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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爵 | 2008-3-9 21:37:12

第六十一章 情有獨鍾
    小魚兒根本全不管別人用什麼眼光瞧他,提著衣襟越跑越快,片刻間便已追上了花
無缺的車馬。
    車馬這時正是出城,突聽一人大呼道:「花無缺慢走!」
    花無缺微徽皺了皺眉頭,自動勒住馬,鐵心蘭剛從車窗裡探出半個頭,小魚兒一個
箭步竄了過來。
    小魚兒會突然出現,就連花無缺都不免大吃一驚,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鐵心蘭
更駭呆了。
    小魚兒拚命忍住,絕不去瞧鐵心蘭一眼,只是眨也不眨地瞪著花無缺,突然哈哈一
笑,道:「你以為我是送死來的,是麼?」
    花無缺歎了口氣,道:「不錯。」
    面對著這樣的人,小魚兒也有些笑不出來了,大聲道:「你既然這麼想殺我,為何
不來找我卻等我來找你。」
    花無缺緩緩道:「我自已本不願殺你,所以也並不急著找你,但此刻我既然見著你,
卻還是非殺你不可!」
    鐵心蘭這時才回過神,突然拉開車門,自車廂裡衝了下來,擋在小魚兒面前,大聲
道:「這次是他自己來找你的,至少這次你不能殺他。」
    小魚兒突然用力一推,將她推得撞在車上。花無缺臉色變了變,終於忍住沒有開口。
    鐵心蘭瞧著小魚兒,顫聲道:「你……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小魚兒連瞧也不瞧她一眼,瞪著花無缺冷笑道:「這鐵姑娘聽說是你未過門的妻子,
為何要來管我的閒事,我根本連認都不認得她。」
    鐵心蘭用力咬住了嘴唇,雖然嘴唇己被咬得出血,雖然眼睛裡已有淚珠在打轉,卻
還是不離開。
    花無缺心裡只覺陣陣刺痛,故意不再去瞧鐵心蘭,淡淡道:「這次你不要別人幫你
忙了麼?」
    小魚兒仍天大笑道:「我若要人幫忙,為何來找你?」
    他突又頓住笑聲,大聲道:「你心裡自然也知道,我這種人,是絕不會為了送死而
來找你的,那麼,我是為何而來的,你心裡必定又在奇怪。」
    花無缺道:「正是有些奇怪。」
    小魚兒道:「你以為我殺不死你,我也以為你殺不死我,若是這樣拖下去,拖到兩
百年後也不知究竟是你對,還是我對,我心裡著急,你只怕比我更急,所以,我今天來,
正是為了要和你做個了斷!」
    花無缺目光閃動微笑道:「你想如何來做了斷?」
    小魚兒道:「你只要說個地方,三個月後,我必定去找你一決生死!沒有分出生死
強弱前,誰也不許逃走!」
    小魚兒長長吐了口氣,又道:「但在這三個月的約期末到之前,你縱然瞧見了我,
也得裝作沒有瞧見,更不能來尋我動手!」
    花無缺沉吟不語。
    小魚兒大聲道:「我若不來找你,這三個月,你反正是找不著我的,這條件你並沒
有吃虧,你為何不肯答應?」
    花無缺緩緩道:「你說出這條件,其中想必又有詭計。」
    小魚兒瞪眼道:「你……你不答應?」
    花無缺忽然勒過馬頭,道:「三個月後,我在武漢一帶,你必定可以找到我的。」
    小魚兒大聲道:「很好,你如此信任我,我必定不會使你失望!」話未說完,也掉
轉頭,大步而出。
    鐵心蘭只望他會回頭來瞧一眼,但他始終也沒有回過頭來,只到他身影完全消失,
鐵心蘭還癡癡地站在那裡.花無缺靜靜地坐在馬上,也沒有催她。
    也不如過了多久,鐵心蘭才緩緩上了馬車,拉開車門瞧見花無缺仍坐在馬上等她,
她心裡也不知是什麼滋味。
    花無缺本是為了要讓鐵心蘭散散心,才勸她出城走走的,但此刻出得城來,兩人心
裡反面都打了個結,眼見再難化解得開。
    鐵心蘭不停地將車窗上的竹捲起來,又放下去,城郊外雖然風物如畫,但她再也沒
有心情去瞧上一眼。
    前面一叢花樹,千千萬萬朵不知名的山花,開得正盛,一道小溪流過花林,溪水在
初秋的太陽下閃閃發光。
    遠處,有個窮漢,正仰面臥在小溪旁曬太陽,近處蟲鳴陣陣,鳥語花香,地上的泥
土,軟得像毯子。
    花無缺下丁馬,站在一棟花樹下,又出起神來,微風吹動著他雪白的長衫。
    鐵心蘭輕輕拉開了車門,走在柔軟的泥土上,瞧著花無缺的背影,也癡癡地出了會
神,突然道:「你明知那其中必有詭計,為何還要答應他?」
    花無缺似歎了口氣,但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
    鐵心蘭自他身旁走過,自低枝上摘下了一朵小花,揉碎了這朵不知名的山花,突然
回過頭,面對著他,道:「你為何不說話?」
    花無缺淡淡一笑,終於緩緩道:「沉默,有時豈非比什麼話都好?」
    鐵心蘭霍然扭轉身子,道:「這兩年來,你處處照顧著我,若不是你,我早已死丁,
我這一輩子,從來也沒有人像你對我這麼好。」
    花無缺瞧著她脖子後隨風飄動的髮絲,沒有開口。
    鐵心蘭輕歎著接道:「我這一生中,也從沒有人像他對我那麼壞,但是我……我也
不知為了什麼,一瞧見他,就沒了主意。」
    花無缺閉起了眼睛,道:「這些話,你本來不必對我說的。」
    鐵心蘭肩頭不住顫抖,道:「我也知道這話不該說的,但若不對你說個明白,我心
裡更難受,更覺得對不起你。」
    花無缺柔聲道:「這怎能怪你?你又有什麼對我不起?」
    遠處那窮漢,長長伸了個懶腰,喃喃道:「年紀輕輕,為了這種小事就痛苦不堪,
等你們長大了,就會知道世上比這種更痛苦千萬倍的事,還多著哩!」
    花無缺本未留意他,更未想到自己在這邊的輕言細語,竟會被遠在數丈外的人聽在
耳裡,就連鐵心蘭也不覺止住了低泣聲,抬起頭來。
    那窮漢打了個呵欠,突然翻身掠起。
    只見他面上瘦骨嶙嶙,濃眉如墨,滿臉青慘慘的發渣子,在陽光下亮得刺眼,驟眼
瞧去,也瞧不出他有多大年紀。
    花無缺出道以來,天下的英雄,誰也沒被他瞧在眼裡,但也不知道怎的,這懶洋洋
的窮漢,竟似有一種說不出的懾人之力,他身影雖非十分魁偉,但無論誰在他面前,都
不禁要自覺渺小。
    那窮漢瞧見花無缺,也似吃了一驚,喃喃道,「莫非就是他?
    否則怎會如此相像,別人的事我可不管,但是他……我豈能不成全他的心意?」
    花無缺與鐵心蘭也末聽清他說的是什麼,這窮漢已走了過來,他懶洋洋地走著,像
是走得很慢。
    但只走兩步他竟已到了花無缺面前,這時花無缺才將他瞧得更清楚了些。
    只見他身上穿的是件已洗得發白的黑布衣服,腳下穿著雙破爛草鞋,一雙筋骨凸出
的大手長長垂了下來,幾乎垂過膝蓋.腰畔紮著條草繩,草繩上卻斜斜插著柄早已生了
�的鐵劍。
    這窮漢已上上下下仔細地打量了花無缺幾眼,突然咧嘴一笑,道:「你心裡可是很
喜歡這位姑娘?」
    花無缺實未想到他竟會問出這句話來,怔了怔,吶吶道:「這那窮漢喝道:「什麼
沉默比說話好,全是狗屁,你不說出來,人家怎知你喜歡她。」
    花無缺的臉竟紅了紅,更說不出話來,他從來以含蓄為美,但也不知怎地,這種粗
俗不堪的話,自這窮漢嘴裡說出來,竟另有一種豪邁之氣,令人不覺心動神馳。
    鐵心蘭的臉雖也紅了,卻忽然道:「有些話,他不必說,我也知道。」
    那窮漢閃電殷的眼睛,立刻瞪在她的臉上,哈哈大笑道:「很好,不想你竟比他痛
快得多,這樣的女孩子,莫說是他,就是連我見了都有些歡喜。」『那窮漢道:「你喜
不喜歡他?」
    鐵心蘭道:「我不……」
    她抬頭瞧了花無缺一眼,又垂下丁頭,接著道:「我也不是不喜歡,只是……」
    那窮漢不等她再說,已大笑道:「既不是不喜歡,自然就是再歡了,你兩人既彼此
歡喜,就由我來作媒,今日就在這裡成了親吧!」
    他這句話說出來,花無缺與鐵心蘭又不覺大吃一驚。
    花無缺失聲道:「閣下莫非在開玩笑麼?」
    那窮漢眼睛一瞪,大聲道:「這怎會是開玩笑,你瞧此地,鳥語花香,風和日麗,
你兩人在這裡成親,豈非比什麼地方都好得多。」
    他越說越得意,又不禁大笑道:「紅燭之光,又怎及陽光之美,世上所有紅毯,更
都不比這泥土的芬芳柔軟,你兩人就這陽光下、泥土上,快快拜了天地,豈非人生一大
樂事,就連我都覺得痛快已極!」
    花無缺聽他自說自話,也不知是該惱怒,還是該歡喜,鐵心蘭呆呆地怔在那裡,更
是哭笑不得。
    她此刻雖有心一口拒絕,卻又不忍心去傷花無缺的心。
    花無缺瞧了瞧她的神色,卻忽然道:「閣下雖是一番好意,怎奈我等卻難從命。」
    那窮漢笑聲頓住,瞪眼道:「你不答應?」
    花無缺長長歎了口氣,道:「是。」
    那窮漢又大笑道:「我知道了,這不是你不願意只是你怕她不願意,但她既未說話,
你又何苦多心。」
    花無缺想了想,緩緩道:「有許多話,是不必說出來的。」
    那窮漢歎道:「你明明喜歡她喜歡得要命,但為了她,卻寧可硬著心腸不答應。這
樣的多情種子,倒真不傀是你爹爹的兒子。」
    花無缺也聽不懂他這話是什麼意思,那窮漢已瞪著鐵心蘭道:「像這樣的男人,你
不嫁給他嫁給誰?」
    花無缺雖然明知地是為了自己,此刻也不覺怒氣發作,冷笑道:「在下什麼人都見
過,倒真還沒有見過如此逼人成親的。」
    那窮漢道:「你如此說話,想必是以為我宰不了你,是麼?」
    「是麼」兩字出口,突然拔出腰畔的劍,向身旁的一株花樹上砍了過去,這柄劍已
�得不成模樣,看來簡直連樹枝都砍不動,誰知他一劍揮去,那合抱不攏的巨木,竟
「喀咳」一聲折為兩段!
    鐵心蘭生怕花無缺開口得罪了他,只因此人武功實在深不可測,就連花無缺都未必
是他敵手。
    要知鐵心蘭心腸最是善良,雖不願花無缺傷了小魚兒,也不願別人傷了花無缺,不
等花無缺開口,搶先道:「我答應了。」
    花無缺突然道:「我絕不答應。」
    花無缺明知鐵心蘭不是真心情願的,他越是對鐵心蘭愛之入骨,便越是不肯令鐵心
蘭有半分勉強。
    花無缺冷冷道:「我不答應,就是不答應,你若要殺我,只管動手就是!」
    鐵心蘭失聲道:「你……你難道不喜歡我?」
    花無缺再也不瞧她一眼……他看來雖和小魚兒全無絲毫相同之處,但使起性子來,
卻和小魚兒完全一模一樣。
    那窮漢瞪眼瞧著他,道:「你寧可終生痛苦,也不答應?」
    花無缺道:「絕不答應。」
    那窮漢喝道:「好!我與其讓你終生受苦,倒不如現在就事了你!」
    劍光一展,向花無缺直刺過去!他這一劍自然末盡全力,但出手之快,劍勢之強,
環顧天下武林,已無一人能望其項背。
    只聽「啪」的一聲,花無缺雖然避開了這一劍,束髮的玉冠,卻已被劍氣震斷,滿
頭頭髮,都被激得根根立起!這一劍之威,競至如此!實是不可思議!
    鐵心蘭失色驚呼道:「前輩快請住手,他不肯答應只是為了我,我心裡才真是不肯
答應的,前輩你要殺,就殺了我吧!」
    她驚駭之下,不禁吐了真言,花無缺只覺心裡一陣刺痛,出手三掌,竟不顧一切,
搶入劍光反撲過去。
    誰知那窮漢反而收住劍勢,哈哈大笑道:「姓江的果然都是牛一般的脾氣,只是你
卻比你爹爹還呆,試想她若真的不肯答應你,真的不喜歡你,又怎肯為你死。」
    花無缺怔了一怔,鐵心蘭也跟著怔住了,道:「他自然不姓江,他叫花無缺。」
    那窮漢摸了模頭,滿面驚訝之色,哺哺道:「你不姓江?這倒真是件怪事,你簡直
徹頭徹尾像個姓江的,你簡直和他長得一模
    一樣。」
    花無缺也忘了出手,只覺這人簡直有些毛病。
    那窮漢歎了口氣,苦笑道:「你既不姓江,成不成親,就全都不關我的事了,你要
走就走吧。」他竟然真的什麼都不管了,喃喃苦笑著轉身而去。
    花無缺、鐵心蘭兩人面面相覷,誰也弄不懂這究競是怎麼回事,只見那窮漢一面走,
一面還在自言自語,道:「這少年居然不是江小魚,奇怪奇怪……」
    鐵心蘭又驚又喜,失聲道:「前輩莫非以為他是江小魚,才逼著我們成親的麼?」
    那窮漢說道:「我雖然是不忍見著你們為情受苦!但若非認定他是江小魚,我實在
也不會多管鬧事。」
    那窮漢忽然回過頭來,瞧了瞧鐵心蘭,又瞧了瞧花無缺,突然大笑道:「我明白了,
我明白了,原來你說的那對你最壞的人,就是江小魚,你兩人本來是會成親的!就為了
江小魚,才弄成這般模樣。」
    鐵心蘭幽幽歎息一聲,垂下了頭。
    那窮漢用手敲頭失笑道:「我本來想成人好事,誰知卻將這件事越弄越糟了……」
    他一生精研劍法,再加上終年闖蕩江湖,奔波勞苦,從來也未能領略到兒女柔情的
滋味。
    花無缺聽得這笑聲,心裡又是憤怒,又是酸苦,突然道:「你就想走了麼?」
    那窮漢笑道:「我知道你心裡不舒服,就讓你打兩拳出出氣吧。」
    花無缺冷笑道:「你武功縱然強絕天下,卻也萬萬受不了我一掌,你若不招架,可
是自尋死路!」語聲中一掌拍了出去。
    這一掌看來雖輕柔,但所取的部位,卻是毒辣無比,而且掌心深陷,蓄力不吐,顯
然一發便不可收拾。
    那窮漢是何等眼力,聳然道:「果然好掌力!」
    他天性好武,此刻驟然遇見此等少年高手,也不禁想試試對方功力究竟如何,巧掌
竟迎了上去!
    誰知花無缺掌勢突變,來勢如矢的一掌,竟突然向右掌引,轉變之巧妙亦是令人不
可思議。
    這一著正是「移花宮」獨步天下的「移花接玉」,花無缺一招使出,只道對方這一
掌必定要反打在自己身上。
    誰知那窮漢身形的溜溜一轉,竟將這普天之下、無人能破解的「移花接玉」輕輕化
解。
    花無缺這才真的大驚失色,動容道:「你究竟是誰?」
    那窮漢突然仰天大笑道:「我一生總以未能一試『移花接玉』武功為恨,不想今日
竟在此地遇見了『移花官』的門下……」
    洪亮的笑聲,震得四面枝頭山花雨一般落下。
    鐵心蘭悚然道:「前輩莫非與『移花宮』有什麼過不去麼?」
    那窮漢嘎然頓住笑聲,喝道:「我正是與『移花宮』仇深如海,我十年磨劍,為的
正是要將『移花宮』門下,殺盡殺絕!」
    花無缺突然失聲道:「燕南天!你是燕南天!」
    「移花宮」最大的對頭,就是燕南天,普天之下,除了燕南天之外,也沒有別人敢
和「移花宮」為仇作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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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爵 | 2008-3-9 21:38:17

第六十二章 劍氣衝霄
    花無缺和鐵心蘭正發楞間,只見那窮漢目中光芒一閃,道,「我正是燕南天!」
    花無缺默然半晌,忽然緩緩脫下自己的長衫,仔仔細細疊好,緩緩走到鐵心蘭面前,
雙手交給鐵心蘭。
    鐵心蘭自然也知道他交給自己的雖然只不過是件衣服,但其中卻不知有多麼沉重、
多麼複雜的含意。
    花無缺道:「能與燕南天一戰,正是學武的人畢生之願,就是移花宮門下,也以能
與燕南天一戰為榮。」
    鐵心蘭壓低聲音,道:「你……你難道不能走麼?我替你擋住
    他,他絕不會殺我的!」
    花無缺微微一笑,道:「我這一戰並非為了自己,而是為了移花宮……」語聲嘎然
而止,但言下未竟之意,卻又不知有多麼沉重。
    他緩緩轉過身子,忽又回首道:「我還要你知道,我要殺江小
    魚,也非為了自己,也是為了移花宮,三個月後,你見著他時,不妨告訴他,我雖
然一心要殺他,對他卻始終沒有懷恨之意,希望他……他也莫要恨我。」
    鐵心蘭淚流滿面,嘶聲道:「你為什麼做事都要為著別人?
    你這─生難道是為別人活著的,你……你難道不該為自己做些事麼?」
    花無缺已轉過身子,仰首望天,突然一笑,道:「為著我自己?……我又是誰呢─
─?』這是他第一次在別人面前表露了自己的悲痛,這雖然是很簡單的兩句話,但其中
的悲痛卻比山更重。
    鐵心蘭瞧著他,流淚低語道:「別人都說你是世上最完美、最幸福、最令人羨慕的
人,又有誰知道你的痛苦,別人都說你是最鎮定、最冷靜,又有誰知道你連自己都已迷
失,別人都願過你的日子,又有誰知道你竟是為別人活著。」
    燕南天始終在一旁瞧著,此刻突然大笑道,「花無缺,你果然不愧為『移花宮』門
下!無論這一戰你是勝是負,移花宮之聲名,都因你面不墜!」
    花無缺道:「多謝。」
    燕南天大聲道:「但我也要你知道,除了你外,世上還有許多人,他們所做的事,
也並非為了自己的,永遠只知為自己活著的人,他們心裡也未必便能快樂,甚至說不定
比你還要悲哀得多!」
    花無缺凝目瞧著他,緩緩道:「你要殺死,莫非也是為了別人麼?」
    燕南天默然半晌,突然仰天長嘯,似也含蘊著滿腔抑鬱的悲憤,難以向人敘說。
    花無缺歎了口氣,突然自懷中抽出一柄銀劍。
    鐵心蘭也曾見他交手多次,卻從未見他用過兵刃,她幾乎以為「移花官」門下都是
不用兵刃的。
    只見他掌中這柄銀劍,劍身狹窄,看來竟似比筷子還細,卻長達五尺開外,由頭至
尾,銀光流動,似乎時刻都將脫手飛去!
    燕南天目光閃動,對這怪異的兵刃,只淡淡瞧了一服,厲聲道:「你兵刃既已取出,
為何還不出手?」
    花無缺左手中指輕彈,銀劍「錚」的一聲龍吟。龍吟未絕,劍
    已出手!
    這柄劍不動時,已是銀光流動,眩人眼目,此刻劍光一展,宛如乎天裡潑下一盆水
銀來。
    燕南天持劍而立,如山停嶽峙,花無缺一劍刺來,他竟是動也不動,但見銀光一旋,
劍勢突然變了方向。原來花無缺那一劃本是虛招。
    花無缺以虛招誘故,不料對方竟如此沉得住氣。
    花無缺竟一連使出七劍虛招。
    這一連七劍正是「移花宮」劍法中的妙著,雖然皆是虛招,但在如此眩目的劍光下,
誰也不敢拿穩這是虛招的,誰都會忍不住
    去招架閃進,無論他如何招架閃避,卻早己全都在這七劍的計算之中。
    怎奈燕南天竟絲毫不為這眩目的劍光所動,這七劍虛招中的妙用,在燕南天面前,
竟完全發揮不出。
    花無缺第七劍方自擊出,燕南天掌中鐵劍便已直刺而出,穿透滿天光影,直刺花無
缺胸膛。
    這一劍平平實實,毫無花樣,但出劍奇快,劍勢奇猛,正是自平淡中見神奇,自扎
實中見威力!
    花無缺劍法縱有無數變化,卻也不得不先避開這一著,但聞劍風呼嘯,燕南天已刺
出三劍!花無缺避開三招,才還了一劍。
    只見滿天銀光流動,燕南天似已陷於流光之中,其實這滿天閃動的劍光根本無法攻
入一著。
    花無缺圍著燕南天飛馳不歇,燕南天腳下都未移動方寸,花無缺劍如流水,燕南天
卻如中流之砥柱。
    這兩人劍法一個極柔,一個極剛,一個飛雲變幻,一個剛猛平實,一個如水銀瀉地,
無孔不入,一個卻如鐵桶江山,滴水不漏。
    花無缺看來雖然處處主動,其實處處都落在下風,鐵心蘭瞧得目眩神迷,已不知身
在何處。花林中繁花如雨,落了滿地。
    小魚兒尋了個客棧,想好生睡一覺,但翻來覆去,再也睡不著,索性穿起衣服,逛
了出去。
    諾大的院子,除了小魚兒外,只有一間屋子住著有人,像是剛搬進來的,屋子裡不
住有語聲傳出,門窗卻是關得緊緊的。
    突見一個青衣大漢闖進了院子,手裡還拿著根馬鞭,像是趕車的,一走進院子,就
大聲呼喚著道:「江別鶴江大爺可是在這裡麼?」
    小魚兒嚇了一跳,江別鶴怎地也到了這裡?他是為什麼來的?小魚兒來不及多想,
閃身藏到根柱子後。
    只見那屋子的門開了一半,裡面有人道:「誰?」
    那赴車的道:「小人段貴,就是方才送花公子出城的……」
    話未說完,江別鶴走了出來,那門卻又立刻掩起。
    江別鶴皺眉道:「你怎地回來了?又怎會尋到這裡?」
    段貴道:「花公子在城外像是遇著麻煩了,小人趕著回來稟報,恰巧碰到送江大爺
到這裡來的段富,才知道江大爺到這裡來訪客了。」
    江別鶴微微一笑,道:「花公子縱然遇著麻煩,他自己也能對付的,還用得著你著
急?」
    段貴道:「但……但那人看來卻很扎眼,鐵姑娘看來像是很著急,小人想,鐵姑娘
是知道花公子本事的,連鐵姑娘都著急了,這麻煩想必不小。」
    江別鶴沉吟道:「既是如此,我就去瞧瞧吧。』江別鶴回首向著屋內道:「至遲今
夜,弟子必定再來……」
    一面說話,一面已隨著段貴匆匆走了出去。
    小魚兒本想瞧瞧那屋子裡究竟是誰?行跡為何如此神秘?但想了想,這人反正要在
此等江別鶴的,也不急在一時。
    他實在想先瞧瞧是誰能給花無缺這麼大的麻煩?
    小魚兒和花無缺非但沒有交情,而且簡直可以說是對頭,但也不知怎地,花無缺的
事,總是能令小魚兒心動。
    門外有輛馬車剛走,江別鶴想必就坐在車子裡。小魚兒尾隨了去,但大街上不能施
展輕功,兩條腿的究竟沒有四兵腿的走得快,出城時,馬車已瞧不見了。
    馬車出城,江別鶴在車廂中大聲問道:「花公子可曾與那人動過手麼?」
    段貴道:「好像接了一掌。」
    江別鶴皺眉道:「這人能接得住花公子一掌,倒也有些功夫,卻不知他長得是何模
樣?」
    段貴道:「這人又高又大,穿的比小人還破爛,但樣子卻神氣得很。」
    江別鶴眉頭皺得更緊,道:「這人有多大年紀?」
    段貴道:「看來好像四十上下,又好像有五十多了,但……但又好像只有三十出頭,
你瞧他有多大年紀,他就像有多大,小人實在沒見過這麼奇怪的人。」
    江別鶴皺眉沉吟,面色已漸漸沉重。
    段貴忽然又道:「對了,那人腰上,還有柄鐵劍,但卻已生�了……」
    他話未說完,江別鶴已聳然變色,呆了半晌,沉聲道.「你將車遠遠停下切莫走得
太近,知道麼?」
    段貴心裡雖然奇怪,不知道他為什麼遠遠就要將車停下,但江大爺的話,他可不敢
不聽。距離花林還有十餘丈,車馬便已停住。
    只見漫天劍氣中,一條人影兔起鶴落,飛旋盤舞,另一條人影卻穩如泰山磐石,動
也不動。
    此刻花無缺身法仍極輕靈,劍氣仍盛,似乎並無敗象,但江別鶴又是何等眼力,一
眼便瞧出花無缺劍式雖極盡曼妙,其實根本攻不進一招!那擊劍破風聲,更是一強一弱,
相隔懸殊。
    江別鶴面色更是慘變,喃喃道:「燕南天!這必定是燕南天!」
    江別鶴知道燕南天此刻只不過是想多瞧瞧移花宮獨創一格之劍法的變化而已,否則
花無缺早已斃命劍下!
    那段貴自然瞧不出此等高深劍法的奧妙,也正是因為他根本什麼都瞧不出,所以才
更著急。
    段貴見到那縱橫的劍氣,早已為花無缺急出一身大汗,道:「江大爺難道不去助花
公子一臂之力麼?」
    江別鶴道:「自然要去的。這車門怎地打不開了,莫非有什麼毛病?」
    段貴跳下車座,去開車門。車門一下子就打開了.一點毛病也沒有。
    段貴笑道:「江大爺只怕是太過著急,所以連車門都打不開」……」
    話未說完,突然瞧見江別鶴的一張臉,似已變成青色,眼睛蹬著段貴,目光也似已
變為慘青色。
    江別鶴陰森森一笑,緩緩道:「一個人最好莫要多管閒事,否則活不長的。」
    段貴駭得腿都軟了,轉身就想逃,突覺領子已被一把抓住,整個人都被拖入了車廂。
    段貴牙齒格格打戰,道:「江……江大爺,小人可……沒……沒有得罪你老人家,
你……」
    話未說完,一柄短劍已插入他肋下,直沒至柄。
    江別鶴一分分緩緩拔出了短劍,生怕鮮血會濺上他衣服,短劍拔出,仍如一泓秋水,
殺人也不見血。這正是削斷「情鎖」的那柄寶劍!
    江別鶴長長吐出了口氣喃喃道,「現在,沒有人會知道我曾到過這裡,也沒有人會
知道我眼見花無缺必死而不救了!我俠義的名聲,可不能為了這蠢小子而受損……你用
一條命來保全我『江南大俠』的名聲,死也不算冤枉的。」
    他一面說話,一面已悄悄溜下馬車,轉身回去。花林裡惡戰方急,自然沒有人會發
現他。
    郊外無人,小魚兒兜了個圈子,終於瞧見了那花林裡縱橫的劍氣,接著才瞧見那輛
馬車。
    他沒有瞧見江別鶴。江別鶴莫非還留在馬車裡?馬車為何停得這麼遠?
    小魚兒本無心去追究這些,只想站得遠遠地瞧瞧花林裡的惡鬥,瞧瞧花無缺劍法與
眾不同的變化,留做以後對付他的準備。
    自然,他也想瞧瞧能和花無缺一戰的人是誰。
    但他突又瞧見那緊閉著的馬車門,門縫裡在向外流著鮮血……江別鶴莫非已死了?
否則這又會是誰的血?
    小魚兒又是興奮,又是好奇,忍不住想去瞧瞧。
    他一拉開中門,就發現段貴那張猙獰扭曲的臉,接著,就瞧見那雙滿含恐懼、滿含
驚惶的眼睛。而江別鶴卻已不見了。
    小魚兒本也不禁一驚,怔住,但隨即恍然而悟……江別鶴用心之狠毒,沒有人比小
魚兒更清楚。
    他也立刻就發現花無缺此刻情況之危急,鐵心蘭為花無缺
    焦急擔心的神態,又不禁令他心裡一陣刺痛。
    突聽一聲長嘯,直衝雲霄!一道劍光,沖天飛起,花無缺踉蹌後退,終於跌倒!
    燕南天竟以至鈍至剛之劍,將花無缺掌中至利至柔之劍震得脫手飛去!花無缺但覺
氣血反逆,終於不支跌倒!
    但在這剎那之間,也不知為了什麼,小魚兒但覺熱血衝上頭頂,竟忘了他與花無缺
之間的恩恩怨怨,情仇糾纏……他竟突然忘了一切,不顧一切,竟突然飛撲過去!
    燕南天長嘯不己,鐵劍再展。鐵心蘭失聲驚呼……就在這時,突見一條人影如飛掠
來,擋在花無缺面前,大聲道:「誰也不能傷他!」
    鐵心蘭瞧見這人竟是小魚兒,張大了嘴,驚得呆住。
    燕南天目光如電,在小魚兒身上一轉,厲聲道:「你是誰?竟敢來攖燕某之劍鋒!」
    鐵心蘭終於回過神來,大聲道:「他就是江小魚呀!」
    燕南天失聲道:「江小魚?江小魚就是你?」他一雙眼睛盯在小魚兒臉上更是不肯
放鬆。
    小魚兒也盯著他,遲疑著道:「你「……你難道就是燕南天燕伯伯?」
    鐵心蘭道:「他正是燕老前輩。」
    小魚兒像是又驚又喜,突然撲過去,抱住燕南天,道:「燕伯伯,我可真是想死你
了……。」
    燕南天目中似有熱淚盈眶,喃喃道:「江小魚……江小魚,燕伯伯又何嘗不想你?」
    鐵心蘭瞧見孤苦飄零的小魚兒突然有了親人,而且竟是名震天下的燕南天,心裡當
真是又驚又喜,熱淚又不覺要奪眶而出。
    只見燕南天突又推開小魚兒,沉聲道:「你可知道這花無缺乃是『移花宮』門下!」
    小魚兒道:「知道。」
    燕南天厲聲道:「你可知道殺死你父母的人,就是移花宮主?」
    小魚兒身子一震,失聲道,「這難道竟是真的?」
    他很小的時候,雖然曾經有個神秘的人,將他帶出「惡人谷」,告訴他這件事,他
卻總覺得這個人行蹤太詭秘,說的話未必可信,所以他一直都沒有認為「移花宮」真的
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
    但如刻這話從燕南天嘴裡說出來,他卻不能不信了燕南天瞪著小魚兒,道:「你為
何要救他?」
    小魚兒道:「我……我……」
    他自己也實在不知道自己為何要救花無缺,就算「移花宮」
    和他並無仇恨,他本來也是萬萬不該救花無缺的!
    燕南天突然將鐵劍拋在地上,喝道:「你親手殺了他吧!」
    小魚兒身子又是一震,回頭去瞧花無缺。
    只見花無缺竟已被燕南天劍氣震得暈了過去,一條殘花,落在他臉上,鮮紅的花,
襯得他面色更是蒼白。
    小魚兒瞧著這張蒼白的臉,心裡竟泛起一種難言的滋味,他也不知為了什麼,竟突
然大聲道:「我不能殺他!」
    燕南天怒道:「你為何不能殺他?你已知道他是你仇人門下!何況他又一心要殺你!」
    小魚兒道:「我……我……。。」
    他歎了口氣,突又大聲道:「我已和他約定,在三個月後決一生死!所以不能讓燕
伯伯殺死他,更不能在他受了傷時,將他殺
    死!」
    燕南天怔了怔,突然仰天大笑道:「好!你果然不愧為江小
    魚,果然不愧為我那江二弟的兒子……二弟呀二弟,你有子如此,九泉之下,也該
瞑目了!」
    他歡樂的笑聲,突又變得無限悲搶。
    小魚兒但覺胸中熱血奔騰,突地跪下,嘶聲道:「燕伯伯,我發誓今後再也不會丟
我爹爹的人了!」
    燕南天撫著他的肩頭,黯然道:「你可是自覺以前所作所為,有些對不起他?」
    小魚兒低垂著頭,哽咽道:「我……。」
    燕南天道:「你用不著難受,更用不著自責,無論誰生長在你那種環境中,都要地
你壞得多,何況,據我所知,你用的手段或有不對,卻根本未做什麼壞事。」
    燕南天又大笑道:「燕南天能見到江楓有你這樣的兒子,正是畢生之快事」
    他笑聲中帶著淚痕,顯見得心裡又是快樂,又是酸楚,鐵心蘭瞧著他們真情流露,
不覺低下了頭,眼淚一連串落在地上。
    她心裡又何嘗不是悲歡交集,難以自處。小魚兒的痛苦還有燕南天瞭解安慰,她的
痛苦又有誰知道?
    她死也不能讓花無缺殺死小魚兒,但小魚兒若是殺死花無缺,她也會難受得很,她
只望兩人能好好相處。
    誰知道他們竟偏偏又是不共戴天的仇人,這仇恨顯然誰也化解不開,眼見著他們必
有一人,要死在另一人手下!否則這仇恨永遠也不能終止!
    更令她傷心的是,為了小魚兒,她不惜犧牲一切,而小魚兒卻似連瞧都不屑再瞧她
一眼。
    這時燕南天已將小魚兒拉到花樹下坐下,忽然道:「你可知道屠嬌嬌和李大嘴等人,
已離開了惡人谷?」
    小魚兒道:「知道。」
    燕南天目光閃動,道:「你莫非已見過他們?」
    小魚兒點了點頭,忽又笑道:「燕伯伯,你饒了他們好麼?」
    燕南天怒道:「我怎能饒了他們!」
    小魚兒道:「他們雖然想害你老人家,但終究沒有害著,何況,他們到底將我養大
了,更何況他們早巳改過。」
    燕南天想了想,歎道:「為了你,只要他們此後真的不再為惡,我就饒了他們!」
    小魚兒大喜道:「他們聽見這消息,簡直要高興死了,以後哪裡還會害人!」
    燕南天瞧了鐵心蘭一眼,微微笑道:「你現在也該過去和那位妨娘說話了吧,我也
不能老是霸佔住你。」
    小魚兒臉沉下來,道:「我不認得那位姑娘,簡直連見都未見過。」
    鐵心蘭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她痛哭著奔問小魚兒,但還未到小魚兒面前,
突又轉過身子,撫面狂奔而去。
    小魚兒唆緊牙關,也不去拉她。
    燕南天瞧著鐵心蘭奔遠,又回頭瞧著小魚兒,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們這些
年輕人的事,我可真弄不清。」
    小魚兒也似呆住了,久久都不說話。
    燕南天仔細瞧了他兩眼,突然長身而起,笑道:「你是要自己闖闖,還是要跟著我?」
    小魚兒這才回過神來,展顏笑道:「跟著燕伯伯雖然再好也沒有,但別人瞧見燕伯
伯就逃,我老是沒事做,也沒什麼意思。」
    燕南天大笑道:「你果然有志氣!」
    小魚兒道:「但我卻又想和燕伯伯多聊聊……。。」
    燕南天道:「明日此刻,我還在這裡等你,現在我忽然想起有件事要做,已該走了!」
他微笑著拍了拍小魚兒的肩頭,拾起鐵劍,一掠而去,轉眼已無蹤影。
    小魚兒倒未想到他說走就走,他竟末留意燕南天所去的方向,是和鐵心蘭一路的。
    他輕輕拾起了花無缺面上的落花,握起花無缺的手掌,暗暗將一股真氣自他掌心傳
了過去,過了半晌,花無缺一躍而起,目光茫然四轉,瞧見小魚兒,吃驚道:「你怎會
在這裡?」
    小魚兒微笑瞧著他,也不說話,聽他說話的語聲,小魚兒已知道他方才真氣驟然被
激反逆,因而暈迷,但究竟功力深厚,並未受著內傷。
    花無缺想了想,道:「你救了我?』辦魚兒還是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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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爵 | 2008-3-9 21:39:31

第六十三章 神掌挫敵
    花無缺默然瞧了他許久,緩緩轉過身子,似乎不願被小魚兒瞧見自己面上的變化。
    他霍然轉回身,大聲道:「你為何要救我?」
    小魚兒緩緩道:「別人要殺我時,你也曾救過我的。」
    花無缺道:「但那只因我要親手殺你!」
    小魚兒眼睛裡閃著光,道,「你又怎知我不是要親手殺死你呢?你莫忘了,我和你
在三個月後,還有場不見不散的死約會!」
    花無缺默然半晌,又長長歎了口氣,喃喃道,「不見不散,不死不休……。
    小魚兒忽然大笑起來,道:「所以在這三個月裡,你我非但不是仇人,而且簡直可
以算做朋友了。」他笑的聲音雖大,但笑聲中卻似有許多感慨。
    花無缺目光凝注著他,久久都未移動,嘴角忽然也泛起一絲
    笑容,所有的言語,俱在不言之中。
    兩人同時走出花林,只見繁花大多已被劍氣震落,滿地懼是落花,有的被風吹動,
猶在婀娜起舞。
    花無缺忍不住長歎了一聲,誰知小魚兒的歎息聲也恰在此時發出,兩人忍不住對望
一眼,相視一笑。
    花無缺心中暗道:「能和此人做三個月的朋友,想必也是人生一快。」他素來深沉
寡言,心裡這麼想,嘴裡並末說出。
    誰知小魚兒已笑道:「能和你做三個月朋友,倒也是人生一大樂事……」
    花無缺怔了怔,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他這一生,幾乎從未這樣笑過。
    只見一輛馬車遠遠停在林外,那匹馬顯然也是久經訓練,是以雖然無人駕馭,此刻
仍未走遠。
    小魚兒披開車門,指著門裡的屍身,道:「你可知道這車伕是被誰殺死的?」
    花無缺瞪大眼睛,道,「誰?」
    小魚兒想了想,笑道:「我現在說了,你也不會相信,但以後你自然會知道的。」
    江別鶴一襲青衫,周旋在賓客間,面上雖然滿帶笑容,但眉目間卻隱有憂色,似乎
有些心事。
    來自合肥的名武師「金刀無敵」彭天壽,年紀最長,被讓在首席,此刻手捋著頷下
白髯,笑道:「江大俠此刻莫非在惦念著花公子麼?」
    江別鶴苦笑道:「我也知道他絕不會出什麼事,但也不知怎地,心中卻總似有些警
兆……」
    他長歎一聲,接道:「但願他莫要出事才好,若是他真的遇了危險,我卻在此開懷
暢飲,卻叫我日後還有何面目去見朋友。」
    群豪間立刻響起一陣讚歎之聲。
    突聽一人大笑接道:「不錯,誰若能交著江別鶴這朋友,那真是上輩子積了德了。」
    爽朗的笑聲中,一個身材挺拔,神情灑脫,面上雖有一道又長又深的疤,但看來卻
帶著種說不出的魅力的少年,大步走了上來。
    他年紀雖不大,氣派卻似不小,笑容看來雖然十分親切可愛,目光顧盼間,竟似全
未將任何人瞧在眼裡。
    群豪竟無一人認得這少年是誰,心裡卻在暗暗猜測,這想必又是什麼名門大派的傳
人,武林世家的子弟。
    江別鶴瞧見這少年,面色卻突然大變,失聲道:「你……你怎會也來!」
    小魚兒笑嘻嘻道:「我來不得麼?」
    江別鶴還未說話,已瞧見了跟小魚兒同來的人……花無缺
    也已走上樓,竟微笑著站在小魚兒身旁。
    小魚兒居然會到這裡來,江別鶴已是一驚,花無缺居然還活著,江別鶴又是一驚。
    小魚兒和花無缺同行而來,而且還似乎已化敵為友,江別鶴這一驚更當真是非同小
可。
    群豪瞧見花無缺,俱都長身面起,含笑招呼,誰也沒有發現江別鶴已驚得怔在那裡,
久久都動彈不得。
    他憋了一肚子話想問,卻苦於有的話不便問,有的話不能問,怔了許久,才想起該
向花無缺表示自己的關心和焦急.只可惜這時他無論想表示什麼,都已遲了。
    首席的上位,還有幾個位子是空著的,大家讓來讓去,誰也沒有坐下去,小魚兒卻
大喇喇走過去,坐了下來。
    他好像天生就該坐這位子的,別人瞪著了,他臉也不紅,眼也不眨,舉起酒杯瞧了
瞧,忽然笑道:「江大俠請客,難道連酒都沒有麼?」
    江別鶴乾咳了兩聲,道:「拿酒來!」
    小魚兒道:「瞧江大俠的模樣,好像對我這客人不大歡迎?但我可不是自己要來的,
而是花無缺請我來的。」
    江別鶴面色又變了變,卻大笑道:「花兄的客人,便是我的客人。」
    小魚兒笑嘻嘻道:「如此說來,花無缺的朋友,也就是你的朋友了?」
    江別鶴道:「正是如此。」
    小魚兒臉色突然一沉冷冷道:「但花無缺的朋友,卻不是我的朋友!」
    此刻群豪聽了小魚兒和江別鶴的一番話,已全都知道小魚兒簡直和江別鶴連一點關
系也沒有。
    「金刀無敵」彭天壽第一個忍不住了,哼了一聲,冷冷道:「這位小朋友,說話倒
難懂得很。」
    「我的意思是說,我若也拿花無缺的朋友當我的朋友,那我可就倒了霉了!花無缺
自己人雖不錯,他交的朋友……嘿嘿,嘿嘿。」小魚兒冷笑道:「他交的朋友非但見死
不救,而且……。。」
    彭天壽怒道:「你這是在說誰?」
    小魚兒道:「誰是花無缺的朋友,我說的就是誰!」
    彭天壽怒道:「江大俠也是花公子的至交好友,難道你……。。」
    小魚兒冷冷道:「我說的至少不是你!只因你想和花無缺交朋友還不配哩,你最多
也不過只能拍拍江別鶴的馬屁罷了。」
    彭天壽「叭」的一拍桌子,厲喝道:「你可知道老夫是誰?」
    小魚兒道:「這倒的確不知道。」
    彭天壽還未說話,旁邊已有人幫腔道:「你連『金刀無敵』彭老英雄都不知道,還
想在江湖混麼?」
    小魚兒道:「彭老英雄的名字,若是換成『馬屁無敵』,豈非更是名副其實。」
    在江別鶴的酒筵上,彭天壽本來還有些顧忌,但直到此刻,江別鶴非但全未勸阻,
簡直好像沒有聽見這等吵鬧似的。
    彭天壽自然不知道這是江別鶴希望小魚兒結的仇家越多越好,還道江別鶴有心替他
撐腰。
    聽了「馬屁無敵」這四字,他哪裡按捺得住,虎吼一聲,隔著桌子便向小魚兒撲了
過去。
    小魚兒根本就是存心鬧事來的,笑嘻嘻地瞧著彭天壽撲過來,突然舉起筷子,輕輕
一點。
    彭天壽只覺身子突然發麻,再也使不出力,「砰」的一聲,整個人竟都跌在桌子上,
碗筷杯盞濺了一地。
    小魚兒笑嘻喀道:「江別鶴,你難道捨不得上菜,要拿這馬屁精來當冷盤麼?」
    群豪中和彭天壽有交情的也不少,坐得遠遠的,已在紛紛呼喝,坐得近的,已想動
手了。
    花無缺靜靜地瞧著江別鶴,江別鶴還是全無絲毫勸解之意,這些客人竟像是全非他
請來的。
    只因他此刻正也希望情況越亂越好,只聽嘩啦啦─聲,彭天壽從桌上滾了下來,桌
子也翻了,幾個人衝上來,全都被小魚兒拎住脖子,甩了出去,店小二一旁驚呼,忙著
收碟子收碗,酒樓上頓時亂做一團,但群豪瞧見小魚兒的武功後,反而沒有一個人真的
敢過來動手了。
    江別鶴這才皺眉道:「花兄,你瞧這事,該當如何處理?」
    花無缺淡淡一笑,道:「我不知道。」
    江別鶴再也想不到他會說出這句話來,不禁又是一怔,只聽拳風震耳,小魚兒已一
拳直擊過來,大喝道:江別鶴,他瞧見花無缺有難,趕緊溜走,還怕那趕車的洩露你的
不義,竟將他也殺
    死滅口,今天我別的不想,只想痛痛快快揍你一頓,你就接著吧。」一面說,一面
打,說完了這番話,已擊出數十拳之多。
    江別鶴居然只是閃避,也不還手,等他說完了,才冷冷道:「閣下血口噴人,只怕
誰也難以相信。」
    小魚兒喝道:「告訴你,那趕車的雖然挨了你一劍,但卻沒有死……」
    江別鶴面色不禁一變。
    小魚兒忽然後退幾步,大喝道:「你瞧,他已從那邊走過來了!」
    群豪不由自主,全都沿著他手指之處瞧了過去。
    江別鶴卻冷笑道:「你騙不過我的,他……」說到這裡驟然住
    口,臉色突然變得蒼白。
    小魚兒大笑道:「我的確是騙不過你的,別人都回頭.只有你不回頭,因為只有你
知道他是活不了的,是麼?」
    他方才亂七八糟的鬧了一場,一來是要鎮住別人,再來也是要讓情況大亂,要江別
鶴定不下心來,否則他又怎會上這個當。
    江別鶴目光一掃,只見群豪面上果然都已露出驚訝懷疑之色,他一步竄到花無缺面
前,道:「花兄,你是相信他,還是相信我?」
    花無缺歎了一口氣,道:「此事不提也罷……」
    小魚兒大聲道:「無論提不提此事,我要和他打架,你是幫他,還是幫我?」
    花無缺苦笑道:「你兩人若是定要比劃比劃,誰也不能多事插手。」
    小魚兒就在等他說這句話,立刻大聲道:「好,假如有別人插手,我就找你!」
    話未說完,又是一拳擊出。
    江別鶴瞧他方才打了數十拳,也未沽著自己一片衣服,看來武功也不過如此,冷笑
道:「既然閣下定要出手,也怪不得江某了!」
    兩句話說完,小魚兒又已攻出四拳之多。
    只見江別鶴一掌擊出,掌風凌厲,掌式都是飄忽無方,小魚兒橡是用盡了身法才堪
堪避開。群豪又忍不住為江別鶴喝起彩來。
    江別鶴知道江湖中人,勝者為強,只要自己傷了小魚兒,也就不會有人再來追究方
才殺人的事了.他精神一震,冷笑著又道:「江湖朋友全都在此見著,這是你自取其辱,
並非江某以大壓小。」
    小魚兒像是只顧得打架閃避,連鬥嘴的餘力都沒有了,拆了還不到二十招,他已屢
遇險招。
    江別鶴本來一直懷疑他就是在暗中和自己搗鬼的那人,是以懷有戒心,此刻見他武
功竟是如此稀鬆平常,疑心頓減,攻勢也頓時鬆了下來,微笑道:「你雖然不知好歹,
無理取鬧,但我念在你年幼無知,也不願太難為你,只要你肯賠罪認錯,瞧在花兄面上,
我就放你走如何。」
    他這話說得非但又是大仁大義,而且也賣給花無缺個交情.不折不扣正是「江南大
俠」的身份。
    小魚兒不住喘氣,像是連話都說不出了。
    其實他早巳算定,在這許多人面前,江別鶴只要能擺擺「大俠」的身份,就絕不會
放棄這種機會的。
    他算準了在這許多人面前,自己裝得越弱,江別鶴越不會使出煞手,否則豈非是失
了「大俠」的風度。
    江別鶴出手果然更平和了,群豪卻有人呼喝道:「對這種人,江大俠你又何必太客
氣。」
    方才挨過小魚兒揍的,更是隨聲附和。
    江別鶴像是被逼無奈,歎口氣道:「你年紀輕輕,我實在不願傷你,但若不給你個
教訓,連別的朋友也瞧不過眼的「……。」說話間,小魚兒又被逼退幾步。
    江別鶴微笑道:「我這一著『分花拂柳』後,便要取你胸膛,你可得小心了!最好
莫要閃避招架,否則我出手一重,難免要你了你。」
    小魚兒道:「多承指教!」
    只見江別鶴一招「分花拂柳」後,右掌突然斜擊而出,掌式如斧開山,直取小魚兒
胸膛。這一掌說來雖然沒什麼奧妙,但掌式變化之快,卻是無與倫比,縱然他已先將自
己招式喝破,但群豪還是想不到他掌式竟能變到這部位來,眼見小魚兒是再也避不開這
一掌的了。
    群豪又不禁喝起彩來。小魚兒突然出手硬接了這一掌!
    江別鶴突覺一般大力湧來,再想使出全力,已來不及了,「砰」的一聲,他身子竟
被震得飛了起來!
    小魚兒忍了多年的怒氣,終於在這一掌裡發洩!
    只見江別鶴身子撞入人叢,站在前面的幾個人,也被他撞得一起跌倒,踉蹌後退幾
步,才坐到地上!
    群豪喝彩聲夏然頓住,一個個張口結舌,怔在那裡,只見小
    魚兒拍掌大笑,竟穿過窗戶揚長而去了!
    小魚兒雖未能真個痛揍江別鶴一頓,但江別鶴大大出了個洋相,也算出了口氣,心
裡覺得再愉快也不過。
    「見好就收」這句話,小魚兒當然清楚得很。
    群豪就算還不十分相信江別鶴真的「見死不救,殺人滅口」,至少心裡已有些懷疑。
    他在街上逛了一圍,又溜進了那客棧,在白天訂好的那間屋子裡歇了一會兒,等到
院子裡沒有人聲,才溜出來。
    只見住著那神秘人物的屋子,門窗仍是緊緊關著的,屋子裡已燃起了燈火,卻瞧不
見人影。
    小魚兒四下瞧了一眼,縱身掠上了屋脊,悄悄溜到這間屋子的屋簷上,伏在屋簷的
暗影裡,動也不動。屋子裡也沒有絲毫聲音。這神秘的人物已睡著了,還是已走了?江
別鶴和他已訂有後約,他怎麼會走呢?何況屋子裡的燈,還是亮著的。
    小魚兒沉住了氣,等在那裡,他算定江別鶴絕不會不來,滿天星光,夜涼如水,等
著等著,他幾乎睡著了。
    突聽「嗖」的一聲,一條人影,輕煙般掠來,那輕功之高,小魚兒簡直連見都沒有
見過。
    他簡直瞧不見這人的身形,心裡剛吃了一驚,只聽房門輕輕一響,這人竟已走進了
屋子。
    屋子裡還是沒有聲音。
    這人的輕功竟如此商明,莫說自己比不上,就連花無缺比他也似差了一籌,武林中
又怎會有這樣的人物!
    這樣的人物在和江別鶴勾結,豈非可怕得很!小魚兒想著想著,突然又瞧見一個人
溜進了院子。
    只見他一路東張西望,悄悄走了過來,也走到這間屋子前面,輕輕咳嗽了一聲,敲
了敲門。
    屋子佇立刻有人祝聲道:「誰?」
    這黑衣人低聲道:「是晚輩。」
    聽這聲音,小魚兒才知道是江別鶴來了,精神不由一振,這時門開了一線,江別鶴
已閃身走了進去。兩人說了幾句話,小魚兒也末聽清。
    忽聽江別鶴道:「晚輩今日倒瞧見了驚人之事。」
    那人道:「什麼事?」
    江別鶴道:「燕南天並未死,而且又出世了!」
    江湖中無論是誰,聽到這消息都難免要大吃一掠,那人卻似無所謂,語聲似是淡淡
的,道:「哼,燕南天不死最好,他若死了,反倒無趣了。」
    小魚兒越聽越諒訝,這人非但對燕南天毫不畏懼,反倒有和燕南天較量較量的意思。
    江湖中敢和燕南天一較高低的人,有誰呢?小魚兒簡直連一個也想不出來。
    只聽江別鶴又道:「除了燕南天之外,那江小魚居然也現身了!」
    那人對江小魚的興趣,竟似比對燕南天濃厚得多,道:「他武功怎樣?比起花無缺
如何?」
    江別鶴笑道:「他武功縱然比不上花無缺,但動起手來,詭計多端,只要稍為疏忽,
便要上他的當。」
    那人居然好像微微笑了笑,道:「我正擔心他武功太差,如今才放心了!」
    小魚兒聽得更是奇怪,他再也想不通這人為何對他如此有興趣,難道這麼樣的人會
認得他?
    只聽那人又道:「江小魚武功無論多強,都有花無缺去對付,用不著你擔心。」
    江別鶴歎了口氣,道:「但現在花無缺卻似和江小魚交起朋友來了……」
    那人冷笑道:「這兩人是天生的冤家對頭,不死不休,就算交朋友,也絕對交不長
的,這點你只管放心。」
    小魚兒吃了一驚!這人怎會對花無缺和自己的事如此清楚?
    知道這件事的人實在並不多呀。
    江別鶴似乎笑了笑,道,「既是如此,前輩對弟子不知究竟有何吩咐?」
    那人道:「我只要你……。。」
    語聲突然低了下去,小魚兒連一句話都聽不清了,只聽得這人說一句,江別鶴就答
一聲;「是。」
    等到這人說完了,江別鶴笑道:「這幾件事,晚輩無不從命。,那人冷冷道:「這
幾件事對你也有好處,你自然要從命的!」
    江別鶴沉吟著,又笑道:「前輩只吩咐了一聲,晚輩立刻就遵命而來,但直到此刻
為止,卻連前輩的高姓大名都不知道。」
    那人叱道:「我的名字,你用不著知道,你只要知道普天之下,除了我之外,已沒
有別人能幫你的忙,若沒有我,你非但做不成『大俠』,簡直連活都活不成了!」
    江別鶴默然半晌道:「是。」
    那人道:「你現在可以走了,到時候我自然會去找你。」
    江別鶴道:「是!」
    那人又道:「我交給你辦的幾件事,你若出了差錯,那時不用燕南天和江小魚動手,
我自己就宰了你!你知道麼?」
    江別鶴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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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爵 | 2008-3-9 21:40:30

