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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rosmall
王子 | 2012-11-5 16:00:52

本帖最後由 zerosmall 於 2013-1-1 19:06 編輯

前言:

  一個單獨僻靜的角落,
  一道淡淡的、若無其事的注視目光,
  酒吧裡,她與他相識。
  山頂上他們共同俯瞰城市的孤寂,
  對於這個謎一樣的男子,
  她油然生出一種奇異的親切感。
  喜歡他隱藏在溫文爾雅下的微笑,
  迷戀他指尖中殘留的淡淡煙香,
  情已深時,驀然回首,
  她才發現對他一無所知……
  難道從一開始就注定這是一次錯誤的相遇?
  注定人生只是一隻路過的蜻蜓嗎?  


第1章(1)

  淩晨五點。  

  董蕭疲倦地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從下午三點在這台電腦上打字,除了咖啡,沒吃過一點東西,還真有點餓了。

  在像剛被洗劫過的淩亂小房子裡翻了半天,終於翻到一碗杯麵,董蕭心中甚感安慰。近來的記憶力彷彿請了長假外出,經常記不清東西放在哪裡。  

  董蕭,今年23歲,身高1.62米,身材纖細,比例勻稱,容貌清秀,職業是自由撰稿人。  

  她租住在一幢長得像棄婦的破舊樓房中,樓外的水泥大塊剝落,如果走近,還可以欣賞到牆根處青苔的風姿。小樓的外面沒有法國梧桐和櫻花樹,只有一條坑窪不平的道路,晴天時塵土飛揚,好不熱鬧;下了雨就變得又濕又滑,還有很多水坑,考驗人類的平衡感與穩定性。  

  自由撰稿人的名字聽上去很酷,但對董蕭這類既無天分又無運氣剛剛出道不久的人而言,除了工作時間可以不用按時之外,並無什麼好處。而且,她寫的稿子不是經常被採用,稿費也不準時,所以,現在的董蕭,經濟狀況時好時壞。

  當年,董蕭在一所不入流的大學混畢業後,曾經在小公司裡當過幾個月的小白領。閒暇時間她喜歡上網、玩遊戲,和唸書時一樣寫一些無病呻吟的小文章到處投稿。她的文字開始有一些見諸報章,甚至有雜誌約稿。那時血氣熱得可以煎荷包蛋,加上嚮往不用朝九晚五的日子,於是她索性辭了那份像定時鬧鐘般的工作,開始了自由撰稿人的生涯。

  儘管嘗了苦頭,但董蕭還沒有想改變。  

  沒關係的,萬事開頭難,財神營養充足,體形過胖導致走路太慢,但他有一天會來敲門的。董蕭如此安慰自己。

  話雖然這樣說,她還是給自己定了一年時間:如果看不到一絲曙光,就立刻放棄,連五斗米也沒有的人還妄想什麼理想生活?  

  董蕭沒有什麼特別親密的朋友,她從小便懶於和人交往,平時的一大愛好就是喜歡亂寫一些天馬行空的故事與花兒雨兒淚兒之類的文章來自娛。  

  長大了,這種立場更是堅定不移。賺錢、吃飯、睡覺、散步、遊戲、閱讀、電影……就這幾項事,就這樣走下去,人生可以落幕了。  

  這種日子雖然沈悶一點,不過,有一個好處,那就是:永遠不會失望。  

  不知是不是因為冬天的關係,近來董蕭發現自己睡的時間特別多。  

  今天,如果不是因為五臟廟在不屈不撓地抗議示威,董蕭可能還會睡下去。  

  起了床,懶得動手升火,董蕭隨便套了一件高領毛衣,戴了一頂帽子,衝到繁華的街道上。她找到一家餐館好好安撫了五臟廟,然後看看手機,時間還早,便在街上無目的地亂晃起來。  

  不知走了多久,擡起頭,面前有一間略顯古舊的法國式酒吧,上面只有一個簡單的英文:Taste,和別的霓虹四溢的酒吧不同,這間酒吧顯得挺冷清。  

  以前對酒吧有一份好奇,正好現在無聊。因此,董蕭只稍微遲疑了一下,就走進去。進去後她才發覺以貌取物是不對的,厚厚的帷幕,不過是兩邊熱鬧紅塵的分水嶺。  

  燈光很曖昧,一如在吧台邊跳舞的人群。慾望與汗水還有濃烈的香水味交纏,迷幻而頹廢的音樂在流淌,像巫女在吟唱醉生夢死的旋律。這裡有很多年輕的女孩子,臉上塗著閃閃的金粉銀粉,穿著顏色鮮艷式樣古怪的衣服,扭著柔軟的腰肢,旁若無人地瘋狂跳動著;還有很多男人,帶著曖昧挑逗的眼神,像尋找中意的獵物,落在不同的女子身上,尋求回應的火花。  

  董蕭聳聳肩,她並不喜歡這種氣氛。但既來之則安之,她隨便亂點了幾杯飲料,坐在吧台一角,冷眼旁觀別人的熱鬧,反正回去也沒有什麼事可幹,在這裡消磨一下時間也好。  

  酒吧愈夜愈熱鬧,走了很多人,也來了很多人。  

  有一些男人來搭訕,但董蕭沒有理睬他們。她對一夜情不感興趣,這不是因為她性冷淡或者性變態,而是因為多一件事不如少一件事,她喜歡將生活絕對簡潔化。  

  董蕭只會在網絡上和別人打情罵俏,她還有一個在遊戲中認識的所謂老公。他們相處甚歡,經常一起通宵玩遊戲,一起混論壇,一起在聊天室罵人。他總是聲稱很愛董蕭,每隔段時間打開電子郵箱,就可以看到他的情書。  

  董蕭對他的火熱無動於衷,任由他發揮,興致來時也會逗逗他,使他在電腦的另一端春心如花兒盛放。不過,她從不答應和他見面,雖然他們同在城中。  

  面對面尚是人心隔肚皮呢,何況是文字的聯繫?董蕭在酒吧裡連喝了幾杯酒,只覺得腦袋開始暈乎乎起來。原來她點的酒,只是外表清純,骨子裡極其濃烈。  

  身體越來越熱,頭開始有點昏眩的感覺,董蕭決定把手中的一杯喝完就回去。  

  就在董蕭端起杯子時,她又感受到了那道目光。  

  那道目光不像別人那麼明顯曖昧,而是淡淡的,若無其事般,正如董蕭欣賞場上男女一樣。  

  那目光從剛才起就落在董蕭身上。  

  不用猜,一定是哪個無聊男人的把戲。但這時董蕭卻有一點興趣,想看看有這種目光的人會是什麼樣的。

  越過黑暗的跳舞的人群,燈影迷離間,董蕭看到了——那個男人單獨坐在一個僻靜的角落。  

  發現董蕭看他,他微笑著,對董蕭輕輕舉杯示意。  

  那男人,大約二十七八歲,穿著黑色的風衣、暗紅色的襯衫,戴著眼鏡,臉孔俊朗。全身收拾得整潔筆挺,臉上的表情溫文爾雅,帶著淡淡的書卷氣,笑起來可以讓女人的心無端加快跳動的頻率。  

  看他外表,應該是一個有著一份體面工作,晚上無聊來玩一夜情的白領,董蕭冷冷地收回自己的眼神。那意思是:雖然你五官端正,人模人樣,但我對你沒意思,敬請節省眼電波。  

  雖然董蕭的態度很冷傲,但接下來發生的事卻讓她鬱悶。那完全就是三流言情的橋段:估計錯誤,她的錢不夠付賬。然後,那個男人就像劇中的男主角般走過來。  

  「請把這位小姐的賬與我的一起結。」  

  「OK!」灑保接過那隻大手遞過來的卡。  

  「這裡人太多,我們一起出去散散步如何?」他看著董蕭,鏡片後的眼睛帶著笑意。  

  「謝了。不好意思,我還有事。」董蕭冷冷地說,提起包包就走。雖然這個男人身上的神秘與整潔氣息不讓她討厭,但她此刻只想快點離開這個鬼地方,快點鑽進溫暖的被窩與周公喝茶。又不是她舉槍逼他付賬,感恩之心對獵艷之徒一點也沒有必要。  

  看董蕭轉身走人,他有點驚愕,但沒有阻攔,只是在背後笑笑,「走好,路上小心。」  

  承他「貴言」,接下來發生的依然是很俗套的橋段。走得太急,碰了幾個男人一下,他們藉機糾纏起來。

  在董蕭考慮要不要奪命狂奔時,還是那個男人來給董蕭解了圍。  

  「不好意思,她喝多了,請讓一下。」他笑道。  

  幾個男人這才沒趣地走開。  

第1章(2)

  那男人摟著董蕭的肩頭,走出酒吧。  

  董蕭很想甩開他,但頭重腳輕,使不出一絲力氣。  

  「下次如果想喝酒,在家裡喝,這地方不適合像你這樣的女孩子。」他低聲說話的時候,有一種迷惑人心的溫柔。

  董蕭咬著唇,沒有答腔。外面氣溫很低,寒風呼嘯,她打了個哆嗦。  

  一輛黑色的計程車開過來,他把董蕭扶進了車中。  

  董蕭想掙扎,但身不由己。  

  車子開動。  

  「你要帶我到什麼地方?」雖然喝酒過多導致頭腦成糨糊,但仍有尚餘的清醒像守城的不屈之兵一樣忠心耿耿。

  「陪我到一個地方坐坐。」看不清他的臉。在董蕭的想像圖中,她頭上的帽子變成了紅色,他脖子以上的地方已經被大灰狼的頭取代。  

  董蕭費力地睜著眼睛,想辨認現在在何方。從她眼簾閃過的是一排排橘子般的淡黃路燈、飛馳而過的車輛,還有一排排黑黝黝的樹木……她不知道現在自己在這個城市的哪一個角落。  

  醉意越來越深,嗓子眼中的噁心勁頂得董蕭很難受,想吐個痛快,但什麼也吐不出來。  

  「好好休息一下,還有好長一段路呢。」他笑著撫了一下董蕭的頭髮。  

  董蕭不知道這男人要帶她到什麼地方,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她一定不是他對手。她沒什麼錢,他要干的無非就是劫色。劫色就劫色,她可不想當烈女,被包得像木乃伊似的出現在明日的報紙頭條上當烈女模範。董蕭對自己的生命,還是很珍惜的,她只希望他沒有特殊的癖好。  

  車子最後停在一個高山的山頂上。  

  一下車門,呼嘯的寒風吹得董蕭滿身雞皮疙瘩掉了一地,清醒了一半。  

  「你幹什麼啊?這麼冷的天氣把我帶到這鬼也不多一個的山頂上來,就算殺人棄屍,在山腳動手三下五除二也沒有人看見,用得上這麼辛苦來到山頂嗎?講情調也要挑季節的。」董蕭牙齒在上下地激烈打架,緊緊地抱著雙臂,雙眼冒煙。

  「小姐,禍從口出,事事慎言,不要那麼刻薄。」他笑起來。  

  「那也要因人而異。」董蕭哼了一聲。她非常不爽在午夜時分,竟然不是在軟乎乎的被窩中而是在這空無一人的山頂上冷得彈琵琶。  

  「我真是小看你了。」他搖搖頭,「你外表看上去很冰冷,難得說一句話,原來是錯覺。別生氣,只不過耽誤你一點點時間。」  

  他把董蕭帶到一條石凳上坐下來。  

  他們此時就在城市的上空,高高地俯瞰腳下燈火流動的紅塵。  

  平時比滿鍋開水還嘈雜的城市,在夜色漆黑的羽翼包圍中,顯得格外渺小。五光十色的燈影宛如明珠耀眼,不甘寂寞。然而,這匯聚的光亮散落在無邊無際的漆黑就像汪洋裡的星點漁火,孤獨而無助。  

  「你帶我到這來就是為了看山腳下的東西?」董蕭轉過頭問他。  

  他取下眼鏡,凝視著山下,笑道:「不錯。我只是想找個人陪陪,你不要誤會。」  

  「閣下的癖好真是與眾不同啊。」董蕭撇撇嘴巴,「接下來,是不是開始準備抒情了?啊,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繁華的城市,想到即使如此燦爛也不免在將來成為老鼠洞,人類爭來奪去究竟為了什麼呢?或者是,啊,觀看這不相關的世界,啊,千古的寂寞之情油然而生,啊,頓覺天地之悠悠……」  

  他大笑,「這只是我的一種個人習慣,閣下戲劇看多了。」  

  「習慣?」  

  「對。」  

  「那也不用拉上我陪伴,」董蕭沒好氣地說,「自己來看不更好嗎?注意!這可不是我的習慣。做人要厚道。」

  「理由一,我給你付了酒賬,你陪我看一下風景不算過分;理由二,我對你很有興趣,和自己感興趣的人在一起怎麼也算得上是一件讓人愉快的事。」  

  「前者可接受,至於後者……」董蕭聳肩,「是不是覺得喝了點酒的女人容易上鉤?調調情,哄幾句,就手到擒來?」  

  他點燃一支煙,笑道:「那可是你自己說的。我對你有興趣,因為你長得讓人看了舒服,還是個不輕易受傷的女人。自己去照一下鏡子,看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了。」  

  「說得我好像不是人。」董蕭哼了一聲,但不得不承認他說得對。說白了,她大部分時間像草木一樣活著,遇到陽光明媚就開朵小花,碰到陰雨天就收攏葉子,生平無大志,懶散得和一頭冬眠動物差不多。  

  受傷,因為總是期待過高。董蕭在這方面欠缺一點。  

  「你又是哪種人?在下面森林中搏殺的原始肉食動物還是整天叫嚷的重壓下的受傷男人?」  

  「換一些好聽一點的詞語好不好?」他失笑,悠然地吸了一口煙。淡白色的煙氣裊裊上升迴旋,「例如,為人理智冷靜這一類的褒義詞。」  

  「蛇穿上馬甲也不會變成烏龜。」  

  「厚道一點,男人都讓你嚇跑了。」  

  「這個與你沒關係。」  

  對於眼前的這個男人,初步評價,印象尚可,有一種奇異的親近感。董蕭從他身上感應到一絲相似的味道,不能言傳,只可意會的孤獨與冷淡。所不同的,她的溢於言表,他的隱藏在他溫文爾雅的微笑之下。  

  當然,這也可能是董蕭醉意朦朧中的一種胡思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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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1-5 16:02:24

第2章(1)

  夜色越來越深沈,呼嘯的寒風像一個狂暴躁動的醉漢橫衝直撞,密密麻麻的樹林發出尖利的叫囂聲,在寂靜中格外刺耳。  

  毛衣擋不住寒意,董蕭往凍僵的手上不斷地呵氣。其實她也喜歡在高空下觀看夜晚的城市,尤其是曙光與夜晚交接的剎那。可惜,絕不是在寒冬!所以她現在的心情超級不爽。轉頭看看,他還在默默地看著山下那不知疲倦的不夜城,董蕭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但她已經受不了這寒冷。  

  「哎,你還想看的話繼續看,我先失陪了。」董蕭眼睛冒火地微笑著,輕輕推了一下他手臂。  

  「對不起,我忽略了。」他有點歉意,把煙摁滅在地上,脫下外面的風衣,披在董蕭身上。  

  風衣帶著溫暖的體溫,像粽子葉一樣把董蕭裹起來。沒辦法,本來董蕭一米六二的身高就不算高,和他對比起來更顯得嬌小纖細,他的風衣披在她身上,她冒出的第一個字眼就是「粽子葉」。  

  「你怎麼不覺得冷呢?」董蕭這才發現他穿的衣服不多卻不像她那麼冷。  

  「我以前,在一個比這寒冷幾倍的地方待過幾年,習慣了,這裡的天氣算是比較暖和。」他微微一笑。

  「你,獵艷時都挑不怕冷的女人吧?」董蕭似笑非笑地盯著他。  

  「小姑娘,你年紀輕輕,說話卻句句帶著刺,太毒了。」他摸摸下巴,饒有趣味地看著她的臉。  

  「小姑娘?」董蕭皺起眉,「還沒請教彭祖閣下高壽?」她最反感別人說她是小孩子,特別是討厭這類年紀比你大不了多少,卻一臉「創世元老」、「盤古貴賓」自居的傢夥。  

  「彭祖是誰我不知道,估計是個長壽名人吧。不敢高攀,三個月前剛過完三十二歲生日。」他笑著,眼睛在微弱的星光下顯得深不可測而銳利。  

  是錯覺嗎?除下眼鏡的他和戴上眼鏡的他,有很大分別。  

  「哦!」董蕭翻翻眼睛,恍然大悟,「難怪,你已經是大叔級的人物了。」  

  不過,這男人真的一點也看不出有三十多歲。在他臉上,交錯著滄桑卻又年輕的奇妙氣質,讓人很難猜中他真實的年齡。你認為他像二十五歲;他就像二十五歲,你認為他有三十四五歲,也很像。  

  「看你的神情,我覺得我像一個誘拐兒童未遂的猥瑣男人。」他換上一個無奈的苦笑。  

  董蕭不禁笑起來,心情因為打擊他好了一點。  

  山下燈火依然流光溢彩,不知疲倦。  

  別人經常說,一盞燈一個故事,但董蕭沒有故事。她的小房子很少亮燈,電腦的微光足夠應付的了。

  想到她的難民營般的小房子,就看到周公滿臉笑容地向她走來。所有清醒的昏沈沈的好動的懶惰的細胞分子都不約而同地高舉雙手投降。眼皮越來越重,直到睜不開。  

  「你睡著了嗎?」聽到他問。  

  「唔,我要回家。」受了風衣的暖意,醉意又開始發作,腦袋漸漸迷糊。  

  「好,我送你回去。」  

  車子裡開著暖氣,坐到裡面彷彿一腳從寒冬跨進陽春,說不出的舒服。  

  「你家在哪裡?」他輕聲問董蕭。  

  「重生路57號……」董蕭靠在他身上,閉著眼睛懶洋洋地回答。  

  「先生,那條路沒有路燈,非常難走,而且太窄了,進去車子不能調頭……」司機為難地說。  

  「先到路口看看吧。」  

  董蕭睡著了,完全不知道車子開了多久。  

  「你看,就是這裡了。這裡的樓房不久全要被政府強制拆除,裡面亂得很,而且不安全,先生,你看……」

  像從天邊傳來的聲音:「醒醒。」有人輕輕搖搖董蕭的肩頭,「到家了。」  

  「不要吵啦,討厭!」董蕭還當在家中死抱著那溫暖的大抱枕不放,非常惱怒有人在這種時候打攪。

  「哎,你這個樣子,讓我很難當正人君子……」耳邊傳來他的笑。  

  「司機,請到凱悅大酒店。」  

  董蕭不知道那個晚上她的神志是不是完全迷失了?如何進的酒店,如何來到那個男人的房間,她竟然一點都記不起來。惟一記得的是,她一直當他是家中的那個大抱枕一樣抱著不放手,這讓她好長一段時間對自己的那個舉動都不能原諒。

  那個晚上,和一切愛情小說肥皂劇一樣,那個男人把董蕭帶到他住的地方。  

  說不上董蕭真的醉得不省人事還是太睏了,他吻她的時候她以為在做夢,在做一個自己以前創作的言情小說中出現的情節,只是這回她成了女主角。  

  從小到大,她從沒被人如此緊緊地溫柔地整個擁抱在懷中,沒有想像中的噁心兮兮雞皮散成雪花滿天飛,也沒有作品中的女主角心如鹿撞臉泛桃花四肢嬌軟情生意動的情形出現。那是一種讓人舒服而不安的感覺,像帶著尖刺的漂亮花朵,有著讓人昏眩的香氣與危險。  

  因為陌生而恐懼,她想掙脫,但只是徒勞,他的唇柔軟地落在她唇上。他的吻很溫柔,而雙唇卻彷彿帶著火焰,濃烈而溫柔地烙下去——董蕭覺得心上如被春風溫柔地熨過的原野,輕輕地一顫,綠色的草芽在微微頷首。她迷迷糊糊地想著:偶爾,偶爾做做這樣的夢也不錯……不由得回應了他。  

  後來,每當董蕭想起這幕就汗顏。  

  那個晚上,董蕭是在漸漸感覺到身上的重量讓她不舒服時醒過來的。睜開眼睛,離她鼻尖只有幾厘米的是一個男人的臉,陌生……熟悉?!  

  「你,不會後悔吧?」他的眼睛帶笑地凝視著她。  

  她身上的重量就是來自他壓在她身上的身軀。董蕭的腦袋「轟」的一下炸開,當時的神情只能用「石化」來形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慌亂、手足無措、害怕、生氣……一片空白。  

  「再問你一次,你後不後悔?」他帶著可惡的促狹的笑,像獵人拎起兔子的長耳朵。  

  這男人真欠扁,竟然還說這種話。她又羞又氣,用盡全力把他從身上推開,接下來是狼狽地在滿地的衣服中找到自己的穿上。她的手一直在發抖,冰冷而僵硬,因此穿衣服用了很長時間。  

  他則在床上帶著笑意看著她的舉動,他那樣子讓董蕭恨不得有個地洞一頭鑽進去,或者乾脆變成一隻烏鴉也好,「嘩啦啦」扇著翅膀從窗口飛走。不,是將他釘箱馬上送往埃塞俄比亞之類的地方。  

  她一直覺得對很多事都看得開,但這時她才發覺,「覺得」是一回事,「發生」是另一回事。她不是要守身如玉,但是,糊里糊塗地與一個連名字也不知道的陌生男人發生一夜情,她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處之泰然的。  

  「已經深夜了,天亮再回去吧。」他的話打斷了她亂麻一般的思緒。  

  「死色狼!」平時牙尖嘴利,舌頭可以削蘋果的董蕭,此時竟然只找得出這三個平凡無奇的字眼。

  「小姐,不要用這麼嚴重的指控。我想你弄錯了,是你一直抱著我不放,表現熱情。而碰巧,我是個正常的男人,很難拒絕。」他換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半靠在床上,笑道。  

  董蕭張口結舌,臉馬上變得著火似的熱燙起來,「反正就是你不對,下次別讓我看到你!混蛋!」她又羞又惱,拿起包包就走。剛走到門前,突然想起一個嚴重的問題,腳步停了下來。  

  「怎麼了?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哎,真不想把臉轉過來看他一臉的壞笑,「你……你……你有……你……」董蕭面紅耳赤。該死,為什麼平時寫得那麼順利,到現在卻說不出來。  

  「你的聲音太小,我聽不清楚。」他一臉「但說無妨」的神情。  

  「你有做安全措施吧?」董蕭硬著頭皮,這句話衝口而出。接下來,令她想不到的是,這句話引起他一頓大笑。更可惡的是,他一邊笑還一邊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她。  

  「喂,我在問你,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笑!笑!你知不知道你笑的樣子很像大河馬?當心從上面經過的飛機嚇得掉下來把你砸扁!」她恨不能衝上前掐他的脖子把他扔出窗外。  

  「你自己沒有感覺嗎?」他曖昧地笑道。  

  「我醉得一塌糊塗,我怎麼知道?」她繼續硬著頭皮說。  

  「小姑娘,如果不放心的話,下面酒店靠左邊有一間成人用品商店通宵營業,可以到那裡看看,補足功課,不然,明天要當媽媽了哦。」他還止不住地大笑。  

  毫不考慮地,董蕭快步走到桌子旁,拿起上面幾本厚厚的雜誌,使勁地砸到他身上,「該死的,你去死吧!混蛋!衰人!狒狒!」她氣急敗壞地打開房門,衝出他的房間。  

  董蕭記不清是怎麼跑下這座在城中有名的酒店的,站在路邊,正好有一輛計程車開過來。她坐進去後才緩過氣來,但她的手還在微微發抖,那傢夥真是欠揍!太可恨了!佔了她便宜還那麼可惡!  

  她揉了揉由於宿醉而發痛的眉心,無力地靠在座位上。還好……沒有想像中那麼痛……  

  她一邊想著剛才發生的大事,一邊呵了一口氣在手上取暖。想起他的擁抱,想起他的吻,還有他的笑,依然讓人又羞又惱、無地自容。  

  車子在巷口停下來,董蕭要掏錢的時候,司機竟然也走出來。她心中發毛,不會吧?今晚這麼倒黴?「多少錢?」她故作鎮靜地問道。  

  「小姐,車是一位先生叫來的,您不用付錢,他還要我把您安全送回家。」司機答道。  

  什麼叫發狂?就是董蕭現在的心境。  

  回到家中,睡意全讓董蕭嚇得舉家出逃到火星。  

  董蕭打開電腦,找到那個可以把人揍成豬頭樣的模擬遊戲,寫上「四眼爛人」這個名字,足足狂打了二十分鐘,把模擬人扁成了一隻爛西紅柿。  

  其實,她是在掩飾心中的彷徨與慌亂吧!董蕭覺得自己這麼深居簡出不合時世的人,竟然發生了一段如此糊塗的一夜情,太丟臉了。而且,如果那爛人是艾滋病攜帶者或者是患什麼會傳染的不治之症,她豈不是死得太冤了?

