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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1-12 18:12:48

前言:

  她的目標是做他的妻子。
  她終於如願以償地嫁給了他,
  穩坐上正牌妻子的寶座。
  但她卻並不稀罕妻子這個身份,
  她稀罕的是,
  怎樣讓這個自私的男人嘗到傷心的滋味。
  一切恩怨糾葛原以為會照著她的劇本走下去,
  怎知她高估了自己,
  她的心開始叛離她了!
  這一場紛亂的愛恨糾纏,
  到最後傷到的真的只有他一人嗎?
  她是否還能若無其事地自欺下去……


楔子

  寬敞的辦公室窗明幾淨,陽光從大落地窗無聲地照了進來,照得一室溫暖。

  咖啡色系的橡木辦公桌後坐著面試的兩名主考官,「羅氏企業」的人事部經理和秘書室室長。

  辦公桌前的單人椅上坐著的人則是從幾百多號應聘者中脫穎而出的最後兩人中的一名。

  人事經理翻了翻手中的資料,擡頭問對面的人:「童小姐,請問你為什麼要來應聘總經理秘書一職?」

  這是應聘過程中最基本的模式化問答,但最平淡的問題反而能看出一個應聘者的應對能力。前面那個應聘者的回答不算讓人滿意,他想看看這位童小姐會不會有什麼出彩的答案。

  端坐的女子很年輕,資料上顯示的歲數是二十三歲,應該才走出大學校園才對,但她能在幾百多個人裡冒出頭,自然有她的過人之處。

  女子淺淺一笑,笑容裡有一股渾然天成的慵懶,卻不會因此讓人覺得她不夠端莊,反而平添一抹親切與憨厚。

  「我想說實話,希望兩位聽了不要太介意。」女子不急不徐地開口,聲音舒緩清悅很好聽。

  人事經理溫和地笑了笑,擡手示意,「請說。」

  「我很想成為羅氏企業的員工,因為這裡的福利待遇相當優厚,老實說吧,我其實是衝著那一個月八千塊的工資來的。而且像我這種剛出學校的大學生,實際工作經驗並不多,聽說羅氏是個很磨煉人的地方,我覺得對自己將來的發展很有利,所以就來了。」

  拉拉雜雜地說了一堆,捋順了不過兩個理由:一是為錢,二是為了讓自己學到有用的經驗。兩方面看來,她只為自己而來,而非像前面那個應聘者說了一大堆歌功頌德的演講詞。

  人事經理與秘書室長互看一眼,然後秘書室長凜起臉色沈聲問:「童小姐,雖然做人需要有誠實的品德,但你覺不覺得太過坦白也會招來反感?你的話讓我們覺得如果招你進來,也不過為你所利用,為你提供一個提升自己的環境。如果你是老闆,你能接受自己有這樣的員工嗎?」

  女子依然淺淺笑著,並沒有被他口氣中的指責嚇到:「其實每個人選擇做一個企業的員工,追根究底都逃不過這個最基本的理由。我承認自己是為了好的待遇想進羅氏,不代表我在工作中就不會認真努力工作。好的工作環境只會讓人更有衝勁和動力,畢竟自己選擇了一份生活,就該努力把它豐富起來,這是我的做人原則。」

  人事經理和秘書室長再次對望一眼,眼中都有一抹贊色。

  很圓滑的回答,既不掩飾自己的真實想法,也知分寸地表明了自己會付出努力。比起前一個應聘者的公式化說辭,她的話的確要更打動人一些。

  低聲商量了幾分鐘之後,人事經理站起身笑道:「童千尋小姐,恭喜你成為羅氏的一員。如果沒問題的話下個星期一來報到可以嗎?」

  童千尋也站起身笑著點頭示意,「我會準時來報到的,也謝謝兩位給我機會。」

  臉上的笑容依然和煦,心底的冷嘲卻隨著第一步計劃的落實而得意地漾開。說了一堆不知所謂的話,對「羅氏企業」的總裁秘書一職其實是志在必得,一切都比想像中還要順利。

  總經理秘書,很不錯的一個位置,二十六樓,從今以後就可以恣意地看風景了。

第1章(1)

  一切對她來說像是做了場夢。

  夢裡面她始終沈著應對,靠自己的方法和手段用了近一年的時間得到了今天的身份——羅太太,「羅氏企業」總經理羅淮的正牌妻子。

  當然,憑她的平凡出身本是撈不到這個被無數待嫁千金垂涎不已的身份,但,她花了七年的時間來為自己做準備,怎會允許它不成功呢?運氣不錯,她的確成功了。雖然她的先生在心裡一定恨不得將她給掐死吧,但她並不在乎。

  房間茶幾上的DVD裡正播著音樂,是她喜歡的一首老歌,女歌手的聲音空靈而悠遠。她窩在靠落地窗的沙發上閉眼聆聽,任手裡的書本滑落到地毯上去。

  力度得宜的敲門聲有規律地傳來,她漫應了聲,管家雲嫂清朗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太太,剛剛打電話問過先生了,他說晚上不回來吃飯。」

  結婚近一個月了,其實他一次飯也沒在家裡吃過。如果某一天他真要出現在家裡飯桌上的話,也許她會嚇一跳。

  當然,她也不稀罕他回來,一個人獨佔整張餐桌的感覺還不錯。打電話去問只是形式上意思一下,飯桌上真要多出一個人,還是一個對她意見多多的人,她只會消化不良。

  仔細回想一下,他們從婚禮結束到現在幾乎沒再見過面。她遵守規律的作息,將自己的貴太太生活享受到極致,從不會為他枯守等門。她不是舊社會的小媳婦,而他也並不稀罕看見她,所以為了彼此能暫時和平共處,她謹守著自己的生活規律,不會刻意出現在他面前。而他通常都是很早出去很晚才回來。不見面,對彼此都好。

  「知道了。菜單還按我原先定的做,順便打電話去『佐岸』定個生日蛋糕回來,要他們在七點之前送到。」淡淡吩咐完,她掀了掀眼皮,又懶懶合上了。

  雲嫂應聲退下去了,房間恢復了閒適的靜默,只有低回的歌聲依舊在空氣裡緩緩瀰散流淌。

  天氣漸漸轉為初夏,窗外的世界裡陽光明亮燦爛,空氣裡似乎已經開始浮動起莫名的燥熱因子。至於她的故事,應該才剛剛開始吧。成為羅太太只是第一步,她很期待著跟某人來玩一場精彩的遊戲。

  我是個孤兒,我叫童千尋,名字是最疼我的院長為我取的。

  院長說我小時候很奇怪,剛學會走路的時候就喜歡搖搖晃晃往門外走,老像在找什麼東西似的。後來我就有了「千尋」這個還不算太土的名字,至少我自己很喜歡,當然了,還有疼我的雲秀姐也很喜歡。

  雲秀姐比我大四歲,我剛到孤兒院的時候院長就派了她專門負責照顧我。很奇怪,我們真的很投緣。幾年相處下來,到我可以開口說話時起,我們就是一對最親最親的姐妹,一起握著手快樂生活著,一起努力長大。

  雲秀姐很喜歡看愛情小說,常常把小說用教科書半遮著,偷偷地看。她說她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像小說裡的女主角那樣,遇到一個優雅善良的王子,然後幸福地嫁給他。

  沒想到這樣的夢想竟成了一個噩夢。但,親愛的雲秀姐,千尋沒有讓你失望,我嫁給了一個王子一樣的男人,至少表相上來看他是。可我知道你一定不會祝福我是嗎?因為我自己也不會祝福自己,付出那麼多,我要的只是一個交代,為你要的,僅此而已。

  胃口很好,千尋一口氣吃完了餐盤裡的食物,拾起餐巾拭淨嘴角,推開椅子起身往客廳裡走去。

  她人剛坐下,雲嫂已經機靈地為她端來一杯清茶——「黃山毛峰」,是她家鄉的茶。

  淺啜了一口,隨手拿起身邊的遙控器打開電視,將聲量調得很高,藉以為這所冷清空寂的大宅添一點生氣。

  茶幾上的鍾顯示在六點二十,蛋糕店應該快把東西送來了吧。她懶懶縮靠進沙發裡去,瞇著眼睛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屏幕上閃爍變換的畫面。

  門鈴聲在響,不一會兒雲嫂捧著包裝精緻的蛋糕盒走進來。

  千尋從沙發裡站起來,吩咐道:「送到我房裡去。」自己走到廚房的酒櫃裡拿了瓶紅酒,然後回房。

  窗外的光線漸漸暗下來,朦朧的月色穿過落地窗照向房中的纖細人影。

  手裡的紅酒灌了差不多快半瓶,身體隱隱升起一絲燥熱,千尋踢掉腳上的拖鞋,滑坐到鋪著長毛地毯的地上去。

  旁邊蛋糕上的蠟燭已經快燃盡了,火苗在空氣裡閃爍著最後一線昏黃的暖光。

  二十八根,二十八歲。對一個女人來說本還是花樣的年紀,可是她卻已經去了天堂。其實也不一定是壞事,傳說中天堂裡沒有傷害沒有背棄,溫暖而祥和,雲秀姐一定生活得很幸福。

  還是覺得熱,大概是酒勁上來的關係。她握著酒瓶站起來,拉開落地窗走到陽台上吹風。

  遙遙望去,通往別墅的柏油路上漸漸駛近一輛銀灰色的跑車,車到門口按了兩聲喇叭,門房趕緊將鏤花鐵門打開讓男主人進來。

  千尋懶懶地灌了口酒,嘴角揚起一抹幾不可見的淺笑,眼底卻是一片沒有溫度的嘲諷。羅宅的男主人,她的丈夫回來了。

  身為羅太太,她應該去迎接一下才不會太失禮。雖然結婚以來特地出門迎接羅先生還是第一次,但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她心情好,所以就算他是一如既往的冷淡臉色,就算是去自討沒趣,她也不會在意的。

  互不干擾地相處了一個月,她決定從現在開始去招惹他了。

  手裡還握著灌得快見底的酒瓶,千尋懶洋洋地轉身走出房間,拉開房門椅門而立,等候著跟某人打一個友好的招呼。

  樓梯處傳來穩實而有規律的腳步聲,昭顯著主人沈穩的性格。

  沒錯,「羅氏企業」的總經理,羅家的長公子羅淮,良好的出身和教育讓他養成了意氣風發優雅得宜的氣質,三分灑脫七分銳利,公事上利落狠絕,私事上也遊走從容。外人眼中,像他這樣出色的一個人,終其一生都會過得很恣意,絕對擁有將一切掌控於股掌之間的本錢。

  或許是吧,他一直活得很自我很得意,只除了唯一一件踢到鐵板的事,娶她。

  又或者是,常在河邊走,難免不濕鞋。三十年來生活一直過得太如意,以至於他忽視了她這個外表看來清清秀秀的小女子,在她手上栽下有生以來最扼腕的一個跟頭。

  所以光憑這一點,對於她今天所得來的一切,她覺得很心安理得。因為她贏了他,雖然她也付出了代價,但改變不了他是她的手下敗將的事實,第一局他敗得很徹底。

  想到這件事,斜靠在門邊的女人心情越發好起來,嘴角的笑意也開始毫不掩飾地漾開擴大,並不擔心會被他看見。

  步上最後一級樓梯,修長挺拔的身影出現在樓道口的橘色燈光下,羅淮踏著穩健的步子朝她這邊行來,更正確地說是朝他自己的房間走。很理所當然,他們是分房睡的。

  「嗨,好久不見。」千尋淡笑著打招呼,握著酒瓶的手朝他比劃了下當示意。

  羅淮走過她的身邊,停下來,視線卻未停在她身上,平聲道:「別告訴我深夜買醉是你貴太太生活的新的表現方式。」

  他沈著臉目視前方,所以她看不清他眼神,但不用猜也知道一定是寫滿了嫌惡之色。

  千尋換了個站姿,依然懶懶地笑著,怎會聽不出他話裡的諷刺,「沒辦法,深閨寂寞,只好尋找一種又一種不同的宣洩方式來排解心裡的苦悶,否則把自己給悶死了多劃不來。這好不容易才得來的羅太太身份,總不能讓自己有命得到卻無福享受,你說是嗎?」

  從側臉看去,她知道他淡淡地蹙了下眉。唉,一直都沒能挑起他更大的怒火來供她瞧上一瞧,她實在覺得很沒成就感。羅淮的聲音聽起來多了一絲清冷:「既然已經得到了你想要的,就遵守約定別來煩我。睦鄰友好的虛偽表現並不適合你,我建議你還是多做一些配合自己身份的事。」

  這次他偏過視線淡淡掃了她一眼,邁動腳步離開。

  千尋稍一傾身伸手拉住他,輕笑道:「怎麼,羅先生這麼不想見到我嗎?如此冷漠會傷到我的自尊的,我可是羅太太不是嗎?」

  羅淮推開她的手,彎了彎唇角牽出一個沒有溫度的笑,「羅太太你做得很稱職,關於這一點我沒有意見。」

  結婚一個月來,每天像個暴發戶一樣去購物,珠寶首飾買了一堆,興致來了還捐了十萬塊給一家孤兒院,她的貴太太的確當得很稱職。

  「是嗎?那麼你是不是該給我個獎勵呢?畢竟我有付出很多的努力。」她又靠回門上去,笑瞇瞇地問。

  羅淮的嘴角突然漾出一絲優遊的笑,將手裡的公事包丟了出去,迅速轉過身將她拉進懷裡,一隻手捏住了她的下巴,逼著她擡頭仰視他。

  「要獎勵嗎?一個吻如何?還是你開始耐不住寂寞了,想得到更多?說說看吧,看我樂不樂意成全你。」

  可能因為喝酒的關係,讓她素來白皙的雙頰在暈黃的光線下泛著淡淡的嫣紅,一雙晶亮的大眼睛裡也多了一絲閃動的水光,像兩顆浸在透明玻璃杯裡的黑葡萄。

  這張臉,不見得有多麼蠱惑人心的美艷姿色,但不否認她長得很秀氣很耐看,越看越覺得吸引人。她的嘴角總是噙著似有若無的笑意,如果不是熟知她的為人,他仍會被她眼底的清純假象所迷惑。

  她被他擁緊在懷裡,靜靜地任他捏著下巴對視,並未顯出一絲慌亂,眼底嘴角的淺笑也始終掛在那裡。他早該知道,嚇不到她的。

  「我當然很期待你口中所說的獎勵,希望不會因此而讓你的心上人傷心。若是傷到了她的心,你又該費盡心思去哄,會很累的。」她眨動著明媚的眼眸,涼涼地吐出足以讓他下一秒就放手的話語。

  果然,他好看的劍眉重重擰了下,伸手推開她,搖了搖頭道:「多謝你的提醒。其實即使沒有心愛的人,憑你的條件也不足以讓我降低品位來委屈自己。」

  彎腰拾起地上的公事包,他優雅地向她欠了欠身,「晚安,羅太太。」

  腳步再次邁開,她帶著淺嘲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遺憾的是,你畢竟還是將就過一次不是嗎?」

  他的腳步頓住了,沒有轉身,只用漠然的語氣警告道:「無聊的時候不介意陪你練練口才,但不表示我會一直縱容你的愚蠢挑釁。你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應該聰明地學著享用,而非大膽地來惹我。我從未懷疑過你的智慧,所以同樣的話希望我不會聽到第二次。」

  尾音漸漸消失在靜默的走廊裡,他大踏步走到自己的房間門口,推開門,然後「砰」地合上。

  千尋順著門框緩緩坐到地上去,表情裡溢著痛快與得意。他終於生氣了,能惹得素來冷漠自持的羅淮先生生氣,真是她的榮幸呵,也不枉費她花費心思陪他玩了一場辯論秀。

  洗完澡,羅淮一邊揉著濕漉漉的頭髮一邊拉開房門,想下樓去泡壺咖啡。

  沒走幾步,一道斜躺在地上的人影讓他驀地蹙緊了眉。耍酒瘋嗎?才會這麼晚了還睡在房門口。

  他走過去,停下腳步看了地上閉目沈睡的女人一眼,揚聲叫道:「雲嫂!」

  很晚了,雲嫂本來已經休息了,聽到主人的呼叫聲趕緊披了衣服從房間跑出來,邊跑邊問:「先生,您有什麼事嗎?」

  羅淮邁開步子,邊走邊吩咐:「扶太太進房休息。」

  雲嫂小跑了過來,看到千尋正躺在門口睡得香甜,蹲下聲小聲喚道:「太太!我扶您進去睡吧。」說著小心攙起神志仍迷迷糊糊的千尋往房裡走去,中間還差點一個踉蹌栽倒出去。

  嘖,醉酒的人就是不好伺候啊。一向嫻靜的太太居然也會喝得這麼酩酊大醉,難怪先生的臉色會那麼難看。當然了,從太太嫁進門以來,他的臉色根本就從未好看過。

  新的一天,一室陽光燦爛。

  羅淮坐在辦公椅中一邊簽文件一邊聽秘書匯報一天的行程安排。內線電話響起來,他擡手按下接聽鍵,那邊傳來助理秘書的聲音:「羅總,您家裡的管家打電話過來,說有急事找您。」

  羅淮簽完一份文件擱下筆道:「接進來。」

  接通了,電話裡傳來雲嫂焦急的聲音:「先生,我是雲嫂。」

  「雲嫂,什麼事?」

  「是太太,她病了,發高燒。40度6,人都燒迷糊了。」

  羅淮擰了下眉,沈聲道:「病了就送去醫院,這點小事沒必要打給我。」

  「可是……」雲嫂大概是聽出了他口氣裡的不耐煩,結巴著小聲道,「可是太太她不肯去。」

  都不知道她還這麼有性格,以為自己還是小孩子嗎?居然耍性子。

  「那就叫家庭醫生到家裡來。」這麼簡單的事他不認為雲嫂會不知道。

  果然,雲嫂連忙解釋:「太太也不讓我請家庭醫生。」

  「那就照她的意思做好了,不用理她。」羅淮口氣不善地回一句。

  「先生……」雲嫂在那邊猶豫著,一時無法確定主人是在賭氣還是說真的。

  羅淮眉梢的郁色又加重幾分,意識到自己有點失態了,頓了片刻,理智地安排道:「打電話給李醫生,讓他盡快趕到家裡去。至於太太那邊,你不是說她人已經迷糊了嗎,哪還有空管你做什麼。」

  「是,我馬上就打電話給李醫生。」雲嫂得到了指示,心裡踏實了。如果太太醒了後萬一要發脾氣,也只會找先生麻煩。她是老人家了,可經不住他們年輕人之間的鬥氣折騰哪。

第1章(2)

  掛斷電話,羅淮下意識地失了會神。

  突然生病發燒,不用說一定是昨晚睡地板的關係。她不是口口聲聲要享受貴太太的生活嗎?原來就是這麼享受的。當然,這不關他的事。

  傍晚時分,晚霞映染了半邊天空。銀灰色的跑車拐了個彎駛進花園。

  將車開進車庫停好,羅淮提著公事包往主屋走。剛到門口的時候就看到雲嫂一臉焦急地站在台階上朝他這邊張望。見到他走進來,她趕緊小跑著迎上來。

  「先生,您總算回來了!」還破天荒回來得這麼早,總算謝天謝地。

  「出什麼事了?」羅淮停下腳步問。

  「是太太,她不肯讓醫生打針,連藥也不吃。」雲嫂小心稟報著,看著主人漸蹙漸深的眉梢,聲音也下意識地壓低下來。

  又是她。耍性格很好玩嗎?也未免耍得太過火了點。

  羅淮沒再說話,鬆了鬆領帶朝主屋走去。

  夕陽落了山,天色尚未退盡,留下橘色的霞雲點綴著窗外的一方世界。

  床上的人沈沈睡著,因為還在發燒的關係,臉上泛著一抹不正常的紅暈。

  靠窗的單人沙發上,背著光,懶懶斜坐著一道堅實挺拔的人影。

  坐了很久,坐到耐性已經磨光了,然後他冷淡地道:「醒了何必再裝睡。」

  原本雙眸緊閉的人閃了閃眼睫,眼睛緩緩張開。

  一室靜默。

  他扯了扯嘴角,嘲然問:「怎麼不說話,你的口才一向很好不是嗎?」甚至憑著她一副特令獨行的好口才,才有機會當上了他的秘書,然後坐上羅太太的位置。

  「我不舒服,如果你是進來找麻煩的,恐怕要讓你失望了。」她拽高被子將臉埋進去,翻了個身背朝他。

  頭痛欲裂,她就是有再好的興致也沒了那份體力來支撐。今天不想跟他鬧。

  「為什麼不肯看醫生?一個二十四歲的女人,別表現得那麼幼稚。」他從沙發裡起身,走到床邊站定。

  又不說話,想考驗他的耐心嗎?他俯身下去,伸出手扳過她的臉,卻因為熾燙的觸感而皺緊了眉。

  頓了片刻,他鬆開手退出幾步遠,看了床上意識已經陷入昏迷的人一眼,轉身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雲嫂已經在門外守候,羅淮頓住腳步放緩了聲音:「打電話請李醫生過來,讓他為太太打吊針。」

  他討厭她,不代表允許她在他的地方出事。撇開那份厭惡,她多少能算個有點值得期待的對手。他曾栽在她手裡一次,這筆賬,他還等著某一天能好好跟她清算清楚。至於心底那一閃而逝的柔軟,只是他的錯覺,肯定是。

  由於一直都不是很合作,千尋昏昏沈沈病了幾天。意識混沌中,她做了很多夢,夢中都是那些已經離得很遙遠的過往。夢裡面有那棵小時候喜歡躲迷藏的老梧桐樹,雲秀姐總會故意裝作沒發現她,然後在樹邊喚她的名字,直到她得意地笑著從樹後面跑出來。

  她十五歲,雲秀姐離開了孤兒院。走的時候拉著她的手,拍拍她的頭頂要她好好讀書,說只要在外面掙了錢就會寄回來,叫她一定要爭氣。

  十六歲,她利用暑假去了雲秀姐工作的城市。按著地址她看到的卻是一家娛樂城,據說,雲秀姐是裡面很紅的一個小姐。

  原來那每月寄來的一筆筆錢,是這麼來的。

  在她回孤兒院的前一天,雲秀姐出事了。院長從鄉下匆匆趕來,料理後事。

  再後來,她接收了雲秀姐的所有財產,不多,但已經足夠讓她順利讀完大學。大學畢業,她順利進入羅氏,開始一步步按自己的計劃朝前走。

  至於後來的事,她潛意識裡不屑多想,所以被排除在她的夢境之外,一次都沒夢到過。

  模模糊糊中有人在敲門,雲嫂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太太,有位劉小姐來看您。」

  劉小姐,會是誰?