第六十四章 神出鬼沒
    只見江別鶴垂首走出了門,身法立即變快,四顧無人,一閃就出了院子,小魚兒眼
珠子一轉也悄悄自屋簷上溜開。
    小魚兒直躍出幾重屋脊,才敢一掠而下,從角門穿出院子,找著廚房,爐火還有餘
燼,上面還燒著一壺水。
    他拎著這壺水,才大搖大擺地走回去,那間屋子裡的燈火,果然還是亮著的,小魚
兒過去,拍門道:「客官可要加些茶水麼?」
    他一心想瞧瞧這神秘人物的真面目,竟不惜涉險,扮成茶廚,也不管這人會不會認
得出他,屋予裡竟沒有應聲。
    他壯起膽子,輕輕推門。門竟沒有拴上,他一推就開了。
    只見桌上燃著燈,燈旁有個盤子,盤子裡有個茶壺,四隻茶杯,茶壺和茶杯全沒動
過。
    再瞧那張床,床上的被褥,也是疊得整整齊齊的。
    這神秘的人雖然住在這屋子裡,但卻連動都沒有動這屋子裡的東西,他顯然只不過
是借這間屋子來和江別鶴說話而已。
    小魚兒卻喃喃道:「壺裡不知還有茶沒有,我不如先給斟上吧,也免得客人回來沒
水喝。」
    他一面說,一面已走進房子。
    一走進門.他才發覺屋子裡竟瀰漫著一種如蘭如馨的奇異香氣,他竟像是一步踏上
了百花怒放的花叢中。
    但除了這奇異的香氣外,屋子裡卻再也沒有絲毫可疑的痕跡,這屋子簡直好像從來
就沒有人住過。
    但這屋子卻打掃得一塵不染,連床底下的灰塵,都被打掃得乾乾淨淨,桌子、椅子、
衣櫥,都像是被水洗過。
    就連那石板鋪成的地,都被水洗得閃閃發光。
    那神秘的人物,既然只不過用這屋子作談話之地,並不想在這裡住,也沒有沾這裡
的東西,卻又為何要將這屋子洗刷得如此乾淨,而且還在屋子裡散佈出如此神秘、又如
此珍貴的香氣。
    這神秘的人物,莫非有種特別的潔癖。小魚兒不禁又皺起了眉頭,喃喃道:「這麼
愛乾淨的人,倒也少見得很……」
    突聽一人冷冷道:「你是誰?來幹什麼?」
    這聲音竟赫然就是從小魚兒身後發出來的!小魚兒心裡這一驚當真不小,嘴裡卻含
笑道:「小的是來瞧瞧,客官是不是要添些茶水。」
    那人道:「你是這店裡的夥計?」
    小魚兒趕緊道:「是。」
    那人道:「白天來的,好像不是你。」
    小魚兒道:「錢老大當日班,小的王三是值夜的。」
    那人突然冷冷一笑,道:「江小魚果然是隨機應變,對答如流,只可惜你出娘胎,
我就認得你,你在我面前裝什麼都沒有用的!」
    小魚兒大駭道:「你是誰?」那人又不說話。
    小兔兒霍然轉身,身後空空的,那扇門還在隨風而動!門外夜色深沉,哪裡有人的
影子!那人莫非又走了!
    小魚兒又驚又奇,剛鬆了口氣,誰知身後又有人冷冷道:「你瞧不見我的!」
    那人竟又已到了他身後!小魚兒連轉五六個身,他身法已不能說不快了,但那人竟
始終在他身後,就好像貼在他身上的影子似的。小魚兒就算膽子再大,此刻也不禁被駭
出了身冷汗。此人輕功如此,武功可想而知,小魚兒知道自己非但萬萬不能抵敵,連逃
都逃不了的。
    他眼珠子一轉,索性站住不動了,笑嘻嘻道:「你若不願被我瞧見,為何要來呢?」
那人道:「你想不出?」
    小魚兒眨著眼睛,道:「我想,你總不會是要殺死我吧。」那人道:「你怎知我不
殺你?」
    小魚兒道:「一個馬上要死的人,就算瞧見你的真面目,也沒什麼關係,所以你若
要殺我,就不妨讓我瞧瞧了,是麼?」
    他已隱約覺出這人的確沒有殺他之意,膽子不覺大了起來,瞧裡說著話,突然一步
竄到衣櫥前。
    那衣櫥油漆本就很新,又被仔細擦洗了一遍,更是光亮如鏡,小魚兒身子往下一蹲,
一個白衣人影,便清清楚楚地映在衣櫥上。
    只見這人長髮披肩,白衣如雪,神情飄飄有出塵之概,但面上卻戴著個猙獰恐怖的
青銅面罩。
    小魚兒又不禁駭了一跳,失聲道:「你原來就是銅先生!」
    小魚兒只覺他一雙眼睛正狠狠瞪著自己——這雙眼睛的光射到衣櫥上,再反射出來,
仍是冷森森的令人悚慄。
    小魚兒強笑道:「那日黑蜘蛛說你武功如何如何之高,我還有些不信,今日一見,
才知道他不是吹牛的。」
    銅先生冷笑道,「你用不著奉承我,我既不想殺你,就永遠不會殺你。」小魚兒道:
「永遠不會?」銅先生道:「嗯!」小魚兒鬆了口氣,笑道:「我見你這樣愛乾淨,又
弄出這香氣,本來以為你是個女人……幸好你不是女人,否則你就算說不殺我,我也不
相信。」銅先生道:「你不相信女人?」小魚兒笑道:「婦人之言,絕不可聽,誰若相
信女人,誰就倒霉了!」銅先生突然怒道:「你母親難道不是女人?」小魚兒道:「天
下的女人,有誰能和我母親相比,她又溫柔,又美麗……。」
    他雖從未見母親之面,但在每個孩子的心目中,自己的母親,自然永遠是天下最溫
柔、最美麗的女人。
    他說著說著,不覺閉起了眼睛,依著他的幻想,描敘起來,他口才本好,此番一描
敘,更是將自己的母親說得天下少有,世間無雙。
    銅先生冷漠的目光中,卻似突然燃起了火焰。
    小魚兒也未瞧見,猶在夢囈般道:「世上別的女人,若和我母親相比,簡直連糞土
也不如,我……。。」
    話未說完,突覺脖子上一陣劇痛,身子一麻,整個人竟都已被這「銅先生」提了起
來!
    以小魚兒此時的武功,竟無還手抗拒之力!
    只見銅先生目中滿是怒火,冰涼的手掌,越來越緊,竟似乎要將小魚兒的脖子生生
拗斷。
    小魚兒大駭道:「你……。•你說過永遠不殺我的.說出來的活怎能不算。」
    銅先生道:「只因你滿嘴胡說八道,令人可恨。」
    小魚兒道:「我幾時胡說八道了?」
    銅先生道:「你母親是好是壞,是美是醜,你根本未見過,如此為她吹噓,不是胡
說八道是什麼!」
    小魚兒道:「你……你怎知我未見過我母親的面?」
    銅先生冷笑道:「我不知道誰知道?」
    小魚兒忍不住道:「我母親長得是何模樣?」
    銅先生道:「你母親跛腳駝背,又麻又禿,乃是世上最醜最惡的女人,世上無論哪
一個女人都比她好看得多。」
    小魚兒大怒道:「放屁放屁,你才是胡說八道!」
    話末說完,臉上竟挨了兩個耳摑子。
    銅先生這兩掌雖未使出真力,但已將小魚兒兩邊都打得腫了起來,鮮血不住自嘴角
沁出。但小魚兒仍是罵不絕口。
    他雖未見過母親,但只要一想起母親,心裡就會有種說不出的滋味,是痛苦,也是
溫馨。
    他平日雖然最喜見風轉舵,所以這「銅先生」若是辱罵了他,他自知不敵,也絕不
會反抗還嘴。但辱罵了他的母親,他卻不能忍受。
    銅先生耳括子打個不停,小魚兒還是罵個不停,他牛脾氣一發,什麼死活都全然不
管不顧。
    銅先生咬牙道:「你再敢罵,我就殺了你。,
    小魚兒滿嘴流血,嘶聲道:「只要你承認我母親是最溫柔、最美麗的,我就不罵你。」
    銅先生道:「你……你死也不肯承認你母親是最醜最惡的女人?」
    小魚兒立刻點頭。
    銅先生道:「你……你情願為她死?」他眼睛裡充滿怨毒,語聲卻漸漸顫抖。
    只見這「銅光生」站在那裡,全身抖個不停。
    小魚兒偷偷瞧著他,卻也不敢妄動,過了半晌,才終於忍不住道:「我母親究竟與
你有什麼仇恨,你要如此罵她?」
    銅先生竟似完全沒有聽見他的話。
    小魚兒再不遲疑,縱身一躍,跳出窗戶,轉首瞧了瞧,那銅先生似乎並沒有追出來,
小魚兒心裡雖然有許多懷疑不解,此刻卻也顧不得了,展開身法,沒命飛掠,眨眼間使
已掠出了客棧。
    突聽身後一人冷冷道:「你還不承認?」
    小魚兒身子剛掠起,又跌下,他知道只要被這人追著,便如附骨之蛆,再也休想甩
得脫了,突然大喝道:「你有本事,就宰了我吧!」
    喝聲中,他猝然轉身,雙拳雨點般擊出,但他連對方的人影都未瞧見,背後一麻,
身子又跌到地上。
    花無缺本不喜歡喝酒,今夜也不知怎地,竟然自酌自飲起來,而且酒到杯乾,喝得
迷迷糊糊的,往床上一倒,便睡著了。
    這時窗外正有人在呼喚!「花無缺!醒來!」
    聲音雖輕細,但每個字卻似能送人花無缺耳朵裡。
    花無缺定了定神,便推開了窗子,窗外夜色朦朧,一個白衣人影,鬼臉般站在五六
丈外。
    淡淡的星光映照下,這人的臉上似乎發著青光,仔細一瞧,才發覺他臉上竟戴著個
猙獰的青銅面具.
    花無缺一驚,失聲道:「莫非是銅……銅先生?」
    那人點了點頭,道:「出來!」
    銅先生已飄上了屋脊。花無缺跟了過去,掠過屋脊,越過靜寂的街道。
    銅先生頭也不回,忽然冷冷道:「移花宮門下,怎地也貪酒貪睡起來!」
    花無缺怔了怔,垂下頭不敢說話。
    只見這銅先生從頭到胸,從未動彈,飛掠卻迅急無比,整個人都彷彿在馭風而行一
般。花無缺瞧見這樣的輕功,也不禁暗暗吃驚。
    只聽銅先生又道:「你自然已知道我是誰了。」
    花無缺道:「晚輩出宮時,家師已吩咐過,只要見到先生,便如見家師,先生所有
指示,晚輩無不遵命。」
    銅先生道,「你出宮時,宮主還曾吩咐了你什麼?」
    花無缺終於沉聲道:「家師要我親手殺死一個叫江小魚的人!」
    銅先生像是笑了笑,道:「很好!」
    他不再說話,也始終未曾回過頭來,只見去路漸僻,漸漸到了個山坡,山坡上有株
枝葉濃密的大樹,銅先生身形突然飛掠而起,口中卻道:「你在樹下站著!」
    短短五個字說完,他身子已站在樹梢,滿天星光,襯著他一身雪白的衣裳,看來更
覺瀟灑出塵,高不可攀。
    突見銅先生自濃密的枝葉中,提起一個人,叱道:「接穩了!」
    叱聲方自入耳,已有一個人自樹梢急墜而下。
    這大樹高達十餘丈,一個重量雖不滿百廳,自樹梢被拋下來,那力量何止五百廳。
    花無缺更猜不出他拋下的這人是誰,也沒有把握能否接得住這人的身子,剎那間不
及細想,也飛身迎了上去。
    花無缺突然出手,撈住了這人的衣帶,但聞「嘶」的一聲,這人衣裳已被撕破,花
無缺也被這下墜之力帶了下來。
    但等到落地時,下墜之力已減,花無缺口中吆喝一聲,臨空一個翻身,又復將這人
身子直拋上去。
    等到這人第二次落下時,花無缺伸出雙臂,便輕輕托住,滿天星光,映著這人蒼白
的臉,緊閉著的眼睛。
    這人猛然竟是小魚兒!花無缺雖然深沉鎮定,此刻也不禁驚呼出聲。
    銅先生猶自站在樹梢,冷冷道:「他是否是江小魚?」
    花無缺道:「不錯。」
    銅先生道:「好,你殺了他吧!」
    花無缺心頭一震,垂首瞧著暈迷不醒的小魚兒,嘴裡只覺有些發苦,一時之間,竟
呆住了。
    銅先生緩緩道:「你若不願殺一個沒有反抗之力的人,不妨先解開他的穴道!」
    花無缺茫然伸手,拍開了小魚兒的穴道,小魚兒張開眼睛,瞧見了花無缺,展顏笑
道:「是你救了我?」
    花無缺呆在那裡,一個字也說不出。
    小魚兒笑道:「我早就知道你會來救我的,我們是朋友。」
    花無數也不知為了什麼,心裡只覺一酸,竟扭轉了頭去。
    突聽一人冷冷道:「花無缺,你為什麼還不動手?」
    小魚兒這才瞧見站在樹梢的銅先生,倒抽了口涼氣,轉首面對著花無缺,眼睛瞪得
大大的。……
    花無缺長長歎了口氣。小魚兒默然半晌,苦笑道:「我知道你不敢違抗他的話……
好,你動手吧!」
    花無缺也默然半晌,一字字緩緩道:「我現在不能殺你!」
    小魚兒一喜,銅先生怒道:「你忘了你師父的話麼?」
    花無缺長長吐了口氣,道:「我已和他訂了三個月之約,未到約期,絕不能殺他!」
    銅先生喝道:「你的師父若是知道這事,又當如何?」
    花無缺霍然抬頭,大聲道:「師命雖不可違,但諾言也不可毀,縱然家師此刻便在
這裡,也不可能令晚輩做食言背信的人!」
    銅先生怒道:「花無缺你莫忘記,見我如見師,你敢不聽我的話?」
    花無缺歎道:「先生無論吩咐什麼,弟子無不照辦,只有此事,卻萬萬不能從命。」
    銅先生忽然大喝道:「你不殺他,只怕並非為了要守諾言,只怕還另有原因?是麼?」
    花無缺心裡又是一震,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堅持不殺小魚兒,到底是完全為了要守
諾言,還是另有原因。
    方才小魚兒無助地躺在他懷裡,他心裡竟忽然泛起一陣難言的滋味,他瞧著小魚兒
的臉,忽然覺得這不是他的仇人,而是已相交多年的親密的朋友。
    他手臂上感覺到小魚兒微弱的呼吸,又覺得這不是他要殺的人,而是他本應全力保
護的。
    直到小魚兒跌到地上,這份奇異的感覺,還留在他心裡,再瞧見小魚兒那充滿信任
的笑容,他現在又怎能動手!
    花無缺長長歎了口氣,他自己心裡,卻絲毫不覺和小魚兒有何仇恨,他自己也說不
出這種奇異的感覺,是在什麼時候發生的。
    這份感覺,像是久久以前便已隱藏在他心底,只不過等到小魚兒的肌膚觸及他的肌
膚時,才被引發。
    他瞧著小魚兒,心裡喃喃自語:「江小魚,江小魚,你心裡在想什麼?你想的可是
和我一樣?」
    小魚兒也在凝注著他,心裡的確也在沉思。
    銅先生自樹梢瞧下來,瞧見這並肩站在一起的兩個人,冷漠的目光,又變得比火還
熾熱,厲聲道:「花無缺,莫要再等三個月了!現在就動手吧!」
    小魚兒突然抑首狂笑道,「為什麼不能再等三個月?你怕三個月後,他更不會動手
了嗎?」
    銅先生嘶聲道:「我怕什麼!你兩人是天生的冤家對頭,你們的命中已注定,必有
一個人要死在另一人的手上!」
    小魚兒大吼道:「既然如此,你現在為何還要逼他,你若想我現在就死,就自己動
手吧……。•你自己為何不敢動手?」
    銅先生像是被人一刀刺在心上,長嘯著一掠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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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爵 | 2008-3-9 21:46:11

第六十五章 高深莫測
    花無缺面上變了顏色,只道他將向小魚兒下手,誰知他竟長嘯著撲入樹林,舉手一
掌,將一棵樹生生震斷!
    只見他身形盤旋飛舞,雙掌連環拍出,片刻之間,山坡上一片樹木,已被他擊斷了
七八株之多,連著枝葉倒下,發出一陣震耳的聲響。
    小魚兒瞧見這等驚人的掌力,也不禁為之舌矯不下。
    他知道這銅先生的武功,若要殺他,實是易如反掌。他也知道這銅先生對他實已恨
到極點,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千刀萬剮,但銅先生竟偏偏不肯自己動手,寧可拿這些
木頭來出氣。
    這究竟是為的什麼?豈非令人難解!
    心念閃動間,銅先生已掠到花無缺面前,厲聲道:「你定要等到三個月後才肯殺他,
是麼?」
    花無缺深深吸了口氣,道:「是!」
    銅先生忽然狂笑起來,道:「你既重信義,我身為前輩,怎能令你為難,你要等三
個月,我就讓你等三個月又有何妨?」
    這變化倒又出人意料之外,花無缺又驚又喜。
    銅先生頓住笑聲,道:「現在,你走吧。」
    花無缺又瞧了小魚兒一眼,道:「那麼他……。」
    銅先生道:「他留在這裡!」
    花無缺又一驚,道:「先生難道要……」
    銅先生冷冷道:「無論他會不會失信,這三個月裡,我都要好好的保護他,不使他
受到絲毫傷損,三個月後,再將他完完整整地交給你……」
    小魚兒笑嘻嘻道:「要你如此費心保護我,怎麼好意思呢?」
    銅先生道:「保護你這麼樣一個人,還用得著我費心麼?」
    小魚兒笑道:「你以為我很容易保護,你可錯了,我這人別的毛病沒有,就喜歡找
人麻煩,江湖中要殺我的人,可不止一個。」
    銅先生道:「除了花無缺外,誰也殺不了你!」
    小魚兒歎了口氣,道:「你話已說得這麼滿,在這三個月裡,我若受了損傷,可真
不知道你有什麼面目來見人了。」
    銅先生喝道:「在這三個月裡,你若有絲毫損傷,唯我是問。」
    小魚兒大笑道:「那我就放心了,在這三個月裡,我無論做什麼,都沒關係了,反
正任何人都傷不了我。」
    銅先生冷冷道:「你只管放心,在這三個月裡,你無論什麼事,都做不出的。」
    小魚兒眨了眨眼睛,笑嘻嘻道:「那倒未必……」
    花無缺想到小魚兒的刁鑽古怪,精靈跳脫,銅先生武功縱高,若不想上他的當,怕
真不容易。想到這裡,花無缺竟不知不覺笑了起來。
    銅先生怒道:「你還不走?等在這裡做什麼?」
    小魚兒截口道:「你放心走吧,三個月後,我會在那地方等你的!」
    他轉向銅先生,笑著又道:「但現在我想和他悄悄說句話,你放不放心?」
    銅先生冷冷道:「天下根本沒有一件可令我不放心的事。』
    小魚兒皺了皺鼻子,笑道:「你本事雖不算小,但牛也未必吹得太大了。」
    銅先生忽道:「你敢無禮?」
    小魚兒大笑道:「我為何不敢,在這三個月裡,反正沒有人能傷到我的,是麼?」
    銅先生氣得呆在那裡,竟動彈不得。
    小魚兒走到花無缺面前,悄聲笑道,「只可惜他戴個鬼臉,否則他現在的臉色一定
好看得很。」
    他雖然故意壓低聲音說話,但卻又讓這語聲剛好能令銅先生聽到,花無缺幾乎忍不
住又要笑出來,趕緊咳嗽一聲,道:「你要說什麼?」
    小魚兒道:「明天下午,燕南天燕大俠在今天那花林等我,你能不能代我去告訴他,
我不能赴約了。」他這次才真的壓低了語聲。
    花無缺皺了皺眉,道:「燕南天?……。」
    小魚兒歎道:「我知道你跟他有些過不去,所以你縱不答應我,我也不會怪你。」
    花無缺忽然一笑,道:「這三個月,你我是朋友,是麼?」
    小魚兒目視了他半晌,笑道:「你很好,結交你這朋友,總算不冤枉。」
    花無缺默然許久,淡淡道:「可惜只有三個月。」他故意裝出淡漠之色,但卻裝得
不太高明。
    小魚兒笑道:「天下有很多出人意料的事,這些事每天都有幾件發生,說不定我過
兩天就能看見你也未可知。」
    花無缺歎道:「我總不相信奇跡。」
    小魚兒笑道:「我若不相信奇跡,你想我現在還能笑得出麼?」
    忽聽銅先生冷冷道:「奇跡是不會出現的!花無缺,你還不走麼?」
    小魚兒瞧著花無缺走得遠了,才歎息著道:「一個人若是非死不可,能死在他手上,
總比死在別人手上好得多了。」銅先生喝道:「你不恨他?」小魚兒道:「我為何要恨
他?」
    銅先生道:「他的尊長,殺死了你的父母!」
    小魚兒道:「我父母死的時候,他只怕還未出生哩!他師父做的事,與他又有何關
系,他師父吃了飯,難道還能要他代替拉屎麼?」
    小魚兒說出這番話,銅先生竟不禁怔住了。小魚兒凝目瞧著他,忽然笑道:「我問
你,你為何要我恨他?』
    銅先生忽道,「你恨不恨他,與我又有何關係?」小魚兒道:「是呀,我恨不恨他,
和你沒關係,你又何苦如此關心?」
    銅先生竟沒有說話。小魚兒微笑道:「他竟要親手殺死我,而又說不出原因來,我
本已覺得有些奇怪,現在更是越來越奇怪了。」銅先生道:「你雖不恨他,他卻恨你,
所以要殺你,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小魚兒笑道:「你以為他真的恨我麼?」
    銅先生身子竟似震了震,厲聲道:「他非恨你不可!」小魚兒歎道:「這就是我所
奇怪的,你和他師父,要殺我都很容易,但你們卻都不動手,所以我覺得你們其實也並
不是真的要我死,只不過是要他動手殺我而已,你們好像一定要看他親手殺我,才覺得
開心。」
    銅先生道:「要他殺你,就是要你死,這又有何分別?」
    小魚兒道:「這是有分別的,而且這分別還微妙得很,我知道這其中必定有個很奇
怪的原因,只可惜我現在還猜不出而已。」
    銅先生道:「這秘密普天之下,只有兩個人知道,而他們絕不會告訴你!」
    小魚兒眼睛裡像是有光芒一閃,卻故意沉吟著道:「移花宮主自然是知道的」……。」
銅先生道:「自然。」
    小魚兒大喝道:「移花宮主便是姐妹兩人,你既然說這秘密天下只有兩個人知道,
那麼你又怎會知道的?」
    銅先生身子又似一震,大怒道:「你說的話太多了,現在閉起嘴吧!」
    他忽然出手,點住了小魚兒的穴道,小魚兒只覺白影一閃,連他的手是何模樣,都
未瞧出。
    這神秘的「銅先生」,非但不願任何人瞧見他的真面目,甚至連他的手都不願被人
見到!
    花無缺心裡又何嘗沒有許多懷疑難解之處,只不過他心裡的事,既沒有人可以傾訴,
他自己也不願對別人說。
    天亮時,悶酒又使他朦朧睡著,也不知睡了多久,院子裡忽然響起了一陣騷動聲,
才將他驚醒了。
    他披衣而起,剛走出門,便瞧見江別鶴負手站在樹下,瞧見他就含笑過來,含笑道:
「愚兄昨夜與人有約,不得已只好出去走了走,回來時才知賢弟你獨自喝了不少悶酒,
竟喝醉了。』
    他非但再也不提昨夜在酒樓上發生的事,而且稱呼也改了,口口聲聲「愚兄」「賢
弟」起來,好像是因為那些事根本是別人在挑撥離問,根本不值一提——這實在比任何
解釋都好得多。
    花無缺目光移動,道:「現在不知是什麼時候了?」
    江別鶴笑道:「已過了午時。」
    花無缺失聲道:「呀,我一覺睡得竟這麼遲……」他一面說話,一面匆匆回屋梳洗。
    江別鶴也跟了過去,試探著道:「愚兄陪賢弟出去逛逛如何?」
    花無缺笑道:「小弟已在城裡住了如此久,江兄還擔心小弟會迷路麼?」
    江別鶴在門口又站了半天,才強笑道:「既是如此,愚兄就到前面去瞧瞧段姑娘了。」
    他似乎已發覺花無缺對他有所隱瞞,嘴裡不說,心裡已打了個結,走到院子裡,就
向兩個人低低囑咐了幾句。
    那兩條大漢齊聲道:「遵命。」
    江別鶴瞧著他們奔出院外,嘴角露出一絲獰笑,喃喃道:「花無缺呀花無缺,我雖
然一心想結納於你,但你若想對不起我,就莫怪我也要對不起你了!」
    花無缺像是在閒逛。只見他在一家賣鳥的鋪子前,聽了半天鳥語,又走到一家茶食
店,喝了兩杯茶,吃了半碟椒鹽片。路上立刻就有個人,回去稟報江別鶴。
    江別鶴沉吟道:「喝茶……他一個人會到茶館裡去喝麼?難道他約了什麼人在那茶
館裡見面不成?」
    那大漢道:「花公子在那茶館裡坐了很久,並沒有人過去和他說話。」
    又過了半晌,一人回稟道:「花公子此刻在街頭瞧王鐵臂練把式。」
    江別鶴皺眉道:「那種騙人的把式,他也能看得下去?……你們可瞧見那邊人從裡,
有什麼人和他說話麼?」
    那大漢道:「沒有。」
    江別鶴道:「現在誰在盯著他?」
    那大漢道:「那條街是宋三和李阿牛在管的……」
    話未說完,宋三已慌慌張張地奔了回來,伏地道:「花公子忽然不見了!」
    江別鶴赫然震怒,拍案道:「你難道是瞎子麼?光天化日之下,行人往來不斷的街
道上,他絕不能施展輕功,又怎會突然不見?」
    宋三顫聲道:「那王鐵臂和徒弟練完單刀破花搶,就輪到他女兒耍流星錘,誰知她
正使到一招『雲裡捉月』,流星錘的鏈子忽然斷了,小西瓜般大小的流星錘,沖天飛了
出去,瞧把式的人都怕它掉下來打著腦袋,驚呼著四下飛逃,那把式場立刻就亂了。」
    江別鶴道:「流星錘的鏈子,是怎麼斷的?」
    宋三道:「小的不知道。」
    江別鶴冷冷道:「你只怕是瞧王鐵臂的女兒瞧暈了頭吧?」
    宋三以首頓地道:「小……小的不敢。」
    江別鶴厲聲道:「你這雙眼睛既然如此不中用,還留著它幹什麼?」
    話未說完,已有兩條大漢將宋三拖了出去,宋三臉如死灰,卻連求饒的話都不敢說
出來。
    過了半晌,後面便傳人一聲淒厲的慘呼!
    江別鶴卻似根本沒聽見,只是喃喃自語道:「花無缺哪裡去了?他為何要躲著我?
莫非他真的和江小魚有約,要來對付我?這兩人若是聯成一路,我該如何是好?」
    他話聲說得很輕,目光已露出殺機,冷笑道:「寧可我負天下人,莫令天下人負我……。
江別鶴呀江別鶴,這句話你千萬忘記不得!」
    花無缺出了城,嘴角帶著微笑,現在若有人問他:「那流星錘是怎會斷的?」他一
定會笑得很大聲——能用一粒小石頭打斷那精鐵鑄成的鏈子,他對自己的手力也不禁覺
得很滿意。
    花無缺到達花林時,錦繡般的紫花,已被昨日的劍氣摧殘得甚是蕭索,陰霾掩去了
日色,風中已有涼意。
    花無缺想到自己又要和燕南天相對,嘴角的笑容竟瞧不見了,但他縱然明知此行必
有凶險,也是非來不可。
    花無缺踏著落花,走入花林,燕南天並末在林中,卻有個白衣如雪的女子,垂頭斜
倚在花樹旁,似乎在細數著地上的殘花。
    她背對著花無缺,花無缺只能瞧見她苗條的身子,和那烏黑的、長長披落在肩頭的
柔髮。
    花無缺雖然瞧不見她的臉,但一眼瞧過去,便已瞧出她是誰了——鐵心蘭,鐵心蘭
怎麼還在這裡?
    他想不到在這裡見到鐵心蘭,他也不知道自已是不是應該招呼她,他的心裡似乎有
些發苦。
    她心頭似有許多心事,根本不知道有人來了,涼風輕撫著她的髮絲,她的頭髮像緞
子般光滑。
    良久良久,才聽得幽幽長歎了一聲,喃喃道:「花開花落,頃刻化泥,人生又何嘗
不是如此?」
    花無缺本不想驚動她,也不忍驚動她,又想悄悄轉身走出去,但此刻卻也不禁發出
一聲輕輕的歎息。
    鐵心蘭似驚似喜,猝然回首,道:「你……」她只說了一個字.她瞧見來的竟是花
無缺,便立刻楞住了。
    花無缺心中縱有許多心事,面上卻只是淡淡笑道:「你好麼?」
    在這一瞬間,他實在想不出別的話來說。又有誰知道他在這一句淡淡的問候裡,含
蘊著多少情意。
    鐵心蘭也似不知該說什麼,只有輕輕點了點頭。
    過了半晌,花無缺又微笑答道:「你想不到來的是我,是麼?」
    鐵心蘭垂下頭,悠悠道,「瞧見你沒有受傷,我實在很高興。」
    她說話的聲音幾乎連自己都聽不見,但花無缺每個字都聽得清清理楚,他心裡一陣
刺痛。
    他努力想使自已的笑容變自然些,但無疑是失敗了,幸好鐵心蘭並沒有瞧見他的笑
容。
    她彷彿根本不敢看他。又過了半晌,鐵心蘭才又歎息著道,「我本來有許多話想對
你說,卻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花無缺的微笑更苦澀,柔聲道:「有些人是很難被忘記的,有時你縱然以為自已忘
卻了他,但只要一見著他,他的一言—笑,就都又重回到你心頭……。」
    鐵心蘭道:「你……你能原諒我?」她霍然抬起頭,目中已滿是淚珠。
    花無缺也不敢瞧她,垂首笑道:「你根本沒有什麼事要求人原諒的,我若是你,說
不定也會如此。」
    鐵心蘭道:「但我實在對不起你,你……。你為什麼不罵我?不怪我?那樣我心裡
反而會好受些,你的同情和瞭解,只有令我更痛苦。」她語聲漸慚激動,終於哭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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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爵 | 2008-3-9 21:46:41

