我當小白臉,吃軟飯?」需要錢,他可以出去賺的!

  「當然不是——你說過你爹教過你怎麼打理生意的嘛,雖然開牧場是我的主意,可是做生意我卻是一竅不通,全得靠你啊,我們是合作,合作懂嗎?」什麼吃軟飯啊,笨蛋,天下的男人都一樣自負,連他也不能免俗。

  「賺的錢,我們對半分,怎麼樣?不過事先說明,我什麼都不管的!」

  「你真的決定了嗎?」寧楚真明白她是為了他才如此說。

  「初步是這樣想的,現在不是正跟你商量?」

  「我沒有意見。」

  錢多多笑瞇瞇地拍板,「那就這麼定了,明天我們就走。」

  「這麼快?」

  「我們才待了多久?外面就傳有狐仙下山吃了他們的雞,再住一陣子,沒準被誰發現,把我們當狐仙抓住了。」

  「可是,狐仙不是被供奉的嗎?」

  「是我們就不一樣了。」錢多多好玩地上前舔一下他沾著血的嘴角,「我們大概會被關在籠子裡,放到山頂,收銀子讓那些遊客觀賞。」

  「……像顧老爹的猴子一樣?」他啞聲問。

  「嗯。」呵呵,她就是從那兒得來的靈感。

  寧楚真指腹劃過她的嘴唇,目光灼熱地望著她,「多多,我們成親吧。」

  「成親啊?」錢多多眉眼都在笑,還以為等到泰山平了才能聽到這句話呢,「好呀。」

  「那,我們推遲幾日再走吧。」他不停地吻她,「成親之後我們再走。」

  「嗯。」

  「……要不,我們先洞房吧。」

  「……」

  「呀,咬我幹嗎——只是建議而已,不想,你可以說嘛,唔——嗯……」

  轉眼,燈熄了。

  濟南城,大雪紛飛。

  即使穿著一件單衣,大冬天裡寧楚真也不會感覺寒冷,不過,因為錢多多說這樣會引人注意,他便買了件稍薄的裘皮披在了身上。

  他站在街角,等著錢多多送幾個小乞丐回他們住的廢宅。

  也許是因為際遇相同,她並沒有因為幾個小孩子偷了她的銀子而惱怒,反而給了他們比那更多的銀子,多到足夠買下一間民住小院,一兩年內衣食無憂。

  不知那幾個孩子會不會改過自新,不過,至少他們有了選擇的餘地。

  寧楚真轉身,一道白影遠遠地出現在他的視線裡。在漫天飛雪中,依然無法忽視那一抹白。

  「九方芷之?」他不會看錯那身影。

  只是,為何他的神情會是那麼頹廢,失去了平日溫柔的笑容,更沒有了烈火般燒燬一切的狂放?他想,可是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追出好遠。

  不過,早已失去了九方芷之的蹤跡,人來人往的街道,再沒有他。

  為什麼追過來?

  他不知道。可是,能夠再見,他有一絲安慰。

  輕巧的腳步在身後響起,他回頭,一襲白狐皮的錢多多面帶笑容。

  「我剛想叫你,就見你跑了過來。」

  「我看到了九方芷之。」寧楚真握住她微涼的手,慢慢向前走,「他……有些不太一樣了。」

  錢多多跟著放緩腳步,「其實,我有聽說過九方芷之的傳聞。」

  「……好像你什麼都能聽說。」

  「上這兒湊一下、上那兒湊一下就聽了個大概啦,寧相公,你到底還要不要聽?」

  「好吧,你說。」

  錢多多瞪他一眼,像是不大滿意他求人的態度,不過,還是將聽來的慢慢道來。

  「好像朝廷一直沒有放棄追剿他,而他也沒有放棄月圓十五殺人的習慣,凡是被派去捉他的人,最後都失了蹤。九方家族也已經對外宣佈與他脫離關係,聲明以後凡是九方芷之所做的事,都與他們家族沒有任何關係。而且,據說近日江湖幾個有名的門派要聯合起來除了他。」

  總之,現在的他到處被追殺著。

  無爭公子——再也不是江湖景仰的神話,不沾凡塵的稱謂已經成為回憶。九方芷之,現在是殺人狂魔。

  「難道他就這樣一直殺下去?」寧楚真皺眉。

  「直到他被人殺死。」錢多多接口,「不過,無論誰勝誰敗,誰贏誰輸,都與我們無關了。」

  「的確,江湖實在太過精彩,不適合我們呢。」

  「所以,我們就去過我們平淡的生活吧,相公大人。」

  寧楚真的臉上終於現出笑容,只是才笑到一半,又因她接下來的話僵到嘴邊——

  「只在無聊的時候冒個小頭就好。」她說。

  「……」

  少俠「殘刀」,江湖成名不足一年便失去消息,見過其真顏之人極少,坊間傳言實一美男也。雖有傳言其為嗜血怪物,非人,也捲入畢氏一族四十六人兇殺案,俱是不了了之。其後數年雖偶有現身,終被疑為流言,皆因年貌不符。

  少俠「殘刀」是否為坊間誤傳人物,實無真人,不可考。

尾聲

  藍天碧草,幸福牧場一片歡樂祥和的景象。

  「寧楚真!」錢多多拎著一串粽子風風火火地闖進書房,「今天是端午,你怎麼還在忙呀?」

  寧楚真環臂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她雖然改了婦人的裝扮,可仍然是一副少女的模樣,連性子也絲毫沒變。

  「你拿這個來做什麼?」他指著桌上放在一堆賬本中間的粽子。

  「當然是拿來吃的。」她興高采烈,「我偷偷找了個地方,浸了血煮的粽子……你嘗嘗嘛。」

  「好。」寧楚真無奈地點頭,可是,他們真的能吃這種東西嗎?