  就這樣患得患失,直到天色亮了,董蕭跑出去做賊似的買了幾顆事後丸吞食才覺得安心一點。  

  足足過了一個多星期她才把心情平靜下來。  

  算了,算了,就當成是成人紀念吧。好歹那男人長得那麼帥,也不算惹人討厭。  

  只好如此安慰自己,人總要找理由來活得舒服一些。  

  日子恢復正常。  

  董蕭繼續幽靈一樣坐在經常死機鼠標不靈的破電腦前敲打一篇篇作狀的文字,把它寄到能幫她換回生活費的地方。

  當然,偶爾還是會想起那個晚上,那個奇怪的男人,那雙像暗夜狩獵者般銳利且漂亮的眼睛;還有乍一看很溫柔,再細看卻是比老和尚還要猜不透的笑意。每每思及此,董蕭就恨不得有一桿槍在手,「砰砰」地朝天空狂鳴致意,以洩心中沈悶之氣。  

  近來繼續不順利,有幾篇稿被退回來;還加上編輯毫不客氣的評論,說是什麼過於純情,過於小女人,不合當代讀者老爺的胃口。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倒黴的事總是約好似的成群拜訪,今年流年不利……  

  夜深人靜,懶得寫稿,董蕭就到處在情感婚戀的網上亂逛,希望找點材料來編故事。意外地,讓她發現了一個事實。

  那是在一個專門講述婚姻的網站看到的。在一長篇洋洋灑灑地描寫「性福」的文章中,董蕭突然明白了那男人為何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她大笑的原因了。  

  原來是「未完成」……  

  按認真的意義去追究,他們可以算發生了,也可以算什麼也沒發生。只是她那晚的情緒太激動了,並沒有深究,還以為真的被那男人吃光了……  

  臉紅耳赤之餘,她一顆心完全放下。只是想起他可能在笑她的無知,也有可能是他故意捉弄的鬧劇,還是很讓她有掐人脖子的衝動。  

  不過,董蕭對他印象有所改觀——這人,還不算那麼可惡。  

  倒黴的事在繼續……  

  近日來,政府貼出了公告,公告云:57樓與鄰近幾幢樓房都被確立為高危危樓,為了××××(省略廢話若干),不日將拆除,限令這幾幢樓中的住戶於xx月xx日之前遷出。  

  雖然早就有消息傳得滿天飛,但這篇正式公告出籠時,還是激起了居民的千尺口水浪。  

  董蕭倒沒有什麼感想,她只知道,她得去找新的房子了。  

  摸摸被揉得像菜花般的存折,打開看看,可憐巴巴的幾個數字羞於見人地縮在角落,真是錢比黃花瘦……在這寸土寸金的大都市,想找到一間既便宜又不吵鬧的合適房子是非常困難的,估計是交了房租就沒錢安撫五臟君了。

  頭馬上痛起來,竟然淪落到這地步!還是放棄寫作,乖乖地找一份工作吧。  

  說去就去。接下來,董蕭開始奔波在大街小巷,找房子,順便找工作。  

  一星期下來,毫無收穫,叫人沮喪。  

  今天照樣無功而返。董蕭從幽窄的小巷子出來後,索性到廣場上無所事事地逛起來。  

  今天天氣很好,天藍雲白,陽光暖洋洋的,寬闊的大廣場上有不少人在放風箏。  

  小孩子連跑帶跳,因為腰間揣了一圈贅肉跑不動連風箏也灰心得投地自裁的婦人,還有粘成連體嬰兒的小情侶……別人真是幸福啊!歌舞昇平。董蕭百無聊賴地走到一條石凳坐下來,托著腮呆看。  

  「嗨,小姐,又見面了。」冷不防,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一片陰影隨即投下來,擋住了董蕭臉上的陽光,她的心「突突」地一跳,站起來就走。  

  「你跑什麼?不會真的以為我是誘拐兒童犯吧。」那個男人抓住她的手,修長的雙眉輕輕一皺。  

  「我不認識你,我與你沒什麼話可說的。」董蕭硬著頭皮勉強說。  

  「太狠心了,你!」男人笑道。陽光在他臉上投下溫暖的光澤,但揮不去他身上那種孤獨神秘的氣息,若隱若現。

  董蕭氣惱地說:「你想怎麼樣?」  

  「你等我一下,別跑,我送你一樣東西。」他眨眨眼睛,不理會她的話。  

  片刻,他拿著十幾隻氣球回來。  

  「本來應該送一束花,以表示我的誠意。但這附近沒有賣花的,暫時用氣球代替。」他把氣球塞進董蕭手心。

  「這表示,你的誠意和氣球一樣輕飄飄的,不值得信任。」董蕭盯著氣球說。  

  他笑道:「那麼改天我送你幾公斤鐵好了。」  

  董蕭沒想過會與這個男人再度見面,更沒想到他會主動向她招呼,她對見這一面感到很尷尬,但她還是和他坐到了一家咖啡店中。  

  他穿得很「正人君子」,一身黑色的西服做工考究、剪裁合身,反襯出董蕭加倍的暗淡。  

  「你應該不是那種計較的女人。」他看著有點侷促不安的董蕭,饒有趣味地笑了,「你上次在酒吧不是好好的嗎?」

  「如果你憑空消失了,或者換一個『丐幫幫主』的裝束,我想我會比較舒服。」董蕭很不客氣地說,「還有,我有名有姓,我叫董蕭。」  

  「蕭,好名字,只是讓人想起蕭瑟這個詞語,過於清冷了。」  

  「還沒請教閣下……」  

  「叫Rex。」  

  「哦,Rex叔叔好。」她不懷好意地叫了一聲。  

  「你不用總盯著我的年齡不放,你也不是未成年少女了。」他一臉啼笑皆非。  

  「反正你就是叔叔。」董蕭挑起雙眉笑道,「注重倫理輩分是我們的傳統美德,不能沒大沒小。」

  「我怕了你。叔叔也好,大叔也好,你隨便叫吧。」他笑。  

  咖啡店中很少人,寬闊的空間讓人舒服,咖啡的濃濃香氣縈繞不去。落地窗外,陽光燦爛,風輕雲暖。

  不必為三餐絞盡腦汁、口袋有錢的話,就是舒服。那些強調富人不幸不快樂的文章就是純屬地吃不到葡萄還裝樣說葡萄畸形的傢夥。董蕭感歎。  

  「介意我吸煙嗎?」  

  「隨便。」  

  他點燃了一支煙。  

  董蕭低著頭喝咖啡。  

第2章(2)

  「你找到房子沒有?」他突然問。  

  「你怎麼知道?」董蕭措手不及,有些狼狽。  

  「電視上天天在播這則新聞。」他輕描淡寫地說。  

  「與你沒有關係吧?」  

  「我想建議你暫時搬到我那裡去。」他說這話時的神態就和喝一杯咖啡差不多。  

  「我才不要!」董蕭完全是本能反映。  

  那根本是大灰狼對小白兔說:「乖,到我家來,我家很好玩哦,我保證不吃你……」  

  「不要過早下結論,」對面戴眼鏡的大灰狼笑了一下,「我不是本地人,但會在這裡停留一段時間,因此租了一個地方,比較寬敞,多住一個人也沒問題。」  

  「任你說得天花亂墜、天生異象,我就是——不……」  

  他止住董蕭接下去要說的話,「如果你過意不去,可以交房租給我。你以前的房租是多少,我就收多少,如何?考慮一下吧,只是暫時,你住下來可以有更多時間去慢慢找房子。而且,我保證不騷擾你。」他說後面一句話時,連眼睛都帶上曖昧的笑意。顯然他又在想上次的事了。  

  董蕭紅著臉,悻悻地說:「誰知道?壞人又不會在臉上貼張紙,公告天下——我是壞人,閒人莫近,一經被害,恕不負責!」  

  他笑起來,眼睛顯出淺淺的紋路,更顯出他那種滄桑而深沈的味道,讓人心動。  

  「笑什麼?難道我還說錯不成?」  

  他悠然地吸了一口煙,說:「隨便你怎麼認為,想好了打電話給我。」他把一張卡片放在董蕭面前,卡片上只有Rex的名字與一行數字。  

  「我仍然認為,你實在是一個大爛人。」董蕭說。  

  他笑道:「我也不否認,我對你念念不忘。」  

  董蕭臉上頓時火辣辣地燙。  

  隨著拆遷日子的迫近,董蕭飢不擇食地搬進郊外一個臨時找的地方。那是一條垃圾遍地的小巷,兩旁是簡易的房屋,巷中到處掛著晾的衣服,像萬國旗一樣。  

  房東是擺地攤的,他們一家人住在樓下,董蕭住在樓上。在她的房間中還堆了各式各樣的雜物,縈繞著無法形容的類似食物過期般的難聞氣味。空間比董蕭以前住的還要窄小,放下床與電腦後,幾乎沒有再可容身的地方。  

  嗯,破雖破,好歹還是蠻便宜的,只要有地方睡覺就行了。依董蕭的蟑螂個性,她想她能很快適應這兒的生活環境。

  但董蕭錯了。  

  白天睡覺的時候,房子旁邊的地下加工廠一直傳來「嗡嗡嗡」沈悶的機器轉動聲,像殲擊機似的在她頭腦裡狂轟濫炸,醒來時發現,腦殼像要裂開,細胞屍橫遍野。  

  這個聲響尚可容忍,最讓董蕭不習慣的是這裡的人。  

  晚上洗澡時,有人在外面狂吹口哨。  

  「美女,一個人生活是不是太寂寞?需要我安慰嗎?包你滿意!」外出回來竟發現門上有人用粉筆寫著這行字。

  心驚膽戰的董蕭每天晚上睡覺前都要小心檢查門窗是否鎖好,並且多加了一把大鎖。可還是有人使勁拍打窗戶,她壯著膽子大罵粗口時,外面就停了下來,只看到黑黝黝的人影印在渾濁的釘了半塊木板的玻璃窗上。  

  住了五六天,董蕭的神經線都快斷了。  

  她以前住的地方雖然也不好,但好歹多數居民都是下崗良民,治安尚可,不像這裡,龍蛇混雜,什麼人都有。每當她外出買日用品,看到那些無所事事蹲在巷口抽煙的混混的目光就膽寒,更別提他們的挑逗與口哨。  

  這樣的日子讓她無法自然地寫作、睡覺,稍有風吹草動就像驚弓之鳥。一直如此的話,她想她不用多久就可以當掉了。  

  「Rex嗎?我是董蕭……」她硬著頭皮撥了那張卡片上的號碼。  

  董蕭在這個城市沒有熟人。最熟的是網上的老公,一個叫慕容公子的正在就讀城中某所大學,另外還在她經常投稿的雜誌兼職的毛頭男生。(前些日子剛知道他的兼職情況)但她絲毫沒有想過要向他求助,除了她不相信網上的虛擬關係外,更重要的是,她不想讓他知道,在網上顯得那麼獨立的女人在生活中會如此狼狽。  

  想來想去,她居然還是打了那個中年大叔的電話。不要緊,我只住幾天,一找到房子馬上搬走,他也不是那種A級色狼,不要怕。董蕭拚命安慰自己。  

  Rex很熱情地回應了董蕭。在董蕭打了電話不到一小時,他已經和搬運公司的人來到她住的地方。

  Rex住的地方與董蕭的比起來,可以用「雲泥」兩字來形容。  

  他租的房子位於城市南面的一個交通便利環境很好的叫「碧蘭蒼」小區。房子在頂樓,一室一廳,八十平方米,寬敞明亮,光線非常充足。  

  最讓董蕭喜歡的就是,推開窗子,可以看到小區下面的淡碧色的湖水與還保持最後一絲姿色、美人遲暮的紫荊花樹。

  他房間中的傢俱很少,但佈置得極為舒服。  

  只是過於「光天化日」了,董蕭還是比較喜歡有一點點幽暗的房間。  

  「你的電腦放在這裡,可好?」他指指臥室中那張電腦桌。  

  「隨便。」她有點不太自然。無論如何,一個女孩子搬進一個關係曖昧的男人的地方,那滋味多少叫人難以自在。

  儘管董蕭可以找出N個理由與借口,將它修飾得非常冠冕堂皇,但始終掩不住一個事實:董蕭,一個自命清高的女子,因為走投無路而求助於一個只見過兩次面連真實姓名都不知道的男人。  

  真不明白,難道他這裡比那個破地方更安全?董蕭覺得自己心中已經有了一隻小鬼,在那兒神出鬼沒。這讓她異常鬱悶,不過,小鬼也罷,大鬼也好,還是魎魎魍魍!反正她已經搬過來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吧。  

  「呵呵,蕭原來還是個作家,出版了不少文章嘛。」他翻翻桌子上一些樣刊。  

  「你要是把沒出版的訂出來堆起,還可以省下一張桌子的錢。」董蕭挑挑雙眉,自嘲。  

  夜色降臨。  

  董蕭做飯的時候,還是頗傷了一下腦筋。  

  偷偷往外瞄了一眼,Rex仍然在以八級颱風吹不動的姿態坐在那裡看書。他會不會是想蹭飯吃?她在心中嘀咕。

  巴不得這礙眼的人消失,讓她可以比較自在一點,神經不用總是緊繃著。  

  「蕭,要不要我幫忙?」冷不防,背後傳來他的聲音,嚇了董蕭一跳,切西紅柿差點就改成切肉。

  「不、不用了……」  

  有他出沒的地方,空間馬上呈一百八十度扭曲。  

  「這麼晚了,你還沒吃晚飯嗎?」董蕭很假地擠出一個笑容來。  

  「呵呵,光顧看書,忘了時間。」他笑道。  

  「是嗎?什麼書這麼好看?」董蕭隨口順著他的話答腔。  

  「這種書,女孩子不會感興趣的。」他笑。  

  這男人總是帶著溫文爾雅的笑,完美得無懈可擊,也越讓人捉摸不定。他會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呢?

  「哦!你還沒吃晚飯,不餓嗎?」董蕭露骨地提醒他該走人了。  

  「我正想說,今晚可以與你一起吃飯嗎?」偏偏Rex非常不識趣地說。  

  「當然……可以。」她不知道此刻掛在臉上的是什麼表情。  

  「呵呵,今天是你搬來的第一天,應該慶祝一下。我去買酒。」  

  一提到「酒」字,猶如踩到董蕭的貓尾巴,她忙說:「我已經戒酒了。」  

  「那就算了。」他也不勉強。  

  見他還在看著她對付仇人似的切著西紅柿,她沒好氣地說:「廚房油煙大,敬請離開!熏壞了你的衣服可不要怪我沒有事先提醒,我不負責賠償的。」  

  等他走出廚房,她馬上拿來一塊姜,「噼噼啪啪」地一頓狂拍以解心頭悶氣。  

  「蕭,你在拆廚房嗎?」  

  「要你管!」  

  董蕭已經記不清楚從幾歲開始,就沒和家人一起吃過晚飯。她只知道,她已經相當長的時間沒和人一起共進晚餐了。今晚算開禁了。  

  「蕭,看不出來,你做菜的手藝真不錯。」他坐在對面,吃得津津有味。  

  「做菜還要分等級貼在額頭上讓人看嗎?」她的臉色不是很好看。  

  董蕭還沒有小氣到因為他吃掉她明天的菜而擺臉色,她只是試圖掩飾心底的不安。就像平靜如老井水的生活,突然被一顆石子扔下來,蕩起一圈圈漣漪。  

  「你說話都喜歡把別人壓得無言以對嗎?」  

  「哪有?你就沒有變啞。」  

  「當我沒說過。」他無奈地皺了一下眉,「其實我只是說句實話,難道這樣會讓你的菜中毒?」  

  她一時語塞。  

  「說起來,能有一個廚藝這麼好的美女房客,我這個房東還蠻有福氣的。」Rex無視董蕭臉上可以刮下三公斤重的寒霜的臉,繼續笑瞇瞇地說。  

  她瞪了他一眼,「我想你最好搞清楚,我只是你的房客,不是你雇的大廚。」  

  「這樣吧,我少收一半房租,當做我的夥食費,如何?」  

  「我沒有與房東一起吃飯的興趣。」  

  「但這裡只有一間廚房、一張餐桌。」  

  「放心,我們作息時間不同,我不會和你搶的。你高興的話,天天弄滿漢全席也沒人妨礙你。」  

  「呵呵,你這麼快就知道我的作息時間?」他用手輕輕推了一下眼鏡,唇邊揚起一個調侃的微笑。

  董蕭有些狼狽,「我的意思是,我一般是白天休息,夜晚工作,與大部分人不一樣。」  

  「我們晚飯還是可以一起吃的吧?」  

  她堅決不同意地搖頭。  

  「你不想與房東吃飯,可以當我是朋友,朋友在一起吃飯比較正常。」  

  「我喜歡將公與私分開。房東是房東,朋友歸朋友。」  

  「同一屋簷下,何必分得那麼清楚呢?」他仍然是溫文爾雅的腔調。  

  「親兄弟還明算賬,更何況我們是陌生人。」  

  「陌生人?」他修長好看的雙眉微微一揚,眼神隨即曖昧起來。  

  董蕭的臉一下子像讓人點了火,熱辣辣地燙起來。  

  就在董蕭準備狼吞完剩下的飯、盡快走人、不與這爛人眼對眼時,他繼續用他一貫的悠然口氣說:「其實熟人與朋友都是由陌生人慢慢變成的。何況,我閒暇的時間比較多,如果你太忙,我不介意幫你買菜、打打下手什麼的。」

  董蕭上下打量他一番,「你這麼熱心,讓我想起一種喜歡拜年的動物。」  

  「你多慮了,只是舉手之勞。不過,既然房客不喜歡,我就不勉強了。」他笑道。深琥珀色的眼睛在燈光下深不可測,笑意只在表面蕩漾。  

  董蕭不得不承認面前這男人的眼神確實有迷惑人的能力,十多歲的小女生最容易被他這種人電得發麻,但她不是。

  「蕭,你的樣子很像吃藥。」他打斷她的雜思。  

  她臉一熱,「胡說。」  

  「就算我是路人甲,對我態度好一點於你沒什麼損失的。」他很有興趣地盯著她的眼睛。  

  「我現在請你吃飯,還不夠好?要怎麼才算好?叔叔。」董蕭微微挑起眉毛,皮笑肉不笑。  

  「小朋友,不要笑成這個樣子。」  

  「我從小到大都這樣笑,有什麼問題?」  

  「沒問題,請繼續,再次當我沒說過。」Rex聳聳肩。  

  她以前單獨一個人吃飯時,怎麼舒服怎麼吃,百無禁忌,有時候還在床上。現在憑空多了一個人,頗有點束手束腳。

  特別對象是Rex這種高危物質。  

  如果天天都這樣吃飯,她遲早會消化不良加上神經衰弱的。  

  「為表謝意,今晚我來洗碗。」他的聲音再次打斷她的思緒。  

  「不用了,我自己來。」即使小到零點零零一毫米的事,她也不想欠他。  

  「看你的樣子,我還會在餐具中下毒?」Rex笑道。  

  董蕭又一次狼狽地臉紅了,「你高興怎麼做就怎麼做!隨便你。」她扔下碗筷走進她的新房間。  

  除了仍然有格格不入的陌生感之外,這地方真的比較舒服。  

  不過,他在想什麼呢?  

  她不希望自己嘗試一種截然不同並且很可能帶來後患無窮的生活方式,更不希望自己成為淺薄男人炫耀情史時的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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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1-5 16:03:22

第3章(1)

  Rex把臥室留給董蕭,自己睡客廳。  

  這段奇怪的生活正式開始了。  

  剛開始時她真的不習慣生活中多出一個人。  

  她以前獨自居住時,經常穿著睡衣從早窩到晚上,但現在走出房門就要穿得整整齊齊,而且經常要經過客廳,經過那個男人的視力範圍之內。  

  雖然這讓她不安,但兩相比較,董蕭還是寧願留在這個環境良好的狼窩而不想膽戰心驚地困在那個混亂複雜的虎穴。

  Rex,她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是什麼,但也無意去深究。他人的生活與己無關,她從小就對別人的生活不感興趣。

  但她知道。他對她的企圖是很清楚的,他就像放了長線釣魚一樣,只是靜靜地甚至悠閒地坐在湖岸觀看,帶著他溫文爾雅的笑意,一臉的淡然從容。這讓她又尷尬又氣惱。  

  相比之下,她就成了一尾躁動不安的魚,躲藏在水草間,合著魚翅希望上天讓這傢夥突然之間悟道,成為一個善者仁翁,慈悲為懷、普度眾生、不好女色……  

  這沒辦法!單獨的生活過得太久了,乍然有人參與,誰會習慣?  

  這天,董蕭在寫稿時可能太困,趴在電腦桌上睡著了,還做了一個夢。  

  恍恍惚惚間,她又回到了故鄉。門前那棵槐樹正開著淡米黃的一簇簇的小花,在初夏的午後,散發著慵懶的馥郁香氣。  

  「小小,別動!」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坐在低矮的小凳上,笨手笨腳地給一個只有三四歲的小女孩梳辮子。

  「爸爸,明天還帶我去看斑馬,好不好?」小女孩撒嬌地扭過頭。  

  「行,沒問題。」男人捏捏小女孩圓嘟嘟的臉蛋,用一種寵溺的口氣說。  

  當董蕭醒來的時候,窗外已經發白,她一時之間呆住。  

  很長時間沒做過夢了,今天竟然做了這麼一個夢。  

  臉上有點涼涼的,伸手抹了一下,嚇一跳。原來竟然流淚了……  

  算了,洗把臉,到外面吃個早餐,回來趕完那篇稿子再說。  

  她揉揉眼睛,把眼淚一股腦兒揉了回去。  

  推開門——  

  一陣熱騰騰的水汽撲面而來,還有嘩嘩的水聲——  

  「啊——」她大聲尖叫。  

  「蕭,只是我在洗澡而已,用不著叫得像兇案現場。驚動鄰居就不好了。」片刻,Rex穿著白色的浴袍走出客廳,一邊擦著頭髮一邊笑。  

  「一大早的,你在裡面幹什麼?!」她的心還在狂跳不止,最可恨的是臉皮子薄,又開始熱辣辣起來。

  「如你所見,晨跑回來,正在沐浴。」他氣定神閒地看著董蕭暴跳如雷。  

  「為什麼不關門?」  

  「你不是說你的作息時間與我不一樣嗎?」  

  忍住、忍住……「你是故意的!暴露狂!變態狂!」結果……  

  「我只不過是洗個澡,有那麼嚴重嗎?」他一臉無辜,「行了,讓我先穿好衣服再說,你是不是還想看下去?我不介意的。」  

  「死色狼!」董蕭又羞又氣,「砰」一聲把門關得連天花板都抖了一下。  

  太氣人了,混蛋!她對著鏡子狠狠地梳著頭髮,戴上一頂帽子,穿上毛衣。  

  今天一定要找到房子!今天一定要找到房子!  

  當董蕭冒著一身火星從房間出來時,Rex已經穿戴整齊,人模人樣地坐在那兒。  

  「有個問題我想有必要糾正一下,你叫我色狼有欠妥當,剛才被看光的好像是我吧?」Rex唇角一掀,笑道。

  董蕭窘得真想哭,為什麼有這種爛人?!「我不管,反正你就是色狼!暴露狂!變態狂!不,色狼中的極品,暴露狂中的精華,變態中的濃縮!」她氣呼呼地說。  

  「但你進來前也應該敲一下門吧?」他善意提醒。  

  董蕭啞口無言。她可能把這裡當成是自己的地方了,再加上做夢,昏昏沈沈的,有點分不清天南地北。

  「這次是我不小心,我不會再犯。」Rex看著董蕭,「你下次進來前也敲一下門,OK?」  

  「哼。」她不置可否。  

  董蕭像一隻無頭蒼蠅,繼續以無敵先鋒的姿態往這個城市的大街小巷跑。在看了N間房後,情況不外乎:她看上的房租太貴,房租便宜的她又看不中。  

  有一間位於梧桐路的小木樓董蕭非常喜歡,環境安靜,窗外還有一棵白木蘭。問了一下,價錢居然比預想中的要少很多,不由大喜。於是與房東說定,明天再來簽租約。  

  走在街上,她輕輕呼出一口氣,終於搞定…………緊繃的神經一下子全部「嘩啦啦」地倒下來,整個人都變得輕鬆起來。  

  這時候,快接近農曆的春節了,街上非常熱鬧。各家商店都裝扮得喜氣洋洋的,像一封紅色的大利市。

  董蕭漠不關心地看著,邊回想早上的夢。她一直強調自己看透,可事實上,她真能完全超凡脫俗嗎?她真能完全一意孤行?還是,不得不麻木與強硬……此刻她有一絲懷疑。  

  回到碧蘭苑,Rex正準備外出。  

  乍一照面,董蕭還是覺得很尷尬。  

  「我已經找到房子了,明天就搬。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她盡量使語氣平靜。  

  他略微一愣,隨即笑道:「恭喜,可以告知新居在哪裡嗎?」  

  「你想幹什麼?」  

  「不要那麼敏感,我只是隨口問問。」他整理了一下頭髮。  

  「在梧桐路一帶。」  

  「原來是那裡。」他突然笑得有點詭異。  

  「那裡怎麼了?」她冷冷地說,「雖然比不上你這裡,好歹還能住人。」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準備走出去時,回過頭笑道,「你有興趣,可以上網搜索一下。」  

  故弄玄虛!一定是不想我搬出去。董蕭聳聳肩膀,開始準備做晚飯。  

  他不在這間房子裡,空氣流暢起來。果然此人是有害物質!只要他消失,馬上就能看到朗朗乾坤。她心情愉快地窩在沙發上,一邊吃飯一邊看電視。  

  雖然如此,在上網時,董蕭還是在搜索欄上輸入那條路的名字。  

  「梧桐路xx號獨居屋主離奇慘死!」  

  「楊xx背景複雜,知情者稱其與境外毒販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  

  倒吸了一口涼氣,她不寒而慄,難怪那間房子房租如此低廉!但想起Rex的笑,一股子火氣又冒出來。他是看準她不敢搬過去,她偏要搬去給他看!  