第六十六章 義薄雲天
    花無缺默然半晌,仰天歎道:「我永遠也不會恨你,我雖然不能和你……和你在一
起,但我終生都會將你當妹妹一樣看待的。」
    他笑了笑,接著又道:「還有,我要告訴你,我也從來沒有恨過江小魚,他雖然和
我命中注定要做仇敵,但他是我平生唯一真正的朋友,你……你能和他在一起,我也覺
得很高興……」
    鐵心蘭忽然大呼道:「大……大哥,我這一輩子,永遠感激你,真正的感激你。」
她淚中帶笑,實不知是悲是喜。花無缺也不如是悲是喜。他知道鐵心蘭這一聲「大哥」
喚出,便是終生無法更改的了,縱然已多多少少建立起一些情感,但這份情感,也被這
一聲「大哥」完全改變,這一聲「大哥」喚得雖親近,卻又是多麼疏遠。
    花無缺仰面向天,終於忍不住長長歎息,道:但願他莫要對不起你……莫要對不起
你!」
    這是一種願望、一種祈求,也是一種銘誓,一種自我的舒放和寬解——這兩句話中
情感的複雜只怕也是別人難以瞭解的。
    但無論如何,現在他們的心裡總已比較坦然,『大哥」這兩個字就是一堵堤防,令
他們覺得自己的情感已不致氾濫。
    鐵心蘭終於嫣然而笑,道:「大哥,你怎會又到這裡來的?」
    花無缺沉吟著道:「我受人之托,來找一個人。」
    鐵心蘭已追問道:「你莫非是要來找燕大俠的?」
    花無缺只好點頭。鐵心蘭眼睛一亮,道:「莫非是他托你來的?」花無缺道:「是。」
    鐵心蘭道:他。……他自己為何不來」
    花無缺不答反問,道:「燕大俠為何不在,你反在這裡?」
    鐵心蘭垂下了頭,道:「昨天晚上,燕大俠找到了我,對我說了許多話,又叫我今
天在這裡等他,你知道,燕大俠說的話,是沒有人能拒絕的。」
    花無缺道:「他對你說了些什麼?」
    鐵心蘭的臉紅了紅,咬著嘴唇道:「燕大俠說,要我……我和他先聊聊,然後……。」
    突聽林外一人大笑道:「你們小兩口已淡了麼,我此刻來得是否太早?」
    花無缺霍然轉身,只見燕南天長笑大步入林,瞧見了他,笑聲驟頓,臉色一沉,厲
聲道:「你怎會在這裡?你怎會來的?」
    他目光閃電般在鐵心蘭面上一掃,又道:「小魚兒呢?」
    鐵心蘭不覺又垂下頭,道:「我不知道,他說……」
    花無缺接口道:「江小魚托我來稟報燕大俠,他今日只怕不能來赴約了。」
    燕南天怒道:「他為何不能來」
    花無缺長長吸了口氣,道:「他已被人拘禁,只怕已是寸步難行……」
    他知道自己這番話如果說出來,後果必然不堪設想,他話未說完,鐵心蘭果然已慘
然變色。
    燕南天暴怒道:「是誰拘禁了他?」
    花無缺遲疑著,終於道:「一位武林前輩,人稱『銅先生』的!」
    燕南天忽喝道:「銅先生?燕某闖蕩江湖數十年,還未聽說江湖中有『銅先生』此
人,這名字莫非是你造出來的!」
    他一步竄到花無缺面前,又喝道:「莫非是你暗算了他,你居然還敢到這裡來冒充
好人!」
    花無缺昂然道:「在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是以燕太俠你只要問我,我知無不言,
但燕大俠您老對在下人格有所懷疑,在下……。」花無缺一字字道:「在下縱不是燕太
俠敵手,好歹也要和燕大俠再較一較高低」
    燕南天仰天狂笑道:「你還敢如此說話?你好大的膽子!」
    花無缺緩緩道:「在下膽子縱不大,卻也不是貪生畏死的懦夫!」
    燕南天喝道:「你既不怕死,燕某今日就成全了你吧!」
    喝聲未了,鐵心蘭也已衝過來,嘶聲道:「燕大俠,我知道他.無論如何他絕不會
是說謊的人!」
    燕南天厲聲道,小魚兒已落入別人手裡你還在為他說話!難怪小魚兒不願理睬你,
原來你也是個善變的女人!」
    鐵心蘭眼淚又已奪眶而出,顫聲道:「江小魚若有危險,晚輩就算拼了性命,也要
救他的,但燕大挾說花……花公子說謊……晚輩死也不能相信。」
    燕南天冷笑道:「你要為小魚兒拚命,又要為花無缺死,你究竟有幾條命?」
    鐵心蘭流淚道:「燕大俠無論如何責罵,就算認為晚輩是個……是個水性揚花的女
人,晚輩也沒法子……」
    她撲倒在地,嘶聲道:「晚輩只求燕大俠放過了花公子,日後燕大俠若是發現他是
在說謊,就算將晚輩碎屍萬段,晚輩也是甘心的。」
    燕南天厲聲笑道:「好!你居然要以性命為他作保,只不過像你這樣朝三暮四的女
人,你的性命又能值得幾文?」
    這一代名俠,本就性如烈火,此刻為小魚兒擔心情急之下,更是怒氣勃生,不可遏
止。
    花無缺變色道:「燕南天,我敬你是一代英雄,總是對你容忍,想不到你竟對一個
女孩子說出這樣的話來,這樣的英雄,嘿嘿,又值得幾文?」
    燕南天已怒喝著一拳擊出。花無缺也展動身形,迎了上去。
    鐵心蘭知道這兩人一動起手,天下只怕再難有人能化解得開,想到自己為小魚兒和
花無缺所受的屈侮與委屈,竟沒有一個人能瞭解,想到自己的一番苦心,未了落得個
「朝三暮四」的罵名外,竟毫無作用……她終於忍不住欲聲大哭起來。悲慟的哭聲,更
慘於杜鵑啼血。
    拳風,掌風,震得殘花似雨一般飄落。
    這幾乎是江湖中新舊兩代最強的高手決鬥!這幾乎已是百年來江湖中最驚心動魄的
決鬥!
    上一次,他們用的是劍,這一次雖是空手,但戰況的緊張與激烈,卻絕不在上次之
下!燕南天的拳勢,就和他的劍法一樣,縱橫開闊,剛強威猛,招式之強霸,可說是天
下無雙!移花宮的武功,本是「以柔克剛」、「後發制人」,花無缺這溫柔深沉的性格,
本也和他從小練的就是這種武功有關。
    但現在,他招式竟已完全變了!
    他竟使出剛猛的招式,著著搶攻!只因若非這樣的招式,已不足以將他心裡的悲憤
渲洩!這一戰,已非完全為了他的性命而戰!而是為了保護他這一生中最關心的人而戰!
    他雖然中是個溫柔沉靜的人,但鐵心蘭悲慟的哭聲,卻已激發了他血液中的勇悍之
氣!
    他這勇悍的血液,是得自母親的——他那可敬的母親,為了愛,曾毫不畏懼地含笑
面對死亡。
    「移花宮」冷峻的教養,雖己使花無缺的血漸漸變冷了,但愛的火焰,卻又沸騰了
它!他忽然覺得生死之事,並不十分重要。
    重要的是,他要和燕南天決一死戰,他要以自己的血,洗清他最關心的人的冤枉,
也洗清自己的冤枉。
    激烈的掌風,似已震撼了天地。
    花無缺雙掌搶攻、直插、橫截、斜擊,招式剛強中不失靈活,但燕南天拳風卻像是
一道鐵牆。花無缺竟連一招都攻不進去!
    他頭髮已凌亂,凌亂的髮絲,飄落在蒼白的額角上,但他的面頰卻因激動而充血發
紅。
    任何人若也想以剛猛的招式來和燕南天對敵,那實在是活得不耐煩了。
    他的掌式雖銳利得像釘子,但燕南天的拳勢就像是鐵錘,無情的鐵錘,無情地敲打
著他。
    他只覺已漸漸窒息,漸慚透不過氣來,燕南天飛舞的鐵拳,在他眼中已像是越來越
大,越來越大……」
    他知道這次燕南天不會放過他!但他並不放棄,並未絕望,只要他還有最後一口氣,
至死,也絕不遲縮!
    誰知燕南天竟忽然一個翻身,退出七尺,厲叱道:「住手!」
    他眼見已可將花無缺逼死掌下,卻忽然住手。
    花無缺不覺怔了怔,忍不住喘息著道:「你為何要我住手?」
    燕南天目光灼灼,逼視著他,一字字道:「我雖然從未聽見過『銅先生』這名字,
也並不相信世上真有『銅先生』這人存在,但我卻已相信你並未說謊。」花無缺道:
「哦?……」
    燕南天道:「你若說謊,必定心虛,一個心虛的人,絕對使不出如此剛烈的招式!」
    花無缺默然半晌,仰天一笑,道:「你現在相信,不覺太遲了麼?」
    燕南天沉聲道:「你若覺得燕某方才對你有所侮辱,燕某在此謹致歉意。」
    花無缺長歎道:「是錯就錯絕不推諉,果然是天下之英雄,在下縱想與你一決生死,
此刻也無法出手了!」燕南天厲聲道:「但我卻還是要出手的!」
    花無缺又一怔,道:「為什麼?」
    燕南天道:「你縱未說謊,我還是不能放你走,無論那『銅先生』是誰,他定與你
有些關係,是麼?」
    花無缺想了想,道:「是。」
    燕南天道:「他拘禁了江小魚,可是為了你?」
    花無缺苦笑道:「我並未要他如此,但他卻實有此意。」
    燕南天喝道:「這就是了,他既然留下了江小魚,我就要留下你!他什麼時候放了
江小魚,我就什麼時候放你!」
    他踏前一步,鬚髮皆張,厲聲說道:「他若殺了江小魚,我就殺了你!」花無缺面
色一變,卻又長長歎了口氣,道:「這說來倒也公平得很。」
    燕南天道:「燕某行事,素來公正。」
    花無缺冷笑道:「但你對鐵姑娘說的話,卻太不公平,她
    說到這裡,他才忽然發現,花樹下已瞧不見鐵心蘭的人影,這已心碎了的少女,不
知何時走了!
    燕南天喝道:「你是自願留下,還是要燕某再與你一戰?」
    花無缺臉色鐵青,一字字道:「你此刻要我走,我也不會走了。鐵心蘭若因此有三
長兩短,你縱放得過我,我也放不過你!」
    燕南天大笑道:「好,很好!在我找著鐵心蘭和江小魚之前,看來你我兩人,是誰
也分不開誰了,是麼?」
    花無缺道:「正是如此!」
    銅先生抱著小魚兒,又掠上樹梢。
    這株樹枝時繁密,樹的尖梢,方圓竟也有一丈多,樹枝堅韌而有彈力,足可承受起
百十斤的重量。
    銅先生將小魚兒放在上面,只不過將枝時壓得下陷了一些而已——濃密的枝葉就好
像棉褥般將小魚兒包了起來,除非是翱翔在天空的飛鳥,否則絕不會發覺有人藏在這裡。
    小魚兒身子雖不能動,臉上卻仍是笑噶嘻的,道:「這倒真是再好也沒有的藏身之
處,如此看來,倒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了。」
    銅先生冷冷道:「你最好老老實實睡一覺。」
    小魚兒道:「你要走了麼?你這人又孤僻,又特別喜歡乾淨,我就知道你不會永遠
守著我的。」
    銅先生冷笑道:「你也休想跑得了,等到我此間的事做完,就將你帶到一個更安全
之處。」
    小魚兒道:「我連手指都不能動,你就是將我放在路上,我也跑不了的。」
    銅先生道:「你明白這點最好。」
    小魚兒眼珠子轉了轉,道:「若是下起雨來,我這人身體不太好,一淋就要生病,
我生病倒沒有什麼,但若病壞了身子,豈非於你的名聲有損?你答應過,絕不讓我受到
絲毫損傷的,是麼?」
    銅先生冷冷道:「你無論生多大的病,我都能治得了你。」
    小魚兒想了想,又道:「我身子比牛還重,這樹枝若是承受不起,突然斷了兩根,
我若摔了胳膊跌斷了腿,你難道也能接起來麼?」
    銅先生道:「這樹枝縱然斷了兩根,你還是跌不下去的。」
    小魚兒張大了眼睛,笑道:「若有什麼老鷹之類的大鳥,從我頭上飛過,把我的眼
珠子當做鴿蛋,一口啄了去,你難道能補上麼?」
    銅先生忽道:「你這人怎地這麼煩!」
    小魚兒笑道:「我生來沒別的本事,就會惹人煩,你若嫌煩,為何不宰了我,死人
就不會惹麻煩了。」
    銅先生一生中,當真從來沒有遇見這麼討厭的人,若是別人如此,他早已將之剁成
八塊了。
    他身子已氣得發抖,卻只好取出塊絲帕,蓋在小魚兒臉上,厲聲道,「這樣好了麼
7」
    小魚兒深深吸了口氣,笑道:「你這手帕好香呀,莫非是什麼大姑娘送給你的定情
物?」
    銅先生大怒道,「你為何不能閉起嘴來?」
    小魚兒道:「你若點了我的啞穴,我豈非就不能說話了麼?但你自然也知道,啞穴
不能點過三個時辰的,否則就會氣絕而死。」
    他笑著接道::「所以你若點了我的啞穴,每隔三個時辰,就得回來為我換一次氣,
那樣豈非更麻煩了。」
    銅先生咬牙道:「你知道的倒不少。」
    小魚兒道:「除此之外,倒有個比較不麻煩的法子。」
    他語聲故意頓了頓,才接著道:「那就是三十六著,走為上策,你一走了,無論我
說什麼,你都聽不見了,豈非落個耳棍清淨。」
    鋼先生不等他話說完,已掠下樹梢。
    小魚兒故意歎了口氣,喃喃道:「他總算走了,但願那位仁兄莫要來得太早,先讓
我好好睡一覺。」
    他話未說完,銅先生又掠了上去,一把掀開了蒙著他臉的絲帕,厲聲道:「你說的
那位仁兄是誰?」
    小魚兒故意失驚道:「呀,我說的話,被你聽見了麼?」
    銅先生冷冷道:「百丈之內,飛花落葉瞞不過我的。」
    小魚兒又歎了口氣,道:「我被你藏在這樹上,任何人都瞧不見我,又怎會有人來
救我呢?我方才不過自己說著玩玩而已。」
    銅先生道:「你以為誰會來救你?」
    銅先生沉思了半晌,失聲道:「不錯,花無缺說不定會回來瞧瞧的。」
    他不再說話,又抱起小魚兒,掠下樹梢,他自以為心思靈敏,卻未瞧見小魚兒正在
偷偷的笑。
    小魚兒根本就未指望有人會來救他,他知道若是耽在樹上,就什麼逃走的機會都沒
有了,只有拚命纏著銅先生,纏得他發昏,只要他稍為一大意,自己就有逃定的機會。
    若論武功,小魚兒自然不及銅先生,但若鬥起心眼兒來,兩個銅先生也不是小魚兒
的敵手。
    他抱著小魚兒掠到樹下,卻又遲疑起來。
    小魚兒道:「你要把我送到哪裡去呀?你總不能一直抱著我站在這裡吧。」
    「哼!」
    小魚兒笑道:「我已經有好幾天沒洗澡了,你抱著我不嫌髒麼?」
    他話末說完,銅先生的手已一鬆。
    小魚兒「砰」的跌在地上,大叫道:「哎喲,不好了,骨頭跌斷了!」
    銅先生一腳踢在他胯骨上,踢開了他下半身的穴道,喝道:「站起來跟我走!」
    小魚兒只覺兩條腿已能動了,卻呻吟著道:「我骨頭都斷了,哪裡還能站得起來,
這下子你非抱我不可了!」
    銅先生怒道:「你骨頭是什麼做的,怎地一跌就斷?」
    小魚兒道:「就算沒有跌斷,被你一腳也踢斷了……哎喲,好痛!」
    他索性大呼大喊,叫起疼來。
    銅先生目光閃動,忍不住道:「真的斷了麼?」
    小魚兒呻吟著道:「你不信就自己摸摸看。」
    銅先生遲疑著,終於俯下身子,視探著小魚兒的腿骨。
    小魚兒道:「不對,不是這裡。」
    銅先生道:「是哪裡?」
    小魚兒道:「不是大腿,還要再上面一些。』
    銅先生的手,突然縮了回去,就好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只見他筆直站在那裡,
胸膛卻不住喘息。
    小魚兒笑嘻嘻道:「你為什麼連摸都不敢摸,難道你是女人麼?」
    銅先生大喝道:「住嘴!」
    小魚兒吐了吐舌頭笑道:「你要我住嘴,就算不願點我的啞穴,也可用布塞住我的
嘴呀!」
    他的確可以塞住小魚兒嘴的,但小魚兒自己既然先說出來了,他再這樣做,豈非丟
人麼?
    銅先生冷冷道:「我為何要塞住你的嘴,我正要聽你說話.。
    小魚兒「噗哧」一笑,道:「想不到我的話竟這麼好聽,你既然這麼喜歡聽,何不
也坐下來,咱們可以聊個舒服。」
    銅先生怒目瞪著小魚兒,簡直無計可施,他本覺世上絕沒有自己不能對付的人,誰
知就偏偏有個江小魚,他這一生中,第—次覺得頭疼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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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爵 | 2008-3-9 21:47:14

第六十七章 暗藏奸詐
    燕南天與花無缺並肩走出了花林。
    花無缺忽然道:「鐵心蘭是往哪裡走的?你也未曾瞧見麼?」
    燕南天道:「沒有!」
    花無缺仰首望天,輕歎道:「江小魚此刻也不知是在哪裡?」
    燕南天道:「他是何時落入那『銅先生』掌中的?」花無缺道:「昨天晚上。」
    燕南天默然半晌,忽然又道:「江湖中又怎會有個『銅先生』?他縱有那麼高的武
功,我怎會未曾聞及?……你可知道他的來歷?」
    花無缺道:「在下只知他武功之高,不可思議,卻也不知他的來歷。」
    燕南天冷笑道:「若是我猜的不錯,他必定是別人化名改扮的。」
    花無缺道:「但普天之下誰會有那麼高的武功?』燕南天道:「移花宮主……」
    花無缺淡淡笑了笑,道:「家師為何要改扮成別人?家師又為何要瞞住我?這對她
老人家又有何好處?燕大俠你可想得出什麼原因來麼?」
    「我想不出……」他語聲微頓,又道:「你想,那『銅先生』會將江小魚帶到何處
去?」
    花無缺也長長歎了口氣,道:「在下也想不出。」
    這時小魚兒已睡著了,銅先生乘著夜色,將小魚兒又帶到那客棧的屋子裡,他實在
想不出能將這作怪的少年帶到何處。小魚兒躺在床上,呼呼大睡,銅先生卻只有坐在椅
子上瞧著,他就像個木頭人做的坐在椅子上,動也不動,只見小魚兒鼻息沉沉,似睡得
安穩已極,就像是個睡在母親旁邊的孩子似的,嘴角還帶著一絲微笑。
    他醒著時,這張臉上,不但充滿了一種逼人的魅力,也充滿了飛揚灑脫、精靈古怪
的神氣。但此刻他睡著了,這張臉卻變得有如嬰兒般純真.
    銅先生瞧著他這張純真而英俊的臉,瞧著他臉上那條永遠不能消除的刀疤,整個人
突然都顫抖了起來。
    他手掌緊握著椅背,握得那麼緊,冷漠的目光,也變得比火還熱,像是充滿了痛苦,
又像充滿了仇恨。
    只聽「啪」的一聲,柚木的椅靠,竟被他生生捏碎!
    小魚兒緩緩張開眼來,揉著眼睛向他一笑,道:「我睡了很久了麼?」
    「很……很久了。」他拚命要使自己語聲平靜,卻還是不免有些顫抖。
    小魚兒笑道:「你一直坐在這裡守著我?」小魚兒身子雖不能動,腿一挺,就跳下
床來,笑道:「我佔了你的床,讓你不能睡覺,真抱歉得很。」
    銅先生盯著他的腿,厲聲道,「你……你的腿沒有傷?」
    小魚兒朝他扮了個鬼臉,就要往外走。
    銅先生喝道:「你要到哪裡去?」
    小魚兒笑嘻嘻道:「我有個毛病,一睡醒就要……就要上茅房。」
    銅先生怒道:「不許去!」
    小魚兒苦著臉道:「不許去,我就要拉在褲子上了,那可臭得很。」
    銅先生幾乎要跳了起來,大喝道:「你……你敢?」
    小魚兒悠悠道:「一個人無論有多凶、多厲害,他就算能殺人、放火,但可也沒法
子叫別人不拉屎的。」
    銅先生瞪著他,目中簡直要冒出火來。
    小魚兒卻還滿不在乎,笑道:「你要我不拉屎,只有一個法子,那就是立刻殺了我,
否則……否則我現在就已忍不住了。」他一面說話,一面就要蹲下去。
    銅先生趕緊大呼道:「不行……這裡不行……。。」
    小魚兒道:「你讓我出去了麼?」
    銅先生狠狠一跺腳,道:「你滾出去吧!」
    小魚兒不等他說完,已彎著腰走出去,笑道:「你若不放心,就在茅房外看著我吧。」
    銅先生的確不放心,的確只得在茅房外等著。
    他簡直連做夢都未想到過,自己這一輩子,居然也會站在茅房外,等著別人在裡面
拉屎。
    過了幾乎快有半個時辰,小魚兒才摸著肚子,施施然走了出來,銅先生簡直快氣瘋
了,怒道:「你死在裡面了麼?』
    小魚兒笑道:「好幾天的存貨,一次出清,自然要費些工夫。」
    銅先生氣得也不知該說什麼,只好扭過頭去。
    小魚兒卻笑道:「現在咱們該去吃飯了。」
    銅先生大怒道:「你……你說什麼?」
    小魚兒笑道:「吃飯拉屎,本是最普通的事,這又有什麼好奇怪的?……你難道從
未聽見過一個人要吃飯麼?」
    銅先生怔了半晌,突然冷笑道:「我雖不能禁止你……。•你上茅房,但卻能禁止
你吃飯的。」
    小魚兒道:「你不許我吃飯?」
    銅先生厲聲道:「我給你吃的時候,你才能吃,否則你就閉起嘴!」
    小魚兒眨了眨眼睛,笑道:但嘴卻是長在我臉上的,是麼?所以,我要吃飯的時候,
你就得給我吃,否則我就永遠不吃了,我若活活餓死,你的計劃也完了……你明白了麼?」
    銅先生一步竄過去,揪住小魚兒的衣襟,嘶聲道:「你……你敢對我如此說話?」
    小魚兒嘻嘻笑道:「我雖打不過你,但要餓死自己,你可也沒法子,是麼?」
    銅先生氣得全身發抖,卻只好裝作沒有聽見。
    燕南天和花無缺自然沒有找到鐵心蘭,更找不著小魚兒,他們茫無目的地兜了兩個
圈子,燕南天突然道:「你喝酒麼?」
    花無缺微笑道:「還可喝兩杯。」
    燕南天道:「好,咱們就去喝兩杯!」
    兩人便又入城,燕南天道:「江浙菜甜,北方菜淡,還是四川菜,又鹹又辣又麻,
那才合男子漢大丈夫的口味,你意下如何?」
    花無缺道:「這城裡有家揚子江酒樓,據說倒是名廚。」
    這時夜市仍未收,街上人群熙來攘往,倒也熱鬧得很,揚子江酒樓上,更是高朋滿
座,座無虛席。
    江別鶴正一個人喝著悶酒。
    這兩天令他煩心的事實在太多,小魚兒、花無缺……還有他兒子江玉郎,竟直到此
刻還未回來。
    突見一個大漢匆匆奔上樓,撞倒兩張椅子,才走到他面前,悄聲道:「花公子來了,
就在下面,好像也要上樓來喝酒。」
    江別鶴道:「他一個人麼?」
    那大漢道:「他還帶著個穿得又破又爛的瘦長漢子,好像是
    他話未說完,江別鶴面色已慘變,霍然長身而起,顫聲道:「快……。•你想法子
去擋他們一擋。」
    但這時花無缺與燕南天已走上樓,花無缺已面帶微笑,向他走了過來。
    江別鶴手扶著桌子,似已嚇得站不住了。
    只聽花無缺笑道:「不想江兄也在這裡。」江別鶴道:「是……是……」
    他眼睛直勾勾地瞪著燕南天,只覺喉嚨發乾,雙腿發軟,一個字也說不出,竟似已
嚇破了膽。
    燕南天上下瞧了他兩眼,笑道:「這位就是近來江湖盛傳的『江南大俠江別鶴』麼?」
江別鶴道:「不……不敢。」
    燕南天道:好,咱們就坐在一起,喝兩杯吧。」
    他拉過張椅子,就坐了下來,只覺桌上杯子、盤子一直不停地動,原來江別鶴全身
都在發抖。燕南天皺眉道:「江兄為何不坐下?」江別鶴立刻直挺挺地坐到椅上。
    燕南天笑道:「燕某足跡雖未踏人江湖,卻也久聞江兄俠名,今日少不得要痛痛快
快和你喝上兩杯。」
    江別鶴趕緊倒了三杯,強笑道:「晚輩先敬燕大俠一杯。」
    他用酒杯擋住臉,心裡卻不禁更是驚奇!原來江小魚還未將我的事告訴他,但他……
他又怎會不認得我了?這二十年來,我容貌末改變許多呀
    他眼角偷偷自酒杯邊緣瞧出去,又自暗襯道:「但他的容貌卻改變了許多,莫非……
莫非是……」
    突聽燕南天道:「江兄這杯酒,為何還不喝下去?」
    江別鶴趕緊一飲而盡,哈哈笑道:「晚輩也早已久仰燕大俠俠名,不想今日得見,
當真榮幸之至。」
    燕南天大笑道:「不錯,你我初次相見,倒真該痛飲一場才是。」
    聽到「初次相見」四個字,江別鶴心裡雖然更奇怪,卻不禁長長鬆了口氣,大笑道:
「正是該痛飲一場,不醉不歸。」
    燕南天拍案笑道:「好個不醉不歸……。•來,快拿三十斤酒來!」
    銅先生和小魚兒走出客棧,夜已很深,長街上已無人跡,兩旁店舖也都上起了門板。
    小魚兒背負雙手,逛來逛去,好像開心得很,笑道:你別著急,飯鋪就算打烊,只
要你肯花銀子,連鬼都會推磨,何愁飯鋪不為你開門。」
    銅先生忍住怒火,道:「這裡就有家飯鋪,你叫門吧。』
    小魚兒道:「這家飯鋪叫三和樓,是江浙菜,不行……嗯,這裡還有家真北平,一
定是北方菜,也不行。」
    銅先生怒道:「為何不行?你難道不能將就些?」
    小魚兒正色道:「不行,一個人可以對不起朋友,但卻萬萬不能對不起自己的腸胃,
因為朋友在你倒霉時,都會跑的,但腸胃卻跟你一輩子。」
    銅先生狠狠盯著他,過了半響,才緩緩道:「世上人人都怕我,你……你為何不怕?」
    小魚兒笑道:「我明知你絕不會自己動手殺我的,我為何要怕你。」
    銅先生霍然扭轉身,大步而行。
    小魚兒大笑道:「其實你也不必生氣,你明知你越生氣,我就越開心,又何必定要
和自己過不去呢?」
    只見前面一處樓上,還有燈光,招牌上幾個斗大的金字,也在閃閃發著光。
    「揚子江酒樓,正宗川菜。」
    但這時揚子江酒摟上卻已沒有人了,幾個夥計,正在打掃收拾。
    幾個人一抬頭,全都嚇得呆住——一個戴著銅鬼臉的人,不知何時已走上樓來,正
冷冷地瞧著他們。
    小魚兒卻笑嘻嘻道:「你們發什麼呆,這位大爺臉上戴的雖然是青銅,腰裡卻多的
是金子,財神爺上門,你們還不趕緊招呼?」
    那店伙吃吃道:「抱……抱歉得狠,小店已經打烊了。」
    銅先生冷冷瞧著他,忽然一把揪住他的頭髮。
    那店伙身子就好像騰雲駕霧似的,直飛了出去,等他定過神來,才發覺自己竟已坐
到橫樑上。身子雖未受傷,膽子卻幾乎嚇破,頭一暈,直栽了下來。若不是小魚兒接著,
腦袋不變成爛西瓜才怪。
    銅先生冷冷道:「不管你們打烊沒有,他要吃什麼,你們就送什麼上來只要少了一
樣,你們這四個人休想有一個活著!」
    四個店伙哪裡還敢說個「不」字。
    小魚兒大笑道:「愉快愉快,和你這樣的人出來吃飯,當真再愉快不過。」
    他舒舒服服地坐了下來,道:「先來四個涼菜,棒棒雞,涼拌四件,麻辣蹄筋,蒜
泥白肉,再來個肥肥的樟茶鴨子,紅燒牛尾,豆瓣魚———」
    他說一樣菜,店伙們就點了一下頭,四個店伙的頭都點酸了,小魚兒才總算歎了口
氣,笑道:「深更半夜的,也不必弄太多菜了,馬馬虎虎就這幾樣吧,但酒卻要上好的,
竹葉青還是花彫都行,先來個二三十斤。」
    幾個店伙聽得張口結舌,這些菜二十個人都夠吃了,這小子居然才「馬馬虎虎」,
幾個人怔了半晌,才吃吃道:「抱歉……。小……小店的酒,已經被方才三位客官喝光
了。」
    銅先生冷冷道:「喝光了就到別處去買,三十斤,少了一斤,要你的腦袋!」
    四個店伙只有自歎倒霉,剛送走了三個瘟神,又來了兩個惡煞。
    不到半個時辰,酒菜都送了上來,果然一樣也不少,小魚兒立刻開始大吃大喝,銅
先生卻連坐都不肯坐下來。
    小魚兒笑嘻嘻道:「你為何不坐下來,你這樣站著,我怎麼吃得下?」
    他舉起酒杯,又笑道:「這酒菜倒都不錯,你為何不來吃一些,你若氣得吃不下,
餓壞了身子,我心裡也不舒服的。」
    銅先生根本不理他。
    小魚兒夾起塊樟茶鴨,一面大嚼,一面歎著氣,道:「嘴是長在你身上的,你不吃,
我也沒法子,但你這樣,既不吃,又不睡,怎麼受得了呢?」
    銅先生忽然出手一掌,將旁邊一張桌子拍得片片碎裂,他心中怒氣實是無可宣洩,
只有拿桌子出氣。
    小魚兒笑道:桌子又沒有得罪你,你何苦跟它過不去……依我看,你不如放了我吧,
也免得自己受這活罪。」
    銅先生怒喝道:「放了你,休想!」
    小魚兒仰起脖子,喝了杯酒,哈哈笑道:「老實告訴你,其實你現在就算放了我,
我也不走的,睡覺有人保鏢,喝酒有人付帳,這麼開心的日子,到哪裡找去?」
    銅先生瞪眼瞧了他半晌,一字字道:「我正是要你現在活得開心些,這樣你死時才
會更痛苦。」
    小魚兒放下筷子,瞪眼瞧著他,忽又歎道:「我問你,我和你素不相識,你為何如
此恨我?你既如此恨我,又為什麼不肯自己動手殺了我?」
    銅先生仰首望天,冷笑道:「這其中秘密,你永遠也不會知道的!」
    小魚兒歎道:「一個人若是永遠無法知道自己最切身的秘密,這豈非是世上最殘忍、
最悲慘的事。」
    銅先生厲聲笑道:「不錯,這正是世上最殘忍、最悲慘的事,我敢負責擔保,這悲
慘的命運,你逃也逃不了的,只因世上絕對沒有人能揭穿這秘密,所以你現在只管開心
吧,只要你真能開心,你不妨盡量多開些心。」
    燕南天、花無缺、汀別鶴,三個人都像是有些醉了,三個人搖搖晃晃,在燦爛的星
光下兜著圈子。
    江別鶴一生中從未喝過這麼多的灑,但燕南天要喝,他卻只有陪著,雖然到後來燕
南天每乾一杯時,他杯子裡的酒最多也不過只有半杯。
    只聽燕南天引吭高歌道:「五花馬,千金襲,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共消萬古愁……
萬古愁……」
    歌聲豪邁而悲愴,似是心中滿懷積鬱。
    燕南天仰天長歎道:「怎地這世上最好的人和最壞的人,都姓江呢?」
    江別鶴吃吃道:「此……。此話怎講?」
    燕南天歎道:「我那江二弟,溫厚善良,可算世上第一個好人,但還有江琴……」
    說到「江琴」兩字,江別鶴忽然機伶伶打了個寒戰,燕南天更是鬚髮皆張,目眥盡
裂,厲聲接道:「我那江二弟雖將江琴視如兄弟手足一般,但這狠心狗肺的殺才,竟在
暗中串通別人,將他出賣了!」
    江別鶴滿頭冷汗涔涔而落,口中卻強笑道:「那江……江琴竟如此可惡?」
    燕南天雙拳緊握,嘶聲道:「只可惜這殺才竟不知躲到哪裡去了,我竟找不著他……
我若找著他時,不將他骨頭一根根捏碎才怪。」
    江別鶴又打了個寒噤,酒也似被嚇醒了一半,只覺燕南天捏著他雙手越來越緊,竟
似要將他骨頭捏碎。
    江別鶴忍不住強笑道:「晚……晚輩並非江……江琴,燕大俠莫要將晚輩的手也捏
碎。」
    燕南天一笑鬆了手,只見前面夜色沉沉,幾個夜行人狸貓般的掠入一棟屋子裡,也
不知要幹什麼勾當。
    花無缺酒意上湧,似也變得意氣風發,笑道:「三更半夜,這幾人必定不幹好事,
我瞧瞧去。」
    燕南天忽道:「有我在此,還用得著你去瞧麼?」
    他縱身一掠,躍上牆頭,厲聲道:「冀人燕南天在此,上線開扒的朋友,全出來吧!」
    喝聲方了,黑暗中已狼竄鼠奔,掠出幾個人來。
    藏南天喝道:「站住,一個也不許跑!」
    幾個夜行人竟似全被「燕南天」這名字駭得呆了,一個個站在那裡,果然連動都不
敢動。
    燕南天厲聲道:「有燕某在這城裡,你們居然還想為非作歹,難道不要命了!」他
獨立牆頭,衣抉飛舞,望之當真如天神下降一般。
    那幾個人瞧見他如此神威,才確信果然是天下無敵的燕南天來了,幾個人駭得一起
拜倒在地,顫聲道:「小人們不知燕大俠又重出江湖,望燕大俠恕罪。」
    燕南天喝道:「但江大俠在這城裡,你們難道也不知道。」
    幾個人瞧了江別鶴一眼,嘴裡雖不說話,但那意思卻明顯得很,無論江別鶴多麼努
力,但江別鶴這「大俠」比起燕南天來,還是差得多。
    燕南天喝道:「念在你們壞事還未做出,每個人打自己二十個耳括子,快滾吧!」
    那幾人竟真的揚起手來,「辟辟啪啪」打了自己二十個耳光,又磕了個頭,才飛也
似的狼狽而逃。
    江別鶴瞧得又是吃驚,又是羨慕,又是妒忌,忍不住長歎道:「一個人能有這樣的
聲名,才算不虛此生了。」
    花無缺卻微笑道:「普天之下,有這樣聲名的人,只怕也不過燕大俠一個。」
    燕南天軒眉道:「花無缺,你還不服我?」
    花無缺微笑道:「他們若知道移花宮有人在此,只怕跑得更快的。」
    燕南天瞪了他半晌,忽然大笑道:「要你這樣的人佩服,當真不是容易事。」
    他躍下牆頭,又復高歌而行。江別鶴悄悄拉了拉花無缺衣袖,悄聲道:「賢弟,燕
大俠似已有些醉了,你我不如和燕南天別過,趕緊走吧。」
    花無缺微笑道:「我只怕要和江兄別過了。」
    江別鶴怔了怔,道:「賢弟你……你難道要和燕大俠同行麼?」花無缺道:「正是。」
    江別鶴掌心沁出冷汗,道:「令師若是知道,只怕有些不便吧。」
    花無缺微笑道:「家師縱然知道,我也是要和他一起走的。」
    江別鶴怔了半晌,道:「你……你們要去哪裡?」
    花無缺道:「去找江小魚。」
    江別鶴身子又是一震,暗暗忖道:「燕南天現在就算還未認出我,就算還將我看成
朋友,但再見到江小魚後,我還是要完了。」
    三個人兜了兩個圈子,也到了「銅先生」歇腳的客棧,江別鶴眼珠子一轉,忽然笑
道:「這客棧燕大俠可要再進去喝兩杯麼?』
    燕南天大笑道:「你果然善體人意……走,咱們進去」
    到了屋裡,燕南天吩咐「拿酒來」,江別鶴卻找了個借口出去,偷偷溜到銅先生那
屋子。
    他自然是想找銅先生對付燕南天,只可惜銅先生偏偏不在屋子裡。雖還留著那淡淡
的香氣,但他卻說不定早巳離開此地。
    江別鶴滿心失望,回房時,燕南天又已幾斤酒下肚了。他酒量雖好,此刻卻也不免
有些醉意。花無缺也是醉態可掬,江別鶴心念一轉,溜出去將肚子裡的酒全都用手挖得
吐出來,再回去頻頻勸飲。
    到後來燕南天終於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花無缺喃喃道:「酒逢知己,不醉不歸,
來,再喝一杯……」話未說完,也伏在桌上睡著了.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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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爵 | 2008-3-9 21:47:47

