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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0-26 10:21:02

前言:

  18歲那年,她對他一見鍾情,
  可,他留給她的卻是不曾回頭的背影;
  三年後再相遇,
  他是否完成了他的夢想?
  然而,事實的真相卻——
  為了他,她堂堂的千金小姐,
  甘願去做一名小小的志願者,
  只為著可以見上他一面——
  可他現在說的都是真的嗎?
  他真的要和她談個小小的戀愛?
  即使這小小的戀愛只有三天她亦不後悔!
  五年後的今天,他再次出現,
  這一次,說什麼也不再讓他任意而為,
  該是輪到她的時候了!


序曲

  Once  in  a  very  blue  moon——在藍色月光下,我們相遇。  

  那景致太美好,我見過一次,便永生不能忘懷。  

  那你呢,藍颯?  

  那你呢?  

  ——杜月聆  

  I  found  your  letter  in  my  mailbox  today.  

  今天我在信箱裡發現了你的信。  

  You  were  just  checkin�  if  i  was  okay.  

  你只是寫來問候我好不好。  

  And  if  i  still  miss  you,  

  你問我是否仍想念著你,  

  Well,  you  know  what  they  say  

  唉,你知道那些流言  

  Just  once  in  a  very  blue  moon,  

  在難得一見的藍色月光下,  

  Just  once  in  a  very  blue  moon.  

  在藍色月光下,只此一次。  

  And  i  feel  one  comin�  on  soon  

  我有預感,它即將出現了  

  No  need  to  tell  me  you�d  lik  

  無需告訴我,你希望只做朋友。  

  And  help  me  get  back  on  my  feet  again  

  也無需幫助我,從這傷痛中出離  

  And  do  i  still  miss  you?  

  我依舊想念著你嗎?  

  Well  it�s  just  now  and  then  

  嗯,只是偶爾會想念吧  

  There�s  a  blue  moon  shinin�.  When  i�m  reminded  of  all  we�ve  been  through  

  當我想起我們之間的過往,天空中藍月皎潔  

  Such  a  blue  moon  shinin�.  Does  it  ever  shine  down  on  you?  

  這藍月如此皎潔,它是否曾照耀著你?  

  Oh,  �cause  you  act  like  it  never  even  hurt  you  at  all  

  哦,你看起來像從未曾受到傷害  

  And  i�m  the  only  one  who�s  gettin�  up  from  a  fall

  而我成了唯一一個必須從悲傷中奮起的人  

  Don�t  you  remember?  Oh,  can�t  you  recall  

  你不記得了麼?你真的記不起來了麼?  

  Just  once  in  a  very  blue  moon,  

  在難得一見的藍色月光下,  

  Just  once  in  a  very  blue  moon.  

  在藍色月光下,只此一次。  

  And  i  feel  one  comin�  on  soon  

  我有預感,它即將出現了  

  註:歌詞摘自Mary·Black  《once  in  a  very  blue  moon》瑪麗·布萊克《在藍色月光下》,翻譯:葉山南。  

第1章(1)

  這是杜月聆人生中的第一個派對。  

  晚上九點正,杜家別墅三層樓的綵燈全數亮起;植滿德國草皮的後院草坪上架起烤肉爐和冷餐檯,數十位錦衣華服的客人手執酒杯,三兩成聚,優雅地低聲談笑。  

  年僅18歲的杜月聆是這派對的主角。兩個月前,她剛從高考的戰場上歸來。高中三年,她的成績並不驕人;這一回竟然考上了不錯的大學,令寵愛她的家人大喜過望,於是辦起入學PARTY給她慶祝。  

  杜月聆是個可愛的女孩,大眼睛,翹鼻頭,下巴尖尖的。她身材瘦弱,個子矮矮的不足一米六,是家裡的小公主。她有著白嫩的手心和纖細的腳踝,因為很少運動,上學放學都以豪華房車代步,體育成績差得離譜。她的皮膚也白皙得接近透明,臉頰上絲毫沒有少女的紅暈;因為她體質弱,很少曬太陽,一曬就會發暈。  

  從小杜月聆就知道,她的家與別人不同。父親是名噪一時的房產開發商,母親則是個養尊處優的貴婦,繼承了祖傳的三層豪宅。自打上幼兒園第一天起,她就被父母告知:不準帶別的小朋友來家裡玩,也不準去別人家裡玩。

  生長於大富之家的孩子,和其他同齡人之間總該是有些隔閡的——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她的父母很樂意將這隔閡維持下去。  

  於是她的童年,便總是在寂寞中度過。她有最貴最漂亮的洋娃娃和鉛筆盒,可是別的女孩都不愛與她親近。

  她的青春期沒有顏色,不管長得多漂亮,從沒一個男生遞過情書給她。她是公主,他們不敢高攀。

  她孤單地長到18歲,沒有任何朋友。她的性格害羞而內向,從來不敢在公共場合大聲說話,怕被人誤解為刁蠻驕傲的富家女。  

  說實話,她非但不驕傲,反而有些自卑。  

  然而自今天起,她的人生終於有陽光蒞臨。她靠著自身努力考上大學,打消了父母送她去美國唸書的念頭。明天,她會離開這豪華大宅,去住四人一間的女生寢室。  

  對此,她很興奮。長久以來一直睡在高塔頂端閣樓裡的小公主,終於要踏出通往現實生活的第一步了。

  杜月聆扯著自己銀色蓬蓬裙的裙擺,小心翼翼地走下台階,來到寬廣的草坪上——那裡是派對開始的地方。三樓陽台上的燈光師立刻將一束追光打在她身上。她有些害怕地瞇起眼,聽見如雷的掌聲。  

  音樂聲響起。按照父母的意願,她要為來賓們獻唱一首《雪絨花》。  

  她站到草坪中央,被一群陌生人環繞。她緊張地抓著話筒,開了口,聲音顫抖:「Edelweiss,edelweiss,every  morning  you  greet  me.Small  and  white,  clean  and  bright,  you  look  happy  to  meet  me...」  

  一小節唱完,四周響起稀落的拍掌聲。她的聲音輕得像貓咪叫,因為緊張,還走調兒了,但沒人在乎。來參加派對的都是她父母的世交或生意夥伴,他們忙著和熟人聊天聯絡感情,沒人理會這女孩的歌聲如何。  

  一曲結束,杜月聆倉皇逃離。她躲避追光,躬身鑽入人群中,想把自己藏起來。  

  十米之外的遊泳池旁,她的父親杜廣榮正叼著雪茄和別人聊天。他的身旁,戴著繡球花高帽子的母親則一臉笑容地聽另一名貴婦讚美她新買的鑽戒。  

  杜月聆歎了口氣,在屬於她的派對上,她竟然無聊得想逃跑。  

  她潛至露天吧台旁,拿了一杯果汁,然後偷偷離開了大草坪。穿過長長的紫籐走廊,她一直走到安靜幽暗的某處。

  這裡是母親的小花圃,沒有人聲鼎沸,沒有綵燈閃耀;蝴蝶花在一片黑暗中靜靜地睡著。  

  杜月聆拉起裙擺,在漢白玉石凳上坐下來,深吸一口氣,嗯,這裡空氣才清新。  

  她手捧果汁,慢慢啜飲;突然間,瞥見一片漆黑的花圃裡有火星閃耀。  

  她站起來——因為聞著了香煙的味道,聲音顫抖地輕問:「是……誰?」  

  火星立刻滅了,黑暗中走出一個高大人影,「小公主,你怎麼在這裡?」那人發出低沈的笑聲,語氣淡嘲。

  杜月聆愣住,「你是誰?」為什麼叫她小公主?  

  黑影走近,藉著別墅裡的光芒,杜月聆看清這男人的臉。他有一張很好看的臉,眼瞳深幽,鼻樑挺直,嘴唇有些厚,上揚時形成性感的畫面。他蓄著齊肩的卷髮,髮梢捲曲,有些褪色的黃。  

  「我叫藍颯。」男人爽快地回答,然後笑了,「你不認識我的,小公主。」  

  「可是……你認識我?」  

  「這別墅裡每個人都認識你。你的裙子好閃亮,看起來像水銀燈。」依舊是淡嘲的口吻。  

  杜月聆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母親喜歡月亮,不但把她的名字取作「月聆」,還總給她買銀色的衣服。

  「你……到我家來做什麼?」她輕聲地問。  

  叫藍颯的男人笑了笑,「你老爸找了五星級賓館的人來給你辦派對,而我不巧在那家賓館裡打工,端盤子。」

  「啊……」她低叫,不曉得今晚的食物竟是出自賓館大廚之手,也詫異於他竟然如此平常地說出「端盤子」這字眼。長這麼大,她沒端過一個盤子。  

  「這PARTY真無聊。」藍颯吐一口氣,「我剛才聽見你唱歌了,走調兒了哦。」  

  杜月聆尷尬地用手捉住裙角。他的坦率讓她難堪,「你……為什麼不過去和他們一起玩?」她轉開話題。

  「你開玩笑?」藍颯擡眉,一副「無福消受」的表情,「剛才有個戴繡球花帽子的大嬸,每隔兩分鐘就讓我替她換一杯酒。我是服務生,不是貴客。你說,我能和她一起玩嗎?」他笑了,為她的天真。  

  杜月聆羞愧地低下頭,那「大嬸」正是她母親。「對不起。」她小聲說。  

  藍颯一揚眉,「幹嗎道歉?」  

  她咬著唇,訥訥說不上來。  

  「小公主,你好像很怕羞啊。」藍颯笑起來,「一個人跑到這裡躲著,你打擾到我了知道嗎?」  

  「啊……」她趕快道歉,「對不起。」  

  「這也道歉?」他失笑,真的敗給她。他只是隨口說說而已。  

  「你呢?那是你的派對,為什麼逃出來了?」他反問。  

  「我……」她垂下臉,「不習慣那種場合,覺得害怕。」說完後,因為羞愧於自己的沒用,她趕忙喝了一大口果汁。

  卻見藍颯上前一步,伸手抽走她的果汁,「18歲了,還喝這個?」他輕笑,「喝酒吧,你成年了。」他嗓音低沈,柔柔教唆著她;杜月聆的耳朵驀然燙了起來。  

  「我……不可以喝酒……」  

  「媽媽不準?」  

  杜月聆羞窘不語。他說對了。  

  「真乖呵。」藍颯對她彎起唇角。他眼中閃爍笑意,表情有一點溫柔,杜月聆的心怦怦跳了起來。她長這麼大,從未試過與異性單獨聊天。更何況,面前這個叫藍颯的男人不是一般的帥。  

  下一秒鐘,猝不及防地,一杯酒塞到她手裡。她怔然:藍颯會變戲法?  

  「喝喝看,這酒很漂亮,女生都喜歡。」藍颯說,另一隻手由背後伸出,晃著一個托盤,「今晚我負責調酒。」

  杜月聆低下頭,看見杯子裡有一汪清澈的藍。她看著這艷麗色彩,有些著迷地低歎了一聲。  

  「這酒叫blue  moon。」他告訴她。  

  「藍色月亮?」她擡頭。  

  「嗯,藍色月亮。」他聲音低低的,「那是奇跡來的,千年一遇。」  

  「哎?」她迷茫地看著他,不懂。  

  「你看。」藍颯接過她手中酒杯,高舉到她眼前,另一手扶著她肩膀,要她透過這艷藍色澤望著天上月亮,「英語中有once  in  a  blue  moon的說法,比喻難得一見的人或事。小公主偷喝酒,就是難得一見的事情。」說著,他輕輕笑了,看見這女孩有些緊張的白皙臉龐,不由興起了逗弄她的念頭。  

  杜月聆聽著他低沈嗓音在她耳際緩緩鋪陳開去,不知不覺,心跳亂了,眼前有些恍惚。透過杯影,她看見天上銀白的月亮被染成了藍色。的確很美呢……她不由伸手按住心口,覺得胸腔裡有種陌生情愫,正悄悄萌動。  

  「怎麼?喝不喝?」他挑高一邊眉毛,神色愉悅地看著她臉上的為難表情。  

  「我……」她看著杯中酒。太漂亮了,很想喝,卻又不敢。  

  「試試看。」他慫恿。  

  在他鼓勵的眼光下,杜月聆端起那杯酒,移至唇邊,輕抿一口。片刻後,她擡起頭瞪他,「味道好怪。」她感覺被騙了。  

  「不急。」他瞇眼笑了,因為她即時的天真反應,心中輕輕一動,「酒是要慢慢品的。只喝一口就會愛上,那不是酒,是神仙水。」  

  「不要了。」杜月聆搖搖頭。喝了一口,已經是犯錯了,哪敢再喝?醉了怎麼辦?  

  「這樣啊……」藍颯沈吟著,手指叩了叩托盤,「既然不喜歡我的手藝,我走了哦。」說著,他還真的轉身就走。

  「喂!藍……」見他要走,她急了,連忙又端起杯子咕嘟喝了一大口,「我、我喝了!」她渴盼地瞅著他背影,追了兩步,卻又不敢真的跑到他跟前。  

  藍颯停下腳步,轉過頭,沖這乖乖的女孩微笑,「真賞臉。」  

  「我……會不會喝醉?」她摸摸自己的臉頰,好像有些燙了。  

  「不會。這酒不烈。」  

  「可是……」心跳好激烈呢,腦袋暈乎乎的。  

  「我真的要走了。」藍颯伸手拉拉自己頸上的領結,「如果再不回去工作,老闆會炒我魷魚。再見了,小公主。」他衝她一擠眼,然後毫不留戀地轉身。  

  「等等,藍……」杜月聆雙手捧著酒杯,巴巴地跟著他走,又不知如何開口。她想叫他別走。和他聊天的感覺很特別,她很緊張,卻又不是見到陌生人時慣常會有的那種緊張。  

  「藍什麼?」他腳步沒停,卻笑了,「藍精靈?」  

  「藍……藍颯……」她害羞地叫出他的名字,然後,在他帶笑的目光下,一鼓作氣問出,「你……在哪個賓館工作?」她想再見到他。  

  藍颯一愣,然後笑起來,「這只是一份兼職,我很快就會離開。」他才不要一輩子調酒端盤子呢。

  「哦。」她有點失望。以後見不到他了?  

第1章(2)

  藍颯低頭,看見她的頭頂,梳理整齊的黑髮間插著月牙形水鑽髮飾,在月光下閃閃發亮。他忍不住想笑:她看上去像個特大號的洋娃娃,可愛乖巧的月亮公主,模樣有點卡通。  

  今夜有這麼個乖寶寶陪著,他竟感覺不賴。久違的輕鬆心情,叫他說話多了起來,「喂,你知道舒馬赫嗎?」他站定了,問她。  

  「哎?」杜月聆擡頭,表情傻乎乎的,「聽……聽過。」在體育新聞裡聽到過,是運動員的名字吧?

  「萊科寧呢?」  

  「聽過……」這回,她撒謊了。其實根本不知道萊科寧是誰,可是,能和藍颯多聊一會兒也好——即便是聊著她一無所知的話題。  

  「真的?」他挑眉,對她有些刮目相看,「我以為女生對賽車不感興趣。」  

  「賽、賽車?」原來萊科寧是賽車的名字嗎?杜月聆想問,又不敢。  

  「小公主,你等著看吧。」他突然伸出手,愛憐地拍拍她的頭,「十年以後——不,五年以後,我會和他們一樣的。」  

  「和……誰?」  

  「那些F1車手。」藍颯哈哈一笑,像是在講笑話,但眼光卻很認真,「到了那個時候,我會像他們一樣紅哦。你會在報紙上讀到我的新聞的。」  

  「啊?哦。」她傻傻點頭。不是很明白他在說什麼。可是,他應該會紅吧?今夜的他,身上只穿著侍者的廉價禮服;可是當他站在白色月光下,那高大霸氣的身影讓月亮都失色了。  

  他是令人矚目的男子,總有一天,會發出萬丈光芒——她這樣相信。  

  她信任的眼光讓藍颯再度失笑了。這女孩真有趣,他說什麼她信什麼。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瞅著他,讓他有些膚淺地得意起來。呵呵,被崇拜了啊。  

  於是他俯下身,雙手按住她肩頭,「18歲了,送你個成人禮吧。」  

  「什麼?」杜月聆訝然地擡頭。  

  幾乎是同時,藍颯傾身在她額頭上輕啄了一下,然後笑著退開,「未來賽車明星的親吻,要好好收著哦!將來會身價百倍的,小公主。」  

  杜月聆呆住了。藍颯……吻了她?  

  雖然只是額頭上蜻蜓點水似的一吻,可是,那感覺好像在她眉心點了一把火,快要燒著她了啊……

  她呆呆佇立了片刻,伸手撫了撫眉心處。他的唇留下的暖熱溫度,讓她蒼白的臉頰生平第一次燒紅。

  可是,他卻已經走了。消失在黑暗裡,沒有回頭便已不見。  

  杜月聆怔怔地看著藍颯離去的方向。黑暗的花圃中,蝴蝶花靜謐地沈睡;她的心卻醒了,分明有什麼正在破土而出,慢慢抽芽。  

  那天過後,杜月聆沒有再見到藍颯。他像月夜下的一陣風,輕輕吹過了,沒留下任何痕跡可循。  

  入學派對過後的第二天,大學開學了。杜月聆搬進了四人一間的女生寢室。  

  最開始,母親捨不得她吃苦,偷偷找到系主任,要求他破例讓自己的女兒在校外租房。杜月聆知道後,和母親大吵了一架,隔天拖著行李自己跑出了家。  

  她一個人打車來到學校。走進女生宿舍樓的時候,她愣住了。怎麼……走廊裡拉著麻繩,繩子上晾著女生的貼身衣物?這裡沒有烘乾機嗎?杜月聆有些被嚇著了,低頭避讓那些滴水的衣物,扯著行李箱跌跌撞撞地終於找到自己的寢室。一跨進門檻,就聽見熱情的招呼聲:「嗨!你是最後一個哦!」  

  杜月聆擡頭,見一個染了紅髮的漂亮女生趴在上鋪,衝她粲笑,「你就是杜月聆吧?來得晚了,乖乖睡下鋪吧!上鋪我佔了。」  

  「哦,好。」她傻傻點頭,把行李拖到床前。空氣中有廉價香水的味道,她不習慣地皺了皺眉。  

  這時,紅髮女生身手靈活地從上鋪爬了下來,提腳踹了踹杜月聆的皮箱,「交個朋友吧,我叫何倩妮,藝術系特招生。我跳現代舞的,你呢?」  

  「我學英文。」杜月聆靦腆地答道。  

  「英文?」何倩妮皺皺鼻子,「雖然有點無聊,但還勉強可以接受啦。你知道另外兩個學什麼的?」

  「另外兩個?」她沒聽懂。  

  「另外兩個室友啦。」何倩妮說著,主動幫杜月聆把行李擡上床,打開箱蓋整理起來,「她們去樓下申請飲水機了。剛才我問過,一個學物理,一個學中文的。是不是超級無聊的?」  

  何倩妮聲音很大,說話又快,把杜月聆說得一愣一愣,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大家……都來自不同的院系嗎?」

  「是啊,我們是雜牌軍寢室。」何倩妮聳聳肩,突然尖叫起來,「哇,你的衣服都是celine的耶!你家很有錢?」她抖出一條淑女裙裝,往自己身上比。  

  「我……」杜月聆有些不好意思。每次被別人說「有錢」,她都覺得羞愧,好像自己做錯了什麼似的。

  「我……打算自己賺學費唸書。」她小聲卻堅定地說著。  

  「幹嗎?你有病哦?」何倩妮白她一眼,「家裡有錢,幹嗎不用?自己打工的話,做到累死也賺不了幾個錢啦!」

  「是……是嗎?」杜月聆有些恍惚,想到了那夜月色下的藍颯,他……當時也在打工吧?看上去倒是很精神的樣子呢,沒有一絲卑微。  

  「當然啦!你看我的手!」何倩妮把雙手朝她面前一伸,「這是暑假做啤酒小姐時,每天派無數份傳單傷到的。」

  杜月聆定睛一看:她的手背有些黑,但指頭非常修長,指甲上閃著貝殼色的光彩,十個手指上戴著五六個大大的銀戒指。  

  「你的手很漂亮。」她老實地說。  

  「漂亮什麼啊?都長繭子了!」何倩妮撇嘴,「你的手才漂亮吧,白得像雪!」她抓過杜月聆的手把玩。

  「我……」她有些不習慣這突來的親近舉動。  

  「喂,說定了哦,以後化妝品要借我一起搽!」何倩妮自說自話地翻出她包裡香水往自己身上噴,笑得美滋滋的,「你一看就是沒吃過苦的,以後住寢室會很辛苦哦;不過,我會照顧你的,杜月聆!」  

  照顧?杜月聆轉頭望著何倩妮臉上熱情洋溢的笑容,怔了半晌,揚起一個淡淡笑容,「嗯。」  

  這就是她過去18年間所缺失的東西吧?炎炎夏日,沒裝空調的四人寢室,女同學粲笑的臉,稚氣的保證,有些草率的友誼的開端。  

  入住寢室幾天後的某個晚上,杜月聆第一次感受到了大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樂趣之一——熄燈後的「臥談」。

  一開始,幾個女生只是躺在床上抒發對新學期的感歎。中文系的浪漫少女琪琪嫌系裡男生太少,物理系的羅芳則覺得自己的輔導員不夠負責。  

  「我申請新生獎學金好幾次了,可她到現在都沒替我上報系裡,真過分……」羅芳滔滔不絕地說著。她和全天下所有的優等生一樣,長相平凡,戴近視鏡,對戀愛和男生沒興趣,只想著唸書和拿獎學金。  

  「喂,你們幾個——」何倩妮突然發問,「誰接過吻?」  

  此言一出,寢室裡頓時安靜下來。  

  多麼敏感的問題,對於整個花季都在沈重課業中度過的18歲少女而言,幾乎是一種挑釁了。  

  杜月聆悄悄轉了個身,把臉埋入枕頭。這時聽見羅芳不滿地叫起來:「何倩妮,你這什麼問題啊?真低級。」

  何倩妮滿不在乎地笑笑,「這麼說,你就是沒有啦?用腳丫想你也不會有啦!琪琪呢?」她將臉轉向同樣睡上鋪的琪琪。「沒有。」琪琪搖搖頭,自嘲地笑道,「而且未來四年內都不會有了,我們系根本沒有男人耶!」  

  「真遜,找男人又不一定要在自己系裡。」何倩妮嗤笑了一聲,又問:「月聆呢?」  

  下鋪一片寧靜。  

  「睡著了?」何倩妮說,「還是在害羞?」  

  杜月聆緊張地喘了一口氣,「沒……沒有。」  

  「支支吾吾的,會讓人懷疑哦。」何倩妮笑起來,「像你這樣的女生,應該會由家裡安排和有錢人家的少爺相親吧?怎麼樣,有沒有私藏英俊多金的愛人哪?說出來分享一下嘛!」  

  「何倩妮,夠了哦!我要睡覺了!」羅芳插嘴。她討厭這類話題。  

  「連男人的手都沒碰過的傢夥,少在那邊大喊大叫的。」何倩妮語氣涼涼。  

  「難道你就碰過?」羅芳不甘示弱地反問。  

  何倩妮翻了個身,負手而笑,「我碰過的,可不只手而已。」她語氣裡有少女的炫耀。  

  羅芳聽懂了,訥訥地不再做聲。心底,自然有些不是滋味。  

  學習成績再好,家境再富裕,心情再開朗又怎樣?在這一刻,她們都不說話了。何倩妮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這樣打敗所有人。  

  也許,女孩總歸是虛榮的。如果沒有愛情,其他的優點都蒼白得不值一提。黑暗而寧謐的寢室裡,杜月聆悄悄歎了一口氣,接吻……嗎?  

  記憶中有鮮明的畫面:那是月色下,藍颯扶她肩頭,輕輕在她額頭印下一吻。那一瞬間,她昏眩了,還沒來得及去體會那唇瓣熨上肌膚的滋味,親吻便已結束。  

  這樣……也算是接吻的經驗嗎?太短暫了呵……她甚至有些羞愧,僅僅是一秒鐘的事,自己為何恬不知恥地記著呢?

  那夜,藍颯說過,只喝一口就會愛上的,不是酒,是神仙水。  

  那麼,只見過一面便著了迷,滿腦子想著念著,怎麼也忘不掉的……是愛情嗎?抑或僅僅是美麗月夜所帶來的錯覺?

  帶著這般困惑,杜月聆輕輕翻了個身,眼色迷濛地看向窗外:今晚月亮皎白,藍月畢竟罕有。她見過的那一次,果真是奇跡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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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0-26 10:22:12

第2章(1)

  「……從天文學角度講,blue  moon是指一個月中的第二次滿月。由於月運週期是29.5天,  而根據日曆,每個月大多都有至少30天,因此大約每32個月左右則會輪到一次blue  moon,這是一段相當長的時間……」  

  面前電腦屏幕閃爍,杜月聆輕聲讀出網頁上那令她沮喪的數據:「大約每32個月左右會輪到一次blue  moon……」  

  32個月,真的是一段很長的時間,幾乎是三年了呢。可是……三年已經快過去了,她沒有再見到藍颯。

  杜月聆今年大三了。校園生活單純而恬靜,她的作息也很有規律;上課,下課,打工,考試。和高中裡一樣,她的成績仍是不好不壞;她依舊害羞內向,很少說話。她的校園很大,她每日湮沒在人群裡,安靜得像即使消失了也不會被人發現一樣。  

  唯一的改變是她不再依靠父母的錢生活了。自大一開始,她就靠著做家教來攢取生活費。儘管每個月初,父親都會將一筆不菲的現金匯入她的個人賬戶,但她盡量不去動用。  

  為了這事,心疼她受苦的母親幾次和她紅了臉。當時她沒生氣反駁,但默默地堅持著自己的行為。

  她不想再做小公主了。褪去富家女的金鑲外殼,她也只是一個普通的大學女生而已。穿200塊以內的牛仔褲,胳肢窩下夾著書本穿行於校園內。  

  只是,三年了,她沒戀愛。並不是乏人追求,而是心底有塊空地,總記掛著那晚蔚藍月色,和那曾騙她喝下生平第一口酒、並嬉鬧地吻上她額頭的男子。  

  藍颯……  

  正恍惚間,桌上鬧鐘響了。杜月聆回過神,關掉電腦,穿上外套起身。家教時間快到了。  

  這時,寢室大門突然被撞開,「月聆!幸虧你還沒走,有好消息哦!」一身性感裝束的何倩妮跳了進來,一把拉住她的手。杜月聆笑著看她,「什麼好消息?我家教快遲到了。」  

  「別去了啦,那份家教給錢太少了!」何倩妮搖頭,「我問你,現在有份很賺的兼職,你要不要接?」

  「可是……」她表情為難。已經答應人家了啊。  

  「別可是,你先聽我把話說完,我打賭你一定會接!」  

  「是什麼?」她疑惑地擡眉。  

  「你知道F1上海站快開始了吧?聽說外聯部正在招聘賽場志願者,就是幫忙給記者送送盒飯、作作翻譯什麼的。要求英文口語流利,形象好,說的簡直就是你啊,小姐!」何倩妮豪氣地捶她一拳。  

  「真的?」杜月聆的眼神瞬間亮了。F1啊……  

  「我就知道你最迷F1了!怎麼樣,今天下午在學生會有個面試,你要不要去?」  

  「我……沒有很迷……」杜月聆的臉紅了。  

  「這還叫『沒有很迷』?我們寢室電腦搜索引擎上的F1詞條都變成默認的了!」何倩妮沒好氣地瞥她一眼。真不明白看起來安靜文弱的杜月聆怎麼會喜歡那種運動,幾個男人開著賽車撞來撞去,很粗野耶!  