第3章(2)

  董蕭不知道Rex晚上有沒有回來。  

  反正第二天早上,她又看到了他衣冠整齊地坐在椅子上,悠然自在地喝著一杯熱騰騰的咖啡在看書。

  「早安。」Rex放下書向她打了個招呼。  

  她因為想著終於可以離開他,心情很好,所以難得地對他笑笑,輕輕點了一下頭。  

  「看你的樣子,還是打算搬過去咯?」  

  「當然了。哪幢樓房裡沒死過人,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說不定,你旁邊就有一隻女鬼抱著你的腿。」董蕭故作輕鬆。  

  「話是沒錯,但你一個女孩子住在那裡,很不安全。」他關切地說。  

  「和這裡差不多。」  

  「又來了。」他失笑,「看來,在你眼裡,我的色狼與暴露狂形象根深蒂固。」  

  她臉一紅,「明知故問!」  

  「不如這樣吧,你一個人住這裡,我再找房子搬出去。」  

  「呃?」  

  「呵呵,你就當做我月行一善吧,我不希望從報紙上看到你的新聞。」  

  「……不用了!你想月行一善的話到大街轉一圈,那兒的乞丐正排隊等著財神老爺下凡。」  

  「我不做無償生意,房租要酌量增加一些。除了收租的日子,平時我不進來你這裡,如何?」他喝了一口咖啡,笑瞇瞇地說。  

  她一時呆住了。  

  「你好,請問是恆源房屋中介嗎……」  

  聽著他打電話,董蕭心裡亂七八糟。  

  「今天我會去看房子,爭取盡量快一點搬走。梧桐路的房子,我會和那裡的房東說一聲。」Rex笑道,「再加上一句,這間房子我已經預付了兩個月的房租,你放心住,有什麼疑問可以去管理處詢問。」  

  「你心裡究竟在想什麼?」她忍不住問。  

  「簡單。我對你有興趣,我樂意幫助你。」  

  沒意思……為什麼他的答案總是這麼沒有創意呢,老是這一句色迷迷的話?  

  不到半小時,Rex果然出去了。  

  董蕭對著電腦屏幕發呆。  

  哼,這是他自己的決定,不管了!他高興搬到哪裡就哪裡!反正這房子我也交租來著,不算白住、佔他的便宜。

  他,其實也沒有想像中那麼可厭吧?細想起來,他並沒有什麼值得痛扁的下作行為……心忽上忽下,陀螺似的亂轉亂動。  

  Rex一直到夜晚才回來。  

  「我明天就搬出去。」他說。  

  「真的還是假的?」她一臉不相信。  

  他笑而不答,「到了明天,不就知道了?」  

  看到他乾脆的樣子,她反而有些坐不住。  

  「給你。」他把一隻小瓶子放在她的面前。  

  「什麼東西?」董蕭一臉狐疑。  

  「只是一瓶針對長時間面對電腦的眼藥水。經過梧桐路時看到有藥品商在搞促銷活動,想起你經常對著電腦,可能用得上,所以順手給你帶一瓶回來。」  

  「……」  

  「你不要把我的每個行為都看成有不良動機。」Rex坐下來,點燃一支煙,「讀書時,老師已經教育過要保護視力。蕭,我還是喜歡直接欣賞你美麗的眼睛。」  

  「果然是叔叔,老氣橫秋。」董蕭撇撇嘴,「自己還不是近視?」  

  「現在的小朋友太沒禮貌了!」他皺皺眉笑道,「再聲明一下,有時候戴眼鏡與近視沒什麼關係。」

  「那就是假裝了,更可惡!想到一個成語……」她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我知道了,不用說出來。」他修長的手指在燈光下一如在酒吧中看到的一樣,帶著微暖的質感與力度,唇邊掛著笑意,「你一看到我就像看見仇人,不說我壞話不舒服。」  

  那當然了,你又不是好人。  

  一夜無話。  

  一夜無眠。  

  次日上午,董蕭果然看到Rex開始收拾他的行李。  

  「呃……那個……」她想了很長時間的話,臨出口時卻顯得比較為難。  

  「什麼?」Rex擡起頭來。  

  「……你不用搬走……我不想多交房租。」說到後面一句理由時董蕭的口氣才變得比較流暢,然後她不等他回答,就走回房間。  

  接下來的日子相對平靜。  

  董蕭還是一直在留意下一個小窩,但凡有點風吹草動便餓狼似的興沖沖撲過去。結果往往是敗興而返。

  Rex叫她不要太急躁。  

  當然,她不會理會他的話。  

  董蕭惡狠狠地稱他為地主不懂貧農的苦,大灰狼不懂小白兔的辛酸。  

  「這年頭,好人果然是不能當的。」Rex對她的爛比喻啼笑皆非。  

  她很快適應了這裡的生活,依然是白天睡覺,晚上寫文。  

  Rex除了偶爾在她這兒蹭幾頓飯之外,從沒看他在這裡升過火,不是外出就是叫外賣。  

  他在家時喜歡看看書,搗騰一下他的筆記本電腦,聽聽他那些董蕭死都不喜歡的古怪音樂。除了抽煙,他沒有別的不良生活習慣。  

  他並不像董蕭預期中對她糾纏不休、大獻慇勤或者發動攻勢。換言之,他們各有各的生活,互不干涉。

  自從上次那個沐浴事件之後,Rex很搞笑地在浴室掛了個小醜的牌子:一面寫著「使用中」,一面寫著「請進」。

  「記得遵守規矩,下次你再衝進來,我就要喊人了。」他開玩笑。  

  「放心,我不確定情況的話,會先讓我種的仙人球進去探一下路。」董蕭又氣又羞。這個混蛋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誰要看他呢?  

  她不知道這個男人的真名,不知道他從事什麼工作。  

  但有一點她可以肯定,他一定不是朝九晚五的上班一族。  

  設計師?金融炒家?工程師?詐騙犯……雖然有點好奇但她沒有問。就算知道,也是兩個世界,兩條平行線。何必?

  在這樣的生活下,董蕭心情漸漸平靜,不再如初來時那一般緊張兮兮的。而且,她投的幾篇稿都被採用了,再去找房子應該不用擔心沒飯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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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1-9 12:39:32

第3章(1)

  Rex把臥室留給董蕭,自己睡客廳。  

  這段奇怪的生活正式開始了。  

  剛開始時她真的不習慣生活中多出一個人。  

  她以前獨自居住時,經常穿著睡衣從早窩到晚上,但現在走出房門就要穿得整整齊齊,而且經常要經過客廳,經過那個男人的視力範圍之內。  

  雖然這讓她不安,但兩相比較,董蕭還是寧願留在這個環境良好的狼窩而不想膽戰心驚地困在那個混亂複雜的虎穴。

  Rex,她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是什麼,但也無意去深究。他人的生活與己無關,她從小就對別人的生活不感興趣。

  但她知道。他對她的企圖是很清楚的,他就像放了長線釣魚一樣,只是靜靜地甚至悠閒地坐在湖岸觀看,帶著他溫文爾雅的笑意,一臉的淡然從容。這讓她又尷尬又氣惱。  

  相比之下,她就成了一尾躁動不安的魚,躲藏在水草間,合著魚翅希望上天讓這傢夥突然之間悟道,成為一個善者仁翁,慈悲為懷、普度眾生、不好女色……  

  這沒辦法!單獨的生活過得太久了,乍然有人參與,誰會習慣?  

  這天,董蕭在寫稿時可能太困,趴在電腦桌上睡著了,還做了一個夢。  

  恍恍惚惚間,她又回到了故鄉。門前那棵槐樹正開著淡米黃的一簇簇的小花,在初夏的午後,散發著慵懶的馥郁香氣。  

  「小小,別動!」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坐在低矮的小凳上,笨手笨腳地給一個只有三四歲的小女孩梳辮子。

  「爸爸,明天還帶我去看斑馬,好不好?」小女孩撒嬌地扭過頭。  

  「行,沒問題。」男人捏捏小女孩圓嘟嘟的臉蛋,用一種寵溺的口氣說。  

  當董蕭醒來的時候,窗外已經發白,她一時之間呆住。  

  很長時間沒做過夢了,今天竟然做了這麼一個夢。  

  臉上有點涼涼的,伸手抹了一下,嚇一跳。原來竟然流淚了……  

  算了,洗把臉,到外面吃個早餐,回來趕完那篇稿子再說。  

  她揉揉眼睛,把眼淚一股腦兒揉了回去。  

  推開門——  

  一陣熱騰騰的水汽撲面而來,還有嘩嘩的水聲——  

  「啊——」她大聲尖叫。  

  「蕭,只是我在洗澡而已,用不著叫得像兇案現場。驚動鄰居就不好了。」片刻,Rex穿著白色的浴袍走出客廳,一邊擦著頭髮一邊笑。  

  「一大早的,你在裡面幹什麼?!」她的心還在狂跳不止,最可恨的是臉皮子薄,又開始熱辣辣起來。

  「如你所見,晨跑回來,正在沐浴。」他氣定神閒地看著董蕭暴跳如雷。  

  「為什麼不關門?」  

  「你不是說你的作息時間與我不一樣嗎?」  

  忍住、忍住……「你是故意的!暴露狂!變態狂!」結果……  

  「我只不過是洗個澡,有那麼嚴重嗎?」他一臉無辜,「行了,讓我先穿好衣服再說,你是不是還想看下去?我不介意的。」  

  「死色狼!」董蕭又羞又氣,「砰」一聲把門關得連天花板都抖了一下。  

  太氣人了,混蛋!她對著鏡子狠狠地梳著頭髮,戴上一頂帽子,穿上毛衣。  

  今天一定要找到房子!今天一定要找到房子!  

  當董蕭冒著一身火星從房間出來時,Rex已經穿戴整齊,人模人樣地坐在那兒。  

  「有個問題我想有必要糾正一下,你叫我色狼有欠妥當,剛才被看光的好像是我吧?」Rex唇角一掀,笑道。

  董蕭窘得真想哭,為什麼有這種爛人?!「我不管,反正你就是色狼!暴露狂!變態狂!不,色狼中的極品,暴露狂中的精華,變態中的濃縮!」她氣呼呼地說。  

  「但你進來前也應該敲一下門吧?」他善意提醒。  

  董蕭啞口無言。她可能把這裡當成是自己的地方了,再加上做夢,昏昏沈沈的,有點分不清天南地北。

  「這次是我不小心,我不會再犯。」Rex看著董蕭,「你下次進來前也敲一下門,OK?」  

  「哼。」她不置可否。  

  董蕭像一隻無頭蒼蠅,繼續以無敵先鋒的姿態往這個城市的大街小巷跑。在看了N間房後,情況不外乎:她看上的房租太貴,房租便宜的她又看不中。  

  有一間位於梧桐路的小木樓董蕭非常喜歡,環境安靜,窗外還有一棵白木蘭。問了一下,價錢居然比預想中的要少很多,不由大喜。於是與房東說定,明天再來簽租約。  

  走在街上,她輕輕呼出一口氣,終於搞定…………緊繃的神經一下子全部「嘩啦啦」地倒下來,整個人都變得輕鬆起來。  

  這時候,快接近農曆的春節了,街上非常熱鬧。各家商店都裝扮得喜氣洋洋的,像一封紅色的大利市。

  董蕭漠不關心地看著,邊回想早上的夢。她一直強調自己看透,可事實上,她真能完全超凡脫俗嗎?她真能完全一意孤行?還是,不得不麻木與強硬……此刻她有一絲懷疑。  

  回到碧蘭苑,Rex正準備外出。  

  乍一照面,董蕭還是覺得很尷尬。  

  「我已經找到房子了,明天就搬。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她盡量使語氣平靜。  

  他略微一愣,隨即笑道:「恭喜,可以告知新居在哪裡嗎?」  

  「你想幹什麼?」  

  「不要那麼敏感,我只是隨口問問。」他整理了一下頭髮。  

  「在梧桐路一帶。」  

  「原來是那裡。」他突然笑得有點詭異。  

  「那裡怎麼了?」她冷冷地說,「雖然比不上你這裡,好歹還能住人。」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準備走出去時,回過頭笑道,「你有興趣,可以上網搜索一下。」  

  故弄玄虛!一定是不想我搬出去。董蕭聳聳肩膀,開始準備做晚飯。  

  他不在這間房子裡,空氣流暢起來。果然此人是有害物質!只要他消失,馬上就能看到朗朗乾坤。她心情愉快地窩在沙發上,一邊吃飯一邊看電視。  

  雖然如此,在上網時,董蕭還是在搜索欄上輸入那條路的名字。  

  「梧桐路xx號獨居屋主離奇慘死!」  

  「楊xx背景複雜,知情者稱其與境外毒販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  

  倒吸了一口涼氣,她不寒而慄,難怪那間房子房租如此低廉!但想起Rex的笑,一股子火氣又冒出來。他是看準她不敢搬過去,她偏要搬去給他看!  

第3章(2)

  董蕭不知道Rex晚上有沒有回來。  

  反正第二天早上,她又看到了他衣冠整齊地坐在椅子上,悠然自在地喝著一杯熱騰騰的咖啡在看書。

  「早安。」Rex放下書向她打了個招呼。  

  她因為想著終於可以離開他,心情很好,所以難得地對他笑笑,輕輕點了一下頭。  

  「看你的樣子,還是打算搬過去咯?」  

  「當然了。哪幢樓房裡沒死過人,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說不定,你旁邊就有一隻女鬼抱著你的腿。」董蕭故作輕鬆。  

  「話是沒錯,但你一個女孩子住在那裡,很不安全。」他關切地說。  

  「和這裡差不多。」  

  「又來了。」他失笑,「看來,在你眼裡,我的色狼與暴露狂形象根深蒂固。」  

  她臉一紅,「明知故問!」  

  「不如這樣吧,你一個人住這裡,我再找房子搬出去。」  

  「呃?」  

  「呵呵,你就當做我月行一善吧,我不希望從報紙上看到你的新聞。」  

  「……不用了!你想月行一善的話到大街轉一圈,那兒的乞丐正排隊等著財神老爺下凡。」  

  「我不做無償生意,房租要酌量增加一些。除了收租的日子,平時我不進來你這裡,如何?」他喝了一口咖啡,笑瞇瞇地說。  

  她一時呆住了。  

  「你好,請問是恆源房屋中介嗎……」  

  聽著他打電話,董蕭心裡亂七八糟。  

  「今天我會去看房子,爭取盡量快一點搬走。梧桐路的房子,我會和那裡的房東說一聲。」Rex笑道,「再加上一句,這間房子我已經預付了兩個月的房租,你放心住,有什麼疑問可以去管理處詢問。」  

  「你心裡究竟在想什麼?」她忍不住問。  

  「簡單。我對你有興趣,我樂意幫助你。」  

  沒意思……為什麼他的答案總是這麼沒有創意呢,老是這一句色迷迷的話?  

  不到半小時,Rex果然出去了。  

  董蕭對著電腦屏幕發呆。  

  哼,這是他自己的決定,不管了!他高興搬到哪裡就哪裡!反正這房子我也交租來著,不算白住、佔他的便宜。

  他,其實也沒有想像中那麼可厭吧?細想起來,他並沒有什麼值得痛扁的下作行為……心忽上忽下,陀螺似的亂轉亂動。  

  Rex一直到夜晚才回來。  

  「我明天就搬出去。」他說。  

  「真的還是假的?」她一臉不相信。  

  他笑而不答,「到了明天,不就知道了?」  

  看到他乾脆的樣子,她反而有些坐不住。  

  「給你。」他把一隻小瓶子放在她的面前。  

  「什麼東西?」董蕭一臉狐疑。  

  「只是一瓶針對長時間面對電腦的眼藥水。經過梧桐路時看到有藥品商在搞促銷活動,想起你經常對著電腦,可能用得上,所以順手給你帶一瓶回來。」  

  「……」  

  「你不要把我的每個行為都看成有不良動機。」Rex坐下來,點燃一支煙,「讀書時,老師已經教育過要保護視力。蕭,我還是喜歡直接欣賞你美麗的眼睛。」  

  「果然是叔叔,老氣橫秋。」董蕭撇撇嘴,「自己還不是近視?」  

  「現在的小朋友太沒禮貌了!」他皺皺眉笑道,「再聲明一下,有時候戴眼鏡與近視沒什麼關係。」

  「那就是假裝了,更可惡!想到一個成語……」她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我知道了,不用說出來。」他修長的手指在燈光下一如在酒吧中看到的一樣,帶著微暖的質感與力度,唇邊掛著笑意,「你一看到我就像看見仇人,不說我壞話不舒服。」  

  那當然了,你又不是好人。  

  一夜無話。  

  一夜無眠。  

  次日上午,董蕭果然看到Rex開始收拾他的行李。  

  「呃……那個……」她想了很長時間的話,臨出口時卻顯得比較為難。  

  「什麼?」Rex擡起頭來。  

  「……你不用搬走……我不想多交房租。」說到後面一句理由時董蕭的口氣才變得比較流暢,然後她不等他回答,就走回房間。  

  接下來的日子相對平靜。  

  董蕭還是一直在留意下一個小窩,但凡有點風吹草動便餓狼似的興沖沖撲過去。結果往往是敗興而返。

  Rex叫她不要太急躁。  

  當然,她不會理會他的話。  

  董蕭惡狠狠地稱他為地主不懂貧農的苦,大灰狼不懂小白兔的辛酸。  

  「這年頭,好人果然是不能當的。」Rex對她的爛比喻啼笑皆非。  

  她很快適應了這裡的生活,依然是白天睡覺,晚上寫文。  

  Rex除了偶爾在她這兒蹭幾頓飯之外,從沒看他在這裡升過火,不是外出就是叫外賣。  

  他在家時喜歡看看書,搗騰一下他的筆記本電腦,聽聽他那些董蕭死都不喜歡的古怪音樂。除了抽煙,他沒有別的不良生活習慣。  

  他並不像董蕭預期中對她糾纏不休、大獻慇勤或者發動攻勢。換言之,他們各有各的生活,互不干涉。

  自從上次那個沐浴事件之後,Rex很搞笑地在浴室掛了個小醜的牌子:一面寫著「使用中」,一面寫著「請進」。

  「記得遵守規矩,下次你再衝進來,我就要喊人了。」他開玩笑。  

  「放心,我不確定情況的話,會先讓我種的仙人球進去探一下路。」董蕭又氣又羞。這個混蛋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誰要看他呢?  

  她不知道這個男人的真名,不知道他從事什麼工作。  

  但有一點她可以肯定,他一定不是朝九晚五的上班一族。  

  設計師?金融炒家?工程師?詐騙犯……雖然有點好奇但她沒有問。就算知道,也是兩個世界,兩條平行線。何必?

  在這樣的生活下,董蕭心情漸漸平靜,不再如初來時那一般緊張兮兮的。而且,她投的幾篇稿都被採用了,再去找房子應該不用擔心沒飯吃了。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3-1-1 16:30:29

第4章(1)

  就在董蕭覺得生活有一點點的亮色時,她接到了父親的死訊。  

  「你父親臨死前,立了個遺囑,把在新城區的那套兩廳四房的房子留給那個女人,老城區的那幢樓房賣掉,你也有份。你還不快點回來看看,那女人看樣子一分錢也不想給你……我不知道找了多少人才找到你的手機號碼,如果不是看在你媽當年和我還不錯的分上,我才不理呢……」她一個親戚在手機裡喋喋不休。  

  董蕭愣愣地站在窗前,看著外面的藍天。陽光喜氣洋洋地灑進屋子裡來,她整個人都籠罩在陽光之中。身上暖烘烘的,非常舒服,只有心底是冷的。  

  那個男人終於死了,她以前一直在詛咒他,現在他終於死了。  

  他現在的兒子與妻子大概正在對著他被黑邊鏡框掩著的臉哭吧?那本來應該屬於她的位置,但現在,她的角色已經轉化為一個旁觀者。  

  除了將她帶到這個世界上來,董蕭真不知道他對她還有什麼特別的意義。  

  別人哭喊著來到這個一無所知的陌生世界,等著他們的有父親溫暖寬厚的雙手與母親溫馨的懷抱,扶著他們慢慢走路,直到他們長出堅硬的翅膀。  

  但董蕭來到這世界,等待她的只有一地碎片。她是多餘的存在,是女媧造人時不小心漏下的一滴泥漿。

  沒有人等待她到來,沒有人需要她。她的父親在她五歲時就扔下母親與她,和另一個女人住在一起,十多年裡對她不聞不問。母親把她帶回娘家,沒多久也跟著一個男人走了。她就像一棵沒有人照料的野草,自生自滅。  

  他與她其實什麼關係也沒有。  

  死了好,她真正地獨來獨往了。這世界,再也沒有與她有血緣關係的人了。董蕭很想笑,但玻璃窗映出她的臉比哭還難看。  

  晚上,董蕭正在低頭使勁地搓著她的牛仔褲時,Rex回來了。  

  「蕭,把衣服放在洗衣籃裡就行了。」他說。  

  「我不會佔你便宜,衣服自己洗就行了。」董蕭頭也不擡。這個時候,她不想與任何人說話,只想安靜。

  董蕭記得他以前也說過同樣的話。  

  「我一直想告訴你,這個社區裡的家政服務中心有提供上門收取衣物洗熨這一項,我在交房租時一起交了。所以你完全不用那麼辛苦……」  

  他話還沒說完,董蕭狠狠地用手撩起一捧水向他潑去。  

  Rex反應很靈敏,往旁邊一閃。饒是如此,他肩上的衣服還是濕了。  

  「蕭,你今天怎麼了?」他皺起眉,用手拂了一下肩頭。  

  「戲弄我很好笑嗎?」她有些激動。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真的一時忘記了,不是故意要隱瞞你……」  

  還沒等他說完,董蕭就提著衣服走了。太過分了!他一定也認為她這沒人要的人很可笑吧?  

  她算什麼呢?難道生下來就是為了被遺棄?難道誰都可以捉弄她,誰都可以打她主意嗎?  

  董蕭擦擦眼睛,穿好衣服,衝出門去。  

  她在街上到處亂走,心中堵得慌。說不出的難受與失落像洪水般在身體內到處流竄,找不到出口。

  最後她進了一個只招待女性的酒吧。  

  她記不清做了什麼,只記得一杯接著一杯地喝一種味道嗆喉的白酒。刺喉的酒帶給她一種麻木的刺激,冰涼的液體流下咽喉,所有的神經纖維都興奮得熱了,麻掉,軟化。  

  漸漸地,插在花瓶裡的長枝雪白花卉模糊了,燈光也模糊了,那些輕言淺笑的女子也模糊了。董蕭像讓人扔進了一個漩渦,不住地轉啊轉,腦袋裡的器官像被人移了位置般難受。  

  最後她一頭趴在吧台上。  

  耳邊有很多說話聲,有人在搖她。  

  「讓開呀!別吵!」她不耐煩地揮手。  

  那搖她的手沒有再動。接著似乎有人拿起她脖子上的手機,與誰通著話。  

  「蕭,你這女人真不自覺。」Rex的聲音遠似天邊,「我不是說過了嗎?不要在酒吧喝醉酒,你就是不聽!」

  「不要你管。」董蕭有氣無力地說。  

  「看來你醉得不輕,我給你倒杯水。」  

  「……你說爸爸會不會來看我?人家說鬼魂會半夜回來看望親人……」她抓著他不放,夢囈一般地說。

  「發生什麼事了?」  

  「……他死了,在幾天前死了,我今天才知道。」頭好疼,昏昏沈沈的,腦海裡一會兒漆黑一會兒色彩繚亂。惟有幼時的景象,一幅接著一幅,散亂無序地不住閃現。  

  「……我父母離婚了。他們誰都不肯要我……現在我都不知道我媽媽在什麼地方……外婆在我十歲時也死了,舅舅和舅媽都討厭我……」董蕭喃喃地說,緊緊抱著眼前的人。  

  一隻寬厚的大手輕輕地撫著她的頭髮。  

  「……他們整天吵架,打架……我爸爸從來沒來看過我,我媽也是……」  

  「想哭的話就哭出來吧,不要忍著……」隱約聽到有人溫柔地說。  

  董蕭那天晚上真的哭了,還說了很多胡話。  

  等董蕭醒來的時候,才發現她不在自己的房間,而在客廳中的沙發上。  

  她整個人都趴在Rex的身上,鬆軟的被子包裹著他們。  

  她感到一陣心慌意亂,連忙爬起來。頭裂開似的疼,眉心一跳一跳的。看看自己,還是昨夜的衣服。

  又幹了一件蠢事……喝醉酒、對著一個男人胡言亂語,最後還睡在他身上!她近來怎麼總是失態?