第六十八章 千鈞一髮
    江別鶴靜靜坐了半晌,瞪大了眼睛,瞧著燕南天。花無缺伏在桌上,也是動也不動。
    江別鶴只聽得自己的心跳聲,越來越響——他若想從此稱霸江湖,現在的確是機會
到了。
    但這機會,卻又未免來得太容易!他緊握著雙拳,掌心也滿是冷汗。「江別鶴呀江
別鶴,你若錯過了這機會,就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你今天若不殺他們,遲早總要
死在他們手中,你怕什麼?猶豫什麼?他兩人都已醉了,你為何還不動手7」想到這裡,
江別鶴霍然站起,卻又「噗」地坐了下去!「不行!不能心存僥倖,世上絕不會有如此
容易的事!」
    他手掌抖得太厲害,不得不緊緊抓住椅子!
    但這種事連我自己都不相信,他們自然更不會相信了,他們就因為不相信,所以才
沒有絲毫提防之心。」
    江別鶴眼睛裡發出了光!
    「不錯,花無缺和燕南天萬萬想不到我會殺死他們的,這實在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江別鶴呀江別鶴,此刻怎會拿不定主意……?你現在只要一出手,天下就是你的!……。」
    江別鶴不再遲疑,一步竄到桌前,鐵掌直擊下去!
    就在這時,花無缺突然跳了起來,大喝道:「江別鶴,我總算瞧清了你的真面目,
江小魚果然沒有冤枉你!」
    喝聲中,他縱身撲了過去。
    誰知燕南天竟比他還快了一步。
    江別鶴手掌擊下,燕南天鐵掌已迎了上去!
    只聽「啪」的一聲,江別鶴身子已被震飛,重重撞到牆上,只覺滿身骨節欲裂,一
時間竟站不起來。
    花無缺怔了一怔,失笑道:「原來你是假醉!」
    燕南天大笑道;『這區區幾杯酒,怎能醉得倒我?我也正是要瞧瞧這廝,喝了又吐,
吐了再喝,究竟是何用意?」
    他倏然頓住笑聲,大喝道:「江別鶴,你現在還有何話說?」
    江別鶴慘笑道:「罷了……我苦練二十年的武功,竟接不了燕南天的一掌,我還有
何話說?」
    燕南天厲聲道:「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暗算我?」
    江別鶴故意長長歎了口氣,道:「雙雄難以並立,你我不能並存,你這『大俠』若
活在世上,哪裡還有我這『大俠』立足之地!」
    他咬了咬牙,大聲接道:「方纔我見到那些人瞧見你後,便不將我放在眼裡,我已
下定了決心,要除去你!如今我武功既然不敵,夫復何言?」
    燕南天怒道:「你武功就算能無敵於天下,就憑你這心胸,也難當『大俠』二字。」
    江別鶴道:「你……你要怎樣?」
    燕南天厲聲道:「你虛有大俠之名,心腸竟如此惡毒,手段竟如此卑鄙,燕某今日
若不為江湖除害,日後還不知有多少人要死在你手上!」
    江別鶴道:「你要殺了我?」燕南天道:「正是」
    喝聲中,他一掌閃電般擊出。
    江別鶴就地一接,避開了他這一掌,突然大笑道:「你若殺了我,普天之下再無一
人知道江琴的下落……」這一輩子就休想再能找得到他了!」
    燕南天一震,失聲道:「你……你知道江琴的下落?」
    江別鶴緩緩站了起來,悠然道:「正是。」
    燕南天衝了過去,一把揪著他衣襟,嘶聲道:「他在哪裡?」
    江別鶴站在那裡,也不閃避,悠悠道:「你可以殺死我,卻不能令我說出他的下落。」
    燕南天手掌一架,怒喝道:「你可要試試?」江別鶴微笑道:「你身為一代大俠,
若也想以酷刑逼供,豈非有失你大俠的身份?」
    燕南天怔了怔,手掌不由自主緩了下來。
    江別鶴微笑又道:「你若真的想要我說出來,除非答應我兩件事。」
    燕南天怒道:「你還要怎樣?」
    江別鶴緩緩道:「我要你答應,非但今日好生送我出去,日後也永不傷我毫髮!」
    燕南天默然半晌,狂吼道:「好,我答應你……。我不信除了燕某之外,世上就再
無別人能傷你!」
    江別鶴微微一笑,道:「還有,我說出江琴的下落後,你必定要嚴守秘密,絕不能
讓第四人知道江琴在哪裡。」
    燕南天大聲道:「這本是我自己的事,我正要親手殺死他,為何要讓別人知道。」
    江別鶴嘴角泛起一絲詭秘的笑容,道:「很好,但你若不能殺死他呢?」
    燕南天忽道:「我若不能親手殺死他,別人更不能殺他!」
    江別鶴轉過頭道:「花公子你呢?」
    花無缺長長吐了口氣,道:「這本是燕大俠的事,他既已答應,我自無異議。」
    江別鶴仰天大笑道:「很好,好極了。」
    燕南天道:「江琴究竟在哪裡?」
    江別鶴緩緩頓住笑容,瞧著燕南天,一字字道:「就在這裡!」
    燕南天身子一震,道:「你……你……」
    江別鶴大笑道:「我就是江琴,但你卻已答應,永不傷我毫髮!」
    燕南天就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踉蹌後退,雙拳緊捏,全身都顫抖了起來,花無缺
也不禁為之怔住。
    江別鶴狂笑道:「你一心想知道江琴的下落,所以才答應放了我,如今雖已知道江
琴的下落,卻永遠不能殺他了。」
    他笑聲聲嘶力竭,彷彿覺得世上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笑的事,燕南天目光盡赤,突然
狂吼撲上去,道:「你……你這惡賊,我豈能容你!」
    江別鶴瞪起眼睛,厲聲道:「堂堂的大俠燕南天,難道是食言背信的人!」
    燕南天身子一震,整個人都呆在那裡。
    只見他鬚髮怒張,眼角似已崩裂,全身骨節都不住響動,終於踉蹌後退幾步,跌坐
在床上,慘然道:將……好……我答應了你,你走吧。」
    燕南天突又跳—了起來,嘶聲道:「你若再不走,小心我改變了主意!」
    江別鶴抱拳一揖,笑道:「既是如此,在下就告辭了,多謝多謝,再見再見。」
    他大笑著揚長而去,屋子佇立刻變得一片死寂,只有燕南天沉重的呼吸聲,屋頂也
沉重得像是要壓了下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花無缺忽然長歎一聲,道:「燕大俠,我此刻終於服了你了。」
燕南天慘然一笑,道:「我以拳劍勝你兩次,你不服我,我一聲叱吒,但令群賊喪膽,
你也不服我,如今我眼睜睜瞧著仇人揚長而去,竟無可奈何,你反而服了我麼?」
    花無缺正色道:「我正是見你讓江別鶴走了,才知道燕南天果然不傀為一代之大俠,
你要殺他,本是易事,世上能殺江別鶴的人並不少,但能這樣放了他的,卻只怕唯有燕
南天一人而已!」
    他長歎接道:「所以,世上縱有人名聲比你更令人畏懼,縱有人武功比你更高,仍
卻也唯有你,才能當得起這『大俠』二字!」
    燕南天慘笑道:「但你可知道,一個人若要保全這『大俠』兩字,他使要忍受多少
痛苦,多少寂寞……」
    花無缺長笑道:「我如今終於也知道,一個人要做到『大俠』兩字,的確是不容易
的。他不但要做到別人所不能做的事,還要忍別人所不能忍———」
    他遊目瞧著燕南天,展顏一笑,道:「但無論如何,那也是值得的,是麼?」
    江別鶴走出了院子,立刻就笑不出了,他知道今天雖然騙過了燕南天,但以後的麻
煩,正還多著哩。
    風吹著竹葉,沙沙的響,江別鶴閃身躲入了竹林,他是想瞧瞧燕南天和花無缺的動
靜。
    他想,這兩人現在必定不知有多麼懊惱憤怒,他恨不得能瞧見燕南天活活氣死,他
才開心。
    但過了半晌,屋子裡卻傳出燕南天豪邁的笑聲,這一次挫敗雖大,但燕南天卻似並
未放在心上。
    笑聲中,只見燕南天和花無缺把臂而出,騰身而起,身形一閃,便消失在濃重的夜
色裡。
    他們要到哪裡去?是去找江小魚麼?這三個人本該是冤家對頭,現在怎地已像站到
同一條戰線上來了。
    江別鶴雖然猜不透其中的真相,但「懷疑」卻使得他的心更不定、更痛苦,他咬著
嘴唇,沉思了半晌,還拿不定主意。
    突見人影飄動,一個猙獰的青銅面具,在閃著光。
    銅先生居然又回來了。
    江別鶴大喜,正想趕過去,但就在這時,也看清了銅先生身旁的人,竟然是小魚兒!
    江小魚臉喝得紅紅的,滿臉笑容,像是開心得很——銅先生竟然和江小魚走到一起
了,而且兩人還像是剛喝完了酒回來!
    他現在一心想倚靠這神秘的銅先生來對付燕南天和花無缺,這幾乎已是他唯一可以
致勝的希望。
    他再也想不到,銅先生會和江小魚在一起,這一老一少兩個怪物,是什麼時候交上
了朋友?
    銅先生本來明明要殺江小魚的,現在為何改變了主意?
    莫非他已被江小魚的花言巧語打動了?
    江別鶴又驚、又怒、又是擔心恐懼,直到銅先生和小魚兒走進屋子,他還是呆呆地
怔在那裡。
    他忽然發覺自己竟己變得完全孤立,到處都是他的敵人,竟沒有一個可以信賴的朋
友。
    他疑心病本來就大,現在既已親眼目睹,更認定燕南天、江
    燕南天、花無缺、汀別鶴,三個人都像是有些醉了,三個人搖搖晃晃,在燦爛的星
光下兜著圈子。
    江別鶴一生中從未喝過這麼多的灑,但燕南天要喝,他卻只有陪著,雖然到後來燕
南天每乾一杯時,他杯子裡的酒最多也不過只有半杯。
    只聽燕南天引吭高歌道:「五花馬,千金襲,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共消萬古愁……
萬古愁……」
    歌聲豪邁而悲愴,似是心中滿懷積鬱。
    燕南天仰天長歎道:「怎地這世上最好的人和最壞的人,都姓江呢?」江別鶴吃吃
道:「此……。此話怎講?」
    燕南天歎道:「我那江二弟,溫厚善良,可算世上第一個好人,但還有江琴……」
    說到「江琴」兩字,江別鶴忽然機伶伶打了個寒戰,燕南天更是鬚髮皆張,目眥盡
裂,厲聲接道:「我那江二弟雖將江琴視如兄弟手足一般,但這狠心狗肺的殺才,竟在
暗中串通別人,將他出賣了!」
    江別鶴滿頭冷汗涔涔而落,口中卻強笑道:「那江……江琴竟如此可惡?」
    燕南天雙拳緊握,嘶聲道:「只可惜這殺才竟不知躲到哪裡去了,我竟找不著他……
我若找著他時,不將他骨頭一根根捏碎才怪。」
    江別鶴又打了個寒噤,酒也似被嚇醒了一半,只覺燕南天捏著他雙手越來越緊,竟
似要將他骨頭捏碎。
    江別鶴忍不住強笑道:「晚……晚輩並非江……江琴,燕大俠莫要將晚輩的手也捏
碎。」
    燕南天一笑鬆了手,只見前面夜色沉沉,幾個夜行人狸貓般的掠入一棟屋子裡,也
不知要幹什麼勾當。
    花無缺酒意上湧,似也變得意氣風發,笑道:「三更半夜,這幾人必定不幹好事,
我瞧瞧去。」
    燕南天忽道:「有我在此,還用得著你去瞧麼?」
    他縱身一掠,躍上牆頭,厲聲道:「冀人燕南天在此,上線開扒的朋友,全出來吧!」
    喝聲方了,黑暗中已狼竄鼠奔,掠出幾個人來。
    藏南天喝道:「站住,一個也不許跑!」
    幾個夜行人竟似全被「燕南天」這名字駭得呆了,一個個站在那裡,果然連動都不
敢動。
    燕南天厲聲道:「有燕某在這城裡,你們居然還想為非作歹,難道不要命了!」他
獨立牆頭,衣抉飛舞,望之當真如天神下降一般。
    那幾個人瞧見他如此神威,才確信果然是天下無敵的燕南天來了,幾個人駭得一起
拜倒在地,顫聲道:「小人們不知燕大俠又重出江湖,望燕大俠恕罪。」
    燕南天喝道:「但江大俠在這城裡,你們難道也不知道。」
    幾個人瞧了江別鶴一眼,嘴裡雖不說話,但那意思卻明顯得很,無論江別鶴多麼努
力,但江別鶴這「大俠」比起燕南天來,還是差得多。
    燕南天喝道:「念在你們壞事還未做出,每個人打自己二十個耳括子,快滾吧!」
    那幾人竟真的揚起手來,「辟辟啪啪」打了自己二十個耳光,又磕了個頭,才飛也
似的狼狽而逃。
    江別鶴瞧得又是吃驚,又是羨慕,又是妒忌,忍不住長歎道:「一個人能有這樣的
聲名,才算不虛此生了。」
    花無缺卻微笑道:「普天之下,有這樣聲名的人,只怕也不過燕大俠一個。」
    燕南天軒眉道:「花無缺,你還不服我?」
    花無缺微笑道:「他們若知道移花宮有人在此,只怕跑得更快的。」
    燕南天瞪了他半晌,忽然大笑道:「要你這樣的人佩服,當真不是容易事。」
    他躍下牆頭,又復高歌而行。江別鶴悄悄拉了拉花無缺衣袖,悄聲道:「賢弟,燕
大俠似已有些醉了,你我不如和燕南天別過,趕緊走吧。」
    花無缺微笑道:「我只怕要和江兄別過了。」
    江別鶴怔了怔,道:「賢弟你……你難道要和燕大俠同行麼?」花無缺道:「正是。」
    江別鶴掌心沁出冷汗,道:「令師若是知道,只怕有些不便吧。」
    花無缺微笑道:「家師縱然知道,我也是要和他一起走的。」
    江別鶴怔了半晌,道:「你……你們要去哪裡?」
    花無缺道:「去找江小魚。」
    江別鶴身子又是一震,暗暗忖道:「燕南天現在就算還未認出我,就算還將我看成
朋友,但再見到江小魚後,我還是要完了。」
    三個人兜了兩個圈子,也到了「銅先生」歇腳的客棧,江別鶴眼珠子一轉,忽然笑
道:「這客棧燕大俠可要再進去喝兩杯麼?』
    燕南天大笑道:「你果然善體人意……走,咱們進去」
    到了屋裡,燕南天吩咐「拿酒來」,江別鶴卻找了個借口出去,偷偷溜到銅先生那
屋子。
    他自然是想找銅先生對付燕南天,只可惜銅先生偏偏不在屋子裡。雖還留著那淡淡
的香氣,但他卻說不定早巳離開此地。
    江別鶴滿心失望,回房時,燕南天又已幾斤酒下肚了。他酒量雖好,此刻卻也不免
有些醉意。花無缺也是醉態可掬,江別鶴心念一轉,溜出去將肚子裡的酒全都用手挖得
吐出來,再回去頻頻勸飲。
    到後來燕南天終於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花無缺喃喃道:「酒逢知己,不醉不歸,
來,再喝一杯……」話未說完,也伏在桌上睡著了.
    第六九章 千鈞一髮
    江別鶴靜靜坐了半晌,瞪大了眼睛,瞧著燕南天。花無缺伏在桌上,也是動也不動。
    江別鶴只聽得自己的心跳聲,越來越響——他若想從此稱霸江湖,現在的確是機會
到了。
    但這機會,卻又未免來得太容易!他緊握著雙拳,掌心也滿是冷汗。「江別鶴呀江
別鶴,你若錯過了這機會,就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你今天若不殺他們,遲早總要
死在他們手中,你怕什麼?猶豫什麼?他兩人都已醉了,你為何還不動手7」想到這裡,
江別鶴霍然站起,卻又「噗」地坐了下去!「不行!不能心存僥倖,世上絕不會有如此
容易的事!」
    他手掌抖得太厲害,不得不緊緊抓住椅子!
    但這種事連我自己都不相信,他們自然更不會相信了,他們就因為不相信,所以才
沒有絲毫提防之心。」
    江別鶴眼睛裡發出了光!
    「不錯,花無缺和燕南天萬萬想不到我會殺死他們的,這實在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江別鶴呀江別鶴,此刻怎會拿不定主意……?你現在只要一出手,天下就是你的!……。」
    江別鶴不再遲疑,一步竄到桌前,鐵掌直擊下去!
    就在這時,花無缺突然跳了起來,大喝道:「江別鶴,我總算瞧清了你的真面目,
江小魚果然沒有冤枉你!」
    喝聲中,他縱身撲了過去。
    誰知燕南天竟比他還快了一步。
    江別鶴手掌擊下,燕南天鐵掌已迎了上去!
    只聽「啪」的一聲,江別鶴身子已被震飛,重重撞到牆上,只覺滿身骨節欲裂,一
時間竟站不起來。
    花無缺怔了一怔,失笑道:「原來你是假醉!」
    燕南天大笑道;『這區區幾杯酒,怎能醉得倒我?我也正是要瞧瞧這廝,喝了又吐,
吐了再喝,究竟是何用意?」
    他倏然頓住笑聲,大喝道:「江別鶴,你現在還有何話說?」
    江別鶴慘笑道:「罷了……我苦練二十年的武功,竟接不了燕南天的一掌,我還有
何話說?」
    燕南天厲聲道:「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暗算我?」
    江別鶴故意長長歎了口氣,道:「雙雄難以並立,你我不能並存,你這『大俠』若
活在世上,哪裡還有我這『大俠』立足之地!」
    他咬了咬牙,大聲接道:「方纔我見到那些人瞧見你後,便不將我放在眼裡,我已
下定了決心,要除去你!如今我武功既然不敵,夫復何言?」
    燕南天怒道:「你武功就算能無敵於天下,就憑你這心胸,也難當『大俠』二字。」
    江別鶴道:「你……你要怎樣?」
    燕南天厲聲道:「你虛有大俠之名,心腸竟如此惡毒,手段竟如此卑鄙,燕某今日
若不為江湖除害,日後還不知有多少人要死在你手上!」
    江別鶴道:「你要殺了我?」燕南天道:「正是」
    喝聲中,他一掌閃電般擊出。
    江別鶴就地一接,避開了他這一掌,突然大笑道:「你若殺了我,普天之下再無一
人知道江琴的下落……」這一輩子就休想再能找得到他了!」
    燕南天一震,失聲道:「你……你知道江琴的下落?」
    江別鶴緩緩站了起來,悠然道:「正是。」
    燕南天衝了過去,一把揪著他衣襟,嘶聲道:「他在哪裡?」
    江別鶴站在那裡,也不閃避,悠悠道:「你可以殺死我,卻不能令我說出他的下落。」
    燕南天手掌一架,怒喝道:「你可要試試?」江別鶴微笑道:「你身為一代大俠,
若也想以酷刑逼供,豈非有失你大俠的身份?」
    燕南天怔了怔,手掌不由自主緩了下來。
    江別鶴微笑又道:「你若真的想要我說出來,除非答應我兩件事。」
    燕南天怒道:「你還要怎樣?」
    江別鶴緩緩道:「我要你答應,非但今日好生送我出去,日後也永不傷我毫髮!」
    燕南天默然半晌,狂吼道:「好,我答應你……。我不信除了燕某之外,世上就再
無別人能傷你!」
    江別鶴微微一笑,道:「還有,我說出江琴的下落後,你必定要嚴守秘密,絕不能
讓第四人知道江琴在哪裡。」
    燕南天大聲道:「這本是我自己的事,我正要親手殺死他,為何要讓別人知道。」
    江別鶴嘴角泛起一絲詭秘的笑容,道:「很好,但你若不能殺死他呢?」
    燕南天忽道:「我若不能親手殺死他,別人更不能殺他!」
    江別鶴轉過頭道:「花公子你呢?」
    花無缺長長吐了口氣,道:「這本是燕大俠的事,他既已答應,我自無異議。」
    江別鶴仰天大笑道:「很好,好極了。」
    燕南天道:「江琴究竟在哪裡?」
    江別鶴緩緩頓住笑容,瞧著燕南天,一字字道:「就在這裡!」
    燕南天身子一震,道:「你……你……」
    江別鶴大笑道:「我就是江琴,但你卻已答應,永不傷我毫髮!」
    燕南天就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踉蹌後退,雙拳緊捏,全身都顫抖了起來,花無缺
也不禁為之怔住。
    江別鶴狂笑道:「你一心想知道江琴的下落,所以才答應放了我,如今雖已知道江
琴的下落,卻永遠不能殺他了。」
    他笑聲聲嘶力竭,彷彿覺得世上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笑的事,燕南天目光盡赤,突然
狂吼撲上去,道:「你……你這惡賊,我豈能容你!」
    江別鶴瞪起眼睛,厲聲道:「堂堂的大俠燕南天,難道是食言背信的人!」
    燕南天身子一震,整個人都呆在那裡。
    只見他鬚髮怒張,眼角似已崩裂,全身骨節都不住響動,終於踉蹌後退幾步,跌坐
在床上,慘然道:將……好……我答應了你,你走吧。」
    燕南天突又跳—了起來,嘶聲道:「你若再不走,小心我改變了主意!」
    江別鶴抱拳一揖,笑道:「既是如此,在下就告辭了,多謝多謝,再見再見。」
    他大笑著揚長而去,屋子佇立刻變得一片死寂,只有燕南天沉重的呼吸聲,屋頂也
沉重得像是要壓了下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花無缺忽然長歎一聲,道:「燕大俠,我此刻終於服了你了。」
燕南天慘然一笑,道:「我以拳劍勝你兩次,你不服我,我一聲叱吒,但令群賊喪膽,
你也不服我,如今我眼睜睜瞧著仇人揚長而去,竟無可奈何,你反而服了我麼?」
    花無缺正色道:「我正是見你讓江別鶴走了,才知道燕南天果然不傀為一代之大俠,
你要殺他,本是易事,世上能殺江別鶴的人並不少,但能這樣放了他的,卻只怕唯有燕
南天一人而已!」
    他長歎接道:「所以,世上縱有人名聲比你更令人畏懼,縱有人武功比你更高,仍
卻也唯有你,才能當得起這『大俠』二字!」
    燕南天慘笑道:「但你可知道,一個人若要保全這『大俠』兩字,他使要忍受多少
痛苦,多少寂寞……」
    花無缺長笑道:「我如今終於也知道,一個人要做到『大俠』兩字,的確是不容易
的。他不但要做到別人所不能做的事,還要忍別人所不能忍———」
    他遊目瞧著燕南天,展顏一笑,道:「但無論如何,那也是值得的,是麼?」
    江別鶴走出了院子,立刻就笑不出了,他知道今天雖然騙過了燕南天,但以後的麻
煩,正還多著哩。
    風吹著竹葉,沙沙的響,江別鶴閃身躲入了竹林,他是想瞧瞧燕南天和花無缺的動
靜。
    他想,這兩人現在必定不知有多麼懊惱憤怒,他恨不得能瞧見燕南天活活氣死,他
才開心。
    但過了半晌,屋子裡卻傳出燕南天豪邁的笑聲,這一次挫敗雖大,但燕南天卻似並
未放在心上。
    笑聲中,只見燕南天和花無缺把臂而出,騰身而起,身形一閃,便消失在濃重的夜
色裡。
    他們要到哪裡去?是去找江小魚麼?這三個人本該是冤家對頭,現在怎地已像站到
同一條戰線上來了。
    江別鶴雖然猜不透其中的真相,但「懷疑」卻使得他的心更不定、更痛苦,他咬著
嘴唇,沉思了半晌,還拿不定主意。
    突見人影飄動,一個猙獰的青銅面具,在閃著光。
    銅先生居然又回來了。
    江別鶴大喜,正想趕過去,但就在這時,也看清了銅先生身旁的人,竟然是小魚兒!
    江小魚臉喝得紅紅的,滿臉笑容,像是開心得很——銅先生竟然和江小魚走到一起
了,而且兩人還像是剛喝完了酒回來!
    他現在一心想倚靠這神秘的銅先生來對付燕南天和花無缺,這幾乎已是他唯一可以
致勝的希望。
    他再也想不到,銅先生會和江小魚在一起,這一老一少兩個怪物,是什麼時候交上
了朋友?
    銅先生本來明明要殺江小魚的,現在為何改變了主意?
    莫非他已被江小魚的花言巧語打動了?
    江別鶴又驚、又怒、又是擔心恐懼,直到銅先生和小魚兒走進屋子,他還是呆呆地
怔在那裡。
    他忽然發覺自己竟己變得完全孤立,到處都是他的敵人,竟沒有一個可以信賴的朋
友。
    他疑心病本來就大,現在既已親眼目睹,更認定燕南天、江小魚、花無缺、銅先生,
四人已結成一黨,要來對付他。這時夜已更深,竹時上的露水,一滴滴落下來,滴在他
身上、臉上,甚至滴入了他的脖子裡。
    他卻渾然不覺,只是不住暗中自語:「我要擊敗這四人,該怎麼辦呢?我一個人的
力量,自然不夠,還得去找幫手,但我卻又能找得到誰?」
    竹葉上忽然有條小蟲,掉了下來,卻恰巧掉在他頭上,江別鶴反手捉了下去,只見
那小蟲在他掌心蠕蠕而動,就像是條小蛇。
    他面上忽然露出喜色,失聲道:「對了!我怎地未想起他來!他一個人力量縱還不
夠,但再加上那老虎夫妻和我,四個對四個,豈非正是旗鼓相當!」
    他大喜著掠出樹林,突然想起銅先生和江小魚還在對面的屋子裡,他大驚止步,掌
心已沁出冷汗。
    但對面屋子裡卻絲毫沒有反應,屋裡雖燃著燈,窗上卻瞧不見人影,銅先生和小魚
兒,竟已走了。
    小魚兒走出屋子時,也末想到江別鶴就在外面瞧著他。
    屋子裡燈已熄了,小魚兒雖然什麼都瞧不見,卻發覺屋子裡的香氣,比他們出去時
更濃了。
    這屋子裡難道已有人走進來過?
    小魚兒正覺奇怪,突聽銅先生冷冷道:「你怎地現在才來?」
    黑暗中竟響起了個女子的聲音,道:「要找個能令你滿意的地方,並不容易,所以
我才來遲了。」
    這聲音自然比銅先生粗戛生硬的語聲嬌柔多了,但語氣也是冰冰冷冷,竟似和銅先
生一副腔調。
    小魚兒又驚又奇,暗道:「想不到銅先生這怪物也會有女朋友,而且說話竟也是和
他一樣陰陽怪樣,兩人倒真是天生一對。」
    他摸著了火折子,趕緊燃起燈。
    燈光亮起,小魚兒才瞧見一個長髮披肩的黑袍女子,她面上也戴著個死眉死臉的面
具,卻是以沉香木雕成的,此刻燈光雖已甚是明亮,小魚兒驟然見著這麼樣一個人,仍
不禁駭了一跳。
    這黑袍女子也在瞧著小魚兒,忽然道:「你就是江小魚?」
    小魚兒瞪大眼睛,道:「你……但我怎麼不認得你?」
    黑袍女子道:「你既知世上有銅先生,為何不知本夫人?」
    小魚兒道:「木夫人?……不錯,我好像聽到過這名字。」
    他記得黑蜘蛛向他說起銅先生時,也曾提起過木夫人這名字,還說這兩人是齊名的
怪物。
    木夫人瞧瞧小魚兒,又瞧瞧銅先生,道,『我早已來到此地,但你兩人……」
    「我和銅先生喝酒去了,有勞夫人久候,抱歉得很。」小魚兒笑嘻嘻道:「銅先生
對我真好,怕我餓壞了肚子,就帶我去喝酒,知道我喜歡吃鹹吃辣,就帶我去吃川菜—
—這麼好的人,我當真還未見過。」
    木夫人眼睛裡既是驚奇,又似乎覺得有些好笑。
    小魚兒這才發現,她語聲雖和銅先生同樣冷漠,但這雙眼睛,卻比銅先生靈活得多,
也溫暖得多。
    他眼珠子一轉,立刻歎了口氣,又接著道:「只不過銅先生實在對我太關心了,一
心只想看我,自己連飯也不吃,覺也睡不著,我真怕累壞了他,所以夫人若是銅先生的
好朋友,不如代銅先生照顧我吧,也好讓他休息休息。」
    木夫人道:「大……大哥若是煩了,就將他交給我也好。」
    她目中笑意雖更明顯,但語聲仍是冰冰冷冷。
    只見銅先生身子突然飄起,「啪」的—掌,摑在小魚兒臉上,這一掌打得並不重,
但打的地方卻妙極。
    小魚兒一點也不覺得疼,只覺得頭腦一陣暈眩,身子再也站不住,踉蹌後退幾步終
於倒了下去。
    暈迷中,只聽銅先生冷冷道:「這一次,誰也休想從我身邊帶走他了,他活著時,
我固然要看著他,就算他死了,我也要看著他,直到他屍身腐爛為止。」木夫人道:
「但我……」
    銅先生冷笑道:「你也是一樣,你對我也不見得比別人忠心多少。」
    木夫人道:「你。……你連我都不相信?」
    銅先生一字字道:「自從月奴將江楓帶走的那天開始,我就已不再信任何人了!」

    木夫人默然半晌,緩緩垂下了頭,道:「我知道你還在記著那一次,你總以為我要
和你爭奪江楓……」。」
    銅先生厲聲道:「你也愛他,這話是你自己說的,是麼?」
    木夫人始起了頭,大聲道:「不錯,我也愛他,但我並沒有要得到他,更沒有要和
你搶他,我這一生從來沒有和你爭奪過任何東西,是麼?」
    她冷漠的語聲竟突然顫抖起來,嘶聲道:「從小的時候開始,只要有好的東西,我
永遠都是讓給你的,從你為了和我爭著去採那樹上唯一熟了的桃子,而把我從樹上推下
來,讓我跌斷了腿的那天開始,我就不敢再和你搶任何東西,你還記得嗎?」
    銅先生目光刀一般瞪著她,良久良久,終於長長歎息了一聲,也緩緩垂下了頭,黯
然道:「忘了這些事吧,無論如何,我們都沒有得到他是麼?」
    木大人默然良久,也長歎了一聲,黯然道:「大姐,對不起,我本不該說這些話的,
其實我早已忘記那些事了。」
    只可惜小魚兒早巳暈過去了,根本沒有聽見她們在說什麼。
    小魚兒還未醒來,就已感覺出那醉人的香氣。
    他以為自己還是在那客棧的屋子裡,但他張開眼後,立刻就發覺自己錯了,世上絕
沒有任何一家客棧,有如此華麗的屋子,也絕沒有任何一家客棧,有如此芬芳的被褥,
如此柔軟的床。
    接著,他又瞧見站在床頭的兩個少女。
    她們都穿著柔軟的紗衣,戴著鮮艷的花冠。
    她們的臉,卻比鮮花更美,只是這美麗的臉上,也沒有絲毫表情,也沒有絲毫血色,
看來就像是以冰雪雕成的。
    小魚兒揉了揉眼睛,喃喃道:「我莫非已死了,這莫非是在天上?」
    輕紗少女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裡,目光茫然瞧著前方,非但好像沒有聽見他的話,簡
直就好像根本沒有瞧見他。
    小魚兒眼珠子一轉,嘻嘻笑道:「我自然沒有死,只因我若死了,就絕不會在天上,
而地獄裡也絕不會有你們這麼美麗的仙子。」
    他以為她們會笑的,誰知她們竟還是沒有望他一眼。
    小魚兒揉了揉鼻子,道:「你們難道瞧不見我麼?……我難道忽然學會了隱身法?」
    輕紗少女簡直連眼珠子都沒有動一動。
    小魚兒歎了口氣,道:「我本想瞧瞧你們笑的,我想你們笑的時候一定更美,但現
在,我卻只有承認失敗了,你們去把那見鬼的鋼先生找來吧。」
    輕紗少女居然還是不理他。
    小魚兒跳了起來,大聲道:「說話呀!為什麼不說話?你們難道是聾子、瞎子、啞
巴?」
    他跳下地來,赤著腳站在她們面前瞧了半晌,又圍著她們打了兩個轉,皺起了眉頭,
喃喃道:「這兩個難道不是人?難道真是用冰雪雕成的?」
    他競伸出手,要去擰那輕紗少女的鼻子。
    這少女忽然輕輕一揮手,她纖長的手指,柔若春蔥,但五根塗著風仙花汁的紅指中,
卻像是五柄小刀,直刺小魚兒的咽喉。
    小魚兒一個觔斗倒在床上,大笑道:「原來你們雖不捨說話,至少還是會動的。」
    那少女卻又像石像般動也不動了。
    小魚兒道:「你們就算不願跟我說話,也總該笑一笑吧.老是這麼樣緊繃著臉,人
特別容易變老的。」
    他又跳下床,找著雙柔軟的絲履,套在腳上,忽然緩緩道:「從前有個人,做事素
來馬虎,有一天出去時,穿了兩隻鞋子,都是左腳的,他只覺走路不方便,一點也不知
道是鞋子穿錯了,等他到了朋友家裡,那朋友告訴他,他才發覺,就趕緊叫僕人回家去
換,那僕人去了好半天,回來時卻還是空著一雙手,你猜為什麼?」
    說到這裡,小魚兒已忍不住要笑,忍笑接著說,『那人也奇怪,就問他僕人為什麼
不將鞋子換來,那僕人卻道,『不用換了,家裡那雙鞋子,兩隻都是右腳的。」
    他還未說完,已笑得彎下腰去。
    但那兩個少女卻連眼皮都未抬一抬。
    小魚兒自己也覺笑得沒意思了,才歎了口氣,道:「好,我承認沒法子逗你們笑,
但我有個朋友叫張三的,卻最會逗人笑了,有一天,他和另外兩個人去逛大街,瞧見—
位姑娘站在樹下,就和你們一樣,冷冰冰的,張三說他能逗這姑娘笑,那兩個朋友自然
不信,張三就說:『我用一個字就能把她逗笑,再說一個字義能令她生氣,你們要不要
和我打賭,賭—桌酒。』那兩個朋友自然立刻就和他賭了。」
    小魚兒口才本好,此刻更是說得眉飛色舞,有聲有色,那兩個少女眼睛雖還是不去
瞧他,但已忍不住想聽聽這「張三」怎能用一個字就能將人逗得發笑,再用一個字逗得
別人生氣。
    只聽小魚兒接著道:「於是張三就走到那姑娘面前,忽然向那姑娘旁邊一條狗跪了
下去,道;『爹。』那少女見他竟將一條狗認作爹爹,再也忍不住笑了起來,誰知張三
又向她跪了下去,叫了聲『媽。』那少女立刻氣得滿臉飛紅,咬著牙,張三果然就贏了
這東西。」
    他還未說完,左面一個臉圓圓的少女,已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聲來,小魚兒
拍掌大笑道:「笑了!笑了!你還是笑了
    只見這少女笑容初露,面色又已慘變。
    銅先生不如何時又走了進來,冷冷地瞧著她,冷冷道:「你覺得他很好笑?」
    那少女全身發抖,「噗」地跪了下去,顫聲道:「婢……婢子並沒有找他說話……」
引言 使用道具
phil65.tw
王爵 | 2008-3-9 21:48:15

第六十九章 死裡求生
    銅先生厲聲道:「但你卻為他笑了,是麼?」
    那少女竟嚇得話也說不出,忽然掩面痛哭起來。
    銅先生緩緩道:「你出去吧。」
    那少女嘶聲道:「求求你……求求你饒婢子一命,婢子下次再也不敢了。」
    小魚兒吃驚道:「饒她一命?……你……你難道要殺了她?」
    銅先生冷冷道:「殺,倒也不必,只不過割下她的舌頭,要她以後永遠也笑不出。」
    小魚兒大駭道:「她只不過笑了笑,你就要割下她的舌頭!」
    銅先生冷冷道:「這只能怪你,你本不該逗她笑的。」
    小魚兒大叫道:「我只不過說了個笑話給她聽,你……你何必吃醋!」
    銅先生忽然又是一掌摑了出去,小魚兒竟躲閃不開,被他—掌打得仰面跌倒,口中
卻還是怒喝道:「你打我沒關係.但千萬不能因為這件事罰她。」
    銅先生目中又射出了怒火,道:「你……你竟然為她說話?」他竟似已怒極,連身
子都氣得發抖。小魚兒大聲道:「這件事本不能怪她,要怪也只能怪我。」
    銅先生顫聲道:「好……好!你寧可要我打你,也不願我罰她,你……你倒也和你
那爹爹一樣,是個多情種子!」
    說到「種子」二字,他忽然狂吼一聲,反手一掌擊出,那圓臉少女被打得直飛出門
外,—灘泥似的跌在地上,再也動彈不得!
    小魚兒跳了起來,大喝道:「你……你竟殺了她!」
    銅先生全身發抖,忽然仰首狂笑道:「不錯,我殺了她,她再也不能偷偷和你逃走。」
    小魚兒又驚又怒,道:「你瘋了麼?她幾時要和我偷偷逃走?」
    銅先生道:「等你們逃走時,我再殺她,便已遲了!」
    小魚兒瞪大眼睛,嘶聲道:「你瘋了,你簡直瘋了……我本以為你脾氣雖然冷酷,
卻並不是個狠毒殘忍的人,誰知你竟能對一個女子下此毒手。」
    他越說越怒,忽然撲過去,雙拿飛擊而出。
    這時小魚兒武功之高,已足可與當代任何一個武林名家並列而無愧,盛怒之下擊出
的兩掌更融合了武當、崑崙兩大門派掌法之精萃,小魚兒此刻不但已可運用自如,而且
已可將其中所有威力發揮。
    誰知這足以威震武林的兩掌,到了銅先生面前,竟如兒戲一般,銅先生身子輕輕一
折,整個人像是突然斷成兩截。
    他手掌便也在此時反擊而出,若非親眼瞧見,誰也不會相信一個人竟能在這種部位
下出手的。
    小魚兒只覺身子一震,整個人又被打得跌在地上,他雖未受傷,但卻被這種奇妙的
武功嚇呆了。
    銅先生俯首望著他,冷笑道:「像你這樣的武功,最多也不過能接得住花無缺五十
招而已,我本以為你還可與他一拼,誰知你竟如此令我失望。」
    小魚兒咬牙道,「我能接得使他多少招,關你屁事。」
    銅先生竟不再動怒,反而自懷中取出一卷黃絹,緩緩道:「這裡有三招可以破解
『移花宮』武功的招式,你若能在這三個月裡將它練成,縱不能勝了花無缺,至少也可
多擋他幾招。」
    他居然要傳授小魚兒武功,這真比天上掉元寶下來還要令人難以置信,小魚兒張口
結舌,道:「你……你是什麼意思?』
    銅先生將絹卷拋在他面前,冷笑著走了出去。
    小魚兒大喝道:「你究竟是要花無缺殺我,還是要我殺花無缺?你究竟有什麼毛病?」
    銅先生霍然轉身,冷冷道:「你這一生,已注定了要有悲慘的結局,無論你殺了花
無缺,還是花無缺殺了你,都是一樣的。」
    銅先生已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砰」的關上了門,小魚兒怔了半晌,抬起頭,卻
發現猶自呆立在房中的少女,眼裡已流下淚來,
    但這一次小魚兒卻再也不敢找她說話了,他實在再也不忍瞧見一個活生生的美麗少
女,為他而死。
    那少女呆呆地站著,任憑眼淚流下面頰,也不伸手去擦,小魚兒歎了口氣,將那絹
卷展開。
    那上面果然是三招妙絕天下的招式,每一招都鋒利、簡單而有效,正是花無缺那種
繁複招式的剋星。
    絹捲上不但畫著清晰的圖解,還有詳細的文字說明,若不是對「移花宮」武功了如
指掌的人絕對無法創出這樣的招式。
    「移花宮」的武功,本是江湖中最大的秘密,銅先生又怎會對它如此瞭解,這豈非
是件奇怪的事。
    但小魚兒卻沒有想到這點,他此刻簡直什麼都不願想,只是瞧著那卷書,呆呆地出
神。
    少時有人送來飯萊,居然是樟茶鴨、豆瓣魚、棒棒雞……每一樣都是通道地地的川
味,還有一大壺上好的陳年花彫。
    小魚兒一笑,儘管飽餐了一頓,卻留下一碟紅燒牛尾,半隻樟茶鴨子不動,像是自
言自語,喃喃道:「這兩樣菜不辣的,你吃不吃都隨便你。」
    那少女始終站在那裡,連指尖都未動過,此刻竟忽然轉過身,用手撕著那半隻鴨子
就薄餅,吃了個乾淨。
    她若不吃,本在小魚兒意中,她此刻居然大吃起來,小魚兒倒不免大感奇怪,竟瞧
得呆了。
    只見那少女吃完一隻鴨腿時,便已似吃不下了,但還是拚命勉強自己將半隻鴨子吃
光。
    她嘴裡咀嚼,眼睛卻眨也不眨地盯著那桌子上的一具計時秒漏,一粒粒金黃色的細
沙落下來,時間便也隨著流了過去。
    小魚兒不禁苦笑,時間,現在對他實在太寶貴了,但他卻只有眼見時間在他面前流
過,全沒有一點法子。
    突見那少女走了過來,走到他面前,悄聲道:「你還吃得下麼?」
    她竟忽然開口說話了,小魚兒不覺嚇了一跳。
    那少女又道:「現在說話沒關係,沒有人會來的。」
    小魚兒這才笑了笑道:「我肚子都快撐破了,連一隻螞蟻都吞不下了。」
    那少女道:「你最好還是多吃些,這兩天,我們只怕都沒有東西吃了。」
    小魚兒又吃了一驚,道:「為什麼?」
    那少女眼睛裡射出了逼人的光芒,一字字道:「只因我們現在就要開始逃,在逃亡
的途中,絕不會有東西吃的,甚至連水都喝不到。」
    小魚兒簡直嚇呆了,吃吃道:「逃?……你是說逃走?」
    那少女道:「不錯,我方才拚命的吃,就為的是要有力氣逃走!」
    小魚兒道:「但銅先生……」
    那少女道:「現在正是他入定的時候,至少在兩個時辰之內,不會到這裡來。」
    小魚兒道:「你能確定?」
    那少女道:「他這習慣數十年來從未改過,據說十多年前,也有個身份和我一樣的
女子,就是在這時候,帶了一個人逃走的。」
    小魚兒恍然道:「難怪他方纔那般憤怒,原來他就是怕歷史重演……。」
    那少女目中又泛起了淚光,道:「你可知道方才被他殺死的女孩子是誰?」
    小魚兒動容道:「那莫非是你的……你的……」
    那少女目中終於又流下淚來,顫聲道:「她就是我嫡親的妹妹。」
    小魚兒怔了半晌,慘然道:「對不起,我方才中不該逗她笑的。」
    那少女恨恨道:「我妹子跟了他七年,他為了那麼小的事,也能下得了毒手,而你
與我妹子素不相識,反而為她爭辯,甚至不惜為她拚命……。。」
    小魚兒道:「你就是為了這原因,所以才冒險救我的?」
    他忽然拉起她冰冷的手,沉聲道:「但經過十多年前的那次事後,他防守得必定十
分嚴密,我們能逃得出去麼?」
    那少女道:「若是在他的禁宮中,我們實在連一分逃走的機會都沒有,但這裡,卻
只不過是他臨時歇腳的地方。」
    這時她臉上初次露出一絲苦澀的微笑,拉著他道:「何況,這地方不但是我找到的,
而且是我佈置的,我們雖不是一定能逃得出去,但好歹也得試一試,那總比在這裡等死
的好。」
    小魚兒四下瞧了一眼.忍不住道:「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
    那少女道:「這是個廟。」
    「這裡竟是個廟?」他眼睛瞧著四下華貴而綺麗的陳設,鼻子裡嗅著醉人的香氣,
實在難以相信,這裡竟會是個廟宇。
    那少女道:「這裡本是個冷冷清清的古剎,經過我們一整天的佈置後,才變成這樣
子的。」
    小魚兒歎道:「你們的本事可真不小。」
    他忽然一笑,又道:「但時間寶貴得很,我們為何還不走,你若是想聊天,等我們
逃出去之後,時間還多著哩。」
    那少女道:「我們要等人來收去這些碗筷後才能走,否則立刻就會被人發現,我們
已不在這個屋子裡。」
    小魚兒笑道:「不錯,我小地方總是疏忽,好像每個女孩子都比我細心得多。」
    那少女凝注著他,緩緩道:「你認得的女孩子很多麼?」
    小魚兒苦笑道:「我真希望能少認得幾個……你呢?你認得的男孩子……」
    那少女冷玲道:「我一個都不認得。」
    小魚兒笑道:「你現在總算已認得我了,我姓江,叫江小魚,你呢?」
    那少女默然半晌,緩緩道:「你不妨叫我鐵萍姑。」
    小魚兒像是怔了怔,苦笑道:「你也姓鐵?為什麼姓鐵的女孩子這麼多……。」
    話未說完,鐵萍姑揮手打斷了他的話。
    只聽門外輕輕一響,小魚兒趕緊倒在床上,已有個面色冷峻的紫衣少女,帶著個青
衣婦人走了進來。
    鐵萍姑站在那裡,根本不去瞧她。
    這紫衣少女卻走到她面前,冷冷道:「你妹妹已死了。」
    鐵萍姑也冷冷道:「我知道。」
    紫衣少女道:「你傷心麼?」
    鐵萍姑道:「我若傷心,你開心麼?」
    紫衣少女霍然扭轉身,一雙冷酷而充滿怒火的眼睛,恰好對著小魚兒,小魚兒卻向
她扮了個鬼臉。
    這時那青衣婦人已將碗筷全都收了出去。
    紫農少女忽然道:「你也可以出去了。」
    小魚兒怔了怔,強笑道:「你說我可以出去了?」
    紫衣少女又轉身盯著鐵萍姑.冷笑道:「你自然知道我說的是你,你為何還不走?」
    小魚兒一驚,心跳都幾乎停止。
    鐵萍姑卻冷冷道:「誰叫我走的?」
    紫衣少女冷笑道:「你現在已可以換班了,我叫你去休息休息還不好。」
    鐵萍姑不再說話,轉身走了出去。
    小魚兒眼睜睜瞧著她往外走,心裡雖著急,卻一點法子也沒有,只見紫衣少女眼睛
已又盯在他身上,一字字道:「你不願意她走?」
    小魚兒打了個哈欠,笑道:「她走了最好,她那副晚娘面孔我已瞧膩了,你雖然也
未必比她好看多少,但換了個新的總比舊的好,我天生是喜新厭舊的脾氣。」
    紫衣少女冷笑道:「你眼睛若敢盯著我,我就挖出你眼珠子。」
    小魚兒見到鐵萍姑已悄悄退了回來,故意大笑道:「你嘴裡雖說不願我瞧你,心裡
卻是願意的,說不定你還希望我能抱一抱你,親一親你,否則你為何定要將她調走,自
己留在這裡?」
    紫衣少女氣得臉上顏色都變了,顫聲道:「你……你敢對我如此說話?」
    小魚兒吐了吐舌頭,笑道:「你可不是雌老虎,我為何不敢,我還想咬你一口哩。」
他瞧見鐵萍姑已到了這紫衣少女身後,更故意要將她氣得瘋。
    紫衣少女大喝道:「你莫以為我不能殺你,我至少可打斷你
    話未說完,她頭忽然垂了下來,接著,整個人就噗地倒了下去,連哼都沒有哼出一
聲。
    鐵萍姑一掌已切在她脖子上。
    小魚兒跳了起來,道:「你不怕別人發現……」
    鐵萍姑冷冷截口道:「時機難得,我只好冒一冒險了,何況,在這裡的人,都不會
關心別人的事,她就算三天不露面,也不會有人找她的。」
    她一面說話,一面已將那張床移開了半尺,伸手在牆上摸索了半晌,牆壁立刻出現
了一道窄門。
    鐵萍姑一推而入,沉聲道:「快跟著我來。」
    入壁後,居然還有一條地道,曲折深邃,也不知通向哪裡,一陣陣陰森潮濕之氣令
人作嘔。
    小魚兒又驚又喜,捏著鼻子走了段路,才忍不住歎道:「想不到廟裡居然也會有復
壁地道,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鐵萍姑道,「我收拾這間屋子時,已發現了。」
    她接著又道:「據我猜想,這古剎乃是五胡作亂時所建,那時流寇盜賊橫行,人命
更賤於豬狗,很多人都削髮出家,藉以避禍,但廟宇中也非安全之地,所以寺僧才建了
這些復壁地道,以躲避散兵流寇的殺掠。」
    小魚兒歎道:「你的確和我所認識的其他女孩子有些不同。你有頭腦……這世上有
頭腦的女孩子,已越來越少了,而且有些人就算有頭腦,卻偏偏懶得去用它,她們總認
為只要有張漂亮的臉就夠了。」
    鐵萍姑像是又笑了笑,道:「但這卻只能怪男人。」
    小魚兒道:「哦?」
    鐵萍姑道:「只因男人都不喜歡有頭腦的女孩子,他們都生怕女孩子比自己強,所
以越是聰明的女孩子,就越是要裝得愚笨軟弱,男人既然天生就覺得自己比女人強,喜
歡保護女人,女人為何不讓他們多傷些腦筋,多吃些苦。」
    小魚兒大笑道:「如此說來,愚笨的倒是男人了,」……』但你連一個男人也不認
得,又怎會對男人瞭解得這麼清楚?』
    鐵萍姑道:「女人天生就能瞭解男人的,但男人卻永遠不會瞭解女人的。」
    小魚兒歎了口氣,道:「這話倒的確不錯,一個男人若自以為能瞭解女人,他受苦
的日子就不遠了。」
    這時兩人心中其實都充滿了恐懼和不安,所以就拚命找話說,只因說話通常都能令
人緊張的神經鬆弛、鎮定下來。
    在這黑暗陰森的地道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生命能否保全的時候,兩人若再保持沉
默,那豈非更令人難以忍受?
    地道已越來越潮濕,越來越黑暗.
    小魚兒伸手去摸了摸,兩旁已不再是光滑的牆,而是堅硬、粗糙、長滿了厚絨青苔
的石壁。
    他也感覺到,地上亦是坎坷不平,忍不住問道:「這廟宇的復壁難道是連著山腹的
麼?」鐵萍姑並未回答,卻亮起了精巧的火拆子。
    這裡果然已在山腹中,縱橫交錯的洞隙,密如蛛網,風,也不知從哪裡吹進來的,
吹得人寒毛直豎。小魚兒笑道:「在這種地方,銅先生就算有通天的本事,想找到咱們
也不容易。」
    鐵萍姑道:「但我們要想走出去,只怕也不容易。」
    小魚兒嚇了一跳,失聲道:「你……你難道也不知道出去的路?」
    鐵萍姑道:「我當然不知道。」
    小魚兒駭然道,「那麼你……。•你為什麼說咱們可以逃得出去?」
    鐵萍姑道:「只要有路,我們自然就有逃出去的希望。」
    小魚兒苦著臉道:「姑娘你未免將事情瞧得太簡單了,你可知道,山腹中的這些洞
隙,有的根本是沒有路通出去的。」
    鐵萍姑道:「也還有的是可以通得出去的,是麼?』
    小魚兒道:「縱然有路,但這些洞穴簡直比諸葛亮的八陣圖還要複雜詭秘,有時你
在裡面兜上三個月的圈子,到最後才發現自己又回到原來的地方」
    他長歎道:據我所知,古往今來,被困死在這種山腹裡的冤死鬼,若是聚在一起,
閻王老子的森羅殿只怕也要被擠破了。」
    鐵萍姑在前面走著,卻連頭也不回,冷冷道,「既是如此,再加兩個也不多。」
    小魚兒道:「你——你難道不著急?」
    鐵萍姑冷冷道:「你若著急,現在回去,還來得及……
    小魚兒怔了征,苦笑道,「你別生氣,我並沒有怪你,只不過……」。」
    鐵萍姑霍然回過頭,大聲道:「你以為我不知道這裡的危險?但無論如何,我們總
有一半的機會能逃出去,這總比坐在那裡等死好得多,是麼?」
    小魚兒吐了吐舌頭,笑道:「早知道你這麼生氣.那些話我就不說了。」
    鐵萍姑狠狠盯了他半晌,忽然歎道:「我真想不到你竟是個如此奇怪的人。」
    小魚兒笑道:「我也真未想到,你的脾氣竟這麼大。」
    他嘴裡在不停地說著話,眼睛也沒有閒著。
    這時,他忽然發覺石壁上濃厚的青苔裡,隱約仍可瞧見刻著個箭頭,鐵萍姑目光閃
動,顯然也瞧見了。
    她立刻沿著這箭頭所指的方向,走了過去,走了十餘丈轉角處的石壁上果然又有個
箭頭。
    但小魚兒卻還是站在那裡,動也不動。
    鐵萍姑皺眉道:「現在我們既然已可走出去了,你為何站著不動?」
    小魚兒笑嘻嘻道:「你若沿著這箭頭走,再走片刻,就可見到銅先生了,但我可不
願再見到他那副尊容。」
    鐵萍姑一驚,道:「這些箭頭難道不是指路的?」
    小魚兒道:「箭頭雖然是指路的,但指的卻絕不是出去的路。」
    鐵萍姑道:「你怎知道?」
    小魚兒道:「這些箭頭,必定是以前廟裡的和尚刻上去的,是麼?」鐵萍姑道:
「不錯……」
    小魚兒道:「他們也為的是怕迷失路途,被困死在這裡,所以才刻這些箭頭的,是
麼?」鐵萍姑道:「不錯。」
    小魚兒道:「他們為了躲避流寇,所以才躲到這裡,等他們知道流寇走了之後,你
想他們要到什麼地方去呢?」
    鐵萍姑道:「自然是回到廟裡去。」
    她脫口說出了這句話,才恍然大梧,失聲道:「不錯,這些箭頭指的一定是回廟去
的路,他們只不過是想在這山腹裡躲避一時,又怎會去標明出路。」
    小魚兒拍手笑道:「我早已說過,價錢個很有頭腦的女孩子,你終於明白了,我看
你方才想不通,只怕也是故意裝出來的。」
    鐵萍姑忍不住垂下頭,一張臉已紅到耳根了。她忽然將火折子交到小魚兒手上,道:
「你……你帶路吧。」
    小魚兒歎了口氣,喃喃道:「所以越是聰明的女孩子,就越是要裝得愚笨軟弱,所
以你現在就要我多傷些腦筋,多出些力」。」
    他話未說完,鐵萍姑已紅著臉,跺著腳道:「這件事就算是你對了,也沒什麼了不
起。」小魚兒笑嘻嘻瞧著她,瞧了許久,慢吞吞笑道:「我就是要你臉紅、生氣,你生
起氣來,才真正像是個女孩子,我實在受不了你那冷冰冰的樣子。」
    鐵萍姑想要板起臉,小魚兒卻已大笑著轉身走了,於是她剛板起來的臉,又忍不住
嫣然一笑喃喃道,『我的臉真紅了麼?我實在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臉紅時是什麼樣子,
這只怕還是我生平第一次」小魚兒沿著箭頭而行,每隔十多丈,到了轉角處,他就發現
另外一個箭頭在那裡。
    只不過箭頭指的是前,他就往後,箭頭指的是左,他就往右,每走過一個箭頭,他
就將那箭頭設法毀了去,鐵萍姑隨他走了半晌,忍不住道:「你這樣走,能走得出去麼?」
    小魚兒笑道,「我雖不知能否走得出去,但這樣走,至少距離那廟宇越來越遠了。」
    但這時洞隙已越來越窄,小魚兒有時竟已走不過去,到了這時,指路曲箭頭也沒有
了。
    小魚兒歎了口氣,道:「現在,咱們看來只有碰運氣了,索性閉著眼睛往前走吧。」
他一面說話,一面已熄去了火折子。
    銑萍姑不再說話,只覺自己的手已被小魚兒拉住。
    她的心突然跳了起來,在黑暗中,這心跳得似乎特別響,鐵萍姑的臉不禁又紅了,
簡直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去。
    只聽小魚兒悠悠笑道:「一個人的心若是要跳,誰也沒法子叫它停住。」
    鐵萍姑「嚶嚀」一聲,要去擰他的臂,但手卻又忽然頓住,癡癡地發起怔來,她忽
然發覺多年以來,這竟是自己第一次意會到自己也是有血有肉的。
    狹隘地洞裡,舉步艱難,有時甚至要爬過去,在黑暗中走這樣的路,可真不是件舒
服的事。
    鐵萍姑衣服已被刮破了,也許身上已有些地方在流血,但她卻絲毫不覺得痛苦,一
個人竟像是走在雲堆裡。
    每走一段路,小魚兒就打亮火折子,瞧瞧四周的情況,但到了後來,火折子的光焰,
已越來越弱。
    小魚兒知道火已將盡,更不敢隨意動用了,他知道在這種地方,若是完全沒有火光,
那更是死路一條,於是路就走得更苦了。
    鐵萍姑的腳步,終於也沉重起來。接著,她就感覺到全身疼痛,頭暈眼花,又餓又
渴。
    她自然不像小魚兒那鐵打的身子,怎能受得了這種苦,若不是小魚兒始終在和她說
說笑笑,她簡直連一步都走不動了。其實小魚兒自己又何嘗走得動?若是換了別人,到
了他這種絕境之中,縱不急得發瘋,也難免要呼天怨地了。
    但小魚兒卻是天生的怪脾氣,要他死,也許還容易些,要他著急愁苦,要他笑不出,
那卻要困難得多。
    鐵萍姑終於忍不住道:「我們歇歇再走吧。」
    小魚兒沉聲道:「絕不能歇下來,一歇,就再也休想走得動了。」
    鐵萍姑道:「但我……我現在已……。」
    小魚兒笑道:「你想,我們在這千古以來、極少有人來過的神秘洞災裡拉著手散步,
這是多麼美、多麼風流浪漫的事,別人一輩子都不會有這種機會,我們為何不多享受享
受。」
    鐵萍姑幽幽道:「只可惜我……我不是你心上的人。」
    小魚兒笑道:「誰說不是的,此時此刻,除了你之外,世上還有和我更親近的人麼?」
    鐵萍姑又「嚶嚀」一聲,整個人忽然倒入小魚兒懷裡,她的臉燙得就像是一團火,
這火,是從她心底發出來的!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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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爵 | 2008-3-9 21:49:11