  杜月聆不好意思地咬著下唇,「啊,我只是……」她只是每天都會慣性地搜索F1的相關新聞,想看看有沒有藍颯的消息而已。  

  然而,快三年了,沒有。藍颯這個名字從來不曾出現在任何相關網頁上;也許時候未到,他的賽車夢還沒有實現。

  杜月聆輕輕吐了口氣,在心裡安慰自己,沒關係的,那天晚上藍颯說了「五年」對吧?五年以後,他會成功的。

  雖然只見過一面,可是,她相信他呢。  

  「倩妮,下午的家教我不去了,你幫我打這個電話推掉好嗎?」杜月聆低下頭,在紙上飛快地寫下一串號碼,塞到室友手裡。  

  何倩妮接過,笑道:「還是決定要去F1了吧?」  

  「嗯。」杜月聆重重點頭。FI呵……即使見不到藍颯,她也一直想去看看他曾經對她提起過的地方。彷彿只要這樣做,就能離他近一些。  

  藍颯,三年了,你依舊朝著你的夢想努力嗎?  

  憑著過硬的英語口語水平和外聯部的書面推薦,杜月聆順利地通過層層面試和篩選,終於成為F1賽場志願者中的一員。在上海站的比賽之前,她和數百名志願者一起進行了為期數月的嚴格培訓。  

  很快地,9月24日這天到來了,嘉定國際賽車場人潮湧動,F1上海站正式拉開帷幕。個子嬌小的杜月聆被分配到後勤組,可以在看臺區域走動。她穿上紅色的志願者T恤,將一頭黑髮紮起,在烈日下忙忙碌碌,像只活潑的小松鼠。

  日上三竿,喧鬧的開幕儀式過後,比賽正式開始。數十輛賽車兩兩並排在黑漆漆的賽道上,等待著上演那一場視覺盛宴。美腿修長的賽車女郎們穿著超短裙站在場邊舉牌;引擎聲震耳欲聾,響徹雲霄。  

  杜月聆趕忙用手摀住耳朵。生平第一次來到這令人熱血沸騰的賽場上啊,竟然粗心得忘了準備耳塞。耳膜給震得隱隱發痛,胸腔中卻盈滿激動熱情;她站在看臺一隅,覺得自己融入成千上萬的瘋狂車迷中,不由咧嘴笑了。這裡是藍颯喜歡的地方,而現在,她明白為什麼了。  

  當杜月聆正傻傻地興奮著的時候,眼角突然瞥見看臺下賽道一旁的草坪區域裡,有個身穿白色工作服的卷髮男子,負手而立,靜靜看著賽道上的一切。與其他車迷不同,他似出離了這喧鬧激狂的氛圍,鼻樑上架著超大閃銀墨鏡,遮住了半張臉,嘴上叼一支未燃煙,吝嗇地不肯為賽道上上演的精彩演出歡呼一聲。  

  杜月聆的心在一瞬間揪緊了:那人……是藍颯嗎?過肩長髮,高大背影。儘管看不清臉,可是——感覺太像了呵。

  三年了,她甚至不確定自己是否還記得藍颯的模樣。但那佇立人群中孤絕霸道的樣子,她從來不曾忘卻。

  除了他,沒有人會那樣吧……  

  杜月聆驚喘一聲,雙腳似有自己的主張,飛速奔下看臺,向草坪上那熟悉身影跑去。  

  「杜月聆,你幹什麼?我們不可以去那裡的!」  

  另一個志願者在身後急喚。但月聆沒有理會,仍是固執地往前跑。她穿過鐵絲網的圍欄,踏上草坪觀賽區,就快跑到他面前了,卻突然剎住腳步——  

  那男子伸手摘下了墨鏡,隨便地往胸前口袋裡一塞,然後低下頭,自顧自地輕聲笑了。  

  杜月聆驚愕抽息:那是藍颯!果真是他!  

  記憶中漸漸模糊的俊顏,在這一刻突地恢復了鮮明色彩。月聆激動地、著迷地望著他,藍颯,活生生的藍颯啊……和夢裡的樣子不同,和腦海中的幻象不同,他真的站在她面前了。雖然沒朝她看上一眼,可是她卻因這近在咫尺的距離而滿足得幾乎快要窒息。  

  正在這個時候,只見草坪另一端款款走來一名女子。穿灰色小套裝,蓄著沙宣式短髮,戴無框眼鏡,容貌美麗而冰冷,化濃妝,眼神如刀刃一般涼薄。她走到藍颯身邊,輕拍他肩膀,他回了頭,給她一個有些輕佻的微笑。  

  月聆的雙腳不自覺往後退了一步。那女子是誰?這麼漂亮高雅。她與藍颯並肩而立,立刻阻住了月聆的視線。

  她聽見那女子對藍颯說:「要不要耳塞?」  

  藍颯輕笑,「不要,我早就聾了。」  

  女子一撇紅唇,看來是不欣賞他的笑話,也就不再說話了。  

  這時,藍颯伸手掏打火機點煙,打火機落在草坪上。他彎身去撿,再擡起頭時,就看見面前站了個穿紅T恤的小小女孩。  

  她個子嬌小得不像話,面皮粉白,髮辮烏黑;一雙濕潤大眼怯怯望他。  

  他微愕,三秒鐘後,唇邊勾起一抹淡笑,「我是在做夢嗎?」  

  杜月聆有些害羞地朝他跨前一步。三年不見,他似乎比以前更健碩高大了。  

  「小公主,你怎麼會在這裡?」依舊是那般淡嘲口吻,語聲卻很溫柔,「難道你老爸包下豪華包廂讓你看比賽?」

  杜月聆傻乎乎地瞅著他。明明是嘲諷的話語,可是為什麼她聽著好親切呢?鼻間……都因這親切感而有些泛酸了。

  她躊躕半晌,小聲回答:「我……來這裡做志願者。」  

  此時賽車駛過彎道,轟隆隆的引擎聲湮沒她的話;藍颯皺眉,提高聲音問:「你說什麼?」  

  「我說,我來做志願者。」她也大聲喊了起來。  

  「什麼?」  

  「志——願——者!」  

  藍颯搖搖頭,突然衝她勾指。她傻傻走上前,他俯下身,將耳朵貼上她嘴唇,又問了一遍:「你剛才說什麼?」

  月聆嚇了一跳:不會真的聾了吧?而且,他俯首湊向她的姿勢……好曖昧;他不覺得有什麼,她心跳卻亂了。

  「我是來做志願者的。」她乖乖對著他耳朵說。  

  然後他笑了,揶揄道:「我剛才聽清楚了,只是不敢相信而已。」  

  什麼嘛,一回來就耍她!月聆氣呼呼地鼓著腮幫子,心底卻有笑聲揚起。  

  「怎麼來做這份苦差事?」他口氣自然熟稔,和她聊起來。  

  「我喜歡賽車。」  

  「那好,剛才飆過去的那部車裡是誰?」藍颯伸手一指。  

  「一個……」杜月聆語塞,「一個外國人。」  

  聽了這回答,藍颯仰頭哈哈大笑。好久沒見,小公主還是那麼可愛。  

  杜月聆尷尬地抿著嘴,被他戳穿了呵。其實,她只喜歡有藍颯的賽車而已,其他的統統不關心。  

  看見他此刻如日光般燦爛的笑容,她心裡偷偷地高興著。儘管闊別了三年,可是藍颯和她說話的口氣,就好像相熟多時的友人。至少,他是不討厭她的吧?  

  正想著,忽然身旁掃來一道寡淡視線。她回過頭,見剛才與藍颯說話的短髮美女正冷冷地看著她。那眼神有幾分驕矜,幾分輕蔑,絕對稱不上友好。  

  月聆不舒服地縮了縮脖頸,再遲鈍也感覺得出來,這女子是不喜歡她的。  

  這時,藍颯突地伸手過來,扯扯她馬尾辮,「走了,天氣太熱,請你喝汽水。」  

  她擡起頭,見他正朝她笑著,眼睛彎彎的,很迷人。她心口頓時怦然了一下,腦中再也存不下別的念頭,失了魂似的隨他走了。  

  藍颯帶著杜月聆繞到看臺後方的飲料售賣機旁,投下兩枚硬幣,扭頭問她:「你要喝什麼?」  

  杜月聆不好意思地搖搖頭,「不、不用了……」  

  他沒再理她,彎身撈起自己買的可樂,拉開拉環,仰頭咕嘟咕嘟牛飲了數口,突然,他把那鋁罐往她手裡一塞,「拿去喝,你再曬下去要脫水了。」  

  月聆捧著那喝了一半的飲料,呆了一會兒,才小聲道:「謝謝。」怎麼回事?為什麼突然覺得好感動?他只是分了半罐飲料給她,她的心就衝動起來,竟然突發奇想,想永遠跟著他,隨他去天涯海角。  

  藍颯雙手環肩,靠在飲料機上,看這女孩抱著可樂罐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飲。她看上去似乎和當年穿銀色蓬蓬裙的呆傻模樣不同。他注意到她頰邊閃現紅暈,眼神更透亮,整個人看起來也更健康。  

  於是他問:「是家裡出了什麼事嗎?」不然,她哪裡需要打工?  

  月聆搖搖頭,「不是,我想自己打工賺生活費。家裡的錢是家裡的,我的是我的。」  

  他略感意外地挑了挑眉,看不出來,她倒是人小志氣高嘛,「而你爸媽也同意你的做法?」  

  「嗯。」她點了下頭;想到母親曾為這事而困擾,心下有點愧疚。她仰起頭,看著身旁高大男子,「藍颯,你是來參加比賽的嗎?」  

  「哦?」藍颯愣了一下。  

  「你現在是車手了吧?」她幾乎是篤定地說,「當年你說過,要成為賽車明星的。」  

  「那是玩笑話,你還記得啊?」他失笑。  

  月聆眨了眨眼,茫然,「是玩笑話嗎?可是,你明明已經做到了啊!」他不是來到F1的賽場上了嗎?正如她一直以來相信的那樣,藍颯很棒,從沒有放棄過夢想呢。  

  聽到這話,藍颯沈默了片刻;低下頭去,失神地望著自己穿著低筒靴的雙腳。在女孩清澈如水的目光凝視下,他聽見自己用不太認真的語氣說:「是啊,努力了這麼多年,如果再做不到就是傻子了。」然後,他伸手點了點自己制服上的牛頭標誌,「喏,自我介紹一下,豐田車隊的。」  

  杜月聆讚歎地瞪大眼,「真的呢,好厲害……」她知道豐田是很有名的車隊。一時之間太過興奮,讓她忘了羞怯,不由上前伸手摸了摸他胸前標誌。  

  被她的情緒感染,藍颯也笑了,「以後會更厲害的。」  

  杜月聆近乎著迷地望著他,這自信的笑容太迷人了。此刻她才明白,原來這三年間她心心唸唸牽掛著的,就是這樣的一個他。半真半假的自信霸氣,看似毫不在乎,卻又從未放棄過執著。  

  「那……剛才那個姐姐,是你的女朋友嗎?」她的臉偷偷紅了。  

  「姐姐?」藍颯一怔,隨即笑著搖頭,「你別叫她姐姐,她聽了會吐血。她是我們車隊的經理人,岑佩蓉,大美女。基本上,是個挺喜歡假正經的傢夥。」  

  「哦。」月聆乖乖點頭。藍颯在談到那女子時親暱的口吻,令她覺得莫名有些氣悶,「剛才,她一直看著你呢。你們很熟吧?」語氣試探。  

  「也許吧。大家都是中國人,在國外混久了,總是會互相照應的。」他漫不經心地說,又開起玩笑,「也說不定是因為我長得帥,她暗戀我咯。」  

  「這樣啊……」杜月聆的臉又紅了。藍颯的話令她心虛;其實暗戀他的,也許不止岑佩蓉一個。  

  「你這麼關心她幹嗎?」藍颯瞥她一眼。  

  「沒、沒有。」她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咳了兩聲。  

  「怎麼了?」他突然俯身湊近她,伸手拍她背脊,「喝可樂也會嗆到?」  

  「不、不是。」她的幽微心思,藍颯當然是不懂的。三年間那場藍月下的邂逅,於她而言是刻骨銘心,可是他……也許早就不在意了吧?  

  「藍颯。」她拿眼角偷偷覷他,「這一次,你會逗留多久?」她想多看看他。  

  藍颯想了想,聳肩,「一個禮拜左右吧。比賽結束了就走人。」  

  「哦。」好短暫……她失望地垂下頭。  

第2章(2)

  藍颯有些好笑地看著她難掩失望的表情。這女孩太單純了,什麼情緒都寫在臉上。她是捨不得他走嗎?該不會真的把他當明星崇拜了吧?  

  但無可否認,被她崇拜的感覺還真不賴。他低笑,發現自己也是膚淺的人呢,被個小女孩用清澈如水的目光凝視著,竟然輕易感到了滿足。  

  「喂——」說不清是出於什麼心態,他聽見自己脫口而出,「小公主,想不想看車?」  

  「啊?」杜月聆擡起頭,眼中滿是驚詫。  

  「今天晚上十點,到剛才那片草坪上集合。」他語氣隨意地說著,「我帶你去看看賽車睡覺的地方。」

  「賽車睡覺……的地方?」她聽不明白,心臟卻強烈地悸動起來:藍颯這麼說,是想晚上再和她碰面嗎?

  「嗯,一定來。」她掩不住欣喜地用力點頭。  

  這迫切的可愛模樣讓他再度笑了,提醒道:「晚上這裡很黑噢,你不害怕?」  

  「不、不害怕。」她吞了口口水。  

  「那說定了,晚上見。」他伸出手,草草地拍了拍她的頭,然後轉身大步走了。  

  杜月聆目送他瀟灑的背影離去。和上次一樣,藍颯沒有回頭;他總是那麼不經意地來去,沒發現身後人兒追逐他的目光,逐漸變得沈迷。  

  晚上十點整,杜月聆準時來到與藍颯約定的大草坪上。入秋了,夜裡有些涼,她身上只穿了件單薄的紅T恤。她伸手環抱住自己赤裸的雙臂,發現皮膚上起了小小雞皮疙瘩。  

  可是,心卻因興奮而燙熱著。雖然還不明白自己對藍颯抱著什麼樣的情感;可是,只要他朝她勾勾手指,她就會不由自主聽他的話,隨他走。  

  對這個只見過兩次面的男人,她竟然是死心塌地的。  

  她在一輪明月下等待,月亮把潔白的光芒投在她身上。黑暗的賽車場內,她孤單站著;但因為有了月光的陪伴,好像又不那麼孤單。  

  五分鐘過去了,藍颯沒有出現。她有些失望,但仍迫切地望著入口方向。  

  十分鐘過去了。十五分鐘,二十分鐘……半個小時過去了,他仍沒有來。  

  月聆沮喪起來,百無聊賴地蹲下身子,把玩腳下的小草。草尖上沾著冰涼的露珠,這露珠把小草壓彎了;她看著看著,突然覺得這棵草很像自己,於是生氣地把草拔了。  

  她……也許不應該放任自己對藍颯的癡迷。太多的癡迷,會壓壞她的心。  

  她並不是多麼成熟或是多麼堅強的女人,在他之前和之後,從沒對誰癡迷過,如果……如果一不小心愛上他了該怎麼辦?  

  而她有預感,已經快了,已經很接近了……  

  藍颯會喜歡她嗎?她甚至連這一點都不知道呵。  

  藍颯身上有炫目的光芒,像太陽;她卻像月亮只反射別人的光。因為迷戀他,她覺得自己變得渺小了,信心全無。心中忐忑地想:他不會來了吧?也許,他早忘了上午和她說過的話;或只是隨口那麼一說,並不認真,只是哄哄她這傻丫頭而已。  

  正在這個時候,頭頂響起低沈男聲:「肚子痛?」  

  「哎?」她驚訝地仰頭,看見藍颯似笑非笑的臉。  

  他來了!她的心跳頓時狂亂不已。  

  「不是肚子痛,那幹嗎蹲在地下?起來,草皮上露水重。」他將手伸給她,拉她起身。  

  她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味兒,和著陽剛的男人味兒,令她有些昏眩。  

  他解釋道:「剛才被幾個賽車小姐纏住了,喝了幾杯,這才脫身出來。」  

  「哦。」她低聲應著。心底有些吃醋;可是,憑什麼吃醋呢?  

  「走吧!帶你去車庫看看。」他手指上晃著鑰匙,語氣輕鬆。  

  「你有車庫的鑰匙?」她驚奇地瞪大眼。  

  「那當然。」他領著她翻過圍欄,走過幾個看臺,來到賽道內側,鐵閘門重重鎖起的某處。  

  「這就是豐田的車庫嗎?」她小聲問。  

  「對。」藍颯將鑰匙插進鎖孔,扭動兩下,鎖開了。他只用一隻手就輕易托起那道鐵閘門,向上一使勁兒,拉到半人的高度,然後轉頭對杜月聆說:「鑽進去。」  

  他這個動作乾淨利落,白色T恤包裹著的上臂肌肉微微牽扯著,充滿力量。月聆看得失神了片刻,然後紅著臉,躬下腰慢吞吞往車庫裡鑽;突然間,臀部被他輕輕地打了一下,「快點,被警衛抓到你就慘了。」  

  她大窘,整個身體都燙了。他打她屁股?  

  可是身後那人卻表現得極自然,伸手將她推進車庫,然後自己也貓身鑽了進來。  

  車庫裡很黑,月聆緊張得手心出汗。藍颯就在她身後,與她那樣靠近,起伏的胸膛幾乎要貼住她脊背。她感到背上隱隱有熱氣蒸騰,突然間有股衝動,想轉身抱抱他。  

  可是,她還來不及那樣做,燈光就大亮起來——原來藍颯開了燈。  

  「怎麼樣?」他將她拉到車庫中央的空地上,表情很自豪,「這裡的每一部車,都是絕世美人。」他誇口道。

  月聆驚歎地瞪大了眼:真的呢!在她面前停放著數輛紅白相間的賽車,車身線條流暢扁平,車體設計簡潔中透出性感,後掛向上翹起,有幾分桀驁不馴的張揚。  

  她看得怔忡:也許以前,她不會覺得這些鋼筋鐵骨的傢夥有多漂亮;可是此刻,當藍颯柔聲喚它們「美人」,她彷彿也受到了感染似的,凝望車身的眼光漸漸變得癡迷起來。  

  她想像著藍颯坐進車內的樣子:穿起紅白車手服、戴上頭盔的他,一定帥呆了……  

  「這是TF104,可以掛7檔半,底盤夠穩,必要時可以拿來拚命。」說到他最心愛的賽車,藍颯開始侃侃而談,深幽黑眸中放出戀愛一般的光彩。  

  「拼、拚命?」她嚇得結巴。  

  他回身覷她,忍不住好笑,「小公主,你該不會以為賽車是遊戲吧?每一個車手在賽道上飛的時候,都是把生命置之度外的。」他輕描淡寫地說。  

  「不要……不要叫我小公主,可以嗎?」月聆突然小聲要求。  

  「哦?」他挑起黑眉,唇角含笑。  

  「我……已經不是小公主了。」她大著膽子辯駁,不想被藍颯看扁,「我會自己照顧自己,也……一直努力幫助別人,我和以前不一樣了——」  

  她話沒說完,他笑著拍拍她的頭,表情並不認真,「知道了,小丫頭。」  

  「我也不是小丫頭!」這回,反駁的聲音更堅定。她有絲急迫地瞅著他,多想讓他知道自己已經長大,不再是幼稚不經事的小女孩。  

  相反,早在三年前,她就明白思念的滋味了;而那個讓她的心長大的人,是他。  

  「好,好。」藍颯連連點頭,口氣隨意中帶上一絲寵溺,「那你希望我叫你什麼呢,杜月聆小姐?」

  「……」她無語。其實,無關稱呼。她只希望藍颯能用不同的方式看待她,她希望他明白,她也是個女人,也是……可以愛著一個人、並且被那人所愛的。  

  藍颯,你是否曾經那樣想過我?在你眼中,我是可愛的女人嗎?  

  這一刻,她想這麼問他,可是她怯場了。因為藍颯根本未曾發現她的情緒湧動,他只是笑嘻嘻地拍了拍離自己最近的那部車,問她:「想聽聽引擎發動的聲音嗎?」  

  「啊?」月聆瞪大眼。引擎發動?就是白天賽場上那如轟天雷一般的巨響嗎?  

  藍颯點點頭,「引擎是賽車的心臟,只有當心臟開始跳動的時候,賽車才真正活了起來。」說著,他抓過她一隻手,按在自己胸口,輕聲問:「感覺到了嗎?」  

  月聆的臉頰驀然紅透。她感覺到了,不是感覺到引擎對賽車有多重要,而是他的心跳。隔著薄薄的白恤,她微濕的手心觸到他胸膛的暖熱。他的心跳緩慢而有力,一下一下,勾引出她心底所有潛藏的壞念頭。  

  她想……時間就在此刻靜止,不再前行。她想明天不要來,想F1不要結束,她想永遠被這男子握著手不放,她想要的……其實遠比牽手更多。  

  見她久久不答,藍颯微訝地揚眉,「杜月聆?」傻了?眼睛瞪得老大,粉嫩的兩片唇瓣微張著,真可愛。

  「啊?」她依舊呆呆的。  

  「把耳朵塞起來。」  

  「什……什麼?」  

  「堵住你可愛的小耳朵。」他一邊說,一邊伸手發動引擎,「待會兒被震得耳鳴可別怪我。」他話音未落,手一鬆,引擎聲立刻震天價響了起來。  

  「啊!」月聆低叫一聲,連忙用雙手摀住耳朵。好響啊!嚇死她了!她皺起秀眉,痛苦地朝藍颯望去,要他救她。

  而後者壞壞地笑了,長臂一伸,「傻瓜,過來。」就將她一把攬入懷中。  

  她呆住了,全身如石般僵硬。藍颯……藍颯正抱著她呢!  

  一時之間不知該做何反應,她只是呆呆地陷落他懷中,擡起頭,如水雙瞳怔忡地看著他。這……是做夢嗎?

  如果是,那真是一場太美好的夢了呵……  

  藍颯低下頭,伸手仔細地撥開她耳邊碎發,把一粒藍色橡膠製的小東西塞入她的耳朵眼裡,低笑道:「頭轉過來,另一邊。」  

  月聆呆怔著,耳朵被塞住了,聽不見他的話;可是,他的眼神好溫柔,她醉了,再也無法抵禦他的魅力……

  就在這個時候,二人身後突地響起一把憤怒的女聲,「你們在幹什麼?!」  

  藍颯和杜月聆同時愣住,急急轉過身;前者一把將後者推開了。藍颯慌亂地站穩腳步,看見一身裹身套裝的岑佩蓉正站在車庫半開的門口。她細緻的柳眉淩厲地高高挑起,紅唇因為氣憤而發抖。  

  藍颯眼神一黯,不自覺朝後退了兩步:他怕的不是這女人,而是她身後的……  

  岑佩蓉身後站了個高大健壯的外國男子,褐髮碧眼,鷹勾鼻,面容冷酷而英俊。他身上穿著豐田車隊的紅白相間車手服,手裡提著一個小小的工具箱。  

  杜月聆被這男人身上迫人的氣勢給嚇著了,心怦怦跳。她認得這男人,他是世界排名靠前的知名車手,名叫塞爾吉。

  這時,岑佩蓉直直走到藍颯面前,生氣地說:「你瘋了嗎?明天就是排位賽,你竟然亂碰塞爾吉的車!」

  月聆在同一時間呆愣當場,怎麼這車……不是藍颯自己的嗎?  

  那名叫塞爾吉的外國男子以森冷的目光定定注視著藍颯;好一會兒,他突然啟唇,低聲吐出一句英文。

  而月聆聽清了那句話,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那是一句粗話,塞爾吉這樣說:「你這狗娘養的修車工,離我的車遠點兒!」  

  她猛然回過頭,驚見藍颯臉上措手不及的狼狽。  

  原來……藍颯不是車手,而是修車工?!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10-26 10:23:19

第3章(1)

  這是一個令人難堪的局面。  

  豐田車庫內,慘白燈光下,四人僵立。  

  好長好長時間,沒有人敢說話。岑佩蓉憂心地窺著塞爾吉難看的臉色:他生氣了。而她清楚地知道,如果無法盡快安撫這男子的怒氣,後果將是非常嚴重的。  

  她倍感壓力地低喘一聲,快步走向藍颯,抓住他手臂,「快道歉。」她低聲用中文催促道。  

  藍颯表情僵硬。身旁,杜月聆正瞠圓了杏眼,既驚訝又同情地看著他;他臉頰一陣燥熱,覺得自己這輩子從未這麼丟臉過。  

  今天白天,在這丫頭純然崇拜和信任的眼神中,他撒了謊。  

  他根本不是什麼車手。華人在F1的世界裡難有一席之地,這兩年他努力了又努力,忍辱負重,只做到修車工。

  可是今天,當杜月聆用篤定的語氣對他說:「你明明已經做到了啊」,他發現自己竟然沒辦法說出個不字來。

  也許是太要面子,也許是天性虛偽;在那一刻他頭腦發昏了,只知道自己不能失去這女孩的信任。他不計代價地想在她眼中看到崇拜和戀慕的光芒;因那光芒令他感到溫暖。  

  現在可好,謊言被戳穿了。他最錯愕狼狽的模樣,全數被她瞧個正著。  

  藍颯深深吸一口氣,轉身面對塞爾吉,「很抱歉。」  

  他做錯了事,就必須道歉。他愛賽車,不想因為一次的失誤而失去這份工作。  

  塞爾吉輕蔑地揚揚眉毛,「很抱歉什麼?」  

  「很抱歉……我私自動了你的車。」在月聆的注視下,他困難地把這句話說完。然後,對著塞爾吉——他的偶像、他一直不甘心想要超越的男子,藍颯低下頭去,深深鞠了一躬,「今天的事,我會認真檢討。以後不會再發生類似的事了,希望你能夠原諒。」他真誠地以英文說道。  

  杜月聆心悸地捉住自己T恤的前襟,抑下喘息的衝動:藍颯低頭了。她沒想到他願意這麼做。記憶中的他該是驕傲霸氣的,即使是當年做侍應生的時候也那麼不卑不亢;可是今天,他低頭了。  

  望著藍颯深深彎下的脊背,月聆的心柔軟得一塌糊塗。她心疼他,雖然他無法成為車手,可是在她心目中,他一直都是那麼棒的人呵,從來沒有卑微過……  

  「哦,知道了。」賽爾吉草率地點了點頭,然後彎起嘴角,扯出一抹笑意,「藍,要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啊,賽車不是你這種滿手黑油的車工可以隨便碰的。」他口氣親熱地說著侮辱的話。  

  「是。」藍颯眼中閃過一抹隱忍。  

  「既然知道了,就快帶著你傻乎乎的小女友滾出這裡吧,不要弄髒我的地方。」塞爾吉揮了揮手。

  藍颯頰邊肌肉輕輕抽動,定眸注視塞爾吉半晌,喉結滾動一下,努力嚥下那幾乎要衝破喉嚨的怒意,轉頭對杜月聆輕聲道:「我們走。」  

  月聆愣了下,下一秒鐘,藍颯已經一把攬過她的肩頭,將她摟了出去。  

  岑佩蓉神色一僵:藍颯和那女孩……  

  藍颯摟著杜月聆大步往外走。由於心中倍感狼狽,他沒臉低頭看她。但他必須盡快帶她離開這裡,因為若再多逗留一刻,還不知道塞爾吉會說出怎樣刻薄的話來。  

  塞爾吉可以侮辱他,但杜月聆單純善良,很多事她不懂,不應該因此而受到傷害。  

  然而,就在他的雙腳即將跨出車庫大門的那一刻,身後響起塞爾吉嗤笑的聲音:「真是奇怪的男人啊,竟然把自己的女人帶到車庫,沒錢上賓館嗎?」  

  藍颯的腳步在門檻處驀然剎住。  

  「岑,如果我們再晚一點進來,也許會看到某些特別鏡頭。」塞爾吉的語氣中帶著下流的暗示,沖身旁的冰山美人開黃腔,「你們亞洲女人,難道真的願意在冷冰冰的車庫裡和男人做——」  

  「你說什麼?!」藍颯霍然轉身,先前一直努力壓抑的怒氣此刻終於爆發,雙眼焚紅地衝了過去。在杜月聆和岑佩蓉的驚聲尖叫中,他一拳揮上塞爾吉的臉,將他揍翻在地。  

  「藍颯……」杜月聆嚇呆了。藍颯竟然出手打了這世界知名的車手!  