  千尋掙扎著掀開困頓的眼皮,看向移近的人影。

  來人坐到了床沿邊,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髮,歎了口氣。

  「嫣紅姐,你怎麼來了?」算是結婚以來見到的第一個親人,千尋虛弱地笑著,眼眶卻紅了。

  「早就想來看看你,不過這段時間店裡面有點忙。沒想到一來就聽到你生病了。」劉嫣紅仔細打量了她一遍,皺眉道,「還是老樣子,一點都不知道照顧自己。聽說你不打針不吃藥,也不讓醫生進門。你這丫頭,還以為自己是小孩子啊?」

  千尋「嘿嘿」笑,只有在自己最親的人面前才偶爾像個單純的孩子。

  「你知道我的,我怕打針吃藥更怕見醫生,倒是不怕死,所以就這樣了。」

  劉嫣紅瞪她一眼,「淨胡說。」

  頓了頓,她又輕聲問:「童童,這段時間你還好吧?那個羅淮有沒有欺負你?」

  千尋眸底的光暗了下來,淡嗤道:「他沒那麼容易欺負到我,何況我們幾乎不見面。」

  劉嫣紅握住她的手,憂心地勸道:「算了好不好,反正你也嫁給他了,就算現在離婚一定也能得到很好的補償。存一筆錢,然後認認真真地過日子,別再惹他了,羅淮並不是個好惹的人。」

  當初童童決心要去接近羅淮的時候,她很努力地勸阻過,可惜沒成功。雲秀死得很不值得,童童要為她討回公道也無可厚非。但走到今天,應該也夠了吧。她讓羅淮出了醜,也得到了羅太太的身份,再走下去難保不是在玩火。

  千尋搖頭,目光堅定,「不,我還沒玩夠。最精彩的還沒上演,我不會現在就退場,絕對不會。」

  「童童,你還想得到什麼呢?」看她的樣子真是越來越讓人不放心了。

  「我要讓他愛上我,然後把他拋棄。我要讓他嘗到愛上一個不愛自己的人的痛苦和難堪,像當初他所造的孽一樣。」

  「可是你不怕羅淮報復你嗎?別再意氣用事了好不好?你的樣子叫人很擔心。」劉嫣紅苦口相勸。

  「我不怕。」她篤定地吐出這三個字。她不怕死,真的一點都不怕,所以她就有玩火的本錢。

  「算了,別再提這件煩人的事了。」千尋笑了笑,小心地坐起身,劉嫣紅連忙伸手扶她,替她放好靠墊。

  「店裡的姐妹們現在都還好吧?」她問。

  劉嫣紅笑著點點頭,「大家都很好,也很掛念你。還要告訴你一件喜事,琳琳要結婚了,嫁給狄峻。」

  「真的嗎?」千尋開心地低呼,「那真的太好了。琳琳熬了那麼多年,現在終於要出頭了,你一定要替我恭喜她,她結婚的時候一定要請我,否則我會找她麻煩!」

  劉嫣紅受不了地撇嘴笑,「瞧你,比自己結婚還開心。放心吧,她結婚怎麼會忘了你這個大媒人。」

  「那是,當初要是沒有我們幾個添柴加火,狄峻哪能最終把我們家琳美人的芳心給攻下來啊?回頭我得找他要媒人紅包去。」這大概是一年多以來聽到的最叫人打心底高興的事了。

  當年雲秀姐在「沁園夜總會」裡上班,嫣紅姐和一群姐妹都對她很照顧。後來雲秀姐出事,大家都幫了很多忙,以至雲秀姐人走了,千尋卻把那裡的一幫姐妹當親人,互相打氣互相鼓勵,一路走到今天。

  兩個人聊了很久,直到窗外的天色放暗。

  劉嫣紅看了看時間,說道:「時間不早了,我還要趕回去上班。你可不許再耍小孩子脾氣了,給我好好吃藥休息知道嗎?病好了就回去看看我們,有事打電話。」

  千尋笑著點頭,「我會的。」

  「那我走了,要保重。」劉嫣紅拿起床頭櫃上的皮包,像個長輩一樣拍了拍她的頭才轉身離開。

  千尋斜靠在床上,看著窗外西斜的太陽,緩緩露出一抹由心底漾出的淺笑。

  她要趕緊好起來,還有很多事在等著她去做。

  其實不過是重感冒引起輕度發燒,以她的體質只要乖乖配合醫生的吩咐吃藥休息,很快就會好起來。

  除去先前幾天的不合作,她又在床上躺了兩天就已經可以下樓去飯廳裡吃飯。一連當了近一個禮拜的廢人,她拒絕再整天端著托盤坐在床上吃東西,弄得她感覺整個房間都是食物的味道。

  今天的菜都是她最愛吃的,雲嫂見她胃口不錯,樂呵呵地又幫她添了半碗飯。

  正在吃,玄關處傳來開門聲,雲嫂趕緊走過去瞧個究竟。

  一分鐘之後,一道熟悉的挺拔身影走入客廳。真是稀奇,她確信今天絕對是結婚以來他回來得最早的一次。

  羅淮看到餐桌邊的她,微愣了一秒就把視線收了回去。隨手將公事包扔到沙發上,人也跟著坐過去。

  雲嫂小聲問:「先生,要幫你準備碗筷嗎?」

  羅淮揉了揉眉心斜靠到沙發上,淡淡道:「不用了,我沒胃口。」

  千尋自顧自吃完碗裡的最後一口飯,放下筷子站起身,邊往房間走邊道:「雲嫂,把菜撤了重新燒一份出來,我想這樣先生可能比較有胃口。」

  雲嫂眼睛在兩人身上轉了轉,覺得太太的建議比較有建設性,於是跑到桌邊快速收拾掉餐盤,然後抓緊時間躲進廚房燒菜去了。

  太太的病好了,依經驗看來這戰火又該起來了。唉,這次不知道誰會比較落下風一點。

  客廳裡,羅淮對著那道已經移步到樓梯下的背影拋出一句:「病好了,鬥志又起來了,所以又想來惹我了?」

  千尋倚靠著扶手轉身,溫雅一笑道:「錯了,我明明是在討好你,你沒看出來嗎?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所以我趕緊消失,免得害你胃口全失吃不下飯,總是罪過一件。」

  笑著說完,她轉身欲走。

  一道矯健的人影掠了過來,將她堵在了樓梯中央。

  她擡頭笑問:「還有事嗎?」

  「有,」他神色靜默地開口,「我討厭看到你總是笑得一臉得意的樣子,把它收回去。」

  她臉上的笑意更深,因為兩人僅隔著一級台階靠得太近,她下退了一級階梯才道:「你不該強人所難,你明知道我不會給你面子乖乖照辦的。」

  「是嗎?」他突然淡淡一笑,探手一伸將她撈進懷裡,「你不怕我會用最惡劣的方法對付你?」

  「我以為你不會有這個興趣的。」她擡手擋開兩人之間的一點距離,因為厭惡跟他太過接近。

  「是沒興趣,但不表示我不會為了教訓你的挑釁而委屈一下自己。」他懶聲說完,熾熱的氣息籠罩下來,封緘她因為愕然而微張的嘴唇。

  彷彿過了很久,她將他推開,大口吸氣,因為病剛痊癒臉色看起來仍有些蒼白。

  嗤哼一聲,她對視著他的眼睛,輕笑道:「我以為你將我放在家中當了一個月隱形人,根本是不屑對我下手的。怎麼,轉性了,改變主意了,這麼沒氣節嗎?我可是還記得當初某人的結婚誓詞說得有多麼惡狠。」

  他說會讓她後悔選擇嫁給他,因為羅太太的生活將跟尼姑的寡清生活沒什麼分別,他根本不屑對她動手。

  現在看來,他撒謊,自打嘴巴。

  面對她瞪視的挑釁,他卻不以為意地只是笑,十分放肆地笑。

  「計劃總趕不上變化。用一個月來觀察你,得出的結論是跟你玩遊戲應該是件很有趣的事。所以我改變心意了,既然都背上了丈夫的名分,沒道理不物盡其用。羅太太,總要讓你當得名副其實些不是嗎?我可不喜歡你在心裡詛咒我。」

  他的確改變主意了,以前不想理會她所耍的花樣,但總讓她那麼神氣地掛著得意的笑,他開始覺得很沒面子。所以好吧,不在乎陪她玩玩。

  他是在威脅她嗎?她若真在乎當初又怎敢來。

  「無所謂,你真有興趣不妨試試看好了,我等你。」她牽出一抹輕淺的笑,繞過他,神色平靜地邁開步子回房。

  他以為這樣的威脅會讓她害怕,那麼她只能抱歉地在心裡說一聲:他真的錯了。

  她一直還在想著要惹到什麼時候他才會被挑起鬥志從而注意她,沒想到這麼順利。老天幫忙,正中了她的下懷,她想不得意都有些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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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1-12 18:14:03

第2章(1)

  一年前。

  經過重重篩選,童千尋於幾百多人裡獲得了「羅氏企業」總經理秘書的職位。

  「叮」的一聲響,專用的電梯門緩緩拉開,一道西裝筆挺的修長身影邁著沈穩而從容的步伐跨了出來。

  童千尋站起身,露出一個標準的職業笑容,招呼:「總經理早。」

  羅淮點頭示意,推開辦公室的門走了進去。

  身為出色秘書的第一步,泡得一手好咖啡,第一時間擺到上司的手邊,然後有條理地將有價值的報紙資訊按順序在辦公桌上排開。動作流暢得一氣呵成,絲毫不曾顯出半分雜亂。

  羅淮擡眼看了看任職剛滿一個月的新秘書,不能否認她的確進步得很快。他是個行事很講求效率的上司,有時候甚至為一件事嚴格到吹毛求疵的分上,凡事希望做到最好。而眼前的童秘書,只用了一個星期就適應了他的步調,以前的秘書至少要一個月。

  打量的目光只停駐了幾秒,羅淮斜躺進旋轉椅中,邊啜咖啡邊聽她匯報一天的行程。

  「九點鐘和企劃部開晨會,會議定為兩個小時。十一點按您昨天的要求約了『誠信集團』的項目經理電話聯絡新一輪合作案的事,中間會有差不多一個小時的午休時間,下午一點要去新開發的住宅區檢查驗收,兩點半……」

  滿滿的一天行程,一直要忙到晚上七點下班。

  童千尋合上手裡的檔案夾,欠了欠身詢問:「請問您有什麼需要補充的嗎?」

  羅淮放下咖啡杯,揚了揚眉梢道:「通知企劃部,會議時間縮減到一個小時,我不聽廢話。與『誠信』的約定設法改到十點鐘之內,十一點我要準時下班,空出兩個小時的午餐時間。下午的行程不變。」

  說完了,他看了眼童秘書問:「有問題嗎?」

  童千尋用三十秒在腦海中迅速思考他提出的變動可能會帶來的麻煩,然後肯定地答道:「沒問題。」

  身為秘書,再大的問題也比不過上司一聲令下,他發話了,她就要費盡心思去擺平。此為秘書守則之必修法則。

  「很好。」羅淮點頭,在她欠身離開的下一刻又道,「幫我定一束秋海棠,送給『海騰事務所』的何小姐,約她共進午餐。」

  「是。」

  轉身握住門把,轉動,在低頭的一瞬間,她的嘴角漾出一抹幾不可見的蔑然淺嘲。

  何芳姿,羅大經理的正牌未婚妻。據說羅淮為了追她,情願早早結束遊戲人間的恣意生活,從此只為佳人獨守,一片專情。傳言中羅淮在認識何芳姿之前,意氣風發,夠瀟灑也夠冷情。但訂婚之後就完全收起玩性一心只放在何芳姿身上。外人都稱讚說他們是最登對的一對,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她卻只知道羅淮這種人,太得老天的偏愛了,意氣風發過了頭,只怕早忘了自己是誰,實在很不公平。

  但願他的完美生活還能持續下去。不過,恐怕好像有點難了。

  公司裡有員工餐廳,可惜煮出來的菜味道實在不怎麼樣。所以午休時間,一行同事相約著到商業區外的一家中餐館來解決午餐。

  助理秘書程樂是個很活潑的女孩子,和千尋同歲,但一直都是小孩心性,老是童姐長童姐短地叫。一段時間相處下來,千尋也認了,依小程姑娘的孩子氣,沒叫她童阿姨已經很給面子了。

  程樂嘴裡包著飯,含混地道:「童姐,聽說月底公司新開發的樓盤要開盤了,企劃部打算在公司廣場上搞場剪綵順帶宣傳一下,是不是真的啊?」

  千尋灌了口茶才道:「我也不太清楚,你問這個幹嗎?」

  宣傳部的秦珊舉手插話道:「童姐,我知道,程樂同志會關心是因為那場活動將由羅總的未婚妻何芳姿來一手策劃。而她的事務所通常都會請很當紅的明星來助陣,小程是個追星狂,一聽見有明星要來,也不管是誰,都激動得像要了命似的。」程樂「切」了聲,大方地承認道:「各人有各人的愛好,我追星又不犯法。」

  說著又轉去問千尋:「童姐,你是羅總的秘書,都沒聽到點八卦內幕嗎?比如羅總舉賢不避親的舉動其實只是想多個機會跟心上人在一起,我們下面的人都猜得累死了。」

  千尋挑眉笑,「也許是吧,可是你也知道羅總是個多厲害的上司,光應付他丟下來的工作就夠我頭大的了,我哪還有空去關心那些八卦新聞。不過羅總對未婚妻好也不是什麼秘密,算不得什麼有價值的八卦新聞了。」

  撇撇嘴,她埋頭繼續吃飯。

  程樂沮喪地歎氣,突然又來了勁,一臉期待地道:「雖然老總的八卦很吸引人,但明星的魅力更是不可阻擋。我決定了,到時候一定要巧編名目主動要求去活動現場幫忙。」

  秦珊邊啃雞腿邊看她一眼搖頭,千尋則低頭淺笑。

  按理說如果活動是何芳姿負責,到時候羅大經理一定會在場。沒準將是個好的表現機會,她期待著。

  月底的時候,通常都會比較忙。

  千尋從早上忙到現在,忙得頭昏腦漲面色菜青,辛辛苦苦才做好老總早上吩咐下來的關於對手公司的資料整理。等她從十樓資料處捧著厚厚一疊檔案回二十六樓時,卻發現那位素來可比工作狂的上司居然離奇失蹤了。

  在心中大大把他唾棄了一番後,她去問助理秘書李冉,被告之說總經理半個小時前去了廣場,準備參加剪綵儀式。

  如果僅是剪綵的話,提剪刀落下去幾秒鐘搞定,她不以為會花掉半個小時還沒剪完。很顯然從不為私事誤公的上司今天也公開摸魚打混了,理由很簡單,未婚妻大人來了嘛。

  他還說童秘書如果有事就去廣場找他。

  好吧,本來沒什麼事,但他都發話了,她不藉機會跟著摸摸魚混一混,實在對不起自己。

  走到辦公桌上隨手拿起幾份公文翻了翻,都不是急著待簽,但,渾水摸魚嘛,只要有個借口就行了,誰還管他充不充分。

  向後撥了撥耳鬢掉落下來的髮絲,再整整身上的粉藍套裝,她抱起幾本公文簿邁步朝電梯走去。

  廣場上人潮湧動熱鬧非常。

  千尋抱著公文從旋轉門裡走出來,看著嘈雜的人群嚇了一跳。這年頭大家缺房子缺得這麼嚴重嗎?否則她不以為公司的那處樓盤會好到連十幾歲的小孩子都來跟著擠。

  隨意瞄了眼,沒發現羅淮的人影。千尋朝工作區那邊走,才走近幾步就看到程樂一臉激動地迎了上來。

  程樂跑過來拉住她的手,沒等她開口就噼裡啪啦叫道:「童姐!你知道嗎?今天的表演嘉賓有徐輝耶!我剛剛在後台偷偷看了他一眼,他好帥哦,簡直完美得找不出半點瑕疵來!」

  千尋躲開她又要拍下來的手,翻了個白眼道:「拜託你,要看明星就老老實實去後台守著,別想來鼓動我,你知道我對追星一點興趣都沒有,我還忙著呢。」

  程樂看到她懷裡的公文簿,這才從激動的情緒中找回了點理智,納悶地問:「你抱著什麼東西,總不會是在找總經理吧?」

  「答對了。這裡有幾份公文等著他簽,李冉說他下來了,我在找他。」

  程樂受不了地拍拍額頭,「不會吧,你可真是敬業愛崗。不過羅總現在正在跟他未婚妻相談甚歡,沒人敢過去找地雷踩。如果不是十萬火急的公文,你最好還是等等再說。」

  千尋一臉無辜,「他忙他的,我也要忙我的工作。反正就是簽幾個名字,又不會耽誤到他多少時間,他總不會把我給轟走吧。」

  以她近兩個月的工作經驗來看,羅淮應該不會是那種不理智的上司。

  「你真要去啊?」程樂尤不死心地問。

  「是啊。」為什麼不去,她在辦公事不是嗎?起碼比起公然打混的上司,她的腰板可要直得多。

  「不管你了。我剛看到羅總跟何小姐在離後台不遠的休息椅上坐著,」程樂伸手比劃了下,「就在那邊。」

  「知道了,你也去對著你的偶像流口水去吧,記住別表現得太花癡,小心嚇到人。」千尋調侃著拍了程樂的肩一下,轉身朝後台方向走去。

  後台還算有秩序,沒有她想像中那麼亂。

  千尋越過一排工作人員聚集的工作區,看到了遮陽棚下面對坐著的一雙俊男美女。

  看他們聊得那麼開心,她突然插進去,希望等下上司不會賞她上班以來的第一頓排頭吃。

  「總經理。」她站到他旁邊,恭謹地稱呼。

  羅淮微愣了下,斂起嘴角的笑意恢復了平素的冷峻,擡頭問:「有事嗎?」

  嘖,果然被程樂給料中了,上司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啊。

  她將手裡的公文放到桌子上整齊排開,神色未變地解釋道:「這幾份公文請你簽一下。」

  羅淮的眼底升起了一絲興味,她可真是個非常稱職的秘書。

  拿起其中一份公文看了眼,擡眼又問:「這些都是馬上要送還回去的嗎?」至少他記得他手上的這份並不是。

  「不是,是明天早上要發回去的。」她眼也不眨一下,不卑不亢地繼續為上司解惑。

  這次羅淮的眉梢擰了起來。既然如此,她何必親自跑來找他現在簽,大可以留到他回去,不然明天早上簽也行。她任職以來好像還是第一次做這麼欠分寸的事。

  千尋見他目光轉沈,站直了身體不甚在意地解釋道:「我看過您的行程報告,接下來的半天只剩一個不算重要的酒會要參加,我不能肯定您會不會把那場酒會推掉直接下班,所以就抓緊時間來讓您先簽掉,也可以省去明天早上的繁雜。」

  拿眼睛瞪著她看也沒用,她並不怕他。

  羅淮又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接受了她的解釋。接過她遞來的筆迅速將幾份公文簽好了,然後遞還給她。

  她轉身欲走,羅淮淡聲道:「童秘書,你十分敬業。」低沈的語調,聽不出是褒是貶。

  千尋淺笑著轉回臉問:「總經理,您是打算給我加薪嗎?」

  管他是褒是貶,在她聽來全都把它自動轉成表揚好了。

  羅淮扯了下嘴角,沒再說話。

  一直沈默坐在一旁的何芳姿笑道:「你的秘書很有趣。」而且很顯然並不懼畏他這個上司。

  「是嗎?」羅淮笑了笑,不予評價。

  遠遠跑來一個工作人員,焦急地對何芳姿道:「何小姐,那個負責回答顧客提問的工作人員突然流鼻血,現在場上少了人手,怎麼辦?」

  何芳姿站了起來,冷靜地吩咐道:「那就找公司的企劃部,要他們趕快再派一個業務熟悉的人來頂一下。」

  「知道了,我馬上去。」

  已經走出幾米遠的千尋頓住腳步。這麼熱的天流鼻血實屬正常,但對她來說卻是個大好的天賜良機,原本還以為自己沒戲唱了。

  她折回去,站到何芳姿跟前笑道:「讓我去吧,這期的樓盤我也比較熟。」

  「你去?」發出置疑的是羅淮。

  千尋又笑著轉向他道:「是的,這期房子是我比較喜歡的樓型,所以從開始籌建到竣工,我一直比較關注。」

  為了能出到這個風頭,她百分百可以丟棄誠實品德將謊言說得臉都不紅一下。

  「那好,你趕快過去吧。」何芳姿對她印象不錯,所以聽完她的解釋就同意了。

  千尋友好地對她笑了笑,轉身朝前台走去。

  何芳姿看到羅淮的目光也追了過去,便笑道:「我知道你一定也產生了好奇心,我們過去看看怎麼樣?」

  反正無事,去看看好了。羅淮點點頭推開椅子跟上去。

  還好還好,雖然廣場上看起來人山人海很嚇唬人,但其實大半都是為看明星來的,真正為買房子來的人並不會多到足以將她淹沒。

  一邊是主持人,運用著熟練的專業技巧將全場的氣氛帶動起來。她則坐在工作台後面,回答偶爾間冒出來的顧客提問。

  有一對老夫妻看了看手裡的介紹資料,然後老太太道:「位置偏郊了點,有點遠呢,我們老年人要想逛市區好像不太方便。」

  千尋調正了話筒笑道:「坐公車的話二十分鐘,並不算很遠。對於老人家來說,開闊又安靜的居住環境才是最重要的。而且那處小區附近有處天然湖,您和叔叔還可以一起去散步釣釣魚,重溫一下年輕時候的浪漫,多好。」

  說著她沖老太太眨眨眼睛。老太太呵呵笑,對旁邊的老伴直點頭。

  又有一個年輕人對於位置似乎不甚滿意,皺眉道:「老年人退了休住遠點沒關係,但我們要上班,走起來就不太方便,尤其週一碰上交通堵塞,那八成就該遲到了。」

  千尋在心裡暗暗點頭,知道他這是實話。她自己就住在郊區,因為房租便宜,但每天都要很早起床以保護她那還算可觀的全勤獎金。

  唉,又要騙人了,雖然她很不樂意欺騙一個跟她算是同病相憐的人。

  「對上班族來說,平時工作節奏太快,唯一可以調劑身心的就是下班後的時間。住得僻靜一點,無疑提高了生活品質。至於您說路遠,可以計劃買輛車代步。我自己就是這麼想的,雖然到現在才存了一輛奔馳的千位數零頭,但有目標就好了啊,工作起來也會更有動力,一舉數得。」

  那個年輕人似乎也有些動搖了,畢竟現代年輕人買車代步已經成了一種趨勢。

  千尋暗自吐了口氣,實在佩服自己七拉八扯的本事,避重就輕,居然真的能唬到人。不過她的良心一連降了好幾級格調,挺鬱悶的。

  活動火熱進行中。斜角的一處偏遠角落,何芳姿笑著對羅淮道:「你真該給你的秘書加薪,她回答的效果比專業部門的人還好。」

  羅淮不置可否地揚了揚眉,笑道:「說的是,她的確做得不錯。」

  好像還是第一次看到她孩子氣的一面。別於公事上的平板,她今天的表現很機靈,都不知道她還挺能侃的。連芳姿都誇讚她,看來是該給她加薪了。

  後來月初的工資卡上,千尋由那多出來的兩千塊錢明白到,她又向前邁近了一步。上司從未當面跟她提過,但他記得給她漲了薪水,這就表示他已經開始有點注意到她了吧。

  幽藍色的燈光勾勒出幾分暗夜的曖昧氣氛,低回的音樂在空氣裡瀰散。

  千尋坐在吧台前面,手裡勾了杯酒,與劉嫣紅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生意看起來蠻好的。」她啜一口酒,目光四下遊移了一番才收回來。

  劉嫣紅單手支著香腮,懶懶應道:「還好吧,你知道我們老闆眼光向來很精的,檔次提升得很快。」

  「怎麼沒看見其他姐妹呢?」千尋隨口問。

  「小玫今天休息,琳琳剛才被土匪劫走了,說有要事要談。」劉嫣紅說起這個就忍不住笑。

  「又是那個狄峻嗎?他可真癡心。」千尋也忍不住笑。

  這年頭有誰還會為了一個夜總會小姐守坑當孝子,狄峻簡直就是稀有動物,比絕跡的恐龍還珍貴。

  據說當年琳琳還沒下海的時候就跟狄峻認識了,後來中間斷了聯繫。而再次遇上狄峻,他已經是一家小有規模的房產公司的老闆,差不多一年前他有一回陪客戶來消遣,剛好琳琳被叫進去陪酒,兩個人便又遇上了。然後狄峻就成了「沁園」裡人盡皆知的火坑孝子。