第七十章 柳暗花明
    鐵萍姑根本就沒有接觸過男人,她青春的火焰,本已抑制得太久了,更何況一個人
到了生死邊緣時,理智本就最容易崩潰。
    鐵萍姑實在也想不到自己會倒入小魚兒懷裡,但此刻已倒下去了,她也絲毫不覺後
悔。
    她只覺得小魚兒的手,已輕輕摟住她肩頭。
    鐵萍妨顫聲道:「人生,人生真是多麼奇妙,我現在才知道……我兩三天前還不認
得你,但現在……現在……」
    小魚兒忽然道:「你可知道,我現在想什麼?我現在最想瞧瞧你的臉。」
    鐵萍姑道:「不要……求求你不要……」
    但火折子卻已亮著了,鐵萍姑以手掩住臉,她的臉又羞紅了。
    她顫聲道:「火折子……快沒有了……」
    小魚兒笑道:「火折子雖然珍貴,但能瞧見你現在這模樣,無論犧牲多麼珍貴的東
西,都是值得的。」
    鐵萍姑的手緩緩垂下,道:「真的?」
    小魚兒笑道,「只可惜現在沒有鏡子,否則我也要讓你知道,你現在的模樣,要比
以前那種冷冰冰的樣子美麗多少。」
    銑萍姑眼波也凝注著小魚兒,悠悠說道:「我們若真的走不出去你會怪我麼?」小
魚兒道:「怪你,我怎會怪你?」
    鐵萍姑道:「你在那裡,本還不會死的,但現在……」
    小魚兒笑道:「若這麼說,你本該怪我才是,若不是我,你又怎會受這樣的苦。」
    鐵萍姑嫣然笑道:「連我自己都已不將我當做女人,何況別人呢?別人也許會將我
看成仙子甚至魔女,卻絕不會將找看成女人的。」
    小魚兒笑道:「但你卻不折不扣是個女人,我可以用一千種法子來證明。」
    鐵萍姑笑道:「我現在自己也知道了,所以我現在就算死,也是快樂的。」
    火折子,漸漸只剩下一點豆大的火焰。
    鐵萍姑凝注著這火焰,眼皮已越來越重,低語著道:「我也知道,你這樣對我,並
不是真的喜歡我,只不過是為了安慰我,讓我得到最後的快樂。」小魚兒笑道:「你……
你想得太多了。」
    鐵萍姑嘴角泛起一絲微笑,輕輕道:「但我還是感激你,我只是……只是真的累了,
求求你讓我睡吧,這一睡縱然永不醒來,我也滿足了……。」
    小魚兒瞧著鐵萍姑眼簾漸漸闔起,也不禁歎了口氣。
    就在這時,突然「梭嚕」一聲,竟有一連串又肥又大的老鼠,首尾相接,從他們面
前跑過去。
    鐵萍姑一驚,張開眼來,身子已嚇得縮成一團。
    小魚兒卻是滿面喜色,大聲道:「你不必睡,我們已得救了。,
    鐵萍姑道:「但這只不過是些老鼠。」
    小魚兒道:「你瞧,這些老鼠又肥又大,絕對不是在山腹裡的,這裡連一顆米都沒
有,絕養不了這麼肥的老鼠。」
    鐵萍姑眼睛也亮了,道:「你說這些老鼠是從山外跑進來的?」
    小魚兒道:「不錯,這裡必定已接近山腹的邊緣,山路必定就在附近。」
    他一面說話,一面已向鼠群竄來的方向走過去。
    幸好這時火折子還未完全熄滅,他不久就發現一個不大不小的洞,洞外還隱隱有淡
淡的光線透入。
    他立刻將鐵萍姑拉了過去,從這小洞裡鑽了過去。
    外面竟然是個寶窟,一箱箱金銀珠寶堆在那裡,雖然並不算太多,可也絕不算少了。
    小魚兒怔了征,笑道:「我又不是財迷,老天卻偏偏總是要我發現一些神秘的寶藏,
我真不懂世上的寶藏怎會有這麼多。」
    鐵萍姑手扶著一隻箱子,忽然道:「這裡並不是什麼神秘的寶藏,這些箱子搬進來,
還沒有幾天,上面連積灰都沒有。」
    他抬起手來一瞧,手上果然沒有沾著什麼塵垢。
    他忽然發現每隻箱子的箱蓋裡,都貼著張紅紙,紙上竟寫著「段合肥藏」四個字。
    這個發現幾乎叫他眺了起來。
    這些財寶,想必就是江別鶴父子設計搶去的東西,被江玉朗藏到這裡來的,他想必
認為這地方秘密已極,卻不想竟偏偏被小魚兒發現了。
    小魚兒又驚又喜,簡直要放聲歡呼起來。
    鐵萍姑的身子卻突又靠了過來,悄聲道:「外面有人!」
    只見一道影如門戶的石隙處,竟隱隱有燈光傳入,小魚兒悄悄走了過去,果然發現
外面一塊巨石旁,有兩個人相對而坐。
    面對著這邊的一人,面色慘白,赫然竟是江玉郎,坐在江玉郎對面的一人,身材甚
是魁偉,卻瞧不清面目。
    那塊大石頭旁,擺著許多酒肉,但兩個人卻都沒有吃喝,只是聚精會神地看著前面
的這塊大石頭,兩隻眼睛睜得大大的,眨也不眨。
    鐵萍姑忍不住悄聲道:「這石頭有什麼好看的,這兩人為何看得如此出神?莫非是
瘋子不成?」
    小魚兒嚥了好幾口水,歎道:「據我所知,這人非但不瘋,而且頭腦還比別人都清
楚。」
    鐵萍姑道:「你認得他?」
    小魚兒眼睛還是盯著那些酒肉,道:「嗯。」
    鐵萍姑道:「那麼他們為什麼死盯著這塊石頭呢?」
    小魚兒笑道:「也許他們希望這石頭上能長出花來。」
    他眼睛終於自酒肉上移開,移到這石頭上。
    只見這石頭上方方正正,一點出奇的地方也沒有,但石頭中間,卻劃著條線,線的
左右兩邊各放著一小塊肥肉。
    這兩人的眼睛,就盯著塊肥肉,動也不動。
    小魚兒也被他們弄棚塗了,忍不住笑道:「我以前是知道這小子沒毛病的,但現在
卻說不定了,難道他竟忘了肉是用嘴吃的,不是用眼睛看的。」
    鐵萍姑也忍不住嚥了兩口口水,悄聲道:「你若認得他,不如去教教他吧。」
    小魚兒苦笑道:「我又何嘗不想去教他吃肉,只可惜我現在只要一走出去,他就要
吃我的肉了,他早已恨不得吃我的肉了。」
    鐵萍姑歎了口氣,又忍不住道:「另外一個人呢?」
    小魚兒道:「這人我還瞧不出是誰,好像是……」
    話末說完,突見一隻老鼠從黑暗中竄出來,竄上那塊大石頭,將那大漢面前的一塊
肥肉銜了去,又飛也似的逃走了。
    江玉郎面色立刻變了變,苦笑道:「好,這一次又是你贏了。」
    那大漢大笑道:「現在,你已欠我一百三十萬兩,你那裡面的東西,已快輸光了吧!」
    江玉郎冷冷道:「你放心,還多著哩。」
    那大漢狂笑道:「老予正賭得過癮,你若這麼快就輸光,老子不捏出你蛋黃來才怪。」
他大笑著,又割下一小塊肥肉,放在石頭上。
    鐵萍姑這才恍然大悟,忍不住笑道:「原來這兩人是在賭錢,誰面前的肉被老鼠銜
走,誰就贏了,這樣的賭法,倒也是天下少有。」
    小魚兒笑道:「但這樣的賭法卻公平得很,誰也休想作弊。」
    鐵萍姑道:「若是老鼠不來,怎麼辦呢?」
    小魚兒道:「老鼠不來,反正就等著,這人的賭癮最大,只要是賭,你叫他等幾天
八夜也沒什麼關係。」
    鐵萍姑失笑道:「不錯,此刻看來他們就已不止睹了幾天幾夜了。」
    小魚兒道:「你可要知道背對著我們的這人是誰麼?他就是『惡賭鬼』軒轅三光,
不賭到人光、錢光,他是絕不肯站起來走的。」
    鐵萍姑動容道:「惡賭鬼7莫非是『十大惡人』中的……。」鐵萍姑沉默了半晌,忽
又問道,「你可知道這『十大惡人』究竟是些什麼人?」
    小魚兒笑道:「你這話可算真問對人了,世上比我更知道『十大惡人』的,還真不
多。」
    他扳著手指,道:「十大惡人,就是『血手』杜殺,『笑裡藏刀』哈哈兒,『不男
不女』屠嬌嬌,『半人半鬼』陰九幽,『不吃人頭』李大嘴。」
    說到這裡,鐵萍姑身子似乎微微一震,面色也變了,但小魚兒卻並沒有瞧她,只是
接著道:「還有『狂獅』鐵戰,『迷死人不賠命』蕭咪咪,『惡賭鬼』軒轅三光,『損
人不利已』白開心,再加上歐陽丁、歐陽當兄弟。」
    鐵萍姑道:「照你這樣說來,豈非有十一個人了。」
    小魚兒笑道:「只因這歐陽兄弟向來秤不離砣,砣不離秤,兩個人無論幹什麼,都
是一起的,所以只能算做一個人。」
    鐵萍姑緩緩垂下了頭,道:「這些人是否真的都十分惡毒?」
    小魚兒笑道:「其實世上比他們更惡毒的人,還不知有多少,只不過,這些人做事
特別不正常,毛病特別大而已。」
    鐵萍姑道:「這話是什麼意思?」
    小魚兒道:「譬如說,這『不吃人頭』李大嘴,平日看來,他不但很和氣,而且還
可說是個文武雙全的才子,但他毛病—發作起來,卻連自己的老婆都能吃下肚去,見過
他面的人,誰也想不到他能做得出這種事來。」
    說到「李大嘴」這名字,鐵萍姑竟又微微一震,怔了半晌,才輕輕問道:「你難道
認得他們的?」
    小魚兒笑道:「我非但認得他們,老實告訴你,我還是跟著他們長大的。」
    鐵萍姑又怔了怔,道:你……你可知道他們現在哪裡?」
    小魚兒道:「只怕是在龜山一帶。」
    他忽然頓住語聲,笑道:「你為何問得這麼清楚?」
    鐵萍姑勉強笑了笑,道:「我只不過是好奇而已,淮想得到世上有這麼奇怪的人?」
    他們說話的聲音自然很小,江玉郎和軒轅三光此刻已賭得連自己生辰八字都忘了,
自然更不會聽到他們的話。
    只見江玉郎忽然一笑,道:「你我賭了七八天,還是誰也沒有輸光,你不煩麼?」
    軒轅三光道:「不煩,不煩,再賭上三年六個月,老子也不會煩的。」
    江玉郎道:「但這樣賭下去,我卻有些煩了。」
    軒轅三光立刻瞪起眼睛,大聲道:「你煩,也要陪老子賭下去。」
    江玉郎笑道:「我並不是說不賭,只不過是想將賭注增大而已。」
    軒轅三光大笑道:「老子賭錢,向來是嫌小不嫌大,越大越過癮,你要賭多大,說
吧。」
    江玉郎緩緩道:「閣下身上帶的東西,既然值七八十萬兩,此刻又贏了我一百三十
萬兩,你我這一注,就賭兩百萬兩吧。」
    軒轅三光撫掌笑道:「一注見輸贏,這倒也痛快,只是……
    他忽然頓住笑聲,大喝道:「老子早巳看過,你那洞裡最多也不過只有兩三百萬,
此刻已輸了一半,你哪裡還有這麼多銀子來跟老子賭?」
    江玉郎道:「洞中存銀,至少還有一百萬。」
    軒轅三光道:「還差一百萬呢?」
    江玉郎道:「還差一百萬,以人來作數。」
    軒轅三光狂笑道:「格老子,就憑你這龜兒子,也值得了一百萬?」
    江玉郎面色不變,微微笑道:「在下縱不值一百萬,卻有值一百萬的人。」
    軒轅三光道:「在哪裡?」
    江玉郎笑道:「閣下難道還要先估估價麼?」
    軒轅三光瞪眼道:「當然要先估估價,上了賭桌六親不認,就算是兒子跟老子賭錢,
帳也要算清楚的,一文錢也差錯不得。」
    江玉郎微笑道:「既是如此,在下這就去將她帶來就是……
    軒轅三光身後,一塊凸出來的岩石上,有盞銅燈,此刻江玉郎端起了這盞銅燈,大
步走了出去,一面微笑道:「閣下但請放心,在下立刻就回來的。」
    軒轅三光笑道:「老予自然放心得很,你龜兒家當都在這裡,又急著翻槓,不回來
才怪」他這才撕下條雞腿,就著酒大嚼起來。
    已瞧得出神的鐵萍姑,忽然歎了口氣,道:「這些人賭起錢來,一賭就上百萬兩銀
子,他們的銀子簡直好像是偷來的。」
    小魚兒笑道:「誰說這些銀子不是偷來的?」
    鐵萍姑道:「縱然是偷來的,也要費些力氣,一下於就輸出去,豈不可惜。」
    小魚兒道:「這就叫來得容易去得快,何況,一個好賭的人,連老婆兒子輸出去,
都不會心疼的。」
    鐵萍姑也不禁笑道:「難道他也要把老婆拿來和別人賭麼?」
    小魚兒道:「他就算有老婆,也不值一百萬,這小子到底在玩什麼花樣,就連我也
猜不出了,能值一百萬的人,到底不多呀。」
    這時江玉郎已拉著一人走了進來,被他拉著的人,身材苗條,竟是個女子,只是臉
上覆著層面紗,瞧不出面目。
    軒轅三光皺眉道:「你怎要帶來個女人?」
    江玉郎微笑道:「當然是女人,若是男人,就不值錢了。」
    軒轅三光大笑道:「但從你這龜兒子手上送了來的剩貨,只怕連一文都不值。」
    江玉郎正色道:「這位姑娘雖然跟著我走了幾天,但我卻絕未動過她的毫髮。」
    軒轅三光道:「你這饞貓會不偷嘴吃,老子不信。」
    江玉郎笑道:「閣下若不信,一試便知。」
    他將銅燈又放到山石上,但這次並末放在軒轅三光身後,卻放到他自己身後,燈光
從他肩上照下來,正好照在軒轅三光面前。
    一盞燈無論放在哪裡,都是件小事,自然誰也不會在意,但小魚兒卻不禁皺起了眉
頭,喃喃道:「這小子又想搞什麼鬼,他將這盞燈帶進帶出,絕不會沒有用意的。」江
玉郎滿肚子壞水,自然誰也沒有小魚兒清楚。
    只見那蒙黑紗的女子,始終木然地站在那裡,江玉郎伸手掀開她的面紗,她還是癡
癡地站著不動。
    燈光下,她的臉果然美得不帶絲毫煙火氣,軒轅三光、鐵萍姑瞧見這張臉,但覺眼
前一亮。
    小魚兒瞧見這張臉,卻險些驚呼出聲來。
    慕容九,這女子竟是慕容九,她被三姑娘趕走後,一路癡癡迷迷的到處亂闖,她夢
游般筆直走出了城,別人雖然瞧著奇怪,但見她衣服華貴,人又美得邪氣,也不致有人
敢動她的歪主意。
    誰知竟偏偏誤打誤闖,被江玉郎聽見這消息。
    他立刻想到這女子必是慕容九,所以就立刻放下別的事,趕回頭,恰巧在路上迎著
了已餓得發暈的慕容九。
    江玉郎自然不怕她洩漏秘室,就帶著她去起出贓銀,藏到這裡,又誰知螳螂捕蟬,
黃雀在後,軒轅三光竟早巳在身後盯上他了!
    這時軒轅三光瞧見慕容九的臉,也不禁怔了半晌,方自歎道:「美女,果然是美女,
只可惜近二十年來,老子已對任何美女都不感興趣了,你還是帶著她走吧!」
    江玉郎微笑道:「這位姑娘雖美,但值錢的地方卻不在她這張臉上,在她的身份。」
    軒轅三光大笑道:「她難道還是位公主不成?」
    江玉郎道:「雖不是公主,卻也和公主差不多。」
    軒轅三光怒道:「她究竟是誰?你這龜兒子說話怎地總要兜圈子?」
    江玉郎緩緩道:「她便是九秀山莊的慕容九姑娘。」
    軒轅三光也不禁一怔,動容道:「慕容家的九姑娘,怎會落在你手裡?」
    江玉郎道:「她被惡人所害,神智迷失,不知下落,慕容家的八位姐妹,八位姑爺,
都尋她不著,在下運氣好,卻在無意中找到了她。」
    他一笑接道:「閣下請想想,若有人將她送回她姐姐、姐夫那裡,秦劍、南宮柳等
人又將如何感激,那謝禮還會少得了麼?」
    軒轅三光想了想,一拍手道:「好,老子就跟你賭了!」
    實聽一人大喝道:「賭不得!」
    小魚兒忽然這麼一叫,不但軒轅三光和江玉郎大吃一驚,就連鐵萍姑都不免嚇了一
跳。
    小魚兒也不著急,先附在鐵萍姑耳畔,悄聲道:「你跟我出去,喜歡吃什麼,就拿
起來吃,千萬莫要講客氣,我現在已有對付這小子的法子。」
    他說完了話,才施施然走了出去,笑道:「躲在糞坑下吃大便的朋友,難道已忘了
我麼?」
    江玉郎瞧見小魚兒,真比瞧見鬼還要吃驚,倒退兩步,失聲道:「你……你怎會在
這裡?」
    小魚兒笑道:「老於陰魂不散,跟定了你這龜兒子。」
    他聰明絕頂,學什麼像什麼,學起軒轅三光的口音,更是惟妙惟肖,軒轅三光用力
一拍他肩頭,大笑道:「若是別人從裡面鑽出來,老子也要吃一驚,但你這鬼精靈,你
就算從地上鑽出來,老子也不會奇怪的。」
    軒轅三光笑彎了腰,小魚兒卻早已大吃大喝起來,慕容九癡癡地瞧著他,又似相識,
又似不識。
    江玉郎瞧見小魚兒身後居然也跟著個絕世美女,那吃相居然也和小魚兒一樣,像餓
死鬼投胎似的。
    他瞧得眼睛都直了,簡直不知該如何是好。
    只聽軒轅三光好不容易忍住了笑,喘著氣道:「小兄弟,老子賭了一輩子,這次你
為何說老子賭不得。」
    小魚兒嘴裡塞滿了肉,道:「只因你一賭,就要上當。」
    軒轅三光道:「老子是老賭鬼,這龜兒子頂多也不過算是個小賭鬼,他怎能令老子
上當,何況這賭法最公平不過,誰也作不得弊,除非他也是個老鼠精。」
    小魚兒悠悠說道:「你說這賭法最公平,你也贏了許多次了,是麼?」
    軒轅三光道:「不錯。」
    小魚兒道:「你可知道你是怎麼會贏的?」
    軒轅三光道:「老子這兩天運氣好。」
    小魚兒道:「不是。」
    軒轅三光皺眉道:難道還有什麼別的原因不成?」
    小魚兒道:「只因為……。」
    他故意瞧了江玉郎一眼,立刻搖頭道:「不行,我不能說。」
    軒核三光跳了起來,道:「你為何不能說?」
    小魚兒道:「這兩天我體力不好,我怕這小子來跟我拚命。」
    軒轅三光怒道:「這龜兒子若是敢動你一根手指,老子不把他骨頭一根根拆散才怪。」
    小魚兒道:「我若和他打架,你幫我忙麼?」
    軒轅三光道:「當然。」
    小魚兒展顏一笑,道:「好,這樣我才能放心說了。」
    他笑嘻嘻接著道:「你總該知道,老鼠是最怕光的,到了晚上,才敢露面,但只要
一點起燈,它們就沒有戲唱了。」
    軒轅三光笑道:「想不到你對老鼠們也瞭解得很。」
    小魚兒笑道:「魚和老鼠,正是同病相憐,一見到貓就頭疼,我不瞭解它們誰瞭解?」
    軒轅三光又笑得喘不過氣來,道:「但這……這又有什麼關係?」
    小魚兒道:「這裡的老鼠,想必都是剛從外面搬進來的,外面只怕是來了只惡貓,
把它們趕進了洞,誰知這山洞裡並沒有老鼠飯店,它們若非快餓瘋了,也不敢到你們面
前來搶肉吃的。……。」
    軒轅三光笑道:「這還要老子不動,誰若忍不住要動,老鼠就不敢來吃他面前的肉
了。」
    小魚兒道:「但你還忘了一點,方纔這盞燈,是在你身後,你的身子擋住了燈光,
所以你才會連贏幾次。」
    軒轅三光拍掌道:「果然不錯,你果然是個鬼精靈,連這種事都想得到。」
    過半晌軒轅三光恍然道:「老子懂了,這龜兒子現在已把燈換了個地方,這燈光正
好照在老子面前的肉上,他算定老子這一次要輸,所以才要賭大的。」小魚兒笑道:
「正是如此,他現在不但可以把輸了的銀子撈回來,還可撈你一票。」
    軒轅三光又氣又笑,道:「若不是你來提醒,老子今天竟要在陰溝裡翻船了。」
    小魚兒轉臉瞧著江玉郎,笑道:「如何?我說的不錯吧?」
    江玉郎面上早已變了顏色,口中卻冷笑道,「你定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也
沒法子。」
    小魚兒大笑道:「江玉郎,你那一肚子壞水,別人不知道,我還會不知道麼?你在
我面前,還裝什麼蒜?」
    江玉郎冷冷道:「我只怕是時運不濟,才會遇見了鬼。」
    小魚兒大笑道:「不錯,你遇著了我,當真是倒了八輩子霉了,如今我人贓並獲,
你就跟我到段合肥那裡說話吧。」
    江玉郎瞧了瞧他,又瞧了瞧軒轅三光,垂首道:「事已至今,我也沒有什麼話說了,
只不過……」
    他突然一把扭過慕容九的手腕,閃身到慕容九身後,獰笑道:「只不過你們不想要
這位慕容姑娘的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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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爵 | 2008-3-9 21:50:39

第七十一章 峰迴路轉
    小魚兒暗中吃了一驚,卻大笑道:「你著想以慕容九來要挾我.你就錯了,你莫非
不知道她老是想要我的命,我又怎會要救她。」
    軒轅三光也跟著大笑道:「老子早就對女人沒興趣,她的死活,更和老子沒關係。」
    江玉郎不動聲色,微笑道;『既是如此,兩位為何不向我出手呀?」
    軒轅三光道:「老於並不想宰你。」
    小魚兒也笑道:「吃大便的朋友,我殺你還怕髒了手哩。」
    江玉郎笑道:「既是如此,在下就要告退了,這位慕容姑娘,自然也要跟著在下走
的。」
    小魚兒大笑道:「你走吧!你帶走了慕容九,還怕沒有人找你算帳。」
    江玉郎冷笑道:「這倒不勞閣下費心,若有人問起我來,我便說帶走慕容姑娘,只
為的是害怕她遭了你的毒手,若不是江小魚,慕容九此刻又怎會變成如此模樣?」
    小魚兒歎道:「有其父必有其子,你們父子兩人,別的本事沒有,栽贓耍賴,混充
好人的本事,倒真還沒有別人比得上。但你搶了段台肥的銀子,事實俱在,你總賴不掉
的吧。」
    江玉郎道:「什麼銀子,我兩手空空,哪裡有銀子,現在銀子是誰的,就是誰動手
搶去的,這道理豈非更簡單了。」
    軒轅三光忽道:「你龜兒子想賴起老子來了!」
    江玉郎冷笑道:「你說我賴你,我就說你賴我,咱們倒不妨看看,江湖中人是相信
你『惡賭鬼』的話,還是相信我江玉郎的話。」
    軒轅三光也被氣得怔住了,苦笑道:「你龜兒子若早生幾年,『十大惡人』哪裡還
有老子的份。」
    江玉郎大笑道:「過獎過獎,在下只不過……。。」
    話聲未了,突聽幾聲慘呼,自外面傳了進來。
    這慘呼聲非但分外淒厲,而且歷久不絕,發出慘呼的人,不但像是瞧見了一些殘忍
之極、恐怖之極的事,而且還像是在遭受著某種非人所能忍受的痛苦,這樣的慘呼聲聽
在耳裡,足以令任何人的血液都為之凝結。
    江玉郎的面色變得最快,也變得最慘。拉著慕容九,就想轉身奔出
    小魚兒大喝道:「來的人既能令他手下發出這樣的慘呼,必定可怕得很,你要出去
送死沒關係,但慕容九……。。」
    他語聲突然頓住,黑暗中,已現出了五條人影!
    這時雖然還沒有人能瞧見他們的面目,但他們帶進來的那種鬼氣森森的邪氣,已令
每個人掌心都沁出了冷汗。
    黑暗中,只聽得一陣陣令人寒毛悚慄的「吱吱」聲,響個不絕,五條人影已緩步走
了過來。
    小魚兒首先看到的,是他們那一雙慘碧詭異、閃閃發光的眼睛,接著,便瞧見了他
們慘變的臉色。
    這五人身子裡流的血,都好像是慘碧色。
    五個人俱都穿著長可及地的黑袍,右手裡拿著根鞭子,左手裡卻提著個鐵籠,那聽
來令人作嘔的吱吱聲,便是從鐵籠裡發出來的。
    軒轅三光大喝道:「朋友們是什麼人?幹什麼來的?」
    他喝聲有如霹雷,震得山谷回應不絕,正是藉著這喝聲露了手氣功,想先給對方個
下馬威。
    誰知五個黑衣人卻連眼睛都沒有眨一眨,碧森森的目光,在小魚兒等人面上不停的
打轉,也不說話。
    江小魚早已退了回來,大喝道:「九秀山莊的九姑娘和『惡賭鬼』全都在這裡,朋
友們若是識相,還是快快退出去吧,再遲想走也走不了啦!」
    他更是機伶,一看苗頭不對,就趕緊先將軒轅三光和慕容九的名頭抬出來嚇人,這
兩人名頭實在也不小,何況,就算嚇不退對方,也是別人的名字,全不關他的事,對方
要找也不會找他了。
    五個黑衣人仍然聲色不動,腳下也未停。
    鐵萍姑忽然驚呼一聲,拉住小魚兒的手,顫聲道,「老鼠……籠子裡好多老鼠。」
    幾十隻老鼠在鐵籠裡吱吱亂叫,小魚兒雖不怕老鼠,但瞧見那幾十雙發光的眼睛,
毛茸茸的一大堆老鼠,也不覺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為首的黑衣人嘿嘿一笑,道:「不錯,老鼠……在下五人此來找的只是老鼠,與人
無關,各位只要站著不動,在下必定秋毫無犯。」
    他話雖說得客氣,但語聲卻比老鼠叫更令從作嘔。
    軒轅三光忍不住問道:「捉老鼠幹什麼?」
    那黑衣人嘿嘿笑道:「敝上非鼠肉不歡,是以令在下等四處搜捕,但此間方圓百里
內的老鼠都已流竄入山,是以在下等才一路追捕過來。」
    小魚兒恍然失笑道:「難怪這山洞裡老鼠特別多,原來就是被他們趕來的,我本來
還以為外面來了只惡貓哩。」
    軒轅三光面色卻微微一變,似乎想起個人來,厲聲道:「朋友們的主子是誰?」
    那黑衣人不再答話,卻揮了揮手。
    五個人嘴裡便同時發出了吹竹之聲,這聲音宛如吹竹,卻又不似,聽得人又覺恐怖,
又是噁心。
    鐵萍姑早已掩起了耳朵,小魚兒也聽得牙癢癢的,全身不舒服,但他好奇之心最重,
見了這種怪事,一心只想瞧個究竟。
    軒轅三光雙目圓睜,目中卻有驚恐之色。
    小魚兒忍不住悄聲問道:「這喜歡吃老鼠的朋友是誰?你知道麼?」
    軒轅三光道:「嗯。」
    他像是想起了件十分可怕的事,竟想得出了神,小魚兒在他耳朵邊說的話,他竟連
一個字也沒有聽見。
    就在這時,土石下異聲驟起,像是有幾千幾百隻老鼠,在吱吱亂叫,拚命要往外面
逃竄出來!
    黑衣人立刻將手提的鐵籠,分成五個方位擺開。
    就在這時,一大群老鼠,已從山有的裂隙中,黑暗的角落裡,潮水般奔了出來,多
得簡直數也數不清。
    小魚兒一輩子瞧見過的老鼠,加起來也沒有此刻十分之一多,他簡直做夢也想不到
世上竟有這麼多老鼠。
    此刻奔來的若是一大群餓狼、一大群虎豹,小魚兒也末見得會如何害怕,但這一大
群老鼠,卻令他臉色發白,身子發冷,剛吃下的酒肉,直在胸口裡往外冒,幾乎就要吐
出來。
    他雖然還能忍住,但鐵萍姑卻已忍不住了,「哇」的一聲,吐了滿地,老鼠從他們
胸旁奔過,幾個一等的武功高手,竟都忍不住跳起來,跳到那塊巨石上,擠成了一堆,
鐵萍姑雙手掩著了臉死也不肯再張開眼睛。
    但小魚兒眼睛卻仍睜得大大的。
    幾千幾百隻老鼠就在自己腳底下奔過去,這景象究竟不是人人都能看得到,他怎捨
得不看。
    只見黑衣人口中吹竹之聲不停,手裡長鞭飛舞,將老鼠一群群的趕進鐵籠,鐵籠雖
不小,卻也並不太大,但老鼠一群群的跑進去,就像是填鴨子似的,塞不進去也要塞,
一隻疊著一隻,一群疊著一群。
    直到五隻鐵籠子都塞得水洩不通,看來已像五個大肉團的時候,黑衣人才放下鞭子,
停住了哨聲。
    剩下的老鼠竟也立刻就如蒙大赦一般,又四面八方地逃了回去,眨眼間又逃得個不
剩。
    山洞佇立刻又恢復了平靜,鐵萍姑偷偷瞧了一眼,才敢放下手,臉上已滿是冷汗,
就像是剛做完一場噩夢似的。
    小魚兒長長歎了口氣,苦笑道:「我如今才知道,老鼠竟如此可怕。」
    軒轅三光乾咳幾聲,道:「格老子,成千成百隻耗子,看起來真和十隻八隻差得多
了,四川耗子雖多,但老子也沒有看過有這麼多的。」
    江玉郎咯咯笑道:「在下倒不是害怕,只不過覺得有些噁心。」
    為首的那黑衣人大笑道:「這位朋友說的不錯,老鼠非但不可怕,而且還美味得很。」
    小魚兒苦著臉道:「美味?」
    黑衣人怪笑道:「你若不信,一試便知。」
    他竟從籠子裡撈出只毛茸茸的老鼠來,往小魚兒手裡送。
    小魚兒趕緊搖手笑道:「君子不奪人所好,老鼠既是如此美味,還是留給閣下自用
吧。」
    那黑衣人嘿嘿笑道:「可惜可惜,想不到閣下看來膽子雖大,卻連隻老鼠都不敢吃,
否則閣下嘗過老鼠肉之後,再吃別的肉就味同嚼蠟了。」
    小魚兒身上雞皮疙瘩又冒了出來,大聲道:「朋友既然已找到了老鼠,此刻總該走
了吧。」
    江玉郎忽然陰惻測笑道:「你素來最愛多管閒事,這次怎地不管了?」
    小魚兒笑道:「若有人喜歡吃老鼠,那是他自己的事,我為何要管,正如你喜歡吃
大便,我也是管不了的。」
    江玉郎面色微微一變,轉眼去瞧那黑衣人道:「朋友真要走了?」
    那黑衣人道:「在下早已說過,此來只是為了老鼠,與人無干。」
    江玉郎歎了口氣,道:「難道朋友就不知道,這裡有比老鼠更好的東西麼?」
    那黑衣人眼睛在慕容九和鐵萍姑身上一轉,怪笑道:「本門弟子,都覺得女人不如
老鼠可愛……—』
    江玉郎將慕容九拉到一邊,遠遠躲開小魚兒和軒轅三光,才笑嘻嘻道:「金銀珠寶
難道也不比老鼠可愛麼?」
    那黑衣人眼睛一亮,道:「金銀珠寶?在哪裡?」
    江玉郎眼角往後洞瞟了一眼,口中卻笑道:「有這兩位在此,我不敢說。」
    小魚兒歎了口氣,苦笑道:「我真奇怪,以前為何不早把你宰了。」
    江玉郎大笑道:「就憑你要殺我,只怕還不容易。」
    只見那黑衣人互相打了個眼色,提起了鐵籠,就往後洞走,小魚兒閃身擋住了他們
的去路,笑嘻嘻道:「後面沒有老鼠,各位還是請回吧。」
    那黑衣人嘿嘿笑道:「朋友最好知道,你雖不敢吃老鼠,老鼠卻敢吃你的。」
    小魚兒笑道:「我已有好幾天沒洗澡了,肉髒得很,老鼠只怕也吃不下去。」
    那黑衣人大笑道:「好,你這人有趣得很,而且膽子也不小……」
    「小」字說出口,他掌中皮鞭已揮了出去。
    這鞭子又黑又亮,也不知是什麼做的,份量卻不輕,黑衣人手勁更不小,鞭子飛出
來,又急又重,鞭風嘶嘶直響。
    但小魚兒一伸手就抓住了鞭梢,笑道:「朋友還不知道,我雖然對老鼠有些頭疼,
但人,我卻是不怕的。」
    那黑衣人臉色早已變了,用力想奪回鞭子,但鞭子卻好像已長在小魚兒手上了,他
用盡吃奶的力氣,也動不了分毫。
    小魚兒笑嘻嘻道:「老鼠既不認得我,我也不認得老鼠,你們就算把天下的老鼠都
捉去吃光,我也不管你們,但你們若想打別的主意,我卻要不客氣了。」
    那黑衣人冷笑道:「你不來惹咱們,咱們也不惹你,但你若想擋咱們的去路,咱們
卻要不客氣了!」
    他話一說完,口中突又發出了吹竹聲。
    他身旁兩個黑衣人就拉開手中鐵籠的門,鐵籠裡塞得滿滿的老鼠,立刻像箭一般竄
了過來。
    小魚兒一驚,幾十幾百隻老鼠,已竄上他身子,在他身上又叫又咬,小魚兒又是吃
驚,又是噁心,揮也揮不去,趕也趕不走,抓鞭子的手只得放開了。
    五根鞭子立刻沒頭沒腦的向他抽了過來。
    小魚兒滿身都是老鼠,哪裡還能施展得開手腳,只得一面躲,一面退,口中不住大
呼道:「軒轅三光,你還不來幫忙麼?」
    但軒轅三光的臉色也發了青,遲疑著,慢慢走過來。
    那黑衣人厲聲道:「軒轅三光,你既已猜出我等是何人門下,你還敢出手?」
    軒輾三光怔了怔,竟然退了回去。
    小魚兒大喝道:「軒轅三光,你難道也像女人,怕老鼠?」
    軒轅三光竟索性轉過頭去,不瞧他了。
    小魚兒身上老鼠非但沒有少,而且越來越多,身上又疼又癢又麻,已不知被老鼠咬
了多少口。
    那五根鞭子,更毒蛇般抽了過來。
    小魚兒這才真的有些慌了。
    他無論遇著什麼事,都能沉著對付,但這滿身毛茸茸的大老鼠,卻令他手慌腳忙,
簡直不知該如何是好。
    江玉郎忍不住大笑道:「自命為天下第一聰明的人,竟連老鼠也對付不了……江小
魚,你幾時想到過你會死在老鼠手裡。」
    小魚兒身上巳挨了幾鞭子,不禁長歎道:「我實在沒有想到過……」
    突然間,只見人影一閃,一個黑衣人已被人挾頸一把抓住,從後面拋了出去,手裡
的鞭子也被人奪走。
    另四個黑衣人驚呼忽吼,四條鞭子向來的這人抽過去,卻不知怎地,鞭子竟不聽話
了,你的鞭子抽我,我的鞭子抽你。
    四個人竟自己打起自己人來。
    小魚兒大笑道:「花無缺,想不到你居然來了。」
    來的人自然正是花無缺,除了他「移花接玉」的功夫外,還有誰能令這四個人自己
打自己。
    小魚兒見他來,自然鬆了口氣,江玉郎見他來了,卻也開心得很,只道花無缺救下
小魚兒,只不過為的是要自己動手殺他而已。
    花無缺鞭子飛舞,已將小魚兒身上的老鼠全部趕走。
    那五個黑衣人已全都嚇呆了,張口結舌,呆呆地瞧著花無缺,手裡的鞭子再也不敢
抽出去。
    為首的那黑衣人吃吃的道:「朋友是誰?為何來多營閒事?」
    花無缺淡淡道:「你縱不認得我,也該認得這手功夫吧?」
    那黑衣人想了想,變色道:「移……移花接玉。」那黑衣人跺了跺腳,又道:「既
是移花宮的人到此,在下等只有告退。」
    小魚兒笑道:「你們弄了我一身老鼠屎,此刻就想走麼?」
    那黑衣人冷笑道:「這話只怕還輪不到閣下來說,就憑閣下……哼!」
    花無缺道:「你們瞧他不起?」
    花無缺微微一笑,又道:「既是如此,莫要老鼠幫忙,你們不妨再和他打一場,五
人齊上也無妨,我絕不出手。」
    那黑衣人獰笑道:「只要閣下不出手,這小子……」
    話未說完,小魚兒一拳已擊出,他明明瞧見小魚兒這拳打出來,競偏偏躲不開,鞭
子還未飛出,人已被打得飛了出去。
    另四個黑衣人齊地撲過來,但小魚兒指東打西,片刻間五個人都被他打得東倒西歪,
鼻青臉腫。
    花無缺微笑道:「各位此刻已知道他的厲害了麼?」
    五個黑衣人哪裡還有一個說得出話來,竟都倒在地上,連爬都爬不起來了,小魚兒
大笑道:「想不到竟不如老鼠,竟如此經不得打。」
    黑衣人既不敢答腔,也不敢動。
    那邊軒轅三光卻直向小魚兒使眼色,打手勢,意思竟是要小魚兒放他們走,小魚兒
皺了皺眉頭,道:「我現在手已不疼了,還不快站起來。」
    黑衣人非但沒有站起來,身子反而縮成了一團。
    小魚兒大笑道:「五個這麼大的人,居然還好意思賴在地上,難道還要等你們師娘
來,抱你們起來麼?」
    黑衣人本來還在顫抖,此刻卻連動都不動了。
    軒轅三光忽然竄過來,一把拎起個黑衣人,只瞧了一眼,臉色便已改變,緩緩將黑
衣人又放了下去,歎道:「他們只怕永遠也站不起來了。」
    軒轅三光將他們的屍體一動,只見口、鼻、五宮中,便有鮮血滲出來,就連這血,
也都是慘碧色的。
    小魚兒也不禁怔住了,道:「這五人挨了兩拳,難道就氣得自殺了麼?」
    花無缺皺眉道:「他們也許是以為你放不過他們,所以自己先就……」
    小魚兒跺足道:「他們就算弄了我一身老鼠屎,我也不會殺他們的呀,這些人難道
是老鼠吃多了,人也變得像老鼠一樣想不開。」
    軒轅三光苦笑道:「這些龜兒子說死就死,死得倒真快。」
    小魚兒道:「是呀,難道他們嘴裡早就含著毒藥,隨時都準備死不成。」
    軒轅三光皺著眉蹲下,將這黑衣人的嘴扳開,立刻就有一般摻碧色的、濃得像墨汁
似的苦水,從他嘴裡流出來,還帶著種令人作惡的臭氣。
    軒轅三光歎道:「你說的不錯,這些雜種竟是將毒藥藏在牙齒裡的。」
    小魚兒皺眉道:但他們為什麼要自殺呢?我既沒有殺他們的意思,也不想逼問他們
的口供,他們難道真是活得不耐煩了麼?」
    軒轅三光對這黑衣人全身都搜了一遍,只搜出了些銀子,此外連一條汗巾都沒有。
    這些人身上除了銀子外,竟是什麼都不帶。
    軒轅三光想了想,忽又一把撕開他的衣襟,失聲道:「你想不通的事,回答就在這
裡。」
    只見這黑衣人胸膛上,赫然有十個大字。
    這十個慘碧色的字,竟像是用碧磷燒出來的,幾乎已燒及骨頭,傷痕深深印在肉裡,
無論用什麼法子,都休想除去。
    這十個字寫的是:「無牙門下士,可殺不可辱。」
    小魚兒道:「無牙門下士,可殺不可辱……這算什麼見鬼的意思?」
    軒轅三光歎道:「這意思就是叫他們打不過別人時,趕快自殺,免得丟他們主子的
人,他們現在若不自殺,回去死得只怕更要慘十倍。』
    小魚兒道:「你是說他們怕回去受主子的酷刑,所以寧可現在自殺,是麼?」軒轅
三光道:「正是。」
    小魚兒道:「但他們在這裡挨揍,他們的主子根本不知道呀,只要他們自己不說,
難道我還會說出去不成。」
    軒轅三光道:「這些龜兒子也許正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為你———」
    花無缺忽然道:「不是這原因。」
    小魚兒道:「你說是什麼原因?」
    花無缺緩緩道:「我瞧見他們時,他們本有七個人的。」
    軒轅三光拍手道:「這就對了,他們五個人進來,還留著兩個人躲在暗處,那兩人
見勢不抄,恐怕已暗中溜了,這五人算定他們回去一定要報告的,與其到那時凌遲受罪,
倒不如現在落個痛快的好。」
    小魚兒瞪著花無缺道:「你進來時,沒有瞧見那兩個人麼?」
    花無缺苦笑道:「我聽見你的呼喊聲,立刻就闖了進來,並沒有去留意別的。」
    小魚兒忽然一拍腦袋,大叫道:「不好,我們竟被這些鬼老鼠弄暈了頭,五六個大
活人從我們身邊溜走,我們竟全都不知道。,
    軒轅三光四下瞧了一眼,也失聲道:「不錯,那姓江的小雜種,果然溜了。」
    小魚兒跺足道:「你進來時,我還瞧見他的,那時他臉上像是還有歡喜之色,以為
你要來宰我,後來想必是—發現情況有點不對,就立刻開溜……唉,這小子一向是個鬼
精靈,我本該特別盯著他才是的。」花無缺默然半晌,淡淡一笑,道:「他自己走了倒
也好。」小魚兒瞪眼道:「你是早已瞧見了他的,是麼?」花無缺道:』好像瞟過一眼。」
小魚兒道:「但你還是放他走了。」花無缺歎道:「我和他總算交友一場……」小魚兒
大叫道:「但你為何要讓他將幕容九一起帶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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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爵 | 2008-3-9 21:52:00