  岑佩蓉一驚之下,急忙跑過去死命拽住藍颯瘋狂的勢子,「你瘋了!想被趕出車隊嗎?!」她高聲叫道。

  下一秒鐘,塞爾吉從地上爬起來,嘴裡罵著難聽的粗話衝向藍颯,一拳狠狠砸向他的鼻樑,「你找死!」

  「求求大家都住手吧!」岑佩蓉提高聲音叫道,顧不得危險地衝入戰局,「明天一早還要比賽啊!」

  她話音未落,藍颯被塞爾吉的重拳擊中,他的身子狼狽地飛了出去,重重摔到牆角。歐洲人的體型比他高壯許多,單靠拳頭,他沒辦法贏過塞爾吉。  

  塞爾吉撫著自己發痛的指關節,恨恨地朝地上啐了一口,「該死的修車工,你被解雇了!趁早捲鋪蓋走人吧!」

  岑佩蓉臉色驟然發白,「塞爾吉,你不能……」  

  「他影響了我賽前的情緒,我想教練有必要知道這件事。」塞爾吉冷冷地切斷她的話。  

  「可是……」岑佩蓉還想再說些什麼,只見藍颯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一伸手抹去嘴角的血跡,然後沒再看任何人一眼,就大步地走出了車庫。  

  杜月聆怔愣著,直到藍颯的身影自車庫門口消失,他受傷的、有些踉蹌的背影,令她的眼眶尖銳地疼痛了起來。

  「藍颯!等等!」她急叫著,顧不得車庫裡的混亂局面,快步追了出去。  

  車庫內。  

  岑佩蓉轉過頭,懇求地看著塞爾吉,「請你……不要把這件事告訴教練。」  

  塞爾吉撇了撇嘴,「你這是在求我?」  

  岑佩蓉沈默片刻,緩緩地點了下頭,「是的。」彷彿預感到了什麼,她眼中閃過驚慌。  

  「既然是求人,就該有求人的姿態啊。」塞爾吉咧嘴一笑,然後長臂一伸,一把將岑佩蓉扯入自己懷中,一手捏住她小巧的下巴,以毫不尊重的方式開始吻她。  

  「唔……」她任這男人粗暴侵犯,卻不能掙扎閃躲;只好別過頭去,難堪地閉上了眼。眼角處,逐漸滲出淡淡濕意。

  狂亂之中,一吻結束,塞爾吉放開了岑佩蓉;後者雙膝一軟,跪坐在地上。  

  「沒想到你為了那個男人什麼都願意做。」塞爾吉抹了抹嘴角,輕蔑地笑覷她,「先前還以為你是碰不得的聖女,真令人失望呵。」  

  岑佩蓉雙手撐地,低垂著頭,只將憤恨的眼神投在灰白的水泥地上。  

  「別解雇他,他很需要這份工作……」她聽見自己語氣卑微地低聲說著。  

  塞爾吉眉毛一揚,有些流氣地笑了起來,「美人兒,你知道我什麼都聽你的。」說完後,他又伸手捏了她臉頰一把,然後轉身離去。  

  車庫內,岑佩蓉以手掩面,沒有哭出來,卻忍不住胃中翻滾的強烈噁心感;她嘔吐了。被個不愛的男人吻著,感覺原來這麼差。  

  只是,為了藍颯……她是甘願被侮辱的。她從來不是什麼高貴聖女;為了愛,她已經把自己變成被人踩在腳下的爛泥了。  

  「藍颯,藍颯!」夜色下的賽車場,「上」字形反光賽道上,杜月聆追著那個高大的影子奔跑。  

  惶急的嬌喚在身後一聲接著一聲響起,藍颯聽得心裡煩躁,猛然剎住腳步,轉過身去,「你跟著我幹什麼?」他表情嚴厲地瞪住身後的嬌小女孩。  

  「我……」杜月聆咬住下唇,雙眼微濕地睇了他片刻,然後怯怯伸出手,遞上一塊白色手絹,「你的嘴,流血了……」  

  藍颯沒有去伸手去接,只是斜著眼,冷漠地審視這泛著清甜馨香的白色繡花絹帕。手帕的主人正凝視著他,目光溫柔如水,更令他藏不住自己的狼狽。他心頭一陣慌亂,某種陌生情愫令他生起氣來:可惡的小丫頭,那是同情的眼神嗎?

  不用她提醒他也明白,剛才他可真夠丟臉的。  

  「小公主,回家去。」他粗起嗓子凶她。  

  「不……不擦擦嗎?」她還是專心地看著他唇角的血漬,小聲問。  

  藍颯朝天空翻個白眼,「杜月聆,我剛才說什麼?」  

  「你說,回……回家去。」  

  「既然聽見了,還愣著幹什麼?」  

  「我……」月聆手抓著那塊手絹,難堪地僵住神色,「我……要謝謝你。」  

  他挑眉,「謝?」  

  「剛才,你是因為我才和他打架的吧?」她吞吞吐吐地說著,站直身體,鄭重地朝他鞠了一躬,「真對不起,給你惹麻煩了。」  

  藍颯愣了。三秒鐘後,他別開臉,含糊不清地嘟噥了一句:「不關你的事,是那傢夥嘴賤,欠教訓。」

  「可是,你會失去工作的……」她擔憂地望著他。  

  「反正只是份修車的工作,也沒珍貴到哪裡去。」他自嘲地一撇嘴。  

  「藍颯……」  

  可惡啊,又那樣楚楚可憐地看著他了。藍颯煩躁地吐一口氣,伸手到衣袋裡掏煙。他抽出一支香煙叼在嘴裡,剛要點火;杜月聆湊上來,鼓起腮幫子輕輕一吹,打火機上的火光滅了。  

  他看她一眼,再度點火;可是,她又把火吹滅了。  

  他停住點煙的動作,瞪她,「你以為自己在玩過家家?」  

  「你的嘴受傷了,還是先不要抽煙比較好……」她怯聲解釋道。  

  他「噗」的一下吐掉嘴上叼的煙,「懶得理你。」好氣又好笑地看了這多管閒事的丫頭一眼,他轉身就走。

  「藍、藍颯……」她愣了一下,先俯身撿起那支煙,小心地揣在口袋裡,然後小碎步跑著追上他的腳步,「你要去哪裡?」  

  「回賓館睡覺。」他看也不看她,逕自往前走。  

  「可、可是……」他都不擔心自己會失業嗎?畢竟是出手打了人哪……  

  夜色下,藍颯大步在前頭走,杜月聆小步在後頭緊追。他與她之間,永遠隔著一個轉身的距離;因為月聆怕藍颯生氣,所以不敢跟他太緊。  

  一直到走出賽車場,藍颯沒有再回頭。不過,耳邊不時聽到她跑步時發出的微微嬌喘聲,令他再也無法板起臉來,不知不覺,唇角掛上淺淺的笑意。  

  藍颯一路沈默到賓館大堂。跨入旋轉門,穿越沙發區,他直直走向總台,用門卡向工作人員換取鑰匙。這時候,那總台小姐語氣不確定地多問了他一句:「先生,你和她……是一起的嗎?」  

  他詫異地回過頭,然後看見杜月聆正站在他身後五步遠的地方,雙手揪住T恤下擺,偷偷地拿眼角覷著他。

  他故意咳嗽一聲;只見那丫頭的肩膀立刻抖了一下,垂下頭去,紅著臉不敢看他。  

  傻瓜。他在心底輕聲罵。然而,再看向總台小姐時,他卻這樣回答:「是,她和我一起。」  

第3章(2)

  他拿了鑰匙,繞在手指上晃著,回身走向杜月聆。  

  她立刻背過身子,假裝研究旋轉門邊擺放的盆栽。  

  「怎麼還不回去?」他故意這麼問,眉峰壞壞地挑起。  

  月聆害羞不語。她還不想回去,還想問他——以後能不能再和他見面?  

  她真的很喜歡他啊……可是他非得表現得這麼雲淡風輕嗎?害她覺得自己的一點小小情思,都變得好丟臉。

  「我……有東西要還給你。」她對他攤開潔白掌心。藍颯定睛一看,原來是那個藍色的橡皮耳塞。

  「不用了,你留著玩吧。」他聳聳肩。  

  「哦。」她失望地垂下頭。沒話講了,藍颯要走了。虧她還巴巴地追到賓館來,真蠢。  

  可是,他沒走。  

  他帶笑的聲音在她頭頂上方響起,「你們寢室沒有門禁吧?」  

  「啊?」她愣住。  

  「要不要上來?」  

  「上……來?」她不解地、但是又害羞地擡起頭來,不懂他的眼神為何突然變得溫柔了。  

  「我的房間——未來賽車明星的房間,想參觀嗎?」他對她微笑,晃著指上鑰匙,丁冬作響。  

  月聆呆看他帥氣的笑容半晌,然後,靦腆地點了下頭。  

  「進來。」  

  藍颯掏鑰匙開了門,側過身子,把這矮了他幾乎兩個頭的小女生讓進房內。  

  她低著頭往房內磨蹭,因為不好意思,走路的速度可媲美烏龜;他看見她後腦勺上晃動的馬尾辮,和紅T恤領口上那段雪白細膩的脖頸,心中不由輕輕一扯。  

  於是他伸出手來,像抓貓那樣,親暱地撓了撓她的頸後,「走路這麼慢,你裹了小腳?」他取笑她。

  「啊……」月聆抽息低叫。下一秒鐘,他居然又偷施襲手,雙手穿過她腋下將她一把舉了起來,然後像拎小雞似的拎進房內,拋到沙發上。  

  「咚」的一聲,她跌落綿軟沙發,臀部被摔得有些疼。她瞪住藍颯,「幹什麼呀?」有點生氣,忘記害羞了。

  他毫不在乎地笑笑,回身從雪櫃裡拿出一罐飲料,隔空拋給她,「你幾點以前必須回寢室?」  

  月聆想了想,「十……十二點吧。」她想和他多待一會兒。  

  「哦。」他低頭看表,「那我們還可以聊一個小時。」  

  「唔。」瞭解地點點頭。只有一個小時?不滿足呢。  

  她眼光落在他沾著血漬的唇角,「這裡……疼嗎?」她伸指點點自己的嘴角。  

  「哦,還好。這兩年在國外,被人揍習慣了。」  

  「什麼?」她吃驚地睜大眼。  

  「在這個圈子裡,華人本來就沒什麼地位。雖說從修車工做起也不是沒有發展成職業車手的可能,但基本上——我是不會有那種機會了。」他沒什麼表情地說著。  

  「可是……為什麼?」她不懂。  

  「沒有贊助商,沒有後台,自然就不會有人肯花大力氣栽培你。」他聳了聳肩,突然笑起來,「怎麼樣啊杜月聆?借我五十萬來花花吧!贏了獎,車身上就冠你的名字。」  

  「真的嗎?」她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皺起秀眉,開始認真地思考這個可能性。  

  「假的。連開玩笑都聽不出來?」他笑了。  

  雖然有時候會埋怨命運的不公,但他已經看開了。他只是深愛賽車而已,成得了車手最好,成不了也沒辦法;在車隊工作,每天碰觸自己心愛的賽車,也算是聊勝於無的安慰了。  

  只是不知道今晚過後,他還有沒有這個機會……想到方才塞爾吉的威脅,他眼神略略黯淡了。  

  雖然一點兒都不後悔揍了那個混蛋,但相應地,要付出的代價也是慘重的。藍颯聳了聳肩,不想再煩惱這無法改變的事實了;轉頭輕喚傻坐在沙發裡頭的小人兒,「杜月聆,過來。」  

  「啊?」她愣了下,然後,乖乖起身走到他坐的木椅旁。藍颯要幹什麼?  

  「你的手帕呢?雪櫃裡有白酒,拿出來蘸一蘸,給我洗傷口。」他點點自己唇邊,很囂張地命令她,知道她是乖寶寶,一定會照做。  

  果然,杜月聆點點頭,依言而行。能為他清洗傷口,她心裡是高興的。在她看來,這是很親密的舉動呢。

  她找出白酒,倒了些許在絹帕上,輕輕擦拭他唇角。  

  「啊,好疼,好疼!」藍颯疼得直抽氣,哀哀叫喚,捉住她的手不準她再擦了,「小姐,你下手輕一點啊!」

  「誰叫你那麼衝動和別人掄拳頭?」她小聲地反駁。  

  「咦,你不怕我了?」他瞪眼。很敢講嘛!剛才還羞怯得像只綿羊。  

  「我……才沒有怕過你呢……」她聲音嬌軟地頂回去,聽起來卻像調情,說完後自己也紅了臉。  

  藍颯眼神一閃:這傻乎乎的紅臉蛋兒,此刻卻令他心動了。他挑眉,有些沈醉於兩人之間這半真半假的曖昧氛圍,剛想說些什麼,她就把一塊倒滿了酒的手帕用力按在他嘴邊。  

  「痛痛痛!」他只差沒從椅子上翻下來。  

  「這樣才能消毒啊。」她有些心疼地看著他,但不忘和他講道理,「今天晚上,你都不要再說話了,看看明天早上傷口能不能結痂。」  

  他斜眼睨她,「你不是吧?這也管?」  

  「什麼『不是吧』?」再度瞠圓杏眼,一臉茫然。  

  「嘴巴不光是用來說話的,還能做很多事情。」說著,他有些輕佻地笑了,伸手捏捏她粉嫩的臉頰。

  她呆住,「咕嘟」一聲嚥下口水,突然之間心跳狂亂。  

  為什麼……室內溫度好像升高了?氣氛突然變得曖昧起來,藍颯的眼神好似有魔力,定定望住她,殺死她大腦中名叫理智的那根弦。  

  「杜月聆……」他啟唇輕喚,一手輕柔地從她耳際一直滑到她下巴,然後將她勾向自己,「要乖哦,別弄痛我的傷口。」  

  然後,他吻了她。  

  月聆僵住身子,連動都不敢動一下,怕弄痛他的傷口。可是,他太壞了,怎麼可以利用她的好心就趁人之危呢?雖然……雖然自己是喜歡他的,可是這樣不說一聲就接吻,讓她覺得非常困擾。  

  藍颯喜歡她嗎?或只是一時興起與她調情?  

  她心中忐忑地任他吻著。過去從沒愛過,也從不懂男人的心思;更何況,藍颯哪裡是平常的男子啊?他的個性那麼捉摸不定,她可以期待他的真心嗎?  

  她小心地、偷偷地揪緊了他衣衫的前襟;被甜蜜的吻俘虜,喜憂參半。  

  這時,他忽然停下動作,拉遠她的身子,審視她呆怔容顏,「嚇傻了?」  

  他對這女孩是有好感的,但如果她不願意,他不勉強。畢竟她年紀尚小,單純如一張白紙,他對她的感情裡不止有衝動,還有珍惜。  

  「藍颯……」由於才被吻過,她的聲音嬌甜無力,「你喜歡我嗎?」她近乎惶恐地問著。  

  藍颯抿住唇,低頭想了片刻,道:「應該是喜歡的吧。」  

  月聆眼神一黯:只是「應該」……嗎?  

  但很快地,她揚起毫不介懷的笑容,「嗯,知道了!」她重重點頭。  

  「你知道什麼啊?蠢。」藍颯打她一下頭。就在這一刻,她逞強的笑顏觸動了他的心。可惡的丫頭,明明被這答案傷到心了,卻還笑得那麼燦爛。被她這樣一笑,他甚至有些衝動地覺得:自己對她,不只是「應該」了。  

  「哎,杜月聆。」他將她抱進懷裡,下巴抵住她肩膊,輕輕磨蹭,「談個戀愛吧,和我。」突發奇想。

  「啊?」她傻了。這是什麼提議?  

  呆了好半晌,她才幹巴巴地擠出一句:「可是——你過兩天就要離開了啊!」她當然想和他在一起,可是現實條件不允許哪!  

  「如果我被炒了,乾脆留在這裡發展也沒什麼不好啊。」他不是很認真地笑道,「你家那麼有錢,和你交往應該會很有『錢途』才對。」  

  「什麼啊!」她氣得捶他一拳,心裡卻甜極了。藍颯這麼說,是否暗示他要為她留下來?  

  「到時候你跟你老爸打聲招呼,你老爸一句話,我就要什麼有什麼,多爽啊,比開賽車好多了!」他繼續信口胡掰,眼神卻逐漸遊離,「而且你那麼乖,長得也夠可愛,娶你當老婆絕對養眼又省心,帶出去也超有面子。」  

  「藍颯!」杜月聆被他惹得尖叫連連,又忍不住笑,「你在說什麼鬼話?別鬧了啦!」  

  是鬼話嗎?藍颯垂下眼簾,抱著她纖腰,將臉埋入她頸間,無聲地笑了。心裡,有一點荒涼。也許,是太累了吧?他深愛的賽車,傷了他的心。多年執著打拼,受盡委屈和輕視,卻沒得到自己想要的;而此刻在這女孩柔軟的胸懷裡,他找到片刻安寧慰藉,得以喘息。  

  杜月聆……是上天派來救贖他的天使吧?他擁緊了她,心中升起脆弱的依戀,有些無賴地低聲咕噥道:「今天晚上,不準你走了。」  

  懷中的女孩害怕地僵住身體,傻瓜也聽得出來,這個請求意味著什麼。  

  然而,片刻後,他聽見胸膛處傳來她低低的允諾:「好。」  

  真聽話呵,果然是個有求必應的丫頭。他笑了,感動地擁住她身子輕輕搖晃。  

  窗外,月色那樣皎潔。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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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0-26 10:24:18

第4章(1)

  就這樣,輕易地陷入愛情裡。頭腦發熱,看不到現實,看不到明天,只沈溺於此刻的快樂。  

  這是杜月聆人生中的第一次戀愛;和所有的初戀女生一樣,她愛得沒了節制,不懂把握分寸。  

  昨天晚上,她留在藍颯的房間裡。前一秒鐘才表白,後一秒鐘就決意全部奉獻。  

  她原本以為會發生些什麼;可是——沒有。藍颯只是抱著她,兩人窩在狹小沙發裡講了一晚的話,他不時親親她,沒再要求更多。  

  他和她聊起這兩年裡在世界各地到處奔波的趣事和辛酸。為了心愛的賽車,他犧牲了那麼多。不是沒有機會轉行,也不是沒有機會活得更輕鬆些,但他的眼光只專注在賽車上頭,對別的機會視而不見。  

  他說:「去年在維也納集訓時,曾經想起你。」  

  「真的?」杜月聆眼神一亮。  

  「嗯。有天晚上和同事一起在爵士酒吧喝酒,看見酒單上有blue  moon,然後就想起當年在你家調酒的事。再然後,想到了你。」他輕笑。  

  「啊?原來只是間接地想到我而已……」她不太滿意地皺皺小鼻子。  

  「間接就不錯了。」他輕打她一下頭。要求還真高呢,「你呢?這些年裡,有沒有一次想到過我啊?」

  月聆埋首在他胸膛處輕笑。藍颯還不知道呵,這三年間,她從來沒有一刻忘記過他。  

  後來,他們聊得累了,月聆的身子軟下來,俯首在他肩胛處漸漸沈入夢鄉。  

  一覺醒來後,她發現自己被放置在綿軟的床上,身上蓋著薄被;窗外,天光大亮。  

  「啊!」她猛地坐起來,「現在幾點了?」她做志願者要遲到了啊!  

  身邊響起藍颯安撫的聲嗓:「還好,才七點半。你慢慢來。」  

  月聆扭過頭,見他正半蹲在地板上,低頭整理自己的旅行包。卷髮沾了水,臉龐清俊,想必已經梳洗完了。

  「你幹什麼?」她發現他把昨天穿的豐田制服塞進包包的底部,不禁疑惑地發問。  

  「哦,今天去了也許就會被炒魷魚,所以不穿這個了。」他輕描淡寫地回答。  

  「可是……」應該還有挽回的餘地啊……  

  「無所謂,反正已經打算留在上海了,不是嗎?」他衝她微笑,一副樂天知命的表情,「喂,今天晚上,一起吃飯慶祝吧。」  

  「慶祝?」  

  「慶祝我失業啊。」他拉起旅行包的拉鏈,伸手理了理自己身上的黑色運動T恤,「也慶祝杜小姐你正式升任我的女朋友。」說著,嬉皮笑臉地拋給她一個飛吻。  

  「什、什麼啊!」月聆不好意思地低叫抗議,「這種事有什麼值得慶祝的啊……」  

  「是我單方面想慶祝,我被你迷死了,好高興你願意投入我的懷抱,行了吧?」賞她一個台階下。他站起身來,把旅行包往背上一甩,回頭叮囑她:「還有時間,你慢慢洗臉刷牙換衣服,不用急,知道嗎?」  

  「哦。」她有些害羞地應聲。又問:「你要走了嗎?」  

  「嗯。」他點點頭,「在排位賽開打以前,有很多事情要辦。岑佩蓉留言給我,說要和我溝通一下昨晚打人的事,麻煩。」他吐了吐舌。然後就走了,沒說再見,也沒回頭。  

  月聆發現藍颯有個壞習慣,前一刻還柔情蜜意,後一刻立即能瀟灑離開,腳步連稍許的停頓也不曾有,真狠心哪。她可是依依不捨地一直目送著他的背影從門口消失。  

  藍颯離開以後,月聆把臉埋入雙膝,在窗口斜照進來的溫暖日光中,她沈醉地想:她喜歡的男人願意為她而留在這裡了,這意味著她與他之間是有機會長久的。她覺得好快樂好滿足,天底下再也沒有比她更幸運的女孩了。  

  可是,藍颯是否真的快樂?就這樣放棄執著了數年的賽車,投身兒女情長,他甘願嗎?會……後悔嗎?

  杜月聆在甜蜜和忐忑交織的心情中度過了F1上海站的第二天。排位賽結束後,她處理完主辦方佈置的雜事以後,便一刻也不停留地回到藍颯所在的賓館房間。這種迫切心情,相信每一個愛過的人都能體會。當深愛的人進駐你的世界,你沒得選擇,所有心情起伏只能圍著他打轉。  

  月聆乖乖地在賓館裡等待藍颯的歸來。由於沒別的事可做,等待的時間變得格外漫長。  

  直至傍晚時分,門廊處終於響起熟悉的腳步聲。  

  月聆渾身一個激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那乳白色門板,然後門開了,藍颯微笑的臉龐映入她的眼簾。

  不知為什麼,在這一瞬間,月聆偷偷地鬆了一口氣。  

  「我回來了。」他像一個丈夫對待妻子那樣自然地對她說。走進來,扔下旅行包,他問她:「等很久了麼?晚上想吃什麼?」「藍颯,今天……沒什麼事吧?」她小心地窺著他臉色。一個剛被炒魷魚的人,看起來情緒這麼平穩?

  「沒事,很好啊。」藍颯聳聳肩。俯身拉開旅行包的拉鏈,「看看我買了什麼。」他從包裡霍地抽出一個電鍋。

  月聆嚇了一跳,「你買電鍋幹什麼?」  

  「今天我想破腦袋,也想不出晚上該吃什麼。所以,我又買了——」他又變戲法似的從包裡拎出兩個鼓囊囊的塑料袋,「火鍋丸和紅酒!」他興致高漲地宣佈。  

  月聆睜大眼: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今天晚上,我們哪裡也不去,就在房間裡吃火鍋,怎麼樣?」他自作主張地說完了建議,然後把電鍋通電,加水,放丸子進去煮。他很剽悍地用牙咬掉紅酒瓶口的軟木塞,然後看向杜月聆,「拿兩個杯子來。」  

  月聆呆怔著沒有動。藍颯……有點不對勁兒。太快樂了,太瀟灑了,反而令人覺得怪異。她吞了吞口水,弱弱地道:「可是,賓館的人應該不許我們隨便使用電加熱器……」她記得不少賓館都有類似的規定。  

  「沒關係,區區一個電鍋而已,難道會把保險絲燒掉嗎?」他才不信邪,衝她勾手指,「過來,坐我身邊。」

  月聆怔怔看了他片刻,才慢吞吞地挪步到他身邊的地毯上坐下。她弄不懂自己,藍颯已經和賽車沒關係了,他完全屬於她了,她明明應該覺得高興才對啊!可是為什麼,心底這樣慌?他溫柔笑著的臉龐,為什麼只令她感到不安?

  這時,鍋內湯水沸騰,各色丸子歡悅地跳動起來。藍颯伸筷子夾了一顆魚丸遞到月聆嘴邊,柔聲哄道:「張嘴。」

  她傻傻地張開嘴,一口含住他的筷頭。吞下那顆鮮美魚丸,心底——仍是忐忑不定。  

  「怎麼了?」藍颯停下筷子。她臉色很奇怪。  

  杜月聆搖搖頭。  

  他一努嘴,不再追問,另起一個話題,「你說,要找工作的話,去哪一家求職網站註冊比較好?」

  工作?她眼神一閃,「你……要在上海找工作?」  

  「是啊。」他奇怪地瞥她一眼,「不然怎麼活?喝西北風嗎?我還要養女朋友呢,要不反過來,你養我?」他笑得皮皮的。「可是……」車隊那邊真的沒有一絲希望了嗎?這個問題——她想問,但問不出口。  

  「哎,不知道你老爸的公司缺不缺人手。」他不正經地開起玩笑,「對未來女婿,他總該稍微幫襯一下的吧?」

  「藍颯……」她低叫,卻不是因為他語氣曖昧的玩笑;而是心裡越來越慌,越來越沒底。藍颯他……並不像她所想的那麼開心吧?雖然滿口答應要為她留下來,可是他心裡仍舊牽掛著那片賽車場吧?只是不想讓她難過,所以才故意表現得情緒高漲,對不對?  

  「藍颯。」她心疼地反手抱住他腰身,整個人扎入他懷中,以幾不可聞的聲音柔柔問出:「你……還是想開車,對嗎?」  

  就在這個時候,頭頂上的燈滅了。  

  整個房間頓時陷入一片漆黑。電鍋發出滋的一聲響,鍋裡的水也不再滾了。  

  「啊,呃。」黑暗中,藍颯發出滑稽的輕笑,「完蛋,保險絲燒斷了。」他低頭,輕吻懷中女孩細嫩的額頭,安撫道:「別害怕,我出去找服務生。」  

  「不,別走!」月聆雙手緊緊地抱住他。這突來的黑暗,是在預示著什麼嗎?  