  只不過這樣的境遇,對琳琳對狄峻來說不知道究竟是好還是壞。

  正說著,就看見琳琳皺著眉撥著頭髮走過來,身後不遠處佇立著神色黯淡的狄公子。

  千尋朝她揮了下手。琳琳一見是她,臉色立馬轉成愉悅,樂呵呵地小跑過來坐到她旁邊的高腳椅上。

  「童童,今天怎麼有空跑來了?」琳琳開心地問。

  「我想你們這些姐妹了啊,尤其是我們家的琳妹妹。」千尋眨著眼笑,伸手捏捏她那張圓圓的娃娃臉。沒辦法,所有姐妹裡面只有琳琳最小,千尋也只剩下她能欺負一下。

  琳琳拍掉她的手,嬌呵呵地笑。

第2章(2)

  三個人正聊得高興,大門口方向又走進來幾個衣裝筆挺的客人。

  千尋在看清了其中一個人的臉之後,臉色暗沈了下去。

  琳琳跟劉嫣紅好奇地望過去,隨即臉上的笑意也跟著收了起來。

  一行人中,那個最引人注目的男人,正是羅淮。

  「他還經常來這裡嗎?」千尋瞇著眼問。

  「有一段時間沒來,最近又常常會帶客人過來。不過倒沒看到他自己找過小姐,沒想到他對他未婚妻還挺忠心的。」劉嫣紅淡嗤。

  他會來並不奇怪。「沁園」的檔次在同行裡是數一數二的,老闆又跟羅淮是朋友。只不過他會再來這裡,就表示他早已經不記得當年的事了吧。

  琳琳的心裡向來擱不住事,一臉的憤懣全都表現出來,低嗤一句:「臭男人。」

  劉嫣紅拍拍她的手,說道:「走吧,我們過去會會他們好了。」

  琳琳老大不樂意,她最憎恨那種男人了,「我才不想去。」

  說歸說,能藉機整整他們也不錯。跟千尋打完招呼,劉嫣紅跟琳琳剛走出幾步,狄峻迎上來攔住了她們。

  「琳琳,別去了,晚上我包你的全場。」

  琳琳嗤笑一聲道:「狄先生,你想敗家是你的事,我不稀罕做你的生意,請讓路。」

  「琳琳!」狄峻拉住她的手,被她甩開。

  劉嫣紅偷偷對他搖了搖頭,然後跟上去。

  千尋坐在不遠處的吧台邊衝他笑了笑,說道:「過來喝一杯吧。」

  狄峻沈著臉色走過去坐下。

  「感情的事急不來,你如果真的喜歡琳琳還要多花點耐心。」她將一杯啤酒遞到他手邊。

  狄峻擡頭看她,似乎看到了希望。

  千尋只是淡淡地笑。像他們這樣特殊的身份特殊的關係,感情談起來自然會很累人。希望真心能換來最後的幸福吧。

  酒灌多了,頭昏腦漲,中間還跑到洗手間吐了一次,胃還是不舒服。

  時間已經很晚了,還好明天是週末,否則打死她也不敢陪著狄公子灌酒。

  不記得到底喝了多少,反正喝到最後連那個認識她的BOY都來勸他們說別喝了,小心回不了家。

  家朝哪邊走她還是記得的,只不過走起來搖搖晃晃有點危險的樣子。狄公子也喝多了,還是很有風度地要開車送她回家。而她可沒膽子坐一個醉鬼開的車,將狄公子塞進一輛出租車裡,打著酒嗝衝他揮揮手,然後自己勾著皮包搖搖擺擺地朝家的方向走。

  頭還是暈,還好走起路來有點涼風,她打算步行一段醒醒酒。

  街邊的霓虹閃爍明滅,行人漸漸少了,只有一輛又一輛的車疾駛過身邊。

  她仰著頭呆呆盯著街對面的一塊廣告牌看了一會,覺得眼睛被那五彩的顏色閃花了,於是低下頭揉眼睛。

  又打了個酒嗝,胃裡一陣翻絞,她連忙扶著路邊的一棵行道樹幹嘔起來。晚上根本沒吃什麼東西,吐出來的都是酸水,夾著刺鼻的酒氣。

  身邊似乎有輛車緩緩停了下來。車門打開,她低著頭看到一雙锃亮的皮鞋。

  「童秘書?」來人的聲音裡隱著三分疑惑。

  千尋在心裡皺眉,知道自己此刻披頭散髮狀若瘋婆子,還是徒勞地向後撥了撥長髮,直起身子擡頭笑道:「真巧,羅總。」又打了個酒嗝,她連忙伸手摀住嘴。

  大概是下班的關係,羅淮的語氣裡少了些平素裡的冷淡疏離,看了她一眼問:「你還好吧?」

  千尋捂著嘴點頭。好不好也和他沒關係,如果她說不好,他就會突發善心送她回家嗎?

  「要不要送你一程?」他問。

  耶?居然真的善心大發了。上班幾個月,都不知道他還是個如此有幫助精神的人。不過接受他的幫助好像對她的計劃有利,天賜良機讓她又向前邁近一步,她不善加利用一下實在說不過去。

  「不好吧,這麼晚了還要麻煩您,我還是打車回去好了。」她似是而非地說著。

  「不會很麻煩。」他淡聲回一句,說道,「上車吧。」說著轉身先行。

  千尋在後面撇撇嘴角客氣地道:「那謝謝了。」眼珠轉了轉,心裡開始有些慶幸今天為了配合身上的長裙穿了雙細跟的高跟鞋。

  邁開腳的下一秒,一聲低呼伴著崴腳的動作飛了出來:「呀——」

  羅淮轉身,剛好將她半摟半接住。

  「沒事吧?」他扶她站穩,後退一步詢問。

  「呃,沒事,謝謝。」她低下頭,狀似尷尬羞澀,其實是為了掩飾小計策得手後的得意。

  他沒再說話,為她拉開半邊車門。

  千尋低著頭,提起裙擺彎身坐了進去。

  真是個幸運完美的夜晚。她在汽車駛動的前一秒愉悅地想著。

  人與人之間,大多時候因為一件小事就可以由不熟變得相熟。

  公事上羅淮還是那個嚴苛利落的上司,但千尋知道,他對她要比以前溫善了許多,至少對她說話的時候不再永遠是一張木板臉。甚至像現在,因為他的未婚妻無法隨傳隨到,晚上一場酒會舞伴的差事竟落到了她身上。

  她抱著一堆待簽的公文進去,看著他三兩下簽好。她正轉身要走,羅淮叫住她。

  「童秘書,今晚下班後你有安排嗎?」

  千尋愣了一秒回頭,應道:「沒有,您有什麼事嗎?」嘴上問,心裡卻已經有了八九分肯定他接下來要說什麼。

  「晚上『誠信』的葉老家裡有場酒宴,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請你陪我一起去。」他放下手裡的簽字筆,看著她說道。

  身為秘書陪老總應酬是很正常的事,只不過高級酒會,她絕不會自掏腰包去負責自己的門面問題,她可是窮人。

  「沒問題,不過……」她故意猶豫了下。

  「還有什麼問題嗎?」

  「羅總,您知道我這種普通員工收入有限,身上這套套裝是我最好的衣服。所以如果不會太失禮的話,我可能沒衣服把它換掉。」她相當老實地將現實問題說了出來。

  都是大實話,她沒理由為了撐面子而讓自己荷包失血。

  羅淮大概是沒料到她這麼直接地提出這個問題,多少有點意外她的坦白。打腫臉充胖子的人很多,但很顯然她比較理智。

  他牽了牽嘴角露出一個勉強可稱之為微笑的表情,挑了挑眉梢道:「這個不是問題。下午提前半個小時下班,我會帶你去買衣服。」

  千尋懷裡抱著公文欠身示意,「是,那我先出去了。」

  是他請她幫忙,要他花點錢打點也是應該的,她沒說要加班費就已經很不錯了。

  衣香影紛,燈火通明,空氣裡彷彿都瀰漫著一股高雅的屬於上流社會的味道。

  聽說今天是「誠信集團」主席葉容光的千金葉林林跟「飛遠傳媒」的總經理程柯的訂婚宴。來了很多商場上有頭有臉的人物,羅淮一進門就忙著應酬,千尋跟他打了聲招呼自己一個人跑到餐桌邊吃東西。

  看來出席今晚這場酒會並不吃虧。撈到了一身價值上萬塊的禮服穿上,因為跟誰都不認識又可以不顧形象地吃東西,還可以來見識一下所謂的上流社會,的確賺到了。

  千尋端著滿滿一托盤的食物往陽台方向移動,剛走出幾步卻險險與擦身而過的一個人撞上。好不容易才護住了托盤沒讓它飛出去,然後聽到一個聲音在道歉:「對不起,你沒事吧?」

  千尋擡頭,看到一個長得很秀氣、氣質清新的女孩子正擔心地望著她。

  她素來喜歡長得清清秀秀的女孩子,心裡的好感上來了,她也懶得追究,擺擺手笑道:「沒事,我身手還不錯,比較經得起撞。」

  女孩子見她有說有笑才鬆了口氣,大方地伸出手自我介紹道:「你好,我叫林天藍。」

  千尋空出一隻手與她交握了下,笑道:「童千尋。」

  這邊剛介紹完,遠遠跑過來一個嬌小的女孩子,氣鼓鼓地拉著林天藍的手道:「天藍,我們走吧,根本就沒必要來。」

  林天藍抿了抿嘴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放低聲音道:「千妍,既然來了就大方一點,我不想讓自己表現得很沒風度。」

  那個叫千妍的女孩子擰眉瞪眼,「風度值幾個錢,我只知道做人不應該偷著傷心,如果避免不了傷心就乾脆走開。天藍,你明明很難過,別再裝了,我們走吧。」

  「再等一下吧,至少等酒宴正式開始了再說。」林天藍很堅持。

  而一旁沈默著觀看的千尋卻敏銳地看到了她眼底的哀傷。剛好碰上林天藍的視線,她彎了彎嘴角向她露出一個鼓勵的笑。

  訂婚儀式開始了,一對氣質出眾的新人被司儀請上了台。

  司儀簡單地說完介紹辭之後,捧上戒指送到新人手邊讓他們為對方帶上。

  應酬暫時告一段落,羅淮走到千尋身後站定。千尋看著台上那一對看似幸福的新人,下意識地將目光轉向了不遠處那個叫林天藍的女孩子身上,然後低低歎了口氣。

  她的眼睛裡果然有晶瑩的光在閃動。

  人生在世,最理不清的就是情債,誰欠了誰,大概只能消極地說一句,天知道吧。

  「怎麼了?」

  破天荒地,站她身邊的羅大總經理居然和藹地關心起她的情緒來。她該表現一下自己的受寵若驚嗎?

  千尋沒立刻回答,等到訂婚儀式結束,舒緩的舞曲響起,她才故作輕鬆地撇撇嘴道:「我在想,是不是每對決定步入婚姻殿堂的人,都是真心相愛的。」

  「為什麼會這麼想?如果沒有感情又何必結婚呢?」羅淮似乎突然變得很閒起來,沒繼續去和商界的朋友聊天應酬,而是留在這跟她講一些有的沒的。

  「也許吧,不過我還是覺得婚姻和感情不同。動心可以是真的,結婚卻可能會因為某些不得以的理由而去娶或嫁一個自己不愛的人。」

  至少她所努力去得到的婚姻應該就是這樣子,因為就算她成功了,她也沒打算付出真心。

  羅淮盯著她黯淡的臉龐看了片刻,然後放下酒杯伸出手道:「請你跳支舞。」

  千尋大方地揚了揚眉,跟著放下手裡的酒杯將手交到他手心裡,與他相擁著滑出優雅舞步。

  還好她有先見之明,進「羅氏」之前特地去學了半個月的舞,今天果然用上了。起碼他伸出手的時候,她不會丟臉地低著頭小聲回一句:我不會。

  暗淡的夜,只有一盞昏黃的路燈照著一方不甚明朗的世界。

  車在千尋租住的公寓樓下熄火停下來。

  打開車門走出幾步,她又想起什麼似的轉回頭,問正準備重新打擋發動的男人:「那個,這衣服……」不用還了吧?還了他也用不著。

  「送你的,當做加班費好了。」他想當然地如此回她一句。

  「謝謝。」她笑著拉起裙擺看了看,嘖聲又道,「這衣服還是新的,賣掉的話差不多還能賣個原價的六七成。」那也是好幾千呢,她大半個月的工資。

  汽車已經發動了,他在聽到她的話後沒立刻將車開走,而是瞇起眼頗為意外地問:「你準備把這衣服賣掉?」她很缺錢嗎?

  「是啊。這種名貴的衣服中看不實用,我平時又沒什麼機會穿,放久了也會變形,還是把它變成現錢比較劃算。」都說是送給她的,那麼她決定怎麼樣去處置自己的東西都不關他的事吧?

  見他用類似探究的眼神在看她,她笑呵呵地揮揮手道:「沒什麼好奇怪的。像我這個階層的人,大多都具備一切向『錢』看的優良品德,我很缺錢,也很努力地在賺錢,不過您這種出身的人是不會明白的。」

  三句假話七句真話的說辭最能迷糊人,她一向將這一套遊戲規則遊走得很從容。

  羅淮的臉上露出一抹深思,彎了彎唇角露出今晚的第二個微笑。

  很顯然她將他的好奇心又挑起了幾分。而且她可以肯定他的眼底並沒有流露出類似厭惡鄙視的眼神,就表示她的坦白態度得到了她想要的結果。

  「羅總再見。」她對他揮了揮手,提著裙擺轉身上樓。

  羅淮的視線停在那道漸遠的身影上,過了片刻才推擋發動車子離開。

  一切的熟稔似乎來得太快,卻並不顯得突兀。從上班的第一天,她一直努力工作,也進步很快。他是掌控著她飯碗的老闆,她盡職盡責做著事,但不曾表現出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自自然然做自己,反而更容易獲得公私分明的他的好感。

  像芳姿說的那樣,他的秘書,好像是個蠻有趣的人。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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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1-12 18:15:07

第3章(1)

  休息天,琳琳拎著小行李包敲開了千尋家的門。後面跟著劉嫣紅。

  千尋側身將兩人迎進來,為她們倒了水才坐下來問:「怎麼了,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仔細把琳琳上下打量一番,她皺眉道:「你怎麼搞的,才一個禮拜沒見,怎麼突然變得這麼憔悴?」

  琳琳努著嘴一副要哭的樣子,抱著靠枕窩在沙發上不吭聲。

  劉嫣紅歎了口氣,低聲道:「琳琳懷孕了。」

  千尋瞠大眼睛,「狄峻的?」

  劉嫣紅點點頭。

  「那他知道嗎?」千尋追問。

  「還不知道。」琳琳說不打算告訴他。

  千尋扶住琳琳的肩膀認真地問:「你打算怎麼辦?」

  琳琳的眼眶紅了,苦笑著喃道:「把孩子打掉,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

  「你捨得嗎?」千尋軟聲問。琳琳跟她一樣是孤兒出身,對親情的渴望只會比普通人濃。

  「捨不得,但是我養不起他。像我這種身份,生出來的孩子也只會讓他將來受盡別人的嘲笑,我不能讓孩子長大後因為屈辱而恨我。」

  她這種人,沒有做母親的權利。毀了自己沒關係,但不能毀了自己的孩子。

  「為什麼不先跟狄峻商量一下,你確定他一定也不想要這個孩子嗎?」千尋仍不死心地問。因為她看得懂琳琳眼裡的堅持,她說不要孩子,可能就真的不會留下來了。

  「就算他想要又如何?我跟他之間是不可能的。他雖然不是大富大貴人家出身,也是家世清白,我根本配不上他。等有一天他退燒了,就會明白自己的堅持有多可笑。」

  「我覺得狄峻對你是真心的。」千尋還想勸她,雖然也明白琳琳的話其實是對的。

  「光有真心是靠不住的。等將來感情淡了,現實問題來了,一切就都會變得醜惡,變得無法忍受。與其將來受傷,就只能不要讓它開始。」琳琳苦澀地笑著,眼淚終於跟著落下來。

  「琳琳……」千尋握住她的手,心裡一陣難過。

  「別勸我了,其他姐妹勸了我半天,我還是覺得自己的決定沒錯。」琳琳接過劉嫣紅遞來的紙巾擦乾眼淚,對千尋道,「童童,我想在你家住一段時間。」

  「當然好了!你放心住下來吧,我剛好能照顧你。」

  劉嫣紅握住她們兩個的手,拿出老大姐的氣勢安排道:「琳琳,你就安心在童童這裡住下來,老闆那邊我會去說。做完手術之後我和其他姐妹會輪流來照顧你,等你身體好了再作安排。」

  「好。」琳琳黯淡地點點頭。

  千尋握緊她的手安慰道:「放心吧。」

  第二個休息天,千尋和劉嫣紅陪琳琳去醫院做手術。

  到了之後才知道沒有結婚證明醫院根本不給做,正在那發愁,狄峻不知道從哪得到消息,一路追來了醫院,差點沒把醫院給燒了。

  千尋跟劉嫣紅看著他把心愛的女人抓去談話,雖然仍有些擔心,還是忍不住笑了。只希望他們能談出個好的結果來。

  可以預料那兩個人的談話時間不會太短,她們兩個買了飲料坐到醫院前的草坪上休息聊天兼等人。

  千尋忍不住問劉嫣紅:「嫣紅姐,你說琳琳會答應嫁給狄峻嗎?」問完也覺得自己的問題很傻,如果肯嫁的話也不會拖到今天了。

  劉嫣紅年紀最長,經歷的事情也多,對所有事都看破了。沈默了很久才道:「不是她會不會答應的問題,而是她根本不敢答應。你覺得像我們這種人,下了決心要從良,剛好也有個好男人肯娶你,以後的生活就會幸福了嗎?我說不會。以前的經歷就像一道深疤,剜下去了便會永遠留痕,抹不掉,即使我們想自欺欺人地把它遺忘也不可能。」

  千尋將視線投向遠處的噴泉上去,說不出一句話來。

  這就是殘酷的現實。不管因為什麼原因走上那一步,只要踏進去了,彷彿就再沒有了被救贖的權利。是她們活得太明白了吧,如果真的連心也一併放縱下去的話,或許也就不會再有痛苦。

  「別再憤懣了,各人都有各人的生活,既然選擇了,就要有勇氣過下去。」劉嫣紅拍拍她的肩。

  千尋重重地歎了口氣。

  前面的水泥路上走近一男一女,劉嫣紅推了推千尋低聲道:「你看,是你的老闆。」

  千尋也看到了。真的是羅淮,而他旁邊的那名女子卻不是何芳姿。

  劉嫣紅嗤笑,「嘖嘖,還以為他真的對未婚妻一心一意呢,現在看來好像也沒想像中那麼忠誠。」否則不會跟那個女子有說有笑態度親暱。

  千尋不以為然地輕哼,「也許他會說是普通朋友。像他這種身份的人,身邊多幾個女人一點也不奇怪。」

  實在是邪門,偶爾來趟醫院都能跟他碰上,他們還真有「緣分」。

  收回視線,千尋看了看腕表站起身道:「不早了,我們回去看看琳琳他們回來了沒有。」

  「走吧。」劉嫣紅跟著站起身。

  她們剛走到門口的時候,就看見狄峻臉色鐵青地從裡面衝了出來,一把扶住劉嫣紅的肩膀手直打哆嗦。

  劉嫣紅好不容易才站穩了身體,皺眉問:「你幹嗎呢?有什麼話慢慢說。」

  狄峻的嘴唇張了張,半天才揪著頭髮啞聲道:「琳琳她流產了。」

  「什麼?」千尋跟劉嫣紅同時尖叫出聲。

  千尋一把揪住狄峻的衣領吼道:「你幹什麼去了!把人帶出去為什麼不好好照看?你明知道她懷孕了啊!」

  「我想跟她好好談,可是她不肯,過馬路的時候我追她,結果她跑得太急就被車給蹭到了。我……我該死!」狄峻狠狠給了自己一耳光。

  劉嫣紅沮喪地歎氣,「這下好了,連托關係找熟人都不必了,麻煩都解決了。」她又歎了口氣,突然擡手狠狠扇了狄峻一巴掌,脆亮的響聲引來側目無數。

  其實她也知道狄峻很無辜,但心裡的哀傷委屈止也止不住,只能遷怒到別人身上去。她替琳琳委屈,或者她跟狄峻之間真的是沒緣分,原本還以為有了孩子他們的關係會有轉機。

  狄峻垂著頭,神情哀慟。

  「走吧,趕快去看看琳琳怎麼樣了!」千尋警覺地回過神來,拉著劉嫣紅往手術室奔去。

  折騰到很晚才把人帶回家。

  琳琳除了流產還有幾處皮外傷。劉嫣紅跟千尋小心翼翼地把她安頓到床上睡下,千尋看了眼時間道:「不早了,你趕快回去吧,琳琳有我看著不會有事的。」

  劉嫣紅又朝臥室裡探頭看了一眼才帶上門,拿起沙發上的皮包邊走邊叮囑:「你多費點心了,狄峻要是來了別讓他進來,免得琳琳見了又要情緒激動。」

  「我知道。」千尋為她開門。

  「有事打電話給我。」

  「好。」千尋看著她下樓才合上門。轉身走進客廳,忍不住低低歎了口氣。

  又是新一周的開始,身為秘書通常都會比較忙。

  早上起來安頓好琳琳再趕到公司,差幾分鐘就破了全勤紀錄。她匆匆搭電梯上二十六樓,理所當然上司已經來了。

  她從玻璃牆朝裡面看了一眼,看到他正端著咖啡在翻看資料。原來他也會自己動手泡咖啡,實在難得。

  九點正她敲門提醒上司去開晨會,自己則捧著一摞資料隨後跟上去。

  十點鐘會議結束,她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整理一份很重要的客戶資料表,字沒打幾個眼皮就睜不開了,打五個字起碼有兩個是錯的,工作效率全無。她只好揉著眼睛去茶水間泡了杯濃茶,依稀記得她喝了一小口,然後就不知不覺垂下了眼簾趴在位子上會周公去了。

  羅淮看完手裡的一份企劃案,順手按下內線道:「童秘書,你進來一下。」

  話音落了,對方沒反應,他又重複了一遍,還是沒反應。

  難道不在位子上嗎?如果她有事離開都會跟他先打聲招呼。

  推開坐椅,他拉開門走出去。

  秘書的位子就在他辦公室的外面,用玻璃牆隔成一間小辦公室。他走過去,看到了位子上那個正趴在電腦前面睡得很香的人——他的那位辦事效率及工作態度都是一流的秘書。

  童秘書不是個會公然摸魚的下屬,看她的樣子似乎很疲倦,才會睡得那麼香。雖然他自認不是個溫情主義的上司,但——

  安靜地轉身,他沒叫醒她,而是走到外面叫了個助理秘書進來。

  助理秘書程樂得了老總的召見,趕緊小跑著進來。路過童千尋旁邊的時候瞄了一眼,隨即嘴巴張得老大。

  這麼明目張膽地睡在那兒,老總就是大近視也早看見了。童姐實在是強,佛祖保佑她千萬別被上司罵才好。

  千尋一覺睡到午休時間。回過神之後第一反應就是朝上司辦公室裡張望,他還坐在那裡,似乎沒什麼特殊的狀況發生。

  整整睡了兩個小時,上司都沒發現嗎?沒道理啊。

  正在想著,內線電話就響了,羅淮在電話裡說道:「童秘書,幫我定份午飯上來。」

  週一很忙,忙到沒時間吃中飯很正常。所以她安安穩穩睡了兩個小時真的很沒道理。

  「是,我馬上去定。」她利落地接話。

  電話還在線上,停頓了幾秒,然後她的上司說:「如果不舒服的話就請假回去休息吧。」

  千尋坐在位子上,硬是呆了幾分鐘才回神。就說吧,就說她運氣不會那麼好的。

  一直提心吊膽過了一天,還好上司都沒來找她麻煩,總算鬆了口氣。

  第二天沒事人一樣來上班,程樂在茶水間跟她提起昨天的事,追問老總有沒有把她狠批了一頓,見她搖頭連連嘖聲感歎,直說實在沒道理,因為老總是那樣一個公私嚴明的上司。

  管他那麼多,重點是她平安無事就好了。手上的雜事一堆,她才沒空老想一些有的沒的。

  陪上司開完晨會,她就全神貫注投入手上一份資料的匯總工作,直到手邊的電話響。

  是一樓接待處打來的,說有位叫孫雅雯的小姐要找總經理。

  千尋按下內線向上司請示,羅淮聽完那個名字後直接拉開門大踏步走了出來,親自下樓迎接去了。

  這個孫小姐,受到的待遇居然比老總正牌未婚妻還高,老總不會開始爬牆了吧?嘖,男人哪!