第七十二章 口蜜腹劍
    花無缺聽小魚兒說慕容九已被江玉郎帶走,不由怔了怔,道:「慕容姑娘?……
    慕容姑娘也和他在一起麼?」
    小魚兒道:「你……你沒有瞧見?」
    花無缺也不禁頓足道:「我只見到有個女子在他身邊,再也末想到會是慕容姑娘,
那時我一心只顧著你,再加上燈光太暗,竟末瞧清她的臉。」
    軒轅三光忽然一拍小魚兒肩頭,道:「但和你一起出來的那姑娘竟會也溜了呢」
    小魚兒皺眉道:「是呀!她為什麼也溜了呢?難道她怕見到花無缺?」
    花無缺道:「這位姑娘又是什麼人?」
    小魚兒道:「她叫鐵萍姑……你認不認得她?」
    花無缺道:「我連這名字都末聽到過。」
    小魚兒用手指敲著腦袋,道:「你既不認得她,她為何要溜呢?我實在想不通……」
    鐵萍姑的確是有理由的,而且理由充足得很。
    花無缺本來也是認得她的,他沒有聽見「鐵萍姑」這名字。只不過是因為她那時並
不叫鐵萍姑。鐵萍姑自然更認得花無缺。
    她一眼瞧見花無畝,臉色突然改變,趕緊扭過了頭,等到她確定花無缺並沒有留意
她,她就以最快的速度溜了出去。
    這時已近黃昏,滿天夕陽,映著青蔥的山嶽,微風中帶著香,鐵萍姑深深吸了口氣,
心裡也不知是什麼滋味。
    十多年來,這是她第一次得到自由,第一次可以單獨自立,她想做什麼,就可以做
什麼,想到那裡去,就可以到那裡去。
    但她反而不知該如何是好了。江玉郎跟著她溜了出來。
    他瞧見花無缺,本來很歡喜,但他又瞧見花無缺對小魚兒的神情竟似已變了,他立
刻就發覺情況不對。
    鐵萍姑會溜走,江玉郎本也覺得很奇怪。鐵萍姑一展身形,江玉郎更是一驚。
    這少女輕功之高妙,固然驚人,最奇怪的是她身形飛掠間,竟帶著一種獨特的高貴
的姿勢,和花無缺超群拔俗的身法有幾分相似。
    江玉郎的眼睛立刻瞇起來了,他又是驚訝,又是奇怪,眼珠子一轉,竟也立刻拉著
慕容九追了下去。
    江玉郎是從來不肯放過任何機會的,但他也末發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還有兩
個人在身後跟著他。
    等到小魚兒花無缺和軒轅三光出來時,除了那些身外,洞外已沒有一個活人的影子
了。
    小魚兒瞧著這些身,歎道:「這些人雖是江玉郎帶來的,江玉郎雖可拋下他們不管,
但咱們……」
    軒轅三光道:「這些事你莫管,埋死人,是我的拿手本事。」
    小魚兒笑道:「那麼,你叫我做什麼呢?」
    軒轅三光歎道:「你就得要準備去對付一個你生平從來沒有遇見過的,最毒最狠最
令人噁心,也最令人頭疼的對頭了。」
    小魚兒道:「你莫非是說那沒有牙的小子!」
    軒轅三光道:「我說的正是魏無牙。」
    小魚兒道:「那五個人又不是我殺死的。」
    軒轅三光道:「你以為他很講理麼!只要你沾著他門下一點,他就跟你沒有完。」
    小魚兒深深吸了口氣,道:「你將這位「無齒」之徒說得這麼厲害,他到底是誰呀!」
    軒轅三光道:「你可聽見過「十二星象」這名字!他就是十二星象中的子鼠……」
    小魚兒失笑道:「我當你說誰,原來是十二星象……十二星象中的人,我也領教過
了,倒也未見得能拿我怎樣。」
    軒轅三光道:「十二星象之所以成名,就是因為魏無牙,他們聲名最盛時,江湖中
人聽到「十二星象」這名字,晚上連覺都睡不著,那時你只怕還末生出來哩。」
    小魚兒笑道:「你這麼樣一說,我倒幸好遠末生出來了。」
    軒轅三光道:「不說別人,就說我們「十大惡人」,總算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但聽
到魏無牙這三個字,還是要頭疼好幾天。」
    小魚兒這才為之動容,道:「連十大惡人鄱頭疼的角色,想必是有些門道了。」
    花無缺忽然道:「我倒也聽到過這名字。」
    小魚兒笑道:「難道連「移花宮」都對他頭疼不成。」
    花無缺緩緩道:「我出宮時,家師曾要我特別留意兩個人,其中一人就是魏無牙。」
    小魚兒道:「還有一個呢?」
    花無缺苦笑了笑,道:「還有一位是燕南天燕大俠。」
    小魚兒默然半晌,道:「他現在那裡?」
    軒轅三光道:「十二星象最近幾年所以抬不起頭來,就是因為魏無牙十多年前忽然
不見了,有人說他是因為被移花宮主所傷,所以躲起來的,也有人說他是為了要練一種
神秘的武功,所以才不願見人……」
    小魚兒道:「你想……他會躲到那裡去呢!」
    軒轅三光歎道:「他要躲起來,只怕連鬼都找不著。」
    小魚兒皺著眉頭,喃喃道:「他莫非就躲在龜山……那「損人不利己」兄弟兩人,
臨死前說的人,莫非就是他……」
    他忽然一拍軒轅三光肩頭,笑道:「你埋過死人之後,還想去幹什麼呢?」
    軒轅三光道:「我本想去找人賭一場,但想起魏無牙又出現了,老子竟連賭興都沒
有了。」
    小魚兒道:「那麼就麻煩你把洞裡的銀子,去送給段合肥吧,同時告訴段合肥,這
些銀子本是誰藏起來的。」
    他一笑接道:「只要你還給他,然後再把銀子贏回來都沒關係,段合肥很喜歡斗蟋
蟀,也很喜歡吃肉,你若和他賭吃肉,他一定會奉陪。」
    軒轅三光就算想拒絕,也來不及了,小魚兒話還沒有說完,已拉著花無缺飛也似的
走開。
    軒轅三光只得搖頭苦笑道:「格老子,要想拒絕江小魚求你的事,真他媽的不容易。」
    小魚兒一面走,一面將自己這段經過說了出來。
    花無缺自然聽得滿心驚奇,連他也弄不懂這位「銅先生」究竟在搞什麼鬼了,他也
不禁漸漸開始懷疑銅先生的來歷。等他說出自己經過的事,小魚兒也覺得奇怪得很,忍
不住道:「燕大俠既然要等到找著我時才肯放你,那麼現在又怎會只有你一個人呢?他
到那裡去了?」
    花無缺道:「這兩天也不知怎地,我忽然變得心神不定起來,好像有什麼災難要降
臨似的,我一生中從來也沒有這種情形發生。」
    小魚兒笑道:「這兩天有災難的是我,你怎會心神不定起來,這倒也奇怪得很。」
    花無缺道:「燕大俠想必也發現我神情有異,就問我想幹什麼,我就說想出來走走……
我本以為燕大俠不會答應我的,誰知他竟答應了。」
    小魚兒失聲道:「你要走,他就讓你走了麼!」
    花無缺道:「不錯。」
    小魚兒歎道:「燕南天到底是燕南天,到底和那銅先生不同,老實說,你遇見他這
樣的人,實是你的運氣。」
    花無缺默然無語,他心裡佩服一個人時,嘴裡本就不會說出,何況他佩服的竟是
「移花宮」的對頭呢。
    小魚兒忽又笑道:「但你也不愧是個君子,他才會放心你,他遇著的若是我,只怕
也不會這麼容易放我走了。」
    花無缺一笑,道:「你為何要認為你自已不是君子呢?」
    小魚兒默然半晌,緩緩道:「這也許是因為我從小就沒見過一個君子,我根本就不
知道君子是什麼樣子的,等我見著一兩個君子時,他們又總是要令我失望……」
    花無缺笑了笑,道:「燕大俠還在等著我,你……」
    小魚兒忽然截口道:「你見著他時,就說並末見到我,好嗎?」
    花無缺奇道:「為什麼?你難道不跟我去見他?」
    小魚兒道:「我……我想到龜山去,但他卻一定不會讓我去的。」
    花無缺更奇怪,道:「你要去龜山?為什麼?」
    小魚兒道:「我要去救人。」
    花無缺訝然道:「莫非是十大惡人中的?但他們……」
    花無缺道:「但他們……」
    小魚兒苦笑道:「他們雖不是好人,但我卻是被他們養大的,我若不知道這事也就
罷了,現在既已知道,就不能不管,何況……我還想順路去找找那鐵萍姑,她武功雖不
錯,但簡直沒出過
    門,根本不知道世情之險惡,隨時隨地,都會上人家當的,她既然救了我一次,我
好歹也要救她
    一次……」
    他做了個鬼臉,笑道:「你要知道,欠女人的賬,那滋味可不是好受的。」
    鐵萍姑也不知是否被那一陣陣油香菜香引過來的,總之,她已走入了這小鎮,而且
她也已發覺自己肚子餓得發慌。她在那山洞裡,雖然也吃了些東西,但一個人在餓了兩
三天之後,食慾又豈非那麼容易就能滿足的。小酒的桌子,在燈光下發著油光,十幾隻
綠頭蒼蠅,圍著那裝滿滷菜的大盤子飛來飛去。
    這種地方,在平時用八人大轎來抬,鐵萍姑都不會走進去的,但現在,她就算爬,
也要爬進去。
    致萍姑現在的樣子,的確不像是個好客人。
    她臉上又是灰,又是汗,頭髮亂得像是麻雀窩,衣服更是又髒又破,看來就算不像
個剛從監獄裡逃出來的女犯,也像是個大戶人家的逃妾,只可惜她也和世上大多數的人
一樣,只看得見別人身上的髒,卻看不見自己的。
    小店裡只有三個客人,都瞪大了眼睛瞧著她,鐵萍姑卻再也想不到這些人是為什麼
在瞧自己。
    店伙終於走過去,勉強笑著道:「姑娘來碗麵好嗎?小店的陽春麵,一碗足足有半
斤。」
    鐵萍姑深深吸了氣,道:「面,我吃不慣,你給我來一隻粟子燒雞,一碟溜魚片,
一碟炸響鈴,半隻火腿去皮蒸一蒸,加點冰糖,一碗筍尖燉冬菇湯……哦,對了,把那
邊盤子裡的滷菜,給我切上幾樣來。」
    這些菜,在她眼中看來,實在平常得很,她已覺得很委屈自己了,以她現在旺盛的
食慾,她
    簡直可以吃得下一匹馬。
    但旁邊三個客人聽她說了一大串,卻忍不住笑出聲來,那店伙更是瞪大眼睛,直摸
腦袋。
    鐵萍姑瞪眼道:「怎麼,你們這店,難道連這幾樣菜都沒有麼?」那店伙慢吞吞道:
「菜是有的,但小店卻還有個規矩!」
    鐵萍姑道:「什麼規矩?」
    「小店本輕利微,禁不得賒欠,所以來照顧的客人,都得先付賬。」
    鐵萍姑怔住了。她身上怎麼會帶著銀子,她只知道銀子又髒又重,她簡直沒有想到
銀子會這麼有用。
    那店伙皮笑肉不笑,道:「吃飯是要付賬的,這規矩姑娘難道都不懂麼?」
    旁邊那三個客人哈哈大笑,其中一人笑道:「姑娘不如到這邊桌子上來,一起吃吧,
這裡雖沒有栗子燒雞,但鴨頭卻還有半個,將就些也可下酒了。」
    鐵萍姑只希望自己根本沒有生出來,沒有走進這鬼子,她只覺坐在這裡固然難受,
這樣走出去卻更丟人,簡直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江玉郎就在這時走了進來,這時候當真選得再妙沒有。
    他走到鐵萍姑面前,恭恭敬敬行了個禮,雙手捧上了十幾個黃澄澄的金錠子,陪笑
道;「姑丈知道表姊出來得匆忙,也許末及帶銀子,所以先令小弟送些零用來。」
    那店伙立刻怔住了,旁邊三個客人也怔住了。
    最發怔的,自然還是鐵萍姑,她自然認得江玉郎就是小魚兒嘴裡的小壞蛋,卻想不
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只好眼瞧著江玉郎在她身旁坐下來慕容九就好像是個傀儡,癡癡地笑著,癡癡地
隨著他坐下。
    那店伙卻變得可愛極了,彎著腰,陪著笑,送菜送酒,不到片刻,滷菜就擺滿了一
桌子。
    江玉郎用熱茶將鐵萍姑的筷子洗得乾乾淨淨,陪笑道:「這滷菜倒還新鮮,表姊你
就將就吃些吧。」
    鐵萍姑突然來了個這麼樣的「表弟」,當真也不知是好氣還是好笑,但江玉郎卻實
在太懂得女孩子的心理了,他在鐵萍姑最窘的時侯,替她作了面子,鐵萍姑怎能不感激。
    飯吃完了,鐵萍姑風風光光的付了賬,心裡也不免開心起來,但剩下來的金子,她
卻又不好意思拿了。
    她始終沒有和江玉郎說過一句話,現在也沒有理他,就逕自走出去,江小魚既然討
厭這個人,這人必定不是好東西。
    鐵萍姑在前面走,江玉郎就在後面跟著。
    鐵萍姑終於忍不住道:「你還想幹什麼?」
    江玉郎陪笑道:「我只是怕姑娘一個人行走不便,所以想為姑娘效效勞而已。」
    鐵萍姑道:「我的事,用不著你來費心。」她嘴裡雖這麼說,心卻已有些動了。
    只見道路上人來人去,沒有一個人是她認得的,遠處燈火越來越少,更是黑暗得可
怕。
    她實在不知道該往那裡去她忽然發覺,一個人若想在這世上自由自在地活著,實在
不如她想像中那麼容易。
    江玉郎許久沒有發出聲音,他莫非已走了麼鐵萍姑忽然發覺自己竟怕他走了。
    她趕回頭,江玉郎還是笑嘻嘻地跟在她身後。
    她心裡雖鬆了氣,嘴裡卻大聲道:「你還跟著我作什麼」
    江玉郎笑道:「天色已不早,姑娘難道不想休息休息麼?」
    鐵萍姑咬著嘴唇,她實在累了,但該到什麼地方休息呢?
    江玉郎眼睛裡發著光,笑道:「姑娘就算不願在下跟著,至少也得讓在下為姑娘尋
家客棧。」
    這次,鐵萍姑又說不出拒絕的話了。
    但找好客棧後,鐵萍姑立刻慎重地關起門,大聲道:「你現在可以走了,走得越遠
越好。」
    這次江玉郎居然聽話得很,鐵萍姑等了半晌,沒有聽見他動靜,長長鬆了氣,倒在
床上。
    她想著江小魚,想著花無缺,又想著江玉郎……江小魚為什麼會和他是對頭?他的
人好像並不太壞嘛。但鐵萍姑實在太累了,她忽然就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一醒來,她立刻又覺得肚子餓得很。
    鐵萍姑好幾次想要人送東西來,每次又都忍住,她越想忍肚子越是餓得忍不住。
    突聽店小二在門外陪笑道:「江公子令小人為姑娘送來了早點,姑娘可現在吃麼?」
    吃完了,鐵萍姑終於才發自己的模樣有多可怕,她恨不得將桌子上的鏡遠遠丟出去,
她全身都覺得發。
    就在這時,店小二又來了。這次他捧來了許多件柔軟而美麗的嶄新衣裳一套精緻的
梳裝用具,高貴的香粉,柔軟的鞋襪,這些東西,鐵萍姑能拒絕麼?
    等到鐵萍姑穿上這些衣襪,梳洗乾淨的時候,江玉郎的聲音就出現了。「不知在下
可否進來?」
    現在,鐵萍姑肚子裡裝著是人家送來的食物,身上穿著的,是人家送的衣服鞋襪。
她還能不讓他進來麼?
    到了這天中飯時,江玉郎自然還沒有走,鐵萍姑也沒有要他走的意思了,她現在只
覺自己實在少不了他。
    這自然也是個小客棧,小客棧的小飯廳裡,只有他們兩個人,據江玉郎說:「那位
慕容姑娘不舒服,所以沒有起來。」
    其實呢,是江玉郎點了她的睡穴,把她卷在棉被裡,她雖然只不過是個傀儡,江玉
郎也不願意她來打擾。
    小客棧裡自然不會有什麼好菜,但江玉郎還是叫滿了一桌子,還要了兩壺酒,他笑
著道:「姑娘若不反對,在下想飲兩杯。」
    鐵萍姑也不說話,但等到酒來了,她卻一把奪過酒壺,滿滿倒了一大杯酒,一仰脖
子乾了下去。
    她只覺一股又熱又辣的味道,順著她脖子直衝下來,燙得她眼淚都似乎要流出來。
她幾時喝過酒的。
    江玉郎瞧得肚子裡暗暗好笑,嘴裡卻道:「姑娘若是沒有喝過酒,最好還是莫要喝
吧,若是喝醉了……唉。」他裝得滿臉誠懇之色,真的像是生怕鐵萍姑喝醉。
    其實他恨不得她馬上就醉得人事不知。
    鐵萍姑仰起脖子乾了一杯,江玉郎在旁邊只是唉聲歎氣,其實卻開心得要死。
    一杯酒下肚,鐵萍姑只覺全身又舒服又暖和,簡直想飛起來,等到喝第四杯酒時,
她只覺這「酒」實在是世上最好喝的東西,既不覺得辣,也不覺得苦,喝到第五杯時,
她已將所有的煩
    惱忘得乾乾淨淨。
    這時江玉郎就開始為她倒酒了。江玉郎笑道:「想不到姑娘竟是海量,來,在下再
敬姑娘一杯。」
    鐵萍姑又乾了一杯,忽然瞪著江玉郎,道:「你究竟是個好人,還是惡人?」
    江玉郎微笑道:「姑娘看在下像是個惡人麼?」
    鐵萍姑皺眉道:「你實在不像,但……江小魚為什麼說你不是好東西。」
    江玉郎苦笑道:「姑娘跟他很熟麼?」
    鐵萍姑道:「遠好……不太熟。」
    江玉郎道:「姑娘以後若是知道他的為人,就會明白了……唉,那位慕容姑娘,若
不是他,又怎會變成如此模樣。」
    鐵萍姑怔了半晌,又倒了杯酒喝下去。
    江玉郎笑道:「此情此景,在下本不該提起此等令人懊惱之事。」
    鐵萍姑忽也吃吃笑了起來道:「不錯,我們該說些開心的事,你有什麼令人開心的
事,就快說吧,你說一件,我就喝一杯酒。」
    江玉郎是什麼樣的才,若要他說令人開心的事,三天三夜也說不完,他說了一件又
一件。
    鐵萍姑就喝了一杯又一杯,她一面笑,一面喝。
    到後來江玉郎不說她也笑了,再到後來,她笑也笑不出,一個人從椅子上滑下去,
爬都爬不起來了。
    江玉郎眼睛裡發了光,試探著道:「姑娘還聽得到我說話麼?」鐵萍姑連哼都哼不
出了。
    江玉郎把她從桌子下拉了起來,只覺她全身已軟得像是沒有一根骨頭,江玉郎要她
往東,她就往東,要她往西,她就往西。
    突聽一人大笑道:「兄台好高明的手段,在下當真佩服得很。」
    江玉郎一驚,放下鐵萍姑,霍然轉身。只見一高一矮兩個人,已大笑著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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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爵 | 2008-3-9 21:54:55

第七十三章 人面獸心
    小廳裡的光線暗得很,這一高一矮兩個人,站在灰濛濛的光影裡,竟帶著種說不出
的邪氣。
    他們長得本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但那神情,那姿態,那雙碧森森的眼睛,就好像
本非活在這世上的人?
    江玉郎心裡已打了個結,臉上卻不動聲色,微笑道:「兩位說的可是在下麼?」
    矮的那人吃吃笑道:「在下也曾見到過不少花叢聖手、風流種子,但若論對付女人
的手段,
    卻簡直沒有人能比得上兄台一半的。」
    江玉郎哈哈笑道:「兩位說笑話的本事,倒當真妙極。」
    矮的那人陰森森笑道:「現在這位姑娘,已是兄台的手中之物了,眼見兄台立刻便
要軟玉溫香抱個滿懷,兄台難道就不願讓我兄弟也開開心麼?」
    高的那人冷冷道:「在下只是說,兄台若想真個銷魂,多少也要給我兄弟一些好處,
否則……」
    江玉郎眼珠子一轉,臉上又露笑容,道:「兩位難道也想分一杯羹麼」
    矮的那人笑道:「這倒不敢,只是兄台既有了新人,棉被裡那位姑娘,總該讓給我
兄弟了吧。」
    江玉郎大笑道:「原來兩位知道的還不少。」
    高的那人冷冷道:「老實說,自從兄台開始盯上這位姑娘時,一舉一動,我兄弟都
瞧得清清楚楚。」
    江玉郎大笑道:「妙極妙極,想不到兄台倒是對在下如此有興趣,快請先坐下來,
容在下敬兩位一杯。」
    高的那人道:「酒,可以打擾,下酒物我兄弟自己隨身帶著。」他竟自袖子裡拎出
隻老鼠,
    放在嘴裡大嚼起來。
    江玉郎怔了怔,笑道:「原來閣下乃是和那五位朋友一路的,這就難怪對在下如此
清楚了。」
    高的那人冷冷道:「在下等除了要請兄台將慕容家的姑娘割愛之外,還要向兄台打
聽一件事!」
    江玉郎道:「什麼事?」
    高的那人目中射出凶光,道:「洞裡的那三個人,究竟是些什麼人?和你又有什麼
關係?」
    江玉郎展顏笑道:「那三人一個叫軒轅三光,一個叫江小魚,一個叫花無缺,兩位
方才既然瞧見了,總該知道他們都是在下的仇人吧?」
    那人陰惻惻一笑,道:「很好,好極了」
    江玉郎試探著道:「方纔那五位朋友,難道已被他們……」
    那人道:「不錯,已被他們殺了!」
    江玉郎鬆了口氣,道:「如此說來,在下與兩位正是同仇敵愾,在下理當敬兩位一
杯。」
    那人道:「很好,兄台喝了這杯酒,就跟我兄弟走吧!」
    矮的那人接道:「至於這位姑娘,兄台淨可在路上……哈哈,我兄弟必定為兄台准
備輛又舒服又寬敞的車子。」
    江玉郎訝然道:「兩位要在下到那裡去?」
    那人笑道:「我兄弟就想請兄台勞駕一趙,隨我兄弟一同回去,好將那三人誘來。」
    江玉郎忽然笑道:「兩位意思,在下已全部瞭解,兩位既是想將三人誘去復仇的,
豈非也與在下有利,在下又怎會不答應?」
    矮的那人大笑道:「兄台果然是個通達事理的人,在下也理當敬兄台一杯。」
    高矮兩人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但他們的脖子剛仰起來,酒還沒有喝下喉嚨,江玉郎掌中酒杯已「嗤」的飛出,打
在高的那人咽喉上?
    那人狂吼一聲,酒全都從鼻子裡噴出,人卻已倒下。
    矮的那人剛大吃一驚,還未來得及應變,江玉郎雙掌已閃電般拍出。
    他出手雖不如小魚兒,但也是夠狠的了,只聽「波波」兩聲,矮的那人也隨著倒了
下去。
    江玉郎拍了拍手,冷笑道:「就憑你們兩人也想將我帶走,你們還差得遠哩?」
    只見兩人直挺挺躺在地上,動也不動了,但兩人卻都還沒有死,江玉郎只不過點了
他們穴道而已。鐵萍姑又從椅子上滑了下來,在這越來越暗的黃昏裡,她飛紅了的面靨,
看來實在比什麼都可愛。於是他高聲喚入了店伙將「兩個喝醉的朋友」送到隔壁房間,
和那位「生病的姑娘」躺在一起。雖然這兩人全沒有絲毫喝醉的樣子,但做店小二的大
多是聰明人,總知道眼晴什麼時候
    該睜開,什麼時候該閉起。
    店小二離開有燈的帳房,站在黑暗的小院子裡,他當然並不是有意要來偷聽別人的
秘密,但這房間裡假如有什麼微妙的聲音傳出來的話,他當然也不會掩起自己的耳朵的,
他並不想做一個君子。
    那就像烏龜遇見變故時,將頭縮回殼裡一樣只要他自己瞧不見,他就覺得安心了。
    這時,鐵萍姑酒已醒了。
    她只覺全身都在疼痛,痛得像是要裂開,她的頭也在疼,酒精像是已變成個小鬼,
在裡面鋸著她的腦袋。
    然後,她忽然發覺在她身旁躺著喘息著的江玉郎。她用盡一切力氣,呼出來。她用
盡一切力氣,將江玉郎推了下去。
    江玉郎伏在地上,卻放聲痛哭起來!應該痛哭的本是別人,但他居然「先下手為強」
了。
    江玉郎痛哭著道:「我知道我做錯了,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只求你原諒我……」
    鐵萍姑緊咬著牙齒,全身發抖,道:「我……我恨不得……」
    江玉郎道:「你若恨我,就殺了我吧,我……我實在控制不住自己,我也醉了,我
們本丕該喝酒的。」
    他忽然又撲上床去,大哭道:「求你殺了我吧,你殺了我,也許我還好受些。」
    鐵萍姑本來的確恨不得殺了也的,但現在……現在她的手竟軟得一絲力氣也沒有,
她本來傷心怨恨,滿懷憤怒,但江玉郎竟先哭了起來,哭得又是這麼傷心,她竟不知不
覺地沒了主意。
    江玉郎從手指縫裡,偷偷瞧著她表情的變化,卻哭得更傷心了,他知道男人的眼淚,
有時比女人的還有用。
    鐵萍姑終於也伏在床上,放聲痛哭起來。除了哭,她已沒有別的法子。
    江玉郎目中露出得意的微笑,但還是痛哭著道:「我做的雖不對,但我的心卻是真
誠的,只要你相信我,我會證明給你看,我這一輩子都不會令失望的。」
    他又已觸及了鐵萍姑的身子,鐵萍姑並沒有閃避,這意思江玉郎當然清楚得很。
    他忽然緊緊抱著了她,大聲道:「你要麼就原諒我,要麼就殺了我吧……你可以殺
死我,但卻不能要我不喜歡你,我死也要喜歡你……」
    鐵萍姑還是沒有動,江玉郎知道自己已成功了,他伏在鐵萍姑耳旁,說盡了世上最
溫柔最甜蜜的話,他知道她現在最需要的就是這些。
    鐵萍姑哭聲果然微弱下來,她本是孤苦伶仃的人,她本覺得茫然無主,無依無靠,
現在卻忽然發覺自己不再孤單了。
    江玉郎忍不住得意地笑了,柔聲道:「你不恨我了?」
    鐵萍姑鼓起勇氣,露出頭來,咬著嘴唇道:「只要你說的是真的,只要你莫忘記今
天的話,我……」
    忽然間,一聲淒厲的慘呼,從隔壁屋子裡傳來,這慘呼聲雖然十分短促,但足以令
人聽得寒毛悚慄。
    江玉郎以一個人所能達到的最快速度裝束好一切,箭一般竄出屋子,他好像立刻就
忘記鐵萍姑了。
    江玉郎竄了出去,卻沒有竄入慘呼聲發出的那屋子,卻先將這屋子的三面窗戶都開。
然後,他燃起盞油燈,從窗戶裡拋進去!
    油燈被摔碎在地上,火焰也在地上燃燒起來。
    閃動的火光,令這間暗而潮濕的小屋子,顯得更陰森詭秘,他瞧見慕容九還是好好
的在棉被裡,不覺鬆了口氣。
    但他這氣沒有真正松出來時,他又已發現,那一高一矮兩個人已不見了,他們已變
成了兩堆血!
    這景象竟使江玉郎也打了個寒噤,卻又安下心。
    那危險而殘暴的人,此來若只是為了要殺這兩人的,他又為何反對又為何要擔心害
怕呢
    這時,已有一個人在閃動的火光中出現了。
    這人的一張臉,在火光下看來好像是透明的,透明得甚至令人可以看到他慘碧色的
骨骼。
    他那雙眼睛,更不像人的眼睛,而像某一種殘暴的食人野獸,在餓了幾天幾夜後的
模樣。
    江玉郎並不是個少見多怪的人,更不容易被人駭住,但他見到這個人時,卻似乎連
心跳都已停止!
    這人也冷冷地瞪著江玉郎,一字字道:「是你點了這兩人的穴道?」
    江玉郎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正是在下,在下本不知要拿他們怎麼辦,閣下此
番解決了他們,在下簡直不知該如何感激才好。」
    他已發覺這人遠比想像中還要危險得多,所以趕緊拉起交情來,但這人還是冷冷瞪
著他,忽然一笑,露出野獸般的雪白牙齒,緩緩道:「我就是他們的主人!他們本是我
的奴隸!」
    江玉郎倒抽了口涼氣,道:「但你……殺死他們的,並不是我。」
    這人忽然自血堆裡拎起了一具體,撕開了它的衣服,閃動的火光中,只見那體上有
十個發著碧光的字:「無牙門下士,可殺不可辱!」
    江玉郎幾乎嘔吐出來,失聲道:「這……這是什麼意思,我不懂。」
    這人緩緩道:「這兩人既已被你所辱,我只有殺了他們,免得他們再為我丟人現眼。」
    江玉郎歎道:「有時我也殺人的,但我總是要有一個十分好的理由,譬如說……」
    在地上燃燒的火焰,突然熄滅了,四下立刻又黑暗得如同墳墓,但這人的眼睛,卻
仍在黑暗中閃著碧光。
    只聽他冷冷道:「譬如說什麼?」
    江玉郎道:「譬如說,當我知道一個人要殺我的時候,我通常會先殺了他!」
    他的眼睛也在閃著光,隨時都在準備著出手。
    他雖然深信這人不是個好惹的人物,卻也深信自己也並不見得比這人好惹多少。
    誰知道這人卻忽然笑了。
    他笑的聲音,就像是一隻老鼠在啃木頭似的,令人聽得全身都要起雞皮疙瘩,他大
笑著道:「我要殺人時,就不跟他多話的。」
    江玉郎訝然道:「你為何不想殺我?」
    這人冷冷道:「你若能在七天之內,帶我找到軒轅三光江小魚和花無缺,你不但現
在不會死,而且還會長命得很?」
    江玉郎沉吟道:「他們也是我的仇人,你若能殺得了他們,我自然很願意帶你去找
他們,只可惜要殺這三個人,並不是件容易事,被他們殺,倒容易得很,你若殺不成他
們,反被他們殺死我豈非也要被你連累。」
    這人厲聲道:「你要怎樣才相信我能殺得了他們?」
    江玉郎道:「這就要看你有什麼法子能令我相信了。」
    這人冷笑道:「我何止有一千種法子可以令你相信,你若想見識見識無牙門下的神
功,我不妨先讓你瞧一種……」
    他似乎揮了揮手,便有一種碧森森的火焰,飛射而出,射在牆上,這火焰光芒並不
強烈,射在牆上,立刻便熄滅,也根本沒有燃燒。
    但火焰一閃後,這人已到了院子裡。
    他根本沒有從窗戶掠出,卻又是怎麼樣出來的呢?江玉郎一驚之下,忽然發現牆上
已多了個大洞。
    江玉郎這才嚇呆了,這人的輕功雖驚人,倒沒有嚇著他,但這種雖不燃燒,卻能毀
滅一切的火焰,他實在連見都沒有見過。
    這人已到了他身旁,閃動的目光,已固定在他身上,一字字道:「你還想見識別的
麼?」
    突聽一人也狂笑著道:「無牙門下的神功,我看來卻算不得什麼!」狂笑聲中,已
有條人影如流星急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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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爵 | 2008-3-9 21:56:26

第七十四章 南天大俠
    這人的身形也不算十分高大,但看來卻魁偉如同山嶽!
    那無牙門下似也被他氣勢所懾,倒退三步,厲聲道:「是誰敢對無牙門下如此無禮?」
    「冀人燕南天!」這五個字就像流星,能照亮整個大地!
    只聽燕南天喝道:「你是魏無牙的什麼人?他現在那裡?」
    那人膽雖已怯,卻仍狂笑道:「你用不著去找家師,無牙門下的四大弟子,每一個
都早已想找燕南天較量較量了,不想我魏白衣運氣竟比別人好……」
    江玉郎忽然怒喝道:「你是什麼東西,竟敢對燕大俠如此無禮!」
    喝聲中,他竟已撲了過去,閃電般向魏白衣擊出三掌,這三掌清妙靈動,竟是武當
正宗!
    武當掌法也正是當時武林中最流行的掌法,江玉郎偷偷練好了這種掌法當然沒安什
麼好心。
    他三掌全力擊出,竟已深得武當掌法之精萃。
    魏白衣狂笑道:「你也敢來和我動手?」
    他只道三招兩式,已可將江玉郎打發回去,卻不知江玉郎雖是個懦夫,卻絕不是笨
蛋。
    他實在低估了江玉郎的武功。驟然間,他被江玉郎搶得先機,竟無法扭轉劣勢。
    江玉郎知道燕南天絕不會看他吃虧的,有燕南天在旁邊掠陣,他還怕什麼,他膽氣
越壯,出手更急。魏白衣武功雖然詭秘狠毒,竟也奈何不得他。
    突見魏白衣身形溜溜旋轉起來,四五道碧森森的火焰,忽然暴射而出!卻看不出是
往那裡射出來的!
    燕南天暴喝一聲,一股掌風捲了出去,捲開了江玉郎的身形,震散了碧森森的火焰,
也將魏白衣震得踉蹌後退。
    這時喝聲已變為長嘯,長嘯聲中,燕南天身形已如大鵬般凌空盤旋飛舞,魏白衣抬
頭望去,
    心膽皆喪,他再想躲時,那裡還能躲得了。他狂吼著噴出一口鮮血,仰天倒了下去!
    燕南天一把拎起他衣襟,厲聲道:「魏無牙在那」
    魏白衣睜開眼來,瞧了瞧燕南天,獰笑道:「無牙門下士,可殺不可辱……」
    這次他開口說話時,嘴襄已有一股腥臭的慘碧色濃液流出,等他說完工這要命的十
個字,他便再也說不出一字來了。
    燕南天放下了他,長歎道:「想不到魏無牙門下,又多了這些狠毒瘋狂的弟子……」
    他忽然轉向江玉郎,展顏笑道:「但你……你可是武當門下。」
    江玉郎這時才定過神來,立刻躬身陪笑道:「武當門下弟子江玉郎,參見燕老前輩。」
    燕南天扶起了他,大笑道:「好,好,正派門下有你這樣的後起之秀,他們就算再
多收幾個瘋子,我也用不著發愁了。」
    江玉郎神情更恭謹,躬身道:「但今日若非前輩怡巧趕來,弟子那裡還有命在。」
    他說「恰巧兩字時,心不知有多愉快,燕南天若是早來一步,再多聽到他兩句話,
他此刻只怕也要和魏白衣並排躺在地上了。
    燕南天笑道:「這實在巧得很,我若非約好個小朋友在此相見,也不會到這來的。」
    他拍著江玉郎肩頭,大聲笑道:「他叫花無缺,你近年若常在江湖走動,就該聽見
過這個名字。」
    江玉郎神色不變,微笑道:「晚輩下山並沒有多久,對江湖俠蹤,還生疏得很。」
    他一直留意著,直到此刻為止,鐵萍姑竟仍無動靜,這使他暗中鬆了一口氣,接著
又道:「弟子方才來到時,那魏白衣要對一位慕容姑娘下手,這位姑娘此刻還躺在屋,
前輩是否要去瞧瞧。」
    燕南天動容道:「慕容姑娘?……莫非是慕容家的人」他嘴說著話,人已掠進屋去。
    慕容九自然還在棉被躺著。
    屋子黑暗,但燕南天只瞧了兩眼,便道:「這孩子是被他點著啞穴了,這穴道雖非
要穴,
    但因下手太重,而且已點了她至少有六七個時辰。」
    江玉郎失聲道:「已有六七個時辰了麼?如此說來,這位姑娘元氣必然要虧損很大
了。」
    燕南天沉聲道:「不錯,她氣血俱已受損甚巨,我此刻若驟然解開她穴道,她只怕
就要等三個月才能恢復過來。」
    江玉郎道:「那……那怎麼辦呢?」
    燕南天道:「我行功為她活血時,最忌有人打擾,若是中斷下來,她非但受損更大,
我也難免要吃些虧的,但有你在旁守護著,我就用不著擔心了。」
    江玉郎陪笑道:「前輩只管放心,弟子雖無能,如此小事自信還不致有了差錯。」
    燕南天大笑道:「我若不放心你,遠會冒這個險麼……紫髯老道的徒弟,我再不放
心還能放心誰?」
    於是他盤膝坐在床上,雙掌按上慕容九的後背,屋子雖然還是很暗,卻也能看出他
神情之凝重。
    江玉郎站在他身後,嘴角不禁泛起一絲獰笑。
    鐵萍姑為什麼直到此刻還沒有動靜?只因她早已走了。江玉郎的甜言蜜語,雖然平
息了她的憤怒,卻令她自己感覺得更羞辱,她清醒過來時,只覺得自己好像被自己出賣
了。
    她恨自己,為什麼不殺了江玉郎,她恨自己為什麼下不了手,她知道方才既末下手,
便永遠再也不能下手。
    她恨自己,為什麼如此輕易地就被人奪去了一生中最珍貴的東西,而自己卻偏偏又
好像愛上了這可惡的強盜。
    鐵萍姑一口氣衝了出去。這客棧本就在小鎮的邊緣,掠出了這小鎮,大地顯得更黑
暗,她瞧不見路途,也辨不出方向。
    忽然間,黑暗中有兩條人影走了過來,這兩條人影幾乎是同樣大小同樣高矮,就像
是一個模子裡鑄出來的。
    他們遠遠就停了下來,鐵萍姑自然看不清他們的身形面貌,但在如此寂靜的深夜,
縱然是輕輕的語聲,聽來也十分清晰。
    只聽其中一人道:「江小魚,你真的不願見他麼?」
    「江小魚」這三個字傳到鐵萍姑耳朵,她幾乎忍不住要飛奔過去,投入他的懷抱。
    但她知道自己現在沒有資格再投入別人的懷抱了。她只有咬緊牙關,拚命忍住。
    微風中果然傳來了江小魚的語聲!他笑著道:「你又說錯了,我不是不願見他,只
不過是「現在」不願見他。」
    花無缺道:「你怎麼知道他一定會阻攔你!也許……」
    小魚兒道:「當然他也許會讓我去的,但我卻不願冒這個險,這件事我既已決定要
做,就非做不可!」
    花無缺道:「但你既已陪我來到這……」
    小魚兒道:「燕大俠會在什麼地方等你」
    花無缺點了點手,道:「就在前面小鎮上的一家客棧裹,這小鎮只有一家客棧,我
絕不會找錯地方的。」
    聽到這,鐵萍姑的心又跳了起來……江玉郎此刻還在那客棧,而他們也要到那客棧
去。
    她雖然恨江玉郎恨得要死,但一聽到江玉郎有了危險,她就忘了一切,莫名其妙地
對他關心起來。
    只聽小魚兒緩緩道:「我本來想要你陪我到龜山去的,但我知道你,既然約了別人,
就決不會失信,是麼」
    花無缺默然半晌,道:「你我今日一別,就不知……」他驟然頓住語聲,也不願再
說下去。
    小魚兒重重一捏他肩膀,低聲道:「無論如何,你我總有再見的時侯……」他話末
說完,已大步走了出去。
    花無缺想了想,也追了過去,道:「現在時候還早,我也送你一程。」
    鐵萍姑眼瞧著兩條人影漸漸去遠,她身子頭抖著,咬著牙,突又跳起來,向那客棧
飛奔回去。
    只見窗子是開著的,窗裡窗外,地上倒著三個人的身,一條陌生的大漢正在為床上
的一位姑娘推拿運氣。
    江玉郎眼睛裡閃動著奇異的光,嘴角帶著殘酷的笑,正盯著那大漢的後背緩緩抬起
了手!
    鐵萍姑衝到窗子前,也末弄清這裡究竟是怎麼回事,便脫口道:「江玉郎你……」
    「江玉郎」這三個字一出口,燕南天已霍然轉過來,面上已變了顏色,他已遲了!
    江玉郎的手掌,已重重擊在他後心上?
    燕南天狂吼一聲,一口鮮血噴出!儷滿了慕容九纖的身子,江玉郎也被這一聲狂吼
驚得踉蹌後退,退到了牆角。
    只見燕南天鬚髮皆張,目盡裂,嘶聲喝道:「鼠輩,我救了你性命,你竟敢暗算於
我?」
    江玉郎駭得腿都軟了,身子貼著牆角往下滑,「噗」地跌在地上竟連爬都沒有力氣
爬起來。
    燕南天緊握著雙拳,一步步走過去,喝道:「你究竟是什麼人?為何要暗算我?說!」
    江玉郎那裡還敢抬頭望他,卻偷偷去瞧窗外的鐵萍姑,眼睛裡再也沒有奪人的神采,
有的只是乞憐之意。
    鐵萍姑瞧見江玉郎竟以如此毒辣的手段暗算別人,又驚又怒,但她瞧見這雙乞憐的
目光,心卻又軟了。
    她也不知怎地,迷迷糊糊就掠了進去,迷迷糊糊的擊出了一掌又是一聲狂吼,燕南
天終於倒了下去!
    江玉郎大喜躍起,笑喝道:「你要知道我是誰麼好!我告訴你,我就是江南大俠的
少爺江
    玉郎!什麼武當弟子,在我眼中簡直不值一個屁?」
    燕南天一驚,一怔,終於緩緩闔起眼簾,縱聲狂笑道:「好!好!某家縱橫天下,
想不到今日竟死在你這賤奴的鼠子手上!」
    江玉郎獰笑道:「你既出言不遜,少爺我就要令你在死前還要多受些罪了!」
    鐵萍姑一直呆呆地望著自己的手,此刻突然用這隻手拉住了江玉郎,道:「他現在
已經快死了,你何必再下毒手。」
    江玉郎笑著去摸她的臉,道:「好,你叫我饒了他,我就饒了他……」
    鐵萍姑推開了他的手,道:「花無缺就要來了!」
    江玉郎臉上笑容立刻全都不見,失聲道:「你已瞧見了他?」
    鐵萍姑咬了咬嘴唇,道:「還有江小魚!」
    江玉郎再不說話,拉起鐵萍姑就走,走出門,又回來,從床上扛起慕容九隻要是對
他有利的東西,他永遠都不會放棄的。
    他們居然很容易地就走出了這小鎮,然後,江玉郎忽然問道:「你說你見到了花無
缺,你怎會認得他?」
    鐵萍姑目光凝注著遠方,默然許久,終於一字字緩緩道:「只因我也是移花宮門下……」
    小魚兒和花無缺在路上慢慢走著,夜色很濃很靜,他們甚至可以聽到大地沉默呼吸。
突然,遠處傳來了一聲狂吼!
    小魚兒和江玉郎驟然停下腳步。兩人都沒有說一個字,就向吼聲傳來處撲了回去。
    只見那家客棧門口,有個人伏在門楣上嘔吐這正是客棧的主人,他眼睛瞧著,耳朵
聽著一連串殘酷的冷血的謀殺在他店裡發生,但卻完全沒有法子,只有嘔吐,似乎想吐
出心裡的難受與羞侮。
    小魚兒和花無缺還是沒有說話,只交換了個眼色,便齊地撲入那客棧中。在那間有
燈的屋子裡看到了倒臥在血泊中的燕南天!
    這就像一座山突然倒塌在他們面前,這就像大地突然在他們跟前裂開,他們立刻像
石頭般怔住!
    燕南天掙扎著,睜開了眼睛。他逐漸僵硬的臉上,綻開一絲苦澀的笑,道:「你……
你們來了……很好……很好……」
    花無缺終於過去,跪下,嘶聲道:「晚輩來遲了一步?」
    燕南天淒然笑道:「我死前能見到你們,死也無憾了!」
    小魚兒早已自血泊中抱起了他,大聲道:「你不會死的,沒有人能殺得死你!」
    花無缺竟大叫起來,道:「是誰下的毒手?是誰?」
    燕南天道:「江玉郎!」
    花無缺長長吸了口氣,一字字道:「我一定要殺了他,為你復仇!」
    燕南天又笑了笑,轉向小魚兒。
    小魚兒也始終在凝注著他,此刻忽然大聲道:「用不著他去殺江玉郎,江玉郎是我
的,無論前輩你是什麼人,我都會不顧一切,為前輩復仇的!」
    花無缺又怔住了,失聲道:「無論前輩是什麼人?……前輩不是燕大俠是誰?」
    「燕南天」卻已大笑起來。他笑得雖然很痛苦,額上已笑出了黃豆般大的汗珠,但
他仍笑個不停,他瞧著小魚兒笑道:「我自以為能瞞過了所有的人,誰知終於還是沒有
瞞過你。」
    花無缺又叫了起來,道:「前輩難道竟不是燕南天燕大俠?」
    「燕南天」道:「燕南天只是我平生第一好友……」
    花無缺失聲道:「那麼前輩你……?」
    「燕南天」道:「我姓路。」
    小魚兒道:「路仲遠?前輩莫非是「南天大俠」路仲遠!」
    路仲遠微笑道:「你聽過我的名字?」
    小魚兒歎道:「弟子五歲時便聽過前輩的俠名了,那「血手」杜殺,雖然幾乎死在
前輩手中,但對前輩卻始終佩服得很。」
    花無缺道:「但……但路大俠為何要冒燕大俠之名呢?」
    路仲遠道:「只……只因燕……」
    他呼吸已更急促,氣力已更微弱,此刻連說話都顯得痛苦得很。
    小魚兒道:「此事我已猜出一二,不如由我替路大俠來說吧,若是我說的不錯,前
輩就點點頭,若是我說錯了,前輩不妨再自己說。」
    路仲遠目中露出讚許之色,微笑點頭道:「好!」
    小魚兒想了想道:「燕大俠自「惡人谷」逃出後,神智雖已漸漸清醒,但武功一時
還不龍完全恢復,是麼?」
    路仲遠點點頭。
    小魚兒道:「他出谷之後,便找到了路大俠,是麼?」
    路仲遠道:「不錯。」
    小魚兒道:「在一路上,他已發現江湖中有大亂將生,只恨自己無力阻止,於是他
便想求路大俠助他一臂之力,是麼?」
    路仲遠道:「是。」
    小魚兒道:「他又生怕自己武功失傳,是以一見路大俠,便將武功秘訣相贈。」
    路仲遠不等他說完,已搖頭掙扎著道:「我十多年之前,曾受挫於魏無牙之手,那
時我才發覺自己武功之不足,是以洗手歸隱……」他面上又露出痛苦之色。
    小魚兒立刻接下去道:「是以這次燕大俠求前輩重出,前輩便生怕自己武功仍有不
足,便要燕大俠將自己的武功秘訣相授,是麼?」
    路仲遠含笑點了點頭。
    小魚兒道:「路大俠就為了這緣故,又不願掠人之美,所以此番重出江湖,便借了
燕大俠的名號。」
    他笑著接道:「以路大俠的身份地位,自然不願用燕南天的武功,來增加「南天大
俠」的聲名,不知弟子猜得可對麼?」
    路仲遠含笑道:「除此之外,還有一點。」
    小魚兒又想了想,道:「莫非是燕大俠算定自己一離開「惡人谷」後,「惡人谷」
的惡人便要傾巢而出,他更怕這些人在江湖中為非作歹,知道這些人唯有「燕南天」三
個字才能震懾得住,所以便求前輩暫時冒充一番。」
    路仲遠用盡一切力量,忍著痛苦問道:「你果然是個聰明人,但……但我……我自
信不但已學會了燕南天的武功,而且還請萬春流將我的面容改變了許多,對於燕南天的
音容笑貌,我自信也學得不差,我實在不懂怎麼會被你瞧破了?」
    「前輩一見著我時,本該立刻提起萬春流的,但前輩卻完全忘記了這個人,是以那
時我已開
    始懷疑了。而且前輩的神情,卻仍和十餘年前傳說中的燕大俠完全一樣,這不但已
超出人情之常,而且簡直是不可能的事。」他淒然接道:「因為我深知燕大俠在那十幾
年所忍受的痛苦,在經過那種痛苦後,沒有人還能保持不變的!」
    路仲遠也不禁淒然道:「不錯,燕南天的……的確已改變了許多。」他語聲微弱得
幾乎連小魚兒都聽不清了。
    他心裡還有句話未曾說出他若是真的燕南天又怎認不出今日的江別鶴就是昔年的江
琴!
    但他既然答應了江別鶴,就只有保守這秘密。
    小魚兒長長歎了氣,道:「現在我只求前輩告訴我,燕大俠、燕伯父,現在究竟是
在那裡?」路仲遠沒有回答,也已再次閉起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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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爵 | 2008-3-9 21:57:00