  「蕭,早安。」Rex的聲音傳來。  

  「為什麼我在你這裡?你佔我便宜!色狼。」董蕭回過神來,狼狽不堪地掀開被子,不敢正視他。

  他微微一笑,「呵呵,會罵人,證明你已經清醒了。不過,在此我要澄清一個事實,我把你從酒吧接回來後,是你一直抱著我不放的。」  

  董蕭愣愣地想了一會兒,好像的確有這個事實。  

  「你、你怎麼知道我在酒吧?」她結結巴巴地問了一個傻問題。  

  「他們看了你的手機,認為你我的關係比較密切。」他笑道,燦爛的陽光從窗口灑進來,給他的臉染上溫暖的光澤。

  想到昨天晚上的舉動,董蕭對自己的厭惡簡直達到了頂點。  

  「蕭,你沒事吧?」  

  董蕭不搭理他,穿上鞋子,飛快走進她房間。  

  「蕭?」過了一會兒,Rex敲董蕭的房門,「如果有什麼需要,叫我一聲,我就在外面。」  

  董蕭緊緊抱著被子,一言不發。她除了為自己的洋相懊惱後悔之外,同時還有一點不好意思。  

  向他潑水實在太過分了!  

  那時看什麼都不順眼,很想找一個出氣的對象,他不幸就撞在槍口上了。  

  不能不承認,是她過度敏感的自卑心作祟。  

  話雖然如此,要她道歉,她還是非常為難。委婉一點的話是有個性,難聽一點就是死要面子。  

  靜下心來時,董蕭也曾仔細研究Rex是個什麼樣的人,對她是什麼感情?  

  她一直猜不透這個人!跳出她整天罵他「色狼」「暴露狂」的框子來看,他在女人堆中是個搶手人物。

  優雅低調而又簡單的穿著,乾淨整潔的淡淡氣息,俊美而又硬朗的五官,神情偶爾蒼涼,帶點落寞,多數時候溫文爾雅,顯得可親。  

  最讓人動心的是他的氣質,有一種經過長途跋涉的滄桑與淡然。還有,他吸煙的樣子也很動人,修長的手指夾著修長的煙,裊裊上升的微帶淡藍的煙氣裡,眼眸溫柔而深邃,彷彿思緒一直停留在遙遠的彼方,不屬於這個世界……

  多數女人都不太能拒絕這樣的男人吧?光看外表的話。  

  只是太冷淡,不讓任何人靠近的冷淡。董蕭指的不是他的態度,而是一種感覺。那種冷淡散佈在空氣中,捉不到,也不容易讓人覺察。  

  他收藏得很好!粗心一點的大概只是認為他是修養較好、尊重他人喜好的君子。  

  像他這樣的人,會對人懷有所謂的愛?  

  「我對你有興趣。」難以忘記他在聖誕夜時說的這句話,還有他謎一樣冷寂與溫柔交錯的眼睛裡,帶著漫不經心的鋒利。  

  你,對我是懷著什麼樣的興趣?  

  再後來,她想起了父親,還是有很多感慨。  

  愛過恨過,終隨著他離開這個世界而入土。情緒平復下來,也不再如一堆亂麻,互相糾結。  

  董蕭打算明天回一趟闊別十年多的老家,也算是跟過去做個徹底的告別吧。而且私心裡,她還是挺想要那筆錢的。她現在很需要錢。  

  次日醒來,頭仍然有點昏眩,但董蕭還是決定如期出發。  

  「蕭,你臉色很差,不要緊吧?我看你還是等身體好一點再走。」  

  「等我有錢買間大房子,種棵海棠樹,再去扮林黛玉扶著樹吐血。」她翻了個白眼。  

  「呵呵,小朋友的嘴巴總是不饒人。」Rex微微瞇著眼睛笑起來。  

  董蕭發現他旁邊也有一個收拾好的行李袋,不由好奇,「叔叔也出門嗎?」  

  「嗯。說起來,我們還是同路。我以前聽說你故鄉的風景很有名,這段時間正好有空,所以打算去看一下。」

  「是『剛』聽說不久吧?」她故意加重剛字。  

  「蕭,你這又何苦?」他裝出一臉苦大仇深的樣子。  

  她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  

  不知是不是人病了會變得比較脆弱,對於他的同行,她一點也不想拒絕。  

  兩人乘坐的是下午的航班,Rex對董蕭照顧備至。  

  飛機在夜晚十點半到達董蕭的故鄉。  

  下了機,董蕭才發現,Rex已經把交通住宿等一切問題安排得妥妥當當。  

  「我都說過我早就想來這個城市旅遊了。」Rex笑瞇瞇地說。  

  董蕭挑挑雙眉,表示他話的可信度為百分之十。  

  重新回到故土,儘管她不算念舊,仍覺感慨萬千。  

  這個城市已經有了很大改變,就像整個兒被翻修了一遍,完全不再是記憶中灰沈沈的影像。  

  董蕭打了親戚的電話,讓親戚來接,才找到原來的家。樓還是原來的樓,小小的三層,顏色陳舊。門外的槐樹還在,鬱鬱蔥蔥的。  

  從親戚口中得知,這幢老樓房長年鎖著,董新承和現在的妻子一年也就回來幾次。  

  儘管董蕭自認心情已經回歸了平靜,長達十多年的分離讓她對父親已經沒有了什麼深刻的感情,但看到父親圍在黑色邊框中的遺照時,心潮仍然起伏不停。  

  這個男人臨死之前立下這樣的遺囑,他心裡,是不是對她這個女兒依然存有一份牽掛?還是遲來的內疚?她鼻子酸酸的。  

  「……我家老董這病早就有了,如果不是靠我平時辛苦做生意賺來的幾個錢,不是我咒他,他早就不在了。這次住院,前前後後也花了十多萬元,我借我娘家的幾萬塊錢還沒有還呢。別人都以為我有多少錢,誰明白我心中的苦處?不過是個花架子罷了,看著好看……」父親現在的妻子,那個個子高高豐韻猶存的婦人自董蕭進屋門開始,大嗓門就沒停過,一直在訴苦與抱怨。董蕭的異母弟弟,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子膽怯地躲在母親的身後,不時偷偷看她幾眼。  

  「話雖然如此,但阿蕭畢竟是新承的親生女兒,於理於情,這樓房她也有份,而且老董立的遺囑法律是承認的……」一個老親戚說。  

  「七伯!你倒問問她,她有盡過女兒的責任嗎?」婦人的嗓門高了幾度,「這些年來,她來看過老董一次嗎?老董住院的時候,她連看也沒來看一眼,更別說出錢了,累死累活還不是我們娘兒倆?那個時候,她還不知道在哪裡和男人快活呢。而且,離婚的時候,已經把她判給那個女人,還給了一筆錢,幾乎把家當都全給她了,我家老董沒有什麼對不起她的。現在人一死,她就回來,事情不是明擺著嗎?」  

  董蕭只覺得頭痛,她厭惡這種場面。  

  「大姐說得對,這丫頭就是奔著錢來的!我們不能便宜了她!」婦人身邊一個男子粗聲粗氣地接腔。

  「對不起,打擾一下。」董蕭聽得快要瞌睡,厭倦地擡起頭,「我想我們還是盡快地討論正事。」

  「為什麼不讓說下去?」婦人不依不饒,「我馬秀蘭行走江湖多年,光明正大,什麼話都可以擺出來說,只有心中有鬼才怕別人說!」  

  「我有點不舒服,先失陪了。」董蕭生氣地提起包包,留下一屋子目瞪口呆的人,走出去。  

第4章(2)

  直到在酒店吃飯,董蕭的心情還是很鬱悶。她本來就是很怕麻煩的人,對於這次回家,她覺得甚是後悔,早知道就不回來了。  

  「不好吃嗎?看你沒什麼胃口的樣子。」對面的Rex一臉關切。  

  她搖搖頭,「不是。」  

  「還想不想吃別的?我去叫。」Rex還是那樣慇勤。  

  「現在的足夠了,再變三個董蕭出來吃也吃不完。」  

  「那……是不是我長得讓你吃不下?」他笑道,「你找個看著能身心愉快的,我照著他的樣子整容,好不好?」

  她不禁「撲哧」一聲笑了,「胡說八道!你會捨得將你這副花容月貌整成章魚形狀?」  

  「呵呵,我是男的,不能這樣說吧?花容月貌是用來形容我眼前的人才對。」他露出雪白的牙齒笑了,「如果她能笑起來就更好了。」  

  「輕浮。」她哼了一聲,不過,Rex在旁,的確讓她心情放鬆一點。  

  晚飯後,兩人在街上散步,打算走回賓館。  

  這條街白天沒那麼多人,到了夜晚,也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整條街道像撒豆成兵似的,全是人,非常熱鬧。裡面還夾雜著很多金髮碧眼的外國人。  

  Rex很自然地拉起董蕭的手,笑道:「抓緊哦,別跟丟了,我不想去廣播尋找迷路兒童。」  

  「還不知會是誰走失呢。」董蕭沒有拒絕,白了他一眼。這個時候她覺得偶爾有這麼一個男人在身邊也好,至少可以在人潮中開路。  

  Rex的手溫厚有力,讓他握著很舒服,只是掌心總有一點點粗糙。  

  「呵呵,你這個小不點,被人一衝就不知道到哪去了。不要嘴硬啦,拉好。」  

  「知道了,叔叔!」  

  「蕭,你在外面能不能不要叫我叔叔?」他苦著臉。  

  「你本來就是叔叔嘛!我這樣叫你也沒錯。而且,我是經過你同意的哦,叔叔!叔叔!叔叔……」她湊近他連叫了幾聲。看到他「萬念俱灰」的樣子,她便開心。  

  「長此以往,我遲早被你叫老。」  

  「可是,我覺得叔叔比較好聽。」她笑,「不管,我就是要叫!」  

  說話間,兩人走過熱鬧的街道,在一個僻靜的地方停下來。  

  「蕭,你等我一下,我到裡面買點東西。」  

  「好。」  

  董蕭百無聊賴地自個兒往前走了幾步,靠在燈柱子上。  

  突然,有幾個男人快步向她移近。  

  董蕭看到情形不妙,連忙往Rex的方向就跑。  

  但那幾個男人比她快,其中一個一把抓住她的長髮,使勁往後一拉,董蕭一個趔趄,站立不穩,跌倒在地上。

  「救命啊!Rex!」她嚇得大叫。  

  「臭八婆,我讓你叫!」為首那個染了頭髮的男人狠狠地往她臉上摑了幾巴掌。董蕭又慌又怕,拚命掙扎,另外幾個男人也開始對她拳腳齊下。  

  「放開她。」突然,Rex冷冷的聲音傳來。  

  「我還以為來了什麼英雄,原來只是個四眼!你不想在醫院過的話就少管閒事。」那個男人開始時有點吃驚,發現只有Rex一個人,恢復常態,惡狠狠地瞪著他。  

  「說實話,我對與你們這類人打架還真沒有一點興趣。」Rex微微一笑,「不過,幾位如此有興致,我也只好奉陪了。」  

  那幾個男人互相對視了一眼。  

  「自己挑選,一個一個來,還是幾個一起來?」Rex收起臉上笑意,把眼鏡拿下來。  

  那瞬間,不只是那幾個男人,連董蕭心裡都覺得驀地一寒!  

  她從沒看過這樣的Rex,眼神淩厲,隱約浮現著一股殺氣,落在身上,冷若刀鋒,更像一頭覓到目標,正準備撲殺的獵豹的眼睛,讓人害怕。  

  此時,他就站在那幾個混混面前,不動聲色地靜靜地看著他們。但那股強悍逼人的氣勢,從他身上散發,無聲無息地壓過來,足以叫人脊背發涼。  

  「你別以為裝模作樣我們就怕了你。」那幾個人有點亂了方寸,眼中露出怯色。  

  Rex靜靜地站在那裡。  

  幾人互相遞了個眼色,突然一擁而上。  

  董蕭只覺得眼睛一花,只見Rex拳起腳落,幾招之後,那幾個剛才還凶神惡煞的男人全倒在地上,  有的捂著手腕,有的按著腿,  呻吟不已  他們都用恐懼的目光看著Rex。  

  董蕭目瞪口呆地看著一切,她沒想到Rex的身手那麼利落快狠。  

  「限時三秒之內,說,誰叫你們來的?」Rex走近為首的那個男人。  

  那男人嘴唇不住哆嗦:「不關我們的事……你要算賬的話找馬秀蘭,她說要把這位小姐教訓一下,讓她不敢再來這裡……」  

  董蕭歎了一口氣,說:「Rex,讓他們走吧。」  

  Rex有點意外,「讓他們走?」  

  董蕭點點頭。  

  「滾!」  

  這個字從Rex嘴中說出來像仙音聖旨一樣,幾個男人慌慌張張地走了。  

  「蕭,你沒事吧?傷到哪裡了?」Rex重新戴上眼鏡,連忙過來把董蕭扶起。  

  董蕭搖搖頭,「我沒事。」  

  其實她臉上還在火辣辣地疼,還有身上被踢打到的地方也在隱隱作痛。只不過她獨自生活慣了,凡事都能簡化成「我沒事」。  

  「蕭,你這小朋友有一個最大的缺點,就是愛逞強。你看你的臉都腫成什麼樣子,還說沒事。我們先不回酒店,我帶你去看醫生。」Rex心疼地輕輕撫著她的臉。  

  董蕭心中一酸,眼淚撲簌簌地掉下來。從來沒有這樣徹底地委屈過……  

  Rex把她擁進懷中。  

  酒店。  

  「你真的不打算報警?」  

  「我不想……呃,那個所謂的弟弟沒有人照顧而流落街頭。」董蕭無所謂地聳聳肩,「那女人目光短淺,可能是被別人慫恿才做這種蠢事。何況,我現在已經沒有意思從她手中拿錢,累了,我才不稀罕。」  

  「話雖然這樣說,但既然是你父親特意立的遺囑,說明這是你父親對你的心意。你不接受,他老人家在天之靈也會不安的。」  

  「唉……」董蕭悵然若失。記憶中,那雙溫暖的大手留下的餘溫彷彿恍如昨日。  

  「如果你嫌麻煩,交給別人交涉吧。」Rex笑道。  

  「別人?」  

  「呵呵!要不,你以為律師是閒著的嗎?」  

  「……」  

  「這是你的家務事,我只是給個建議。怎麼做,還是要你自己做決定。」Rex拍拍她肩頭。  

  「叔叔,看不出來,你挺會打架的。」  

  「現在的世界到處都不太平,學一點防身之術有時還是有用的。」他瞇起眼睛笑道。  

  董蕭最後還是聽從了Rex的話。  

  Rex給她找了一個律師。  

  不過,事情出乎意外地變得很順利,馬秀蘭很快把董蕭應得的那部分錢給了她。  

  「也許是她理虧吧,害怕我到警察那兒告她,畢竟沒有人喜歡到警局喝咖啡。」董蕭猜測。  

  Rex還是他一貫的笑容可掬,「呵呵,事情解決了就好。」  

  「說起來,還真的得多謝你,回去我請你吃飯。」董蕭這次說得很誠懇。  

  「吃飯就不用了。你要多謝我的話,接下來的幾天,當我的導遊。」  

  「沒問題,只要迷路的時候你不準抱怨就行了。」她對他的態度好了很多。  

  「有美人同行,迷路更是求之不得。」  

  「叔叔還是那麼討厭,油嘴滑舌。」她笑笑。  

  一股寒風從窗口吹進來,董蕭打了個冷戰,Rex忙去把窗戶關嚴。  

  董蕭一眼看出去,才發現今晚是月圓之夜,月如玉盤高掛。  

  「我以後,大概都不會再回這裡了吧。」她有點悵然地看著皓月感歎。  

  「風景還是很不錯的。」他笑道,和她並肩站在窗前。  

  董蕭歎了口氣。  

  「蕭……」Rex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什麼事?」  

  回過頭,只見他正溫柔地凝視著她,深琥珀色的眼睛在月光下如迷人的海。董蕭的心撲撲地跳起來,忙把目光移開。

  他慢慢靠近她,她臉紅耳熱地把頭一側,轉身走開,「我、我要回去睡覺了,晚安。」  

  走出房門,她還是心跳不止。  

  Rex果然是個高危物質,差一點就大意,敗在他手裡了……哼哼,雖然你幫了我,但我不會欠你,更加不會像無知女生,感動得把自己打上蝴蝶結送上去。  

  我,董蕭,不會輸給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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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3-1-1 18:53:54

第5章(1)

  董蕭和Rex的關係通過故鄉之行得到了很大的改善。不過,他曖昧得只有她才能看懂的眼神,仍然叫她臉紅心跳。

  儘管Rex之前說了不用,但董蕭一回來還是請了他吃飯。為符合他的口味,她請客的地方在城中某個高樓最頂層的西餐廳。  

  「叔叔,還有幾天就是春節了,你不回去和家人團聚嗎?」  

  「我對節日沒有什麼概念。」  

  「我是說可以趁這段時間和親人聚聚。」  

  「呵呵,我沒有家人,我一直是一個人,任何地方都可以作為我的故鄉和墓地。」Rex微微一笑,點燃一支煙。繚繞的淡淡煙霧,橫亙在他們之間。  

  董蕭很意外,「是不是你的工作要你到處跑?」  

  「算是吧,要去很多地方……」  

  「那究竟是什麼工作?」她終於抑制不住好奇。  

  「殺手,你信不信?」Rex深琥珀色的眼睛帶著深深的笑意,注視著董蕭。  

  「是女人殺手吧?」董蕭促狹地挑挑左眉。  

  「呵呵,蕭,不要把情場老手的帽子往我頭上扣,擔當不起。」  

  「是你先開玩笑的嘛!又不是拍電影,哪來這麼多的殺手?在外混的男人老愛糊弄人。別以為你和幾個混混打架勝出了我就會相信你的鬼話。」  

  「我平時會給報刊雜誌拍照片。」  

  「原來你是攝影記者。」  

  「不是全職,只是感興趣時才會拍一下。」  

  「你的工作很不錯。」  

  「還行,馬馬虎虎。什麼時候也給你拍幾張,如何?」  

  「你不收費的話可以考慮。你真讓人羨慕,我如果也能從事一種可以到處跑的工作就好了。」  

  「有機會的話不妨嘗試一下。只是……小朋友,這種工作沒有你想像中那麼浪漫。」  

  「像我這樣的人,很多事只能隨口說說罷了。」董蕭聳聳肩。  

  Rex笑笑,「別氣餒,很多事情沒有經過就不會知道結果。不過呢,生活,還是安安定定的好。特別是對於女人而言。」  

  「你更喜歡哪一種?」她給自己倒上一杯茶。  

  「很多事情習慣了,也就無所謂喜歡不喜歡了。」他淡淡地說。  

  她撇撇嘴,「說得你好像連上帝創世都在場旁觀似的。」  

  他大笑,「無論如何,總算比小朋友多走了幾年路,多吃了幾年飯。」  

  「倚老賣老,玩深沈!現在不流行這一套啦。」  

  「蕭,你又在打擊我了。」Rex一臉無奈,「我真的有那麼老嗎?」  

  「相對而言。」她眨眨眼睛,笑道。  

  這時,室內的人們突然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  

  董蕭擡起頭,只見一個個子高挑、打扮入時的美艷女郎與一個男人走進來。她沒興趣地低下頭繼續喝她的咖啡,但沒想到那女郎徑直走過來與Rex打招呼。  

  「Rex,想不到在這裡遇見你。」長髮女郎嫣然微笑。  

  「呵呵,世界是個圓,很容易看到以前見過的人。過得還好吧?」  

  ……  

  董蕭低著頭吃甜點,這裡的一款橙汁蒸蛋味道非常好。  

  「上次在紐約時……」  

  不知道為什麼,與Rex一對一在一起時,不覺得有什麼,反正是認定他是想吃自己的大灰狼。但現在,聽到他與這個美麗女郎的對話,才驟然有一種感覺:Rex,離她很遠很遠……他的世界不是她所熟悉,正如華麗的都市紐約在董蕭心上,只是時尚雜誌的一頁彩圖。  

  有一點點悵然。  

  「Rex,這是你新結識的女友?」那女郎的目光轉向董蕭。她水波流轉的漂亮眼睛帶著笑意,慢慢地細緻地從上到下打量董蕭。  

  女人與女人之間,一個看似不經意的動作、一個含笑帶刺的眼神、一個矜持的微笑,有時候只有對方明白個中意義。因此,她的注視讓董蕭非常不舒服,就像正在曬太陽時,幾隻螞蟻突然爬到手臂上去。  

  「我們只是普通朋友。」董蕭忙撇清與Rex的關係。  

  Rex笑笑,「蕭,這是Vivian。」  

  「你好。」董蕭嘴角扯了一下,算是微笑。  

  Vivian微笑,點點頭。然後,把臉轉向Rex,「Rex,我的朋友在那邊等我,我先過去了,有空再聯絡。」  

  看到她婀娜的身影消失在餐廳的另一端,董蕭微微挑著眉,繼續「皮笑肉不笑」,「Rex,看不出來,你不是這裡人,但人面還挺廣的嘛。」  

  「記不清楚了,可能以前在酒吧見過一面聊過天。」Rex微笑著說。  

  「似乎你認識的人都是美女哦,果然是目標清晰。」她揶揄他。  

  「也不全是,但也不少。例如你,是我認識的美女中讓我印象深刻的一個。」他端起他的大吉嶺紅茶,笑瞇瞇地說。

  董蕭聳聳肩,「要不要我乾脆給你錄下這些話,隨身攜帶?以後再遇到美女的時候,你就可以對口型,省點力氣。」

  「先來聲明一下,這話不是我先說的。你剛才不是說我認識的『都是』美女嗎?那證明你自己認為你也是美女,對不對,董大美女?那麼,錄完音,第一個對象就是你了。」  

  「不要把我和你以前認識的美女混在一堆,我是『不全是』中的『不』那種類型。記住了?」她白了他一眼。

  「呵呵,這就是我想說的。『不』裡面有很多男士,你想認識,我可以介紹一下。更正,我認識的美女當中就有幸包括了董小姐。董小姐過於謙虛了。」  

  「肉麻的話留著吧,本來天氣就冷,讓你一說,只差沒千里冰封,萬里雪飄了。」她故意扮出一個怕冷的神情。

  「那好吧,下次我說一些董大美女覺得不肉麻的話。請問你喜歡哪種類型的?」他漂亮的眼睛在鏡片後面恍如一片無邊的海,深邃而迷人。  

  她有點慌亂地避開他的眼睛,說:「我比較欣賞沈默是金。」  

  「說到金子,我想起來了。上次我說要送鐵給你,還沒兌現呢。」  

  那雙眼睛並沒有放過她。深深的琥珀色裡,笑意在瀰漫,直看得董蕭心裡漣漪圈圈,「多謝,心領了。」她躲開他眼神。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雖然不是君子,但『信用』這兩個字還是有的。」  

  「隨便你好了!」她低下頭喝咖啡。  

  「為了慶祝董美女能順利收到這份禮物,我們來乾一杯如何?」他端起邊沿繪著藍色纏枝牡丹的瑩白杯子。

  「我們現在又不是在喝酒。」  

  「誰規定乾杯只能用酒?我仔細閱讀過中國的法律了,裡面沒有這一條。」  

  董蕭不禁覺得好笑,舉起咖啡杯與他碰了一下。  

  突然,餐廳中一陣騷動,許多人離開座位紛紛湧到窗口。  

  「這些人怎麼了?」董蕭莫名其妙。  

  Rex微微一笑,「對面的樓層有人想自殺,都看熱鬧呢。」  

  董蕭大吃一驚,轉過臉,看出去。  

  果然,對面離這裡大概幾十米的一幢高樓上,有個身穿紅衣的女子站在欄杆上面,風吹起她的衣袂。她的身軀搖晃了一下,幾乎就要掉下去,引起餐廳的人群一陣驚呼。然後有人掏出手機報警。  

  在紅衣的女子身後還有兩個年輕人,正在著急地勸說她。  

  董蕭的心「怦怦」地跳起來,無意看了一眼,卻發現Rex正氣定神閒地低頭喝他的茶。心裡湧起一股說不出的感覺,「Rex,你還能喝得下茶?」  

  「茶快涼了。」Rex淡淡地說,眼眸沒有絲毫神情。  

  「不會吧?你不幫忙報警就算了,但看也不看一眼……」  

  他冷淡地一笑,「她要麼就跳下去;要麼就不跳。如果她跳下去死了,我看個死人幹什麼;如果她跳下去沒死,那滿大街都是活人我看她幹什麼?而且,死人,我看多了。」  

  她只覺得背上一寒,他的話不能不說沒有道理,可是……  

第5章(2)

  突然,餐廳的女士發出一陣尖叫聲。  

  董蕭一看,只見那一點紅色從高樓上空像衰敗的秋葉飄下來,她捂上了眼睛。  

  「她終於得到解脫了。」Rex瞄了一眼窗外。  

  「Rex!你……」她覺得他簡直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如果一個人的痛苦超過了活在世上的喜悅,或者這個世界沒有任何東西值得她留戀的,那麼就是解脫了。做出這種選擇不容易。」他不緊不慢地說,表情柔和下來,沒有了剛才的冷淡。  

  「……這麼說,難道人最好沒有同情心?」她有點賭氣地說。  

  「人本來就沒有義務為別人的痛苦而覺得同情。所謂良心、羞恥感,是後天培養教育出來的。」Rex微微笑道。

  「說得人好像和植物差不多。」  

  「呵呵,不都是物質嗎?只有人類才會自大地以為自己是特別的存在。」  

  說不清什麼原因,董蕭的心情變得怪怪的。他說的話似乎很有道理,挑不出什麼邏輯的毛病,但……

  這情緒一直延續到他們走下西餐廳還如影隨形。  

  Rex走在董蕭身邊,她卻覺得今天他有點陌生。  

  「蕭……」快要過馬路時,Rex突然一下子拉住她的手。  

  她詫異地看著他。  

  他溫柔地笑道:「現在是紅燈。」  

  「哦……不好意思……」她的臉一紅。  

  一個小學生從他們身後躥出來,四處張望了一下,大概是沒有車輛通過,他馬上衝出去。  

  「小朋友,注意交通安全,不能闖紅燈哦。」董蕭眼前一花,Rex已經把小學生拉住,一臉的和顏悅色。

  小學生極端不滿地贈送給他幾個超白的衛生球,嘟囔了一句:「多管閒事……」  

  Rex呵呵一笑。  

  凝望著Rex的臉,董蕭有點迷惑了。  

  可能她天生過於敏感,她覺得他像一縷沒有溫度的陽光,看上去燦爛奪目,掬在手中,卻是虛無;也如大海,可以看到光滑平靜的海面,還有雪白的浪花,風景優美,但它的深度卻是無法揣測的……這,也是她感覺不到他對她有愛戀的主要原因吧?  