  千尋不以為然地撇嘴,收回八卦的心思認真工作。

  五分鐘之後專用電梯的門拉開了,羅淮和一個看上去很眼熟的女人走了出來。女子走過她的辦公桌前時撥了下頭髮,千尋立刻想起來了,是那個和羅淮一起出現在醫院的女子。

  羅淮推開辦公室的門讓女子先進去,然後折回來對她吩咐道:「從現在開始我不會客,有什麼事或電話都替我擋掉。還有,麻煩替我們泡一杯咖啡一杯茶進來。」

  千尋點頭應著,從玻璃牆看到兩個人推門進了裡面的會客室,然後合上了門。

  怪神秘的,看他對那名女子小心重視的態度,不會真的是他的新一任紅顏知己吧?不說她的上司是個公私嚴明的人嗎?原來傳言有誤?

  情況好像變麻煩了,真是傷腦筋。

  上司一直和那位孫小姐談到中午才出來,然後直接宣佈他下午要出去,有事打他電話。也就是說,幾乎沒蹺過班的上司今天要破戒了。

  不知道是不是上司的運氣不好,他前腳才走人,沒過多久正牌未婚妻何芳姿的電話就打了進來。雖然替上司說謊騙人是身為秘書的職責之一,但她突然覺得把事情攪和一下可能會更有建設性,所以她裝白癡地把上司和一名叫孫雅雯的小姐親密離開的事仔細又仔細地描述了一遍,依照何芳姿的反應,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有戲看了吧。

  第二天,羅淮臉色陰沈地來公司上班,路過千尋辦公桌旁的時候冷淡地道:「童秘書,你進來一下。」

  千尋跟在後面做了個鬼臉,知道自己要挨罵了。

  果然,羅淮坐進辦公椅中第一句話就是:「昨天何小姐打電話來,是你告訴她我和孫小姐出去的事的?」

  千尋一臉無辜,點頭應道:「是的。」

  心裡開始暗自揣測事情八成有點嚴重,否則從未在上班時間聊過私事的上司會第一句話就問這個。他的臉色可真是難看哪。

  羅淮見她一臉茫然的樣子,擰了擰眉道:「算了,不過以後不要隨便向人透露上司的行蹤,我想這也是身為一個秘書的職業守則。」

  「我知道了。」千尋垂首回一句。

  「你出去吧。」他朝她揮了下手,臉色仍是很難看。

  不知道他是在乎未婚妻還是那個孫小姐,才這點小事就緊張成這樣,如果有一天發生更嚴重的狀況,希望他不會懊惱地想殺人。

  臨近下班的時候,何芳姿有電話打過來,羅淮接完電話之後那張陰沈了一整天的臉更難看了,可見他應該還是很在乎何芳姿的吧。

  時間滑過五點,千尋看了眼上司的辦公室,進去打了聲招呼,然後按時下班。

  抓起背包離開之前,她又朝裡面看了一眼,大辦公桌後面的那個男人看來這次是真的遇到麻煩了,而且有惡化下去的態勢。唉,素來冷靜自持的人碰到感情問題原來都是一個樣,但願他不要也玩酗酒渾噩度日那一套,會有損形象的。

  她發現自己竟然有鐵口直斷的天賦。

  下班時間,路上行車熙攘,她規規矩矩站在公車站牌下面等車。但是等了十幾分鐘過去,卻仍是連公車的鬼影子也沒看到,大概是下班時間交通堵塞的關係吧。

  正拿手當扇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扇著風,遠遠一輛銀灰的跑車招搖地搶了公車道停在了站牌前面。車窗緩緩降下,羅淮在車裡對她招了招手。

  千尋恍然頓悟,就說這車看著那麼眼熟。不過,他對她招手是什麼意思?現在可是下班時間,難道還有什麼公事要吩咐她嗎?

  「你,上車。」他見她站著不動,利落地拋出一句。

  她用手指了指自己,慢半拍地問:「我嗎?」

  「快點上來,你不會想我被交警開罰單吧?」他已經探身過來為她打開了車門。

  那倒是,前面不到二十米遠就是十字路口,她隨眼一看,起碼看到了兩三個交警同志。不過他是有錢人嘛,真要被開罰單就當是為社會建設做點微薄貢獻好了。

  想歸想,她還是迅速彎腰鑽進了車裡。下一秒車子一個推擋急弛著飛離出去,像逃亡。

  奇怪,突然把她叫到車上來,不會是想好心捎上她一段吧?還是因為心情煩悶,無聊之下想找點善事做做?

  「您找我是有什麼事嗎?」千尋將背包擱到腿上,一邊系安全帶一邊問。

  他沒回答她的問題,而是沈默了一會問:「晚上有空嗎?」

  耶?好詭異的問題。他總不會是想找個人共進晚餐順帶撈個垃圾筒吐苦水吧?他們有熟到這個分上嗎?還是他平時人緣太差根本沒朋友?好像還蠻有這個可能的。

  「有。」她也沒太做思考,直接回話。

  「陪我去喝一杯。」

  原來不是請吃飯而是找她去灌酒,八成是上次看到她喝得醉醺醺的樣子,所以認定她酒量不錯適合當陪客。有何不可呢?她本來就一直在等機會不是嗎?

  「好啊。」她相當樂意奉陪。

  常說酒醉的人容易信口把七分真實三分遮掩的話很順溜地說出口,那麼他現在說的話,她是不是就可以把它當成酒後真言呢?

  她以為他要說一些關於感情煩惱的事,畢竟他已經為未婚妻的誤會而傷了一整天的腦筋。但他對那些她比較好奇的八卦卻提也不提,悶不作聲直灌酒,灌了差不多五分醉的時候,他開口了,話題的主角居然是她。

  「撇開上司和下屬的身份,我覺得你是一個適合做朋友的人,你身上有種親和的氣質,連芳姿都很喜歡你。」他的視線停在酒吧的某一處角落,淡聲說。

  「是嗎?」她笑了笑。親和的氣質?為什麼她自己都沒發現出來。

  「問你一個問題可以嗎?」他瞇眼又灌了口酒。

  「你說。」

  「你們女孩子,是不是很介意自己的男朋友和別的女人有牽扯?」

  千尋瞄了他一眼,「我說實話,你可不許生氣。」

  「說說看。」他不置可否。

  千尋開始老實不客氣地說:「我個人認為你的這個問題有夠混賬。反問一句,你會不介意自己的女朋友和別的男人有牽扯嗎?」

  他轉過帶著幾分微醺的目光看向她,彷彿是在消化她話裡的意思,然後明瞭地點點頭。如此明朗的一件事,根本不該成為他的困擾。自己不能接受的事,就沒資格要求對方去接受,感情的事雙方從來都是平等的。

第3章(2)

  酒吧門樓上的霓虹在暗夜裡閃著略顯清冷的光芒。夜深了,路上已經沒什麼行人,千尋扶著羅淮搖搖晃晃地從酒吧裡走出來。

  「小心,前面是階梯。」她扶穩他的胳膊小心走下來,卻因為羅淮將所有的重量壓在她身上而差點栽出去。

  喝成這樣車肯定是沒法開了。她一邊吃力地扶著人一邊朝駛近的出租車招手。

  坐上車,她沈默了一會報出一個地址,是羅淮家。拜她平日的刻意關注所賜,他的住址她早就打聽得很清楚,今天倒真派上用場了。

  出租車駛到他公寓大廈的樓下停下來,她付了錢去扶人下車,才發現他早已經迷迷糊糊睡著了。皺眉又皺眉,還是在司機的幫忙下才把他弄下了車。

  大廈保安認得羅淮,好心地上來詢問要不要幫忙。千尋也沒空客氣,折騰到現在她也早沒了力氣,何況她自己也喝了不少酒,頭暈得厲害。

  十二樓,最頂層,他可真會享受。保安將他們送到他家的門口轉身下去了,千尋擰眉歎了口氣,拍拍那個靠著門又快睡著的男人問:「喂,鑰匙在哪裡?」

  等了一分鐘沒反應,她的耐心耗光,直接在他的西裝外套裡翻起來。還好很快就翻出了鑰匙,一把一把地試,花了五分鐘才把門打開。

  她將自己的皮包先扔進門裡去,然後才轉身將他扶進去。

  跌跌撞撞進門,她順腳將門踢關上,攙著他往房間方向走。真是要命,以她一六二的身高和一副瘦巴巴的身材,卻要將一個一米八以上的腿長男人擺平,實在夠鍛煉人的。

  好不容易才將人撂倒到床上,千尋癱坐在床邊的地毯上喘氣。

  床上的人翻了個身,發出一聲不舒服的呻吟,下意識地去扯那已經半松的領帶。

  千尋攏了攏自己披散下來的頭髮,伸手揉了揉有些迷糊的眼睛,低咒一聲掙扎著站起來,坐到床邊開始動手幫他解領帶脫外套。送都送回來了,只能好人做到底。

  手伸到他肩膀上想把他拉起來一點,外套的袖子剛脫了半邊,一隻熱燙的大手驀地抓住了她的冰涼素手。

  「芳姿,對不起……」床上的男人閉著眼睛,含混地咕噥著,似乎有些喋喋不休,只不過後面說的話卻聽不太分明。

  都說醉酒的人會袒露心裡最想說的話,可見他是真的很在乎何芳姿。他或者夠冷情,卻不是沒有真感情,只不過要看對什麼人了。

  撇嘴皺眉,她努力抽回自己的手去幫他脫另一邊的袖子。剛推著他的身子動了動,手卻再度被抓了回去,然後在她尚未反應過來之際人已經被拉跌倒在他的胸膛上!

  思緒有幾秒鐘的掙扎與慌亂,然而當他的氣息侵襲下來的時候,她只閉了下眼,咬了咬牙沒有將他推開。

  走到這一步雖不在她的計劃之中,但卻是一條很具有誘惑力的捷徑。依羅淮對何芳姿的鍾情,她想達成目的看來有些困難,不如就選這條捷徑放縱自己往下走吧。

  她要做羅太太,然後得到他的一顆心,再毫不留情地將它踐踏掉,像他當初毀了雲秀姐一樣。在這個世上她獨身一人無牽無掛,所以不在乎出賣自己來達到想要的目的。羅淮,走著瞧吧。

  濃郁的香氣瀰散在空氣裡,杯子裡的咖啡漸漸消散了熱度,卻沒有人伸手碰過一下。

  「怎麼會這樣?」對面的男人啞著聲音問,神色失了素日裡的冷靜,身上隨意套了件襯衫,也少了平時的優雅與氣勢。

  她垂眸,放低了聲音回道:「昨晚我們都喝多了。」

  他煩躁地扯了扯頭髮,低咒一句:「該死!」

  依稀還有一點印象,但當時像著了魔一樣,根本忘了該有的理智。心裡的煩躁在酒精的催化下變成了一種衝動,結果就犯下這種低俗的錯誤。

  她擡眼瞥著他懊惱的樣子,無聲的笑意在心底迴旋升騰,差點就溢上了嘴角。

  「對不起。」他悶聲說出一句。

  還不錯,知道要照著劇本走,那麼接下來她也要來點照劇本走的台詞才不會虧待自己。

  「那你打算怎麼辦呢?」她的臉色轉了幽怨,細聲問。

  他彷彿被她的問題驚到,飛速地擡起眼睛瞥她一眼,幽深的瞳眸裡閃過一陣不確定的光,怔了良久才吐出一個單音節的字:「我……」

  沒想好是吧,那她來幫他出主意好了。

  「娶我,跟我結婚。」她目光堅定地吐出這一句。

  「結婚?」他不敢置信地擡起眼睛,眉心漸漸蹙緊。

  「你不打算負責任嗎?」她的眼底浮起水光,「你想讓我裝作什麼都沒發生?我會死給你看。」

  「你……」他被她眼中的認真嚇到,「別開玩笑!」事情怎麼會演變到這一步?他跟她甚至連瞭解都談不上,她居然說結婚!

  「我雖然出身低微,卻是清清白白的一個人,你說我是不是認真的?」她在心裡冷笑,早知道他不是什麼有責任有擔當的人。

  「我們根本沒有感情。童秘書,你要提任何要求我都可以考慮,只有這件事,我絕對不會拿來開玩笑,我已經有未婚妻了。」他的神色轉回冷靜,開始拿出商場上那套冷絕的手腕來對付她。

  她站起身做了個深呼吸,沈著臉走向他這邊,擡手給了他一巴掌。

  他的目光裡迅速染上一抹厲色,蹙著眉卻沒開口。

  她沒再說話,神情麻木地走到房間裡找回自己的皮包,穿好鞋子拉開門走出去,重重甩上門。

  「砰」的一聲,震響隔開了門里門外各懷心思的兩個人。

  羅淮抓起桌子上的咖啡杯狠狠朝落地窗砸過去,杯子碎了,褐色的液體潑撒出去,在碎裂的窗戶玻璃上形成扭曲的形狀緩緩滑落下來。

  冷靜下來,他不得不去思考一件悄然發生的事。會發生昨晚的事,如果把百分之九十的責任歸咎於酒精的作用,那麼剩下那百分之十呢?是否在潛意識裡他其實對童千尋已經產生了一定程度的好感,否則當僅有的一絲理智劃過腦海的時候,他為什麼沒有阻止自己停下來?

  真該死,他愛的人從來只有芳姿不是嗎?連初戀情人孫雅雯都比不上她在他心裡的位置。他會因為她的一句重話就心煩氣躁冷靜全失,所以他對童千尋只是一時欣賞下的迷惑,如此而已,一定是。

  千尋走出電梯,戶外有大片陽光透過大廈的旋轉門照了進來。她微笑著向門衛室的保安道:「早上好」,然後走出旋轉門。

  站在大廈的台階上,她彎了彎嘴角淡然一笑。如果她會就這樣委屈自己,那麼她也不是童千尋了。從來只要付出了代價,她就要達到想要的目的,不管還要使用什麼手段。

  事情才開始,希望那個男人能盡快接受這個事實。

  「啪」的一聲,脆響迴盪在客廳裡,旁邊的一名儒雅的男子連忙阻勸:「爸,您別生氣,先聽大哥解釋。」

  羅啟仁揮開二兒子的手,「老二你別管!」

  哆嗦著手抓起茶幾上的一摞報紙砸到大兒子臉上,他咆哮道:「你說,這報紙上寫的是不是都是真的?」

  羅淮臉色陰沈地悶聲回答:「是。」

  「那你說,你打算怎麼辦!」羅老爺一口氣堵在喉口,發出一連串的喘咳。

  羅夫人趕緊拍著他的背扶著他坐到沙發上,勸道:「事情發生了就想辦法解決,當心你氣得血壓又要回升了。」

  羅老爺氣喘著擺擺手,「我們羅家在商場上也算有頭有臉,現在堂堂『羅氏』的總經理居然成了玩弄感情又不肯負責任的混蛋,你叫我怎麼出去見人?」說著又轉向大兒子咆哮道,「不管你原本打算怎麼辦,現在由我做主,你馬上跟那個童小姐結婚!」

  羅淮的眼底郁色漸濃,肯定地給出答案:「不可能。您忘了我跟芳姿早就訂婚了。」

  「把婚約退掉。發生了這種事你認為何家還會把掌上明珠嫁給你嗎?你別以為我不知道,芳姿那孩子一直拖著根本不想結婚,以前我當你們還年輕放縱你們幾年,現在出了這種事,你最好盡快把人家童小姐給娶回來。我已經去公司裡瞭解過了,童小姐是個清清白白的女孩子,你又做了對不起人家的事,除非娶她,否則這筆債你要怎麼還?」

  雖然這個童小姐把事情訴諸報紙的行為太衝動,但她應該也是走投無路的吧。一個清白女孩子無權無勢,只能靠這種辦法來為自己討一個說法。

  他明明從小就教育他們兄弟兩個要做一個有責任有擔當的人,為什麼還是教出了這麼個兒子來?現在公司裡非議聲大得很,聽說那位童小姐已經好幾天沒來上班了,一定是偷偷躲了起來,實在是造孽啊。

  羅淮見父親態度堅決,轉向母親還想解釋:「媽,我跟她一點感情都沒有,結婚又不是遊戲,怎麼能說結就結呢?」簡直荒唐。

  「沒感情就先結婚,然後再慢慢培養,總之這件事只能這麼解決,不然你還想把人家女孩子逼死不成?」羅老爺怒聲打斷他的推脫之詞。

  羅淮驀地愣住,她的那句「我會死給你看」迅速閃過腦海。從事情發生到現在他心煩氣躁一直想著如何讓自己擺脫麻煩,卻忘了顧及她的立場和處境,是他做錯了事,難道真的要事情演變到把她逼死了才能收場嗎?

  像是突然有一盆冷水當頭淋下來,澆醒了他的神志。

  「爸,我會找童小姐好好談談的。」

  他在她家樓下守了一整天,沒見到人,第二天還是如此。他攔到一個從樓上下來的大媽問出來她住三樓,然後去敲她家的門,還好,沒敲幾下門就開了。

  他形象邋遢,門內的人卻沒有他想像中那麼神形憔悴,見是他愣了幾秒便拉開門將他讓進去。

  在樸素的圓桌邊落座,他看了神情自若的她一眼,忍住了先前準備的愧疚之辭,眼神轉了深沈問道:「報紙上的報道是你弄出來的吧?」知道自己是在明知故問,這一刻他卻想聽聽她的解釋。

  她垂眸淡笑,輕聲卻防備地道:「我只是在保護自己,你沒有責怪我的權利。」

  他是沒有責怪她的權利,也不是在責怪。只是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她的平靜多少出乎人的意料。而憑他的敏銳甚至捕捉到那雙澄淨眼眸裡有飛閃而逝的慧黠掠過,讓人下意識地生出警覺。

  「童千尋,你到底想要什麼?」他半試探半肯定地問,借垂眸的瞬間換上冷凝的表情。

  她迅速看了他一眼,仍是笑,嘴角牽出的笑容卻沒有溫度。既然他看出了一點什麼,那麼她就相應地坦白一點好了,半真半假的態度永遠是百用不爽的遊戲規則。

  「事情走到這一步,我就老實說了吧,我要當羅太太。你也知道這個身份是多少人搶破頭想得到的,我也不例外。」

  他沒立刻說話,銳利的眸光凝視著她的眼睛,似在探究她的話有幾分可信度。

  她忍住不笑,好心勸道:「別懷疑了,我絕對沒有你想像中那麼高貴,我就是衝著那個貴太太身份去的,所以並不在乎有沒有感情,我只是不能容忍自己吃虧,就是這樣。」

  他眼底眉梢的鬱暗漸濃,聲音冷冽似夾了尖刀襲下來,「是嗎?別告訴我連跟我上床也是你事先預備好的!」

  她神色微震了一下,隨即垂下眼皮歎氣,「如果你已經這麼認為了,我也懶得費神否認。」

  她看出來了,他心裡有喜歡的人,所以如果不能得到他的喜歡,她不妨反其道而為之,也不失為一個逐步靠近他引起他注意的好方法。

  「原本我還對你心存愧疚,卻竟是中了你的設計。」他沒有預料中的暴跳如雷,擰著眉輕笑著搖頭,「不知道你為什麼會把這些說出來,但既然擺出了事實,你覺得我還會照著你的期望走嗎?真以為一張小報紙幾句不知所謂的輿論就能逼我就範?你未免太天真了。」

  她斂起唇角的笑意,直視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你錯了,我只是在拿自己的坦白賭一回運氣。我是個傳統的人,所以肯嫁你。而你能給我優渥的生活,這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我也不想否認自己的目的。至於你,我知道何小姐跟你兩情相悅但她不肯結婚,所以你們大可以繼續在一起都不關我事,我只要一份安定無憂的生活就好了。如此一來皆大歡喜不是嗎?如果你拒絕,大不了兩敗俱傷,反正我已經算是所剩無幾,不在乎多陪上一點東西。」

  她威脅他,他本可以不必理會,多的是百千種將她打敗的方法,但在他冷凝著神色陷如沈默的時候,她突然淒清卻驕傲地吐出一句:「別忘了,你欠我。」

  就算真的是她千般算計將他拉進陷阱,卻有一件事無從否認,的確是他欠她,欠她一份清白。這便是整件事情的死結,繫上了,再無打開的可能。有些錯,犯下了就不能回頭,這個跟斗是他自己一個大意栽進去的,其實怨不得任何人。

  「你真以為嫁給我是件幸福的事嗎?」他冷嗤著輕問。

  「我從沒有那樣認為過,但我已經沒有了退路。」她凝重地答。

  「但願你不會後悔。」他眸底的神色漸漸淩厲。自認是個眼光敏覺的人,卻因為她看似純澈的樣子而看走了眼,真沒料想到,她會是一個為了所謂的富貴而去使盡心機的人,算他錯看了她。

  她移開視線,低聲重複:「但願吧。」

  他凝著神色陷入沈默。

  已經知道她是怎樣的人,但為何他卻彷彿看到了她眼底一閃而過的哀傷,並為此而迷惑了意志,以至就此默許下一場十分荒唐的婚禮?

  等他回神,身旁已經站著一個被稱呼為羅太太的女人。他的妻子,竟然不是和他情意相投的何芳姿,而是她,童千尋。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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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1-12 18:16:10

第4章(1)

  窗外夜色暗淡,床頭燈散落一線幽黃的橘光。

  床上的人翻了個身坐起來,看了眼床頭櫃上的鬧鐘,淩晨兩點一刻。混亂的夢境攪擾了她的睡意,夢裡面反覆出現的竟是那張從不曾入過夢的臉,還有那段不算久遠的記憶。

  不可否認昨天晚上他的那番話多少引起了她的一絲在意,他有足夠的智慧跟手段來陪她玩遊戲,只要他想的話。

  羅太太的身份其實並不被她瞧在眼裡,然而當初雲秀姐就是那樣一心一意地想嫁給那個冷情的男人,原因是他是她的第一個客人,也是生命裡的第一個男人。到最後連死了,她都仍不曾後悔過。

  而羅淮,這個被雲秀姐一心一意記掛著的男人,卻依然瀟灑恣意地活著。或者在他眼中,小姐與客人之間不過虛假一場,誰會相信身份卑賤的酒廊小姐會有真感情呢?就算有,誰又有空去在乎?