第七十五章 無牙門下
    現在,「南天大俠」路仲遠已安葬了,在這清涼的小鎮上,安葬的儀式雖然是不可
避免地十分簡單,但卻也是十分隆重的。
    小魚兒和花無缺,沉重地肅立在路仲遠的墓前,以一杯濁酒,弔祭這一代大俠的英
魂。
    暮色蒼茫,大地蕭索,秋,像是已極深了,直到夜幕垂下,星光升起,他們才黯然
離去。
    花無缺仰天唏噓,歎道:「盜寇末除,江湖末寧,路大俠實在死得太早了些……他
甚至連燕大俠的下落,都末及說出,便含恨而歿。」
    小魚兒苦笑道:「也許是因為他不願任何人去打擾燕大俠的安寧,也許是……燕大
俠早已仙去,他不願說出來,令我傷心。」
    花無缺黯然道:「但願我今生遠能見到燕大俠一面,否則……」
    小魚兒忽然挺起胸來,大聲道:「你當然還能見著他,他當然不會死的,他還沒有
見到我揚名天下,他又怎能放心一死?」
    花無缺凝目瞧著他,展顏一笑,道:「不錯,燕大俠若是不願死時,誰也無法要他
死,甚至閻王老子也不能例外,我終有一日,能再見著他的。」
    小魚兒仰天笑道:「說得好,你說話的口氣,簡直和我差不多了,再過七十五天,
就算我死了,你也可以替我活下去。」
    花無缺神情驟然又沉重了下來,他沉默許久,忽然道:「現在你就要趕去龜山?」
    小魚兒道:「咱們一起去,我保證讓你瞧一出又緊張又熱鬧的好戲。」
    花無缺垂下了頭,道:「可惜我不能陪你去了。」
    小魚兒怔了半晌,大聲道:「咱們已只剩下七十五天了,你竟不願陪著我?」
    花無缺望著遠方的星光,緩緩道:「我這件事若是做成,你我就不止可以做七十五
天的朋友。」
    小魚兒凝注了他半晌,大聲道:「你莫非想回移花宮?」
    花無缺歎道:「我只是想去問清楚,她們為何定要我殺死你。」
    小魚兒大笑道:「你以為她們會告訴你?」
    花無缺默然良久,淡淡一笑,道:「江小魚,難道你已被命運屈服了麼?」
    小魚兒一驚,大笑道:「好,你去吧,無論如何,你我總還有一次見面的時侯,這
已足夠令人想起就開心了!」
    在這裡,花開得正盛、菊花、牡丹、薔薇、梅、桃、蘭、曼陀羅、夜來香、鬱金香……
    這些本不該在同一個地方開放更不該在同一個時候開放的花,此刻卻全都在這裡開
放了。
    這裡本是深山,絕嶺,本該瀰漫著陰黯的雲霧寒冷的風,但在這裡,陽光如黃金般
在花朵上,氣候更溫柔得永遠像是春天。
    無論任何人到了這裡,都會被這一片花海迷醉,忘記了紅塵中的困擾,更忘記了危
險,忘記了一切。但這裡都正是天下最神秘最危險的地方,這裡就是移花宮!
    但這時,卻有個少女,正不顧一切要爬上來。
    她穿的本是件雪白的衣裳,但現在卻已染滿了泥污和血跡,她容貌本是美麗的,但
現在卻已憔悴得可怕。
    無論任何人都可看出,她是花了多大的代價,忍受了多大的痛苦才能到這神秘的地
方來的。
    到了這裡,她整個人都已崩潰,她嘴唇已乾裂,肚子已發酸,已站不起來,她只有
爬。
    她爬,也要爬上來。自山下爬上來的少女,正是鐵心蘭?
    她當然也知道「移花宮」的神秘與危險,但她不顧一切也要來,為的也只是要向移
花宮主問一句話「為什麼定要花無缺殺死江小魚?」
    現在,她瞧見了這一片燦爛的花海,心裡不覺長長鬆了口氣,無論如何,所有的痛
苦都已過去了!她暈了過去,她以為自己永遠再也不會醒了?
    醒來時,她發覺自己是安靜地躺在一張柔軟而帶著香氣的床上,陽光已不見,燈光
卻似比陽光更輝煌。她閉起眼睛,等她再張開時,她就瞧見了花無缺。
    花無缺也正在溫柔地望著她,在這輝煌的光線裡,他看來更如神話中的王子,那麼
英俊那麼脫,那麼高不可攀。
    鐵心蘭呻吟一聲,道:「花無缺,你真的是花無缺麼」花無缺溫乒地笑了笑,柔聲
道;「是我,我就站在你身畔,你用不著害怕了!」
    鐵心蘭突又掙扎著要爬起來,嘶聲道:「求求你,帶我去見移花宮的宮主好麼了我
不顧一切來到這裡,為的只是想求她見我一面。」
    花無缺苦笑道:「我回來,也是想求見她老人家的,只可惜,她們都早已不在宮裡
了。」
    鐵心蘭倒在床上,失聲道:「她們都出去了?」
    花無缺道:「兩位宮主全都離宮而出,這本是很少有的事。」
    鐵心所淒然道:「我的運氣為什麼總是這麼壞,我……我……」她語聲哽咽,用絲
被蒙住了頭,再也說不下去。
    花無缺呆了半晌緩緩道:「我想……我是知道你來意的,我也正是為了同一件事,
想回來問她老人家,想不到她們離宮都已有許久了。」
    鐵心蘭在被裡輕輕啜泣,忽又問道:「這些日子裡,你是否已見過他?」
    用不著說出名字,別人也知道她說的「他」是誰。
    花無缺柔聲笑道:「他現在很好,你用不著為他擔心。」
    他雖然盡力想裝得平淡,但笑容中仍不免有些苦澀之意。
    鐵心蘭終於自被裡伸出了頭,吶吶道:「你可知道,他現在在那裡?」
    花無缺努力想笑得偷快些,柔聲道:「我知道,只要你身子康復,我就可以帶你去
找他。」
    鐵心蘭凝注著他,眼淚又不覺流下面頰,頭聲道:「你……你為什麼永遠對我這麼
好,你……你……」
    忽然間,屋外傳來了一陣奇異的聲音,這聲音既不尖銳,也不淒厲,卻令人聽得忍
不住要為之毛骨悚然。
    這聲音驟聽如同鐵鋸鋸木,再聽又如蠶食桑葉,仔細一聽,又如刀劍相磨,簡直令
任何人聽得都要牙腳軟。接著,就聽得少女們的鷲呼聲。
    花無缺也微微變了顏色,道:「我出去瞧瞧。」
    他深知移花宮門下,縱然大多是少女,卻絕沒有一個會大鷲小怪的,能令她們鷲呼
出聲來,事情絕不簡單。
    鐵心蘭摸了摸身上已穿得甚是整齊,也跳下了床,道「我跟你一起去。」
    兩人趕出去,只見少女們都躲在宮簷下,一個個竟都嚇得花容失色,有的甚至連身
子都發起抖來。再見那一片花海中,正有無數個東西在竄動。
    鐵心蘭夫聲道「老鼠!那裡來的這麼多老鼠!」
    果然是老鼠!
    成千成百隻簡直有貓那麼大的老鼠,正在花叢中往來流竄,啃著花枝,吞食著珍貴
的花朵。
    移花宮門下雖然都有絕技在身,怎奈全鄱是女子,老虎她們是不怕的,但見了這許
多老鼠,腿都不禁軟了。
    花無缺一步竄了出去,變色喝道「來的可是魏無牙門下?」
    四下寂靜無聲,也瞧不見人影,這一片也不知費了多少心血才培養成的花海,轉眼
間已是狼藉不堪,花無缺既驚且怒,但面對著這麼多老鼠,他也沒法子了。
    在移花宮中,他既不能用火燒,也不能用水淹,若是要去趕,這些老鼠根本就不怕
人。他再也想不到名震天下的「移花宮」,竟拿這一群動物中最無用、最卑鄙的老鼠無
法可施。
    這時黑暗中才傳來一陣狂笑聲。
    一個尖銳的語聲狂笑著道:「只可惜移花宮主不在家,否則讓她們親眼瞧見這些寶
貝鮮花進了咱們老鼠的肚子,她們只怕連血都要吐出來了。」
    花無缺此刻神情反而鎮定了下來,既不再驚慌,也不動怒,就好像連一隻老鼠都沒
有瞧見似的。
    他臉上帶著微笑,緩緩道:「無牙門下的高足既已來了,何不出來相見?」
    只聽黑暗中那人大笑道:「這小子倒沉得住氣,你可知道他是誰麼?」
    花無缺還是身形不動,淡淡道:「在下花無缺,正也是移花宮門下!」
    那人道:「花無缺,我好像聽見過這名字。」
    話聲末了,那黑暗的角落裡,突然閉起了一片陰森森的碧光,碧光閃動,漸漸現出
了兩條人影。
    這兩人俱是枯瘦頎長,宛如竹竿,兩人一個穿著青衣,一個穿著黃袍,臉上卻都是
碧油油的像是戴了層面具。但不知怎地,卻令人一見就要起雞皮疙瘩,一見就要怍嘔。
    那青衣人碧森森的目光上上下下瞧了花無缺幾眼,陰陰笑道:「閣下居然知道我兄
弟是無牙門下,見識已不能算不廣,所以你這麼年輕就要死,我實在不免要替你可惜。」
    黃衣人笑道:「他叫魏青衣,我叫魏黃衣,我們本不想殺你,怎奈家師此番復出,
第一個要毀的就是移花宮,我們也沒法子。」
    少女們聽到這說不出有多醜惡的笑聲,瞧見被老鼠圍在中間的兩個人,竟無一人敢
出手的。
    只見魏青衣肩頭微微一動,花無缺身形立刻沖天飛起,接著,立刻便有一絲碧光自
魏青衣掌中飛出!
    但這時花無缺身形早已了過去,碧光過處,一個少女已慘呼著倒地,花無缺卻不回
頭,雙掌已擊向魏青衣頭頂!
    魏青衣再也想不到他來得竟如此快,腳步倒錯,平平一掌撩了上去,魏黃衣亦自斜
斜一掌擊出。
    誰知花無缺這凌空一掌,竟也是虛勢,掌到中途,他手肘突然縮了回來,不去接魏
青衣的一掌,反而空空劃了個圈子。
    魏青衣只覺掌勢突然脫力,就在這舊力落空新力末生的剎那間,另一股奇異的力量
已將他掌勢引得往外一偏,也不知怎的,擊出這一掌,竟迎上了魏黃衣料斜擊過來的一
掌?
    「拍」的一聲,雙掌相接,接著又是「喀嚓」一聲,魏青衣這已脫了力的一條手臂,
竟生生被魏黃衣震斷了!
    花無缺竟以出其不意的速度,冒險的攻勢,妙絕天下的「移花接玉」神功一著便占
了上風!
    一掌接過,魏青衣、魏黃衣兩人俱是大失色。
    魏黃衣雖末受傷,但見到自己竟傷了同伴,驚慌更甚,一腳踩在老鼠堆上,鼠群一
慌,四下奔出。
    只見花無缺一招得手,竟又含笑站在那裡,並末跟著搶攻,只因他方才一招便已試
出這兩人的功力,實是非同小可,他自知僥倖得手,絕不貪功急進,他還要等著這兩人
再次上鉤。
    這時鼠輩已散佈開來,再次往四方流竄。
    鐵心蘭突然咬了咬牙,自窗框上拆下段木頭,咬著牙奔出去,舉手一棍,將一隻老
鼠打得血肉橫飛。
    本來往四下流竄的老鼠,此刻竟都向鐵心蘭圍了過來,鐵心蘭心已發寒手已發軟,
但仍咬著牙不退縮。
    躲在宮簷下的少女們,終於有一個奔出來只要有一個出來,別的人也就會跟著出來
了。
    她們只要打死一隻老鼠,膽子也就壯了。
    十幾個又嬌柔又美麗的少女,流著汗,喘著氣,忘記了一切,全心全意地在和一群
老鼠拚命!鼠輩終於敗了,大多被打死少數逃得不見蹤影。
    少女們瞧著地上狼藉的鼠又瞧自己手,她們幾乎不相信這些老鼠真是她們打死的。
    這簡直就好像做了一場噩夢!
    然後,她們有的拋下棍子開嘔吐有的瘋狂般大叫大笑起來,也有的擁抱起別人,放
聲痛哭。
    這些情況,都是「移花宮」不會生的但現在卻發生了,只因她們經過這一番惡戰後,
已不知不覺地放鬆了自己。
    只有鐵心蘭,她停下了手,立刻就去找花無缺!
    花無缺竟已不見了?
    魏青衣魏黃衣也已不見了!
    鐵心蘭踉蹌地四下搜尋著,心裡又是驚慌,又是害怕,她方才專心對付老鼠,竟忘
了瞧一瞧這邊的戰況!
    花無缺的武功雖高,但這兩人既敢闖到移花宮來,又豈是弱者,花無缺以一敵二,
未必真是他們的對手。
    鐵心蘭幾乎要急瘋了。忽然間,她發覺殘花叢中,似躺著一個人的身。
    只見他右臂已肘而斷,胸前有個血淋淋的大洞,一張陰森碧綠的臉上,也已被人打
腫了。
    這模樣也不知有多麼猙獰可怕,鐵心蘭那裡還敢再看!她趕緊移開目光,不覺瞧見
了魏青衣的一隻左手。
    只見他這隻鬼爪般的手掌食中兩指上,竟帶著兩粒血淋淋的眼珠子!顯然是被他自
眼眶中生生挖出來的!
    她眼淚不覺已奪眶而出?
    忽然間,她聽得有一陣沉重而急促的像是負傷野獸般的呼吸聲,自一片山崖下傳了
上來。
    她立刻撲了過去!只見一個人滿面流血,雙臂箕張,喘息著蹲在一株樹下,一雙眼
睛已變成了兩個血洞!
    但這人也不是花無缺,而是魏黃衣土他顯然是在「移花接玉」的奇妙功夫下,被他
自己的同伴挖去了眼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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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爵 | 2008-3-9 21:57:34

第七十六章 萍水相逢
    鐵心蘭見那滿面流血的人不是花無缺,雖然鬆了氣,但瞧見這比豺狼更凶悍的人,
瞧見這殘酷而詭秘的情況,身子仍不禁發起抖來。
    幸好她立刻又瞧見了花無缺!花無缺此刻正遠遠站在魏黃衣對面的另一株樹下。
    他全身每一根神經每一根肌肉,都在緊張著,一雙眼睛,更瞬也不瞬地瞪著魏黃衣
的一雙手。
    兩個人雖然全都站著不動,但這情況卻比什麼都要緊張,就連遠在山崖上的鐵心蘭,
也已緊張得透不過氣來。突聽魏黃衣一聲狂吼,向花無缺了過去!他雖然已經沒有眼睛
可看,但還有耳朵可聽!
    這一撲不但勢道之威猛無可此擬,而且方向準確已極?
    但就在這剎那間,花無缺左右雙手,各自彈出一粒石子,他自己卻閃電般從魏黃衣
脅下竄了出去!
    只聽「喀嚓」一聲,花無缺身後的一株此面盆還粗的大樹,已被魏黃衣的身子生生
撞斷!他竟還末倒下,一個虎跳,又轉過身來。
    他的頭向左右旋轉,嘶聲獰笑道:「花無缺,我知道你在那裡,你逃不了的,今日
就是你我兩人誰也休想活著走,我要和你一起死在這裡!」
    他其實根本不知道花無缺在那裡,花無缺又到了他對面,他的頭卻不自覺地左右轉
動。
    鐵心蘭瞧著他這樣子,覺得既可怕又可憐,若不是花無缺此刻猶在險境,她實在不
忍心再瞧下去。花無缺也顯然大是不忍,竟忍不住歎了氣,黯然道:「我實在不忍和你
動手,我勸你還是……」魏黃衣突然跳起來,狂吼道:「我用不著你可憐我,我……我
就算找不到你,也用不著你……」他聲音已說不下去,卻開始拚命去捶打自己的胸螳,
嘴裡輕哼著,雖不是哭,卻比哭更淒慘十倍。
    鐵心蘭瞧得目中竟忍不住流下淚來,魏黃衣就算是世上最惡毒殘暴的人,她也不忍
再看見他受這樣的罪。她忍不住歎道:「你快走吧,我知道花……花公子絕不會阻攔你。」
    魏黃衣嘶聲笑道:「走……你難道不知道無牙門下,可殺不可辱……」
    狂笑聲中,他忽然用盡所有的潛力,飛撲而起,向低崖上的鐵心蘭撲了過去,嘶聲
獰笑道:「你不該多話的,我雖殺不了花無缺,卻能殺死你?」
    鐵心蘭已被他這瘋狂的模樣駭呆了,竟不知閃避。
    魏黃衣話聲末了,人已揍上低崖,兩條鐵一般的手臂,已挾住了鐵心蘭,瘋狂般大
笑道:「我要死,至少也得有一個人陪著我!」
    鐵心蘭只覺全身都快要斷了,那張流滿了鮮血的臉,那兩個血淋淋的黑洞,就在她
面前,她駭得連驚呼聲都發不出來!
    只聽「蹼」的一聲,魏黃衣狂笑聲突然斷絕,兩條手臂也突然鬆了,倒退半步,仰
天跌下了低崖。
    花無缺已在她面前,鐵心蘭再也忍不住撲入花無缺懷裡,放聲痛哭起來。
    花無缺撫著她的頭髮,黯然道:「我本不忍殺他的,我……」
    鐵心蘭痛哭道:「我錯了,我本不該多嘴的,否則你也不必勉強自己來殺一個沒有
眼睛的人,我……我為什麼總是會把事情弄得一團糟。」
    花無缺柔聲道:「你認為你錯了麼?你只不過是心太軟了,錯,並不在你,你本想
將每件事都做好的,你已盡了你的力量了。」
    鐵心蘭啜泣著道:「你總是對我這麼好,而我……我……」
    花無缺不敢再看她,轉過眼,俯首凝視低崖下魏黃衣的身,長長歎了口氣喃喃道:
「無牙門下,好厲害的無牙門下,江小魚,你對付得了麼?」
    他輕輕一句話,就將話題轉到小魚兒身上。
    鐵心蘭果然身子一震,她心裡對花無缺的感激與情意,果然立刻變怍了對小魚兒的
關心。
    花無缺歎道:「無牙門下的弟子,已如此厲害,何況魏無牙自己?江小魚呀江小魚,
我實在難免要替你擔心。」
    鐵心蘭再也忍不住失聲問道:「江小魚,她難道已經……」
    花無缺這才回過頭,沉聲道:「他此刻只怕已到了龜山,只怕已快見著魏無牙了!」
    第二天,花無缺就帶著鐵心蘭直奔龜山。
    他有意無意間,始終和鐵心蘭保持著一段距離,行路時跟在鐵心蘭身後,吃飯時故
意找件事做,等鐵心蘭快吃完時再上桌,晚間投宿時,他也不睡在鐵心蘭的鄰室,卻遠
遠再去找個房間。
    他們的心情都像是很沉重,終日也難得見到笑容。
    他們走了兩天,這一日晚間投宿,花無缺很早就回房睡了,但他卻又怎會真的睡得
著。
    花無缺凝注著飄搖的燭光,心裡想到小魚兒,想到鐵心蘭,想到移花宮主,又想到
那神秘的
    「銅先生」。
    每個人都在他心裡結成個解不開的死結,他實在不知自己該如何處理。
    只聽門外忽然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
    花無缺只當是店伙來添加水了,隨道:「門沒有關,進來吧。」
    他再也想不到推門進來的竟是鐵心蘭。
    燈光下,只見她穿著件雪白的衣服,烏黑的頭髮,長長披落,她的眼睛似乎微微有
些腫,眼波看來也就更朦朧。
    但她低垂著頭,朦朧的眼波,始終也末抬起。花無缺的心像是忽然被抽緊了。
    鐵心蘭垂著頭道:「我……我睡不著,心裡有幾句話,想來對你說。」
    「請坐」。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話,只有說「請坐」這兩個字,卻不知道這兩個
字說得又是多麼冷淡多麼生疏。
    她遲疑了許久,像是鼓起了最大的勇氣,才幽幽道:「我知道這些日子來,你故意
很冷淡
    我、很疏遠我。」
    花無缺默然半晌,沉重地坐下來,長歎道:「你要我說真話?」
    「遲早總要說的話,為什麼不現在說?」
    花無缺自燭台上剝下了一段燭淚,放在手指裡重捏著,就好像在捏他自己的心一樣。
    「你知道,人與人之間在一起接近得久了,就難免要生出感情,尤其是在困苦與患
難中。」
    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著,說得是那麼艱苦。
    鐵心蘭出神地瞧著他手心裡的燭淚,卻好像他在捏著的是她的心。
    「我不是怕你對不起他,而是怕我自己,我……」他咬了咬牙,接著道:「我不忍
把你的情感拖入矛盾裡,假如我和你接近得太多,不但我痛苦,你也會痛苦。」
    鐵心蘭的頭又垂了下去。目中已流下淚來。
    她忽然抬起頭,含淚凝注著花無缺,大聲道:「但我……我是個孤苦的女孩子,我
只想把你當做我真的兄長,我希望你能相信我……」
    花無缺沒有說話。
    鐵心蘭道:「我此刻來只是要告訴你,你不必疏遠我,也不必防我,只要我們心裡
光明坦蕩,就不怕對不起別人,也不必怕別人的想法。」
    花無缺終於展顏一笑,道:「我現在才知道你很有勇氣,這勇氣,平常雖看不出,
但到了必要時,你卻此任何人都勇敢得多?」
    鐵心蘭長長吐了口氣,也展顏笑道:「我把這些話說出來,心裡真的愉快多了,我
真想喝杯酒慶祝慶祝。」
    花無缺霍然站起,笑道:「我心裡也痛快多了,我也正想喝杯酒慶祝慶祝。」
    兩人將心裡憋著的話都說了出來,就好像突然解開了一重枷鎖。只可惜客棧中已沒
有酒菜,於是兩人走上街頭。
    長街上的燈光已疏,店也都上起了門板,只有轉角處一個麵攤子的爐火尚未熄,一
陣陣牛肉湯的香氣,在晚風中顯得分外濃冽。
    鐵心蘭笑道:「坐在這種小麵攤上喝酒,倒也別有風味,卻不知道你嫌不嫌髒?」
    花無缺微笑道:「你真的把我看成只肯坐在高樓上喝酒的那種人麼?」
    鐵心蘭嫣然一笑;「還末走到麵攤子前,已大聲道:「給我們切半斤牛肉,來一斤
酒。」
    麵攤旁擺著兩張東倒西歪的木桌子,此刻都是空著的,只有一個穿著黑衣服的瘦子,
正蹲在麵攤前那張長板凳上喝酒。
    朦朦朧朧的熱氣與燈光下,這黑衣人瘦削的臉,看來簡直比那小木櫥裡的滷菜還要
乾癟。但是他的一雙眼睛,卻比天上的星光更亮。
    他箕踞在板凳上,一面啃著鴨頭,一面喝酒,神思卻已似飛到遠方。
    一個落拓的人,坐在簡陋的麵攤上喝著酒,追悼著逝去的青春與歡樂,這本是極普
通的情況,鐵心蘭和花無缺也沒有留意他。
    也們天南地北的聊著,但後來他們忽然發現,無論他們聊什麼都好像總和小魚兒有
些關係。
    花無缺笑道:「如此良宵,有酒有肉,這本已足夠了,但我卻總還覺得缺少了什麼,
現在我才知道缺少的是什麼了。」
    鐵心蘭垂下了頭,道:「你是說……缺少一個人?」
    花無缺歎道:「沒有他在一起,你我豈能盡歡」
    鐵心蘭默然半晌,抬頭道:「你想,我們三個人會不會有在一起喝酒的時候」
    花無缺道:「為什麼不會有?」
    他一笑舉杯,道:「來,你我且為江小魚乾一杯。」
    「江小魚」,這三個字說出來,那黑衣人突然拋下了鴨頭,放下了酒杯,目光閃電
般向他們掃了過去。
    鐵心蘭一飲而盡,臉更紅了。她臉上雖有笑容,目中卻似含有淚光,悠悠道:「我
若也是個男人,那有多好……」
    他抬起頭,忽然發覺一個乾枯瘦削的黑衣人,已走到面前,一雙發亮的眼睛,不停
地在他們臉上打轉。
    花無缺和鐵心蘭都怔住了。
    這黑衣人上上下下,打量著他們幾眼,忽然向花無缺道:「你就是花無缺?」
    花無缺更驚奇道:「正是,閣下……」
    黑衣人根本不聽他說話,已轉向鐵心蘭,道:「你就是鐵心蘭!」
    鐵心蘭點了點頭,已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黑衣人眼睛瞪得更大,道:「你們方才可是為江小魚乾了一杯?」
    她知道小魚兒仇人不少,她以為這黑衣人也是來找麻煩的,誰知這黑衣人竟拉過張
凳子,坐了下來,道:「好!你們為江小魚乾一杯,我最少要敬你們三杯!」
    他竟舉起那酒,為他們各倒了杯酒。鐵心蘭和花無缺望著面前的酒,也不知是喝好,
還是不喝好。
    黑衣人自己先仰脖子乾了一杯瞪眼道:「喝呀!你們難道怕酒中有毒不成?」
    花無缺還在懷疑著,鐵心蘭已大聲道:「對不起,我們沒有和陌生人喝酒的習慣,
你若要敬我們的酒,至少總得先說出你是誰?」
    黑衣人道:「你也莫管我是誰,只要知道我是江小魚的朋友就好了。」
    鐵心蘭瞪眼瞧了他半晌,道:「好,你既是江小魚的朋友,我就喝了這一杯。」
    黑衣人轉向花無缺,道:「你呢?」
    花無缺微微一笑,道:「在下喝三杯。」
    黑衣人大笑道:「好,你很好,很夠朋友。」
    他和花無缺對飲了三杯,又道:「你在這樣的星光下,和這樣的美女坐在一起喝酒,
心裡居然遠沒有忘記江小魚,好……好,我再敬你三杯!」
    那酒已差不多快空了,這黑衣人眼睛雖然清亮,但神情間卻似已有些醉意,再不管
別人喝不喝,也不和別人說話,只是自己一杯又一杯地往肚子裡灌,不時仰望著天色,
似乎在等人。
    他等的是誰?
    鐵心蘭凝目瞧著他,忍不住又道:「你真的和江小魚是朋友?」
    黑衣人瞪眼道:「江小魚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人物,我為何要冒認是他朋友?」
    他語聲頓了頓,忽然又道:「你們若是瞧見他時,不妨代我向他問好。」
    鐵心茁試探著又道:「我們見著小魚兒時,說你是誰呢?」
    黑衣人沉吟道:「你就說是他大哥好了。」
    鐵心蘭忽然長身而起,厲聲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黑衣人道:「我不是剛告訴你……」
    鐵心蘭冷笑道:「放屁,小魚兒絕不會認別人是他大哥的,你休想騙我。」
    黑衣人忽然大笑起來,道:「好,好,你們當真不愧是小魚兒的知己不錯,我一心
想要他叫我一聲大哥,但他卻總是要叫我兄弟。」
    鐵心蘭忍不住又道:「喂,我看你像是有什麼心事?是麼?」
    黑衣人又瞪起眼睛,道:「心事?我會有什麼心事?」
    鐵心蘭道:「你若真將我們當成江小魚的朋友,為何不將心事說出來,也許……也
許我們能幫你的忙。」
    黑衣人忽然仰天狂笑,道:「幫忙!我難道會要別人幫忙!」他高亢的笑聲中,竟
也充滿了悲痛與憤怒。
    鐵心蘭還想再問,卻被花無缺以眼色止住了。遠處傳來更鼓聲,已是二更三點。
    黑衣人突又頓住笑聲,凝注著花無缺與鐵心蘭,道:「好,你就每人敬我三杯酒吧,
這就算幫了我的忙了。」
    六杯酒下肚,黑衣人仰天笑道:「我本當今夜只有一個人觸自度過,誰知竟遇著了
你們,陪我痛飲了一夜,這也算是我人生一大快事了……」
    黑衣人霍然站起,像是想說什麼,卻連一個字也沒有說,扭過頭就走。
    他走到麵攤子前,把懷裡的東西全都掏了出來,竟有好幾錠金子,和十幾粒珍珠,
他隨手拋在麵攤上,道:「這是給你的酒錢,全給你。」
    麵攤老闆駭得怔住了,等他想說「謝」時,那黑衣人卻已走得很遠,昏黃的燈光,
將他的影子長長拖在地上。
    一他看來是如此寂寞如此蕭索。
    花無缺緩緩道:「在他臨死前的晚上,他本都以為要獨自度過的,他竟找不到一個
朋友來陪他度過最後的一天。」
    鐵心蘭夫聲道:「臨死的晚上最後一天」
    花無缺歎道:「你還瞧不出麼……」
    他忽然頓住語聲,拉著鐵心蘭掠了出去。
    那黑衣人腳步踉蹌,本像是走得極慢,但,銀光一閃後,他就忽然不見了,竟像是
忽然就被夜色吞沒。
    掠過幾重屋脊,花無缺就將鐵心蘭放下,道:「我去追他,你在這裡等著!」
    鐵心蘭只有等著。但她的一顆心卻總是靜不下來。
    這黑衣人是誰?他為何要死他和小魚兒……人影一閃,花無缺已到了她面前。
    花無缺道:「你踉我來!」
    兩人又飛掠過幾重屋脊,鐵心蘭又忍不住問道:「你怎知他已快死了?」
    花無缺歎道:「他隨時在留意著時刻,顯見他今天晚上一定有件要緊的事要去做。」
    鐵心蘭道:「這我也發覺了。」
    花無缺緩緩道:「但他既是江小魚的朋友,我們又怎能坐視他去送死?」
    鐵心蘭咬了咬嘴唇,道:「他輕功已是頂尖好手,就算打不過別人,也該能跑得了
的,但卻完全不抱能逃走的希望,他那對頭,豈非可怕得很。」
    花無缺沉聲道:「所以你要分外小心,有我在,你千萬不要隨意出手。」
    鐵心蘭忽然發現前面不遠的山腳下,有座規模不小的廟宇,氣派看來竟似富豪人家
的莊院。
    此時此刻,這廟宇的後進,居然還亮著燈火。
    鐵心蘭道:「他難道就是到這道觀裡去了。」
    花無缺截口道:「他進去時,行動甚為小心,以他的輕功,別人暫時必定難以覺察,
所以我就先趕回去找你。」
    鐵心蘭放眼望去,只見這道觀裡燈光雖末熄,但卻絕沒有絲毫人聲,更看不出有絲
毫凶險之兆。
    花無缺皺眉道「你在這裡等著,我進去看看。」
    鐵心蘭卻拉住了他,沉聲道:「我看這其中必定還有些蹊蹺,說不定這也是他和別
人串通好的陷阱,故意要將我們誘到這裡來的!」
    花無缺淡淡一笑,道:「此人若是真的要誘我入伏,我更要瞧個究竟了。」
    他輕輕甩脫鐵心蘭的手,人影一閃,已沒入黑暗中。
    鐵心蘭望著他身影消失,苦笑道:「想不到這人的脾氣有時竟也和小魚兒一模一樣。」
    花無缺從黑暗的簷下繞到後院,又發覺這燈火明亮的後院,已不再是廟宇,無論房
屋的格式和屋裡的陳設,都已和普通的大戶人家沒什麼兩樣。
    最奇怪的是,整個後院裡都聽不見人聲,也瞧不見人影,但在那間精緻的花廳裡,
豪華的地
    氈上,卻橫臥著一隻吊睛白額猛虎。
    這花席看來本還不只這麼大,中間卻以一道長可及地的黃幔,將後面一半隔開,猛
虎便橫臥在黃幔前。
    這花臨為何要用黃幔隔成兩半黃幔後又隱藏著什麼秘密?
    他自黑暗中悄悄掩過去,這個並非完全因為他膽子特別大,而是因為他深信自己的
輕功。
    他行動間當然絕不會發出絲毫聲息。誰知就在這時,那彷彿睡著的猛虎,竟突然躍
起,一聲虎吼,響徹天地,滿院木葉蕭蕭而落。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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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爵 | 2008-3-9 21:58:06

第七十七章 冤家路窄
    花無缺的輕功縱然妙絕天下,怎奈這老虎既不必用眼睛看,也不必用耳朵聽,它只
要用鼻子一嗅,無論什麼人走進這後院,都休想瞞得過它那黑衣人既然已入了後院,此
刻只怕已凶多吉少了。
    花無缺一驚之後,又不禁歎息。
    只見滿廳燈火搖動,那猛虎已待撲起,虎威之猛,當真是百獸難及,就連花無缺心
裡也不禁暗暗吃驚。
    但這時黃幔後卻傳出了一陣柔媚的語聲,輕輕道:「小貓,坐下來,莫要學看家狗
的惡模樣嚇壞了客人。」
    這猛虎竟真的乖乖走了過去,坐了下來,就像是忽然孌成了一隻小貓。
    花無缺不覺已瞧得呆住了,卻見黃幔後又伸出一隻晶瑩如玉柔若無骨的纖纖玉手來,
輕撫著虎背。
    只聽那柔媚入骨的語聲帶著笑意:「足下既然來了,為何不進來坐坐呢」
    花無缺暗忖道:「那黑衣人方纔所經歷的,是否正也和我此刻一樣他是否走進去了
他進去之後,又遭遇到什麼事?」
    他斷定那黑衣人既抱著必死之心前來,就絕對不會退縮的,這花廳縱然真是虎穴,
他也會闖進去!
    想到這裡,花無缺也不再遲疑,大步走了過去!
    他正面帶著微笑,一步步走進去,就好像一個彬彬有禮的客人,來拜訪他的世交似
的,黃幔後傳出了銀鈴般的笑聲,道:「好一位翩翩濁世佳公子,不敢請教高姓大名。」
    花無缺抱拳一揖,道:「在下花無缺,不知姑娘芳名?」
    黃幔後嘻嘻笑道:「徐娘已嫁,怎敢再自居姑娘……賤妾姓白。」
    花無缺道:「原來是白夫人。」
    白夫人道:「不敢,花公子請坐。」
    花無缺竟真的坐了下來,道:「多謝夫人。」
    這也是花無缺改不了的脾氣,只要別人客客氣氣地對他,他就算明知道這人要宰了
他,也還是會對這人客客氣氣的。
    只聽白夫人又笑道:「公子遠來,賤妾竟不能出來一盡地主之誼,盼公子恕罪。」
    花無缺道:「能與夫人隔簾而談,在下已覺不勝榮寵。」
    白夫人忽然大笑道:「我已經算很客氣的了,不想你竟比我更客氣,咱們這樣客氣
下去,我既不好意思間你是為何而來的,你也不好意思說,這些客氣話,不如還是免了
吧。」
    花無缺微微一笑道:「先禮而後兵,正是君子相爭之道,以在下之見,還是客氣些
的好。」
    白夫人道:「你我無冤無仇,你甚至連我的面都末見到,你怎知我要和你先禮後兵
呢?我並沒有和你「兵」的意思呀。」
    花無缺道:「陌生之人,寅夜登堂,夫人縱以干戈相待,固亦理所當然也。」
    白夫人嬌笑道:「我雖然不知道你的來意,但看你文質彬彬,一表人才,又是滿腹
詩書,出口成章,怎麼看也不像個壞人的樣子,你若像剛才進來的人那副樣子,我縱然
不會難為你,但別人卻放不過你了。」花無缺長長吐了氣,沉聲道:「多蒙夫人青睞,
怎奈在下卻偏偏是為了方纔那人而來的。」
    白夫人道:「哎約,你難道和那個鬼鬼祟祟的小黑鬼是朋友?」
    花無缺道:「夫人若能將他的下落賜知,在下感激不盡。」
    白夫人道:「我就算將他的下落告訴了你,你有這本事救他出去麼」
    花無缺道:「在下在夫人面前,倒也不敢妄自菲薄。」
    白夫人大笑道:「好,好個不敢妄自菲薄,既是如此,你就先露一手給我瞧瞧吧,
我看你是不是真有能救他出來的本事。」
    花無缺微微一笑,道:「如此在下就獻醜了。」
    他坐著動也沒有動,但整個人卻突然飛了起來,那張沉重的紫檀大椅,也好像黏在
身上了。
    白夫人大笑道:「好,有你這樣的本事,難怪你說不敢妄自菲薄了,只恐怕……」
    花無缺娥眉道:「只恐怕什麼?」
    白夫人又接著道:「我們這裡有兩個客人,卻瞧著那小黑鬼不順眼了,他們也不知
道為了什麼,說著說著就打了起來!唉,你那朋友樣子雖然凶,卻又偏偏不是我那兩個
朋友的對手。」
    花無缺失聲道:「他莫非已遭了別人毒手?」
    白夫人道:「你那朋友好像是被我的朋友帶走了,但帶到那裡去了,我可也不知道。」
    花無缺不覺呆住了,一時間竟不知該怎麼做才好。
    他也摸不清這位白夫人是何等身份,更摸不清她說的話是真是假,何況,他就算明
知她說的
    是假話,也是無可奈何。
    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正在發怔。
    誰知白夫人卻又忽然「噗哧」一笑,道:「但你也莫要發愁,你若真的要找他,我
是可以帶你去的。」
    花無缺喜道:「多謝夫人。」
    白夫人竟又歎了口氣,道:「只不過我被人關在這裡,動也不能動,又怎麼能帶你
去呢?」
    花無缺瞧著那在致手撫摸上,馴如家貓的猛虎,吶吶道:「夫人既是此間的主人,
此虎又是夫人所養,夫人卻是被誰關在這裡的,在下實在百思不得其解。」
    白夫人歎了口氣道:「這事說來話長,你先掀起這簾子,我再告訴你。」
    花無缺遲疑著道:「莫非是個陷阱?」
    白夫人道:「你還說自己本事大,竟連這簾子都不敢掀麼?」花無缺霍然長身而起,
一把將那簾子掀了開來。簾子一掀,他更吃得說不出話來。
    這花廳前面一半,陳設精雅,堂皇富麗,但被黃幔隔開的後面一半,卻什麼陳設也
沒有,滿地都是稻草,只有在角落裡放著只水槽這那裡像是人住的地方,簡直像是豬窩、
馬廄。
    這情況已經夠令人吃驚的了,更令人吃驚的是,這華衣美婦的脖子上,還繫著根鐵,
鐵的另一端,深深釘人牆裡。
    花無缺也像是被釘子釘在地上了,再也動彈不得。
    白夫人瞧著他淒然一笑道:「你現在總該明白我為什麼不能帶你去了吧。」
    花無缺暗中歎了口氣,道:「這?……這究竟是誰做的事,是誰……」
    白夫人垂下了頭,一字字道:「我的丈夫!」
    花無缺幾乎跳了起來失聲道:「你的丈夫」
    白夫人淒然道:「不錯,我的丈夫是天下最會吃醋最不講理的男人,他總是認為只
要他一走,我就會和別的男人勾三搭四。」
    花無缺呆望著她,那裡還說得出話來。
    白夫人道:「你看我的衣服打扮還不錯,又覺得奇怪,是麼?」
    她長歎著接道:「若有別人瞧了我一眼,他就要將那人殺死,你現在已瞧過我了,
你就算不救我出去,他也要找你算帳的。」
    花無缺苦笑道:「在下平生最恨的,就是欺負婦人女子的人,莫說在下還有求於夫
人,就算沒有此事,在下無論如何也要將夫人救出去的。」
    鐵心蘭伏在黑暗中,等了許久。
    忽然間,她聽到一聲驚天動地的虎吼,但虎吼過後,四下又轉於靜寂,什麼動靜都
沒有了。
    這沒有動靜卻此什麼動靜都令鐵心蘭擔心。
    她又等了半晌,越等越著急,到後來實在忍不住了,終於自藏身處躍出,她無論如
何也想去瞧個究竟。
    鐵心蘭樅身躍上了牆頭。她剛躍上牆頭,突然有燈光一閃,那是特製的孔明燈,一
道光柱閃電般從她臉上掠過。
    接著,黑黝黝的大殿裡,就有一人緩緩笑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鐵心蘭姑娘。」
    鐵心蘭這一驚,幾乎在牆頭上凍結住了,嘶聲道:「你是誰?」
    「姑娘走進來瞧瞧,就會認得我是誰的。」
    鐵心蘭又驚又疑,那裡敢貿然走進這陰森黝黯的大殿。
    那人陰惻惻一笑,接著又道:「姑娘既已來到這裡,還是進來瞧瞧的好,否則,連
姑娘的那兩個朋友都走不了,憑姑娘的本事,難道能走得了麼?」
    鐵心蘭全身鄱頭抖了起來「難道連花無缺都已落人別人的陷阱,遭了毒手?
    黑暗中那人緩緩道:「石階旁的柱子下,有盞燈,還有個火摺子,姑娘最好點著燈
才進來,別人都說我在燈光下看來,是個非常英俊的男人。」
    鐵心蘭又在猶疑:「這又是什麼詭計?」
    但無論如何,燈光通常都能帶給人一些勇氣,黑暗中的危險總比較大於是她尋著燈,
燃起。鐵心茁緊緊握著燈,一步步走進了大殿。
    大殿中那裡有什麼人?巨大的香爐,褪色的黃幔,魁偉而獰猙的神像……燈光又像
是忽然黯淡了。
    鐵心廁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大聲道:「你究竟是什麼人?為何要躲起來?」
    沒有人回答,也瞧不見人影。莫非那木雕的神像,在向一個平凡的女子惡作劇?
    鐵心蘭不敢抬頭,卻又忍不住抬起頭,巨大的山神,箕踞在一隻猛虎身上,似乎正
在瞧著她獰笑。
    鐵心蘭幾乎忍不住要拋下燈,轉身逃出去。銅燈又變得冰冷,她的手已開始發抖。
    忽然,神幔後爆發出一陣狂笑聲。
    一人大笑道:「鐵心蘭呀鐵心蘭,你的膽子倒當真不小。」這語聲赫然竟似那木塑
神像發出來的。
    但鐵心蘭反自沉住氣了,她也冷笑道:「你既敢請我進來,為何又躲在神像後不敢
見我。」
    那人大笑道:「女人的膽子,有時倒的確此男人大得多,我本想駭你一跳的,誰知
道竟被你瞧破機關了。」
    隨著笑聲,一個人緩緩自神像後轉了出來,飄搖的燈光,照著他蒼白的臉,銳利的
眸子。他果然是個十分英俊的男人。
    但鐵心蘭瞧見了這個男人,卻此瞧見什麼惡魔都要吃驚。
    他失聲而呼,道:「江玉郎,是你!」
    江玉郎微笑道:「不錯,是我,我方才跟你開了個玩笑,你受驚了麼?」
    鐵心蘭一步步往後退,道:「你……你要怎樣?」
    江玉郎卻微笑道:「我們是老朋友了,你看見我遠怕什麼?」
    鐵心蘭連腳趾都冰冷了,臉上卻勉強擠出一絲微笑,道:「誰說我還在害怕,我也
高興得很。」
    她嘴裡說著話,腳下還是在往後退,她突然將手裡的燈,往江玉郎臉上摔了過去飛
一般逃出了大殿。
    她突然撞人一個人懷裡!
    鐵心蘭用不著用眼瞧,已知道這人是誰了,這人穿的衣裳又軟又滑,滑得像一條滿
身都是腥涎的毒蛇。
    這人的一雙手也是又軟又滑。他竟然輕輕摟住了鐵心蘭,柔聲道:「你為何要逃你
難道怕我?」
    鐵心蘭整個人都軟了,整個身子鄱發起抖來。她竟已沒有力氣伸手去推。
    江玉郎輕撫著她肩頭,緩緩道:「告訴我,你怕的究竟是什麼?」
    鐵心蘭努力使自己心跳平靜下來。於是她跺著腳道:「我不理你了,你剛剛嚇得我
半死,我為什麼要理你?」
    她知道自己絕不是江玉郎的敵手,她知道此時此刻,唯有少女的嬌嗔,才是她唯一
可用的武器。
    江玉郎果然笑了,大笑道:「你真是個可愛的女人,難怪小魚兒和花無缺都要為你
著迷了。」
    鐵心蘭搶著道:「你以為你自己比不上他們兩人」
    江玉郎瞇著眼道:「你以為我比他們兩個人如何?」
    鐵心蘭道:「他們還都是孩子,而你……你卻已經是男人了。」
    江玉郎大笑道:「你果然有眼光,只可惜你為何不早讓我知道!」
    他將鐵心蘭抱得更緊,鐵心蘭簡直快要吐出來了。
    但她卻只是嬌笑道:「你難道是呆子,你難道還要等我告訴你。」
    在這微帶涼意的晚風中,在這寂寂靜靜的黑暗裡,懷抱中有個如此溫柔如此美麗的
女人……江玉郎縱然厲害,只怕心也軟了吧。
    鐵心茁的聲音更溫柔,緩緩道:「現在,我不妨告訴你,其實我早已……」
    她已準備了許久,此刻她只臂已蓄滿真力,她用盡全身力氣,向江玉郎腰眼上打了
過去。
    但她的手剛一動,左右肩頭上的「肩井」穴,已被江玉郎捏住了,她的力氣連半分
都使不出來。江玉郎,這惡魔,竟早已看透了她的心意。
    她只覺江玉郎的手沿著她背脊滑了下去,沿著背脊又點了她七八處穴道,她立刻連
手指都無法動彈。
    但江玉郎的手卻還在她身上不停地動著,嘴裡咯咯笑道:「我知道你已喜歡我了,
今天晚上我可不能辜負你的好意。」
    他冰冷柔滑的手,已從她衣服裡滑了進去。鐵心蘭全身的肌膚都在他手指下戰慄起
來。
    這是她處女的禁地,如今竟被這惡毒的男人侵入。她只覺靈魂已飛出了軀殼,心已
飛出腔子。
    她只想死!從江玉郎嘴裡發出來的熱氣,熏著她耳朵。
    只聽江玉郎吃吃笑道:「你不用怕,我會很溫柔地對你,非常非常地溫柔……你立
刻就會發覺,小魚兒和花無缺和我比起來,的確還都是孩子。」
    鐵心蘭咬著嘴唇,沒有喊出來,她知道此時此刻,呼喊和掙扎非但無用,反而會激
起江玉郎的獸性。
    她已準備接受這悲慘的命運。她閉起眼睛,眼淚湧泉般流了出來。
    誰知就在這時,江玉郎的手竟然停住不動了,鐵心蘭還末覺察這是怎麼回事時,江
玉郎竟已將她推開。
    她無助地倒了下去,倒在地上。她立刻便瞧見了一個女人。
    這女人雪白的衣服,蒼白的臉,眼睛瞬也不瞬地著江玉郎,冷冰的眼睛裡,既沒有
憤怒,也沒有悲哀。
    江玉郎拍了拍手,強笑道:「這丫頭當我是呆子,居然想騙我我怎能不給他個教訓。」
    那女子還是冷冷地瞪著他,不說話。
    「你吃醋了麼?」他笑嘻嘻地去摸她的臉,又道:「你用不著生氣,更用不著吃醋,
你知道我心裡真正喜歡的只有你?」
    那女子動也不動地被他摸著,就像是塊木頭。
    那女子終於開了口。她瞪著江玉郎,一字道:「不管你是不是騙我,從今以後,我
只要看見你再動別的女人一根手指,我就立刻殺了你,然後再死在你面前。」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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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爵 | 2008-3-9 21:59:11