  錢多多抱住他的脖子,「我還和呂嫂學了做血腸哦,哪天我試著做給你吃好不好?我吃過一次她做的,很好吃的。」

  寧楚真輕笑,獎賞似的在她臉上重重地親了一下。

  「我的娘子真能幹!」

  「你才能幹呢。」錢多多說不清是高興還是不高興,抓起一本賬本在他面前晃,「你不覺得我們的牧場發展得太大了嗎?」她沒想到他的生意頭腦竟然這麼好。

  「不好嗎?」寧楚真疑惑。

  「牧場開得越大,結識的人就越多,尤其現在中原都有商家跑來跟我們合作——你不會是想讓所有人都認識你吧……過了幾年或者幾十年,我們不被發現怪異才有鬼。」

  「我一時沒想這麼多。」寧楚真輕呼口氣,他一時沈浸在勝利的喜悅中,忘了最初的計劃,「看來,該是逐步淡出的時候了。」

  「相公啊……」

  寧楚真右眼一跳,經驗告訴他,她喚他的聲音這麼甜,一定有所圖。

  「娘子。」他努力使自己看起來很平靜,「我聽楊大哥說,他的煙袋不見了。」

  「呃?」

  「張大姐的荷包。」

  「……」

  「老何藏起來看的禁書、劉小弟的馬鞭、令狐婆婆的痰盂……」

  「我只是,手癢嘛。」

  「手癢?」

  「相公。」她撒嬌地搖他。

  「請說,娘子。」

  「人血真的很好喝哦。」

  「你——什麼時候開始喝人血的?!」他怎麼不知道?難道最近真的是太忙著生意,忽略了她嗎?

  錢多多傻笑,「前幾天劉小弟的手臂不小心劃出血的時候,我舔了一小口……呵呵,比雞血好喝多了。」

  寧楚真頭痛,「難怪最近他看你的時候臉總是紅紅的。」

  「哦?」有嗎?她怎麼沒注意到?

  「以後記著離他遠一些,你已經是嫁了人的婦人了。」寧楚真有些吃醋。

  「其實,我是想說,相公啊……我們重出江湖好不好,你知道有些壞人非常壞,殺了他們反而會救好多人。」

  「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們,」錢多多清清喉嚨,「去教訓教訓他們。就算不殺了他們,我們也可以吸他們的血啊——」

  其實,不殺人也可以吸血的嘛。

  「相公,我們在這兒住了也有五年了,出去走一走唄。」

  她一邊商量一邊學著巧兒姐教她誘惑男人的方法挑逗他。果然,他的呼吸急促起來,開始對她上下其手。

  「相公。」她忽然停下來,推開他,「答應我嗎?」

  寧楚真深呼吸,鳳眸緊緊盯著她,目光令她一陣心慌。

  「如果你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可以考慮。」

  「我答應,別說一個,十個我都答應。」錢多多眉開眼笑,只是,唉,他越來越奸了,不如以前好騙。

  「以後,手癢的時候也不準偷拿別人的東西。」

  「那,手癢了要怎麼辦?」她苦惱。

  「撓牆。」

  「……」

  在她呆呆望著他的時候,他微微一笑,嘴唇又已經貼了過來。

  夜,床帷垂下。

  「相公,我愛死你了,雖然你不像以前,變得很奸,可是,我真的愛死你了,你是世界上最好的相公。」

  寧楚真失笑,他不過是答應她重出江湖,她至於拍馬屁拍成這個樣子嗎?

  「愛死我,怕是比較困難。」誰讓他是不死之身?

  「你明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意思——」錢多多嘟唇,「我總是說我愛你,可你一次都沒回我。」

  「那種話不一定要說出口。」

  「說出口我才知道你有多愛我呀,永遠都是我一個人在說,我會覺得很吃虧!」

  「那就不要說了,你不說我也知道。」

  自大狂!錢多多瞪他,手臂從他身上收回。

  「這樣就生氣了?」寧楚真笑了,「有些事放在心裡才最重要,我將你放在我心裡,你說我愛不愛你?」

  錢多多臉色稍緩。

  「我會讓你幸福,不會讓你後悔自己的選擇。」現在的他,有足夠保護她的力量。

  「所以,我愛你。」他說。

  「……其實,也不是一定要你說出口啦。我知道你的心。」

  「好,那就當我沒說吧。」

  「不要!」錢多多笑鬧著咬一口他的手臂,留下淺淺的牙齒印,「你已經說了,我會記得你說過這句話,記一輩子——我們漫長生命的一輩子。」

  即使以後他再也不說,她還是知道,他的心裡有她。這便足夠。

  「我很幸福,寧楚真。」

  「我也是。」

  夜話,仍在繼續。


  —全書完—




引言 使用道具
lhzxwsc
侯爵 | 2012-10-5 21:43:51

感謝樓主分享 樓主辛苦了。。。
引言 使用道具
您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加入會員

建議立即更新瀏覽器 Chrome 95, Safari 15, Firefox 93, Edge 94。為維護帳號安全,電腦作業系統建議規格使用Windows7(含)以上。
回頂部 下一篇文章 放大 正常倒序 快速回覆 回到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