  儘管很不屑,她還是嫁給了羅淮,穿上了雲秀姐在臨死前仍心心唸唸的雪白婚紗,蒼白的顏色讓她想起了雲秀姐彌留之際那張失盡血色的臉。

  接下來就該是讓他愛上她了吧,不管走到目的地還要多久,她既然已經任性地邁出了第一步,就絕不會膽怯於第二步、第三步甚至更久。

  不見得是件多麼豐功偉業的事,只是一場怨恨下的報復罷了。人生在世本來就是很無趣的一件事,無聊的人很多,不差她一個。

  夜還長,卻已是了無睡意。她乾脆掀了被子披上睡衣,拉開門下樓去倒杯水上來,或者拿瓶紅酒也不錯。

  門拉開,卻不曾想過會在走廊上遇到人,尤其是在這淩晨兩點多的深夜時分。他明天都不用上班嗎?甚至還雅興正濃地勾著杯酒,懶懶斜靠在他自己的房門口,目光停駐的方向是她的房間。

  見她拉開門出來,他似乎並不意外,只微挑了下眉道:「我還以為你真能沒心沒肺一覺睡到天亮。」

  千尋的手還搭在門柄上,考慮著是否該當自己夢遊,然後沒事人一樣關上門回床上蓋著被子繼續睡。

  只思忖了幾秒隨即就暗嗤自己沒用。沒料到這麼晚了還會遇見他,所以心理上一時少了該有的防備,但並不代表她要示弱地躲開他。

  「這麼晚了,在等我嗎?怎麼知道我一定會半夜失眠?」她嫣然一笑,邁開步子慢慢地往他跟前走過去。

  他勾著酒杯的手動了動,淺褐的液體便順著杯沿劃出一道優美的弧度。燈光照過去,泛起幾絲暗淡的星芒。

  「我怕你忘了幾個小時之前才進行的那場對話,正考慮著要不要敲開你的門提醒你一遍。」他撇了撇嘴角,彎出一個並不是笑容的詭異表情。

  看來他是真打算陪她玩玩了對吧?不枉費她丟棄平靜的生活跑去惹他一場。

  「不用提醒,我怎麼捨得忘掉呢?」她依然淺淺笑著,在離他一米的距離外停下來。微卷的及腰長髮散落在粉色保守型睡衣上,怎麼看都只是個清純的乖巧小女子,但那一雙漾著笑意的明眸遺落的卻是無比動人心弦的誘惑。

  他沒辜負她的大膽靠近,長手一伸將她拉進懷裡。醇澈的酒香透過他的呼吸遊走在沁涼的空氣裡,她下意識地向後退了退。自己喜歡喝酒不表示會喜歡與灌過酒的酒鬼靠近,她討厭呼吸裡有他的味道。

  「既然這麼期待,我若不成全你,好像說不過去。」他手裡的玻璃酒杯慘遭丟棄的命運,掉落在地磚上發出脆裂的一聲輕響。下一秒那隻手便擒住了她秀致的面頰,迎著她嫣紅的唇瓣欺吻下去。

  夜氣越發的沁涼透心,走道裡兩道緊緊貼合的身軀在昏黃光線裡無聲地投下長長的斜影。

  以為只是一場各懷心思的遊戲,而心緒卻已經悄悄偏移出了原始的軌道。遺憾的是,並沒有人想去正視這悄無聲息的變化。

  喘息聲在寂靜中尤顯得清晰,他卻驀地推開她嬌軟的身軀,冷下神色轉過身。

  她拉住他,笑問:「又改變主意了?不想陪我玩下去了是嗎?」

  「童千尋,你到底想得到什麼?」他的聲音裡已多了一份自製的冷漠。

  「我如果回答是:你的心,你會說我癡心妄想嗎?」她並沒說謊,的確想得到他的一顆心,只是沒打算給出自己的心而已。

  「果然夠貪心,一個空置的羅太太身份已經不能讓你滿足了嗎?我可還清楚記得結婚前你說過的話,沒想到你卻先忘了。」

  「我只是誠實地說出自己的想法,沒說一定要成功。心是你的,肯不肯給並不是我能左右的不是嗎?」以退為進,特殊的情況下是個不錯的高招。

  似乎,他真的被她語氣中的哀婉迷惑了,轉回視線鎖眉問:「你要我的心,要去做什麼?」

  她沒回答他的疑問,而是澀然一笑,垂眸淡道:「你真以為如果沒有一點動心,我會一心一意求著嫁給你嗎?羅太太的身份或許誘惑人,但並不是非得到不可的東西。沒錢沒地位的時候,我一樣活得不錯。」

  她在向他表白呢,看他閃爍的目光就知道他應該是有那麼一丁點相信了吧,雖然只有一丁點而已。

  「你是說真的?」他的眉梢蹙得更緊了,神色也轉緩下來。他是個相當聰明的商人,感情面前卻不見得是個聰明的男人。他一定料想不到會有人丟棄尊嚴拿這種事情開玩笑吧。

  「你說呢?」自己猜好了,她才不會痛快給出答案。

  「我已經有了喜歡的人,所以不會再負責別人的感情。」他冷靜地宣告事實。

  「我知道。是你問我才會說出來,說了也就當雲淡風輕一場讓它過去吧,我還是很安於目前的平靜生活。」

  今天就到這裡吧,免得戲演太多露出破綻就劃不來了。

  她笑,轉身下樓。

  他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等等……」

  「還有事嗎?」她停下腳步回頭。

  「我是想說,下個星期六羅新結婚,我們一起回去。」

  「好。」她應著,再次轉身緩緩走離他的視線。結婚一個月來他從沒跟她一起回過羅家大宅,現在看來她的一番謊話還是起了作用。這樣算不算也是一種軟硬兼施?挺有效果的不是嗎?

  鏡子裡的女人纖細修長,米白的禮服長裙襯出幾分優雅而質樸的氣質。像羅淮曾經說過的,她的身上有一股親和的氣質,所以她自會根據自身的條件選擇最適合自己的衣服。

  再次巡視一眼鏡子中的自己,確定沒有什麼欠妥的地方,她才轉身走到床邊拿起手袋準備下樓。

  剛拉開門,樓下客廳裡傳來雲嫂的聲音:「太太,先生的電話,找您的呢!」

  千尋應了聲:「來了。」加快腳步下樓去。

  「喂?」她接起來。

  「你準備好了沒有?我大概半個小時後會去接你。」他的聲音聽起來溫婉平淡,卻多了一種熟稔的親切。

  似乎在不知覺中,他們的關係已經悄悄起了某些細微的變化,是因為聽了她那番聲情並茂的表白的關係嗎?

  「好的,我在家等你。」

  掛斷電話,她丟開手袋坐進沙發裡去。

  雲嫂站在旁邊突然笑呵呵地冒出一句:「太太,您今天很漂亮。」

  千尋回過神,笑了笑應:「是嗎?謝謝。」

  雲嫂見她今天心情似乎不錯,大著膽子又道:「其實您應該多笑笑,這樣先生看了也會開心。容我雲嫂多句嘴,夫妻之間能有什麼隔夜仇呢,像現在這樣開開心心不是很好嗎?您別看先生平時話不多,您生病那幾天他還是很關心您的。」

  他關心她嗎?可信度有待商榷。他們之間的不是隔夜仇,而是一段捋不清楚的舊債,又豈是幾個笑容所能解決得了的。千尋沒吭聲,目光遊離到窗外夕陽的餘暉上去。

  「太太,您生氣了?都怪我多嘴。」雲嫂見她神色黯淡下來,連忙道歉。

  千尋搖搖頭,幽聲道:「雲嫂,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是你不會懂的。」

  甚至有時候靜下心來,她自己反覆思量,竟也偶爾閃過一陣困惑。當年雲秀姐想嫁給羅淮,如今她也算為她達成了願望。當年雲秀姐因為絕望而選擇結束生命,於是她就將這份罪過加在羅淮身上。她說要得到他的感情再踐踏掉,讓他痛苦,可,其實真的有意義嗎?

  不,她不該動搖。就算她所見識到的羅淮並沒有原以為的那麼惡劣不堪,是個玩弄感情的混蛋,但雲秀姐因為他的冷漠態度而死去卻是不爭的事實,他應該要受到報應,絕對應該!

  今天是羅家二少爺羅新的結婚典禮,婚宴設在羅家大宅的花園裡。

  傍晚時分,天色尚未完全暗下來,花園裡已經亮起了絢爛的綵燈,人影穿梭十分熱鬧。草坪上按次序擺著長條餐桌,桌上擺滿了香檳和食物,供來客隨意挑選。

  車駛進車庫裡,羅淮跟她剛說了句話就被管家找走了。羅老爺身體不好,夫人要隨在一邊照看著,二少爺是新郎官只負責招呼賓客,需要拿主意的事只能大少爺來。

  千尋一個人朝主屋走,準備先去跟公婆打聲招呼。羅淮的父母都是平易近人的人,對她很好,結婚一個月來她一個人已經回來過幾趟。尤其是羅母,大概是覺得她很委屈,幾乎算是把她當女兒來疼。這算是唯一一件沒被她預料到的事吧,原本她還以為大戶人家的長輩一定都是高高在上的,尤其她的婚姻來得並不算光彩,沒想到他們並不曾拿嫌棄的眼光來對她,總是媳婦常媳婦短地叫。

  她走到客廳裡,四下巡望了一遍,並未看到兩位老人的身影,便拉住一個僕人問:「老爺和夫人呢?」

  僕人告訴說老爺哮喘病犯了,剛剛上樓休息去了。

  千尋趕緊提著裙擺朝樓上小跑去。

  門推開了,羅母一見是她,把手抵在嘴巴上悄悄比了個安靜的手勢,又示意地指了指大床上已經睡過去的人。

  婆媳兩人帶上門站到走廊上,千尋忍不住問:「爸爸還好吧,要不要讓家庭醫生來看看?」

  羅母搖頭,笑了笑道:「沒關係,剛吃了藥已經好多了。這幾天他一直為老二的婚事操心沒休息好,我要他先睡一會,等酒宴正式開始的時候再叫他。」

  說完拉起千尋的手上下看了看皺眉又道:「才幾天沒見,怎麼好像又瘦了?」

  千尋彎了彎嘴角笑,「夏天嘛,瘦一點正常。」

  羅母看著她纖秀的臉龐,歎了口氣道:「我知道你是個好媳婦,可惜我們家那個臭小子不懂得惜福,一門心思老圍著芳姿轉。芳姿那孩子是不錯,可人家要當女強人,沒打算當賢妻良母,根本不適合我們羅家。就不知道老大是怎麼想的,忍心讓你受委屈。你放心吧,回頭有空我一定說說他。」

  其實千尋知道羅母為什麼會對自己好,因為她自己年輕時也是小家碧玉出身,為人善良單純,所以在她眼中,她這個媳婦和她一樣也是善良單純的人。

  忍不住在心裡歎了口氣,面對羅母的體貼和疼惜,她多少生出了一絲愧疚。

  「媽,我很好,羅淮對我也很好。」她只能這樣說。

  羅母溫和地笑了笑道:「算了,先不提這事了。我們趕快下去幫忙招呼客人吧,讓老大一個人招呼一定忙翻了。」

  婆媳倆拉著手下樓。千尋的心裡模糊劃過一絲異樣,覺得手心裡傳來的熱度很溫暖。她從沒見過父母的面,而這份溫暖應該就像是被母親拉住手的感覺吧。

  來的人很多,都是羅家在商場上的朋友,還有羅新醫院裡的同事及一些同學。

  酒宴七點鐘正式開始,新娘子身體不舒服只陪了幾杯酒就上樓休息去了,所有人便把灌酒的對象轉移到新郎官身上。

  二弟是個脾氣溫和的人,又或者是自己的大喜日子心裡高興,所以不管誰灌都一律照喝。

  千尋看不下去了,偷偷走到羅淮身邊拉拉他道:「你去替二弟擋擋吧,叫他少喝點,照那樣的喝法會把胃搞壞的。」

  羅淮偏頭看她一眼,意外於她語氣裡不自覺流露出的親切,似乎在她心裡也把羅新當自己的弟弟來看了。

  「我知道。」他應著,端著酒杯朝那一群鬧得正歡的人走過去。

  千尋正想幫婆婆扶公公上樓休息,轉身的時候不期然看到何芳姿站在自己父親身邊,目光卻是望向她這邊,若有所思的樣子。

  千尋對她點頭笑了笑,然後款步走向兩個老人家旁邊,勸公公上樓休息。

  無論何芳姿心裡在想什麼,生氣?討厭她一副女主人的樣子?還是鄙視她用手段才得來的身份?都不是她能管到的事。

  將兩位老人送上樓,她剛步下樓梯就看到何芳姿站在羅淮身邊,巧笑嫣然地為他在擋酒。羅新已經喝多了,而看羅淮臉色漸紅的樣子一定也喝了不少,所以何芳姿心疼了。

  明明也很愛對方,卻不知為什麼遲遲不肯嫁給他,才會讓她搶了先機佔到便宜。如此看來,拆散人家完美的戀情倒真是蠻罪過的事。

  這間屋子裡除了僕人幾乎沒有她認識的人。偶爾認識幾個羅氏企業的人,看到她的表情都是很不屑,因為她是耍手段讓他們的上司出醜讓他們公司蒙羞的人。雖然大家看好戲的成分居多,但因為她成功了,基於酸葡萄心理,會看不起她也屬正常。

  取了杯紅酒,她悄悄拉開落地窗走到陽台上吹風,佔領一方屬於自己的小世界不讓外人入侵。

  屋子裡偶爾一陣嬉鬧哄笑聲夾在夜風中傳來,完完全全將她隔離在外。她當然明白這不是屬於她的世界,也不會有所謂的感傷情緒。就像她的世界,這一屋子的人永遠也不可能融入一樣。

  夜已經漸漸深了,天氣很好,新月如鉤,悄然從薄雲裡露出一彎銀亮的光環。花園裡的綵燈還在夜幕裡閃著明滅絢爛的顏色。

  「月色不錯,的確值得一賞。」溫淡沈緩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打破一方靜謐的世界。

  千尋轉身,看清來人後笑了笑道:「何先生,怎麼不在裡面喝酒了?不會是來責怪我招呼不周吧?」

  來人是何俊傑,何芳姿的哥哥。

  何俊傑雙手插在褲袋裡,斜倚著落地窗的伸縮門,對她懶散一笑道:「酒灌多了,想找個地方清醒一下腦子。還是你聰明,挑了這處不受打擾的好地方躲起來。」

  說話間,他站直了身朝陽台這邊走過來。

  千尋淡淡一笑道:「裡面的人我大多不認識,待在那裡也沒什麼意思。」

  她對何俊傑不算很陌生,因為除了自己的一群姐妹,他是唯一在一個多月前那場婚禮上對她說祝福的外人。尤其他還是何芳姿的親大哥,從嚴格意義上來說,她可是破壞他妹妹感情的狐狸精不是嗎?

  所以說這個人雖然有點深沈有點怪怪的,但不討厭。

  「羅淮喝多了,你不去幫忙勸勸嗎?」他似是而非地問。

  「有何小姐在,我很放心。」她也半真半假地答。

  「是嗎?看來你對你先生是真的沒感情。如此一來我就有些困惑了,請容我冒昧問一句,既然這樣為什麼還要嫁給他呢?在我看來那並不是唯一的解決方法。」他將目光停在她清瘦的側臉上,眼神十分肆無忌憚,像是要把她看透一樣。

  千尋揚了揚眉梢低歎一聲,回道:「老實說,我也不知道當時為什麼會那麼堅持。」

  他只是一個陌生人,她當然不會告訴他答案。

  何俊傑將視線移開,沒再說話,幽深的眼底卻隱約閃著銳利的光。同樣都是各懷心思的人,同樣各人的心思只有自己清楚。

第4章(2)

  酒宴一直鬧到很晚。一些商場上的長輩們來道過賀都走了,留下一群年輕人在那鬧。直到把新郎官灌得不省人事,陪酒的羅家老大也被灌得差不多了,那一群人才嬉鬧著離開。

  羅淮扶羅新進房休息去了,千尋則跟著侍者們一起收拾餐桌。

  客廳裡還有人沒走,何芳姿跟何俊傑。何芳姿一心幫著羅淮擋酒,結果自己卻喝多了,搖搖晃晃地倒在沙發上吵著要羅淮送她回家,何俊傑就跟在一邊勸,仍未勸告成功。

  不一會羅淮下樓來了,何芳姿一瞧見他就跌跌撞撞地倒進他懷裡撒嬌道:「淮,你送我回家,我就要你送!」

  何俊傑還試圖把她拉回去,拉了幾遍都沒拉動,當下臉色沈了下來。

  羅淮半擁著懷裡的人溫聲道:「反正已經忙完了,讓我送她回去吧。」

  何俊傑擰眉瞪他一眼,冷聲問:「那你太太怎麼辦?」

  羅淮愣了一下,大概現在才想到還有她在場。轉過身看了一眼不遠處在餐桌邊正忙著的千尋道:「我先送芳姿回去,你先等我一下吧,或者讓人收拾一間客房就在家裡住一晚,反正時間也不早了。」

  千尋停下手裡的動作看過來,沈默了片刻道:「不用了,你送何小姐回去吧,我可以自己打車回去。」

  經過先前的那場表白,偶爾再用委曲求全來換得他的愧疚,很值得,可不知怎的,心裡還是下意識地升起一陣悶悶的感覺。大概是氣憤於他完全不在乎她的感受吧,怎麼說她總還是羅太太,甚至還向他承認過她喜歡他。但,既然喜歡是假的,她也就沒必要真的去計較什麼。

  羅淮思忖了片刻,覺得不妥,於是道:「還是等我回來再說,晚上一個人打車不安全。」

  她安不安全才不會是他會擔心的事,她當然知道他只是基於起碼的禮貌才說這一句。

  「沒關係。」她垂眸低聲道。

  何俊傑突然插話:「都別爭了,你送芳姿回去,我送千尋。」

  一聲「千尋」叫得很自然,彷彿忘了他應該禮貌地稱呼一聲「羅太太」才合適。又或者他也認為她其實沒資格做羅太太吧,那是他妹妹的位置。

  「不用麻煩了。」千尋想拒絕。

  羅淮看向何俊傑,見他神色堅持,點頭道:「那麻煩你了。」轉身又對千尋道,「俊傑不是外人,你也別忙了,先回去吧。」

  懷裡的人已經醉得昏昏欲睡,羅淮將她擁緊幾分,輕喚道:「芳姿,走了,送你回家。」

  兩道相擁的身影朝著大門外走去,漸漸離遠。

  千尋收回視線繼續低頭整理手邊的碗碟。

  何俊傑走過去伸手攔住她的動作,沈著聲道:「走吧,時間不早了。」

  她擡頭笑了笑,點頭道:「謝謝。」

  羅淮的車停在羅宅的車庫裡,何俊傑的車停在宅子外面的路邊,所以千尋他們後出來,卻先坐上車。

  正要打檔駛離,羅淮的車也剛好從鐵門裡駛了出來,何俊傑便放慢了速度讓他們先行。

  駛出一千米就是十字路口,碰上紅燈,兩輛車都停了下來,並排停在路口邊。

  千尋本能地望去一眼,昏黃的燈光下,她看到的是兩道緊緊擁吻的身影。

  心像是瞬間被木槌敲了一下,發出一聲悶悶的低響,酸澀的情緒來得太突然,但消失得也迅速。

  或許只是因為羅太太的身份被侮辱了,所以她多少覺得有點生氣,僅此而已。

  綠燈亮了,隔壁車上的兩個人卻並沒意識到。何俊傑皺著眉心按了兩聲喇叭提醒,然後率先將車飛馳出去。

  車身交替的一秒鐘裡,她彷彿看到了羅淮眼底閃過的一絲愕然。她知道是自己看錯了,夜太暗,暗到迷亂了她的眼睛。車窗外的街景飛掠而過,像跳了幀的電影鏡頭。

  車廂裡的氣氛很靜,靜得只剩下汽車馬達傳來的轟響聲。

  何俊傑從後視鏡裡看了她一眼,突然開口道:「我很認真地問一句:你並不愛羅淮對嗎?」

  千尋微微一愣,轉過臉輕道:「為什麼會突然這麼問?」

  身邊的男人臉色看起來很深沈,接下來總不會是直接要求她離開他妹妹的心上人吧?

  「我只要你一句答案,是或不是?」他擰緊了眉梢。

  「就算是吧。」她不愛羅淮,可這又與他何干呢?何芳姿真想要的男人,大可以自己搶回去,或者只要她想,根本連搶都不必,本來就沒失去過。

  車子突然一個急剎車險險停在了路邊的機動車道上,尖銳的滑響直刺得耳膜發疼。胸腔裡的空氣彷彿全被勒了出來,她好不容易撐穩身體,錯愕地轉過臉去看他。

  這男人發什麼神經!

  何俊傑一雙幽深的暗眸直視著前方,低低吐出一句:「這話可是你說的。」

  搭在方向盤上的雙手突然轉了方向,改成牢牢扶住她的雙肩。她本能地要推開他,沒推動,卻聽見他又低低地說出一句:「既然是這樣,我也就沒什麼好顧忌了。」

  幽暗的車廂裡,他那張俊朗的臉漸漸在眼前放大,在貼近她嘴唇的前一秒她狠狠推開他,倉皇地叫道:「何俊傑,你瘋了!」

  他被她推開了,也沒有再欺靠過來,坐回座位裡,半晌才清晰地說道:「童千尋,我喜歡你。如果羅淮那裡沒有你的幸福,那麼你的幸福我來給。」

  千尋虛軟地靠進座位裡,閉上眼深深鎖緊了眉。這個何俊傑一定是瘋了,到底吃錯了什麼藥才會像程咬金一樣突然從半路闖進來。老天是在開她玩笑嗎?嫌她的情況還不夠亂?

  如果不是何俊傑瘋了,那麼要瘋的人恐怕就該是她了!