  「我馬上就回來呀。」  

  他試著拉開她的手,無奈她抱得更緊了。整個人像八爪魚似的纏在他身上,聲音嬌軟如貓咪:「不要走……」

  藍颯歎了口氣,心軟了。沒想到這丫頭這麼怕黑,「好,不走。」他回手摟住她。在一片純然的黑暗裡頭,他臉上一直強撐著的笑容終於不見了。他幾不可聞地籲出一口氣來,突然輕聲喚她的名:「杜月聆。」  

  「嗯?」懷中女孩乖巧地應了聲。  

  「其實,我沒被炒魷魚。」  

  她小小驚訝了下,但仍靜靜聽著。  

  「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塞爾吉沒把這件事告訴隊裡。岑佩蓉說,昨天晚上的事,可以當做沒發生過。」他說著,英挺的眉宇不解地輕擰了一下,然後,帶著某種破釜沈舟的意味,他一字一句地說:「不過,我打算辭職。」

  辭職?月聆脊背一僵;雖然被他密實地摟在懷裡,但突然感到冷。  

  「是呢。我想過了,就算繼續留在車隊裡,五年、十年以後,還是一個滿手黑油的修車工。做到沒力氣了,領一筆遣散金,告老還鄉。」說到這裡,他自嘲地笑了出來,擁住她的身體輕晃,「那樣的生活,聽起來也不怎麼令人嚮往,對吧?所以……我想,也許是時候告別賽車了。」  

  聽到這最後一句,月聆心口猛地一抽。他講得好輕鬆,可是她知道,明明不是這樣的!「可是你喜歡賽車啊!」她衝口而出。  

  「我也喜歡你啊。」他語態輕鬆,「留在這裡陪著你,也很好啊。」  

第4章(2)

  可是——那是不一樣的啊!這句話,被月聆硬生生地吞回肚子裡。是的,不一樣——但即使說出來又怎樣呢?誰都知道愛情和賽車不一樣,藍颯比她更清楚這一點;可是,他已經做出決定了啊!在賽車與她之間,他已經選了她了!

  她應該高興才對,她不應該插嘴管他的私事,可是……心頭就是覺得好沈重,好內疚。  

  藍颯是為了她而放棄賽車的,她背著這個包袱,以後要怎樣愛得心無芥蒂、愛得坦然自如?  

  「藍颯……」深邃黑暗中,她看不見他此刻臉上的表情,但她分明聽見了,他心底有遺憾的歎息淺淺逸出。

  她低低柔柔地喚:「吻我……」話音未落,微顫的唇瓣主動湊上,尋找他的唇。  

  藍颯大笑,當然很喜歡她的主動。他捧住她的臉,反客為主,愛意滿懷地親吻了好一會兒,才微喘著退開。勾起手指,輕刮她燙熱的面皮,「好了,停止。今天晚上也不打算回寢室了嗎?」  

  他問這話原本是開玩笑,他沒那麼低級,不可能剛和她確定戀愛關係就碰她。然而,她認真地回答:「不行,今晚……我想抽空回家一趟。」  

  「哦?」藍颯微愕了半秒鐘,然後點頭,「好,我送你。」  

  晚上八點,杜月聆回到杜家別墅。  

  豪華的三層大宅,居然只有底樓的大廳裡亮著燈。看來她在住校的這段日子裡,家裡很冷清。  

  杜月聆接過女傭雙手捧上的毛絨拖鞋,蹲身換上,然後朝著燈光昏黃的小餐廳裡喊:「爸,媽,我回來了。」

  話音未落,從餐廳裡走出一個穿玫紅色絲綢套衫的中年美婦人,頭髮燙得很卷。她就是杜月聆的母親黃絹。她抿著紫紅雙唇,表情不冷不熱地看著女兒,「回來了?你不是說要做那個什麼志願者,最近幾個月都不能回來嗎?」

  杜月聆有點尷尬地咧了咧嘴,「不會啊。一有空就回來洗個澡,吃個飯嘛。」  

  「哦……」黃絹語氣誇張地拖了個長音,「我還以為那個什麼F1包吃包住包洗澡,你樂得都不想回來了呢。」

  「媽……」她輕叫,知道母親又在刀子嘴豆腐心了。這不,母親嘲諷歸嘲諷,一轉身就迫不及待地吩咐傭人多加幾個菜,還叫傭人把家裡的血燕找出來燉上給女兒補補。  

  「快去洗手吧,吃飯了。」黃絹瞥了女兒一眼,眼圈有些泛紅。怎麼不心疼呢?幾個月沒見這丫頭了,竟然曬得這麼黑。當初,她原本是死活不同意女兒去做那勞什子志願者的,他們家又不缺錢,又不缺人脈,月聆想要社會實踐經驗,大可以到她父親的公司裡去實習,玩什麼F1?那麼野蠻的東西,哪裡適合月聆這樣的千金大小姐?  

  不過,女兒大了,她也管不了了。她哀歎著走回餐廳,見自己的丈夫正坐在桌前看報紙,神情很專注。她頓時心裡氣不打一處來,開口挑釁:「喂,你是死的啊?女兒回來了,你稍微有點反應好不好?」  

  杜廣榮略略擡頭,眼光越過報紙的邊沿瞥了太太一眼,「回來了,很好啊。」  

  「好什麼啊?」黃絹高聲叫起來,「真不知道你這個爸爸是怎麼當的?女兒現在每天大老遠地跑到嘉定去工作耶!累得半死,還曬得那麼黑,你當初勸過一句沒有?」  

  杜廣榮依舊是神情淡定,「她自己高興就好。」  

  黃絹氣憤地把碗朝桌面上頓了一下。她的丈夫簡直是個活死人,一天天的只知道賺錢,在女兒的教育上一向採取放任自流、不聞不問的態度。正因為有個這樣的爸爸,月聆現在才越來越難管教!  

  十分鐘後,杜月聆洗完了手走進小餐廳,看見寬大桌面上擺滿了豐盛誘人的菜色。她的父母各自坐在長桌的兩頭,像兩個陌生人似的互不理睬。  

  她在心底輕輕歎了一聲,拉開椅子入座,「爸,媽,吃飯了。」  

  「吃飯吃飯。」黃絹執起筷子,夾了塊藥膳排骨放進月聆碗裡,嘴裡念叨著,「天天吃盒飯,怎麼會有營養……」

  月聆心口一軟:母親雖然總是罵她,可是,她也是最愛她的啊……她眨了眨眼,掩去眼底的水氣;胸口升起愧疚的情緒,令她食不下嚥。  

  現在,該如何開口解釋自己回家來的真正目的?  

  月聆的雙眼落在離自己最近的一盆魚肉上,深吸一口氣。  

  「媽。」她輕喚,抓著桌沿的手有些發抖,「我想……從家裡拿點錢。」  

  「啊?」黃絹叫起來,不過沒生氣,臉上反倒浮現出驚喜的神色,「現在知道學校裡日子不好過了吧?」她有些得意,「說吧,要多少?五千夠不夠?」當初她硬要塞給女兒生活費,這丫頭還不屑要哩!  

  月聆的頭垂得更低了。的確,那個數字,令她難以啟齒啊……  

  「五、五十萬。」她聲若蚊蚋地說。  

  此言一出,她的父母都愣住了。  

  餐廳裡頓時安靜得連一根針掉到地下都能聽見。  

  片刻的沈默後,黃絹首先出聲:「你要那麼多錢幹什麼?」她臉色變得很難看。  

  「我……」月聆不知該怎麼說,急得漲紅了臉,「我……想幫一個朋友。」  

  「什麼朋友?」黃絹目光銳利地逼視著自己的女兒。  

  「就是……就是很好的朋友。」  

  「男的?」幾乎是篤定的口吻。  

  杜月聆脖子縮了下,沒敢正面回答這個問題。但下一秒鐘,只聽「咣當」一聲巨響,母親已經把手裡的瓷碗憤怒地砸到了地板上,「你在外面認識了什麼亂七八糟的男人?他叫你回家來要錢?當初你鬧著非要去住公共寢室的時候,我跟你說過什麼?叫你別跟班上同學走太近,那些人和你根本不是一個層次的,你到底聽進去沒有?!」她氣得雙手發抖。

  長桌另一端,杜廣榮的表情也凝重了。五十萬呢,畢竟不是一個小數目,女兒認識了怎樣的男人,需要借五十萬?

  「媽!」杜月聆著急地辯駁,「他……不是亂七八糟的男人!也、也不是班上的同學,他是一個很有潛力的……賽車手!」她臨時把「修車工」三個字吞回肚裡。依著母親的性子,聽到「修車工」這個字眼不氣得暴跳如雷才怪呢。

  「賽車手?!」黃絹眉一凜,更生氣了,「你跟那種粗魯的男人搞在一起幹什麼?什麼樣的賽車手會連五十萬都沒有,還需要向女人借?小白臉嗎?!」想也不用想,女兒一定是被壞男人給騙了!  

  「媽!」杜月聆也忍不住了,「藍颯只是一時缺少機遇!他是很好的人,他以後一定會成功……」

  「你這死丫頭,太讓我失望了你!我養你這麼多年,就教會你拿家裡的錢去倒貼男人?」黃絹氣極,站起身來大步跨出餐廳往樓上走去。  

  「媽!」杜月聆在後頭追著喊,可是母親沒有回頭,只冷冷扔給她一句:「別叫我媽。」  

  月聆雙腿一軟,呆呆跌回椅子裡,心裡又難受又愧疚。她是個差勁的女兒,一回來就把媽媽氣著了……可是,不這樣又能怎麼辦?藍颯需要這筆錢,上次他說過,只有有了贊助費,他才可能成為車手。  

  而她……喜歡藍颯,喜歡開車的藍颯。她喜歡他對賽車的執著和癡狂,她不要他為了她而放棄自己的夢想。今天傍晚在賓館時他說出的那些打算放棄的話,她再也不要聽到。  

  可是,沒有錢,一切都是白談。藍颯即使留在車隊,也只是做著檢修賽車的基礎工作而已。這對他不公平,他明明有那個實力,可以攀得更高些的!  

  餐廳內,氣氛尷尬而寧靜。女主人氣得上樓了,兩個女傭躬身走進來,表情木然地蹲下身子收拾地板上的碗筷殘骸。

  杜月聆緩緩將臉轉向一直沒有說話的父親,「爸……」她輕輕地、懇求地喚了一聲。  

  杜廣榮立刻起身,扔下一句:「丫頭,跟我到書房來。」  

  杜月聆戰戰兢兢地隨著父親走進書房。房內的冷灰色調裝潢,更令她心中忐忑不已。一直以來,她不懂自己的父親,在這個家裡,他很少說話,更懶得管自己女兒的事。她要念本地大學,他同意;她要做家教賺生活費,他同意;她去應聘F1志願者,他也同意。對這個獨生女兒,他只負責給錢,從不發表意見。  

  這一回,父親會怎麼做?  

  她傻呆呆地杵在門口,不敢跨前;杜廣榮步態悠閒地走到寬大書桌後,拉開某一格抽屜,從裡頭取出一疊紙張。

  「剛才你說,那小子叫什麼名字?」杜廣榮擡頭問她。  

  「啊?」月聆愣了一下,直到看見父親把鋼筆的金尖蘸入墨水中,她才恍然意識到:爸爸是要寫支票給藍颯嗎?

  「他、他叫藍颯!」她又驚又喜,一顆心快要蹦出胸腔。  

  「藍、颯。」杜廣榮在支票簿上寫下這名字,筆尖一頓,沒擡頭,隨意地道:「金額我寫一百萬吧,五十萬算是你求來的,另有五十萬算我私人贊助。」他撕下那張支票,往桌面上一拍,「叫他盡快拿去兌現。冠名的事,讓車隊經理和我的助理另約時間談。」  

  「爸……」杜月聆激動地說不出話來。一百萬哪……藍颯有錢了,有機會成為車手了!她眼眶紅了,雖然不明白父親為什麼會無條件地支持她的決定,但此刻她只顧著激動,無暇再想更多了。她伸出顫抖的手,探向那張墨跡未乾的支票——

  而支票的另一角卻被人以指壓住。  

  「等一下,丫頭。」杜廣榮瞇起眼,望著女兒的目光柔和,寵愛中閃爍一絲精光,「一個女孩子家身上不要帶那麼多錢。這張支票,明天我差秘書送過去。」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10-26 10:25:15

第5章(1)

  第二天,一結束了志願者的工作,杜月聆就興沖沖地跑去找藍颯。  

  然而,藍颯卻不見了。草坪區,沒有;看臺上,沒有;車庫裡,也沒有。到了最後,有些焦急的杜月聆不顧警衛的攔阻,直直衝進豐田車隊的經理辦公室內。  

  就在那裡,她看見了藍颯。他正姿態隨性地坐在辦公桌上,單腳蹺起,手裡轉著一支筆。聽見她的惶急腳步聲,他略側過身子,衝她掀唇一笑,「嗨。」  

  「藍颯,那筆錢……」她急切地開口,但語聲被人悍然切斷——  

  「臉皮可真厚啊。」辦公室另一角,涼薄女聲響起——岑佩蓉自辦公桌後霍然起身,揚著細緻的眉,眼神冷凝地看向杜月聆,「在做出那麼過分的事以後,還好意思大咧咧地跑到辦公室來炫耀,真讓人不敢相信。」  

  什麼?月聆愣住了。雖然一直感覺得出這個美女不太喜歡自己,可是,這樣劈頭蓋臉的一通謾罵……她承受得非常無辜呢。  

  「怎麼了嗎?」她詫異地望向藍颯。  

  藍颯表情無辜地一攤手,「今天早上,你爸來過了。」他口氣隨意得像在討論天氣。  

  但岑佩蓉可沒有那麼好的修養,她霍地跨前一步,高舉起一隻手,將一張小紙片用力地摔在地上,怒聲道:「杜小姐,請你不要用錢來侮辱藍颯!」  

  月聆驚惶失措的眼神由這美女身上驀然移向地板:被扔到地上的,怎麼……會是那張支票嗎?藍颯不正需要這筆錢嗎?  

  「請收回你的錢!」岑佩蓉激動地說著,一貫冰冷白皙的面皮此刻漲得通紅,「我一直在懇求教練破例讓藍颯參加比賽,就算只是試跑四圈也好!他欠缺的……只是一個展示自己的機會而已,而我也一直在替他爭取!所以——請你不要自作主張拿錢給藍颯,不要破壞我的夢想!這夢想是我和藍颯共有的,你沒有資格參和進來!」  

  杜月聆被罵得呆住了。她從來不知道,原來岑佩蓉也在暗地裡幫助藍颯。可是,這女人的幫助和她的幫助——絲毫沒有衝突呀!岑佩蓉為什麼氣成這樣?現在藍颯有錢了,可以早一點達成夢想,這不好嗎?不正是她們都希望看到的嗎?

  月聆搖著頭:她不懂啊……  

  將迷惑的眼光投向藍颯,她輕聲問:「藍颯,你也……不想要這筆錢嗎?」  

  藍颯聳了聳肩,「沒說不要,不過有代價。」他講得輕鬆,彷彿代價不算什麼。然後,他手一撐跳下桌子,走到辦公室中央,俯首撿起那張支票,回身覷著岑佩蓉,「你才是——不要自作主張啊。」他受不了地朝天翻個白眼,抱怨道:「我把支票給你,是叫你拿去給教練,不是讓你往地上摔,OK?」  

  「藍颯!」岑佩蓉臉色一變,疾叫:「你真的打算收下這筆錢?這是侮辱啊!」  

  「侮辱?」月聆越聽越迷糊,「藍颯,究竟發生什麼事?」  

  「沒什麼。」他眼神深處有什麼東西閃了一閃,隨即恢復一貫的隨意表情,輕笑,「你老爸蠻有商業頭腦的,叫我拿著這筆錢,從此以後離你遠一點兒。」  

  「什……什麼?」她徹底傻了,雙腳不自覺向後移了一步。父親叫藍颯離她遠一點兒?這……難道是……

  「雖然沒有明說,但是照我的理解——」藍颯托著下巴,沈吟了半刻,抿嘴吐出一句:「這一百萬應該是分手費的意思吧。」  

  分手費?月聆心中猛地一痛。單是聽見「分手」兩個字,她都覺得無法呼吸。自己的父親怎麼會這樣做?昨天晚上明明說得好好的要無條件贊助藍颯參賽,今天卻為什麼代替她和藍颯談分手?  

  她猛然擡眼,看見藍颯平靜的表情,心中更慌。  

  「藍颯,你相信我,我絕對沒有要分手的意思!」她心急地想解釋這一切,「我、我只是想幫你——」

  「噓,我知道。」藍颯點點頭,望著她的眼神仍是溫柔的。  

  「我們、我們可以再想別的辦法……」藍颯一定生氣了,不然不會表現得那麼平靜。月聆三兩步奔上前去,拉住他的手,急於討好地說:「我回去再和我爸說說看!」  

  「說什麼?」他揚眉,似笑非笑,「去求他收回這筆錢嗎?」他看著她,好像覺得她的提議很荒謬。

  月聆愣住,咬著唇想了一會兒,表情為難地道:「或者……或者我們先假裝分手,等支票一兌現,我就立刻辦休學,和你一起去歐洲……」  

  聽到這句話,一邊的岑佩蓉表情嫌惡地皺起眉。這個天真的富家小姐——可真是死纏爛打啊!  

  而藍颯的表情卻寡淡得彷彿沒聽見月聆急切的表白。他靜靜待她說完了,目光深沈地凝視她仰望的臉龐半晌,輕吐一口氣,「不可能。」  

  月聆一怔:什麼不可能?  

  藍颯抿唇一笑,笑意卻不曾到達眼裡。他抓抓自己的頭髮,語氣有絲無奈地開口:「如果……真的決定了要拿這筆錢,就不能再玩陽奉陰違那一套。你老爸又不是傻瓜,我們如果繼續來往,他一定會發現。而我——也不是那麼死乞白賴的人。」月聆心中一涼:這話……什麼意思?某種不好的預感瞬間浮上胸臆,她慌亂地伸出手來,用力點住他唇瓣,想阻止他繼續往下說,可是,他還是說了。  

  「月聆,我很需要這筆錢。我們分手吧。」  

  只一句話,心頓時被傷得很痛。  

  杜月聆像被火燙著似的立時抽回手,拚命瞠圓眼睛,難以置信地瞪著面前突然陌生起來的男子。  

  分手?  

  這話出了口,雖然只是輕描淡寫的口吻,卻彷彿震雷一般在她耳邊轟鳴了又轟鳴,不肯散去。她不敢相信呵!聽錯了吧?藍颯……要和她分手?  

  為了心無芥蒂地拿走這一百萬,為了不變成一個死乞白賴的人,他選擇放棄她?  

  「不要、不要開這種玩笑!」杜月聆驀地笑開來,笑臉咧得大大的,眼眶卻不受控制地濕了,「我們可以暗地裡繼續交往的!我很會保守秘密,不會被發現的!」  

  藍颯眼神一閃,「聽著月聆,我必須出國……」  

  話音未落,她悍然切入:「我也可以出國的!我有護照!你下一站要去哪裡?我也可以去啊!」  

  這下子,藍颯不再說話了。他低下頭,雙唇抿得死緊,只是呆望著自己穿球鞋的雙腳——那兩隻腳在地板上點著,左腳右腳輪流,一下又一下。  

  「或者……我們偷偷保持聯絡啊!你寫信給我,我、我把地址抄給你……」月聆猛然低下頭,手忙腳亂地去翻自己的背包。可是,那討厭的眼淚啊,突然像開了閘的洪水一般流瀉出來,害她視線都模糊了……燙熱的淚水滴上手背,她假裝沒感覺到,只是拚命從包裡挖出筆和紙來,手指顫抖地開始寫下自己的地址,「打電話也可以的,雖然國際長途有點貴……」她喃喃自語著,嘴唇不停地抖,出口的話語支離破碎,「或者,發電郵啊,電郵不費錢,很劃算……」  

  藍颯沒有擡頭,任她傻乎乎地一個人說個不停。他目不轉睛地望著腳下那片地板,好似那裡有磁石吸住他的目光。

  直至某一刻,面前的女孩終於情緒崩潰,「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岑佩蓉站在一旁雙手環肩,冷眼看著,心裡感受複雜:本應該幸災樂禍的,可不知為什麼,看到此刻這女孩哭得這麼慘,她竟起了幾分同情之心。  

  她歎了口氣,從口袋裡掏出一張面紙,無聲地遞給杜月聆。  

  月聆沒有伸手去接。她止住哭聲,沒來得及伸手抹掉臉上肆虐的淚意,只是定眸凝視著藍颯僵直的身軀。

  「真的分手?」她輕聲問,眸光黯淡了。  

  一旁的岑佩蓉不自覺屏住呼吸,不知道自己究竟更想聽見哪一個答案:藍颯真的決定拿這筆錢,從而和這小女孩兒分手嗎?是還是否?捨得還是不捨得?  

  真好笑,此刻藍颯在和別的女人處理感情糾紛,她卻替女主角感到提心吊膽了起來。岑佩蓉抿起唇角,苦笑。正在這時,聽見藍颯輕聲地、但堅定地說了一句:「嗯,分手。」  

  杜月聆霎時面如死灰。  

  小手無力地下垂;寫了一半的地址輕飄飄地落到地板上。  

  她呆呆站著,沒有躬身去撿——反正,不需要了。  

  「知、知道了。」她點了下頭。心,痛得沒有知覺。  

  藍颯沒有擡頭看她。  

  「那,我走了……」她嘴上這樣說,腳步卻不捨得挪一挪。  

  他仍舊如石像般僵立著。低垂著眼,睫毛眨動,蓋住黑眸中所有情緒。  

  杜月聆絕望了。緩緩轉過身子,輕聲哽咽著,一步一步踏出門檻。到了這一刻,他都沒開口留她,甚至吝嗇得不肯說一句,要送送她。  

  她要自己別回頭。沒臉回頭了啊……就這樣屈辱的被拋棄了。分手的時候,只有她一個人在哭著,藍颯一點兒都不覺得傷心嗎?真殘忍……他的心是石頭做的吧?這麼硬。  

  杜月聆的身影在門口處消失了,岑佩蓉隨後走上前去,關了門。她回頭靜望藍颯半晌,美麗的眼眸逐漸瞇了起來。

  「看不出來嘛,你還挺有本事的,一釣就釣了條大魚。」她雙掌合起,輕輕拍擊了幾下,話語中帶著嘲諷,「原本以為你和那女孩兒玩真的了,沒想到……」她緩緩搖頭,沒再說下去。  

  藍颯終於擡起頭來,表情空白得像一堵牆面,不鹹不淡地瞥她一眼,「你怎麼知道不是玩真的?」

  「怎麼可能?」岑佩蓉嗤笑出聲,美麗的臉龐閃過一絲怨恨,「你們賽車手是全天下最自私的男人了!為了追求風馳電掣的那種快感,連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又怎麼會對女人動真情?」  

  「是嗎?」他略一挑眉,似在認真思索她的話。片刻後,有些淒楚地笑了出來,連連點頭,「說得對,你能認識到這一點,我也就安心了。」說完後,他沒再瞧她一眼,逕自越過她的身旁,大步邁出門去。  

  岑佩蓉表情僵住,憤怒地瞪住他瀟灑背影。渾身微微顫抖著,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想拋掉理智衝上去踹他打他。他剛才……是在暗示她別愛上他嗎?  

  隨口一句,就重重傷了別人的心,又那樣滿不在乎地走開,連個同情的眼神也不屑留下——藍颯他……究竟是個怎樣的男人啊?  

  愛上他的女人,都是自討苦吃吧?  

  藍颯走出經理辦公室,來到空曠的賽車場上。F1上海站於今天正式落下帷幕,法拉利車隊稱雄;車迷們的瘋狂慶典持續了好幾個鐘頭,終於漸漸偃旗息鼓。  

  一切——都結束了。  

  藍颯擡頭望天,吐出悶在胸腔內的一口濁氣。然後,他身手矯健地翻越了鐵絲網圍欄,三兩步爬上底層看臺。多得數不清的狹窄台階在他面前延展開來,一階一階又一階,一直通往看臺的頂端;他木然望著灰白的看臺頂棚,無意識地踩著台階往上爬。  

  腳下沒有停歇,正如大腦沒有刻意地去思考,他只是麻木地重複著往上走的動作。  

  終於,來到看臺的頂層。他頓住腳步,手撐圍欄向下俯望。這賽車場很大,「上」字形賽道看起來氣勢恢宏,空無一人的看臺上,法拉利的紅色旗幟依舊隨風飄揚著,有不文明的觀眾留下了飲料罐,孤零零地躺在某一節台階旁,顯得有些刺眼。  

  藍颯瞇起眼,心中——突然被刺痛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了正確的決定。也許,對自己有利的決定,就是正確的。  

  岑佩蓉說得對,他是個相當自私的男人呢。今天早上,在接過支票的那一刻,他的心裡頭——居然是高興的。

  後來,那個有著深沈面容的中年男子鄭重地告訴他,拿了這筆錢,就必須和那個叫杜月聆的女孩兒分開。

  當時他不是沒有憤怒過,也覺得被羞辱了,想要掀桌大吼。可是冷靜下來一想,卻發現自己沒有發怒的資格。

  人家給他一百萬,買他一個決定。這交易是公平的,端看他願不願意答應。  

  然後,那個叫做杜廣榮的男子和他說了好多話,他不得不承認,這個成功的商人,說出口的每一句話都很有道理。在談話的最終,杜廣榮說服了他——他答應了。  

  他不否認,自己迫切需要這筆錢;他也不否認,自己確實喜歡杜月聆。但對那女孩的愛啊……也許尚未到泥足深陷的地步吧,讓他得以存留一絲理智,適時將自己拔了出來。  

  輕輕歎了一聲,他將目光投向那黑漆漆的賽道,對現在的他而言,賽車就是整個生命;而愛情——不過是生命的一部分。  

  正因為如此,他割捨了這一部分,也不會覺得太痛苦吧?  

第5章(2)

  他就那樣呆呆地站在看臺頂端。太陽離他很近,強烈的日光毫不留情地照射著他,他閉上眼,明明告訴了自己不會太痛苦的,可是為什麼眼眶卻有灼痛感覺?為什麼被太陽曬著,身體卻覺得一陣陣發冷?  

  緩緩地,他將視線調轉,移至賽車場的邊門外——寬闊的人行道上撐起不少鮮紅的陽傘,一個小人兒拖著死氣沈沈的步伐,緩緩穿行在其間。她身穿紅色T恤,扎馬尾辮,脊背沒有生氣地躬著,她不時擡手去摸臉頰,彷彿在擦拭淚水。

  他早知道她離去的方向;只是方纔,一直沒有勇氣去看。看到她哭,他會憎惡自己,心中會有股衝動,想推翻自己先前的決定,想跳下看臺去捉她回來。  

  而這股衝動——他硬生生地遏止住了。只是拿深幽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住她,目送她逐漸走遠。  

  她走得像蝸牛那麼慢,一步又一步,走出他的生命。  

  終於,那一點渺小的紅色也消失在他的視野裡了。藍颯吐了口氣,驀然蹲下身子,將臉龐埋入雙掌間,郁躁不堪地抓亂自己的一頭卷髮。  

  分手其實很簡單,但又確實……比他想像中更要難上那麼一點兒。  

  杜月聆拖著失魂落魄的步伐回到了自己的大學宿舍。  

  雙腳剛一邁入寢室,便聽到裡面傳來尖銳的爭吵聲:「四眼妹閃遠一點,別逼我罵粗話哦!」  

  杜月聆愣住了,「倩妮?」怎麼?何倩妮和羅芳在吵架?  