  「蕭,在想什麼?」Rex在董蕭眼前晃了晃他的手。  

  「沒,什麼也沒想。」她結結巴巴地說。  

  「小朋友又不老實了。」  

  「你才不老實,老狐狸!」  

  他們一邊說著話一邊漫不經心地走著。  

  陽光尚沒有退去,高樓的玻璃牆還折射著一縷苟延殘喘的暮暉,像收藏日久的橘子皮顏色,有氣無力。不少高樓,開始走出三三兩兩衣冠整齊的男女。  

  看樣子,下班時間到了。  

  「Rex,我今天才發現,原來不僅美女有回頭率,連像你這樣的叔叔級也有不少。」董蕭看了一眼走過去對他側目的女人,說。  

  「這句話,可以看作是你對我的間接表揚嗎?」他溫柔的笑容在夕陽下異常動人。  

  「少來了,自戀狂!她們或許是回頭看有沒有掉了東西。」她斜了他一眼。但不能不承認,Rex的桃花真的是很旺。  

  三十多歲的男人,正值盛年。身材高大挺拔,容貌俊朗,再加上衣著得體,風度優雅,走在冬日陽光燦爛的街頭,的確引人注目。  

  假如她是路過的,也會看上一眼,「對了,我想問你一個問題。」董蕭忽然想起一個問題。  

  「請說。」  

  「我經常忘記問你,你的中文名是什麼。」  

  「我沒有中文名,我的全名是Rex·Orion。」  

  「原來是假洋鬼子。」她揚起雙眉笑道。  

  「呵呵,不要這麼說,我頂多是一個出生在異國的普通人。蕭,回去要不要看一下我的護照?」  

  「我為什麼要看你的護照?」  

  「證明我說的是實話啊。」  

  「不用了!我才不管你是誰,反正我只知道你是我房東就夠了。」Rex原來不是中國國籍的……有點想不到。

  還有幾天就是舉國共慶的春節,街上越來越熱鬧,彷彿一鍋水漸漸接近沸點。  

  挨挨擠擠,到處是選購過年用品滿臉喜色的人們。映入眼簾,到處是紅色。紅燈籠、紅色中國結、紅色綢帶……這人造的燦爛耀眼,總能或多或少地挑起一種期待與興奮。  

  董蕭對過春節頗有好感。人們從春節找到狂歡濫食休息的理由,她則從人們那裡借一點喜氣,給她的單薄人生添加一絲絲自欺的暖意。  

  所以這些天,她犧牲一些睡眠時間,到街上閒逛,買回很多喜歡的東西。例如新大衣、鞋子、裙子、印度風味的飾物、笑臉娃娃、香水、書籍……  

  雖然Rex交了小區家政服務中心的定期清潔費用,每隔一個星期就有服務中心的阿姨來打掃衛生,但董蕭還是認認真真地把桌子、電腦、門,擦得乾乾淨淨。將她的家當重新整理一遍,挑出不需要的舊東西扔掉。  

  牆上掛著董蕭在地攤上淘的一個非洲某個神的面具掛飾,還有大紅的中國結。電腦也不能倖免地被她在旁邊擺上一對阿福,床頭櫃多了可愛的笑臉椰子殼娃娃……嗯,她覺得順眼不少了,有一點喜慶的氣氛。  

  「蕭,過年都要弄這麼多花樣嗎?」Rex很感興趣地看著她忙忙碌碌地佈置小窩。  

  「當然了,應景嘛。再說,自己看了也舒服。」她滿意地看著自己的成果。  

  「那我這裡是不是也要弄一下?」他摸摸下巴。  

  「隨便你。」  

  「我對中國的風俗不是很熟悉,還望董老師多多指教。」他一臉的「謙虛好學」。  

  「雖然我們是熟人,但是……」  

  「親兄弟還要明算賬嘛!我交學費。既然你也承認我們是熟人,那可不可以打個八折?」他笑瞇瞇地接過她的話。

  她忍不住笑起來,「謝絕討價還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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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3-1-1 18:54:59

第6章(1)

  終於,在董蕭反覆無常的心情中,來到了農曆年的最後一條尾巴上。  

  「恭喜叔叔,過了明天,又長一歲哦。」  

  「謝謝小朋友。是不是想要紅包,才特意提醒?」Rex笑瞇瞇地說。  

  她撇撇嘴,「不用了。我已經成年,只是覺得今天很難得,這麼特別的日子,叔叔也不出去獵艷,來一個花好月圓人成雙。」  

  「呵呵,特別的日子當然要有特別的紀念。看你的樣子,似乎我老是去當色狼……所以,今天決定留在這裡,迎接新年。」  

  「整天待在這兒?好沒建設性,不符合你的形象喲。」董蕭對Rex的話感到好笑。因為想起有段時間她一天到晚用「色狼」、「暴露狂」、「變態」來代替他。  

  他看著她笑道:「看你的樣子,似乎很想和我約會?」  

  「想得美。」再次發現,還是不要揶揄他,否則就是這種結果。  

  「話又說回來,一個人過節是悶了點……我們一起出去吃飯吧?我請客。」  

  「我還以為你想說你要親自下廚讓我嘗嘗你的手藝呢。又是出去吃飯……」  

  「我很願意效勞,只是不想好好的一個節日,要連累美女房客和我一起在醫院急診室度過。」  

  「懶人的借口。」  

  「不是懶。如果你真想試一下我的手藝,我沒問題,恭敬不如從命。」  

  「算了,少爺,我看你能把麵條煮熟,天也要感動得流淚。」  

  「呵呵,蕭,不要那麼小看人嘛。」  

  Rex請客的地方是在頂樓。位置很好,靠著窗戶,可以清晰地看到外面深藍的夜空、流光溢彩的燈海、綻放散落成無數流星的煙火。  

  年夜飯是西餐,銀色的刀叉在天使造型燭台的燭光照射下,閃著冷冷的光澤。  

  讓董蕭有些坐立不安的不是這種營造浪漫氣氛的燭光晚餐,而是燭光下,全是成雙成對的情侶。儘管一張張臉在淡淡的光影裡顯得朦朦朧朧,但那喁喁私語,眉目傳情流露出的甜蜜,還是如無聲的水流隨著柔美的樂曲在空氣中暗湧,只要神經不像水管,呆子也能感受到。  

  「蕭,菜式不合你口味嗎?」Rex坐在對面,注視著她。  

  「不是……」她笑了一下,「只是第一次年夜飯吃西餐,有點不習慣。」看他慇勤的樣子,董蕭實在不好意思露出她對這裡的環境覺得不自在的樣子。  

  「蕭,你新買大衣的顏色配上圍巾,非常適合你。你的眼光很棒。」  

  「謝謝!Rex,你似乎對女孩子的服裝特別留心。」她半笑著,抿了一口果汁。  

  「呵呵,這是因為蕭今天讓我眼前一亮。」他隨意向周圍看了一眼,微笑說道,「而且看來,眼前一亮的不只是我。」  

  「不要再在我面前複製這種話……」  

  「呵呵,我基本上說的都是實話。我可不是逢人就說的哦。」  

  「說到這個,我記得你以前對我說過,你對我有興趣是因為我看上去不容易受傷。現在的印象與當初你看到的完全不同,我想你該死心了吧?」她漸漸適應了這裡的氣氛,神經也不再繃得像拔河,乾脆把話說明了。  

  「的確與以前不同。你脾氣不太好,對我的態度也不怎麼樣,可是,我覺得這樣的你比較真實,同樣讓我情不自禁。」他在對面溫柔地看著她。  

  Rex雖然常常說些甜言蜜語,董蕭聽了不少,但此景此時,還是讓她心如鹿撞。與他接觸的時間越長,心底深處那根僵硬不動的弦就像無意中被人撥動,一點點抖落厚厚堆積的灰塵。  

  原來,她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刀槍不入!她逐漸喜歡上他對她的溫柔,喜歡他偶爾注視時那種寵溺的目光。

  「花言巧語,鬼才相信你!」但她對他的話還是這種回答。  

  他笑而不語,低頭喝他的酒。  

  最後送上的是咖啡。隨同咖啡一起的,還有一個透明的水晶瓶,瓶子中靜靜地倚著一枝剛剛綻放、嬌紅欲滴的玫瑰,宛若一個盛裝的待嫁新娘。  

  「這是餐廳對兩位惠顧的感謝,祝兩位新年愉快,甜蜜溫馨,直到永遠。」侍者笑容可掬。  

  董蕭低下頭弄了一下衣服,佯裝不注意聽這句話。  

  「蕭,送給你。」那枝嬌紅的玫瑰被Rex遞到董蕭面前。  

  「這……一會兒逛街拿著玫瑰不方便……還是放在原地吧。」她說。  

  「不用擔心,我想到一個很好的辦法。」Rex笑得胸有成竹。  

  Rex的好辦法,就是他向餐廳要了一枚回針與剪刀,把玫瑰剪短,用針別在董蕭的圍巾上。  

  在給董蕭別玫瑰時,他離董蕭很近,黑髮散發出淡淡的乾淨的香皂味道,熏在人臉上,無端地叫人心弦輕跳。

  也許是距離太近,董蕭有一種近似窒息的壓迫感,不由得輕輕咬著下唇,將目光集中在燭台上,盡量不去意識到他的存在。  

  「好了。蕭,很漂亮呢。」他微微瞇著眼睛欣賞。  

  「哦……多謝。」  

  來到街上時,印證了他說的話,很多人都注意到了董蕭白圍巾上的美麗玫瑰。她有一種虛榮的高興。

  「接著去哪裡?」  

  「聽說廣場今晚有焰火晚會,去看看吧。」  

  廣場到處是人,有的牽著連串彩色的氣球、有的臉上塗著油彩、有的頭上戴了彩色的假髮、有的噴著綵帶……一個擠著一個,興奮地向前移動。大聲喊叫的、唱歌的、高聲說笑的……全匯成一鍋沸騰的水,洶湧的人浪讓人昏眩。

  「蕭,你以前也是這麼過除夕的嗎?」Rex把董蕭肩頭攬住,笑問。  

  「不是,我以前都是在家看晚會。」董蕭說。因為她不想孤身一個來感染這種氣氛,因為晚歸不安全,因為……剛才飛揚的心情一下子黯淡下來。  

  突然,人群爆發出一陣歡呼聲。只見江面的上空,煙花綻放,天空被映亮了,映得整個河面鍍上了一層閃閃發亮的黃金,波光水影中絢爛奪目,兩相交映,讓人目不暇接。  

  焰火真好看,燦若火樹銀花,散落的時候像流星雨,無比耀眼。只可惜太短暫了!熱鬧過的天空,一旦繁華落盡,可能會顯得加倍冷寂吧。  

  煙花下的每個人,看上去都有自己的伴,夫妻、年輕的小情侶、母親抱著兒女、朋友互相取鬧……每個人在終場都會找得到相牽的手吧……  

  往常的平凡事物在這個佳節被誇張地放大,那麼刺眼地顯現在董蕭眼前。一時覺得這個世界離她好遠,她彷彿從來都不曾屬於過它。  

  「蕭?」Rex輕聲叫了一下她的名字。  

  董蕭下意識地緊緊依偎著他,把臉貼在他胸前的衣服上,不說一句話。不論是什麼原因,這個時候,他的存在對她而言,就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如果只她一人,她會一臉漠然地穿過人群回到自己的小地方,泡上一杯熱咖啡,在床上抱著心愛的抱枕看電視裡的節目,無動於衷。  

  但現在,卻由於身邊有一個無微不至地關照自己的男人,不可免俗地,和摔倒了需要安慰的娃娃一樣,只要有至親的人在旁,總會表現一下委屈。  

  焰火過後,是萬人大倒數迎接新春。碩大的鐘面,分針在眾人的齊聲呼喊下,一格接一格地向著「12」這個數字靠攏。  

  等到分針終於與「12」成一直線,人們迸發出最大的歡呼聲。很多氣球紛紛被放飛,七色的綵帶在半空飄搖,落下,粘纏在人們身上。  

  又一年了……日子越來越快呢……  

  Rex也沒有說話,一直擁緊她,靜靜地觀看這盛世的熱鬧景象。董蕭不知道他這個時候想什麼,但像他那樣孑然一身的人,多少也會有一點點的感慨吧?  

  「我想回去,有點累了。」董蕭挺直身子,從他懷中擡頭。  

  「嗯。好的。」  

  「Rex,在異國過異國的節日,有什麼感想?」她隨口問他。  

  「呵呵,熱鬧的場面都是差不多的,區別就在於頭髮眼睛的顏色。」他笑道。  

  「沒意思,明年我還是在家看電視好了。」她扁扁嘴巴,低下頭漫不經心地弄了一下玫瑰。  

  「小朋友,偶爾來看熱鬧也不錯。用你的話來說,現在不流行扮孤獨啦。」他呵呵笑道。  

  「叔叔真討厭,才過新年就開始說教了。」  

  「你也知道過新年了?怎麼一點表示也沒有?」他停下腳步。  

  「新年快樂!叔叔!」她微微歪著頭,向他伸出手,「恭喜發財,紅包拿來!」  

  他在她的手心輕輕打了一下,說:「你之前說你已經成年,不要紅包。現在反悔,太遲了。」  

  「小氣鬼!」  

  「呵呵……」  

  回到住處之後,董蕭了無睡意。  

  壁燈淡淡的橙色光線給寬闊的房間塗抹上溫柔的色彩,窗外依稀還能看到美麗的焰火與金光燦爛的樓群。與風情萬種的人間相反,夜空中只有幾顆星星,偏安一隅,像幾個孤獨的小天使,憂鬱地看著人間。  

  董蕭倚在窗前,捧著咖啡,輕輕啜了一口,思緒萬千……  

  「蕭,明天還要去漢源寺,早點休息。」Rex的聲音傳入耳朵。  

  「知道了。」她翻了個白眼,雖然隔著牆他看不到。  

  董蕭喝完咖啡,洗漱之後,周公也已經收拾好房子,等著她的到來。但出了個小狀況,那件新買毛衣背後的拉鏈像夾到了什麼東西,一直拉不來。太用力,又怕拉壞,好好的一件新衣服毀掉太可惜了。  

  「叔叔,來幫我一個忙。」猶豫再三,董蕭還是走到房門口叫了一聲正在看電視的Rex。  

  「有什麼事?非常樂意效勞。」Rex走了進來。  

  「呃……我毛衣後面的拉鏈拉不下去,想讓你給我看一下。」她這句話說得有點生硬。  

  「呵呵,來,轉過身去。」  

  董蕭轉過身去,Rex輕輕攏起她的頭髮,把它撥到前面。  

  「蕭,拉鏈卡到了裡面的衣服,介意我把裡面的衣服扯一下嗎?」片刻,他在她身後輕聲說。  

  「沒關係……」  

  從他攏起自己的頭髮,再到那句平常的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後,漸漸地,她覺得周圍的空氣變得異樣起來。這讓她開始緊張與不自然。  

  他在給她弄著後面的拉鏈,手不時碰觸到她的背部。  

  她不知道,他輕輕的觸感會有那麼灼熱的溫度,透過衣服滲進肌膚,擾亂了一池靜水。即使是在看焰火時他攬住她的肩頭,都不如此刻強烈地意識到她與他的距離是那麼的近。她能聽到他的呼吸聲,還能聞到他身上獨有的男人的渾厚氣味與淡淡的乾爽香皂味。  

  不知怎的,董蕭想起第一次和他相遇時,在酒店那一幕。依稀記得他有力的擁抱,還有他唇舌纏綿的親吻,臉孔一時變得熱辣辣起來。  

  真討厭!為什麼在這個時候想起那時的事?她不禁在心底自責。  

  大概是拉鏈卡得比較緊,Rex弄了好幾分鐘還沒弄好。  

  房間裡一片寂靜,只有橙色燈光靜靜地灑落。牆壁、傢俱、桌子、床,都籠罩在柔和的光線中。  

  這種寂靜與平常不同,帶著一種預感的危險,一步步向董蕭逼近。  

  董蕭感到害怕,但卻不知道如何逃避。  

  「嘶!」輕輕的拉鏈往下拉的聲音,似乎卡住的衣物被弄了出來。  

  這個聲音在寂靜中特別清晰,董蕭心中猛地狂跳了一下。  

  Rex沒有說話,站在她身後不動。她聽到他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聲,那聲音如鼓點般落在董蕭心上,敲得她慌亂無措。  

  「那個……弄開了嗎?」董蕭結結巴巴地打破了這難堪的沈默。  

  Rex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良久,她聽到他輕聲說:「蕭,我可以抱抱你嗎?」  

  這句話不亞於一塊巨石丟進湖中,水花四濺。她頭腦霎時一片空白,忘了怎麼反應。  

  他的雙手從後面環過來,緊緊地把她擁抱住。  

  血液像被人點燃,熱烘烘地在全身流竄,手腳變得綿軟無力。他的胸膛,結實而寬厚,包圍了她大半個身子。

  不可以這樣下去……心底一個聲音勉強地提醒自己,董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Rex在親她的頭髮,一步步往下移,然後是脖子後面。他的唇帶著微熱的溫度,印下去,燃起一圈小小的火焰,讓她微微發顫。  

  她才成形的思想又開始散亂四竄,不可收拾。  

  他的吻漸漸前移,落在耳垂上,伴隨著溫熱的氣息,癢蘇蘇的。她不禁輕輕一抖,打了一個哆嗦,說不出什麼感覺,神志陷入一片狂熱的迷亂與恐慌之中。  

  董蕭知道不能繼續下去,但她卻挪不出一步。  

  是不是孤獨太久的靈魂結了冰,可以抵擋塵世的風霜雨雪,越寒冷越堅固,卻耐不住一縷暖暖的陽光便一點點融化?

  她不由得緊緊地擁抱著他……  

  世界漸漸遠離,消失。  

第6章(2)

  第二天,董蕭醒來得很早。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Rex的臉,她嚇了一跳。  

  他已經醒來,正笑瞇瞇地看著她。  

  董蕭很少如此近距離看到不戴眼鏡的他。他的眼睛和一般因近視戴眼鏡而眼球微微突出的人士不同,顏色不是她司空見慣的黑色與褐色,或是西方人的藍色與灰色,而是暗金的琥珀色,深邃而漂亮。只是眼神太銳利,彷彿能穿透人的內心。

  「早安。」Rex的唇角輕輕揚起,給了她一個笑容。  

  「早……」董蕭臉一熱,移開眼神,避免和他視線接觸。  

  空氣又開始變得異樣起來。  

  「小朋友,今天你可是真正長大成人了,還要不要紅包?」Rex笑道。  

  董蕭連耳朵根都發燙了,不由輕輕咬著下唇,垂下眼簾。  

  他看她不說話,拍拍她的肩頭,「我先出去,你多休息一會兒。」  

  他出去後,她才鬆了一口氣。  

  窗外的天空清冷冷地高掛著,一片混沌未明的灰藍,雖然她沒有起床,仍可以感受到天氣的乾燥與寒冷。

  被窩裡很暖和,但董蕭就像不知道自己存在,心中空蕩蕩的,和北方鄉下一望無際的雪野一樣遼闊無邊。

  說不出哪兒不自然,反正她就是覺得彆扭。如果是別人,有了這種親密的肉體關係,應該會覺得很甜蜜纏綿吧。她不無懊惱地想著。  

  這種悵然若失的感覺直到董蕭起了床,進了浴室還是背後靈般附在身上,久久不去……  

  等董蕭走出客廳時,Rex一如既往,穿得整整齊齊地坐在落地窗前的那把椅子上看著早報。咖啡的芬芳也是一如既往地香濃蝕骨。  

  看到他,董蕭有點難為情。  

  「蕭,先把頭髮吹乾再吃早餐。」Rex放下報紙,走過來。  

  她用毛巾擦著頭髮,刻意避開他眼睛,「不要!吹風筒的氣讓人覺得像在烤腦袋。」  

  「你這不聽話的小孩子,哪有這麼形容的?」他笑著搖搖頭,「你體質不好,我擔心你感冒。」  

  董蕭「哼」了一聲,不去理睬他,自顧自弄著自己的頭髮。  

  「蕭,今天還去漢源寺嗎?」  

  「為什麼不去?」  

  他微微一笑,「今天在家好好休息不失為一個選擇,昨天晚上逛街時走了很遠的路,我想你也累了。漢源寺在那裡不會飛走,改天去也一樣。」  

  董蕭心中有鬼地臉紅了。  

  「明天再去吧,我把相機帶著,給你拍幾張照片。」  

  她默然地點點頭。  

  雨還在不停地下,而且愈來愈有勁頭,從窗口看出去,只能看到建築物模糊的輪廓與朦朧燈光。氣溫很低,儘管門窗都關得很穩,但露在外面的臉還是凍得沒有什麼知覺。  

  董蕭穿了厚厚的毛衣,戴了帽子圍巾手套,還是覺得不夠暖和。  

  「如果明天還下雨的話,就不去漢源寺了。」董蕭坐在沙發上拿過遙控器,開了電視。  

  「看一下天氣預報吧,快到了。」Rex靠在沙發的另一端。  

  調到本地頻道,正好是新聞。  

  如果不是要看天氣預報,一般來說董蕭並不喜好看電視台裡的新聞,特別是本地的。  

  「……今天下午四點四十五分左右,流亡在外正在到處尋求政治保護的x國原財政大臣阿達瑪·盧卡基在與我市某商界人士一起走出凱悅賓館大門時遭到暗殺,頭部中槍,當場死亡。阿達瑪·盧卡基一向行蹤隱秘,此次通過秘密途徑來到中國,知道內情的人極少……對於這次暗殺,外界紛紛表示震驚。警方經過調查,懷疑是國際職業殺手所為……」

  「這年頭,死的人還真多。」董蕭打了個呵欠,「不過像阿達瑪·盧卡基死在殺手槍下也算死得其所,反正兩個都不是好人。」  

  「呵呵,生與死很平常的事,和葉落花謝是一樣的。」Rex不經意地笑道,眼神落在電視新聞上。

  「只是,死在這個時間,死在中國這裡,警察叔叔又不得好過了,至少今晚是別想與老婆兒子好好來個大團圓了。」董蕭把大衣裹緊。  

  「也許殺阿達瑪·盧卡基的人也在忙著趕回家吃飯。」Rex捧起他的熱茶,喝了一口。  

  董蕭懶洋洋地靠在沙發背上,「希望這件事早點過去,不要搞得全城雞飛狗跳封城查路就行了。」

  說話間,新聞已經結束了。天氣預報,明天是多雲轉陰。  

  「嗯,如果氣象局明天的天氣預報準確的話,我一定寫封表揚信到電視台。」董蕭把遙控器扔到Rex旁邊,「明天要去玩,我還是早點休息,你自己看吧。」  

  「晚安。」他笑瞇瞇地看了她一眼。  

  「晚安。」她避開他眼神,快步走進房間,關上門。  

  自己還是和他保持以前的關係吧……昨晚的事,只是一時衝動,過去就好……  

  董蕭一邊脫去外面的衣服一邊思忖。  

  房間的窗子沒關嚴,一陣迅猛的冷風斜斜灌進來,她打了個冷戰,不情不願地從溫軟的被窩中爬起來去關窗。果然房子太寬敞的話,冬天會特別地冷。  

  「叔叔!」她打開房門叫了Rex一聲。  

  「什麼事?」Rex看過來。他已經關了電視,看樣子也準備休息了。  

  「……今晚天氣這麼冷,你不要睡客廳了,進來吧。」她盡量讓語氣平靜。  

  「好的,謝謝蕭。」他笑道。  

  Rex沒有搬被子進來,他們蓋著一張被子。  

  董蕭還是有點不自然,把臉朝向窗外,背對著他,與他拉開一小段距離。  

  「蕭,如果你真的不能接受我,不用勉強。」寂靜中,她聽到他輕聲說。  

  她沈默了一會兒,「你能回答我一個問題嗎?不準打太極混過去。」  

  「什麼問題?」  

  「你打算將來和我在一起嗎?我不介意聽到實話。」她問了這個很早就想問的問題。  

  身後的人停頓了一下,說:「蕭,我雖然希望能和你長久地在一起,但是,我承諾不了將來,我只能說,能和你多久就多久。抱歉,只能給你這個答案。」Rex的口氣很平靜、很誠懇。  

  董蕭不說話。  

  幽暗中,掛在牆上福字的螢光粉發出細碎的亮光,她心裡有一點失落。  

  沒有哪個女孩子想從男人嘴裡聽到這樣的答案。儘管現實裡,「一生一世」常常被簡化成「一個星期、一個月、一年、十年……」山盟往往比沙粒更輕,被時間的風一吹,就飄走了。但對女孩子的耳朵來說,甜言蜜語永遠不會嫌太少。

  「蕭,我還是回客廳吧,打擾了。」Rex的聲音還是那般溫柔,即使有一絲淡淡的落寞。  

  董蕭回過身,靠近他,把頭埋在他懷中。  

  「蕭,你仔細想清楚了,不要讓自己後悔。」他溫和地說。  

  她不答話,把他抱緊。也許,現在的選擇將來會是一個錯誤,但是,誰能保證怎樣的選擇才是對的?