  夜色暗淡,窗戶被拉開了,白紗窗簾偶爾隨著夜風蕩出一彎似有若無的弧度。

  大概是酒精的關係,讓她睡意全無。

  後來的路上一路沈默,何俊傑在她下車的前一刻沈聲說道:「我的心意,請你認真考慮一下。」

  她沒回話,大步走到門邊按下門鈴,然後頭也不回地走進去。混亂的夜晚,她只當是何俊傑酒喝多了說胡話,沒必要理會。

  雲嫂還在為他們等門,見她回來直問要不要吃宵夜,她毫不猶豫地點頭,折騰了一個晚上她根本沒吃什麼東西。坐到桌邊大口吃光了一盤炒飯,然後上樓放水洗澡。打算洗完了好好睡一覺,當一切只是做了場夢,包括何俊傑突如其來的表白,包括在看到羅淮與何芳姿擁吻時她心中那一閃而逝的揪緊。

  在浴缸裡泡了半個小時,身體放鬆了,神志卻仍然很清醒。她穿上衣服乾脆下樓拿了瓶酒進房,睡不著就不睡好了,反正失眠也不是第一次。

  昏黃的床頭燈照著牆上的掛鐘,淩晨兩點,那個男人還沒回來,大概也不會回來了吧。愛人醉酒,他理應在旁邊照顧著。

  彎彎的銀鉤仍靜靜懸在暮藍的夜空裡,照著一室如水的靜默。

  這一刻倒沒有了灌酒的興致,她起身走到靠窗的沙發上斜躺下去,隔著大大的落地窗望著遙遠空寂的夜空漸漸出神,然後沈沈睡去。

  敲門聲將她從沈睡中驚醒。揉揉眼睛看向窗外,天色已經露出魚肚白,將房中的一切籠罩進模糊的晨色裡去。

  牆上的掛鐘顯示在六點,這個時候不應該是雲嫂才對。

  撫了撫隱隱泛疼的額角,她穿上拖鞋走過去開門。

  門外的高大身影讓她有一秒鐘的失神,隨即在看到他一身皺巴巴的西裝後清醒過來。看情形他是剛剛才回來。

  「回來了?」她扶著門問,神色平靜。

  「嗯。」羅淮應了聲,目光停在她略顯蒼白的臉上。頓了頓又問,「你還好吧,昨晚有沒有喝多?」

  她見他盯著她的臉看,伸手拍了拍笑道:「很好,我沒有喝很多。」剛說完,一個噴嚏很不給面子地冒了出來。這就是有床不睡非要睡沙發的結果。

  他忍不住淡擰了下眉,「等下記得吃藥,別又跟上次一樣拖到發燒。」

  她擡頭看他一眼,有幾分困惑。聽他的口氣,怪怪的,像叮囑自己很親近的人。而她認為他們並不曾熟到那一步。

  羅淮大概是看出了她眼中的困惑,一邊拉領帶一邊轉身回房,像是掩飾似的將話題岔開:「很累,我要睡一會,叫雲嫂十點鐘再叫我。」

  不知為什麼他皺巴巴的衣服在她看來竟有幾分刺眼。一夜未歸,現在還知道叫累,真是個不知檢點的惡劣男人,起碼別把這種事拿出來說才對。他說得大方,她還嫌聽得渾身發冷呢。

  參加羅新的婚禮後不久,琳琳也打電話來告知了她的佳期。下個星期五,在市中心一家很有名的酒店舉行。

  陽光明媚的季節,的確適合和自己愛的人步入禮堂。

  她是理所當然的伴娘。從接到電話開始她就天天過去跟著操辦婚禮要準備的東西,陪新娘子買衣服選家居用具,忙得團團轉。看著琳琳幸福的表情,她也打心底裡開心。琳琳真的算是幸運吧,普通人想得一份真誠的感情都不容易,更不用說還是有她那樣經歷的人。

  一群姐妹彷彿也看到了希望,都笑著說屬於自己的真命天子也許就在下一個十字路口等著自己撞上。如果當初雲秀姐不那麼傻,說不定也會遇上與自己相屬的那個人,只能說造化弄人。

  一連幾天都是早出晚歸,她跟羅淮已經差不多快一個星期沒見面了。在家裡唯一能碰上的雲嫂每次在早飯桌上看到她,總是一副歎氣搖頭的模樣。

  參加完二少爺的婚禮之後,原本還以為他們小兩口之間有了突破性的進展,現在看來居然還在原地踏著步子。好不容易先生偶爾回來得早了,又換成太太整天不在家了,看得她這個旁觀的人跟著鬱悶死。

  天近傍晚時分,暮色漸濃。千尋踏下出租車,捶著胳膊朝家裡走。

  門房老早就看到了她下車,已經打開了鏤花鐵門,站在門旁跟她打招呼:「太太,您回來啦!」

  千尋露出一個疲倦的笑,點頭應了聲。

  一路邁著懶散的步子往主屋走,推門換鞋,一邊拉散頭髮一邊往客廳的沙發走,口裡隨意喚道:「雲嫂,麻煩幫我泡杯茶。」

  雲嫂從廚房裡探出頭來應了聲。千尋卻因為瞄到沙發上沈坐著的人影而嚇了一跳,他怎麼會破天荒回來這麼早?

  「回來了。」他的視線從電視上移到她身上,溫淡地招呼一句又將目光移了回去,姿態悠閒中竟透著一絲居家的味道。

  八百年不曾在家裡電視機前坐過的人居然一派無所事事地在看電視節目?

  他——不會是生病了吧?還是發燒了?

  她因為太意外,回起話來竟不爭氣地結巴:「嗯……回來了。」

  心裡思忖想著沙發已經是人家佔去的地盤,她還是放棄吧,改坐飯桌旁邊好了,反正也快吃飯了。

  作出決定,她的腳步也不著痕跡地轉了方向朝飯桌走去。沙發裡的人還是一心一意看著他的電視,讓她懷疑那個台放的不是什麼綜藝節目,而是第一手財經新聞,才會博得公事繁忙的羅總經理撥冗坐下來認真觀看。

  雲嫂端了杯茶遞到她手邊,湊過來小聲道:「先生很早就回來了。」

  千尋低下頭喝茶,他早回來跟她好像沒太大關係吧?

  「飯好了嗎?我餓了。」她將話題岔開。

  雲嫂連忙點頭,「好了,早好了呢,就等您回來了。」說著轉身進廚房端菜去了。

  飯菜擺齊,雲嫂笑著大聲招呼:「先生,吃飯了!」

  千尋在心裡無力地歎了口氣。飯桌上突然多出一個人來,她會不習慣,一定很不習慣。早知道就推說在外面吃過了。

  客廳裡那道挺拔的身影移步過來,在她對面的位子上坐下。

  她低下頭,悶聲吃飯。自認自己一直都夠伶牙俐齒,第一次跟他對面同桌吃飯,她卻突然覺得很彆扭,彆扭到她在不知不覺裡落了弱勢而不自知。

  「這幾天你很忙,是有什麼事嗎?」他突然淡聲開口。

  吃飯時間不應該講話,他到底有沒有基本的飲食常識啊?

  「有個朋友要結婚,我跟著幫幫忙。」皺眉歸皺眉,她還是如實作出回答。

  他應了聲,沒再繼續問,埋頭吃飯。

  雲嫂斜靠在廚房的門旁,無力地哀歎搖頭。真不知道這對小夫妻心裡是怎麼想的,難得碰到一塊吃頓飯,氣氛悶得像互欠了幾百萬一樣,若要真合不來又何必仍維繫在一起呢?年輕人的心思啊,她這種上了年紀的人實在不能理解。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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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1-12 18:17:10

第5章(1)

  碧藍的天,明媚的陽光,是個完美的結婚好日子。

  化妝間裡,千尋跟劉嫣紅一左一右坐在新娘子旁邊,看化妝師為她上妝。

  「真漂亮!我們家琳美人的姿色果然不是蓋的。」千尋笑著調侃,從鏡子裡面看到琳琳正對著她做鬼臉。

  女化妝師好脾氣地笑著勸:「小心點,不然待會把你的唇線畫歪了你可不能怪我。」

  琳琳得了指令,趕緊繃緊一張臉動也不敢動,可憐的模樣看得千尋跟劉嫣紅呵呵直笑。

  劉嫣紅拍了千尋一巴掌笑道:「算了,你就別再逗她了。我出去看看其他姐妹來了沒有,這裡你照看著。」

  「好,你先去吧。」千尋應著。

  妝化好了,千尋陪著琳琳進更衣室換禮服。看著雪白的婚紗映襯下的嬌俏容顏,她忍不住無聲一笑,感慨道:「琳琳,你要幸福。」

  琳琳從鏡子前面轉身,拉住她的手,輕聲道:「你也一樣啊。不光是我們兩個,我還希望我們所有的姐妹都能找到各自的幸福。」

  頓了頓,她終是忍不住又說:「童童,放棄好不好?才結婚幾個月,你都瘦了好多。」

  每次都勸她,也每次都無功而返,童童是幾個姐妹中最固執的一個。

  果然,千尋只是搖頭笑,半晌才道:「走到這一步,我覺得已經沒有退路了,只能一直往前走下去。」哪怕自己的心緒已經悄悄起了變化。

  「真為你擔心,你要是受傷了怎麼辦呢?」琳琳揪起一張美美的臉,直歎氣。

  「我不怕。」還是這句話,她是真的不怕,從來沒想過去怕什麼。

  「好了,大喜的日子怎麼又提這些傷腦筋的事情?」千尋笑著把琳琳推轉回去,催道,「快轉身,我幫你把拉鏈拉上,吉時就快到了。」

  這邊剛弄好,門外就響起了敲門聲,劉嫣紅揚著聲音在外面叫:「大小姐,好了沒有啊?新郎官都急得團團轉了。」

  琳琳嘴一撇抱怨:「有什麼好急的啊,都答應要嫁了,他還怕我跑了不成?」

  千尋敲了下她的額頭,笑道:「誰知道你任性的毛病什麼時候又會突然犯了,說不嫁就不嫁,到時候狄峻又得滿世界去找人。他好歹也是一家公司的老闆,你就厚道點吧,讓他順利把你這個麻煩解決掉,然後一心一意賺錢養家多好。」

  琳琳不服氣地還想爭辯,人卻已經被千尋推著朝門外走去。

  琳美人正是那種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最佳代言人,任性起來想幹嗎就幹嗎。狄峻實在很可憐,好不容易才拐到心上人點頭嫁給他,卻仍要天天提防著她脾氣來了又要折騰一番。

  「喂喂,別那麼急嘛!遲幾分鐘又不會死……」

  「呸呸!童言無忌!」千尋趕緊打斷她,加快腳步,「快走快走,趕快把儀式辦了,將你這個麻煩精丟給你老公去操心!」

  門拉開了,劉嫣紅笑著退到一邊。狄峻那穿著深灰西裝的挺拔身影出現在門外,深情地笑著對門內的妻子伸出手。

  琳琳被他難得一見的幽深眼眸看得愣住了,遲遲忘了伸出手。

  千尋失笑,真是服了這兩位了,總不會打算在這小小化妝間門口一直深情對望下去吧?

  她拉起琳琳的手放到新郎官的手心裡,像姐姐一樣鄭重囑托:「狄峻,要好好照顧我們家琳琳,她要是受了委屈,我們娘家人可絕對不會饒你,我這個姐姐兼媒人第一個要你好看。」

  狄峻笑著點頭,「我會的。還有,謝謝你。」

  遠處的禮堂裡已經響起了進行曲的旋律,一對新人手挽著手朝前走去。

  千尋跟劉嫣紅站在後面靜靜地看著,直到那兩道相依的幸福身影已經走遠,千尋才輕聲說道:「琳琳總算勇敢接受了屬於她的幸福。」

  劉嫣紅將頭搭到她的肩膀上,第一次不像一個大姐,而像一個心事重重需要依靠的孤單女子,幽幽喃道:「是呵,起碼還有一個姐妹是幸福的。」

  今天算是她有生以來最高興的一天,酒席上與一群姐妹鬧著起哄,喝了很多酒,喝到神志恍惚,又哭又笑形象全無。也一直鬧到深夜才依依不捨地散掉。

  一手勾著皮包一邊跌跌晃晃地從出租車上下來,走兩步退一步,好不容易才走到鐵門外面按下門鈴。鐵門邊的偏門幾乎是馬上就開了,門房從裡面探出頭來,一見是她連忙將門打開,低呼道:「太太,您總算回來了,先生都打電話過來問幾次了!」

  千尋「嗯」了聲,一隻手扶著牆往裡面走。剛走出幾步想脫離牆的支撐,卻一陣頭暈目眩差點栽倒出去。

  門房從後面趕過來,勸道:「讓我扶您進去吧。」

  千尋擺擺手,一個人搖晃著繼續往前走去。她只是多喝了幾杯頭有點重,心裡還是很清醒的。而且太晚了,她不想吵醒屋子裡的人,尤其不想讓羅淮看到她如此狼狽的樣子。今天一整天心裡都酸酸的,感慨的情緒一直盤旋在心底揮不走,加上酒喝多了,她已經沒力氣去維持絲毫的偽裝,所以不能跟他碰上,不敢見到他,怕一不小心就會洩露心底最真實的那個自己讓他看到。

  胃裡翻江倒海般升起一陣酸液,夾著濃重的酒氣湧上喉嚨。她連忙捂著嘴蹲下去,下一秒狠狠地吐了起來。

  寂靜的夜,無邊的暗淡顏色將四周緊緊籠罩,嘔吐的聲音在花園裡尤為清晰刺耳。

  身前一道修長的暗影無聲移近,一隻大手輕輕拍著她的後背讓她吐得舒服一點。

  終於連最後一點胃液也差不多吐盡了,她仍然半蹲著身子不想站起來。耳鬢淩亂的髮絲滑落下來,和夜色一起遮擋了她臉上所有的表情。

  頭頂似乎傳來一聲歎息,聲音太輕,消失得也快,快到讓她無從捕捉。

  臂上一緊,溫熱的大手將她拉了起來。她不想擡頭,垂著眼睛佯裝昏昏欲睡。

  他一直沒開口,半擁她著朝主屋方向行去。

  她在他懷裡淡淡皺起眉。今晚她累得失去了偽裝的力量,眼底的寂寞和憂傷都太明顯,所以真的真的很不想面對他,可惜運氣之神忘了眷顧,還是將她丟進了軟弱和狼狽中去。

  一路扶著她進房,他將她放到沙發裡坐下,低聲道:「你先坐一下,我去幫你放水洗澡。」

  她冰涼的手伸出去拉住他,半撐著眼皮搖頭,「不用了,你去休息吧,等下我可以自己弄。」

  昏黃的燈光照在他的臉上,她看到那道濃挺的眉蹙了起來。

  「坐著別動。」留下簡潔的四個字,他轉身進浴室幫她放洗澡水去了。

  看著那道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門裡,她合上眼睛,心裡升起一絲異樣的情緒。暖暖的、澀澀的,類似於感動。

  拋開那些恩怨糾葛,客觀來看,他是一個很容易吸引別人的男人。沈穩、持重,自信卻又不會太跋扈,做事有一套自己的原則,並將自己控制在那套原則裡進退得宜。難怪當年雲秀姐會那麼傾心於他,到死都不曾後悔。

  這一刻,她站在與他最親近的位置,看著他突如其來的溫柔與體貼,她竟不爭氣地開始擺不正自己的位置。已經動心了,只是不可以承認,她不能忍受自己的一番窮折騰到頭來落得只剩笑話一場,她不要將自己陷進那樣沒有退路的可悲裡。

  身邊有腳步聲傳來,接著是一道溫淡的聲音:「水放好了,要不要叫雲嫂幫你煮點醒酒茶?」

  她悄悄做了個深呼吸,努力壓下心底那一絲柔軟異動的情緒,睜開眼睛從容笑道:「不用了。這麼晚了,吵醒她不好。」

  揉了揉額角,她站起身到衣櫥裡取了睡衣,忍著心底湧上的陣陣昏眩,走進浴室。

  關上門的前一刻,她看到他沈默佇立在那裡的身影,覺得尷尬,便笑了笑說:「謝謝你。」

  他的目光閃了閃,回道:「不客氣。」

  僵持了兩秒,還是他率先開口打破尷尬:「我先回房了,有事可以叫我。」

  「好。」她應著,關上浴室的門。

  羅淮看著合上的門,緩緩邁開腳步走出房去。

  曖昧不明的情勢,這一刻連素來冷靜的他也困惑了。她晚歸,他看報告看到很晚都毫無睡意,下意識在為她等門。看著她一張臉吐到蒼白,他沒來由地覺得一陣心煩,而那絲一閃而逝的憂心情緒,以前只在芳姿身上發生過。

  如果到今天他仍然堅持自己愛的人只有芳姿,那麼他也無法否認一件事實,對於童千尋,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多出了一份喜歡。這種喜歡,曖昧到很容易就會變成愛。

  半夜,他被一陣敲門聲叫醒,雲嫂的聲音在門外小聲響起:「先生,您睡了嗎?」

  淩晨三點,他怎麼會沒睡?

  「什麼事?」他翻身坐起來。

  「您沒睡就好。是太太,她好像又在發燒了,迷迷糊糊還說胡話,您去看看吧。」

  她半夜起來上廁所,聽見太太房裡有說話聲,敲了兩聲門沒回應,她就推了門進去看。原來太太的老毛病又犯了,躺在窗戶邊的沙發上就睡著了,嘴裡一直說著夢話。她走過去探了探她的額頭,發現果然又發燒了。

  唉,為什麼太太總是不知道照顧自己呢?再有煩心事也不該拿身體開玩笑。

  雲嫂正在暗自咕噥,面前的房門已經拉開了。她還想補充幾句,先生已經大踏步朝斜對面的房間走去。

  第一次看到先生為太太露出緊張的情緒,是個好現象哦。

  推開門,床上沒人。雲嫂從後面追上來,指了指窗邊的沙發解釋道:「太太又睡在那裡了,我扶不動,又叫不醒她,只好先拿了被子替她蓋上。」

  別說她是真的扶不動,就算扶得動也不會缺心眼跑去扶。這種事依她看還是由先生動手比較合適。

  羅淮眉心深鎖,大步走過去連著被子一起將人抱了起來,小心地放到床上。

  床上的人動了動,將臉埋進枕頭裡。

  雲嫂已經快手快腳地弄了溫開水和感冒藥來,放到床頭櫃上就識趣地走人,「先生,如果沒事的話我先回去睡了。」說完也不等主人回話,直接帶上門離開。她相信這個時候先生是沒空跟她計較什麼的。

  羅淮坐到床邊,沈默了良久才拍拍她燙熱的臉低喚道:「醒醒,把藥吃了。」

  她含混咕噥一句,秀氣的眉梢緊緊蹙到了一起,仍然睡得昏昏沈沈。

  他仍想叫醒她,伸出手去,碰上的卻是她眼角緩緩滾下來的淚珠。

  心在那一串滾落而下的溫熱濕氣裡重重一震,捲起無聲的漣漪一圈又一圈地漾開。

  第一次看到她哭,還是在燒得迷迷糊糊的時候,但震懾的力量卻遠比看著她巧笑嫣然的笑臉時還要來得洶湧難擋。

  如果前一刻他承認喜歡她,那麼這一刻心中那份漸濃的喜歡裡還多了一絲憐惜。

  額角滲出薄汗,她在睡夢中似乎想抓住某樣東西,伸在空氣裡胡亂探尋的手握到了他的大手,彷彿安心了,用幾不可聞的聲音低喃著:「別走……雲秀姐……我一個人好累……」

  他下意識伸出手想撫摩她秀致的臉龐,動作頓在半空中,彷彿是在做最後的掙扎。當手心貼上去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的一顆心,正式偏離。

  又是一連幾天的病懨懨模樣。

  她睡不著的時候喜歡躺在靠窗的沙發上發呆,卻常常呆著呆著就沈睡過去,然後就會感冒發燒,再然後就要躺在床上當廢人。

  已經犯過一次這樣的錯誤了,居然又來第二次,躺得人心煩。

  羅淮去了外省出差,要一個星期才回來。

  雲嫂一直念叨說先生很緊張她生病,走之前還特地關照要李醫生來家裡看看。她總是閉上眼,拒絕接受他關心她的事實。

  病剛好,家裡卻來了個不速之客,何俊傑。

  「你臉色看起來很差,不會是這麼討厭見到我吧?」他斜靠在沙發裡,戲謔地問。

  千尋下意識地撫了撫臉頰,笑道:「別說笑了。感冒了,病了幾天。」

  何俊傑一雙幽深的眼睛鎖在她身上,沈思了片刻直截了當說明來意:「今天來,是想和你談談上次沒談完的事。」

  千尋眉心一蹙,冷下臉道:「如果你是來開玩笑的,抱歉,我沒興趣。」

  他並不忌憚於她的冷漠,認真地說道:「我沒有開玩笑。你承認你不喜歡羅淮,那麼我就有機會,我說的每一句話都很認真。」

  千尋瞪了他一眼,直接站起身朝樓上走,丟下一句:「不好意思我不舒服,不能送你了。」

  老天還嫌她不夠煩嗎?居然又插進來一個搗亂的。依他何家長公子的身份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偏偏卻有空來尋她的開心,八成真的吃錯藥了。

  何俊傑懶散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既然你身體不舒服,從今天起我會天天來看望你的。」

  呵,威脅她嗎?不把話說清楚就打算一直跟她糾纏下去了是吧?

  深呼吸,她轉身走回客廳裡,漠然著臉色說道:「好吧,有什麼話我們找個地方說清楚。」

  下午時間,街邊一家休閒茶座裡只有稀疏的幾個客人。

  何俊傑自己點了杯咖啡,卻堅持為她點了份果汁,說病剛好的人不適合喝刺激性的東西。

  手邊的飲料動也未動,她凝著臉色直接進入主題:「何先生……」

  他打斷她:「我叫何俊傑。」

  她懶得在這種小事上糾纏,妥協道:「好吧,何俊傑,如果你有什麼目的大可以說出來,千萬別拿這種事來開玩笑。我最近很煩,討厭應付一個想耍我的人。」

  何俊傑臉色沈下去,悶聲道:「我不是在耍你,你這樣說未免太過分。」

  他看起來這麼像心機叵測的壞蛋嗎?為什麼跟她表白卻成了別有目的?看不出來這女人還真有氣死聖人的潛質!

  千尋擺擺手,試圖跟他理智地談清楚:「我知道,你是覺得我拆散了羅淮和你妹妹的感情,所以希望我退讓對不對?如果是這樣你可以直接對我說,不必拐彎抹角。」

  除了這個可能,她看不出何少爺會對她開這種玩笑的第二個理由。

第5章(2)

  「我是我,我喜歡誰跟我妹妹喜歡誰一點關係都沒有。她跟羅淮是她自己的事,我再有兄妹愛也不會雞婆到這種程度。」何俊傑一張俊朗的好容貌轉了黑煞,與包公有得一拼,看樣子是十分鬱悶,鬱悶到想扁人。

  千尋頭疼地揉太陽穴,見他一副要翻臉的樣子,按下心裡的煩躁問:「那你說說看,喜歡我的理由是什麼?」

  她不以為見面次數都不夠一個巴掌數的兩個人會產生喜歡那東西,一見鍾情嗎?別扯了,拿去哄孩子都會遭到唾棄。

  「會注意到你是在一次酒會上,芳姿跟我提起你。會被她用關注語氣提起的人,我自然有些好奇。芳姿很聰明,她早看出來了你太機敏,待在羅淮身邊難保不會出事。但她又不願意被婚姻綁住,所以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她自信可以守住羅淮的一顆心。至於我,在幾次偶然的機會觀察了你之後,很不巧,我覺得我看出了你某些內心的東西。你並不是表面上那種圓滑灑脫的人,但一直很小心地在維持著那種假象,我在猜,你可能是想得到某種東西……」

  「打住!」她皺著眉喝止他,「這些好像跟我們要討論的話題沒什麼關係吧?」

  這個何俊傑的敏銳甚至超過了羅淮,又或者因為是旁觀者清。她太大意,才會錯以為他只是個吊兒郎當的企業二世祖。

  他揚了揚眉梢,搖頭淡笑,「不,有關係。正是因為我偶然間看到了某些別人不曾看到的東西,而那些東西就是誘惑我動心的理由。」

  一個用巧笑掩藏內心的女子,那笑容裡到底藏了些什麼樣的秘密,甚至她嫁給羅淮都不一定是表面上那麼簡單的事。但,她有什麼秘密不關他的事,他在乎的是,自己對她的那份動心如何才能得到一個好的結局。

  千尋噤了聲,靜靜凝著眸光與他對視,在思忖他的話有幾分真實、幾分是在欺騙她。

  他似乎是看出了她眼底的閃爍與不安,接著說道:「我不管你有什麼秘密什麼想法,我只要知道你並不喜歡羅淮就夠了。而你知道羅淮的一顆心都在芳姿身上,那麼你也就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權利。」

  千尋眨了下眼睛,不著痕跡地將視線掉轉到窗外去。

  她的心動搖了,不是因為何俊傑的一番話,而是突然意識到自己正一步一步陷進困縛的境地裡去。她抱著自以為堅定的理由而來,卻對那個本該恨到底的男人動了心。既然明知道他們之間不會有未來,那麼她是否真的該在還能自制的時候及時撤身?