  她怔在門口,看見身穿草莓圖案睡衣的何倩妮氣得俏臉通紅,正將雙手伸開,大咧咧地扒住電腦桌不放,而羅芳則一臉怨懟地站在一旁,不停用手去推眼鏡。  

  這時,琪琪三步並作兩步跑過來,一把抓住杜月聆的手告狀,「羅芳想上網查獎學金的得主名單,可是何倩妮正在和人聊QQ,不肯把電腦讓出來啦!」  

  月聆咬了咬下唇,在這樣的一團亂麻面前,她只好暫時壓抑住心裡的傷悲。她看向何倩妮,輕聲道:「倩妮,你可以出來一下嗎?我……有話跟你說。」  

  「有什麼話就在這裡說!」何倩妮見到杜月聆,口氣並沒有緩和一點,依舊霸著電腦不肯讓,「今天本姑娘還就坐這兒不走了!」她挑釁地斜眼睨著羅芳。  

  羅芳側過臉,嘴唇蠕動,無聲地咒罵著什麼——優等生的矜持讓她無法大聲地與何倩妮爭執。  

  「倩妮……」杜月聆哀求地望住怒火熊熊的好友,「求你,出來一下好嗎?」  

  「咦,杜月聆,你臉色怪怪的哦。」何倩妮到此刻才察覺出她的不對勁兒。奇怪,去了幾天F1,怎麼給搞得病懨懨的?太累了嗎?  

  何倩妮跳下電腦桌,回頭沖羅芳叫:「算你走運,電腦賞你用五分鐘啦!」然後,她一手攬過杜月聆,兩人並排走出寢室,來到晾著濕衣服的狹窄走廊上。  

  「怎麼了?」何倩妮開門見山。  

  「我……」這一刻,望著好友渾然不知的表情,月聆反而不知該怎麼開口。她談了一場為期三天的短暫戀愛,然後被拋棄了——如果這樣說,會不會被好友恥笑?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何倩妮一頭霧水,「這幾天做志願者被人欺負了?」  

  杜月聆仍是不說話。  

  何倩妮急了,「小姐,我拜託你快說呀!走廊裡很髒吶,看,肥皂水都滴到我衣服上了!」她甩甩袖口,不滿地擡頭瞪著自己頭頂上方懸掛的濕衣服。  

  杜月聆隨著何倩妮的目光一起擡頭看。她頭頂上晾著某個女生的花邊內衣,一滴水落下來,不偏不倚滴中她的右眼。

  她立刻用手摀住臉,霍地蹲下身去。  

  何倩妮嚇了一跳,「月聆,你怎麼了?」  

  回答她的是一陣模糊的嗚咽。蹲在地上的人兒雙肩顫動著,逐漸發出壓抑的抽泣聲。  

  「喂,你哭啦?」何倩妮徹底傻眼。月聆太誇張了吧?被水滴到就要哭?「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快說啊,急死我了!」她連忙把哭得抽抽搭搭的好友從地上扶起來。  

  杜月聆流著淚,拚命搖頭。原本不想哭的,只想問問戀愛經驗豐富的好友,失戀了怎麼辦?傷心了怎麼辦?會好起來麼?可以重新快樂嗎?  

  藍颯是她生命中的第一個愛人;她那從未愛過的心,被他傷了個措手不及。如今,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呵……為什麼心裡這麼難受,眼淚一直不停流?  

  「倩妮,幫我……」她抓住何倩妮的手,仿若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抽泣著把這幾天和藍颯之間的一切都如實地告訴了何倩妮。  

  「靠!」何倩妮聽完後,第一時間發出即時反應,「傻瓜,你被那個男人給騙了啦!」  

  「什……什麼?」月聆一愣,淚水稍止。  

  「什麼愛不愛的,那個男人分明是在利用你啊!」何倩妮自覺把這件事看得很透徹,扳著手指說得頭頭是道:「喏,他先是假裝被你吸引,和你談戀愛;然後再扮出一副沒錢的可憐相,暗示你出錢資助他,再然後——錢到手,把你甩掉!乾淨利落!」「可、可是……」月聆張口結舌,只好拚命搖頭。她不相信藍颯是為了錢才接近他,他分明不是那樣的人啊!

  「可是什麼啊?這很典型啊,他就是為了騙錢才和你交往的!」何倩妮說得斬釘截鐵。杜月聆也真夠蠢了,連這種把戲都看不透,「你想想看,如果不是別有目的,他怎麼可能一下子就愛上你了?明顯是等錢用嘛!就像當初我主動和你交朋友,也是看在你有很多名牌衣服和化妝品的分上啊!」她說到這裡,尷尬地吐了吐舌頭,「當然咯,相處的時間長了,才發現你人真的很好,不後悔和你交朋友啦!可是,在剛認識的時候,根本就不瞭解對方是怎樣的人,誰會對一個陌生人挖心掏肺的啊?」「是……是這樣嗎?」月聆臉色蒼白。她只知道自己對藍颯的感情發自真心,可藍颯對她……難道不是如此?

  她搖頭再搖頭,無法接受也不願相信何倩妮的話。在她眼中真誠美好的愛情,怎麼可能只是個醜陋騙局?藍颯又怎麼可能是騙子呢?  

  她清晰地記得,當他俯身親吻她的時候,那眼神好溫柔,當他宣佈要留下來陪她的時候,那語氣好堅定,這一切怎麼會是虛情假意?不,他沒有那麼好的演技,他是喜歡她的,一定是。  

  這時,何倩妮突然表情神秘地湊向她耳畔,小聲問:「月聆,你和那男人……沒發生什麼不該發生的吧?」

  月聆迷惘地回視好友,不是很明白她話語中的意思。  

  何倩妮立刻放心地揮揮手,「好了好了,看你這副『單蠢』的表情我就知道沒出事!呵,不幸中的萬幸……」她感歎著,「被騙錢也就算了,就當付學費買個教訓咯——反正你家錢多得砸死人,不怕!不過下次可別再犯傻了,知道嗎?在每個男人接近你之前,要先弄清楚他的目的才行……」  

  好友的聲音在耳邊響個不停,月聆默默聽著,沒開口反駁。她垂下螓首,癡望著地上的一攤水跡,雙手緊抓衣衫下擺,像是努力地要抓住某種信念。  

  她並不是聰明堅強的女孩,被愛傷害了,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痛,而別無他法。可是,她夠固執,固執到願意相信那背棄了她的男人也有著一顆真心,這分手……其實也非他所願。  

  一個星期以後,杜月聆回到家裡。帶著失戀的傷痛,她來到父親的書房。門敞開著,她仍是禮貌地叩了兩下門板。

  杜廣榮正神情專注地看著案前的筆記本電腦屏幕,聽見敲門聲,沒有擡頭,單手緩緩移動著鼠標,一邊開口道:「回來了?進來坐啊。」  

  杜月聆沒有依言走進來,她杵在門口,咬著唇,眼神迷惘地凝視自己的父親。  

  「怎麼了?」杜廣榮笑了,輕問:「在生爸爸的氣?」  

  杜月聆搖搖頭。她不是來興師問罪的,她只是不懂——「為什麼?」  

  杜廣榮操作鼠標的手停頓了一下,然後,整個身子向後靠入寬大皮椅中,長長吐了口氣,「乖,坐下說話。」他眼色溫柔地示意女兒坐到他對桌的位置。  

  杜月聆坐下了。  

  杜廣榮點燃一支雪茄,夾在指間,嗆人的味道頓時充滿了整個書房,「別看現在我和你媽媽彼此之間沒什麼話好說,當年,我們也曾轟轟烈烈地愛過一場。」他自嘲地淺笑。  

  月聆眼神閃動,越發迷惘了。為什麼突然說起這個?  

  「我最初認識你媽媽的時候,還沒有什麼錢,只是個普通的工廠小職員而已。你媽媽卻是個雙手不沾塵的千金大小姐。」煙霧裊裊中,杜廣榮的表情顯得有些遙遠,「但是那時候年紀輕嘛,頭腦發熱愛上了,也就什麼都不顧了。我大著膽子去求你外公把女兒嫁給我,結果被他老人家毫不留情地趕了出來。」  

  月聆咬住下唇。父母之間的相愛歷程,她以前從來不知道。  

  「當時,你外公對我說了一句話,『連自己的未來都不知道在哪裡的小子,是沒有資格娶我女兒的。』這句話,我一直記到今天。後來,我賭著一口氣下海經商,算是趕上了好時機吧,賺了點兒錢,也終於娶到了自己想娶的女人。」杜廣榮輕笑著搖頭,「雖然如今的婚姻稱不上有多幸福,但還是要感謝你外公當年曾經不客氣地教訓過我。如果沒有他,也許我到今天還只是個庸庸碌碌的小職員,一輩子也嘗不到家財萬貫的滋味兒。是他推了我一把,我才有機會發現自己的潛力。

  「對了,那天——我去見過那個叫藍颯的小子了。」杜廣榮低頭看著桌面,有些好笑地搖搖頭,「模樣倒是長得很帥,不過單看外表,似乎看不出有什麼大作為。」  

  月聆臉上微微一紅,「他……不僅僅是帥而已……」  

  杜廣榮打斷女兒為心上人辯解:「那一百萬,我說了只是借給他的,如果他將來真的混出頭了,我希望他連本帶利地還給我。」  

  「爸……」杜月聆低叫。  

  「不過即使他失敗了也沒關係,那筆錢我不會追討。」杜廣榮聳了聳肩,口氣很輕巧,「我出一百萬買回我女兒下半輩子的幸福,這錢花得一點兒也不冤。」  

  「爸!」聽到這句話,月聆陡然變了臉色,「請不要……不要這樣說!我和藍颯在一起,不管有沒有錢都會幸福的!」她愛他啊,愛到即使受苦也覺得是福賜——這還不夠嗎?  

  「不,不行。」杜廣榮搖了搖頭,慢條斯理地噴出一口煙,「我的原則就是這麼簡單:沒錢,就沒資格愛我的女兒。」他微微一笑。  

  月聆愣住:父親這麼說,和當年的外公有什麼分別?這太現實了!這是對愛情的褻瀆,她討厭聽到這樣的說法!

  「我、我才不是那麼膚淺的人呢!」她漲紅著臉,有些生氣地反駁。  

  「這和膚淺不膚淺沒關係,丫頭,你長大了就會明白。」杜廣榮滅掉雪茄,將目光轉回電腦屏幕,「我要工作了,你出去吧。」他語聲和緩地下逐客令。  

  杜月聆站起身,還想就此事和父親爭出個是非對錯來,「我……我和媽不一樣,我對藍颯是真心的,即使他一無所有,我也——」  

  「你是真心的,他呢?」杜廣榮語氣淡淡地打斷女兒的義憤填膺,「如果他和你想的一樣,他為什麼會拿那筆錢?」他瞇起眼,饒有興味地看著女兒突然僵住的神色,「好了,去睡吧。叫傭人給你熱杯牛奶,你最近瘦得厲害。」

  杜月聆默然了。父親簡單的一句話,直直擊中她心底最難堪的傷口。那是一個她一直很怕去深想的問題——

  她是真心的,藍颯呢?  

  她愛上他,就迫不及待地把整顆心都掏出來,不怕陷得太深,只怕給得不夠;可是,藍颯呢?  

  藍颯的真心,究竟有幾分?藍颯的愛,又表現在哪裡呢?要用什麼樣的方式來證明他的愛,她才有勇氣繼續相信,他的愛真實存在過?  

  這天晚上,杜月聆在無盡的焦慮和迷惘中失眠了。熱牛奶亦拯救不了她的苦惱,因為她挖空了心思,想要給自己找一個理由,讓自己得以繼續懷念那個傷透了她的心的男子,而不是轉而恨著他。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10-26 10:26:07

第6章(1)

  很多人說,你沒真正愛過我。  

  說我當時年紀小,未學會帶眼識人。  

  說我當時頭腦發熱,未考慮最壞結果。  

  可是藍颯呵,我想,我是真的愛你,才能夠擁有這種力量,想證明你的愛——曾經來過。  

  ——杜月聆  

  五年後  

  氣氛熱鬧、人聲嘈雜的港式茶樓裡,靠窗的紅木桌前一對男女相對而坐,表情均是初次見面的不自在和緊繃。

  這是一場相親宴。自打杜月聆年滿二十五歲以來,相親便成為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大學畢業後,她順利進入父親的公司,從事翻譯工作;幾年工作下來,生活平淡如水,沒有大起大落,亦沒有戀愛。於是,二十五歲大關一過,母親便忙著張羅相熟的富家子弟與她見面飲茶,希望可以早日飲出一段佳話。  

  比如今天這位,錢姓小生,父親是有名望的茶樓老闆,所以初次約會也選在自家茶樓裡進行了。  

  杜月聆伸手理了理自己的齊肩直髮,侷促地舔了舔唇。自入座到現在已經有二十分鐘了,桌對面的錢生還未開口講足三句話。是對她不滿意嗎?那——不如早早說清楚了解散吧,反正她對他也沒有絲毫興趣……  

  就在這時,錢生開口了:「你……真的是杜月聆?」  

  「我是。」她稍稍愣了一下,然後點頭。  

  錢生詫異地擡眉,本以為房產大亨杜廣榮的女兒該是個渾身名牌、珠圍翠繞的驕矜大小姐——就跟她的母親黃絹一樣;可是萬萬沒想到,面前的女孩居然清麗可人得像個女大學生。一身米白套裝,頸項上繫著粉綠絲巾;直髮垂肩,美麗的面孔不帶妝。剛才他看得呆愣,眼前只閃過「驚艷」二字;沒想到這次原本並不情願為之的相親,還真的讓他賺到了呢!

  錢生按捺下心頭喜悅,故作平靜地問:「照資料上寫的,杜小姐……真有二十六歲了?」  

  月聆再度點頭。  

  「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年輕一些啊。」他用評估貨物的口吻誇讚。  

  「……謝謝。」她有些哭笑不得。  

  「依杜小姐的條件,身邊應該有很多追求者吧?怎麼會願意來和我相親呢?是家裡人的意思嗎?」評估完貨物,改用面試官的嚴苛語氣繼續拷問。  

  杜月聆一臉為難地咬著唇。說實話,這男人問出的每一個問題,都讓她感到不太舒服。她別開眼,假裝注意茶樓內的壁掛式大彩電,那裡面播放著歡欣喧鬧的粵語快歌,但突然,屏幕下方快速滾過的一條新聞吸引了她的注意。

  著名前F1車手藍颯回國,續寫A1中國神話。  

  「啪」的一聲脆響,月聆面前的茶碗翻倒了,燙熱的八寶茶水流下桌面,濺濕她的白裙。她低叫一聲,連忙起身跳開。  

  「杜小姐,你還好吧?」錢生急忙起身上前,慇勤地想要扶她。  

  但杜月聆臉色蒼白地後退了一步,「我……我突然想起還有事,先走了!」結結巴巴地說完這一句,她便如受驚的小兔子一樣,慌張地抓起包包跑出了茶樓。  

  杜月聆跑到馬路邊上,立刻從包裡掏出手機,飛速撥下一串號碼。  

  「喂?」電話立即被接通,那段女子的清亮嗓音響起,背景亦是喧鬧不休。  

  「倩妮!」聽見那邊嘈雜,杜月聆提高聲音道,「是我,杜月聆!他……他回國了!我在電視上看見了,你那邊有任何消息嗎?」  

  「什麼?」電話那頭的女子正是何倩妮。大學畢業後,主修現代舞的她在電視台找到一份舞群的工作,雖說收入不高,但熱愛跳舞的她卻也做得不亦樂乎,「月聆,你把話說清楚啊,誰回國了?我是DANCER,又不是狗仔——」

  杜月聆深深吸了口氣,平復胸腔中滿溢的情緒。五年了,哪怕只是輕輕說出他的名字,她都覺得心臟跳得厲害。

  「藍、藍颯。」微顫的唇瓣吐出幾個歎息似的音節。  

  電話那端一愣,隨即叫起來:「拜託,你怎麼還在關心這個男人啊?雖然現在他是很紅沒錯啦,可是,他當年怎麼對你的你忘了嗎……」  

  杜月聆打斷何倩妮的埋怨:「倩妮,你現在人在電視台吧?」  

  「是啊,在排練。」電話那端應著。  

  「那可不可以幫我打聽一下,他……什麼時候會到上海?電視台應該會有專人去做訪問吧?」她有些尷尬地懇求著。

  「你想幹嗎?」何倩妮立刻警覺起來,「杜月聆,你要是再沒出息我可罵你了哦!你該不會是想去找他再續前緣吧?」  

  「我只是……」月聆囁嚅著。她只是什麼呢?只是聽到他的消息,便頭腦發昏失去所有主張;只是想知道他在哪裡,想看看他過得好不好;只是……「還想見他一面。」她說出來了。  

  「你——」何倩妮在電話那頭氣得直翻白眼,「你怎麼這麼死心眼?算啦,我去替你問!我和體育台那幾個老記還蠻熟的,問完了再給你打電話,拜!」說著,電話掛斷了。  

  杜月聆望著掌中的銀白色手機發愣。倩妮只說會去問,沒說什麼時候給她回音。  

  她站在原地,突覺身上一陣涼意,這才發現自己剛才匆匆忙忙從茶樓裡奔出來,把隨身攜帶的厚外套給忘在那兒了。

  眼下已是深秋,只穿一身薄薄的套裝站在風裡還是很冷的;可是她一回想起方纔那個錢生咄咄逼人的「審問」,就覺得頭皮發麻,實在無法鼓起勇氣再回茶樓去。  

  算了,改天再買一件吧。杜月聆這樣想著,便踏著人行道緩緩閒逛起來。手裡牢牢抓緊手機,生怕錯過每段鈴音。

  她走到一個書報亭前,看見老闆正用夾子把今天的體育畫報高高掛起。見她駐足,老闆熱情招呼:「美女,來份體育畫報吧?我知道你們小姑娘現在都迷這個——喏,F1!」  

  老闆用略顯滑稽的生硬語調讀出「F1」,令她眼底泛起了淡淡笑意。於是順手接過報紙,然後掏了個硬幣遞上。

  她翻開畫報,心臟倏然停止跳動——只見中心通版彩頁上赫然映著那張熟悉的容顏:藍颯——五年未見、意氣風發的藍颯。F1的唯一一位華人車手,賽車界的一個東方神話,廣大女性車迷的夢中情人……這幾年來,報章雜誌從未停止以這樣或那樣的美名來形容他。當初拿了那一百萬,果真是個正確的選擇。如今,他出頭了,不再是以前那個滿手黑油的修車小子,而是憑著努力和機遇,攀上事業高峰,贏得世人喝彩。  

  月聆怔怔地望著佔了整個通版彩頁的藍颯,心柔軟了。雖然經歷了五年的風吹雨打,可是藍颯的面目仍然俊朗如昔,微微瞇起的深邃黑眸中閃現霸氣神采。這就是她曾經的戀人,短暫交往三天的男朋友。雖然當初他拿了父親的錢而選擇遺棄她,可是這麼多年來,她從未恨過他一絲一毫。她只是以單純的心態去緬懷往日,也懷念他。他是這世界上第一個愛她的男人,給了她一段短暫卻刻骨銘心的愛戀,她感激尚來不及,又怎麼會怨恨呢?  

  想開了,也釋懷了。杜月聆低頭,唇角微彎抿出淺笑,正在此時,手中的手機強烈地震動起來。  

  她趕忙接起,「喂?」  

  那邊傳來何倩妮的大嗓門:「杜月聆,問到了,你快拿筆記下來!藍颯的飛機大約下午五點已經到上海了,晚上八點整,在浦東香格里拉大酒店有一場記者招待會,我們台裡的幾個前輩都會去啦,如果你想進去的話,我可以幫你搞一張假記者證……」  

  「那個……我不用了。」月聆婉聲謝絕。  

  「不要嗎?」何倩妮覺得奇怪,「如果以FANS的身份去酒店的話,很可能會被警衛攔在外頭哦!你又不是不知道藍颯現在有多紅,如果每一個都放進去,會把大堂擠爆的……」  

  月聆微笑著搖頭,「我真的不需要,謝謝你,倩妮。」說完後,她收了線,將手機揣回口袋。走到路旁攔下一部計程車,對前座司機道:「去浦東,香格里拉。」說完後,立即打了個噴嚏。  

  司機從後照鏡裡瞥了她一眼,忍不住說:「小姐,快入冬了哦,穿那麼少小心感冒。」  

  杜月聆只得低頭苦笑。她不是不想回家取件外套,可是……她擡腕看了下表:差十分七點,時間不多了。

  浦東·香格里拉大酒店  

  晚上八點不到,原本該是計程車停放處的酒店門口便擠滿了人。他們中有的是扛著長槍短炮的記者,而更多的則是青春可人、手抱巨型禮物的少女車迷,在寒風中瑟瑟發抖,苦等著想見自己的偶像一面。  

  杜月聆也夾在這群不時尖叫的少女中間,而且毫不誇張地說,她是瑟瑟發抖得最厲害的那一個。身上的單薄套裝,到了晚上更是形同虛設,更別說只穿了薄絲襪的雙腿了,在冷風中已經冰凍到麻木。  

  月聆不停地用雙腳輪流跺著地面,以期獲得一點兒暖意,這時,有人從身後輕輕地拍了她一下。  

  她回過頭,即刻驚訝地瞪大眼,「倩妮?你怎麼會在這裡?」  

  裹著粉紅色卡通外套的何倩妮衝她璀璨一笑,「既然你鐵了心要來當粉絲,我也只好捨命陪君子啦!待會兒藍颯出來,這群女人肯定像發瘋一樣,你要拉住我的手哦,小心別被她們給踩扁了!」  

  她話音未落,只聽少女陣中爆發出一聲高八度的尖叫:「啊……藍颯出來啦!就在那裡!」  

  接著,門口擁擠的人潮快速地朝大堂湧動起來,杜月聆和何倩妮很快被這股力量衝散,一時間場面混亂不堪,月聆被擠得險些撲跌在地,耳邊只傳來警衛的呵斥和何倩妮遙遠的尖叫聲:「靠!擠什麼擠,擠你個頭啊!」  

  倩妮可真是虎虎生威啊,可惜她也自顧不暇,更別說來營救她了。月聆苦笑著,為了保命著想,還是急忙避開人群的流向,手腳並用地爬到賓館門口的一株高大盆栽後面躲起來。  

  然後,她只是稍微一擡眼,便看見了被眾人簇擁著的藍颯。  

  在這一瞬間,她不自覺屏住了呼吸。  

  喧鬧人群中,他沈默地走來,輪廓分明的臉上因為戴了碩大閃銀墨鏡而顯得有幾分冷酷。他裹著厚厚的黑圍巾,頭低低的,像要把自己藏進衣領;深灰色的風衣衣角翻飛,少女們尖叫著蜂擁而上,拼了命想要拉他一把、碰他一下。而他只是禮貌地衝她們微笑,笑容寡淡而疏離。  

  藍颯……月聆輕啟唇瓣,默默念著他的名字。不敢發出一絲聲音,生怕他會看見她。她雙手揪住盆栽的巨大葉片,指關節顫抖。在望見他的剎那,內心所有情感回潮了。當年,曾經多麼喜歡他……  

  在藍颯身後,緊跟著一名身穿酒紅色長大衣的美麗女子,化濃妝,長髮挽起盤在腦後,纖細的手臂以保護的姿態攏住藍颯的身體,皺眉嫌惡地看著少女們的靠近。  

  月聆一眼認出那個女人就是岑佩蓉。五年不見,她蓄了長髮,面孔更是明艷得叫人不敢逼視。月聆看過新聞,這五年間,是岑佩蓉一直亦步亦趨地陪在藍颯身邊,做他的經紀人,甚至這一回藍颯和豐田車隊解約,以個人的身份回國參加A1的甄選,岑佩蓉也是一路奉陪到底。  

  此刻,藍颯與岑佩蓉並肩走著,眼眸交會,不時湊近了低語幾句,連步伐都一致,看上去好般配……

  杜月聆的腳步不自覺往後挪了一下。分開五年了,看見藍颯與別的女人一起,應該不會再難過了吧?可是,為什麼就是覺得渾身不自在,覺得那畫面彷彿刺著她的眼?  

  就在轉身想逃的片刻,身後響起何倩妮嘹亮的聲音:「謝天謝地,杜月聆,原來你沒被踩死,竟然躲在這裡!」

  「倩、倩妮,我們走了!」杜月聆一把抓住好友的手,打算將她一塊兒拉出酒店大門。  

  然而,來不及了。  

  被眾多女車迷團團圍住的藍颯像是聽見了什麼,濃眉蹙起,眼光銳利地掃向杜月聆與何倩妮所在的方向。

  然後,他的目光凝住了。  

  他身旁的岑佩蓉低低倒抽一口氣:那個躲在假樹後縮頭縮腦的女人是杜月聆吧?當年總纏住藍颯的富家小姐。她樣子變了,可神態沒變,仍是那一副小媳婦似的可憐德行。  

  「居然找到這兒來了。」岑佩蓉掩飾了自己的失神,微嘲地一咧嘴,然後伸手捏了一把藍颯的上臂,「笑,記者的鏡頭正對著你。」  

  藍颯沒有回話,只是目光深沈,定定凝視著盆栽綠葉掩映下,那張久違的清麗容顏。  

  杜月聆。  

  那五年前總是怯生生望著他的小女孩兒,此刻也正怯生生地望著他。那長長的近兩千個日子的分別,似乎並沒有帶走什麼。  

  她就站在那裡,距他十步之遙的地方,正偷偷探出頭來,黑髮斜斜流瀉在左肩的位置。  

  她的眼睛,和以前一樣……  

  片刻後,他收起過於專注的凝視,朝她的方向點頭致意,唇角的笑容淡漠而有禮,像對待其他的女FANS那樣。然後,他轉回頭,朝酒店的大門外走去。那裡,一部加長型的豪華勞斯萊斯正等著他。  

  藍颯踏著深紅色織花地毯,大步大步走出去,沒再回頭,岑佩蓉更是像陌生人一樣從杜月聆身邊冷冷擦肩而過。

  杜月聆像株盆栽,傻乎乎立在原地。  

  「唉,真絕情啊……」身邊的何倩妮有感而發,「相見不如懷念——早說了是這個道理啦!」她上前一步,摟住杜月聆的肩頭,勸慰道:「該看見的都看見了,回家吧。」  

  「好,回家……」杜月聆的聲音微弱如蚊子叫。  

  何倩妮警覺地扭頭盯住她,「不會吧?你又想哭了啊?」還好,這一扭頭之下,沒見到月聆哭,只見到她目光呆滯好似被雷劈中,身形僵直不肯移動而已。  

第6章(2)

  那廂,藍颯和岑佩蓉先後坐入豪華房車內,有幾個少女衝上來撲打車窗,尖叫著要求偶像開窗簽名。

  岑佩蓉輕蔑地撇著紅唇,「真是打不死的蟑螂啊……這些女人。」  

  藍颯逕自端坐,沒理她。  

  岑佩蓉有些沈不住氣,又道:「看她那副可憐巴巴的樣子,該不會是來討債的吧?」藍颯應該明白「她」指的是誰。

  果然,聽了這話,藍颯略略側頭看她,眸光中有幾分不悅,「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有什麼問題嗎?」他語氣平常,岑佩蓉卻陡然變了臉色。  

  「藍颯?」她有些慌張地瞪向身旁英挺的男子。這麼說,藍颯是打算……再見那個女人嗎?  

  藍颯將雙手往腦後一枕,閉上眼睛養神,渾似沒聽見她的喚聲。  

  岑佩蓉不死心,又叫:「藍颯!」  

  「開車吧。」他啟唇吩咐前座司機。仍舊閉著眼,像是貪戀著回憶的某部分,努力地想要沈溺於那些過往片斷裡,不願被現實打擾。  

  從浦東回來以後,杜月聆生病了。  

  這也難怪。穿著薄衫在冷風中苦苦佇立數小時,鐵打的身子都承受不住。  

  月聆被重感冒徹底擊倒,只得臥床休息。家中傭人一日數次送來熱毛巾和薑湯,助她打敗肆虐的感冒病毒。

  她睡著,因為頭痛和心中失望,睡得很沈,渾渾噩噩不知今夕是何年。再醒來時,已是月黑風高的夜晚時分了。已經……過了一天,還是兩天?  