  她是真的愛上這個讓人捉摸不透的男人,還是太渴望那一種溫暖?她不知道。  

  Rex沒有食言,和董蕭去了漢源寺玩。  

  他以前曾經說過要送「鐵」給她,她以為他開玩笑,但今天他真的送了。  

  他們走出寺院後,在閒逛到一花卉市場時,看到了開花的鐵樹。  

  Rex像發現了新大陸,馬上向賣花人走過去。  

  一會兒,他一臉高興地捧著鐵樹的花回來了。  

  「蕭,送給你的『鐵』。」他笑瞇瞇地把那扁圓形暗金色的鐵樹花交到她手上。  

  「那個,只是開玩笑啦,你不用當真。」  

  「呵呵,我不想在蕭心目中留下言而無信的壞印象。」  

  董蕭看著他,接過這個圓圓的球狀花,道了聲謝。心裡激起一層層波瀾,有點小小的感慨。  

  Rex的實話,會讓人高興,也讓人偶爾會有一絲失落。就董蕭來說,雖然他經常花言巧語,但她認為他還算是比較可靠的。不過,這種可靠就像在懸崖上走鋼絲,叫人提心吊膽。  

  董蕭和Rex真正在一起同居後的日子看上去和平時沒有多大改變。  

  平日,她寫她的文,他則忙他的(或者他閒他的),她在臥室他則在客廳。她很少過問他的一舉一動。

  以前,Rex時時會外出一兩天,然後帶著一堆照片回來,現在也一樣,不同的是,他有時會帶上董蕭一起。董蕭以前懷疑他是隨口胡謅了個職業來糊弄她,但看了他給自己在漢源寺照的幾張照片,以及和他外出幾次攝影后,她覺得他攝影記者的職業的確不是吹的。  

  除了技術比較好,他照相所取的角度也很巧妙,出來的效果很生動、韻味深長。與他一貫溫和的個性不同,他拍的照片多數偏向冷色調,鮮少出現溫情脈脈明亮絢麗幸福滿溢的畫面,更多的是繁華落去的冷清。即使是給人快樂的感覺,也是一種安靜中散發的快樂,靜靜地、無聲地蔓延在整張照片上。  

  他的照片還有一個特點,那就是他很少拍人的照片。  

  「叔叔不喜歡拍人物照?」董蕭一張張地翻著他帶回來的照片一邊隨口發問。  

  「呵呵,我對自然的興趣略微大一點。」Rex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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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3-1-1 18:55:57

第7章(1)

  以前有人說過,四月是殘酷的季節。  

  三月有柳綠桃紅,草長鶯飛;五月有綠樹初成陰,蜻蜓立上尖尖荷角。只有四月,什麼也沒有。  

  董蕭很認同這種說法。  

  她就出生在四月,就在今天,四月十七。  

  除了很小的時候吃過一次蛋糕;外婆在世時,有染紅的雞蛋揣在她的書包之外,董蕭從來沒有正兒八經地過過生日。時間一長,生日不生日的,她也不在意了。但今年因為和Rex在一起,四月十七的生日,讓她有了一點期待。

  Rex昨天去了另一個城市,要到下午才回來。  

  董蕭並沒有告訴他今天是她的生日。她以前在閒聊時提過一次,在心裡面,她還是希望Rex會記得。

  這也算是小女人心底的小小虛榮吧。  

  董蕭給自己的電腦換了一張桌面,甜美的撒滿櫻桃的蛋糕,上面是一串的祝福語,就像愛機在對她說:「蕭,生日快樂,有生之年,年年快樂……」  

  就在她正準備把自己的腦細胞驅趕到一篇你儂我儂的言情稿上開始勞動時,突然,外面有人使勁拍門。

  她嚇了一跳,隔著房門問了一句:「誰啊?」  

  門外人不答話,還在拍門。  

  董蕭走出客廳,小心地通過鎖眼看了一下,只見外面站著一個身材高挑的女人。她穿著寬大的紫色大裙子,染成棕色的長髮披垂在肩頭,容貌嬌艷,尤其是她眉眼之間,透出一股慵懶的嫵媚之氣,很是動人。  

  「請問,你找誰?」董蕭把門打開。  

  「他在哪裡?把他叫出來!我有話和他說!」那女子伸長脖子往裡面看,一臉怒容。  

  「你找Rex嗎?他不在。」  

  「居然連名字也改了,你夠可以的!」女子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  

  「他有事出去了。你找他的話,晚上再來吧。」董蕭壓抑著心裡的波動,她是誰呢?  

  「你是他現在的女朋友吧?」女子看著她,臉色漸漸緩和下來,眼神複雜,「我就知道,他喜歡你這種類型的,他常說這類的女孩子單純,沒有什麼心機,不需要向她交代什麼,相處起來很舒服……」  

  「你還有什麼話想說?如果沒有別的事,我要忙我的去了。」  

  「呵呵,難道你不想知道每天晚上和你同床共枕的那男人的事嗎?」女子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既不甘又無奈。

  「他從前的事我沒有興趣,包括情史。」  

  「假如不是從前的呢?」  

  「……」  

  「我懷了他的孩子,已經三個月了。他曾經答應和我結婚,後來卻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好不容易才打聽到他原來搬到這裡來了。這個男人,也太狡猾了,我當初還以為,我是他惟一的一個女人!他對我真的很好,溫柔體貼,人又長得斯斯文文的,這樣的一個人,你怎麼也想不到他在外面還同時有別的女人……」女子幽怨地說。  

  董蕭不想繼續聽怨婦辭,打斷了她的話:「你說完了吧?我還有事要忙,你晚上再來吧。」  

  送走那個女子,關上門,她才發現,自己的手在發抖。  

  如墜冰窖!董蕭無力地跌坐在沙發上發愣,只覺得心裡像被人掏空一樣。  

  原來,心痛到極致並不是刀割,而是無心……  

  為什麼?為什麼你給我這樣難堪的結果?我可以接受你不愛我,接受你最後可能還是會移情別戀,但是,為什麼是這樣的不堪與醜陋?董蕭覺得自己需要冷靜下來,再好好地想想。  

  她去拿水喝時,意外地發現Rex的筆記本電腦靜靜地放在他常用的桌子上。  

  如果是平時,她可能連看也不看一眼,但今天經過剛才的那件事後,她突然強烈地想看一下,Rex的電腦裡,會隱藏著什麼樣的秘密。  

  董蕭試著打開他的電腦,意外的是,他設定了密碼。  

  她在用戶名一欄輸入他的名字,在密碼一欄輸入他的生日,結果還是冷冰冰的:密碼輸入錯誤。  

  她一下子沒了興趣,正想關閉時,Rex回來了。  

  「蕭,你怎麼亂動我的電腦?!」Rex連臉都青了,又驚又怒,聲音完全不在受控的狀態內。  

  如果自己能吃,董蕭不懷疑他會當場吃了她。  

  Rex快步走過來,把電腦一下子搶過來。  

  他的反應太陌生了,不再是往常地那個笑瞇瞇的優雅男人,完全變成了另一種樣子。這讓董蕭嚇到了。

  「我的一些重要文件都保存在這台筆記本電腦裡面,登陸的人如果輸入密碼有三次錯誤的話,系統就會全部自動銷毀這些文件。蕭,你嚇到我了。」他看到她呆呆地看著他,臉色漸漸緩和下來。  

  「對不起………」董蕭機械地說。  

  他不說話,拿著他的筆記本電腦到另一張桌子上,打開。  

  她抿抿嘴唇,快步走出房間。  

  午後的陽光很強烈,街上一如往常熱鬧繁華,董蕭失魂落魄地穿行在人海中。  

  她的腦海中,不斷地閃過那個嫵媚的女子幽怨而不甘的眼神、發怒的Rex,還有那女子說的話,不住地在耳邊縈繞。  

  原來,在你心目中,我根本就像一個路人……董蕭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場,但眼淚一點也不配合。只有喉嚨哽得難受,哭不出來,吞不下去,像魚刺卡在那裡。  

  心裡空蕩蕩的,似乎連眼淚也蒸發了。  

  不知道走了多遠,手機不停地響,看看號碼,全是Rex打來的,董蕭根本不想接聽,最後索性關了機。

  這種如同遊魂般的狀況直到差點被車撞到,司機罵了一句:「想找死嗎?」才被打斷。  

  是啊……我這是在幹什麼?難道在找死嗎?  

  董蕭,這不是你的所作所為。  

  沒關係,不就是被一個壞男人騙了嘛,這麼快就被揭穿了,值得慶幸呢。  

  沒關係,你的錢還在你的卡裡,你還有小說的約稿,你還是原來的你,沒有什麼改變。  

  沒關係的……  

  董蕭吸吸鼻子,用力昂起頭。  

  只是,直到這時,她才感覺到心底隱隱作痛。  

  沒關係,一切會過去的……  

第7章(2)

  董蕭不想回去。  

  她考慮過了,今晚隨便找個地方待一夜,明天就去把東西搬走,她一分鐘也不要再待下去。  

  作出決定之後,她心情放鬆了一些。他們兩個,現在應該已經見上面了吧,不知道會說些什麼?會不會提起她……

  夜色降臨,華燈閃爍,董蕭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酒吧裡猜想著兩人的見面。  

  無論怎麼樣,都與自己無關了。她凝視著窗外萬家燈火,酸酸地想著。  

  深夜。  

  董蕭走出咖啡館。  

  幾個混混模樣的人經過她的身邊,吹了聲響亮的口哨,董蕭心裡膽怯起來,連忙往光亮的地方走去。

  這個城市的治安一向混亂,搶劫什麼的是家常便飯,她可不敢幻想自己是福星。還是趕緊找個網吧混通宵吧,反正今晚是如何也睡不著的。  

  「蕭!」突然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Rex?董蕭嚇了一跳,四處張望,果然看到一臉神情緊張的Rex從對面馬路快步走過來。  

  奇怪,他怎麼知道她在這裡?無暇細想這個問題,她不想看到他,轉身就走。但幾步被他追上。  

  「蕭,我知道我今天的態度不是很好,對不起!但你也不要任性了,有什麼事回到家再說,一個女孩子在外面亂走很危險的。」Rex看到她才鬆口氣。  

  董蕭低著頭問:「你認為我們還有什麼好說的?」  

  「我不管你對我有什麼誤會,總之,先回去再說。蕭,你真的嚇到我了……」Rex突然緊緊擁住她,「我還以為,你出什麼事了……」  

  「我能出什麼事?Rex,你的反應真誇張。」她覺得既感動又有點意外。  

  Rex沒有回答,卻把她抱得更緊。  

  他溫熱的懷抱讓她苦心營造了一晚的鐵石心腸開始搖搖欲墜。  

  「你走出來找我,她呢?」董蕭仰起臉。  

  「哪個她?」他一臉莫名其妙。  

  「就是那個懷了你骨肉的女人啊。你別對我說,你不認識她。」她酸溜溜地說。  

  Rex看著她,半秒,爆發出一陣笑聲。  

  「喂!喂!你別以假裝大笑就可以不回答問題。」她氣呼呼地豎起眉,「我不吃你的這一套哦。」

  「蕭,你這個小笨蛋……」他仍然止不住笑。  

  「哼!我當然是笨蛋。否則怎麼會不知道Rex情聖在外面還有結婚對像?」她的酸氣洶湧。  

  他忍不住捏捏她的臉蛋,「你這小傻瓜,跟我來。我讓你看一下你說的那個所謂懷了我骨肉的女人是誰。」

  「我警告你,你們演戲的話我看得出來的。」她嘟著嘴巴說。  

  董蕭跟著Rex回來。但他並沒有到他們的房間開門,相反卻往前走了幾步,按下了對面那家主人的門鈴。

  「你幹什麼?」  

  Rex對她微微一笑。  

  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把門打開,看到Rex,他的臉上現出一絲尷尬的神色。  

  「誰啊?」一個女人懶懶地從他身後走出來。  

  董蕭傻了眼,這個女人正是上午那個棕色長髮的漂亮孕婦!  

  「小姐,真的非常對不起,是我認錯了地方,我要找的人不是你的男朋友……」她不住地抱歉。  

  董蕭用一臉「今天太倒黴,大凶之日」的神情看了一眼Rex。  

  後者回了滿臉「我很無辜」的微笑,聳聳肩。  

  告別那戶人家,「我很想知道,叔叔你怎麼找到我的?」董蕭忽然想起這個問題。  

  Rex輕輕扶了一下眼鏡,輕描淡寫地說:「呵呵,我也是碰運氣。沒想到,還真有運氣這種東西,讓我找到你。」

  「太玄了。」  

  「你這小笨蛋,下次有什麼事記得問清楚一點。」他憐愛地捏著她的手。  

  「你看上去本來就像色狼嘛。」她強詞奪理。  

  「呵呵,小朋友就是喜歡口不對心,站在這裡等一下。」他笑笑。  

  「怎麼了?」  

  他不說話,走進房子裡,「可以了。」  

  董蕭推開門,房間沒有開燈。第一眼看到的,是桌子上一個心形的漂亮蛋糕,蛋糕上的燭光像可愛的小精靈,在風中輕靈地跳躍。  

  Rex微笑地說:「蕭,生日快樂。」  

  她愣愣地站在門前。  

  「傻瓜,難道連你自己也忘了,今天是你生日?」他走過去,摟住她纖腰笑道。  

  不能哭,這只是一個普通的蛋糕,一個尋常的生日,為這個哭未免太丟臉!不要哭,董蕭,你的淚腺沒有那麼發達……然而,她幾乎哭得喘不過氣來。  

  Rex緊緊地擁抱著她,靜靜地任由她哭泣。  

  幽暗之中,只有微微的風,輕輕拂動著簾櫳;玻璃窗外,遠遠的、無邊的燈火散落在無涯的夜色中。這一刻,任它們多麼繁華多麼燦爛,董蕭也不看,她只想如此被他擁抱著,即使世界在這一瞬間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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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3-1-1 18:56:43

第8章(1)

  經過生日那天的事,董蕭和Rex的感情更好了。但同時,她覺得Rex有了一些變化,那種變化讓她感到有點困惑。  

  有時候,他看著她,眼神裡欲言又止,似乎有話要說。但最終,化成唇邊的一絲微笑。  

  他抱著她靜靜地看著他喜歡的夜色時,會突然抱得很緊,彷彿她會在下一秒消失,又像是要將她整個人融進他的身體。即使無言,她也能感受到,他那時的臂彎是寂寞的。  

  Rex,你的世界,究竟是什麼模樣?  

  「Rex,你在想什麼?」她忍不住問。  

  「呵呵,什麼也不想,心裡只有可愛的董美人。」他和往常一樣,輕撫著她的長髮開玩笑。  

  她聳聳肩,自知問不出什麼。等他想說的時候自然會說,不然,就算一天追問三百次,他也不會說半個字。

  日子,恢復了平靜。  

  以前,她低估自己了,還以為自己有多麼獨特、與眾不同,現在看來,還不是一樣?和以前自己不屑的小女人一樣,她的重心似乎越來越往Rex那邊傾斜。  

  董蕭以前自戀地想成為那類決絕的生不帶來一絲雲死了不帶走一滴雨的灑脫女子,可是她在想這些事情的時候,看到自己身上還披著心形水果的圍裙。  

  「蕭,無緣無故的又黑著臉幹什麼?被編輯大人拖欠稿費了?」Rex這個罪魁禍首不會知道她腦子裡的牛角尖深處藏著什麼東西。  

  「沒有,你看錯了吧?」董蕭故意做了一個海盜路飛式的笑。  

  「你還是黑著臉吧。」他搖搖頭。  

  「太過分了!你好難侍候哦,這也不對那也不對!果然人一老,就挑剔成癖。」她嘟起嘴巴。  

  「我現在知道了惡人先告狀的意思。」Rex啼笑皆非,「你一天到晚說我老,可你從來沒有什麼敬老的行為,打擊倒是常事。我還沒和你算清楚呢!」  

  董蕭翻了個白眼,「看吧!不僅挑剔,還記仇。」  

  「哎,你這小朋友真應該好好教育一下,沒大沒小的。」Rex隨手把董蕭按在膝上,往她屁股上輕輕打了幾下。

  「快放開我,變態!聽到沒有?!你給我記住,破叔叔!臭叔叔!混蛋Rex!」她一邊掙扎一邊叫。

  他大笑著鬆開手,董蕭悻悻地丟給他不少衛生球。  

  這樣的日子雖然平淡,但卻是他們真正的兩人世界,沒有任何打擾的人。  

  董蕭戲稱,她和他是兩個排在最後轉世投胎的人,什麼都讓前面的孩子分完了,輪到他們時是光溜溜地被踢下去的。

  「你好歹還知道你父母的樣子,也有親人在世上。」Rex微笑著說。  

  「你呢?」  

  「我?呵呵!我是孤兒,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  

  「也沒有親人嗎?」  

  「沒有!我連自己的家鄉都不知道在哪裡。」  

  「那你是怎麼長大的?」她小心而好奇地問。  

  「呵呵!當然是順著自然規律慢慢長大的,我可沒有本事一下子變成叔叔。」他笑瞇瞇地喝著茶。

  「叔叔討厭!老是喜歡打馬虎眼。」她不滿地白了他一眼。  

  「可否請教一下,什麼叫打馬虎眼?馬虎我知道,可是馬虎眼指什麼?」  

  董蕭翻了翻白眼,「當我沒說過……」  

  幾天前,董蕭去參加了一回她常投稿的網站組織的作者聚會。以前她最討厭這類見面會,但現在覺得也沒什麼,挺好玩的。這可能是和Rex生活在一起帶來的改變吧。  

  董蕭在聚會上看到了她的網上老公「慕容公子」。  

  慕容公子當然不姓慕容,他真名叫徐峰,是一個和董蕭年紀相仿,有著明亮眼神與靦腆笑容的年輕人。

  徐峰與董蕭的關係在網上一直保持熱絡,他常常不嫌肉麻不避諱地跟董蕭的帖子,把她的帖子加為精華,別的網友砸過他不少磚頭,戲稱他是董蕭的忠犬。因此,他在網上遇到董蕭的開場白是:汪汪。  

  董蕭覺得他屬於挺有趣的人。  

  「董蕭,你和我想像中的不同!沒想到真實的你看上去那麼年輕,就像個高中的女生!」徐峰由衷地說。

  「哦,原來你想像中和你一起練級一起打魔獸的同伴是老巫婆的畫皮?我虧大了,早知道讓你叫我婆婆。」董蕭的心情很好,和他開起了玩笑。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徐峰嘿嘿笑道,「而且,誰規定巫婆一定不能是個美人,公主一定不會有長著粉刺的臉?」  

  「公主長了粉刺還是公主,最後嫁的還是王子。」董蕭含笑說道。  

  「以前醫學不發達,也沒發明隱形眼鏡,王子的近視眼得不到有效的醫治。」徐峰眨眨眼睛。  

  董蕭大笑。  

  這次見面,她和徐峰談得比想像中要投機。董蕭還以為自己只會一味地尖酸刻薄,把別人弄得啞口無言。看來,有必要重新認識自己。  

  徐峰後來常發短信給她,她有空的時候也會回幾條。但她沒想到他在幾天後居然會找到碧雲苑。  

  上午接近十點,董蕭被Rex那可恨的傢夥拖起來去鍛煉身體,折騰得她兩眼翻白,骨頭都快搖散了。回來後剛洗完澡,在陽台上梳頭髮,手機就響了。  

  「董蕭,我是徐峰,你現在有沒有空?」  

  「什麼事?」  

  「你要請客哦!開始發放稿費了,我特意客串了一回郵差,給你帶來了,怎麼樣?是不是感動得淚流滿面了?」他在電話中笑聲朗朗。  

  「啊?謝謝!你現在在哪裡?一會兒我去找你。」  

  「打開窗戶,往下看。」  

  董蕭打開窗戶,只見徐峰站在下面向她使勁揮手。  

  她不禁又驚又笑,「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我在核對作者的地址時發現的。哈哈,想不到吧,我姑姑也是住在這附近。我今天奉父母親大人的旨意來探望姑姑,順便把稿費給你帶來了。」  

  「原來這樣。既然來了,那就上來坐坐吧。」  

  片刻,徐峰出現在她面前,他有點好奇地打量著房子。  

  「蕭,誰來了?」Rex從臥室走出來。  

  「哦,這個,他是慕容公子……不,他叫徐峰,網站的編輯,順路給我帶稿費過來。」董蕭答道。

  「你好。」Rex向徐峰微微一笑。  

  「你好……」徐峰看到他有些驚愕。  

  「叔叔又要出去嗎?」董蕭看到Rex穿戴整齊。  

  「嗯!中午不回來吃飯,不用等我。蕭,好好招呼你的朋友。」他和往常一樣笑瞇瞇地點點頭,然後把臉轉向徐峰說,「不好意思,我先失陪了。」  

  「他是你叔叔?」等他走後,徐峰一臉驚奇。  

  董蕭不好意思地臉一紅,說:「不是!我貪玩才叫他叔叔的。」  

  「哦。」徐峰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昨天晚上你很厲害,舌戰群雄的場面真壯觀。」董蕭想起昨晚徐峰在聊天室裡與眾人辯論網絡文化的場面,不由得讚歎。  

  「嘿嘿,網絡上而已。大家都不過在發洩,不用太認真,怎麼說都行。」徐峰的神情看上去有點心不在焉。接下來的談話雖然也表現出熱情,但眼神還是有點飄忽不定,和剛進門時的神采飛揚完全不同。  

  但當他聽說Rex是攝影記者時,便邀請董蕭和他一起在週日到郊外玩,順便請教一下他的攝影技術。董蕭答應考慮一下。  

  徐峰坐了半小時左右才向董蕭告別。  

  他讓董蕭想起很多青春時期的回憶。想起那些平淡如水的校園生活、三點一線的路程、宿舍裡那群小女生的花癡臥談會、食堂的大青蟲……居然有點懷念。  

  不由一時沈湎在懷舊之中。  

  快五點時,Rex回來了。  

  「蕭,給你帶了橙汁蒸蛋與提拉米蘇。」他把點心盒放在董蕭面前。  

  「多謝叔叔!」一聞到那美食香味,她的胃就興奮無比。  

  「呵呵!除了口頭上,還有沒有別的報答?」他在她的身旁坐下來。  

  「小氣鬼!你可算得真清楚!要咖啡還是紅茶,或者……我給你捶捶背按摩一下?隨選一樣。」董蕭挑眉。

  「我能不能選全套服務?」Rex一邊脫下外面的西服外套一邊笑道。  

  「人心不足蛇吞象!」董蕭嘟囔著,去拿冬天時買的摩卡壺,打算煮咖啡。  

  她把濾過的水倒進下壺,將咖啡粉細心地填進咖啡盛器裡。  

  「蕭,剛才看到你一個人在一邊發呆一邊笑,想起什麼叫人愉快的事了?」  

  「沒什麼,收到稿費很開心,還有就是想到讀書時的一些事。」她把咖啡壺放到加熱器上。  

  「呵呵!莫非徐編輯是你舊日同學?」  

  「不是,他是在網上認識的。」董蕭坐上沙發。Rex側過身,她對著他的肩頭亂捏亂揉亂捶一氣。

  「那男孩子看上去挺實在的,蕭,和他交往應該不錯。」Rex忽然說道。  

  她放在他肩頭的手停了下來。  

  「怎麼了,蕭?」  

  「叔叔的口氣就像要給我介紹對像似的。」董蕭嘟起嘴巴。  

  「這次輪到小朋友曲解漢語了。」Rex轉過身,順手一抱,把她抱進懷中,「呵呵,胡思亂想不是件好事。」

  雖然這只是Rex的一句普通的話,卻打亂了董蕭心緒的平靜。他為什麼要用這種語氣來說?好像自己和徐峰交往密切的話他還蠻高興。他到底在想什麼?  