  她開始接受何俊傑的邀請,偶爾一起出去吃頓飯,把他當做一個不遠不近的朋友。

  下午接了何俊傑的電話,約她出去吃晚飯。

  地點選在一家老字號的中餐館,裡面有千尋喜歡的家鄉菜。

  飯菜上來,千尋低頭吃東西,席間幾乎沒開過口。反正出來幾次都是這個樣子,何俊傑也習慣了。

  他沒動筷子,而是單手撐著下巴,突然冒出一句:「羅淮回來了。」

  千尋擡頭看他一眼,隨口應:「是嗎?」

  「是,下午就回來了,現在正跟我妹妹在一起。」他的表情似笑非笑。

  對面的女人收回視線繼續吃她的,表情平靜無波,彷彿事不關己。不過,如果是真的不關心倒好了,可惜她閃爍的眼神出賣了心裡的想法。看來事情麻煩了,他若想得到佳人的一顆心,恐怕還有某個已經悄悄成為他情敵的男人要對付。

  「你一點都不關心嗎?雖然你只是他掛名的太太,但他出差一個星期,回來了至少該跟你打聲招呼才對。」他明目張膽地進行煽風點火的工作。

  千尋放下筷子淡然一笑,坐正了身子輕聲詢問:「請問你這是在挑撥離間嗎?」未免有點多管閒事。

  沒想到他竟大方地承認:「是啊,不過看來並沒什麼效果。」聳了聳眉,他氣定神閒地執起玻璃杯灌了口水。

  她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執起筷子打算繼續吃完飯馬上回家去。早知道他會說這麼無聊的事,她才不會答應出來。

  垂眸的前一秒,門口方向走進來的兩道身影引去了她的注意。夾菜的動作下意識地頓了下,她的目光有幾秒鐘的停留,然後平靜地收回,低頭吃飯。

  何俊傑隨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在看清來人之後嘴角彎了彎,笑道:「世界為什麼會突然變得如此狹小,該說是緣分使然嗎?」

  千尋低著頭冷淡地說:「別告訴我你也玩這種無聊的把戲。」太巧了,讓她不得不懷疑是他跟自己妹妹事先約好的。

  何俊傑連忙舉著手喊冤:「冤枉!我發誓絕對是巧合。」他是那麼無聊的人嗎?

  他不是無聊的人,他是那種無聊到讓人忍不住想痛踹一頓的人。

  門口的兩個人在服務生的引領下正要往樓上去,何俊傑卻突然很風騷地揮了揮手大聲招呼:「嘿!芳姿,你跟羅淮也來這裡吃飯啊?過來一起坐吧!」

  千尋想也沒想就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腳。他想發什麼神經?

  何俊傑悶哼一聲,卻看都不看她一眼,仍在那笑得一臉友好。

  何芳姿一見是他,挽起羅淮的手走了過來,沒注意到身邊男人的臉色漸漸陰沈下去。

  「真巧,大哥你也跟童小姐來這裡吃飯嗎?」何芳姿開心地笑著,還曖昧地眨眨眼。一聲「童小姐」昭顯著千尋在她眼中的身份,彷彿她從來就不是什麼羅太太,只是一個正被自己大哥追求中的單身小姐。

  「是啊,真巧。」千尋擡頭露出一個溫和的笑。

  羅淮看了她一眼,淡聲道:「原來你跟俊傑這麼熟。」

  她仰著臉對他笑,答道:「我跟何先生比較談得來,所以有空就出來吃頓飯聊聊天。」

  為什麼他的臉色在轉暗,不高興嗎?他自己臂彎裡不也正掛著佳人的手,比起來要強她幾倍都不止。

  有人嫌場面不夠僵持不夠尷尬,還在那火上澆油,「千尋,你平時不都叫我俊傑嗎,幹嗎突然叫何先生那麼見外?」

  千尋忍了又忍才忍住再踹他一腳的衝動。

  「要一起坐嗎?」何俊傑淺笑著詢問。

  「不了,你們吃吧,我和芳姿去樓上坐,不打擾了。」羅淮神色漠然地說完,欠了欠身,牽起何芳姿的手朝樓梯口走去。

  千尋平靜地拿起手邊的筷子繼續埋頭吃飯。

  何俊傑伸手擋住她,斂了臉上的笑意,認真問道:「你都看到了,還想固執下去嗎?」

  她推開他的手,悶聲回一句:「不關你事。」

  幾乎像是在賭氣,千尋跟何俊傑吃完飯後又去看了場電影,拖到很晚才讓何俊傑開車送她回來。

  夜一如往常的暗淡寂靜,水泥路旁那一排梔子花叢迎著昏黃的路燈投下斑駁的斜影。她懶懶地勾著皮包朝主屋走,不期然間擡頭,竟看到二樓的陽台上立著一道熟悉的挺拔人影。

  出差這麼久,他不趕著去跟心上人團聚嗎?怎麼回來得這麼早?她還以為不到明天是不會見到他人的。

  身後房間的燈沒亮,他整個人都浸在暗淡的夜色裡,看不清表情,倚欄佇立的頎長身形隱隱透著一股壓迫感。

  各自生活互不干擾是他們的相處模式,所以她根本沒必要覺得不安,像做了錯事一樣。

  腳步未停,她垂下眼眸三兩步走到門口,翻鑰匙開門,動作裡還是不爭氣地多了一絲慌亂。

  順手掩上門,她將背抵在門上靜靜站了很久才換了拖鞋上樓。

  樓道燈亮著一線幽暗的光,她步上最後一級樓梯,下意識擡頭望去,果然看到了那道遠遠立在房門口的身影。

  她走過去,強作隨意地彎了彎嘴角招呼:「這麼晚了還沒睡?」

  走近一些,她才聞到了他身上散發著淡淡的酒氣,必定是在外面喝多了才回來,看來他也沒比她早回來多少。

  她也不等他回應,走到自己房門前就要推門進去,手搭上門把的同時也被一隻大手握住。她擡頭,看到的是他幽深似潭的眼神。

  「可以談談嗎?」他用的是徵詢的語氣,下手的力道卻分明昭示了他的強勢與不容拒絕。

  人都被他拉住了,她還可以回一句「不想談」嗎?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暗沈的樣子,心裡隱約升起一股不安,彷彿有什麼事在下一秒就要衝破曖昧的氣氛,要發生了。

  談就談。

  她不著痕跡地縮回手,跟在他後面朝他房間走去。

  在靠窗的沙發上坐下來,她看到了旁邊茶幾的一瓶喝了一半的紅酒。

  他倒了杯酒,走到窗邊去。氣氛有幾分鐘的沈寂,然後他開口了:「俊傑是個不錯的人。」

  一上來就要討論這個問題嗎?她下意識漾出一抹無聲的冷笑。

  「我知道。」

  他換了個站姿,脊背微微一僵。當然,掩飾得很好,不會讓她看見。

  一口酒滑入喉嚨裡,冰涼的溫度讓他的聲音裡多了一絲瘖啞:「如果真有心,就好好相處吧。」

  口氣像在交代女兒的老頭子。話一出,他的眉心深深擰到了一起,氣自己的口是心非,明明想說的不是這句話。

  千尋從沙發裡站起來,冷聲問:「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老公叫妻子與別的男人好好相處,那麼接下來他是不是要拿出離婚協議書來給她簽了?就算在他心中從未當她是妻子,也不必如此傷人吧?

  他依然背對著她,不說話。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氣得想哭,僵硬著聲音點頭道:「知道了,多謝你的關心,只不過我的下一個男人還用不著你來操心。如果你要離婚,好吧,把協議書拿出來,我簽給你!」

  不對不對!她想說的明明不是這些話!依她的性格她應該淺笑著與他周旋,用似是而非的話擾亂他的注意力,然後輕易佔到上風,絕不該像現在這樣委屈懦弱得只想掉眼淚!

  他驀地轉身,啞著聲音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你也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權利。」

  如此牽強的說辭,蒼白得令人想笑。而她也終於笑了出來,朝他面前走近幾步,仰起臉與他對視,嗤嘲道:「羅淮,你真懂得怎樣去傷一個人的心,偏還要擺出一副無辜的樣子。」

  閉了下眼,她突然擡起手對著他的胸口狠狠送去一拳,打了人,卻疼得自己瑟瑟發顫。

  一切真的都亂了。她會嫁給他,目的是得到他的感情,然後再拋棄他。幾個月的婚姻生活,現在回想起來她始終不曾佔到過優勢,一不小心還犯了最不可饒恕的錯誤,將自己的一顆心悄悄遺落了。

  而眼前的這個男人,還是這麼的冷靜,冷靜到面不改色去安排她感情要走的方向。真是該死的多管閒事!她不會離婚的,就算陪上自己,她也絕不認輸!

  送出去的拳頭彷彿打在棉花上,不痛不癢半點反應都沒有。

  她頹然地收回手,想逃開這個令她狼狽的地方。轉身,手腕卻驀地被握住,然後整個人就被帶進了一具寬厚溫熱的胸膛。

  「放手。」她悶悶地吐出一句。

  「千尋,我為剛才的話道歉。」他的手箍緊了幾分,貼在她耳邊低低地說。

  「別想把我弄哭,我哭的樣子一點都不好看。」她將臉垂下去,聲音裡已然多了一絲哽咽。眼角酸澀難當,閉上眼睛也阻擋不出洶湧而出的熱燙水汽。

  他似乎是察覺出了她的異樣,鬆開懷抱托起她淚眼迷濛的臉龐,淡淡蹙起了眉。

  一聲低沈的幽歎從頭頂傳來,來不及防備就已經闖進了她的心裡。

  「我們真的不應該這個樣子。」她澀澀地苦笑一聲,意志有了片刻的動搖,「羅淮,我們還是離婚吧。」她想放過自己,因為真的累了。

  他再次托起她的臉,平靜的對視中,他低沈清晰地說:「不,我們不離婚。」

  像是著了魔,她在他幽深的眸光裡忘了所有的繁雜心思,第一次像個單純的小丫頭一樣,放任自己在他漸漸移近的氣息裡沈淪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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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rosmall
王子 | 2012-11-12 18:18:00

第6章(1)

  熟悉的環境,熟悉的幽暗光線,低回的音樂在空氣裡緩緩流淌。

  「你看起來很憔悴,一定有事發生了是不是?」劉嫣紅單手支著吧台,幽聲問,眼神裡多了一絲迷離。

  一段時間沒見,改變的又何止一人。

  「心煩,不想說。」千尋啜了口酒,懶懶皺了皺眉。

  劉嫣紅轉過視線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眼,瞭然地笑道:「我猜,你是愛上某個人了。」

  她的心微微一縮,「才不是。」說愛未免太嚴重了。

  「童童,你的心早就偏了,何苦還要死撐著不去面對呢?」劉嫣紅搖頭,「從你決定接近羅淮的時候,我就有預感你會走到這一步。他是個很容易讓人愛上的男人,尤其你跟雲秀的個性那麼像。」

  「不是!」千尋急口否認,「我沒有愛上他,只是有點迷惑而已,只是迷惑。」喃聲重複著,像是為了說服自己。

  閒適的日子過多了,思想難免會產生惰性,又或者是一個人閉塞在那所大宅子裡太寂寞了,才會輕易產生迷惑與動搖。她不會忘了最初的目的,不會忘!

  「當年雲秀的死的確是因為羅淮太冷漠,但仔細想想,他只是不愛雲秀。不愛一個人,又如何能強求他給予憐憫呢,就算他肯給,雲秀也不會要的。她要的是自己幻想中的那份獨一無二的專心,因為知道只是幻想,所以才會選擇結束生命,她只是看透了看淡了生命而已。」

  自己的心境變了,靜下心來反而領悟了雲秀當年的心情。難怪雲秀到死都不曾恨過那個男人,或者她恨的是造化弄人。

  「嫣紅姐,你為什麼要突然幫羅淮說話?」千尋驚愕地看向她,「你忘了雲秀姐死的時候有多淒涼嗎?人瘦得只剩一把骨頭,而到死那個男人都沒有再來看過她一眼!」

  「我沒忘,我只是想起了雲秀死的時候說的一句話。她說,如果有下輩子,她要乾乾淨淨地去和羅淮遇上。她從來就沒有後悔,也沒有憎恨過。如果她地下有知,一定不會同意你抱著一份恨意去接近她愛過的男人,兩個都是她最重要的人,她不會希望看到你們弄到兩敗俱傷才罷手。」劉嫣紅歎口氣,握住千尋的手,「童童,放手吧,女人一旦栽進感情的漩渦裡就會心不由己,到頭來傷得最重的還是自己。一輩子很短,何苦要對一份已經過去的舊傷而為難自己呢?聽我一句,別再陷下去了,趁著還能撤身的時候趕快撤出來。」

  風月場上過,看盡了數不清的愛恨糾纏,真情也好假意也罷,揮揮手都不過無所謂一場。

  千尋沈默了。

  如果是一年前,說得再中肯她也聽不進去一個字,而今天,在她明知道自己已經動搖的時候,儘管還想抗拒,這一番話還是清清晰晰印進腦子裡去。

  就算她豁出去了,就算她什麼都可以不在乎,卻怕到最後傷到的僅是自己而已。

  「嫣紅姐,我該怎麼辦?」她像個孤獨的孩子,將頭抵到劉嫣紅的肩上,幽幽地問。

  「和我一樣,從這一刻開始,學著放手,學著放過自己。」劉嫣紅堅定地說,將心底的酸澀掩進無聲的笑裡去。

  她也要努力學著看開,學著捨棄,學著從瀕臨絕境的斷崖邊拯救回自己的一顆心。

  門口方向傳來一陣躁動,走進幾個高大的男人。領頭的正是「沁園」的老闆,千尋認識他,邱淩風。

  劉嫣紅的視線追逐著那道淩人的挺拔身影,在他偏轉視線看向吧台這邊的下一秒平靜地垂下眼眸,繼續喝酒。

  不一會領班就跑了過來,態度客氣地對劉嫣紅道:「嫣紅,老闆讓你過去一下。」

  劉嫣紅灌淨杯子裡的酒,淡漠地回道:「我有姐妹來了,要談談心,沒時間過去。」

  千尋驚訝地睜大眼睛,下意識地拉拉她的手,「嫣紅姐,你……」

  「沒關係。你難得來一趟,我們好好喝個痛快。」她說著,又揮手朝BOY要了杯酒。

  領班一臉為難地站在那兒,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成,老闆那還等著回話呢。

  「有什麼問題我自己擔,不會連累你的。」劉嫣紅淡嗤一聲,拍了下呆愣中的千尋道,「喝吧,今晚不醉不歸。」

  千尋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心裡有了大概的瞭解。再遲鈍的人也看出了其中的不對勁,是否這就是嫣紅姐神色憂鬱心境消沈的原因?

  感情一旦來了,都逃不過一番傷筋動骨的窮折騰。這世上的一樁樁緣分之線,到底源頭牽在何人的手上?老天爺嗎?那老天也未免太愛捉弄人了。

  「到今天,我不得不承認自己做了件錯事。」何芳姿執起銀匙攪了攪手邊的咖啡,優雅地抿了一小口。

  對面的男人習慣性地淡擰了下眉,問:「是什麼?」

  她笑,神情裡卻有掩飾不去的落寞,「我太大意,一不小心沒守好你的心,讓它流落到了另一個女人那裡去。」

  她的確大意,也自私,不想被婚姻困死,自負地以為可以牢牢掌握一份走過五年的感情。事實證明她還是錯了,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別人。

  羅淮的目光轉了冷凝,想解釋,但已經找不到足以說服自己也能說服別人的理由,只能承認。

  「芳姿,我很抱歉。」

  她淡然地勾了勾嘴角,搖頭道:「不能全怪你,我自己也有責任。我太任性,明知道感情要靠相處相守才能維繫,但我卻不想被絆住了腳步從此平淡過下去,所以注定會走到這一步,只是早和晚的問題。」

  或者像她這種人,一輩子都不會走進婚姻裡,她嚮往的永遠是自由。但眼前的男人,她是真的愛他呵,很認真地在愛著,儘管到這一刻他說他的心已經不再屬於他們的位置上。

  「我想知道,你喜歡上了她什麼,能告訴我她讓你動心的理由嗎?」

  其實隱隱約約她也能猜出個大概來。童千尋是個可以在接觸中讓人慢慢喜歡上的人,聰慧機敏,也有自己的分寸,所以連她大哥都陷了進去。

  彷彿她的問題太高深了,讓對面的男人沈思了很久,然後他才開口說道:「會注意到她是因為她坦然開朗的生活態度。到後來發生意外跟她結婚,最初的時候我曾誤會過她,認為是她耍了手段,以為她是個膚淺又工於心計的女人。經過後來一段時間相處之後,我覺得我錯了。她總是笑,對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包括我的冷言相向。再後來有一次她發燒,迷迷糊糊中說夢話,讓我瞭解了一些東西,我第一次看到她在夢裡面哭,哭得很傷心,大概就是那個時候動心了吧。」

  當習慣了她淺笑著來惹怒他的時候,第一次見她流淚,才明白她並不是表面上那個恣意灑脫對什麼都不甚在意的女子,她只是把傷心很小心地掩藏起來了。

  憐惜的下一步,邁過去了,就是不由自主地動心。

  「我懂了。」何芳姿做了個深呼吸,大方笑道,「看來今天是我們的分手聚會了,我們還是朋友對嗎?」

  既然當初的局面是自己選擇的,那麼走到這一步她也只能學著釋然地放開。世事無法兩全,她想要自由,就必須放棄其實已經遠離自己的東西,不必歇斯底里為難自己為難別人。

  羅淮沈聲應道:「當然是。」

  「再過幾天就是你生日,今年還讓我幫你慶祝好不好?就當作為分手留下一點紀念。」

  「好。」

  婆婆打電話來說今天是羅淮的生日,她跟公公今年就把這個任務交給她了,叫他們小兩口單獨一起過,其他人受了指示也都不會來打擾。

  他生日嗎?倒是沒聽他提起過,也許他自己都忘了。反正無事,她決定下一回廚,獨自生活這麼多年,她的廚藝還不算太差。

  「太太,要幫忙嗎?」雲嫂被她支出了廚房,責任心上來,又不放心地跑回來問一遍。

  千尋忍不住笑,搖頭道:「真的不用了。難得有機會休息一下,你就安心歇著去吧。」

  雲嫂圓圓的胖臉上露出一抹和善的笑,在心裡直感歎,太太其實是個不錯的人呢。沒架子,沒難伺候的脾氣,除了偶爾不太愛說話,大多時候都是很親切的。

  先生生日,太太居然親自下廚,看來小兩口之間的關係終於有進步了。這段時間先生幾乎天天按時下班,跟太太之間說的話雖然不多,但家裡已經沒了結婚頭幾個月那種煙火瀰漫的迫人狀況了,越來越有了小家庭該有的和諧與溫馨。

  雲嫂站在門口想了想,說道:「那我打電話去定蛋糕吧,還是去『佐岸』定對嗎?」

  千尋回頭應了聲,雲嫂樂呵呵地到客廳打電話去了。

  客廳的掛鐘指向七點整,千尋坐在沙發上,手裡的遙控器無意識地轉換過一個個頻道。

  雲嫂已經跑到大門口看過幾趟了,仍未見到先生那輛銀灰色跑車的影子。

  她沒有給他打電話的習慣,不過今天日子特殊,還是打個電話問一聲好了。

  手握著話機頓了幾秒,然後撥過去,響了很久才被接起來。

  「喂?」他沈穩的聲音從電話裡傳來。

  她猶豫了下,才道:「是我。你下班了嗎?還是在加班?」其實她想問的是「你什麼時候回來」。

  他在那邊似乎愣了下,看到是家裡的電話,他原本還以為是雲嫂。

  「下班了,不過有點事,晚點才會回去。」頓了頓,他又問,「有什麼事嗎?」

  「哦,沒事,就是隨便問問。你忙吧,我掛了。」

  掛斷電話,她將話機握在手裡發了會呆,然後大聲招呼還在門口張望的雲嫂道:「雲嫂,我們先吃吧,我餓了。」

  他說晚點才會回來,結果晚到深夜十一點了,還是沒回來。

  蛋糕送來了,她坐在茶幾旁邊對著那包裝精美的盒子出神,心裡漸漸升起的竟是一股莫名的失落,真是糟糕。

  天際的銀月已經升上了夜空,雲嫂已經休息了,偌大的宅子裡只剩下無邊的寂靜。

  她站起身,提起蛋糕盒朝他房中走去。

  把東西放下之後,她正欲帶上門回房間,樓梯處卻傳來漸近的腳步聲。偏首望去,是羅淮。

  見到她,他微微一愣,大踏步走了過來,在她跟前站定,淡聲問:「你還沒休息嗎?」

  廢話啊,她若休息了,難道現在是在夢遊?

  她勉強彎出一個笑容,也應了句廢話:「還沒。」

  想起來自己正形跡可疑地從他房裡出來,便乾脆解釋道:「媽打電話來說今天是你生日,要我幫忙定個蛋糕,蛋糕我剛剛送進去了。」

  說完了,察覺到自己的口氣有點沖,還拉拉雜雜不知所云。暗暗在心裡罵了自己一句,她匆匆又道:「很晚了,我去休息了,晚安。」

  尚未轉身,手已經被他拉住,「等等。你晚上打電話給我,就是為了這件事嗎?」

  想起自己居然下意識為他傻等到現在,而他卻一點重視的自覺也沒有,心裡有氣,她擰了下眉道:「是啊,不過生日這種小事當然比不過工作重要對吧?」

  再笨的人也聽出了她話裡的抱怨。眼前的她,像個為丈夫等門等得心焦的小妻子,嗔責著丈夫的晚歸。

  他的心裡劃過一絲暖意,愉悅地牽出一抹深笑。

  她見他不知反省居然還笑得一臉燦爛,心裡的惱火燒得更旺,光明正大地瞪了他一眼,推開他的手道:「好累,我要去睡了。」他愛笑到天荒地老就慢慢笑去吧,恕不奉陪。

  手再次被撈了回去。她背對著他,狠狠地皺起了眉。越來越發現他很喜歡動手動腳,她說她想睡覺,明明是標準的漢語,他聽不懂嗎?