  她掙扎著從床上坐起來,茫然眨眼,突然從厚重的粉絨窗簾外射來一道強光,直直照向她蒼白的病容。

  杜月聆難受地用手摀住臉,呻吟一聲:「誰啊……」私人別墅區,怎麼會有車子不懂規矩亂打燈?

  強光有節奏地閃了兩下,依舊對準她三樓臥室的窗口,像是某種暗號。  

  這時,女傭推門進來,輕問:「要換毛巾嗎?」  

  「不用了。」月聆搖頭,虛弱道:「你替我看看是誰在樓下打光。」她難受得癱軟在床上起不來。

  女傭依言走到窗前,掀起窗簾一角向下張望。片刻後道:「是個騎摩托車的男人,戴頭盔,看不清臉。看樣子……好像是故意對著窗口打燈來著。」  

  故意?杜月聆皺起眉,只好披了件晨褸下床。赤裸的雙腳踩入毛拖鞋,腦袋昏沈,腳步踉蹌地走到窗邊。

  她一伸手撩開窗簾,那車燈的光芒就筆直射向她了。  

  真討厭!她以手遮眉,瞇起雙眼,想要把那人影看個清楚。  

  然而下一秒鐘,她立時倒抽一口氣,雙手抓住窗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藍颯!  

  那套著碩大頭盔、身穿騎士服、帥氣地跨坐在摩托車上的男人是藍颯!  

  儘管看不清臉容,可是月聆不會錯認那身影、那動作、那惡作劇般頻繁打燈的手勢和那炯炯注視她的窗口的目光!

  如今已是賽車大明星的他,跑來她這尋常人家門前做什麼?  

  月聆沒回頭,只短促地問女傭:「現在幾點了?」  

  「晚上十點半吧。」  

  杜月聆咬住唇:這麼晚了,他莫名其妙地騎來一部摩托車停在她樓下,還不停衝著她的窗口打燈,是……特意來找她的?  

  可是,找她做什麼呢?他與她之間……已經沒有任何可以被稱之為「聯繫」的可能了啊。  

  月聆無奈地搖搖頭,打開衣櫥,抓出一件薄絨外套隨意披在身上,回身吩咐女傭:「我出去一會兒,別讓我爸媽知道。」  

  然後,她輕手輕腳地下了樓,打開大門摸了出去,穿過草坪,一直走到藍颯的摩托車前頭。  

  誰會想到呢?再度相見,竟是這樣一幅詭異的畫面:他動作囂張地跨坐在摩托車上,一腳蹺得高高的,身上穿著贊助商品牌的運動外套;而她……身上還穿著睡衣,腳下踩著拖鞋,而且沒穿襪子。  

  「藍颯,你來幹什麼?」她開門見山地問。  

  「你感冒了?」答非所問,只因細心地發現了她聲音的沙啞。藍颯跨下摩托車,大步朝她走來,伸手探她額頭。

  「怎麼搞的?」手心染上熱度,他皺眉道,「換季了,衣服要穿暖一點啊。」  

  杜月聆後退一步,怔然地仰頭望他,「這……和你沒有關係……」這話聽起來像在賭氣,可她本意並非如此,她只是說出事實:他們之間,確實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  

  她才說完,他更上前一步,手勢有些粗率地替她綁起外套前襟的繫帶,「穿件衣服也歪歪扭扭,是想讓感冒加重嗎?」  

  「藍、藍颯……」她低叫。他根本沒在聽她說話!  

  「你家裡有人嗎?」繼續答非所問,自己講自己的。  

  「我爸媽……都在樓上。」  

  「他們不知道你出來,和我一起離開幾個小時沒關係吧?」說著他從摩托車後座抱出一個頭盔,驀地扣到她腦袋上。

  杜月聆嚇呆了,跟不上他思維的跳躍速度,「可是、可是已經十點多了……」她結結巴巴地說著,心裡暗罵自己:這根本不是問題的重點啊!  

  重點是——她不明白他為什麼要來找她,他也沒有絲毫理由來找她,而她更不該……隨隨便便就答應和他一起離開自己的房子!  

  藍颯一面跨上摩托車發動引擎,一面說:「如果早知道你感冒,就去租一部帶頂棚的車來開了。不好意思,要害你吹冷風了。」  

  杜月微張著嘴,呆呆看著他一個人自說自話。他難道不明白嗎?在今天以前,他們已經有整整五年沒說過話了!可是為什麼,突然間又與她熟稔起來,像是關係多鐵桿多密切的老友?  

  而她也病傻了嗎,這樣任由他擺佈?  

  「上來吧。」藍颯呼喚,拉回她的思緒。  

  她猛然回神,堅定地後退一步,「我不和你走。」  

  「為什麼?」他挑眉,正兒八經地感到奇怪。  

  「這……這太莫名其妙了!藍颯,我……已經不認識你了!我們已經分手了,五年沒見面,所以,我對你……已經覺得很陌生了……」藉著病痛帶來的苦楚,她一股腦兒地訴出胸中所有情緒——那複雜的、連自己也說不上來的情緒。是覺得委屈了,還是感到荒謬?或者心裡一直隱隱地怨恨著他——要來就來,想走就走,從沒半句解釋?  

  昨天在酒店大堂裡,不是還淡漠地把她當陌生人對待嗎?為什麼今天又來招惹她?  

  「藍颯……」她望著他,忍不住地,眼睛紅了,「我請求你,不要自作主張地……來擾亂我的生活。」

  這句話輕輕落下,在兩人之間沈默的冷空氣裡僵住。她垂下頭,悄悄將眼淚滴下腳邊綿軟的草坪。於是那沈默,就立時變得很難堪了。  

  藍颯半坐在摩托車上,目光平靜地瞅著她。是呵,很陌生了……他咀嚼著這句話,心頭泛起幾許苦澀之意。

  杜月聆覺得,他是陌生人了。  

  然而他卻沒有這樣覺得,從沒有。在異鄉拚搏的那五年間,他沒有一天忘記過她。愧疚也好,緬懷也罷,他一直清清楚楚地記著她的樣子。  

  因為覺得欠了她的,他比以往更加努力,每奪下一座獎盃,總下意識回頭望望,希望在那萬千為他歡呼喝彩的人群之中,能找到她的影子。  

  當初,是他選擇為錢而放棄她的。他以為愛情只是他人生的一部分,割捨了,也不會太痛苦。  

  可是離開以後他才發現,因為缺了這一部分,他的心從沒完整過。這些年來,他奮力拚搏,累積榮耀,一步一步接近夢想。然而,越快樂越驕傲,越在夜深人靜時分感到寂寞和荒涼。他去到了想去的地方,可是孤身一人,沒人陪著他,成功的滋味也彷彿變得平淡、不值一提。  

  如今,他回來了。雖然是為了賽車而回來的,可是他的夢想裡頭,從來沒有少算上她——那重要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淒冷夜色下,藍颯抿了抿唇,擡頭望向天空,一貫隨意的表情,突然之間變得緊繃,「不能……重新開始嗎?」他不看她只看天,輕輕問出這句話。  

  杜月聆愣住了。彷彿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她怔怔望他,許久。  

  藍颯的意思……是要和她復合嗎?  

  天哪……  

  腦中一片空白,她猛然後退幾步,連連搖頭,「你、你在說笑!我們怎麼可能……」她急得被自己的口水嗆到,話只說到一半,就捧著胸口咳嗽不已。  

  聽到咳嗽聲,藍颯俊臉一板,立刻下令:「上車。別站在外面談,我載你去賓館。」  

  賓館?「我不去!」她幾乎要尖叫了。  

  他利落地翻身下車,走近她,眼神透著威脅,「你自己上來,還是我揪你上來?」  

  「藍颯!」她還想說什麼,他已快手快腳地脫下身上的運動外套替她披上身,像扳木偶似的先後扳過她兩隻手,分別塞入寬大袖子裡。  

  「你幹什麼?」她瞪著他,有些生氣了。然而下一秒鐘,只聽「刷」的一聲,運動外套的拉鏈已被拉高到她下巴處。

  她因這手勢而被迫仰起頭來,傻傻看著他。  

  「上車。」他替她調整好過大的頭盔,轉身跨上車,發動引擎,又補上一句囑咐:「抓緊我,覺得冷就把手塞到我口袋裡。」「藍颯,我生氣了,你不能這樣自作主張!」她隔著頭盔嗡聲嗡氣地叫喚。  

  回答她的是引擎發動的劇烈響聲和一陣嗆人尾煙。然後摩托車像條蛇一樣七歪八扭地飆了出去。  

  「啊——」她尖叫著,為了避免自己被甩脫出去,急忙伸手一把抱住他腰身,「你、你不要開那麼快啊!」

  話音未落,摩托車以帥氣姿態轉過一個急彎,車身強烈傾斜,排氣管幾乎擦著了地面。  

  「藍颯!這不是賽車!」她嚇得面無血色,死命抓住他腰際,幾乎吼破喉嚨。  

  「害怕就抓緊些。」  

  前座傳來語調悠然的良心建議,月聆氣炸了,雙手握拳猛烈捶打他,但又在每次他故意炫耀車技而秀出危險動作時,害怕地緊緊抱住他不放。  

  就這樣,在重感冒的夜晚,她被他綁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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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0-26 10:27:03

第7章(1)

  被個賽車明星載著——補充一點,還是個膽大不要命、無視交通規則的賽車明星,杜月聆在不到半小時的時間內再度來到了浦東。  

  藍颯將摩托車停在香格里拉大酒店的斜坡車道旁,立刻有一位侍者疾步走過來,牽了他的車去停泊。

  他摘下頭盔,仰頭甩了甩因汗意而淩亂的卷髮,口中打個呼哨,「呼!好爽。」  

  而身邊的小人兒卻嚇得雙腳發軟冷汗直冒,剛才在過江隧道裡那一場驚心動魄的賽車表演,實在令她三魂去了七魄,沒力氣再對他吼了。  

  藍颯笑笑,將反架在後腦的墨鏡抓起來戴在鼻樑上,然後很自然地牽起她的手往賓館大堂走去,「本來想先載你去餐廳吃點東西的,可是你現在的模樣,恐怕不太適合在公共場所出沒。」他以有趣的目光覷著她套著毛絨拖鞋的纖細腳踝。

  「真過分……」杜月聆小聲嘟囔。怎麼會這樣呢?反對無效,抗議也沒用,幾乎是眼睛一眨的工夫,就被他綁到浦東來了。  

  她哀怨地擡頭瞪視他寬厚的背部。這個男人明明是名人來著,應該很忙,應該很注意公眾形象才對呀……

  藍颯牽著她穿越大堂,進入電梯間。電梯升到高層,「丁冬」一聲清響,門開了。  

  杜月聆這才真正意識到自己身處何方,立即以警戒的眼神望住他,「為什麼帶我來這裡?」  

  在她面前,是個佈置奢華優雅的大房間,天花板上懸著碩大的水晶吊燈,圓桌上擺滿怒放的百合花,四面牆壁上鋪著寶石藍色灑金壁紙,古銅燭台上擺放淡雅薰香,腳下的高級羊毛地毯舒適又柔軟。  

  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私人電梯所通向的總統套房?  

  正呆愣間,身後的男子輕輕推了她一把,在她耳邊笑語:「再不進去,電梯要把你夾住了。」  

  月聆一腳踏入室內,環望著房間裡的奢華裝潢,忍不住歎一口氣。沒錯,這裡是總統套房。五年前她與藍颯在狹小的賓館房間裡分享人生第一個吻,那甜蜜感覺,至今清晰地刻在心裡。而五年後,一切都不同了——此刻,她置身於總統套房內,而身邊的男人成了享譽全球的知名賽車手。這城市裡有許多女人,甚至以得到帶有他汗漬的毛巾為榮。

  物非,人也非。她站在那裡,感覺像正做著一場夢。  

  雕花大門在她身後緩緩關上。藍颯逕自越過她的身旁走入房中,回頭招呼她:「坐啊。」  

  「我想回家。」她回過神來,有些不悅地望著他笑嘻嘻的神情。進了藍颯的房間,才覺出這事有多荒謬。她家境再富有也只不過是個26歲的平凡女子,和藍颯這樣耀目的明星混跡一處做什麼呢?他們根本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藍颯擡腕看表,思忖著道:「給我二十分鐘吧。大約二十分鐘以後,我送你回家。」說著他走向房間正中央的大床。坐在床沿,彎身在床頭櫃裡翻找著什麼。  

  「你找什麼?」杜月聆不解地望著他的動作,「我現在就想回家。」  

  「這個。」藍颯擡起頭來,揮著手上的某樣白色物事,「你的腳凍壞了,穿我的襪子不介意吧?放心,全新的,我沒穿過。」他拆開運動襪外頭的塑料包裝,露出贊助商的廠牌LOGO。  

  杜月聆愣住了,穿他的……襪子?  

  她低下頭,望著自己凍得通紅的雙腳。自己已經冷得麻木,沒想到他卻細心地注意到了。  

  心中輕微一蕩,但她立刻咬住下唇。不能感動!受寵若驚可以——因為他是大明星。但是,不能感動,不能連帶著回想起從前的美好……  

  見她呆立原地不動,藍颯扯出無奈笑意,衝她勾指,「過來呀。」  

  不能過去,她和他不熟——她在心裡對自己說。  

  五年的長長分別,豈是幾句家常對白就可以消減?現下的藍颯……已不是她的什麼人了,不該關心她,不該對她這麼好。  

  還是不願過來嗎?藍颯聳了聳肩,只好起身走向她。到了她面前,他突然單膝跪地,柔聲對她說:「擡腳。」

  杜月聆嚇了一跳,直覺地想往後退,但他眼疾手快地抓住她一隻蓮足,擱在自己膝上,手勢輕柔但不容推拒地為她套上襪子。  

  她一動也不敢動,被這過於親暱曖昧的動作給嚇傻了,呆呆任他擺佈。  

  「換另一隻。」他道。  

  乖乖換另一隻。  

  他粗厚的手指在她僵冷的腳踝上遊移,動作很自然。然而她的臉……卻不能自已地泛紅了。是不是應該感到榮幸呢?被一個全球知名的男子以這樣呵寵的方式對待著,就像以前,就像五年以前……甚至,連他身上的煙草味道都沒有變……

  直到兩腳都套上了保暖的棉襪,月聆才有勇氣把憋在胸腔裡的一口長氣呼出。因為缺氧,心跳得好厲害,她連忙後退兩步,瞪住他道:「你要說什麼就快說吧,我……想快點回家。」  

  藍颯回視她頗為狼狽的模樣,目光溫柔地點了點頭,「既然如此,我就直說了。」  

  他走回床邊坐下,淡淡開口:「杜月聆,我知道,你有理由討厭我。畢竟五年前我做了個自私的選擇,被你唾棄也是應該的。」  

  月聆沒有接話,只是用盡全力和心底升起的一絲絲對過去的眷戀搏鬥。  

  「而我,也不是一個很好的戀愛對象。雖然我現在還算有點錢,但我居無定所,經常到處去比賽,如果和我交往的話,恐怕要經常靠國際長途來維繫感情。更別提我的這份工作有多麻煩了,沒準兒哪一天,我就會被撞得斷手斷腳,或者變成植物人永遠也醒不過來。」說到這裡,他自嘲地低笑。  

  月聆怔怔地望著他,他說這番話……究竟想表達什麼?  

  在她茫然的目光注視下,藍颯輕輕吐一口氣,「雖然我有這麼一大籮筐的缺點,但我還是希望你能認真考慮一下——杜月聆,你願不願意和我交往?」  

  你願不願意和我……交往?  

  杜月聆迷惘地眨了眨眼。  

  她一定是聽錯了。  

  這種玩笑話,聽一次覺得新鮮,聽第二次可就不好玩了啊!藍颯為什麼要一次又一次地這麼說?太荒謬了……以為她會相信?  

  「你……」她用一種看怪物的眼光看著他,臉色微微泛白,「請不要開這種玩笑。」語聲細微,但堅定。

  藍颯濃眉微皺,正色道:「我沒在開玩笑,我是真的有心和你交往。」  

  她仍然死死瞪住他,用力搖頭,「我不相信。」  

  他眸中閃過一絲挫敗,但仍是溫柔地注視著她,「杜月聆,我喜歡你,沒改變過。這五年來,一直記得你。」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這種事的……」她仍是重複這句話,語聲卻越來越激動。藍颯他……太過分了!嘴裡輕巧地說著甜蜜的話語,不顧她心中的撕扯和動搖,分別了五年,卻突然跳出來毫不愧疚地說想念她……這太輕率,太不負責任了!就連她這個寂寞了五年、心痛了五年、迷惑了五年、也想念了五年的人也沒有那樣說啊!  

  怎可以……如此輕易地問她,要不要再在一起?怎可以一臉平靜,假裝當年的背棄未曾發生?  

  她不怨恨他當初拋棄了她,可是,她怨恨他此刻雲淡風輕地問她,願不願意再和他交往。  

  如果他不這麼問,她的心……就會一直是平靜如水的、安分守己的,只當是和昔日朋友重逢敘舊,並不會有一絲妄念。可是現在,她——  

  杜月聆猛然起身,慌亂地往電梯門的方向跑去,「我、我要回家了!」  

  「等等!」藍颯追上去,大手按住她肩頭,「我送你,而且你需要再加一件外套——」  

  「不用了!」她尖叫起來,像要擺脫病毒似的甩脫了他的手,用力拍打那個「向下」的按鈕。  

  正在這個兩人僵持的時刻,敲門聲突然響了起來。  

  月聆一愣:怎麼?這裡還有另一扇門?  

  藍颯吐了口氣,「好傢夥,還真會選時機。」他走到房間的另一端,拉開那扇看起來像巨幅油畫的乳白色門板,同時不忘回頭叮囑杜月聆:「先別走,我們還沒談完。」  

  門開了。門外站著的女人是岑佩蓉,卸了妝的她面容清麗,手裡抓著一疊文件,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藍颯,這是從國家體育總局傳過來的一些技術參數,大眾的車你沒跑過,你看看——」她未說完的話突然僵在唇邊,瞠圓杏眼看著房內的杜月聆。  

  杜月聆尷尬地拉了拉披在背上的運動外套,企圖遮住身上睡衣。在深夜的賓館房間裡被人發現衣衫不整,身旁又有個男人,任誰看了都會誤會。  

  果然,岑佩蓉誤會了。  

  「你是怎麼混進來的?」她冷聲質問杜月聆,並揚起手中的手機,「我立刻叫保安。」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帶她來的。」藍颯連忙出聲解釋。  

  「什麼?」岑佩蓉臉色一白,「藍颯,你瘋了嗎?現在可是A1甄選的非常時期——」  

  「工作時間結束了,岑。」藍颯兩手一攤,表情淡淡無奈,「我也是個普通人,我也要談戀愛的。」

  此語一出,房間裡的兩個女人同時驚愕抽氣。  

  「談……戀愛?」岑佩蓉不敢置信地顫聲重複這個傷人的詞組。藍颯的意思是,他又和這個富家小姐舊情復燃了?

  「藍颯!」杜月聆快步走過來,拽住他衣角,「請你不要亂說,我們並沒有——」  

  「噓。」修長的手指輕輕落下,點住她的唇瓣,「我只是在工作以外的時間追求自己喜歡的女人,這樣——沒問題吧?」當著岑佩蓉的面,他表現得尤為溫情脈脈,眼含柔波,語帶笑意。  

  月聆一時說不出完整的話來反駁,「可是……」  

  「乖,自己去櫥櫃裡拿一件厚一點兒的衣服穿,我送你回家。」他柔聲打斷她的話,突然俯下身去,偷襲似的在她額上印下一吻。  

  這下她徹底呆住。  

  僵立於門口的岑佩蓉,表情更是如遭雷擊。  

  「藍颯,你……」岑佩蓉雙唇顫抖著,而門內的男人卻微笑著,絲毫沒察覺她心口急速湧上的痛苦浪潮。

  「文件放我桌上,我明天看。」藍颯一邊披衣一邊簡略交待,「我先送月聆回去,你走的時候記得關門。」

  然後,他套上運動外套,也逼著杜月聆套了一件以後,便瀟灑地攬著她進入專屬電梯,匆匆離去。

  他有個壞習慣,就是走的時候從不回頭,也從不和身後的人道別。因此,今天晚上,他沒有發現岑佩蓉絕望的眼淚。

  他只是伸手攬著自己一心想要追回的女人,雖然她不情願地在他懷裡輕輕掙扎,但他沒放開手。在電梯飛速下降的時刻,他的心輕快上揚。此時此刻,的確沒有別的什麼人或事,會比杜月聆更重要。  

  他們走出賓館大堂,來到先前的那輛摩托車前頭。  

  藍颯拍了拍皮質座椅,「這車是租的,雖然是中古貨,但用來躲避記者最好。」  

  杜月聆不說話。心裡有些生氣:剛才,他居然就那樣當著岑佩蓉的面單方面宣佈要追求她?  

  這太輕率也太霸道,她是絕對不會答應的。  

  她已經……不愛他了!五年的時間,把感情都抹去了——她在心底對自己說,怕意志不夠堅定,還特意強調了好幾遍。藍颯跨上車座,招呼她:「上來吧。」  

第7章(2)

  她站在原地沒有動——這是她抗議的方式。  

  「我自己招車回去。」她輕聲說。  

  他不贊同地蹙了蹙眉,「你在生病。」  

  「我想自己回去。」她堅持。  

  這下子他的目光沈了下來,「杜月聆,你找別的時間和我慪氣可以。現在十一點多了,你一個人坐計程車會被人載到郊外去賣掉。」  

  「沒有……別的時間了。」她大著膽子說,「藍颯,我們不要再見面了。我……現在只當你是個優秀的賽車手,打算在電視上看你,而不是——和你交往。」  

  他聽見了,這等同拒絕的話語,實在有點傷人呢。低頭沈默片刻,他伸手撓撓後腦勺,輕笑出聲,「嗯,糟糕,真的一直在恨我?那——如果我現在立刻把錢還給你爸,你會不會覺得我可愛一些?」  

  「藍颯!」杜月聆稍微提高了聲音。直到此刻,他還在油腔滑調!「你還不明白嗎?我不恨你,可是……過去了就是過去了!不能再回頭了!我現在……正在加緊相親,我會努力早日結婚,所以,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關係了!」

  藍颯的身影僵在摩托車座上。  

  相親?結婚?和別人?  

  他抿起唇,發現心臟像被人猛地捶了一拳,窒悶地疼痛起來。  

  他回想起去年夏日,他和隊友一起到日本集訓,他的賽車在過急彎時失去控制飛出賽道。當時,他撞斷了手肘和鼻樑,在醫院裡躺了兩個多月。  

  那是他迄今為止所受過最重的傷。但即使是在被撞得七葷八素的當時,感覺也不如此刻來得那麼難受。

  月聆恨他,他能理解。她要與他清算往日的背叛,要和他鬧多久的彆扭,他都同意、都奉陪。可是,她竟打算和別人相親,甚至結婚?該死的,在他腦子裡,從未設想過這個可能性。  

  他眨了下眼,心也亂了,有些不明白地搖著頭,「你……急著想結婚?」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好端端的相什麼親?」他蹙眉,「你哪裡需要相親了?」  

  「我只是——」  

  他打斷她:「相親很老土啊,你喜歡那種方式?」他很不滿。杜月聆是清麗可愛的女孩,有何必要去做相親這種俗氣的事?她靠自己,難道嫁不出去?  

  看看她現在楚楚憐人的樣子——黑髮垂肩,巴掌大的臉盤上,兩隻大眼睛撲閃撲閃,哪個男人會不喜歡她?相親?自貶身價!  

  月光下,他瞪著這身上披著他外套的女孩,越想越生氣。  

  「相到滿意的沒?」他賭氣一問。  

  「哎?」她一愣,沒聽懂。  

  「相親啊,有沒有看得順眼的?」他輕輕用腳去撩撥摩托車的排氣管,借這小動作傳達心中的不悅。年紀也不小了,竟為這種小事感到憤懣,連他自己都覺得丟人。  

  「這……」月聆尷尬了。突然這麼問她,讓她怎麼回答?「只是……很初步地接觸了幾個——」  

  「幾個?」聽到這詞他更冒火,「手伸出來。」  

  話題轉得飛快,杜月聆再度呆愣,「什麼?」  

  「手伸過來,放我衣袋裡。」他臉色臭臭地下命令。  

  「是要……幹什麼?」她完全不明白他的用意。  

  「有東西給你。」說著,他索性自己動手了,有些粗魯地抓過她的手放入自己外套口袋中掏探,捏住一條冰涼的金屬鏈子,緩緩拉了出來。  

  「這個是……」月聆驚訝地看著被放入自己手心裡的漂亮項鏈。  

  「blue  moon。」他告訴她,伸出一指點著她手掌。她小巧白潤的手心裡頭,一條銀鏈閃閃發亮;鏈墜是個藍色的小月牙兒,彎如美人眉,藍寶石製成,光芒璀璨。  

  杜月聆驚歎得說不出話來。好漂亮啊……她望著這掌中的珍寶,像掬了一汪泉水在手中,心醉神迷。

  「這是……怎麼來的?」  

  「我變出來的。」藍颯沒好氣地說。朝天翻個白眼,然後再認真解釋,「大前年在阿姆斯特丹參加比賽的時候,我叫當地一個珠寶商替我打的。這東西是我的幸運護身符,這幾年來戴著它,我好像被氧氣罩罩著,怎麼撞都不死。」

  他頗血腥的用詞令她聽了皺眉,但同時,心中也輕輕揪了一下:這些年來,他一定受了不少的傷吧?

  真討厭自己的軟弱啊。此刻,她竟心疼起他來。  

  「這個——」她晃了晃手中的項鏈,輕聲說,「既然是幸運的東西,就該繼續戴著啊。」  

  「不用了。」他有些鬱悶地瞥了她一眼,真要懷疑她是在裝傻了,難道他表達得還不夠明顯?「這藍月亮是送給你的。一定要我講出來嗎?」  

  她一怔,然後快速搖頭,「我不能要——」這是他的護身符啊。  

  「這次帶回來,本來就是打算要給你的。掛脖子上吧。」  

  啊?杜月聆驚訝地張大嘴:他的意思是……這次回國,他原本就打算和她見面?  

  如果她不找他,他……也會主動來找她?  

  可是,昨日在酒店大堂裡,他明明就將她視作無物啊!那麼冷淡的眼神,那麼敷衍的笑容,她沒法不介懷,是因為心中被刺痛了。  

  月聆困惑地擡頭看著藍颯。後者背光站著,臉龐陷在一片黑影裡。  

  她試圖尋找他的眼睛。藍颯的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他說喜歡她,時隔多年以後要再度和她交往,是真心的嗎?