第七十八章 山君夫人
    江玉郎吐了吐舌頭,笑道:「你真是會多心,有了你這麼漂亮的老婆,我還會打別
人的主意麼?」他摟起絨萍姑的脖子,在她面頰上親了親。
    她垂下頭,眼睛似已有些濕濕的,輕輕接著道:「你知道,你不但是我平生第一個
男人,也是我平生第一個對我如此親切的人,無論你這麼做是真是假,只要你永遠這樣
對我,我就已心滿意足了,你就算做別的壞事,我……我……」她咬著嘴唇,再也說不
出話來。
    鐵心蘭瞧著她,聽到她的話,心裡不禁暗暗歎道:「這是個多麼寂寞的女人,又是
個多麼可憐的女人,她甚至已明知江玉郎對她是假的,假的她竟也接受,她難道已再也
不能忍受孤獨?」
    鐵心蘭心裡又是難受,又是同情。
    大殿的神座下竟有條秘道。
    這條秘道可以通向幾間地室,鐵心蘭就被鐵萍姑送入了一間很舒服的地室裡來了。
    她立刻發現,那「黑衣人」早已在這屋子裡了他整個人軟癱在一張椅子上,顯然也
已被人點了穴道。
    令鐵心蘭吃驚的是坐在這「黑衣人」對面的少女。
    這少女有一雙十分美麗的大眠睛,只可惜這雙本該十分清澈的大眼睛裡,此刻竟充
滿迷惘之色。
    她呆呆地望著那「黑衣人」,似乎在思索著什麼?那「黑衣人」也在望著她卻似瞧
得癡了。
    慕容九怎會也在這裡?鐵心蘭忍不住驚呼出聲來。
    江玉郎瞧著他們哈哈大笑道:「這裡也有個你的老朋友,是麼?」
    鐵心蘭咬緊牙,總算忍住沒有再罵出來。
    江玉郎走到黑蜘蛛身旁大笑道:「蜘蛛兄,又有位朋友來看你了,你為什麼不理人
家?」
    黑蜘蛛這才像是自夢中醒來,瞧見了鐵心蘭,吃驚道:「你?……你怎地也來了?」
    鐵心蘭苦笑道:「我們本來……本來是想來助你一臂之力的。」
    江玉郎仰頭狂笑道:「只可惜普天之下,只怕誰也救不了你們!」
    鐵心蘭咬牙道:「你莫忘了,還有花公子……」
    江玉郎似乎笑得喘不過氣來,大笑著道:「花無缺此刻還等著別人去救他哩。」
    花無缺終於解開了白夫人頸上的鎖。
    他長長鬆了口氣,道:「夫人現在可以起來了麼?」
    白夫人身子卻已軟軟的倒在稻草上,喘著氣道:「我現在怎麼站得起來?」
    花無缺怔了怔,道:「怎會站不起來?」
    白夫人歎了氣,道:「呆子,你難道看不出來,我現在簡直連一絲力氣都沒有。」
    她稱呼竟已從「公子」變為「呆子」了。花無缺只有伸手去扶她的膀子。
    但白夫人卻像已癱在地上,他那裡扶得起,若不是他兩條腿站得穩,只怕早已被白
夫人拉倒在稻草堆上了。
    他只好去扶白夫人的腰肢。
    白夫人卻又渾身扭曲起來,吃吃笑道:「……死我了,原來你也不是好人,故意來
逗我。」
    花無缺臉又紅了,道:「在下絕非有意。」
    白夫人咬著嘴唇,道:「誰知道你是不是有意的!」
    花無缺簡直不敢看她的眼睛,扭過頭去道:「夫人再不起來,在下就要……」
    白夫人膩聲道:「呆子,你這麼大一個男人,遇見這麼點小事就沒主意了麼?」
    花無缺歎道:「夫人的意思要在下怎樣?」
    「你扶不起我來難道還抱不起我來麼?」她面泛紅霞,豐滿的胸膛不住起伏……
    若是換了江玉郎,此刻不撲上去抱住她才怪,若是換了小魚兒,此刻卻只怕要一個
耳光摑過去,再問她是什麼意思了。
    但花無缺,天下的女人簡直都是他的剋星。他既不會對任何女人無禮,更不會對她
們發脾氣。
    他甚至直到此刻,還末覺出這嬌慵無力的女人,實在此旁邊那吊睛白額猛虎還要危
險十倍。
    花無缺默然半晌,歎了口氣,柔聲道:「夫人此刻若真的站不起來,在下就在這裡
等等好了。」
    白夫人眼波流轉,笑道:「我若是一個時辰都站不起來呢?」
    花無缺道:「在下素來很沉得住氣。」
    白夫人「噗哧」一笑,道:「我若是三天三夜都站不起來,你難道等三天三夜?」
    花無缺居然還是不動氣,微笑道:「在下知道夫人絕不會讓在下等三天三夜的。」
    她忽然輕呼一聲,跳起來撲入花無缺懷裡。
    花無缺這才吃了一驚,道:「夫人,你……」
    「不好,我……我丈夫回來了。」
    花無缺也不禁變了顏色失聲,道:「在那裡?」
    白夫人全身發抖,道:「在……就在……」
    只聽外面一人大吼道:「就在這裡!」
    「砰」的一聲,左邊一扇窗戶,被震得四分五裂,一條大漢從粉碎的窗框間直飛了
起來。
    他身上穿著件五色斑斕的錦衣,面色黝黑,滿臉虹須如鐵,一雙眼睛更是神光炯炯,
令人不敢逼視。
    花無缺早就想推開白夫人了,但白夫人卻緊緊摟住他的脖子,死也不肯放鬆,像是
已經怕得要命。
    那大漢自然已瞧得目盡裂,怒喝道:「臭裱子,看你做的什麼事?」
    他一躍入大廳,那猛虎就搖著尾巴走過去,就好像只馴服的家犬。但這大漢卻一拳
將這重逾
    數百斤的猛虎打得幾乎飛了起來,出去一丈多遠,跳起腳怒罵道:「好個不中用的
東西,我要你看著這臭女人,你卻只知道睡懶覺。」
    這猛虎竟連半分虎威也沒有了,翻了個身站起來,乖乖的蹲在那裡,瞧那垂頭喪氣
的模樣,
    簡直連只病貓都不如。
    花無缺簡直瞧呆了,忍不住道:「閣下暫且息怒,聽我一言……」
    他不說話還好,一說話那大漢更是暴跳如雷狂,吼道:「我聽你什麼我聽你個屁,
老子前腳一走,你們這雙狗男女就不幹好事,老子早就知道這臭裱子是天生的賤貨,竟
會看上你這種小兔崽子!」
    白夫人卻大聲道:「老實告訴你,我們在一起已經有兩三年了,只要你一出去,我
們就親親熱熱的在一起,你又能怎麼樣?」
    那大漢仰面狂吼,拚命腿著自己的胸膛,吼道:「氣死我了!」
    但花無缺卻比他還要憤怒十倍,嗄聲道:「白……白夫人,我和你無冤無仇,你……
你為何要如此……」
    白夫人柔聲道:「好人,你怕什麼,事情反正已到這種地步了,咱們不如索性跟他
講個清楚反而好,是麼?」
    花無缺氣得手都發起抖來,道:「你……你……」
    那大漢厲喝道:「講清楚也沒用,你們這對狗男女若想要老子做睜眼王八,那是在
做夢!」
    他狂吼著撲過來,一拳擊出!
    拳風虎虎,竟將滿廳燈火都震得飄搖不定,花無缺的衣袂,也被他拳風激得飄然飛
舞!
    他實在不想打這場冤枉架,身形一斜,輕輕避了開去!
    那大漢更是狂怒,喝道:「好小子,難怪敢偷人家的老婆,原來有兩下子!」
    喝聲中又是三拳擊出。花無缺展開身形,連連閃避,能不還手,他實在不想還手。
    但這大漢非但拳重力猛,而且招式也十分險峻毒辣,武功之高,竟遠出花無缺意料
之外。
    花無缺也實在被逼得不能不回手了。他左拳拍出,右手巧妙地劃了半個圓弧。
    這正是妙絕天下的「移花接玉」神功。無論是誰,被這種奇異的力量一引,發出的
招式,都會反擊到自己身上。
    誰知那大漢一聲虎吼,身子硬生生向後一挫,竟將發出去的拳勢,硬生生在半途頓
住!
    他出拳力道那般猛烈,後防必已大空,此時發出的力道驟然回擊,本是任何人也禁
受不住的?
    花無缺更末想到這人竟能破得了「移花接玉」神功,除了「燕南天」之外,這只不
過是他所遇見的第二個人!
    他委實不能不吃!這大漢功力之深厚,竟不可思議!
    那大漢瞧著他獰笑道:「原來是移花宮出來的,難怪這麼怪了……但你這麼點功力,
又怎能奈何我白山君,叫你師娘來還差不多?」
    他拳式再度展出,力道更強更猛,竟像是真的末將威震天下的「移花接玉」放在眼
裡。現在他更不能不還手了。
    這白山君的武功,實已激起了他的敵愾之心,他驟然遇見了這麼強的對手,也不免
想分個強弱高低!
    白夫人在一旁拍手嬌呼道:「對,不要怕他,為了我,你也該和他拚了!」
    這呼聲聽在花無缺耳裡,雖然越想越不是滋味,但現在他已好像騎上了虎背下都下
不來了。
    他簡直猜不透這白夫人打的究竟是什麼主意!白山君拳勢越來越兇猛。
    他每一招每一拳擊出,彷彿都已拚盡了全力,再也沒有餘力可使了,但他第二拳發
出,力道卻又和頭一拳同樣兇猛。
    但花無缺身形如驚鴻、如游龍,滿廳瓢舞,白山君拳勢雖猛,空自激得他衣袂飛舞,
卻還是將他無可奈何。
    白夫人嬌笑道:「好人,我真還末看出你有這麼好的功夫,有你這樣的情郎,我還
怕什麼
    你趕緊宰了這老傢伙,我們就可以安安穩穩地做一對永遠夫妻了。」
    她越說越不像話,花無缺既不能封住她的嘴,又沒法子不聽,縱然定力不錯,卻也
難免為之分心。那白山君的拳式,卻又根本容不得他稍有分心。
    白夫人忽然失聲驚呼道:「哎約,小心他下一著虎爪抓心!」呼聲中,白山君果然
虎吼一聲一爪抓來。
    這一招也末見得特別厲害,花無缺向後微一錯步,就避開了,心裡倒不覺有些奇怪,
不知道白夫人為何要突然驚呼起來。
    他知道這其中必定有花樣的。
    但這時卻已沒有時間來讓他想了,他腳步剛往後一退,左右雙膝的腿彎裡,已各中
了一點暗器。
    他直到身子倒下,還不知道這暗器竟是白夫人發出來的,白夫人卻已過來,抱住了
白山君的脖子,嬌喘著道:「我本來以為已愛上了別人,但你們一打起來,我才知道真
正愛的遠是你,
    我寧可將天下的男人都殺光,也不能看別人動你一根手指。」
    花無缺歎了氣,閉上眼睛,心裡直髮苦:「唉,女人……」
    他現在才懂得小魚兒為什麼會對女人那麼頭疼了。
    只聽白山君狂笑起來,笑聲越來越近,終於到了他身旁,他眼睛閉得更緊,既不想
說,也不想聽,更不想看。
    白山君卻狂笑道:「你現在總該知道咱老婆的厲害了吧,誰若沾上她,不倒楣才怪,
你年紀輕輕,不像個呆子,怎地偏偏做出這種事來?」
    花無缺咬緊牙關,也不想辯駁。白山君卻一把拎起他衣領,拖起就走。
    只覺白山君竟將他放到一張短榻上,又對他翻了個身,面朝下,接著,竟將他的褲
子脫了下來。
    花無缺駭極大呼,道:「你……你想幹什麼」他拚命仰起頭,張開眼睛!
    只見白山君笑嘻嘻地站在短榻旁,面上絕沒有絲毫惡意,手裡拿著一塊黑黝黝的馬
蹄鐵,緩緩道:「我那老婆暗器之歹毒,昔年連燕南天聽了都有些頭疼,你兩條腿各中
一枚,我若不用這吸鐵星將它吸出來,你這輩子就休想走路了。」
    花無缺又驚又疑,道:「你……你為何要救我?」
    白山君忽又大笑起來,道:「你以為我真相信我老婆的話麼?」
    這時他已自花無缺腿穹裡吸出了兩根細如牛毛的小針,針雖小,但釘在花無缺腿裡
時,他全身竟連一絲力氣都沒有,連手指都動彈不得。
    此刻針被吸去,花無缺立刻就奇跡般恢復了力氣,翻身一掠而起,眼睛睜睜望著白
山君,道:「你既不信她的話,方才為何……為何要那般惱怒?」
    他簡直好像墜入五里霧中,再也摸不著頭緒。
    白山君拍了拍他肩頭,笑道:「小伙子,我知道你也被弄糊塗了,好生坐下來聽我
說吧。」
    花無缺苦笑道:「在下倒的確想請教請教。」
    白山君竟也歎了口氣,竟也苦笑道:「你可知道,世上有一種奇怪的人,別人若是
愛她敬她她就覺得痛苦,若是百般凌辱虐待於她,她反而會覺得舒服快樂。」
    花無缺既覺驚奇,又忍不住覺得有些好笑,道:「世上真有這樣的人?」
    白山君苦笑道:「自然是有的,我老婆就是其中的一個。」
    「她……她怎會這樣子的?」
    白山君歎道:「據說她從小就是如此,非但從小就喜歡別人虐待她,而且她自己還
要虐待自己,到了老年時,這脾氣更是變本加厲,竟連普通居室都待不下去,非要將住
處佈置成馬廄一般,而且還要我用鐵鎖住她。」
    花無缺歎道:「原來這竟是她自願如此的,在下本還以為是……」
    白山君道:「我雖然知道她這毛病,但有時還是不忍下手,也不願意動手,所以她
就時常會故意激怒我,為的就是想我揍她。」
    花無缺歎道:「今日之事,想來也必定就是為了這原故了。」
    白山君道:「她年華逐漸老去,總以為我會對她日久生厭,移情別戀,所以時常又
會故意令我嫉妒?……,」
    「其實白夫人那些做作全都是多餘的,閣下愛妻之心,自始至終,從來也未曾改變
過,是麼?」
    白山君仰首大笑道:「不錯,我只顧了她的歡喜,卻令朋友你吃了個大虧,只事實
是在我夫妻之錯,是打是罰,但憑朋友你吩咐如何!」
    花無缺整了整衣裳,微笑道:「實不相瞞,在下本來對此事也委實有些惱怒,但聽
了閣下這番話,卻非但對閣下的處境甚是同情,對閣下如此深摯的伉儷之情,更是十分
相敬,何況,在下本已作了賢伉儷的階下囚,本只有任憑閣下處置的。」
    他語聲忽然頓住,只因他剛走了兩步,忽又發現自己雖然已可行動無疑,但一口氣
到了腰上便再也無法提起。
    花無缺緩緩道:「閣下又何苦要在我腰畔暗施手腳?」
    白山君像是吃了一驚,失聲道:「真的麼?那想必是我方才為你拔針時,一不小心,
又將那
    「游絲針」插入你腰畔什麼穴道裡去了。」
    花無缺悠悠道:「就在「笑腰穴」下。」
    白山君像是著急得很,搓著手道:「若在「笑腰穴」附近,那就麻煩了,我實在不
敢胡亂替你拔針,否則若是又一不小心,令那游絲針竄入你「笑腰穴」裡,便是神仙也
救不了的,只有眼看著你狂笑三日,笑死為止。」
    花無缺默然半晌,道:「既是如此,在下只有告辭,去另外設法了。」
    白山君歎道:「你現在若是隨意走動,那游絲針也會跟著你氣血而動,竄入你笑腰
穴裡,你縱然十分小心,也走不出七十步的。」
    花無缺停下腳步,緩緩轉過身,靜靜地凝注著他,良久良久,才長長歎了氣,苦笑
著搖頭道:「賢夫婦的行徑,的確令人難解得很,尊夫人不願為人,卻願做馬,這且不
去說她,而閣下……」
    白山君凝注著他,過了很久,才緩緩道:「你真的直到此刻還不知道我是誰?」
    花無缺道:「在下見識一向不廣。」
    白山君笑道:「不錯,移花宮門下,自然不會留意江湖俠……但「十二星象」這名
字,你難道也從末聽人說過?」
    花無缺恍然失聲道:「不錯,虎為「山君」,難怪閣下不但以虎自命,還蓄虎為奴,
馬為「虎妻」,難怪尊夫人不願為人願做馬了。」
    白山君大笑道:「你此刻既然已知道我是誰,便該知道「十二星象」中人,與「移
花宮」乃是死敵,你既已落人我手中,難道不害怕麼?」
    花無缺神色不動,淡淡道:「閣下若要動手,方才便不必救我,閣下方才既然救了
我,想必是有求於我,閣下既然有求於我,我難道還會害怕麼」
    白山君又自大笑起來,他笑著笑著忽又沉下臉,泛聲道:「不錯,我的確有求於你,
只要你說出「移花接玉」這功夫的秘密,我不但立刻放了你,而且你若有所求,我必也
件件應允。」
    花無缺忽也笑了起來,道:「閣下若以為「移花接玉」的秘密,如此容易便可得到,
閣下就未免會大大失望了。」
    白山君變色道:「你難道敢不說?」
    花無缺悠然道:「世上令人開口的法子有很多,有的以生死相脅,有的以酷刑逼供,
有的以財色相誘,閣下不妨都試試看,看是否能令在下開。」
    白山君默然半晌,忽又一笑,道:「我既然無法可想,也不願白費氣力,看來只有
一走了之。你願意留下,就留下,願意走就走,我也管不了你了。不過你萬一要找我時,
只要大叫一聲,我就會來的。」他竟然真的說走就走,話末說完,已揚長而去。
    這一著又出了花無缺意料之外,一時間竟有些示知所措,只見白山君剛走出門,又
回過頭來,笑道:「但你也莫要忘記,千萬莫要走出七十步,否則大笑而死的滋味,可
實在比什麼死法都要難受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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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爵 | 2008-3-9 21:59:38

第七十九章 義無反顧
    花無缺眼見著白山君從這扇門裡走出去,他本來也可以跟著走出去的,但他卻只怔
在那裡,動彈不得。
    他知道白山君的話絕不是一意嚇唬他,他雖然還可以走出去,卻也不願以性命來作
賭注,賭自己是否能走出七十步。
    就在此時,忽聽一聲虎吼
    廳房中窗戶本是緊閉著的,但一聲虎吼過後,腥風突起,燈火搖搖欲滅,滿堂桌椅,
也似將隨風而倒!
    花無缺不由得聳然色變,虎已入了廳堂。
    這平陽之虎,竟又已恢復了森林之王的威勢,虎步雖慢,但每一步都似乎帶著千鈞
之力!
    只可惜他此刻連真氣都不能提起,簡直可說是手無縛雞之力,何況搏虎?猛虎,既
已長驅而入,他只有一步步往後退。
    那猛虎已逼到他面前,虎尾已如旗桿般聳起,接著而來的是一撲一掀一剪,又豈是
此刻的花無缺所能抵擋?
    花無缺額上冷汗已滾滾落下!眼見他此刻若不向白山君呼救,便難免要被虎爪撕裂,
一飽虎吻。
    他雖不願死,將性命看得十分珍貴,但像他這麼樣的人,卻又怎甘心向別人呼救呢?
又是一聲虎吼,幾上花瓶震落,「噹」的摔成粉碎!
    江玉郎已狂笑著走了出去。鐵心蘭聽著他得意的笑聲,手腳俱已冰冷。
    她知道江玉郎心腸雖毒,膽子卻小,若非有十分的把握能制住花無缺,他此刻絕不
會這麼得意,這麼放心!
    眼淚,已一連串從她眼睛裡流了出來。
    突聽黑蜘蛛冷笑道:「到底是女人,死,又有什麼大不了何必哭得如此傷心?」
    鐵心蘭咬著嘴唇,道:「你……你以為我是在為自己傷心?」
    黑蜘蛛忽然瞪起眼睛,道:「你難道是為了那姓花的?」
    鐵心蘭垂下了頭,黑蜘蛛大聲道:「若是小魚兒死了,你也會如此傷心?」
    鐵心蘭霍然抬起頭,瞧了他半晌,淒然一笑,道:「他若死了,你以為我還能活得
下去麼?」
    「既然如此,你為何又要為別人傷心……一個女人只能為一個男人傷心,別的男人
是死是活,她都不該放在心上。」
    鐵心蘭長長歎息了一聲,黯然道:「我的心事,你不會懂的,永遠都不會懂的,任
何人都不會懂的。」
    鐵心蘭轉目去瞧慕容九慕容九仍然癡癡地站在那裡,連手指都沒有動過,就像是永
遠也不會動了。
    鐵心蘭淒然一笑,道:「你自己豈非也是為了救別人而來的?」
    黑蜘蛛大喊道:「不錯,我是為了救她而來的!但我是心甘情願地為她而死,除了
她之外,
    別的女人就算死在我面前,我也未必會伸一伸手的?」
    鐵心蘭凝住著他幽幽道:「但你無論對她多麼好,多麼真情,她也不會知道的。」
    黑蜘蛛怒目瞪著她,一字字道:「我告訴你,我對她好,用不著她知道,也用不著
她同樣來對我好,我愛她就是愛她,絕沒有任何條件!」
    鐵心蘭顫聲道:「就算她以後不愛你,甚至根本不理你,還是要愛她?」
    黑蜘蛛大聲道:「不錯,我愛她,並不是為了要她嫁給我,只要她能好好的活著,
我死了也沒有什麼關係。」
    鐵心蘭默然半晌,目中又流下淚來,黯然道:「一個女人一生中,若能得到這樣的
情感,她死了也沒有什麼關係了,她已可心滿意足……」
    她抬起頭,忽然發現慕容九此刻竟也已淚流滿面。
    鐵心蘭又驚又喜,大聲道:「你已能聽得懂我們的話?你已能懂得他的意思了麼?」
    慕容九目中雖有淚珠不停地流下來,但目光仍是一片癡迷,黑蜘蛛面上本已泛起了
興奮喜悅的光芒,此刻光芒又已黯淡。
    鐵心蘭柔聲道:「你用不著難受,她現在神智雖仍癡迷不醒,但你的真情,顯然已
感動了她,只要你的心不變,總有一天,她會完全領受的。」
    突聽一人咯咯笑道:「總有一天……嘿嘿,只怕這一天永遠也不會來了。」
    江玉郎竟又搖搖擺擺走了進來。
    鐵心蘭吃驚道:「你還想來幹什麼?」
    江玉郎笑嘻嘻道:「我自然是來看你的。」他搖搖擺擺走到鐵心蘭面前又伸手去摸
她的臉。
    鐵心蘭駭極大呼道:「你……你莫忘了,那位穿白衣服的姑娘……」
    江玉郎大笑道:「我自然不會忘記她,所以我已給她吃了一服安神的藥,現在她已
安安穩穩地睡了,你就算喊破喉嚨,她也不會聽到。」
    鐵心蘭全身又不覺頭抖起來,大呼道:「只要你碰我一根手指,我就……我就告訴
她。」
    江玉郎格格笑道:「不會,你不會告訴她的,我保證她醒來的時候,你已經不能說
話了。」
    他的手已從她肩頭緩緩滑到胸膛。
    鐵心蘭連血都涼了,頭聲道:「求……求求你,不要這樣,求求你殺了我吧。」
    江玉郎笑道:「殺你?我現在為何要殺你?江小魚和花無缺的情人,我若不享受享
受,我怎對得起他們。
    他大笑著將鐵心蘭抱了起來獰笑著又道:「老實告拆你,我不惜一切,也要得到你,
倒也不是真的看上了你,我只不過是因為花無缺和江小魚……」
    鐵心蘭已聽不到他的話,她已暈了過去。
    黑蜘蛛雖然將牙齒咬得岐吱作響,卻也只有眼見江玉郎抱著她走出門,眼看著她就
要被人蹂躪
    猛虎作勢欲撲,花無缺已眼見要喪生虎爪。
    就在這時,他忽然發現身旁掛著的一幅晝,竟然緊緊貼在牆上的,下面的晝軸,也
緊嵌在牆裡。
    花無缺已無瑕思索,伸手將晝軸一拖一扳,整幅晝便突然陷入,現出了一重門戶,
他立刻閃身而入。
    又是一聲震天動地的虎吼。但花無缺已將這秘密的門戶闔起。
    花無缺雖也想瞧瞧門裡的情況,卻又實在不敢妄自多走一步他每走一步,下一步就
可能是致命的一步!
    但這時門裡竟有顫抖的呼聲傳了出來「求求你,不要這樣,求求你殺了我吧!」
    這赫然竟是鐵心蘭的呼聲。
    花無缺熱血衝上頭頂,再也不顧一切,大步走了過去!
    江玉郎洋洋得意,剛想將鐵心蘭抱出門,忽然發現一個人站在門,檔住了他的去路。
    燈光照著這人蒼白憤怒而英俊的臉,竟是花無缺「白山君和白夫人卻蹤影不見?
    江玉郎就像是挨了一鞭子,立刻踉蹌後退了幾步。
    花無缺怒目瞧著他,此刻只要還有一絲真氣能提得上來,花無缺也不能再容這陰毒
卑鄙的小人再活在世上。
    幸好江玉郎也不知道他已無力傷人,縱然再借給江玉郎一個膽子,也萬萬不敢向他
動手的。
    花無缺只有在暗中歎了口氣,緩緩道:「你還不放下她?」
    江玉郎滿臉陪笑已恭恭敬敬將鐵心蘭放在椅子上。
    花無缺道:「我也不願傷你,你……快走吧?」
    江玉郎如蒙大赦,一溜煙逃了出去,嘴裡猶自陪著笑道:「小弟遵命……小弟遵命!」
    黑蜘蛛忍不住狂吼一聲,道:「姓花的,你這是什麼意思?這樣的人,你為何不宰
了他?」
    花無缺苦笑道:「殺之既污手,放了也罷。」
    他生怕江玉郎還在偷聽丁自然不肯說出真正的原因。
    黑蜘蛛怒道:「你怕沾污了你那雙賁貝的手,我卻不怕,你快解開我的穴道,我去
找他算帳。」
    花無缺怔了怔,他現在又怎有力量為別人解開穴道?他只有裝作沒聽見。
    黑蜘蛛大怒道:「你難道也不願沾著我?我難道也會弄髒你的手?」
    花無缺只有垂著頭,向鐵心蘭走過去,又走了十幾步,才走到身旁,他只覺這段路
簡直長得可怕。
    黑蜘蛛冷笑道:「好,很好,原來你竟是這樣的人,我們真看錯了你上像你這樣的
人手指若沾著我,我反倒會作嘔。」
    花無缺暗中歎了口氣,無話可說。
    他平生從末被人如此辱罵,此刻卻只有忍受,只因他此刻若是說出真相,萬一被江
玉郎聽見大家便誰都休想活得成了,江玉郎此刻唯一畏懼的就是他,而他對江玉郎,又
何嘗不是步步提防。
    這時鐵心蘭悠悠醒轉。
    她一眼瞧見了花無缺,淚眼中立刻發出了光,喜極而呼道:「你來了!你果然來了,
我就知道沒有人能傷得了你,我早已知道你一定會來救我們的。」
    黑蜘蛛冷笑道:「我若要這種人來救我,倒不如死了還好。」
    鐵心蘭大奇道:「你……你為何要對他這樣說話?」
    突聽一人道:「花公子現在自顧尚不瑕,那有力氣救你們,你們難道還瞧不出來麼?
你們又何苦逼他?」
    狂笑聲中,江玉郎又大搖大擺走了進來。花無缺竟眼睜睜瞧著他走進來,一句話也
說不出。
    鐵心蘭簡直駭呆了,嘶聲道:「這……,這是真的麼?」
    花無缺長長歎了口氣,緩緩道:「江玉郎,我不願殺你,你難道真要來自尋死路?」
    江玉郎大笑道:「不錯,我就是要來自尋死路,我現在就要將鐵姑娘抱走,死在她
身上。」
    他嘴裡雖說得狂,但心裡多少還是對花無缺有些畏懼,繞過了他,才敢走進鐵心鐵
心蘭,一把抱了起來。
    鐵心蘭大驚呼道:「你……你敢……」
    江玉郎瞧見花無缺還末出手,膽子更大了,大聲笑道:「我為何不敢?難道我們的
花公子還敢對我怎樣!」
    他抱著鐵心蘭,一步步退著往外走,眼睛還是瞪著花無缺。
    花無缺汗如雨下?
    他現在已走了五六步,下一步便可能邁入鬼域!
    汪玉郎放聲狂笑,道:「花無缺呀,花無缺,你為什麼不過來你那一身自命天下無
敵的武功,到那裡去了?你難道真要眼看著我將你的情人抱上床麼?」
    他已退到門,卻故意停了下來。
    花無缺全身都顫抖起來,死,固然可怕,更可怕的是,他知道自己若是死了,鐵心
蘭悲慘的命運還是無法改變?
    江玉郎的手,又襲上鐵心蘭的胸膛,奸笑道:「你瞧,這是多麼軟的胸膛,多麼嫩
的皮膚,這處女的身子,本來是完完全全屬於你的,現在,卻完全歸我了,我要怎麼樣
享受,就可以怎麼樣享受!」
    花無缺突然一步步走了過去!
    他就算明知必死,他就算明知救不了鐵心蘭,但他也不能眼見著鐵心蘭被人如此侮
辱!
    江玉郎笑聲忽然頓住了。
    他瞧著花無缺已鐵青得可怕的臉,吃驚道:「你……你敢過來?」
    花無缺深深吸了口氣,道:「放下她?」
    江玉郎目光閃動,忽然發現花無缺的臉色雖沉重,但腳步卻是輕瓢瓢的,像是一個
完全不會武功的人走路的樣子。
    江玉郎立即又放聲狂笑起來,大笑道:「花無缺,你嚇不了我的!我早已看出,你
已被白山君夫妻所傷,武功連一分都使不出來了,是麼?」
    花無缺咬著牙不說話,還是一步步往前走!
    他自然知道江玉郎說的不假,也知道自己正在步入死路,但他現在已只有死路一條,
別無選擇的餘地!
    江玉郎厲聲喝道:「好小子,你真有種!但你若敢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宰了你!」
    花無缺暗中歎了口氣,又往前走了一步。他忽然發覺死亡並不如想像中那麼可怕?
    鐵心蘭忍不住嘶聲大呼道:「花無缺,求求你,莫要過來吧,我……我沒有關係,
我對你更沒有什麼好處,你何必將我放在心上。」
    汪玉郎獰笑道:「你莫忘記,一個人是只有一條命的?」
    花無缺緩緩道:「不錯,生命的確可貴,它絕沒有任何東西可以交換……」
    他微微一笑,接著道:「所以,我若要為一個人而死,也絕不需要你有交換條件,
她是否對我好,她是否愛我,都沒有什麼關係。」
    鐵心蘭已痛哭失聲,再也說不出話來。
    黑蜘蛛終於忍不住大喝道:「一條好漢子!我黑蜘蛛平生從未向人低頭,但對你……
我方才錯怪了你,現在鄭重向你致歉,你……你好生去吧?」
    花無缺傲笑道:「多謝。」
    他又往前走出一步!江玉郎似乎也已被他這種不顧一切的勇氣嚇呆了,他再也沒有
想到花無缺竟也會和小魚兒一樣,必要時竟真的會拚命的!生命,在別人看來固然是珍
貴無比,但在他們眼中,竟似看得輕淡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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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爵 | 2008-3-9 22:00:45

第八十章 生死兩難
    江玉郎見花無缺緩緩向自己走來,終於獰笑道:「好,你既然要死,我就索性成全
了你吧!殺個把人,想來也不會妨礙我享受的興致的」
    他掌心已扣著一把暗器,正待發出去!
    誰知就在這時,突見花無缺身子劇烈的顫抖,如被針刺,接著,竟成聲狂笑了起來』
笑聲有如瘋狂,江玉郎更想不到溫文爾雅的花無缺,也會發出這瘋狂般的笑聲,忍不住
失聲道:「你瘋了麼?」
    花無缺逼出最後一步時,突覺一根針刺入了他全身最脆弱最柔軟的地方,一陣奇異
的滋味,又痛又癢,直鑽人心裡。
    他竟突然忍不住瘋狂的大笑起來,竟再也遏制不住,但那股被隔斷了的真氣,卻驟
然為之暢通!
    江玉郎又驚又奇,滿把銀針,暴雨般撒出!
    花無缺狂笑叱道:「你……你敢!」
    叱聲中舉手劃了個圓圈,漫天暗器,突然如泥牛入海,無聲無息的一起消失,也不
知到哪裡去了!
    黑蜘蛛動容道:「好一著移花接玉!」
    江玉郎嚇得面如土色,大聲驚呼道:「你方才難道是在裝模作樣?」此處少三頁
    怎麼回事?」
    花無缺道:「什麼事?……哈哈,我只是覺得你好笑!哈哈哈,你難道連趕都趕不
走?」
    鐵心蘭道:「我知道你絕不是這樣的人,我不能走!」
    花無缺道:「你不走?哈哈,好,我走!」
    他還沒有轉過身,鐵心蘭已一把抱住了他,嘶聲道:「告訴我,你……你是不是受
了種很奇怪的傷?」
    花無缺大笑道:「我怎會受傷?」
    鐵心蘭只覺他的手已冷得像冰一樣,大駭道,「你為何不肯說實話?」
    花無缺心如刀割,卻還是只有笑,不停地笑。
    鐵心蘭又流下淚來,道:「我知道你是為了我,才變成這樣子的,你……。。」
    花無缺狂笑道:「我為了你……哈哈,你還是快去找江小魚,快去快去!」
    鐵心蘭嘶聲道:「我不去,我誰也不找,我一定要陪著你,無論誰也不能要我走。」
    花無缺道:「江小魚呢?」
    鐵心蘭淚如泉湧,顫聲道:「小魚兒?……我早已忘記他了。」
    花無缺大笑道:「但你還是忘不了他的,哈哈……愛,並不是交換,哈哈哈,你若
愛一個人,無論他怎樣對你,你都是愛他的。」
    鐵心蘭:「我……我……」她終於撲倒在地上,放聲痛哭起來。
    花無缺仰天笑道:「你還是去找他吧……。好生照顧他,知道麼……哈哈……但望
你們一輩子過得快快活活……」
    他笑聲忽然漸漸遠去!鐵心蘭始起頭時,花無缺已蹤影不見了。
    她知道自已是永遠追不上他的,只有痛哭著嘶聲呼道:「花無缺,你這混帳……你
若這樣死了,我能嫁給小魚兒麼?你若這樣死了.我們這一生,又怎麼會再有一天快活?」
    她用盡力氣放聲大呼道:「花無缺,花無缺……你回來吧!」
    但這時哪裡會再有花無缺的回應?只有冷風穿過樹林,發出一聲令人斷腸的嗚咽……
天亮的時候,花無缺生命就將結束!他知道自己的生命簡直
    比一隻寒風中的秋蛾還要短促!
    但他難道就這樣等死麼?
    花無缺本已絕望地坐下來,此刻卻又一躍而起。
    他仰天狂笑道:「花無缺呀花無缺,你至少現在還是活著的!
    你至少還可用這短促的生命做一番事!你就算要死,也不該死得無聲無息!」
    天地間晌徹了他高亢的笑聲。
    他返身又向那山君廟飛掠了過去。大殿仍然黑暗而陰森。
    花無缺一掠而入,飛起一腳,特那山君神像踢了下來,狂笑著道:「白山君,你出
來吧!」
    花無缺狂笑著提起神案,重重摔在院子裡,大笑道:「白山君,你聽著,我雖然要
死了,但我也要將你們這些陰毒的人全都殺死,為世人除害!」
    突聽一聲虎吼,那吊睛白額猛虎箭一般竄了進來。
    花無缺狂笑著迎上去,身形一避,先讓過這猛虎不可抵擋的一撲之勢,反身一掌,
砍在虎頸上!
    花無缺身形展動,如游龍天驕。那猛虎哪裡能沾著他半片衣袂,三撲之後,其勢已
竭!
    花無缺再拍出一掌,猛虎竟已伏在地上,動彈不得!
    後院裡竟也是寂無人影!
    花無缺滿腔悲憤,竟是無處發洩,一腳踢開門戶,抓起桌子,遠遠擲出,桌子被摔
得粉碎:但縱然這整個莊院都被他毀去,卻又有何用?
    花無缺狂笑大呼道:「白山君白山君!你在哪裡!你為何不肯出來與我一戰!」
    他此刻但求一戰,縱然不敵戰死.也是心甘情願的!
    花無缺但覺一股熱血直衝上來,隨著狂笑濺出了點點鮮血,有如花瓣般灑滿了他的
衣衫。
    他只覺自己氣力似已將竭,身子也搖搖欲倒!他那一般怒氣,也似已由厲而衰,由
衰而竭。
    花無缺忽然發現,此刻只希望有個人在他身旁,無論是誰都投有關係,他實在不願
意寂寞而死!
    他只希望戰死!卻偏偏沒有人理睬,他希望死在人群中,卻似乎竟已沒有力氣走出
去!
    花無缺跟地後退,噗地倒在椅上,目光茫然凝注著逐漸降臨的曙色,只希望死亡也
跟著曙色而來。他實已心灰意冷,他竟在等死!
    但他卻還是忍不住要笑,不停的笑,瘋狂的笑,笑出了他自己的生命,卻笑不出他
心頭的悲憤!
    他可以逃避一切,卻又怎能逃避自己的笑聲,這笑聲就像是附骨的毒蛆,一直要纏
到他死而為止!
    他現在甚至已不措犧牲一切,只求能停住這該死的笑聲,他拚命掩起耳朵,卻又怎
會聽不見自己的笑聲。
    這笑聲簡直令他發瘋,為了使笑聲停止,他已準備結束自己的生命!
    就在這時,蒼茫的曙色中,忽然現出了一條人影!
    晨霧迷漫,如煙氤氳,花無缺終於看清了她的臉,那美麗的臉上,似乎也帶著絕望
的死色!
    白夫人!這人竟是白夫人!她終於還是出現了!
    花無缺本來以為自己一見了她就會衝過去的,誰知此刻竟只是呆呆地坐著,呆呆地
望著她。
    花無缺又以為她一定是要來殺他的,誰知她也只是靜靜地站在他面前,靜靜地瞧著
他。
    花無缺忽然狂笑道:「你來的正好,既來了為何還不出手?」
    白夫人只是瞧著他竟不說話。
    「原來你只是來看著我死的麼?」白夫人還是不說話。
    「很好,無論你為何而來,我都很感激你,我正在覺得寂寞。」
    白夫人竟忽然長長歎息了一聲,黯然道:「可憐的人,你竟連求生的勇氣都沒有了
麼?」
    花無缺心裡一陣絞痛,嘶聲笑道:「你一心只求我速死,卻反來要我求生,你難道
還覺得我的痛苦不夠?」
    白夫人道:但我也知道我是對不起你的,只求你能原諒我。」
    花無缺狂笑道:「你為什麼要說這些話?難道又想來騙我麼?『白夫人黯然垂首,
道:「我也知道你是絕不會相信我的,但……但你能跟我去瞧一樣東西麼?」
    花無缺動也不動地坐著,笑聲已嘶啞。
    白夫人抬頭凝注著他,顫聲道:「我只求你這一砍,無論如何,這對你也不會再有
什麼傷害是麼?」她目中竟似真的充滿了哀求之色。
    花無缺嘶聲笑道:「不錯,我既已將死,還有什麼人能傷害我?」他終於還是跟著
她走了出去。
    穿過幾間屋子,花無缺赫然發現竟有個人倒懸在橫樑上,全身鮮血淋漓,一柄長刀
穿胸而過。
    花無缺失聲道:「白山君死了!」
    狂笑聲掩去他語聲中的驚訝之意,他語聲中甚至還有些失望,卻絕沒有高興的意思,
他雖想與白山君一戰,雖想特此人除去,但驟然見到此人死狀如此之慘,想到一個人生
命之短促,竟不覺興起兔死狐悲之感。
    白夫人緩緩道:「我要你親眼瞧見他的屍身,也正是因為我覺得對不起你……。。」
    花無缺道:「你殺了他?」
    白夫人瞪然長歎了一聲,道,「不錯,是我殺了他!』花無缺踉蹌而退,一個字也
說不出來。
    白夫人偷偷瞟了花無缺一眼道:「我那麼樣對你,只因我一心還在想挽回他的心,
我為了他,不惜傷害任何人,不惜做出任何事……。」
    她目中淚珠又一連串落了下來,幾乎泣不成聲。
    花無缺道:「但你既然如此對他,為何又殺了他?」
    她忽然返身撲到花無缺懷裡,放聲痛哭道:「他竟絲毫不念夫妻之情,他……他。……
他竟要殺我!」花無數竟沒有推開她。
    在這種情況下,他還是不忍推開一個在他懷中痛哭的女人……一個痛哭的女人,伏
在一個狂笑者的男人懷裡痛哭,旁邊還例懸著一具鮮血淋漓的屍身,這情形之怪異詭秘,
當真誰也描敘不出。
    花無缺道:「所以……你就殺了他。」
    白夫人道:「我本來雖然不惜為他而死的,但他真要來殺我時,我卻再也忍受不住,
二十年來歷受的折磨和委屈,二十年來的冤苦和悲痛,全都在這一瞬間發作出來,我忍
不住抽出了刀,一刀向他刺了過去!」
    她慘然接道:「我本也以為這一刀大概傷不了他,誰知他從未想到我會反抗,竟毫
無防備之心,我這一刀,竟真的……真的將他刺死!」
    花無缺又能說什麼?他笑聲已漸漸嘶啞,腿已漸漸發軟。他一身氣力,竟已都被笑
了出去!
    花無缺忽然道:「過去的事,不必再提,我……我絕不會再恨你……」
    白夫人道:「你原諒了我?」
    花無缺點了點頭,又道:「你話已說完了麼?」
    白夫人道:「我該說的都已說了,你……你難道沒有話要對我說?」
    花無缺道:「我……我只望你……」
    他自然希望白夫人能止住他這要命的笑聲,但到了這地步,他竟然還是無法在女人
面前說一句懇求的話。
    白夫人靜靜瞧了他半晌,黯然道:「其實用不著你說,我也早該為你起出笑穴中那
根銷魂針的,但你方才用力過度,針已入穴極深,我也無力為你起出來了。」
    花無缺心裡一陣絞痛,突然推開了白夫人轉身而行,到了此刻,他知道自己的命運
已注定,只有笑死為止!誰知白夫人卻又攔住了他的去路,道:「你現在還不能走。」
    花無缺再也忍不住怒氣上湧,卻又勉強壓了下去,道:「事已至此,你為何還要留
下我?」
    白夫人道:「世上還有個能救你的人,我雖然無力救你,但都能將你的性命延長三
天,三天內我就可以帶你去找到那個人,如若想活下去,你就該有勇氣去求他!你年紀
輕輕,求人並不可恥,不敢活下去才真正可恥。」
    花無缺嘎聲笑道:「我縱去求他,他也未必會救我,我又何苦……」
    白夫人截口道:「我很瞭解那個人,只要你去,他一定會救你的。」
    她緩緩接道:「何況,你並不是去求他,你只不過去治病而已,一個人生了病而不
去就醫,這人並不可敬,反而可笑!」
    她翻來覆去的解說,花無缺心終於動了,一個人無論多麼不怕死,有了生機時還是
不願意死的。
    花無缺終於點了點頭。對如此真摯的懇求,他永遠都無法拒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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