  「滋滋!」咖啡壺那邊發出了聲音,濃郁的香氣瀰漫著整間屋子。  

  董蕭慌忙從Rex懷抱中起來,走過去熄火。  

  「叔叔,徐峰約我們星期天去玩。他是學校攝影社的頭,對攝影非常有興趣,他想請教一下你有關這方面的東西。」

  「哦……」  

  「哦什麼?你要不要去呀?」  

  「好的。」  

第8章(2)

  徐峰他們選的地點是城郊外的油菜花地。  

  金黃色的油菜花綿延不絕,一直連接到遠處的青山腳下,猶如鋪了滿地的金子,燦爛得刺眼。白色的菜粉蝶在花叢中忽上忽下,翩翩飛舞。風吹來,空氣中融合了淡淡的油菜花清香。環境很好!  

  同來的人除了徐峰攝影社的同好,還有幾個相熟的網友。  

  「近來的工作挺忙吧?」徐峰問。  

  「一直如此,還是像你們學生比較自在。」董蕭眨眨眼睛。  

  「說得當學生就像當少爺似的。」徐峰笑道,「我要抗議學校沒有給我這項待遇!不過,說真的,董蕭,我蠻佩服你,能從事自己喜歡的工作。」  

  「是嗎?等我哪一天文曲星附身,寫了幾本暢銷幾百萬的小說時你再來佩服。」董蕭揚揚雙眉。  

  「很多時候,所謂的暢銷小說也就是一次性水杯。」徐峰不以為然。  

  「只要能賣出去,我才不理它是水杯還是垃圾呢。財神光臨最重要!」董蕭一臉期盼。  

  「董蕭,你太讓我失望了。」徐峰裝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你應該表現得像個仙子。」  

  「收到!下次出場時我決定吊鋼絲從天而降,一邊撒花。」  

  徐峰笑得眼睛都瞇起來,「迫切期待。」  

  「呵呵!」董蕭隨意四看。  

  前面不遠,Rex正在和徐峰的朋友邊擺弄相機邊說著什麼,看上去氣氛很熱烈。  

  「董蕭,你男朋友真的很專業。」徐峰看了她一眼,由衷地讚歎,「我的幾個哥們現在都服了!」

  「是嗎?」董蕭笑笑,「能幫上你們的忙我很高興。」  

  「聽你們的口音,都不是本地人,而且你說你的男朋友是野外攝影記者,哪裡都去。你們認識的時間不長吧?」徐峰有點試探性地問道。  

  董蕭點點頭,「嗯!」  

  「你的男朋友長得很帥、脾氣也好,你很有福氣。」徐峰讚道。  

  「謝謝。」像其他女人一樣,董蕭聽到這類話時心裡也是鮮花朵朵盛開。  

  這次郊遊,也許是大家在網上本來就已經熟悉,和他們相處得還不錯,沒有董蕭想像中的冷場和拘束。

  拍完照片後,他們還放了風箏,Rex則在一旁給他們拍照。他似乎很受徐峰朋友們的歡迎,尤其是女孩子,一直圍著他不放。  

  他像往常一樣好脾氣,態度溫文。但是,不知為何,董蕭總有種感覺,他似乎遊離在眾人之外。  

  「叔叔,今天你的桃花開得好燦爛哦,還有,你的笑容好溫柔,神情好開心哦!」董蕭在回來的車上,拿腔捏調地取笑他,「看上誰了?是不是那個穿紅色衣服的女孩子?她好像對你也有意思,一直盯著你不放哦,就像放風箏一樣。」

  「呵呵!你吃醋了?」  

  「這裡沒有賣醋的,想吃也買不到。」她哼了一聲,「不過,我發現你真的很有當情聖的潛力。」

  「我可以肯定,你真的在吃醋了。」他笑得很欠扁。  

  「沒有!沒有!誰會吃你的醋啊?討厭,我不和你說話了。」  

  後來,類似的約會還有好幾次。有時在郊外公園、有時在酒吧、有時在咖啡館,有時去吃飯,人員變動不大,來來回回都是那幾個人。  

  只要不是太頻繁,董蕭覺得和他們在一起玩樂打發時間也不錯。大家在一起的時候,時間很快就在談笑中悄然流過,根本沒有靜止的閒暇讓人思考別的問題。開始時是附和地笑,到後來,漸漸地,假的開心也就變成真的開心了。

  有時候想想,她其實真的不用那麼提防別人。而她,也沒有她自己認定的那麼孤僻,難以接近。  

  不過,Rex卻有點出乎董蕭的意料。他平時給她的印象比較開朗外向,雖然和徐峰他們相處得很好,但她總覺得他並不怎麼喜歡和別人在一起不停地進行親密的聚會,他並不喜歡認識新的人。  

  他的表情偶爾會有一絲很難發現的冷淡與心不在焉。即使是在笑著,但思緒,卻在遙不可知的遠方。

  他更喜歡的,是獨處。這是她得出的結論。  

  「叔叔,你不喜歡和徐峰他們一起玩嗎?」董蕭在一個夜晚忍不住問他。  

  「怎麼這麼問?」Rex笑笑,不置可否。  

  「我感覺到的。」  

  「女人太感性了,容易把簡單的事情想得複雜。」他捋捋她的頭髮,「睡吧,不早了。」  

  他的世界,要什麼樣的人才可以進入,盡情瀏覽內裡的風光?  

  董蕭有點悵然若失。  

  與他相反,徐峰與她見面倒是越來越勤。  

  徐峰是個良伴,不過,他對Rex的興趣很大,經常在聊天中提起他。她有時取笑他是不是暗戀Rex,她可以幫忙牽線。  

  當然,董蕭知道徐峰喜歡她。  

  越相處下去,他的眼神越發像兩團小小的火焰般熱烈。  

  董蕭想起Rex的眼神,他永遠不會用這種目光看她。他的眼睛是深沈的海,看不透;徐峰的眼睛是清亮的溪,可以見底。他與徐峰是完全不同的人。  

  徐峰長相不差,有著高高的鼻子、明亮的眼睛,笑起來很率真乾淨,有點孩子氣,酷愛運動,受過正規大學教育,會寫文章,大四在一家以情感為主打的雜誌社做兼職。他是本地人,家中獨子,父母是機關單位的普通職員,經歷簡單,從小到大生活順暢。  

  和董蕭坎坷的生活歷程比較,徐峰正如噴薄而出的太陽,期待著愛情與奇遇。  

  他最讓董蕭有好感的也就是這一點吧,不像董蕭以前認識的男生,在大學校園待上幾年,便老油條一般,猛油怎麼炸也炸不起。不過,她對徐峰的感覺也只限於朋友一種,對於他的喜歡,她只裝作不知道。  

  和徐峰直露的感情相比,Rex顯得曖昧多了。  

  董蕭和他在一起,已經很長一段時間了,從寒冷的冬季,到現在的初夏。他的好是實實在在,摸得著,看得見;他的體貼是暖暖的陽光,不會燙死人也沒有變成死灰一把,可是……  

  他與她之間,始終存在著一種距離,讓這一切宛如隔了一層薄紗,咫尺天涯。  

  他,即使很喜歡她,但也隨時可以心無牽掛地離開她吧?她對他,到底多重要呢?董蕭閒暇時會發呆地想。

  「蕭,我有急事,要出趟遠門,大概四五天後回來,明天早上九點的飛機。」吃完飯一起看影碟時,Rex平心靜氣地說。  

  「哦,知道了。」董蕭心中無端一跳。  

  「好好照顧自己。還有,不要睡懶覺,睡前記得關好門窗,陌生的人不要隨便開門。」他摸摸她的頭髮笑道。

  「叔叔越來越�嗦了。」她把水果盤端到他面前,「我知道啦。」  

  「呵呵,那也是因為小朋友屢教不改的緣故。」他取了一顆葡萄。  

  睡覺的時候,董蕭輾轉難眠。她擺脫不了這個念頭:Rex,這次走了,或許不會回來……不會的、不會的,他是守信用的人,不會說大話……就算要走,也一定說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是,他可以隨時在電話中對她說:Sorry……  

  「蕭,你不舒服嗎?怎麼還沒睡?」Rex問她。  

  「沒有。今晚吃得太飽了,睡不著。」董蕭微微低下頭。  

  他沒有說話。  

  空氣凝滯,她感到呼吸有點困難。  

  片刻,他說:「蕭,我回來後,和你一起去旅遊,好不好?你想到哪裡?」  

  「等你回來再說吧。」董蕭無意識地用手在床上亂劃。  

  「好。」  

  「叔叔……」  

  「什麼事?」  

  遲疑了一會兒,董蕭問:「……今晚可不可以抱著我睡?」  

  「平時不都是這樣嗎,怎麼變得這麼有禮貌?過來。」漆黑中她聽到他輕輕的笑聲。  

  「要直到天亮哦。」  

  「小朋友,用不用附加講故事?想聽睡美人還是彼得·潘?」Rex帶點戲謔的口氣。  

  「才不要!」她像蛇一樣纏在他身上,悻悻地用手在他胸膛上亂劃亂摸。  

  「蕭,你這小壞蛋又在誘惑人……」他顯然被她挑起了慾望,氣息開始變得急促。  

  「有嗎?是你自己很色啦!」她嬌嗔,順手把他推開,「既然如此,你當你的柳下惠吧!我警告你,不準靠過來!」

  「呵呵,警告無效,狼來了!」他壞笑著,翻過身把她壓在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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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3-1-1 18:58:36

第9章(1)

  徐峰約了董蕭在環市南路的廣場見面,董蕭答應了。  

  初夏的天氣,使夜晚變得清爽宜人。不少女孩子迫不及待地穿上了窄窄的吊帶背心,在街頭派送免費的冰淇淋。

  廣場上人來人往,非常熱鬧,董蕭和徐峰約在榕樹下的露天咖啡座。  

  「不好意思,我遲到了。」徐峰一坐下來就忙不叠地道歉。  

  一股淡淡的酒氣傳來,董蕭微微皺了一下眉,「沒關係,我也剛到不久。」  

  徐峰和往常一樣,說起他的工作、他的同學、他的生活。董蕭靜靜地聽著這對她來說完全陌生的生活,思緒飄飄悠悠地,飛到另一個遙遠的地方。  

  Rex現在在做什麼呢?會不會在酒吧裡,那雙漂亮的眼睛與誰在今夜擦出火花?  

  「……你與你男朋友的感情真好,打算什麼時候請我們喝喜酒?」徐峰這句話很清晰地傳入董蕭耳朵,把她已經不知神遊何方的思緒拉回現實。  

  「啊?呵呵,還早著呢。」董蕭放下托在腮上的手,笑笑。  

  「其實你們很難得啦,男朋友這樣還能維持感情這麼久。」  

  「此話怎講?」董蕭漫不經心地喝著生搾橙汁。  

  「Rex是風光攝影記者,常年在外的,而且他不是中國人……跨國婚姻不容易嘛……」  

  「我覺得這樣也不錯啊,大家都自由。」  

  「不是有句老話,說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嗎?你真能放心?」徐峰今晚有點不同,眼裡的神情完全沒了平常的親切,有點咄咄逼人。  

  他的話讓董蕭有點不快,她耐著性子說:「人本來就是易變的。即使在身邊,十年、二十年,沒到死的那一刻,誰能保證?」  

  徐峰揚起濃濃的眉,笑道:「早點結婚也有保障,趁我們現在都在這個城市,也好給我們扔幾個紅色炸彈。不然,將來走遠了,就扔不到嘍。」  

  「看上去你比我還著急。」  

  「反正都已經在一起了,多拿張證書不好嗎?」  

  「看不出來,徐峰你蠻傳統的嘛。」董蕭調侃他。  

  「你總是不正面回答我,難道你們之間的相處出了什麼問題?」徐峰卻全然不像在開玩笑。  

  「你今天怎麼了,有點怪怪的,難道你現在在競爭婚姻顧問這個職位?」董蕭笑道。  

  徐峰沒有回答她,「你覺得Rex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他對我很好,脾氣也不錯。」  

  「就這麼多,沒別的了?」他緊追不放。  

  董蕭皺皺眉,「我不明白你今晚為何你要針對他。」  

  「你真的瞭解他?」  

  「誰都不能說真正地瞭解一個人。」董蕭勉強答了一句,他的話像一顆顆小石頭投進湖中,讓她不能安靜。

  「他愛你嗎?回答我,董蕭。」他大概是喝了一點酒,不勝酒力,臉色有點通紅。  

  「你這是什麼意思?」她有點生氣。  

  「先回答。」  

  「對不起,這是我的私事,我沒有必要向別人交代。」董蕭皺皺眉。  

  徐峰突然冷冷一笑,「你不回答也無所謂,只要你記得這個問題,能夠不昧著良心回答自己說『他愛我』就行了,看你做不做得到。」  

  「夠了!徐峰,你今晚真是莫名其妙!」她生氣地說。  

  徐峰今晚像吃錯了藥似的,完全無視她的反應,繼續說:「連我這個局外人都能看出來的問題,我就不相信你自己會一點感覺都沒有。」  

  董蕭站起來,「我不知道你今晚怎麼了,如果你沒有別的事,我先回去了。」  

  「即使你生氣我還是要繼續說,你真的覺得你和你男朋友會有結果?你真的願意這樣不明不白地繼續?」徐峰有點激動地說。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徐峰,我不知道你今晚在哪裡受了什麼刺激,但是,你再胡說我要生氣了。」

  「我站在朋友的角度上對你提出忠告,雖然我知道這讓你不愉快,但我希望你能聽我說完。」  

  董蕭站在原地不動。  

  「我總覺得你男朋友其實不像他表面那麼平易近人,他有點難以捉摸……而且他的根不在這裡,他傷害了你之後可以一走了之……你還是早點正視這個問題吧。不過,董蕭,如果他真的對不起你,你還有我……」說到後面,他突然抓住董蕭的手,「你難道真的不明白我?我以前寫給你的電子信裡,所說的話都出自真心,我愛你,董蕭……」  

  「放手!徐峰。」  

  「董蕭,我對你是真心的,給我一個機會,我一定會好好珍惜你……」他的聲音從激動漸漸轉往懇求。

  「對不起,我約了別人!」她心慌意亂地推開他的手,在周圍看戲一般的目光中,逃也似的走開。

  「董蕭,你記住,你還有我……」她走出老遠,還聽到徐峰的聲音。  

  董蕭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回去的時候,已經十一點半了。  

  不可否認,徐峰的話讓她心裡像打翻了一個小心翼翼地密封好的罐子,甜的苦的澀的酸的,流淌了滿地。她不得不承認,他對Rex的評價是對的。  

  她和他同居這麼久,其實並不真正理解他。開始時,或許會覺得,只要大家愉快就行了,但時間一長,女人有哪一個可以接受一個神秘莫測不能瞭解的男人?愛情與奇遇需要神秘感,但長期的感情需要的卻是親密與分享。人總是貪心的,得寸進尺是人的本性。  

  即使遲鈍的她,難道就真的能一直如此滿足下去?董蕭覺得心裡有點發慌。  

  她翻來覆去,輾轉難眠。  

  拿起手機,按了Rex的號碼。  

  「小朋友,什麼事?還沒有睡嗎?」Rex溫柔而低沈的聲音傳來。  

  「這麼早,哪裡睡得著?你呢?是不是正在和風情萬種的異國美人在上演羅密歐與朱麗葉的一見鍾情啊?」董蕭總算來了點精神,極力想聽清他旁邊有沒有女人的聲音。  

  可惜那邊一片寂靜。  

  「蕭,我真想打你屁股,我這裡是淩晨四點半……」Rex笑。  

  「哼,夜裡不是做壞事和發生艷遇的最佳時光嗎?」  

  Rex啼笑皆非,「蕭,為什麼我在你心目中總是擔綱壞人的角色?」  

  她悻悻地說:「這叫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小朋友,回來我再找你算賬。」Rex呵呵地笑道。  

  就這樣,Rex和董蕭說了幾句話就收線了。  

  放下手機,董蕭想到了徐峰與Rex。  

  徐峰,他如果和她交往,會以結婚為前提吧?假如能走下去的話,她就完全像正常人一樣,有一個真正的窩,有一個愛自己的人,平平靜靜地過著小日子。而Rex,看樣子,他根本沒有這種打算……  

  董蕭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董蕭一連幾天都不見徐峰的人影,網上也沒有看到他出現,電話也沒有打來。她向「千手蘭花」打聽了一下,結果她也不是很清楚。  

  算了,管他呢,年輕人一時衝動,過後清醒就沒事了。就在董蕭決定不理會徐峰這件事時,他卻發來了短信。

  董蕭,午時三刻,我在老地方等你。  

  徐峰很準時。  

  他的神情有點憔悴疲倦,眼中那股活躍的神采不見了,變得沈靜,眼裡有血絲,整個人看起來都成熟了很多,可見近段時間他應該思考過不少東西。  

  「我為我那天說的話道歉!對不起,董蕭!我在朋友那裡喝了幾杯酒,一時昏了頭,說了很多讓你不開心的話。」徐峰開口就說。  

  「沒關係,我不會放在心上。」董蕭試圖顯得自然一點,微笑著說。  

  沈默,氣氛有點僵硬。  

第9章(2)

  「董蕭,我問你一個問題。如果你沒有男朋友,我已經不是學生,而我有經濟基礎,你會和我在一起嗎?」良久,徐峰艱澀地開口。  

  「徐峰,我不假設已經發生的事,這和是不是學生或者有沒有經濟基礎沒有關係。」董蕭慎重地說。

  他沈默。  

  「徐峰,你其實並不瞭解我。」董蕭笑笑,「我不是你想像中的那樣。你對我的印象,可能還停留在網絡上,你把我美化了,真實的我可能會嚇你一跳。」  

  徐峰愣愣地看著她。  

  「你喜歡的,或許是你想像中的董蕭,不是我。」  

  徐峰搖搖頭,「不!董蕭,你錯了!就算在網絡上的時候,我都已經想過了,無論你是什麼樣的性格,我都會接受你。我知道你以前在網上時一直都在敷衍我,但我總相信有一天會讓你改變主意……」  

  「喜歡的時候,對方的缺點也是可愛的小毛病,斜眼睛可能更顯得嫵媚動人;不愛的時候,仙女也不過是路人甲。」她打斷他的話。  

  「你已經把我的回答給堵死了,我還能說什麼?」徐峰苦笑,「算了,都過去啦,我們不要再說了,難道還要開一個愛情研究班來研究不成?」  

  「對不起!」  

  「即使你罵我,我還是想再說一句。我不是吃不到葡萄的狐狸,但我真的覺得你有必要更瞭解一下Rex,我希望你能幸福。」  

  「我會的,謝謝!」  

  「我們以後還是朋友吧?」  

  「嗯。」  

  「那……今天我正式失戀了,你是不是該安慰一下我,請我吃頓飯?」他的眼睛雖然還是黯淡,但已經漸漸恢復開朗。  

  現實中已經沒有梁山伯。森林太大,沒了楊樹,旁邊還有桃樹,總有人可以挑選,不會有誰非誰不可。

  「你還真是打蛇隨棍上,趁機佔我便宜。」董蕭笑道,「看在你以前給我那麼多精華的分上,好吧,今天的晚飯我請。」和徐峰的事算是圓滿解決了。  

  一星期後,Rex回來了。  

  他給董蕭帶回了禮物:衣服、耳環。衣服很優雅簡潔,和他一貫的風格一樣。  

  「叔叔居然記得我的尺寸。」像很多女人一樣,董蕭很高興地站在鏡子前拿衣服在身上比劃來比劃去,「很合適,像度身定做一樣。」  

  「呵呵,你喜歡就好。我在街上看到的,我覺得你穿上這件衣服一定非常漂亮,所以就買了下來。」Rex在一旁抽著煙,看著她的眼神卻像欣賞一朵盛開的花。  

  「謝謝叔叔!」董蕭笑盈盈地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熱情度不夠哦。」他笑道,淡藍色的煙氣淡淡地盤旋上升。  

  「你還真是不肯吃虧!」她白了他一眼,坐在他膝上,摟住他脖子,蜻蜓點水一般在他唇上親了一下。他擁著她不放手,表示還不滿意。  

  她使勁地掙脫他,「不行不行!我才不要吸你的二手煙!」  

  「原來是為這個原因,早說嘛!」Rex把煙摁滅在煙灰缸裡,將董蕭攔腰一抱。  

  她重新跌坐進他的懷中,嘟起嘴巴,「叔叔你越來越野蠻了!」  

  「呵呵,那都是因為我想念你的緣故。尤其是晚上的時候……」他曖昧地在她耳邊說,「蕭,你想不想我?」

  「才不!我哪裡有空想你?」她被他撩撥得有點意亂情迷。  

  「還是口不對心。」他搖搖頭,深深地吻下去。  

  夜晚。  

  「蕭!」浴室裡傳來Rex的聲音。  

  「什麼事?」董蕭忙走到外面。  

  「你把浴巾都放在哪裡了?」  

  董蕭這才想起,她將所有的毛巾浴巾來了一次大清洗,此時正在外面晾著。  

  她拿了他的浴巾走進浴室,遞給他,「給。」  

  「既然都進來了,順便給我搓搓背吧。」Rex躺在浴缸裡對她笑道。  

  「你可真會使喚人,少爺!」她嘴上這麼說,還是走近他。  

  Rex轉過身,董蕭對著他背面惡狠狠地吐舌頭做了個鬼臉,拿起浴巾給他搓著背。  

  「蕭,你那叫粉刷牆壁!我的皮都快讓你刮下來了。」  

  「喲,還嫌東嫌西?自己來吧。」  

  「你怕虧本的話,下次我給你搓,好不好?保證服務質量一流。」  

  「才不要!」  

  浴室中,水蒸氣緩慢而稀薄地氤氳在空氣中,微微的熱氣熏著臉,像周公的迷煙一樣引誘人昏昏欲睡。

  「咦?」  

  「怎麼了?我背上有地圖?」Rex看她停下來,開了個玩笑。  

  「叔叔,這道傷疤是怎麼來的?」董蕭好奇地用手摸了一下他腋背處一道深深的傷疤。那形狀像一條短短的醜陋蜈蚣,臥在他皮膚上。  

  傷疤不止一道,在旁邊還有一些比較淺的,或長或短,不注意看還看不出來。  

  董蕭以前都沒注意到,只是依稀記得他身上有傷疤,摸上去有點粗糙不平,但也沒放在心上。想著可能是他當攝影記者,經常泡野外,有傷痕是難免的。就著明亮的燈光細看,才發現這些傷疤與平時熟悉的擦傷碰傷不同,也比她想像中的要多。  

  「呵呵!那是我以前在一個發生動亂的小國家時讓人刺了一刀。」  

  「很幸運呢!」她細細地摸著他的傷疤,「一般刺在這裡都活不下來的。」  

  「是啊。」  

  「這裡也有……」董蕭在他肩胛的地方也發現了一處,「不過,不像是刀傷,也不像擦傷……」  

  「那兒進去過一顆子彈。」Rex輕描淡寫地說。  

  董蕭心頭一震,撫摸的手不由停下來。  

  「蕭?是不是很難看,嚇到你了?」他輕輕笑道。  

  「不是。我在想,叔叔幹嗎老要去那些危險的地方呢?萬一……」下半截話她嚥了回去。  

  「生與死,其實都很平常,習慣了就好。」Rex的語氣很平靜。  

  董蕭低下頭不說話,只用手摸著他的那個傷疤。  

  生死也能習慣嗎?她真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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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3-1-1 19:00:45

第10章(1)

  Rex沒有食言,一星期後,便和董蕭一起外出旅行。  

  董蕭每天都興高采烈地玩,尤其愛去遊樂場,而且一玩就玩到精疲力竭為止。他笑她在退化成一個真正的小孩子。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反正就想很瘋狂地發洩。  

  她和他在外面足足玩了二十天才回來。  

  天氣越來越熱,夏天來到了。  

  董蕭不喜歡盛夏,那種熱力沈悶得讓人整天昏昏欲睡,連風都變得粘糊糊的。所以,她待在窩裡的時間很長,懶洋洋得像一條盤在洞中的蛇,除了與Rex在夜晚散散步、喝喝茶,基本哪兒都不去。  

  與她相反的是他外出的時間多起來。最長的一次,他說是去印度,足足兩個星期後才回來。  

  他回來有時帶著一堆照片,有時什麼也沒有;有時對她說起他去的地方的風土人情,有時隻字不提。她不知道他在外面幹了什麼。  

  以前,曾經認為兩個人同住在四堵牆裡,不可避免地會越來越熟悉,秘密也變得透明。但與Rex在一起的日子嚴重地動搖了她的這個慣性思維。  

  她除了知道他偏愛的口味、他常抽的煙的牌子、他的一些小習慣、他閱讀的書籍類型、他聽的音樂、他喜歡看的影碟與電視等等這類之外,對他這個人幾乎一無所知。  

  儘管如此,董蕭仍然認為,和他在一起的時光,讓人依戀。  

  只是,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就算不願意面對,她也敏感地知道,他們已經漸漸遠離當初,再也回不去了。

  Rex對她的喜歡一如從前,溫柔體貼沒有變,寵溺的目光也沒有變,樂意討她歡心。但是,沒有辦法,那種不可言說無法形容的距離感,像一面魔鏡,結局就在鏡子裡,越來越清晰……  

  她發呆的時間多起來。  

  心慌?心亂?黯然神傷?不捨?難過?悲傷……百轉千回,像一團亂麻結在她的心上。  

  即使如此,董蕭並不覺得Rex可以讓她用自私薄情之類的形容詞。他是怎麼樣的一個人?也許等他走後,一切沈澱下來才會明白吧。接下來,要做的,只是好好對待自己的人生。  

  思考再三,董蕭決定找一份工作,把文字當成愛好,沒有天分的人賣腦是很辛苦的。  

  她沒有像以前打算的那樣,回到公司中當一個小小的白領,繼續在單調乏味的打卡聲與小心謹慎的日子裡將年華消磨殆盡。  

  她試著和他閒聊時他提起的那樣,向雜誌社這一類方向求職。  

  結果出乎意料地順利,一家新辦的叫《WING》的情感雜誌錄取了她。  

  她心中雀躍不已,很想快點告訴Rex,回來的時候只覺得連樹葉子都像在跳舞……  

  不過,董蕭回到住處的時候,Rex不在。有點掃興!  