  她心中忐忑,但又免不了蠢蠢欲動。  

  如果,真的一直被他想念著;如果,彼此還有感覺;如果,可以再在一起……  

  她眼也不眨地盯得著他俊朗的容顏。他最愛開玩笑了,然而此刻眼神認真。他回視她白皙的容顏,片刻後,仍是如當年那般隨意地咂了咂嘴,沒頭沒腦地道:「相親是吧?我知道了。」  

  然後,趁她怔然之際,他抓她坐上摩托車後座,用強蠻又不失溫柔的語聲對她說:「項鏈戴起來,我送你回家。」

  「什、麼?!」  

  上午十點,陽光正好,電視台的一樓旋轉餐廳內,何倩妮驚訝地推倒面前的咖啡杯盤。  

  坐在對面的女子表情苦惱,蒼白的臉頰還有些病懨懨的。  

  「杜月聆,你該不會是……發高燒燒出幻覺來了吧?」何倩妮抓起紙巾抹桌面,不敢相信地瞪著對桌好友,「你說藍颯他去找過你?!天哪,天哪,天哪!」她連呼三聲。  

  月聆能理解何倩妮此刻的心情。當時,自己的震驚不比她少。  

  「是真的,沒騙你。」她輕聲說著,從衣袋裡掏出那條懸掛著藍月掛件的銀鏈,「你看。」  

  何倩妮睜大了眼,「挺漂亮的鏈子嘛。怎麼?」  

  「是他給我的。」  

  何倩妮微微一愣,隨即笑了起來,「不可能。這種銀鏈子到處都有得賣,迪美地下商城,15塊錢一條。」

  「不是,真的……是他給我的。」月聆堅持。  

  何倩妮霍地伸出自己纖細的手臂,「看,我也有!」  

  杜月聆瞠圓了眼:真的呢,那截柔滑手臂上戴著五六條形色各異的鏈子。其中有一條,和她手裡的這條很像——好吧,豈止很像,簡直是一模一樣。  

  月聆咬住下唇,倍感尷尬:可是,她真的沒說謊啊!藍颯確實找過她,綁架了她,給她穿襪子,還贈她這條項鏈。

  她心裡一急,更說不清楚了,「反正,反正就是——」  

  「反正你最喜歡他了,過度迷戀出現幻覺,從心理學的角度講,好像也不是不可能哦……」何倩妮托腮沈吟,「月聆啊,我現在開始懷疑了,當年你去F1做志願者的時候……會不會其實根本沒什麼事發生?其實……你壓根兒就沒談過什麼戀愛吧?」  

  「啊?」月聆一呆。  

  「你看,那天你去賓館找藍颯的時候,他表現得像完全不認識你一樣耶!如果是舊情人的話,最低限度也要眉來眼去一下吧?或者乾脆震驚得雙手發抖,像看到索命鬼一樣——明星不都很怕自己的舊日戀情被曝光?」何倩妮越說,越覺得自己說得對,「我以前看過一本小說,是講一個小女生迷戀一個成功男人,到處跑去跟別人說自己和那男人訂婚啦,一起去旅行啦……反正,講得好像愛得很投入就對了!結果呢?你猜怎麼著,那男的根本不認識她。」說完了,她以同情的眼光望著杜月聆。  

  「我……」月聆低下頭看著手裡的藍月項鏈,不是不明白何倩妮在暗示什麼,可是,她沒得解釋。

  是啊,誰會相信呢?當紅賽車手藍颯是她昔日的戀人?不僅如此,他還找上她要求再續前緣?這話講出來,別人只會當她有病吧?  

  而連她自己……至今都不敢相信那夜所發生的一切啊。除了這條鏈子,和當時他套在她腳上的厚實白襪,她沒有別的證明了。  

  那一晚,他送她回家,他們沒有交換電話號碼。這些天裡,藍颯也沒有再找過她。  

  她只在體育新聞節目裡見過他的身影一次,那個漂亮的女主播說,為了準備A1的甄選,藍颯正在嘉定參加封閉式訓練,謝絕記者採訪。連電視台的鏡頭都只能遠遠地對著他,她又怎麼能相信,那晚溫柔對待她、吻過她額頭的男子——真的是他?  

  杜月聆垂下眼簾,撫著額頭,無聲歎息:是啊,就像是夢一場……怪不得倩妮懷疑,怪不得自己被取笑。

  藍颯他……會不會就此不再找她了?說要再度交往,也許只是玩笑?她一思及這個可能性,心中即刻泛起了淺淺疼痛。這才發現,原本已斷了念頭的自己,又被他撩撥得失去了主張。  

  那熟悉的感覺重回心頭,令她不得不承認,自己恐怕再一次對他……起了愛意。  

  日光暖暖照耀的咖啡廳內,杜月聆緩緩地、一寸一寸地握緊了拳頭,像握住那久違了五年的癡傻信念,手心裡的藍色月亮,輕微扎疼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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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0-26 10:28:21

第8章(1)

  一個星期之後的週末假期,情緒低迷。  

  杜月聆陷入自己也不甚明瞭的某種迷思之中,把自己關在臥室裡,或倚窗或對鏡,什麼都不做的只顧發呆。

  也許……有些思念藍颯。  

  她輕晃著勾於小指上的藍月掛件,那彎可愛的藍色月亮如鐘擺一般,在她眼前擺過來蕩過去,漸漸催眠了她。

  她伸臂打個哈欠,與此同時,樓下門鈴聲響起。稍後,有男人的聲音傳入耳中。是傭人開了門,今日的來訪者,想必又是趁著假期來拜訪父親的吧。  

  她懶懶地起身,粗略地整理了一下儀表後,便關了臥室的門,步下樓去。如果是父親公司裡的人,那麼,也算是她的「同事」了,打個招呼是必要的。  

  「謝謝,拜託你了。」  

  剛走到樓梯拐角,彬彬有禮的熟悉男聲便灌入耳膜中,杜月聆立刻愣住了:這聲音是……藍颯?  

  幻聽了嗎?  

  她一凜神,連忙飛跑下去,跑到樓梯口,頓時被眼前景象嚇得不輕——  

  藍颯就站在她家客廳入口的玄關處,正有禮貌地將手裡的運動外套交給一旁的傭人,讓她拿去掛。

  「藍颯,你怎麼來了?」杜月聆脫口叫出,眼睛瞪得老大。  

  這傢夥……這樣毫無徵兆地突然跑來,讓人很困擾啊!真是太失禮了,她的家人可都在呢!  

  藍颯看見她,衝她彎唇一笑,道:「別生氣,今天不是和你有約。」  

  「什麼?」  

  正茫然不解,自她身後傳來威嚴嗓音:「這小子今天是來找我的。」  

  她猛地回轉身,「爸爸?」  

  杜廣榮叼著雪茄站在書房的門邊,透過眼鏡鏡片,目光炯炯地直視門檻處的高大俊朗男子,「你很準時。」

  藍颯眉一揚,笑了,「伯父,早先在電話裡跟您說了,今天我只有兩個小時的時間可以自由支配,三點以前我要趕回嘉定賽車場。所以,我遲到不起啊。」  

  「嗯。那就少說廢話,談正事。」杜廣榮表情淡漠地點了點頭。這小子忒囂張了點兒,和長輩約時間見面,居然還規定時限的。  

  杜廣榮噴一口煙,率先轉身進了書房,「跟我進來。」他簡略丟下一句。  

  藍颯低頭看看杜月聆,「叫你還是叫我?」  

  「藍颯,你在搞什麼?」怎麼會突然約了父親碰面呢?杜月聆徹底被他搞糊塗了。  

  「一起來吧。」藍颯咧嘴笑笑,突然大手一伸,勾住她肩膀,將她摟進書房。  

  「你不要這樣——」她拚命推他。  

  兩人以半是拉扯、半是推搡的姿態進入書房,在父親面前這樣胡鬧,月聆窘得快要死掉。  

  入座後,杜廣榮什麼話都沒說,靜靜抽著雪茄,以深沈目光打量坐在女兒身邊的男子。這張俊美臉龐,近年來在體育新聞裡看了無數次。說實話他有些佩服這個叫藍颯的年輕人,五年前第一次見他時,他只是單純長得英俊而已,並沒有別的特質足以令人牢記。杜廣榮甚至是後來才想起,藍颯是來過杜家大宅、在他舉行的派對上當過服務生、為他端過酒的。

  然而誰能想到呢?昔日吳下阿蒙,今朝竟成為光芒萬丈受人追捧的賽車明星。看來當初那一百萬,是他這些年來所做過最聰明的投資了啊——杜廣榮這樣想著,不由搖頭輕笑。  

  這時,坐在他對面沙發上的藍颯從身後拿出一個牛皮紙袋,推過茶幾,放到杜廣榮面前。  

  「這是?」杜廣榮擡眉。  

  「銀行轉賬的手續文件影印本。」藍颯回答,「當初向您借的那筆錢,已經連本帶利匯入你的戶頭中了。」

  聽到這話,杜月聆驚訝地低喘了聲。原來當日藍颯說要把錢還給父親,並不是開玩笑的。  

  「很好。」杜廣榮點了下頭,毫不客氣地當著藍颯的面打開紙袋,察看裡頭的文件。  

  書房內一陣靜默,只有紙張翻動的聲音,嘩嘩響著。約莫五分鐘過去,藍颯終於忍不住了,試探地開口:「伯父,當年的借貸,現在已經全數還清。那麼,當年與您的約定……」  

  「哦?」杜廣榮似笑非笑地挑起眉,「你還記著?」這小子倒是硬氣得很,居然把當年那筆巨款稱為「借貸」。

  「不敢忘。」藍颯低垂下眼神,緩緩地搖頭輕笑,「當年,我也是做出了犧牲的。」  

  「你犧牲了什麼?」  

  「我和喜歡的女人,五年沒見面。」他理直氣壯地回答。  

  杜月聆聽傻了:怎麼……當年藍颯和父親之間立下了某個約定嗎?她怎麼什麼都不知道?而那約定——聽來似乎與她有關?  

  「你們在說什麼?」她望望藍颯,又望望父親,奈何,沒人願意撥冗回答她的問題。  

  杜廣榮滅掉雪茄,開始以全神貫注的目光審視著對面的年輕人,「既然真的喜歡我女兒,當初為什麼選擇拿那筆錢?」他清楚地記得當時藍颯接過支票時,連手都沒有顫抖一下。  

  「那個啊……」藍颯習慣性地搔了搔後腦,半開玩笑地回答,「當時被伯父您說得很汗顏,覺得自己沒有資格成為您的女婿。所以只想狠狠地坑一筆錢,來彌補一下自尊心所受到的創傷。」  

  「藍颯,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杜月聆再度插進話來。父親和藍颯你一言我一語地談著她渾然不知的某事,讓她覺得又心急又迷惑。那究竟是個什麼樣兒的約定?  

  藍颯轉過頭覷著她,表情笑笑的,卻是沒有說話。他回想起五年前,也是在嘉定國際賽車場,在開著強冷氣的辦公室裡,杜廣榮曾以鄙夷的口吻這樣對他說:「連自己的未來都不知道在哪裡的小子,是沒有資格愛我女兒的。」

  當時,他被說愣了,沒想到這個叱吒風雲的房產大亨說話竟然如此刻薄,不給人留半分面子。  

  他聽得心裡直冒火,可沒想到杜廣榮又涼颼颼地補上一句:「這筆錢,不是無償借給你的,以後記得要還。」

  「我這人從來不參與慈善事業;我投資,是希望得到回報。」  

  「一旦決定了要拿這張支票去兌現,就必須離開我的女兒。」  

  「在追求我女兒之前,要先稱量一下自己的斤兩啊。我把女兒養這麼大已經很辛苦,現在還要花錢替她養別的男人,你說這叫什麼道理?」  

  「沒有實力讓自己喜歡的女人過好日子的男人,要女人和自己一塊兒挨苦的男人,在我的眼裡,就像一粒灰塵那麼渺小。」  

  當時,一句句冷如霜雪的話語劈頭蓋臉朝他砸過來,最傷人的是那一句「就像一粒灰塵那麼渺小。」

  而更可氣的是,他啞口無言了,心中恨透這死老頭的市儈和刻薄,但又找不出任何話語來反駁。因為,杜廣榮該死的說得很有道理!  

  什麼都沒有的他,什麼保證都給不了月聆。即使真的很喜歡她又如何呢?在現實面前,所謂愛情的唯心感受,也許真的像一粒灰塵那麼渺小。  

  於是,他選擇了接受那張支票。放棄一時的兒女情長而赤手一搏,未必就沒有機會出頭。他與杜廣榮立下君子協定,如果將來帶著榮耀歸來,他希望杜廣榮收回那些侮辱的話,並且允許他與杜月聆再在一起。  

  而現在,實踐承諾的時候到了。  

  冷灰色調裝潢的書房內,藍颯瞇起眼,認真地凝視著自己心愛女人的父親,「伯父,我請求您,讓我與您的女兒再度交往。」他說得很有禮貌,但也很有力度,「當年您許諾過我的,希望您現在能夠兌現。」  

  杜月聆聽得驚呆了。原來……父親當時的許諾,竟是答應讓藍颯與她再續前緣嗎?  

  「藍颯,這話你不該問我。」杜廣榮懶洋洋地揚了揚眉,下巴朝著杜月聆的方向一擡,「你問她啊,問她還要不要你。」  

  「爸爸!」月聆的臉瞬間爆紅。  

  「聽說,伯父目前在安排月聆相親?」藍颯以眼角餘光掃一眼身旁紅著臉的小人兒,不疾不徐地說,「既然如此,相親名單裡——可以多算我一個嗎?」  

  「你?」杜廣榮略感意外,「相親?」  

  「藍颯,別鬧了!」杜月聆連忙伸手拽他袖子。天啊,在爸爸面前討論這種事,她覺得好尷尬。  

  他轉眼看著她,「那你現在要和我交往嗎?」  

  「我……」她說不出話來。得知五年前的那個約定,她心裡全亂了,大腦一片空白。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叫她怎麼回答?「你看到了,伯父。她死要面子,不肯。」藍颯遺憾地把手一攤,「所以,唯一讓她能有個台階下的辦法,就是相親了。」  

  「藍颯!」月聆羞窘大叫。  

  「你倒是非常瞭解我的女兒。」杜廣榮唇邊漾起一絲淺淡笑意。  

  「爸!」她又大叫,真是尷尬死了。  

  「既然是這樣的話——」杜廣榮將雙手橫於膝上,表情陷入沈吟。半晌,他緩緩點了下頭,「安排你們相親可以,不過,我要追加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藍颯一揚眉,有些不爽了。這老奸巨猾的奸商,還真懂得得寸進尺。  

  「藍颯——」杜廣榮直視那雙年輕驕傲的黑色眼眸,一字一句問出,「你願意放棄賽車嗎?」  

  此語一出,藍颯和杜月聆同時僵住了臉色。  

  半晌的沈默之後——  

  「爸……」杜月聆輕聲開口,「別說不可能的事。」這太強人所難了,而且毫無道理,藍颯是絕對不會答應的——她瞭解藍颯。  

  「我是在問他。」杜廣榮略一擡手,阻止女兒繼續說話,將目光定在沈默不語的藍颯身上,「你的答案呢?」

  藍颯的臉頰輕輕抽動了一下。片刻的思忖後,他挑了挑眉,很認真地回答這個問題:「不行。」  

  杜廣榮點點頭,「那你可以走了。」  

  「伯父,您不說理由嗎?」他不走。賽車是他的命,他永遠無法割捨的情懷和愛戀,可是,此刻坐在他身邊、眼神怯怯呆望著他的女孩兒對於他而言——也非常非常重要。  

  「月聆是我的寶貝,千金不換的好女兒。這麼好的女兒,全天下只有一個。」杜廣榮道,「我絕對不會把她的後半生交給一個賽車手。從事這種危險職業的男人,是沒辦法保證給她一輩子的幸福的。」  

  「可是伯父——」  

  藍颯企圖反駁,但被杜廣榮以堅定的語氣打斷:「如果你哪天被撞死了,我的女兒要守寡嗎?如果你不幸成了植物人或是殘廢了,難道我女兒要反過來照顧你一輩子?」杜廣榮緊蹙著眉,刻意把話說得很重,「我女兒的人生裡頭——不允許出現這種可能性,連萬分之一的可能都不行。藍颯,你可以選擇退居二線承擔教練的工作,或者是乾脆轉行。你目前的財富積累已經勉強夠得上我的標準,今後的日子裡不需要再拿命去換錢。我要我的女兒好好的,不能受苦,不能傷心,你明白嗎?」最後一句,他以嚴苛的口吻問著。  

  「我明白。」藍颯鄭重地點了下頭。為人父母的心,哪可能不明白。  

  杜月聆心悸地揪住前胸衣衫。方才聽到的一席話,令她眼眶紅了。爸爸他……是以一種近乎獨裁的方式在保護著她啊!為她今後的人生鋪路,為她掃除每一個可能發生的障礙,只是,爸爸卻不知道……  

  「那麼,藍颯——你的最後答案呢?」杜廣榮把這句話重複問了一遍。  

  「不。」  

  杜廣榮神情一頓。不?  

  他轉過臉,有些措手不及地望向聲源,「你說——不?」  

  他詫異地看著自己的女兒。  

  剛才,月聆竟然說了「不」?  

  這丫頭搞什麼?幹嗎替藍颯回答?  

  「爸爸,別逼藍颯做那種選擇,太過分了。」月聆的眼睛紅了,望著父親,心中感動於父親對她的寵愛和保護,但是——「真的太過分了……明知道藍颯最喜歡賽車,你卻硬要逼他放棄,你這樣做,讓我很為難啊!為什麼要他再一次在我和賽車之間做出選擇呢?不管他是選了我,還是選擇賽車而放棄我——不管是哪種後果,我都承受不了!」說著,她憤而站起身來,眼淚隨著起身的勢子而從臉頰上滑過,滴落腳下地毯。  

  「你別這樣。」藍颯試圖拉她坐下,奈何這丫頭一旦較真起來就難以說服了。  

  她甩開他的手,轉而生氣地朝他吼:「你不要坐著不動啊!我爸剛才在講的,明明是你的夢想不是嗎?你怎麼還可以這麼平靜?你現在連夢想都失去了嗎?」  

  「杜月聆。」藍颯臉一沈,「你不要鬧,我們還沒談完——」  

  「談什麼談!我的未來,為什麼要由你們兩個來談?幹嗎隨便替我決定我該和誰相親,我該和誰交往?」她真的生氣了。原來自打五年前開始,她就一直被蒙在鼓裡!當她因為失戀而心痛得六神無主的時候,藍颯是有夢想的吧?抱著能夠成為車手的夢想,抱著能夠與她再在一起的夢想——有夢想的他,決不可能像她那麼痛苦吧?太過分了,這太過分了!「藍颯你聽好了!這次回國你是打算要參加A1的甄選,如果選中就代表中國出賽,我說得沒錯吧?」  

  藍颯被她難得一見的怒火嚇住了,呆愣片刻,緩緩點了下頭,「沒錯。」  

  「很好。如果沒有贏得比賽,請不要再來找我。」杜月聆語氣冷冷地吐出決然字句,「以前,你選擇放棄我;而這一次,換我選了。」  

  說完後,她不再看他一眼,轉過身大步流星地飛跑出書房,轉瞬消失在藍颯的視野裡。  

  杜廣榮靜靜坐在沙發上,神情甚至頗為悠閒,點燃了另一根雪茄,對這一幕,他不想發表任何言論。

  藍颯目光灼灼地盯著書房的寬大門板——杜月聆跑掉了,他只好看那塊門板。就這麼毫無表情地盯著那扇門看了片刻以後,他突然以手輕敲額頭,低低苦笑出聲,「真是的,壓力很大呢。這回不贏不行了。」  

  藍颯與杜廣榮簡略告別之後,並沒有直接離開杜家大宅,而是疾步走向三樓臥室,打算去拍杜月聆的門板。

  杜廣榮也許是天底下最開明的父親了;見到一個男人試圖擅闖自己女兒的香閨,他非但沒阻止,甚至還以有趣的眼神目送藍颯的背影上樓。  

  這小子……雖然仍舊和五年前一樣是不服輸不認錯的臭脾氣,但看起來——還真是比當年可愛多了。杜廣榮搖頭笑笑,罷了。年輕人之間的事,讓他們自己去處理吧。  

第8章(2)

  藍颯來到三樓。  

  「杜月聆!」他一邊拍門一邊叫道,「開門!我時間不多。」  

  屋內猛地傳來什麼東西墜地的悶響。藍颯低頭失笑,從什麼時候開始,這乖乖的女孩學會砸東西洩憤了?

  他把身子往牆邊一靠,打算不走了,「杜月聆,杜月聆……」他邊敲門邊輕聲一遍一遍念她的名字,下定決心要和她軟磨硬泡到底,「杜月聆小姐,你再不開門,我今天訓練會遲到哦。」  

  一陣沈默後,門內傳來有些賭氣的低語:「你直接走吧。」  

  「不行。」他笑著回答。  

  「我、我還在生氣,不想和你說話。」  

  「知道。」他和善地點頭,「剛才你跑出書房時,摔門摔得很響亮。」  

  「我爸他……生氣了吧?」她被他說得有點愧疚。  

  「沒有。」他盡責地回答她一切問題,「不過,我可是有點生氣哦。」  

  房門內的女聲驚訝地「咦」了一下,好像想不通為什麼他也會生氣。片刻後,門板被拉開了,嬌小女孩一手扶著門框,表情有絲尷尬地對他說:「進來吧。」  

  藍颯彎唇一笑,心情頗好地走進她的臥室。這粉紅色調的房間裡有梔子花的馨香,可愛的卡通海報貼在床頭。他走進去沒幾步,腳下就踢到一個紙巾盒——看來,這是剛才她扔到地上的。  

  他俯下身子,撿起那個圓滾滾的盒子,隔空拋給她,「看不出來嘛,你現在脾氣很大噢。」他揶揄道。

  杜月聆接過那盒子,回身放在桌上。咬著下唇,凝眸看他,「藍颯,五年前的那個約定,為什麼我不知道?」

  「我以為你爸會告訴你。」他挑眉,不太認真地笑道。  

  「所以你就覺得沒必要告知我?我被你給甩了——不!我被一張一百萬的支票給賣了,你認為我不該知道原因?」她說著,想到這五年來過著的寂寞的心痛的日子,憤懣的感覺又從心底升起:那種被心愛的人毫無徵兆地甩掉的感覺,那種像是一巴掌猝不及防抽到臉上的感覺,藍颯是不能理解的吧?  

  曾經她努力說服自己:藍颯是不得已的。選擇分手,他也會心痛。  

  然而,她想錯了。事情根本沒有她想像中的那麼令人悲傷,有了那個成竹在胸的約定,藍颯根本沒必要心痛。

  沈浸在悲傷之中的,自始至終就只有她一個人而已。藍颯什麼都知道,所以這些年來,他活得非常心安。

  正是這一點……她不能原諒。  

  「藍颯,我決定了。」杜月聆低聲地、堅定地開口,直視面前心心唸唸牽掛了五年的男子,「剛才我在書房裡說的話並不是開玩笑的。如果不能成為A1的代表車手,請你以後都不要出現在我的面前。」  

  「喂,你要不要把話講得那麼死啊?」藍颯故作驚訝地揚了揚眉,表情還是玩笑的,「萬一到時候我沒有被選中——」  

  「那就分手。」她截斷他的話。說完了忍不住覺得自己可笑:他們只談過三天的戀愛,而且是在五年以前——說「分手」二字,會不會太小題大做了?他們根本……沒時間好好愛一場呢。  

  「分手?」藍颯再度揚眉,這一回臉上的笑意不見了。「分手」兩個音節,輕易刺痛他的心臟,「拿這個來做賭注,你不覺得太冒險了嗎?」他目光炯炯地盯著她。  

  對著他突然嚴肅起來的臉龐,月聆不爭氣地別開眼,聲音小了:「我……我有我的想法。我已經不像當年那麼愛你了,所以這一回,選擇權在我,請你努力。」  

  「還在嘴硬啊……」他往牆邊一歪,朝天花板翻白眼,口裡無奈地歎息,「如果真的輸了比賽,照你說的我們就再也不要見面——這樣你甘願?」  

  片刻沈默後,她心虛地點頭,「甘願。」  

  「慢,慢,再確認一遍。」藍颯猛地伸手點住自己的太陽穴,閉起眼——實在是被她的話給氣著了啊!「你的意思是說,如果輸了比賽,我們倆之間——就再也沒有任何可能性了?」  

  這話說得真決絕。月聆聽了心裡一顫。  

  她垂下眼瞼望著地板。說實在的,她捨不得……她那麼喜歡他,好不容易重逢了,怎麼捨得再把他推開?然而此刻,只要輕輕應一聲,或是稍微點一下頭,她就把自己和藍颯的未來置於無法逆轉的境地了。  

  但是,就是賭著一口氣。  

  非要賭上那麼一口氣。  

  良久的沈默過後——  

  「是的,輸了比賽,就各走各路。」月聆聲音艱澀地一字字吐出。  

  「很好,講得真順口。」他連連點著頭,突然大步跨向她。表情嚴酷得像是想要揍她,一步一步,逼她退入牆角。

  「藍颯……」她有絲害怕地抽息,腳步連連往後退。他生氣了吧?她把話說得那麼絕,他沒理由不生氣的!

  他俊美的臉龐顯出凶狠的表情來,高大的身軀緩緩向她逼近,她怕極了,閉上眼輕叫:「藍颯不要……」是準備要打她了嗎?  

  下一秒鐘,他猛地一把將她擁入懷中,她被他強悍的雙臂鎖緊,額頭撞入他硬鐵似的胸膛,疼得輕輕呻吟了一聲。

  藍颯……抱住了她?  

  顧不得額上的疼痛,她連忙自他懷中擡起頭來,驚詫地望他,「藍颯?」  

  「會贏的。」他仍是擁著她,下巴擱在她肩膀上,在她耳邊小聲嘟囔了一句。  

  「什麼?」她沒聽清楚。  

  「我說,會贏的。」他略微提高聲音,摟著她,貪戀地不肯放手,「下個星期,來看我的比賽吧,我贏給你看。」

  「藍颯,你先放開我……」她輕輕掙扎。  

  「我都說了會贏了,你提前給我抱一下會死啊?」他終於忍不住吼出來了。這死丫頭真的會把他給逼瘋!聽她一遍一遍地說著「如果輸了比賽就分手」,他真是氣得肺葉都炸了,她竟然還麻木不仁感覺遲鈍到這個地步,一心想著要掙脫他的擁抱,她難道不知道他雖然臉上笑嘻嘻,但其實心裡有多慌亂、多沒底?  

  在賽車沒衝過終點之前,有哪個車手能保證一定會贏呢?他雖然信任自己的水平,但也絕不敢百分百地誇口。可是,杜月聆這丫頭就能這麼狠心,非要把他逼到孤注一擲的地步!  

  真是……越想越生氣。不知道他壓力已經夠大了嗎?如果輸了比賽,又輸了她,他簡直不知道自己的人生還有什麼意義?藍颯緊緊抱著懷中的暖熱嬌軀,任憑她怎麼掙扎也不肯放手,有些惡意地更加勒緊她的身子。他想勒疼她——作為懲罰,但終究是捨不得,他只好埋首在她馨香的黑髮中歎息。  

  就這樣沈默地抱了一會兒,他突然撒手,低頭在她額上輕輕一啄,然後飛快地說:「下個星期六上午十一點,嘉定國際賽車場,我等你來。」  

  說完後,他很有性格地霍然轉過身,大步跨出門去——一如之前的每一次那樣,沒有回頭。  

  直到藍颯的腳步聲在樓梯口處消失,杜月聆才終於呼出一口大氣,雙腳發軟,站立不住地跌坐在地板上。

  剛才的那個擁抱……好緊,緊得連她的心都給勒住了。  

  她望著半敞的臥室房門,想著剛才那個大步走出去的男人,不由深深吸一口氣,鼻腔發酸:其實,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他會贏。  

  自從那一天藍颯從她的臥室離去後,整整一個星期,他都杳無音訊。  

  電視裡的體育新聞每天分時段滾動報道:A1甄選臨近,車迷熱血沸騰,殷切地企盼著甄選結果早日出籠,好看看到底是哪幾個車手有機會代表國家出賽。  

  於是杜月聆認為,藍颯一定是把自己藏起來了,每天發狠地拚命訓練吧?像他那麼不服輸的人,是絕對不會容許自己有一點兒失敗的可能的。  

  很快地,到了藍颯與她約定的前一天晚上。  

  晚上八點,杜月聆接到一個電話——來自一個陌生的手機號碼。  

  「喂?」月聆輕籲了口氣,按下接通鍵。  

  電話那端沈默。  

  是藍颯嗎?她心頭一緊,然而下一秒鐘,聽筒裡傳來冰冷的女聲:「我是岑佩蓉。」  

  月聆握著聽筒的手輕輕顫抖了一下,「哦,你好。」  

  「方便的話,可以出來談嗎?」岑佩蓉連向她問好的風度也失去了,聲音中隱隱含著怨懟,「我就在你家樓下。」

  「啊……」月聆驚訝地低呼了一聲。  

  「你推開窗,看到一部深藍色的本田車沒有?」岑佩蓉道,「我就坐在裡面。」  

  月聆依言推開了臥室的窗戶,果然,底樓花園外的樹陰下停著一部藍色本田。  

  「請盡快下來,我時間不多。」岑佩蓉冷冷地說完這句話,便掛斷了。  

  聽筒裡傳來「嘟、嘟」的忙音,月聆有些發愣,岑佩蓉怎麼會知道她的住址和電話號碼?聽她冷冰冰的口氣,似乎是很恨她吧?  