  算了,晚一點再告訴他吧。無所謂地聳聳肩,就在她要做飯時,Rex打了她的手機,約她在一家西餐廳吃飯。

  「蕭,我有一件事想告訴你。」幽暗的燈光下,Rex在對面凝視著董蕭,琥珀色的眼睛裡神情嚴肅。

  「我也是。」董蕭竭力將語調變得平靜。  

  Rex微微一笑,「女士優先,你先說。」  

  「我今天……」  

  突然間,Rex的眼神一凜,迅速將錢放在桌子上,拉起她的手就往門外走。他的動作太快,以致董蕭差點在靠近入口處摔了一跤。  

  「Rex,發生什麼事了?」她莫名其妙地瞪他。  

  「別說話!跟著我!」他的聲音低沈而短促。  

  西餐廳外的夜色裡,Rex的神情雖然和往常沒什麼兩樣,但眼神銳利如刀鋒,有著在她故鄉時他教訓小混混的強悍殺意,讓人膽寒。  

  董蕭緊張起來,頭腦裡一片空白。  

  來不及回想,Rex捏著她的手,敏捷而靈活地在人群裡鑽來鑽去。往左、向右;向右,往左;大街,小巷……董蕭被他弄得頭暈眼花。只看到黑色的頭髮、黃色的臉、七色的霓虹、閃爍的廣告牌在她面前快速地掠過,而她還沒有一點要停下來的意思。  

  他在找人還是有人在找他?找他幹什麼?有危險嗎?她心中怦怦直跳。  

  Rex停下來的地方是在露天音樂會場,董蕭已經累得氣喘籲籲,兩眼翻白。  

  「不要放鬆下來!」他在她耳邊輕輕地說。她那才要軟趴趴地倒地的細胞頓時再度緊張起來。  

  這時,音樂會剛開始不久。  

  因為是免費,來的人非常多,像下鍋的餃子一樣。除了台上燈光輝煌,只能看到黑暗中晃動的黑壓壓的人頭。

  震耳欲聾的搖滾樂曲,歌手在台上吼得聲嘶力竭,觀眾搖擺著身體,尖叫、吹口哨,熱鬧非凡。  

  董蕭無暇顧及台上唱歌的是誰,台下反應有多激烈,她彷徨地張望四周。  

  忽然,Rex的右手敏捷地微微一擡。董蕭聽到一個類似拔開酒瓶木塞子的幾乎聽不到的「噗」的一聲。

  接著,一個身材高瘦的男人在隔著幾個人的距離中爛泥一般倒下。  

  還沒等她回過神,Rex往左邊一擡手,一個染了發的男人同樣無聲無息地倒在人群中。  

  這一連串的動作都發生在一瞬間。  

  除了那熟悉的「噗」一聲,董蕭還在一剎那看到Rex手中微微露出一點烏黑發亮的東西!即使她再如何愚笨,她也知道那是槍管,她的手開始發抖。  

  兩個男人的倒下引起一場小小的騷亂。但注意的人並不多,大家都以為是因為人太多情緒高漲暫時缺氧暈倒。

  「走!」Rex一把拉住董蕭的手,快步走過混亂的人潮,上了一部的士。  

  董蕭腦海中一片空白,Rex對司機說了什麼地名,這部車經過什麼地方,換了多少次車,她完全沒有留意。她腦子中只剩下一個信息:他在她面前殺了兩個人!他殺了人!她看到了!  

  「到了!蕭,下來吧。」車子在郊區停下來,Rex捏捏她的手示意下車。  

  董蕭不敢看他的眼睛,低下頭,鑽出車門。  

  Rex帶著董蕭拐了幾條巷子後,來到一幢沒有施工完成的六層樓房前。  

  樓房混雜在居民樓房與一片狼藉的工地上,表面沒有任何裝修,灰沈沈地積了不少黑糊糊的灰垢,在周圍燈光的映照下顯得異常醜陋。  

  他緊緊抓著董蕭的手,帶著董蕭走進燈光微弱的樓房大門,一直來到第六層樓最靠邊的一間房子前。

  「進來吧。」Rex掏出鑰匙打開已經生�的防盜門與木門,一股微微潮濕夾雜著石灰水泥氣味的空氣撲面而來。

  走進了房子,他打開燈。  

  這間房子同樣是一房一廳,但比起他們居住的碧雲苑要小得很多,大概只有五十平方米左右。裡面的佈置極為簡單,除了一張不加修飾的桌子以及一張略顯陳舊的沙發、一個分不清是綠色還是米白色的老冰箱外,再沒有多餘的東西。惟一稱得上顯眼的,是掛在窗口的厚厚窗簾。  

  這間房子,給人的印象就像一個冷漠空洞的人。  

  房子應該很長時間沒住人了,雖然桌面沒有積滿灰塵,但充斥著沈悶渾濁的不新鮮空氣與潮濕。  

  「坐吧。」Rex隨手拿起沙發上的一條抹布,往沙發上細心地拂拭了一下。  

  董蕭咬著下唇,機械地按照他說的話坐下來。她的身體是僵直的,手心一直冰涼透骨。  

  恐懼附在董蕭的每一寸肌膚,細微的聲響都足以讓她可憐的神經劇烈地狂震不息,她的心幾乎要活生生地從胸腔裡跳出來。自從進了這間幾近密封的房子後,氣氛更凝重,壓抑得人喘不過氣來。  

  「這裡是我存放一些東西的地方。」Rex神態自如,「很久以前和碧雲苑的房子一起租下來的,我平時不常來。」

  董蕭握緊十指,放開,再握,直到指關節呈現出痙攣的蒼白。  

  「對不起,剛才讓你受驚了,我給你拿杯水壓壓驚。」Rex臉上帶著董蕭熟悉的溫文爾雅的微笑,語氣就像平時「你要不要來一杯咖啡」般自然。  

  剎那恍惚,董蕭以為她在做夢。剛才他乾淨利落地連殺兩人的情形不是真的,那只是她的一個夢。可惜這間陌生的屋子證明她是真實地存在,她的心弦繃得更緊。  

  是的,Rex就在她眼前,熟悉的表情、熟悉的笑意、熟悉的動作,可是,那種熟悉比陌生更叫人心寒。

  「你究竟是什麼人?」董蕭接過Rex遞來的可樂,有點結巴地問了一句。  

  「還記得阿達瑪·盧卡基嗎?」他在她旁邊坐下來。  

  「……你就是那個兇手?」  

  「YES。」Rex笑瞇瞇地回答,「剛才我們被人跟蹤了,處境非常危險。為了我們的安全,我只好把那兩個麻煩解決掉。」  

  倒吸了一口涼氣,良久,董蕭才說了一句近乎白癡的話:「你不是說你是攝影記者嗎?」  

  Rex掏出煙盒,點燃一支煙,悠然吸了一口,說:「我不是說過了嗎?攝影記者不是我的專職。而且,好像當時我也說過我是殺手,只是沒有說明我是職業的殺手,業餘的攝影記者。」  

  「你、你是不是打算殺人滅口?」董蕭總算想起一個重要的問題,下意識地,她低頭看了看手上的可樂。

  Rex笑起來,燈光下,他眼角淺淺的紋路和以前沒什麼兩樣,有著滄桑而深邃的吸引力,「放心吧,可樂中沒有毒,要下手的話我就不會帶你到這裡來了。我的效率沒那麼低。」  

  董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你不擔心我報警嗎?」  

  「呵呵,你會嗎?」Rex銳利的眼神透過鏡片落在她的臉上。  

  董蕭不由自主地避開他的眼神,低下頭,玩弄著杯子。  

  「只要蕭還是蕭,對我來說,還是以前那個可愛的小姑娘……」Rex笑著拍拍董蕭的肩頭,她只覺得寒意劇增。

  「你先在這兒待著,我出去看看。記住,不要亂走,我們的危險還沒有解除。」  

  董蕭默默地點頭。  

第10章(2)

  隨著房門「喀嚓」一聲,房間重新陷進令人難以忍受的沈默之中。  

  董蕭小口小口地用呷的方式喝著可樂,心亂如麻。無數往事的碎片或快或慢地從腦海中閃過去。  

  在夜裡容易被細小響動驚醒的他、有很多傷疤的他、冷漠的他、因為電腦而憤怒的他、幾近封閉沒有朋友的他、與人保持著涇渭分明的他,在城市中準確地找到她,有著利落快狠身手的他……以前認為種種不對勁的地方,現在一下子變得理所當然起來。  

  董蕭那紅色的手機此時像一個誘人的妖精,靜靜地躺在前面的桌子上,勾引著她。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她忍不住神經質似的一把將它拿起來。  

  她發抖的手指在手機上面的數字鍵反覆地摸了又摸,那冰涼的鍵此刻變得火焰一樣熱烈,烙得她疼痛。

  警察、死屍、酒吧、高山、微笑、除夕……一切一切,循環不斷,像一盤拍得淩亂的影片在頭腦不停地上演。她真的要這樣做嗎?  

  突然,董蕭感覺到有一個冰冷的硬物頂在她的頭上,她嚇得幾乎跳起來。回頭,黑洞洞的槍口正對著她。Rex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了,悄無聲息地站在了董蕭身後,手中的槍正對著她。  

  董蕭手腳發軟,臉青唇白,怔怔地看著他。  

  Rex微微一笑,凝視著董蕭,把手槍遞到她面前,「蕭,這樣會比較痛快,不用等警察。」  

  董蕭咬著嘴唇,連連搖頭。  

  「和你開玩笑呢,真是不經嚇的小姑娘。」Rex笑道,神情依然溫柔,「跟我跑了這麼長一段路,你一定累了,去洗個澡,好好睡一覺吧。」  

  「呃……」  

  「房間裡有我的衣服,你將就穿著。」  

  「哦,好。」  

  董蕭像機器人一般洗了個澡,穿上Rex的襯衫。  

  棉布的大襯衫套在她身上,帶著他特有的氣味,淡淡的,給她一陣輕微的悸動。  

  走出客廳,Rex的目光落在董蕭的身上。  

  董蕭看到他眼中透明的渴望,不禁有點羞怯地將襯衫下擺往下拉扯一下。  

  「去睡吧,我今晚在客廳。」Rex眼神中的火焰瞬間便熄滅了,恢復一潭深水。  

  董蕭不敢再看他一眼,低著頭走進臥室。  

  晚上董蕭根本睡不著。  

  她想得最多的是,Rex會不會突然間改變主意將她這個關係親密同時還是目擊證人的女人殺掉,毀屍滅跡,連骨頭渣都不給警察的鑒定科留一塊?  

  這裡地方偏僻,殺人易如反掌……想到後來,毛骨悚然。一點細微的聲音都讓她嚇得緊緊閉上眼睛,鑽進被子裡縮成一團。  

  心惶恐不安,七上八下,直到天亮她才睡了個囫圇覺。  

  她做了一個夢,夢到Rex死了。  

  他仰天躺在黑暗幽深的山谷中,孤獨而僵硬。樹是黑色、草是黑色、岩石是黑色、霧是灰色,惟一鮮艷的是他頭上的鮮血,紅得觸目驚心,猶如一朵紅花詭異地開著。他的嘴唇緊緊地抿著,再也不會有上揚的笑意;他漂亮的眼睛閉著,再也看不到那一抹少見的暗棕色。他靜靜地冷漠地躺在那裡,一動不動。周圍也是靜靜的,鴉雀無聲,就像他被這個世界遺棄了一樣……  

  董蕭醒來後,整個身心還沈浸在「Rex死了」的悲傷與震撼之中。這個夢太真實了,彷彿剛剛發生,她是旁觀者。

  她愣愣地坐在床上,一動不動。其實她應該嘲笑一下自己。這個會帶給她滅頂之災的男人,他的安危對她來說,竟然是如此重要?  

  女人真是不可理喻!  

  「Rex!」她試探著輕輕地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醒了?早安!」Rex人畜無害的笑臉出現在被推開的門前。  

  「嗯,早!」  

  Rex拿著幾件衣服走進來,放在董蕭床上,「蕭,這是你的衣服。」  

  董蕭看了一眼,不是新買的,是她以前穿的,不禁驚訝,「你昨天晚上回去過?」  

  Rex微笑地點點頭,「有些東西需要徹底處理一下。還有,我把你電腦的硬盤帶過來了,我想,這東西對你來說比較重要。」  

  「太危險了!萬一他們躲在那裡,或者在那裡安裝炸彈,怎麼辦?」董蕭脫口而出。  

  「呵呵,我這個殺手可不是隨機抽樣產生的。」Rex眉宇間透著一股自信。  

  「但是……」  

  「我買了早餐回來,一起吃吧。」Rex打斷董蕭的話,溫柔地捏了一下她的手,「快換上衣服,我在客廳等你。」

  董蕭產生一種錯覺,從前的那個Rex又回來了,昨晚的事反而變得遙遠起來。  

  「今天我還會出去看看外面的情況如何,你還是乖乖地待在這裡不要亂走。」Rex喝著牛奶,琥珀色的眼睛看著董蕭。  

  「我知道了。」董蕭低頭應道。  

  「除了我,誰來敲門都不要答應,不要理睬。」  

  「嗯,好。」  

  「還有,」他把一把小巧的手槍放在她的面前,「中國有句俗話,先下手為強。如果有人要進來,不用說什麼,先給他一槍。」  

  董蕭又驚又怕,打了個寒戰。  

  Rex笑道:「不用怕,我不是要培養學生,我不會讓你雙手染上一滴血的。這支手槍裡的是麻醉彈,死不了人。你曾經長時間和我在一起生活,我不想你有事。」  

  董蕭戰戰兢兢地把手槍拿起來端詳,冰冷黝黑的槍身沈甸甸地壓在她的心上。  

  「吃完早餐我會教你如何使用這支槍。」他補充上一句。  

  Rex花了一個上午在教董蕭使用那支據說全是麻醉彈的手槍。  

  董蕭學得很認真,她也不想死。  

  中午的時候,由他買回食物,一起吃午飯,吃完午飯他就出去了。  

  董蕭百無聊賴地自己練習了一下手槍的使用技術,然後就窩在床上翻看Rex買的一大堆報紙雜誌。

  她沒看進去,密密麻麻的小字進入視線,轉眼就輕飄飄地飛了出來。  

  她的心情一直很緊張,她擔心會聽到走廊傳來腳步聲,擔心有人來敲門,也擔心Rex在外面遇到不測。

  Rex直到天色擦黑才回來。回來後他沒有告訴她什麼,董蕭也沒問。  

  「哦,對了,蕭,昨天晚上你說有事要告訴我,究竟是一件什麼事?」Rex像想起了什麼。  

  「呃,這個,沒什麼,」董蕭捋捋頭髮,「我想告訴你,我找到了一份在雜誌社當編輯的工作。」

  「恭喜你!女孩子還是有一份穩定的工作比較好,什麼時候上班?」  

  「也就幾天內。」  

  「找到房子沒有?雖然我並不想這麼說,但我不能再留下來了,對我、對你,都沒有好處。」  

  董蕭低下頭,玩弄著手中的筆,「雜誌社有提供單人宿舍,你不用擔心。」  

  「那就好。」Rex臉上恢復笑容,「明天我幫你把東西搬過去。」  

  「嗯。你也說過有事要告訴我,是什麼?」  

  Rex吸了口煙,認真地凝視著董蕭,「我要說的話就是剛才說的那句。蕭,對不起,我不能和在一起了,情況有變,我要提早離開。只是想不到他們快了一步,導致間接拖累了你。不過,你不要擔心,我離開中國越遠,對你越有利,明白嗎?」  

  他說話的聲音和以前一樣柔和,但那一句話還是重重地砸在董蕭身上。  

  蕭,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了……  

  「你一直都幹這一行嗎?」她把話題岔開。  

  「可以這麼說。我小時候在非洲一個戰亂的小國家長大,為了活命,當過童子軍,僥倖沒有在戰爭中死去。長大一點是職業軍人,在特種部隊裡受過訓練,然後,就一直在當職業殺手。」他淡淡地說。  

  「你有沒有想過改行?」她小心翼翼地問。  

  「有些事,不是說說就可以改變的。」他笑笑。  

  董蕭沒有再往下問。  

尾聲

  夜色溫柔。  

  在最後的夜,董蕭願意用這四隻字形容。月黑風高很煞風景(雖然當晚真的沒有月亮)。  

  他在一旁抽著煙,陷進沈思。她則在翻著雜誌,心不在焉。  

  他們各自揣著心思,坐在同一張沙發上。  

  咫尺天涯。  

  「蕭,十一點多了,去休息吧。」後來,他說。  

  「晚安。」  

  有點好笑,她好像整個晚上就是為了等他這兩隻字。  

  走進臥室,想了想,董蕭重新走了出來。  

  「怎麼了,有事嗎?」Rex溫柔地看著她。  

  「呃,其實你不用在客廳睡,進來吧。」  

  「呵呵,你不怕半夜時被我嚇到做噩夢嗎?做了噩夢,睡得不好,明天眼睛會變得和熊貓一樣。」他笑道。

  不知道為何,現在看上去他的笑容有點蒼涼。  

  「從小到大,想要嚇我的人不少,不多你一個。」  

  「原來嚇你的人已經可以組成一個犯罪集團了。好吧,今晚我們一起睡。」他推推眼鏡,曖昧地一笑,「不過,我要事先說好了,不聽話還是要打屁股的。」  

  「你這戀股狂!」  

  「太難聽了。」他搖搖頭,「我只打過你這個不聽話的小朋友的屁股,離狂還遠著呢。所以,這個稱號我不能接受。」  

  董蕭看著他,只有乾瞪眼的分。  

  Rex在董蕭身邊躺下來的時候,董蕭習慣性地和往常一樣,鑽進他懷抱,黏著他。  

  他像往常一樣捏她的臉,「蕭,你讓我寵壞了。」  

  「叔叔的功用不就是樹嗎?你以前說的。」她笑道。  

  這一晚,是董蕭最後一次在Rex的臂彎中入睡。  

  這一次告別,他不會再和從前一樣回來。有生之年,她和他,永遠不會相遇了。她要永遠看不到他了……不由使勁地抱著他,一股酸澀的味道從心腔裡泛起。  

  「蕭,怎麼了?」Rex輕聲問。  

  「沒事。Rex,我想知道,你對我,究竟是什麼樣的感覺?」董蕭把臉貼在他胸膛上。  

  他溫柔地撫著她的頭髮,「我不是對你說過了嗎?愛情對我來說是一件奢侈的事。也許我對你的方式,不是你想要的愛,但不能否認我的感情。我對你是認真的,我真的很希望和你一起生活,平安地活到老。」  

  她仰起臉說:「電影上不是經常有殺手退出江湖從此隱姓埋名地生活嗎?」  

  「呵呵,那得問一下我的仇家和想要我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的人答不答應。而且,你也看到了,我再和你在一起,會害了你。以前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以為可以擺脫從前,重新開始另一種生活,但是,事實告訴我,這不過是一個夢。」他笑笑,「我本來早就該離開你,但是,人總是貪心的。我捨不得你!」  

  「……」  

  「蕭,我很抱歉,因為我的自私而陷你進險境。但是你放心,他們不會再找你麻煩了。」  

  「你還會回中國嗎?」  

  「蕭,」他又愛又憐地說,「你要做的事就是,忘記曾經認識Rex這個人。我知道你能做到的。」

  「那麼,你會忘記我嗎?」她覺得自己今晚像個十多歲的小女生,淨問一些幼稚的問題。  

  他笑而不答,伏下臉,在她唇上溫柔地吻了一下。  

  煙花如何燦爛,始終會謝,黑夜也會再來。心中某個地方疼痛起來,眼淚從董蕭眼睛中流下來。  

  Rex察覺到了。他沒有說話,擡手溫柔地輕輕抹去她的淚。  

  她極力咬著嘴唇,忍住想要哭的衝動問:「叔叔,你什麼時候的飛機?」  

  「下午四點。你想送我嗎?」  

  「你不怕在機場再次遇到你的仇家,拖著個包袱逃命不方便?」她強顏一笑。  

  「不要說得我像街頭的小混混。在中國的麻煩我已經解決掉了。」  

  「如果時間趕不及,你不用幫我搬東西了。何況,我現在只有硬盤與幾件衣服,一個人就可以搞定了。」

  「沒關係,當我最後一次為美女房客服務。」  

  「你總算記得你是大灰狼房東了!」  

  「呵呵,要不要我送一頂小紅帽給你?」  

  「才不要!」  

  董蕭以為離別的時候她的心情還會出現複雜的波動,結果卻出乎意料地平靜。  

  Rex為她搬好電腦,整理了房間之後,他們一起吃午飯。  

  末了,作為答謝他的幫忙,她在機場的咖啡室裡請他喝咖啡。  

  「蕭,對不起,這次走得匆忙,沒能好好送件像樣的禮物給你。」Rex坐在董蕭對面,看著她歎道。

  「不用了,我收到你的禮物已經夠多了。」董蕭笑笑,喝了一口咖啡。  

  「如果你有什麼困難,不妨說出來,看我能不能幫上忙。我是說真的。」Rex含蓄而認真地說。

  董蕭搖搖頭,「我和你在一起不是為了要得到你什麼,你應該清楚我的性格。何況,你對我的付出也不算少,我們誰也沒有虧欠對方。」  

  Rex凝視了董蕭半晌,說:「蕭,你是個好女人,以後會遇到更好的男人。」  

  董蕭笑而不語。  

  「我該走了。」Rex站在起來。  

  「保重。」她想要說很多的話,結果只濃縮成這兩隻字。  

  「蕭,謝謝你陪我度過一段讓人難忘的時光。」他誠懇地說。  

  「彼此。」她的神情沒有變。  

  真的……永遠見不到這個男人了……心中突然像昨晚一樣又疼起來,彷彿生命中有一部分被抽空了,消失在不可知的遠方。  

  「我可以再抱抱你嗎?」Rex期待地問。  

  董蕭笑著點點頭。  

  他張開雙臂,董蕭整個投進他懷抱中。  

  熟悉的氣味、熟悉的體溫、熟悉的手臂、熟悉的懷抱……一切,即將離她遠去。  

  「蕭,以後學會一個人好好地照顧自己。」Rex輕聲說,語氣仍然那樣溫柔。  

  董蕭默默點頭。  

  「祝你幸福!」  

  透過他的肩頭,董蕭眼前的人群漸漸變得模糊,呈現出一種奇怪的扭曲角度。  

  Rex,我愛你!她在心中默默地說。眼淚在將要掉下來時,她深深地呼吸了一下,仰起頭,把它倒流回去。

  「再見!」Rex輕聲地呢喃。  

  「一路順風!」  

  「保重!」Rex輕輕地撫摸了董蕭的臉,留給她一個笑容。  

  他高大挺拔的身影消失在人潮中。  

  董蕭轉過身,走向他相反的方向,沒有回頭。  

  她並沒有馬上離去,她站在機場外面的高處看著遠處等待起飛的飛機。  

  伴隨著強烈的轟鳴聲,銀色的飛機展翼升上晴朗的藍天。  

  董蕭不知道Rex現在在哪一架,她下意識地向天空揮揮手。  

  回頭,寬闊的道路在她眼前無限地延伸向遠方。風翻起兩旁樹木碧綠的葉子,沙沙作響。Rex不在的城市,仍然一如既往地風情萬種。  

  人的生命其實真的很寂寞,董蕭從沒如現在這麼深刻地對這句話有體會。  

  在這個世界,我們都是路過的蜻蜓,不是主人!她不由對著天空一笑,眼淚卻流了下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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