  五分鐘後,月聆來到樓下,坐進岑佩蓉的車內。  

  她有絲尷尬地窺著岑佩蓉難看的臉色,輕聲開口:「岑小姐,請問你今天來是——」  

  「請你不要去看比賽。」岑佩蓉直截了當地說出來意。  

  「啊?」月聆一愣。  

  「明天,請你不要去看藍颯的比賽。」岑佩蓉以森冷口氣,把剛才的話又重複了一遍,「對一個賽車手而言,比賽前的心態是最重要的。如果你明天出現在賽車場,就會毀掉他的事業和未來。」  

  月聆驚得倒抽一口冷氣:怎麼……把話講得這樣重?  

  「可是我——」她想去為藍颯加油啊!  

  「杜月聆,你真是一個令人討厭的女人。」昏黃的車燈下,岑佩蓉板著臉說出憤恨言語,一字一句鞭撻月聆的心,「我都聽說了,把這麼重要的比賽結果作為與藍颯復合的條件,你覺得自己很驕傲是吧?要一個賽車手承擔這種莫名其妙的壓力,在賽場上拚命的時候還要分神顧慮你的感受——杜月聆,老實說,我這輩子從來沒有見過比你更自私的女人!」

  「對不起,我、我不知道……」藍颯一直是笑嘻嘻的,一副沒心沒肺的囂張模樣,她不知道他也會怕輸。

  「你什麼都不知道!」岑佩蓉憤怒地提高聲音,「這兩年藍颯在國外拚命的時候,你人在哪裡?當他受傷躺在病床上、渾身打著石膏動也動不了的時候,你該死的在哪裡?!當他登上領獎台、開香檳慶祝的時候,在他身邊陪著他的人是我,是我!」她心碎地低吼,眼眶漸漸泛紅了,「這些年來,一直……是我。你只看到他的榮耀,而我卻目睹他所承擔的一切痛苦。你說你有什麼資格向他提出那種要求?!他必須要贏下這場比賽——這不只是你一個人的心願!」  

  「岑小姐……」月聆被罵得怔住了。原來,在藍颯的生命裡,她缺席了重要的五年。在他奮力拚搏、一步一步攀上事業高峰的時候,陪著他的是另一個女人。  

  杜月聆低下頭,眼睛一眨,一顆淚珠滴落膝蓋。  

  岑佩蓉將她罵得無地自容了。  

  先前,她一直在小心眼地記恨著藍颯,覺得他騙了她,讓她白白傷心了五年之久。  

  可是她忘了,在這漫長的五年間,藍颯的快樂和痛苦,她都沒有分享或分擔過。藍颯的成功和失敗,她都不曾參與過。  

  他受傷時,照顧他的人不是她;他失利時,安慰他的人不是她;當他情緒脆弱、需要一個懷抱的時候,她遠在千里之外,什麼都不能給他。  

  的確是……沒有資格來那樣要求他啊。岑佩蓉罵得太對了,她真自私!  

  她難過地揪住自己的衣擺,輕聲說:「對不起……」  

  岑佩蓉側過臉,狠狠地剜她一眼,「沒用的女人,就知道哭。像你這樣軟弱的女人,是沒有資格陪伴在藍颯身邊的。」  

  「對不起。」月聆重複這句話,伸手從衣袋裡掏出那條藍月項鏈,遞給岑佩蓉,「這個……請替我交給他。明天的比賽我不去了,請你——務必要為他加油。」  

  清幽的藍寶石的光芒在陰暗車內閃了一下,岑佩蓉眼神黯然了,這是藍颯從不離身的那條藍月項鏈啊,這幾天沒見著,原來是給了這個女人了……  

  她用力嚥下喉頭的苦澀感覺,伸手接過那條項鏈,「我會替他加油——但這是為了我自己,和你沒有關係。」她逞強地說著。  

  「嗯。」月聆擦掉臉上的淚痕,點了下頭。沒關係,她不在乎是誰在為他加油,就讓這條藍月項鏈……代替她回到他身邊保佑他吧。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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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0-26 10:29:27

第9章(1)

  第二天是個風和日麗的好日子。一大早,何倩妮和杜月聆相約在步行街SHOPPING。  

  「我告訴你哦,當初我朋友盤下這個店面,絕對是最最聰明的選擇了!你看他現在生意多好,每天數鈔票數到手酸……」何倩妮帶領杜月聆光顧朋友開在步行街上的奶茶店,一推門進去,便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奶茶店老闆姚姚從櫃檯後探出頭來,「倩妮,不要每次帶客人來都誇我,人家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做掮客的呢。」姚姚是個身材細瘦、面皮白皙的男生,戴著銀框眼鏡,看上去書卷氣挺濃的。  

  杜月聆緊跟著熟門熟路的何倩妮走進明亮寬敞的店堂,在靠窗的位子入座。姚姚端來兩大杯薰衣草奶茶,「這杯我請,請慢用。」  

  「謝謝。」月聆靦腆地道謝。  

  「喂,你那條鏈子呢?」何倩妮咬住吸管大口吸奶茶,不料被糯米珍珠卡住,抓著桌面狂咳一氣。

  月聆連忙抽了張面紙遞給她,「還給他了。」她垂下眼,有些傷感地說著。  

  「為什麼要還?」何倩妮白她一眼,「管它真的假的,拿來戴一戴又不犯法。」  

  「那是……他的護身符來的。」她搖了搖頭,「我沒資格拿。」  

  「沒資格?」何倩妮挑了挑漂亮的柳眉。這個杜月聆,上次還信誓旦旦地保證說藍颯來找過她呢,怎麼現在又反口謙虛起來了?「你們不是戀人嗎?」  

  「哪算啊。」月聆臉熱了,緩緩搖頭,「像我這麼差勁軟弱的女人,是沒有資格陪伴在他身邊的。」她不自覺引用昨晚岑佩蓉說過的話,眼睛黯了。  

  「什麼啊?越說越奇怪了!」何倩妮掀眉瞪眼,「你怎麼就差勁軟弱了?他又是哪裡比較好,在囂張個什麼勁兒啊?」雖然一直不太相信月聆會和藍颯那種大明星扯上關係,但這會兒,她可是毫不猶豫要為自己弱弱的朋友辯護哦!賽車明星就了不起嗎?  

  「今天他比賽。」月聆垂眼望著桌面,輕聲說:「而我……甚至沒有勇氣去為他加油。」  

  「比賽?!」這下何倩妮坐不住了,一下子從椅子上跳起來,「有比賽,不早說?!」  

  「可是……」  

  「小姐,你還呆坐在這裡幹什麼啊?」何倩妮急驚風似的連聲叫道,「有比賽就去看啊!有多少人想看還看不到哩!有票不看,你傻啊?」她霍地一下拔掉杜月聆嘴裡叼著的吸管,一把將她從椅子上揪起來,死命往門外拖,「快走,快走!嘉定賽車場是吧?可惡,很遠啦,不知道現在去趕不趕得及……」  

  「倩妮,事情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我不能去……」杜月聆雙手抓住奶茶店的玻璃門,跟何倩妮拔河。

  「少廢話!你不看我想看!」何倩妮仰起脖子,高聲衝門內的姚姚叫道,「姚!車鑰匙扔出來!」

  櫃檯後的白皙男子不滿地扁嘴咕噥:「每次都用我的車,上次把照後鏡撞歪了,你都還沒去修呢……」

  「一部破二手車而已,你在唧唧歪歪什麼呀?拿、來、啦!」何倩妮發火了。  

  「哦!」怒吼果然比溝通更有效果,下一秒鐘,車鑰匙以完美拋物線的弧度飛進何倩妮手裡。  

  「倩妮,不可以……」杜月聆被何倩妮塞入停在奶茶店門口的小麵包車裡,反對的聲音顯得很微弱。

  何倩妮將鑰匙插入鎖孔,猛地一扭,引擎聲隆隆響起,淹沒了杜月聆的最後一絲掙扎,「坐穩了,走啦!」

  「刷」的一聲,小麵包車以遊龍姿態飛了出去,撞翻街邊停放的自行車一部,垃圾桶兩個。  

  杜月聆嚇得臉色發白,連忙伸手去摸安全帶繫上。天……為什麼每次都碰上這麼玩命的司機呢?  

  於是,早上九點五十分,她在朋友的脅迫下,飛駛往藍颯築夢的地方。  

  上午,十點半。嘉定國際賽車場。  

  選手休息室裡,藍颯對著碩大的全身鏡面穿起車手服,在鼻樑上貼起保護膠布。  

  站在他身後的岑佩蓉手裡捧著記錄板,以公事公辦的口吻說:「今天的比賽充其量只是四圈的試跑而已,並不能完全展現你的實力,所以,你不必太介懷比賽結果。體育總局的人對你抱了很高的期望,他們說,你即使沒拿到第一,還是會參照你平日比賽的各項成績來做綜合的評定……」  

  「岑。」藍颯回過頭來,沖身後的冰山美人掀唇一笑,「別咒我啊。我這一次——是非贏不可的。」

  他笑得稀鬆平常,岑佩蓉心中卻一痛:她太清楚了——藍颯會這樣孤注一擲,全是因為那個叫杜月聆的女人吧?真傷人……她的安慰和鼓勵,藍颯從來不放在心上呢。  

  她深吸了一口氣,緩步走向這癡愛了數年的英挺男子,「藍颯,我要你知道,即使輸了……我也永遠會在你身邊。」是的,她和杜月聆不同,她的愛更偉大,更包容。  

  然而,藍颯卻沒能體會她的深情,「再說一次『輸』這個字眼,我要發火了哦。」他開玩笑地衝她一眨眼,伸手撫了一下她的肩頭,便戴上頭盔往休息室外走去。  

  「藍颯!」岑佩蓉在他即將踏出門檻的那一瞬間叫住了他。她審視著他疑惑轉身的樣子,暗暗咬牙,終於忍不住說出,「今天,那女人不會來了。」  

  罷了,就讓藍颯怨恨她卑鄙吧。是她把杜月聆勸走的,她寧願讓藍颯知道這一點,也不希望看見自己心愛的男人在賽道上……為了另一個女人而拚命。  

  「是嗎?」藍颯皺了皺眉,「賽場那麼大,誰知道那丫頭會躲在哪個角落裡啊?」他歪著頭,像個孩子似的可愛一笑,扔下最後一句,「我要她來,她不敢不來的。」  

  他沒有回頭地走出去了。  

  休息室外,陽光燦爛。數部賽車並排停在起跑線上,轟隆隆的引擎聲震天響。藍颯瞇起眼望著蔚藍天邊:五年了……五年沒在這個賽場上飛馳過的他,今天回來了。  

  休息室內,岑佩蓉捏緊手心裡的藍月項鏈,暗暗紅了眼睛。  



  上午十點四十五分,嘉定國際賽車場,看臺區的鐵絲門外圍了一大群聞訊趕來的車迷。  

  和其他人一樣,匆匆趕來的杜月聆和何倩妮也被警衛攔在外頭,「對不起,今天是內部甄選,看臺不對外面的人開放。」  

  警衛毫不通融的言語在人群中引起了一陣噓聲。有車迷不願意了,「我可是特地從外地趕來的啊!」

  「是啊,太過分了……」  

  「有沒有搞錯,我們是為了支持中國的賽車事業才來的耶……」  

  突然,此起彼伏的抱怨聲中,斜裡突刺出一個嘹亮的女聲:「大叔!我不管你什麼規定!」何倩妮從人群中「脫穎而出」,一把揪住警衛的領子,「總之今天我和我的朋友一定要進去看甄選結果!」她說完一手將警衛向後推得差點跌倒,另一手將杜月聆扯到前頭,推至警衛面前。  

  被叫做「大叔」的年輕警衛眼角抽搐:現在的女孩子真過分啊……「上面有規定,除了教練組和相關媒體,誰都不許進去。」  

  靠!何倩妮雙拳緊握,忍不住要罵人了:這死警衛!大腦僵化不知變通啊?!她咬牙切齒地繼續大吼:「你懂什麼啊大叔?我身邊這個女人,對裡面的某個賽車手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人……」她話沒說完,人群中一陣嘩然,月聆嚇得白了臉色。  

  何倩妮驀地摀住嘴:哎喲,這話題太勁爆了,佛曰不可說。她腦子一亂,不自覺把手伸到自己口袋一陣亂摸,突然,指尖觸到了一張護貝過的堅硬小紙片——  

  「啊哈!」她霍地從口袋裡掏出那張小紙片,只差沒拍到警衛臉上,「看見沒?看見沒?我是體育台的記者!快開門,讓我們進去!」她得意地笑,再得意地笑,當初為了好玩而向體育台的老記討來的假記者證,今日總算派上用場了啊!

  「你真的是……體育台記者?」警衛一臉白癡地瞪著她。呃……有穿著卡通粉紅豬外套、腳踩鬆糕鞋、頭髮染了四種顏色的記者嗎?  

  「是啊是啊!」何倩妮撒謊面不改色,「有眼不識泰山,開——門——啦!」她大吼。  

  警衛被這虎虎生威的女孩給嚇到了,仿若被雷劈中,雙手不受控制地掏出鑰匙,打開鐵閘門。  

  鐵絲網門才拉開一條縫,杜月聆就眼尖地一下子鑽了進去。  

  「喂!」警衛大叫。剛才那瘋丫頭自稱是記者,可這個女孩不是啊!  

  何倩妮也衝著杜月聆的背影大叫:「快跑!」  

  月聆沒有回頭,把心一橫向前拚命跑。身後警衛大喊著追趕她,只能讓她跑得更快。她飛速地跑上樓梯,「嗒嗒嗒」地跑到看臺區。那裡人不多,只有幾個看上去像是教練的年長男子稀落地坐著,不時交頭接耳。  

  她飛奔到最前排的位置,撲在鐵絲圍欄上,望著一網之隔、漆黑賽道上噴氣的賽車,眼睛濕潤了:藍颯,我來了。不親眼看著你毫髮無損地衝過終點,連我這個軟弱差勁的女孩……也是不能放心的。  

  而在看臺區外頭,則是一片混亂。剛才不小心放進去一個女孩,其他車迷心理不平衡了,紛紛沖警衛大嚷抗議。

  何倩妮雙手環肩斜倚在鐵絲網上,噘著濕潤紅唇朝天空噴氣,「這些人真的很吵耶……」  

  她來了嗎?  

  上午十一點整,藍颯坐在狹小的賽車內,透過頭盔上護目鏡的狹窄方寸,仰頭環視這氣勢恢宏的「上」字形賽車場。

  他的眼梭巡著整個看臺區域。那裡離賽道有一段距離,人們的身影看起來像螞蟻那麼渺小。不管月聆在不在,他都看不清她的模樣。  

  他低下頭,有些自嘲地抿出笑意。這時,前方豎排紅燈開始閃動,身邊的幾輛賽車發出憤怒的轟鳴,只要一聲令下,就會像脫韁野馬一般地飛馳出去。  

  紅燈閃了一下,兩下,三下……滅了。只求勝利的念頭頓時接管了藍颯所有的理智,他狠狠踩足油門,車身以令人來不及眨眼的速度飛了出去。  

  杜月聆,你看見了嗎?為了你,這一場比賽,不贏是不行的。  

  他雙手嫻熟地控制方向盤,賽車以優美得接近華麗的弧線駛過急彎,傲慢地將其他車子遠遠拋在後頭。

  選手休息室裡,岑佩蓉望著閉路電視上的影像,心中疼痛:那麼囂張自大的姿態,那麼不顧一切地衝鋒陷陣,全是為了那個女人啊……  

  杜月聆,你看見了嗎?五年前沒有實力愛你的我,現在回來向你證明了。  

  一圈,兩圈……藍颯維持著可觀的優勢,他的車跑過的地方揚起煙塵,熱浪滾滾,彷彿在嘲笑著別的車子:放棄吧,這是一場沒有懸念的比賽。  

  方向盤到了他的手中,彷彿活了。車身滾燙,他的心也滾燙:只是四圈而已啊……只要跑完這四圈,他就贏定了。

  在身體極度緊繃、神經興奮至最高點的此時此刻,他的嘴角——因為即將到來的勝利而微笑上揚。

  只要贏,一定要贏,死也要贏。  

  輸從來不是他的選項,他——非贏不可。  

  就在這個時候,後頭一閃而過的車身令他微微一怔。  

  「好小子,追上來了啊……」他低聲咕噥,不知道是哪個車手這麼有膽量和他單挑,不過,凡是膽敢阻止他贏下這場比賽的——殺!  

  前頭就是急彎,藍颯發狠了,猛踩油門,車子搶入內道,硬生生地把那部剛才追上他的賽車給擠了出去。

  看臺上,杜月聆驚愕抽息,心臟險些要停止跳動:太危險了……藍颯真的是拿命在拼啊!  

  休息室內,岑佩蓉臉色煞白地摀住嘴:剛才那個急彎,過得太霸道了!這男人真的是不要命了!  

第9章(2)

  賽道上,藍颯的車再度領先。然而他剛才的霸道行徑,也毫無意外地激怒了後頭的車手。那部車死死咬住他的車尾,打算和他硬碰硬,幹上了!  

  「可惡的傢夥……」藍颯咬牙低咒,「這場比賽對我而言是雙倍的重要啊,你行行好讓我贏一下也不成啊……」他很惡劣地故意卡住後頭那車超車的路線,車尾噴尾氣給他吃。死小子,嗆死你!  

  於是賽道上,便形成兩車搶道的緊張畫面了。一會兒是藍颯的車領先,一會兒是另一部大眾的車領先,兩個車手互相不買賬,用卑鄙的技巧想把對方擠出賽道。  

  杜月聆在看臺上看得快要昏過去了。雖然以往看過無數次賽車的電視轉播,可是從來沒有這麼緊張過!這一回,她心愛的男人,就在底下拚命啊!  

  她雙手緊緊抓住身前的鐵絲網,指關節泛白而顫抖:她後悔了,後悔和藍颯說了那樣混賬的話,現在,她不要他贏了,最後一名也沒關係,她只要他平安地開到終點……  

  「啊!」她突然尖叫起來,嚇得閉上了眼。閉眼前進入視線中的最後一個畫面,是藍颯的車被強行擠出賽道的可怕景象!就在這短短的一秒鐘內,天旋地轉。  

  藍颯眼前一片混亂,車身巨震,他死死握著方向盤,但方向盤不再聽他的話了,他駕馭的車子失去控制飛了出去,手臂上襲來劇烈的疼痛,一瞬間,杜廣榮的聲音雜亂地在他耳邊響起——  

  「如果你哪天被撞死了,我的女兒要守寡嗎?」  

  「如果你不幸成了植物人或是殘廢了,難道我女兒要反過來照顧你一輩子?」  

  「我女兒的人生裡頭——不允許出現這種可能性,連萬分之一的可能都不行。」  

  耳邊,傳來有人驚聲尖叫的嗓音,藍颯絕望地閉上眼,任自己的身體和賽車一塊兒像棉絮般無力地飄飛了出去。

  在這一瞬間,他懂了。為心愛的女人拚命,是件多麼愚蠢的事。  

  他把月聆叫來,不是來看他翻車的。他應該是要好好地保護自己,即使贏不了也沒關係。只要人是平安的,一切都有可能。  

  生平第一次,從來不愛回頭的他,真心希望時間可以倒流。  

  方纔那個把他逼出賽道的車手,也有自己深愛著的、想要用生命來守護的人吧?藍颯突然覺得自己太過分了,為逞一時之勇去挑釁別人,拿命和別人硬拚——如果自己受傷甚至死去,月聆會很傷心,會為他哭的。  

  如果那人出了事,也會有人替他流淚。  

  他真是無聊啊,爭什麼呢?害人又害己。  

  懊惱的思緒在腦中翻騰著,與此同時,他的車身在黃土地裡瘋狂地打了幾個旋,狠狠地撞上護欄。賽車尾部噴出一陣嗆人濃煙,然後,不動了。  

  他像具石膏像似的呆呆坐在車裡,手臂處傳來劇痛,車手服也破了,應該是由方纔的擦撞所引起的吧?然而,他沒有動,只維持著呆坐的動作。身邊,一部又一部賽車飛速擦過他破損的車身,把他遠遠地拋在後頭。  

  八,九,十,十一……他在心裡默默數著。最後,一共有十一部賽車超過了他。  

  他輸了。十二名車手參加甄選,他是最後一名。  

  明白了這一點後,他突然低下頭,輕輕地笑出聲來。  

  真諷刺啊……最想贏的一場比賽,最輸不起的一場比賽,他——居然輸了。  

  這時,救援車從賽道另一側緩緩開了過來。四名穿著工作服的醫護人員擡了擔架下車,他們把藍颯從翻倒的車身裡拽出來,七手八腳扶上擔架。  

  岑佩蓉從救援車裡跳了下來,低頭望著躺倒在擔架上的藍颯,眼淚如滂沱大雨般落下,「太過分了……」她哽咽著說,「藍颯,你太過分了……」  

  藍颯仰臉對她苦笑,手臂上的傷令他疼得直抽氣,說不出話來了。  

  甄選賽結束後,醫護人員手忙腳亂地把藍颯擡入選手休息室。一個穿白大褂的醫生湊過身來問他:「你沒事吧?」

  「沒事,只是傷到了手。」藍颯苦笑。  

  「那好,在這裡等著。」醫生轉身跑了,「我去外頭給選手拍照,他們在開香檳呢。」  

  藍颯百無聊賴地仰面橫躺在擔架上。不是吧?他說了一句「沒事」,就沒人管他死活了?  

  他自嘲地低笑,瞧瞧,這是賽車明星所應得的待遇嗎?果然呵,這群勢利眼的傢夥……見他輸了比賽就不認人了啊。

  於是,他只好忍著手臂的疼痛,撐坐起身子,四處張望,「有人嗎?」他朝空無一人的門外走廊呼喚,「誰給我一杯水好嗎?」  

  寂靜的走廊裡傳來回聲,沒人應他。  

  氣死他了。  

  他又「撲通」一聲倒回擔架上,對著天花板翻白眼。  

  就在這個時候,走廊裡傳來惶急的腳步聲。有個小人兒跌跌撞撞地跑進休息室,飛奔至他的擔架面前,站定了,急喘著氣。  

  藍颯瞇起眼,她來了。  

  他心情複雜地看著那氣喘籲籲的女孩兒。她的額頭汗濕了,有幾根細細的髮絲粘在眉上;眼眶裡含著淚。

  剛才,他令她失望了吧?  

  「杜月聆。」他啟唇,輕喚她的名字,「對不起,我輸了。」他揚起一抹抱歉的笑意。  

  月聆咬住下唇,定定凝視著他躺倒在擔架上的虛弱模樣,大滴大滴的眼淚不受控制地自她眼眶中滑落,濡濕了她的面頰。  

  「贏了。」她跪下身子,心疼地摸摸他擦破的手臂。  

  「什麼?」他一怔。  

  「你贏了。」她一邊抹眼淚,一邊含糊不清地說,「是我輸了。輸的人是我。」  

  「哎?」她開始顛倒黑白了哦。  

  他努力撐坐起身子,狐疑地看向她,「你說什麼?」她輸了?輸的人怎麼變成了她?  

  「是我輸了……剛才,我好害怕你會出事……車子起火了,尾巴一直冒煙,我嚇死了……」她哭著說,突然一把撲到他懷裡,緊緊地摟抱住他,「輸的人是我,輸不起的人也是我……我不該逼你的,如果你真的出了什麼事,我……」她說不下去了,悶聲在他懷中抽泣。一旦撲入這個懷抱,就不打算再放開了。  

  剛才眼睜睜看著藍颯的車失去控制滑出賽道的那一刻,她覺得自己的心痛得快要死掉了。直到那時才恍然明白:在喜歡的人面前,根本不該爭什麼輸贏。  

  她只要他平安,她要他好好地活著——因為只有這樣,他們才能再好好地愛一場。  

  誰輸誰贏,有什麼所謂?  

  她一直愛他啊……明白這一點就夠了。  

  此刻,她埋首在他懷中盡情流淚,慶幸著方纔那一場事故沒有把她深愛的男人帶走。抽抽噎噎地哭了一會兒,她稍稍擡頭,「你的手……疼嗎?」剛才那麼用力地抱他,會不會壓到他的手了?  

  藍颯朝她咧嘴苦笑,眼神卻分外溫柔,「已經疼到沒感覺了。」  

  「對不起!對不起!」她慌張地道歉,剛收住的眼淚轉眼間又流了出來。  

  「杜月聆,你可以給我一杯水嗎?」他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啊?」她一愣,然後立刻跳了起來,「好的,你等下。」急忙在休息室裡團團打轉地找飲水機和紙杯。

  一分鐘後,她端著一杯溫水跑回他身邊,小心翼翼地遞給他,「小心燙。」  

  「沒關係。」他接過紙杯,仰脖「咕嘟」地喝了一大口,漱了漱口,然後吐在旁邊的地面上。  

  「啊,怎麼……水裡會有血呢?」杜月聆被嚇到地瞪著地上的水漬。  

  「剛才翻車時,恐怕撞斷了牙齒。」他摸摸癟進去的臉頰,苦笑。  

  「很疼吧?」她心疼地以濕眼睛凝視他。  

  「還好。漱過口了,嘴裡沒血腥味兒了。」他咂了咂嘴,突然低下頭去,以有些淘氣的眼神緊盯住她面龐,「可以吻你嗎?」「藍颯!」杜月聆的臉瞬間爆紅。怎麼……突然講這個?  

  「既然我贏了,當然就可以吻你了。」他狡猾地呵呵笑。  

  「可是……」她臉紅得不敢看他。  

  「你自己說的,是我贏了,你輸了。」繼續指控。  

  「……」沒話說了。  

  「那……要吻了哦!」他小心翼翼地捧住她的臉,粗糙手指輕柔刮過她燙熱的臉頰,然後,溫柔無限地湊過去,含住她微顫的唇瓣。  

  「要乖噢,別弄痛了我的傷口。」  

  和五年前一樣,帶著笑意的低語輕柔地拂過她的耳邊;他溫暖的唇堵住她未出口的所有抗議。  

  月聆害羞地嚶嚀一聲,對上他閃著笑意的眸子,令她更是羞窘萬分,於是,她先閉上了眼,乖巧地偎入他懷裡,被他抱著,被他吻著。  

  過了好久好久,休息室內一片寧靜。  

  半掩的門外,一雙踩著細高跟鞋的美麗玉足靜靜佇立,片刻後,那雙腳驀然轉過一百八十度的方向,向著外頭蔚藍的天空和慶祝的人潮,緩緩地、堅定地邁開了腳步。  

  漂亮的藍月項鏈被掛在門把手上,在陰暗走廊中閃著碧藍的光芒,似在祝福室內那對緊緊相擁的有情人。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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