  「一個人吃生日蛋糕太冷清,你願意賞個臉陪我吃嗎?」他笑著徵詢。

  不願意,她一點都不願意。

  「千尋?」

  他的聲音聽起來好溫柔,讓她生出一種拒絕他就是罪惡的錯覺。這男人,什麼時候學會這一套了?又或者他原本就具有這項吃定別人的本事,只是她不曾見識到罷了。

  「可是我不餓。」她還要再擺擺架子。

  「那就陪我坐一會好嗎?」還是溫淡如水的聲音,像是出自一個她完全陌生的人,而非她所認識的那個素來冷峻自持,極少顯露情緒羅淮。

  「那好吧。」雖然不想承認,但她潛意識裡就是在等著他回來,如果不會太彆扭,她還想跟他說一句「生日快樂」。

  蠟燭點燃了,空氣裡瀰散著淡淡的油脂味道。

  她將蛋糕擺到茶幾上,在旁邊的沙發上坐下來。

  羅淮放下公事包,脫了西裝外套走過來,邊捲著衣袖邊道:「要喝點什麼嗎?我下樓去拿。」

  千尋隨口答道:「好啊,喝紅酒吧。」

  「好,等我一下。」羅淮點頭應,出門下樓拿酒去了。

  他脫下來的西裝隨意搭在沙發扶手上,千尋走過去想替他掛起來,剛拿起衣服,一隻紅色的絲絨盒子掉了出來。

  她本能地拾起來打開看,是一隻水晶的生肖掛墜,很別緻。掛墜下面壓著一張精巧的紙簽,上面寫著幾句生日祝詞,落款是娟秀的一個「芳」字。不用太費神她便猜出來了,是何芳姿送的。

  由此看來,原來他不是忘了自己的生日,而是赴約去了。

  當然,她並沒有吃醋的權利,也不屑為之。目光在那上面停頓了幾秒,她揚了揚眉梢合上蓋子,放了回去。

  剛坐下,羅淮就推了門進來,手裡拿了瓶紅酒和兩隻玻璃杯。

  蠟燭已經快燒完了,她朝他招招手道:「趕快過來許願把蠟燭吹掉,不然弄髒了蛋糕就沒得吃了。」

  許願嗎?好像太孩子氣了吧。他坐過去,直接將蠟燭吹熄。

  「咦?還沒許願呢!」她詫異地看他。

  他閒適地笑,搖頭道:「我過生日從來不許願,比起向老天爺祈求某件事,我更願意相信靠自己的努力去達成才有挑戰性。」

  千尋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碰上他優遊而自信的眼神,在心裡嘀咕著這男人還挺自負。

  他倒了杯酒遞給她,沈默地看了她片刻,認真說道:「千尋,上次沒談完的話,今天剛好借這機會,我們好好談談。」

  握住酒杯的手頓了一秒,垂下眼眸,她啜了一小口才笑道:「要談什麼?」

  要談什麼她當然清楚,只是一直不太願意認真去想而已。那一晚他很肯定地說他們不離婚,然後她逃開了,不想追問下去,而他也沒接著往下說。當時他們都有些慌亂,那麼今天他是已經想清楚了嗎?

  「我和芳姿已經分手了。」他淡聲拋出一句。

  她緩緩偏轉了視線,目光有片刻愕然閃過。這就是他的選擇嗎?

  「我希望我們能一直走下去。」聲音低沈卻很鄭重。

  幽暗的壁燈光線照著他側臉的剪影,那道俊挺的劍眉裡有著令她迷惑的堅定。何芳姿送的禮物此刻正靜靜躺在他西裝外套的口袋裡,幾個小時前還在一起共度生日的兩個人已經分手了,會是真的嗎?她想給出她的信任,可惜沒能說服自己。「怎麼了?」他見她一直沈默著沒出聲,輕聲問。

  她回神,掩飾地笑了笑說:「沒什麼。在想你生日,我卻忘了買禮物送你。」

  不著痕跡地岔開話題,吐露的卻是她潛意識裡的想法。

  「千尋……」他想握住她的手,被她躲開了。

  「羅淮,你不覺得一切太快了嗎?」她深吸了口氣,挺直了脊背,「我們還是冷靜下來,各自好好想一想吧,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擱下酒杯,她彎了彎嘴角留下一個笑,站起身朝門外走去。

  到這一刻,她的心又開始慌亂了。如果他剛剛是在表露他的感情,那麼她是否也該冷靜下來好好想想自己的感情,到底該放任它走到哪裡去。

  彷彿自己最初期待的結果就在唾手可得的地方,她卻猶豫了,猶豫著下一步她該踏向心的哪一方。是依著計劃將他的感情踐踏一番,還是做個有始無終的人放棄怨憤成全自己?讓她好好地好好地想一想吧。

  門合上,留下一室的靜默,沙發中的人垂眸坐著,原本閃著灼亮光芒的眼眸被窗外無邊的夜色侵襲,蒙上了一層黯淡而深沈的顏色。

  她想好好想一想,但老天並沒有大方地給她時間。慌亂的事情接踵而來,快得讓人措手不及。

  嫣紅姐出事了!等她接到電話,嫣紅姐已經躺在醫院的手術室裡,琳琳在電話裡哭著說性命垂危!

  掛斷電話的瞬間,她被窗外殘陽的血紅顏色刺得一陣昏眩。跌跌撞撞拉開門往外衝,嘴裡始終念叨著:「不要有事!千萬不要有事!」

  熟悉的銀灰跑車駛進視線,她倉皇地衝上去,揪著車窗哆嗦著說:「快……請你……請你送我去醫院!」

  腹部被人刺了一刀,醫生說傷口偏深,血流得太多,情況有點危險。

  手術室外的空寂長廊上,她遠遠奔近,見到琳琳靠在狄峻懷裡直掉眼淚;見到了那個該死的禍首,邱淩風。

  「怎麼樣?已經進去多久了?」她抓住琳琳的手緊張地問。

  琳琳紅著眼睛說:「進去快兩個小時了。怎麼辦,我好怕!嫣紅姐千萬不能有事啊!」

  「手術中」的燈刺目地亮在那裡,千尋突然鬆開琳琳,衝到正冷凝著神色坐在長椅上的邱淩風跟前,狠狠推了他一把大聲罵:「你這個混蛋!那一刀捅到的為什麼不是你?你給我滾!嫣紅姐不需要你假惺惺地來同情她!」

  邱淩風的臉色更陰沈了,呼吸急促,擡起手一拳打在長椅上,塑料的椅子裂出了一道深長的裂痕。

  幹嗎?想打她嗎?她才不在乎!她在乎的只有自己姐妹的安危!

  「邱淩風,你以為你是誰?覺得嫣紅姐的命低賤,所以就算她死了也沒什麼大不了對不對?你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她那樣卑賤的一個女人根本連替你提鞋都不配是嗎?所以你就眼睜睜看著她替你挨刀替你死,反正她的命不值錢……」

  「夠了!」邱淩風怒喝著擡起頭,而那雙足以叫黑道喪膽的冷厲眼睛裡湧現的竟是——痛苦和哀傷?還有一絲失了冷靜的慌亂。

  他——可有一絲在乎嫣紅姐?

  羅淮從後面扶住她的肩膀,低聲勸:「千尋,冷靜點。」

  暴怒的情緒發洩完了,她像洩了氣的木偶,茫然地轉身,看向羅淮幽幽地問:「為什麼老天爺這麼不長眼睛,還嫌它給嫣紅姐的磨難不夠嗎?」

  給了她那樣一個身世,又將她逼進那樣一個沒有退路的環境裡討生活,現在還要讓她愛上一個最不該愛的男人,難道真的要拿走她的一條命,才算是真正地解脫嗎?

  身體不受控地癱軟下去,羅淮的懷抱是她此刻僅有的一絲依靠。

  他緊緊地將她擁在懷裡,溫聲安撫:「不會有事的,主刀的是羅新,你要相信他。」

  「羅淮……羅淮……嫣紅姐要是挺不過去怎麼辦,我好怕她有事。我已經失去一個姐姐了,再也承受不起失去任何一個姐妹的痛苦,我不要……不要再失去任何人……」

  幾不可聞的低喃,將她心裡的恐懼如數釋放出來。這一刻,她已經忘了該怎樣掩飾自己的哀傷與軟弱,心底最深處的那道背負了七年的傷疤也被掀去了遮擋的表皮,露出鮮血淋漓的瘡口。

  都是一幫傻女人,當年有雲秀姐,而今天嫣紅姐也逃不過命運的玩笑,幾乎要賠上性命。是否走到她們這一步的女子就再也沒資格得到上天的眷顧,直到死,直到轉世輪迴去寄望下輩子?不公平呵,老天實在太殘忍了!

第6章(2)

  「手術中」的燈終於滅了,羅新摘著口罩走出來,邱淩風第一個衝了上去,啞著聲問:「她沒事對不對?」

  羅新點頭,所有人的心才全部落了下來。

  「不過,被刺的地方離子宮太近,她以後可能不能再生育了。」

  桎梏一樣的宣告,彷彿晴天霹靂砸下來。

  琳琳把臉埋進狄峻的懷裡,「哇」的一聲哭了。

  千尋逼自己忍住,緊緊咬著嘴唇,咬得血絲都出來了,眼角的熱浪還是洶湧而出。

  視線模糊了,思緒有了瞬間的空白,意識漸漸從心口裡抽離。

  羅淮驚慌地摟住她癱滑下去的身體,急聲喚她:「千尋!千尋!你怎麼了……羅新!快過來!」

  她揪著他的衣襟,昏迷的前一秒仍在幽幽地喃著:「為什麼要這麼殘忍?為什麼都是這麼的殘忍……」

  「千尋!千尋……」有個熟悉的聲音在喚她,彷彿來自遙遠的天際,漸漸移近。

  近在眼前。她張開眼睛,看到的是羅淮佈滿焦急神色的臉。

  見她清醒過來,他鬆了口氣道:「終於醒了。你當時渾身冰涼昏厥過去,把大家都嚇壞了。」

  嘴唇動了動,她卻吐不出想說的話語。眼前這個神色溫柔的男人,是她認識的那個羅淮嗎?為什麼她覺得陌生,覺得不安?

  「怎麼了,是不是覺得哪裡不舒服?」他探了探她的額頭,「我去叫羅新過來。」

  她虛弱地伸出手阻攔,「不要,我很好,沒有不舒服。」不舒服的是一顆負累重重的心。

  看著嫣紅姐生死一線間掙扎,她彷彿也跟著死了一回。如果這算嫣紅姐的轉世輪迴,那麼未來的路她是否就可以走得從容幸福些?如果這也算她心的一次輪迴,那麼接下來她是不是就該放下所有的前塵舊事,將一切結束掉,然後重新生活?「羅淮,我想和你談談。」她拉著他的手,神色寧靜卻決絕。

  羅淮在床邊坐下來,放低聲音:「先休息,有什麼話等好了再說。」

  她堅決地搖頭,「不,現在就說。」怕瞬間的清醒過後,她會再次失去坦白一切放棄一切的勇氣。

  說吧,把一切都說個清楚,她不想再背著秘密來面對他漸深的溫柔,怕多一分,將來真相袒露出來後可以撤身的可能就少一分。她不要再為難自己了,那早就沒有了意義。

  她先說的,是一個關於酒廊小姐的故事。

  那一年,雲秀姐十九歲,從鄉下地方出來。無親無故想在陌生的大城市立足幾乎不可能,末路之下她進了夜總會當小姐。

  將自己出賣給那個紙醉金迷的世界,她以為這輩子就是這樣渾噩墮落地過下去。經過了一系列的職業培訓之後,她下海了,為了生存和積攢足夠寄回鄉下的錢。

  她的第一個客人是領班照顧下才得來的,姐妹都說那個叫羅淮的男人,風流但不下流,為人大方也算彬彬有禮。比起其他的客人,他幾乎算是她們見過的最出色的客人。

  已經忘了最初到底有多慌亂多狼狽,只知道那個溫文有禮的男人,從此成為她心中奢望的守候。

  他對她也算不錯,每次來都只包她的場,從不虧待她,漸漸關係也固定下來。

  女人的傻,是不該將一顆心遺落在一個不可以愛的人身上,更何況還期望一生的寵愛,一輩子的守候。跟了他兩年,她終於忍不住向他表露了心跡,得到的是理所當然的遺棄。沒有人會跟一個酒廊小姐認真,尤其是出身光鮮意氣風發的他。

  逢場作戲如果偏離了屬於它的那份本分,只有被冷情丟棄的命運。他厭惡她淒哀的眼神,說得無比絕情無比現實,終於將一顆本就卑微的心逼進了死角里,找不到回頭脫身的路。

  死亡是唯一的抉擇。她選擇自殺,死得毫不怨恨,也不曾猶豫。孤兒出身,本就沒有太多的牽掛,她寧願相信她的下輩子一定會幸福。儘管這世上的幸福是那麼縹緲難尋。

  她又說了第二個故事,關於她自己的。

  在她心中,雲秀姐是最親最好的人,也幾乎是她在這個世上唯一的依靠。她不管別人投在雲秀姐身上的目光有多鄙夷多嫌惡,她一心一意認定她們都是平等生存在這個世界的人,走的路不同,都有獲得幸福的權利。

  那個叫羅淮的男人打碎了一個悲苦女子好不容易才積蓄起來的生存希望,或者不是本意,卻仍是輕易地讓一條生命走到了終結。

  十六歲那年,她記住了羅淮這個名字,告訴自己要恨他,總有一天要報復回來。

  她用了七年的時間一步一個腳印地生活著,等機會來了後開始費盡心機去到他身邊,開始了她心念已久的報復。

  雲秀姐最大的願望是嫁給他。她雖然不屑,還是藉著上天賜給的機會替她達成了這個願望。

  嫁給他,然後獲取他的心,再像他當年那樣冷漠地丟棄掉,讓他嘗到痛苦的滋味。

  一切的糾纏,就在她的千般心機下一步步走下來,離自己的期望越來越近,直到今天。

  看著床邊那個臉色漸漸冷暗的男人,她卻像是放下了所有的包袱,笑得無比釋然。

  「我想問你一件事。羅淮,你有喜歡過我嗎?」她坦然地看著他。

  羅淮緩緩站起身,退開一步,冷笑一聲道:「童千尋,你果然是個很厲害的女人。沒錯,我的確對你動了心,想好好對你,和你過一輩子。實在不曾想過原來我只是你一場遊戲下的犧牲品,理智如我竟也有栽倒的時候,還是一栽再栽!」

  她彷彿沒意識到他語氣裡的暴戾與狂怒,仍是幽笑著又問一句:「你真的喜歡我嗎?」

  「是!喜歡到被你的柔弱眼神所蒙蔽,像個傻子一樣以為自己可以給你依靠,到頭來才知道被耍了!」他握緊拳頭,強忍著想扁人的衝動。

  「我終於成功了是嗎?」嘴角漾出一抹幾不可見的笑,聲音瘖啞卻堅定,像是為了說服自己,「可是我從來沒喜歡過你,從來都沒有。我只想等來今天,把你的感情踐踏在腳下,像當初你對待別人那樣……」

  在她決定說出一切的時候,就已經看透了,包括他的震怒與憤恨,包括一段再無後續的感情。

  看著他失望冷絕的眼神,她就明白自己已經失去被原諒被救贖的資格。既然他恨她,就讓他恨得徹底一點吧。世上的感情原來是最能傷人的東西,她不敢再碰觸了,從今以後,不恨,也不愛。

  身體被強大的力量拎提了起來,利刃一樣的聲音一刀一刀將她的意識從腦海裡剝離:「羞辱我真的這麼痛快嗎?那麼現在你做到了,你讓一個愛你的男人一下子從人間掉進地獄,你開心了!童千尋,就算下地獄,我也會拉著你一起!」

  胸口的氣息被揪緊的力道剝奪了去,唇畔的血色漸漸逝去。她不想掙扎,如果這一刻會死去,也許倒是解脫了。

  她只是笑,越來越薄弱的笑。

  在呼吸幾乎消失的前一秒,領口的揪緊被驀地鬆開,身體重重落回病床上,卻已經感覺不到疼,心底的傷口遠比身上的痛楚來得猛烈。

  她笑看著那個暴怒中的男人拉開門風一樣旋奔了出去,留下門撞擊牆面的轟響久久迴旋。而她真的累了,要閉上眼睛去休息了。睡過去,不傷心,不哭。

  耳邊有人在叫她,好吵,還夾著拉她頭髮的小動作。是誰?是誰這麼沒禮貌?

  極不情願,她睜開眼睛去尋找打攪她睡覺的罪魁禍首,何俊傑那張放大的臉正待在離她不足半米的床沿,笑嘻嘻地跟她打招呼。

  「嘿,想做睡美人嗎?一躺就是兩天,以為醫院是自己小叔子開的就可以亂占床位啊?真不厚道。」

  「何俊傑……你怎麼會在這裡?」揉揉發疼的額角,她撐著身子坐起來。

  何俊傑連忙伸手扶她一把,等她坐舒服了才笑道:「來照顧你啊。你這麼淒涼,生病了都沒人理會,我看著多不忍心!」

  千尋動了動唇角牽出一抹嘲諷,說道:「來看我笑話是吧?」

  何俊傑被汙蔑了好意居然也不生氣,半真半假地笑道:「錯了,我是來乘人之危乘虛而入的,看看能不能讓自己的苦戀得到一份突破性的進展。」

  千尋瞪他一眼,「如果你又是來胡說的,門在後面,請走不送。」

  都到了這個時候,為什麼她一覺醒來還要面對這麼個胡鬧的場面?他明明是大忙人一個,都不用上班嗎?跑來這裡拿她尋開心。

  何俊傑誇張地歎氣,抱怨道:「千尋,你實在太狠心了,我守了你一天一夜,你居然還懷疑我的誠意。」

  「何俊傑,這個時候我真的沒心情開玩笑。」她癱靠到牆上去,低下頭歎了口氣。

  何俊傑摸摸鼻子,自己耍寶逗她開心,沒想到人家還不領情。好吧,說正經的。

  「千尋,你跟羅淮怎麼了?吵架了?鬧誤會了?還是那小子又做了對不起你的事?」

  千尋愣了愣,搖頭否認,「都不是。」

  「那是為了什麼?前天我在酒吧遇到他喝得爛醉,問了又不說。後來才知道你進了醫院,我就來了。如果有什麼事,應該拿出來說清楚。」何俊傑擰著眉認真地勸。

  就是因為說得很清楚,才會如此。

  千尋黯然地搖搖頭,釋然地笑,「不用了,都說得很清楚了。」

  「那你打算怎麼辦?」他見她不願意多談,識趣地轉了話題。

  一個人,怎麼辦都好不是嗎?

  「再說吧。」她淡然一笑。該怎麼辦,其實早就有了方向。她想,她該離開了。

  病房裡靜悄悄的。

  千尋輕聲推了門進來,床上的人身子動了動,想起來。

  「躺著別動!小心碰到傷口!」千尋趕緊跑過去按住她。

  原本那張嬌艷的容顏失了血色,消瘦而蒼白。

  「嫣紅姐……」她想說幾句安慰的話,脫口而出的卻是,「你這個大傻瓜!」

  想笑,眼淚卻撲簌簌地滾下來。

  劉嫣紅伸手握住她的,露出一個虛弱的笑,搖頭道:「童童,你不懂。」

  「不,我懂。」千尋黯淡地打斷她,「其實從雲秀姐走的那一刻起我就懂了,只是一直不肯接受而已。」

  「到這個時候,你還是不想承認你愛上了羅淮嗎?」劉嫣紅柔聲問。

  承不承認,她憔悴的樣子也早將她的心思出賣了。

  「承認了又如何呢,我跟他之間已經沒有可能了。我把一切事情都說了出來,而他,一定很恨我。」笑了笑,她轉問劉嫣紅:「弄成今天這個樣子,你後悔過嗎?」

  劉嫣紅搖頭,眼神哀傷卻堅持。

  「我也不後悔。既然選擇了,無論對錯都是昨天的事,我們只能學著放開,然後重新開始。」

  就把一切當做前塵的南柯一夢吧,傷心也好甜蜜也罷,都走遠了,不必再留戀。

  「談點正經的吧。等傷好了,你有什麼打算嗎?」

  劉嫣紅的表情黯淡下來,沈默了很久才幽聲道:「我想好了,回老家去。我鄉下還有個姨媽,她說要在鎮上幫我介紹個對象,沒意外的話可能會回去結婚,然後平平淡淡過日子。」

  那個對象好不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離開這座充滿傷痛的城市,離開他。錯誤的糾纏,就由她來做個了斷吧。

  「你呢?你有什麼打算?」她問千尋。

  「我要跟羅淮離婚,然後找份工作,和你說的一樣,平平靜靜地生活。」

  拋開了所有愛恨糾纏,讓心回歸平靜,很慶幸她還有選擇的餘地。

  「童童,希望你會幸福。」

  「可是,我不要幸福,我只希望從今往後不再受任何事的打擾,就夠了。」

  真的不必再奢望那虛無的所謂的幸福。

  羅淮不在家,她特地打電話問過雲嫂後才回來。

  潛意識裡不想再跟他碰面,怕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心理防線又被輕易摧毀。等今天走出了這個門,她就要忘了羅淮這個人,忘掉這一年來的混亂與狼狽,認認真真地去好好生活。

  將屬於自己的幾件衣服,物品裝進行李箱,她環顧一眼生活了幾個月的房間,從口袋裡掏出已經簽過字的離婚協議書放到茶幾上,又拉開落地窗站到陽台看了眼熟悉的花園景致,淺淡一笑,拖起行李箱從容地走出房門。

  雲嫂站在樓梯下,小心地詢問:「太太,你這是要出門嗎?要不要打個電話告訴先生一聲?」太太的神色看起來很不對勁,像是走了就不會再回來。

  「不用了。」千尋溫婉一笑,「雲嫂,要注意身體,忙不過來就再雇個人回來。」

  「太太!」雲嫂慌了。

  「我趕時間,不能多聊了。」她已經拖著小行李箱走到玄關處,猶豫了下轉身又說,「羅淮,你費心多照顧了。」

  留下一個淺淡的笑容,千尋拉開門,迎著耀眼的陽光離開。

  雲嫂愣了幾秒,連忙跑到電話旁撥電話給羅淮。

  「先生!太太她回來了,又帶著行李箱走了。您趕快回來攔住她吧,不然我先讓門房老陳攔一下……」焦急的聲音被打斷——

  「算了,隨她去吧。」電話那邊,是一聲低沈自持的歎息,輕得無從捕捉。

  分開,是唯一的選擇。如果她希望這樣,他尊重她的決定。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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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1-12 18:19:33

第7章(1)

  幽藍的光線無聲流瀉,將整個酒吧籠進一份迷離而優雅的世界裡去。

  「月亮灣」是南山路上很有名的一家酒吧,格調檔次都屬上乘,老闆也是個很有情趣的人。一年前她來到這裡,剛好碰上店裡招服務生,她喜歡這裡溫馨舒適的環境,就應聘進來了。

  輕鬆的工作、平靜的生活,第一次感覺到活著其實是件不錯的事。

  現在是傍晚時分,這個時段的客人不多,她就站在吧台後面擦杯子順便發呆。

  「美女,又在想什麼呢?」肩膀被人拍了下,麥小喬那張可愛的娃娃臉出現在身後。

  小喬是老闆的侄女,一個跟她一樣拿著學士文憑卻跑來跟服務生搶飯碗的怪丫頭。

  「在想你今天會不會來啊,或者又是被你媽媽揪回去吃相親飯去了。」千尋笑著調侃她。

  「哎呀,我要死了,你就發發善心別再哪壺不開提哪壺了好不好?人家好不容易才從家裡溜出來的!」麥小喬一臉哀怨。麥媽見勸女兒找份正經工作未果,就突發奇想拿相親來對付她,說小喬要是不上班就找個老公嫁了,總之不準留在家裡吃閒飯。

  小喬姑娘為了躲避麥媽的追蹤,天天溜到她舅舅的酒吧來避難。不過憑麥媽的道行,不出意外馬上就會有電話殺過來。

  「既然那麼害怕就遂了你媽的心願,給她找個毛腳女婿不就行了?」千尋故意說得一本正經。

  「我才二十二歲,二十二呀!大好的青春年華都沒開始怎麼能隨便就葬送掉?你二十五了還不是連個男朋友都沒有,我才不要談戀愛,一個人多自由自在。」

  麥小喬靠到吧台邊,搗搗千尋問:「要幫忙嗎?我閒得發慌。」

  千尋把手邊的幾隻沒擦的杯子推過去,也不跟她客氣,「那就擦杯子吧,擦完了後面廚房裡還有。」

  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門口處走進來一道頎長的身影。千尋無聲一笑,推了旁邊那個正擦得認真的小丫頭道:「別忙了,你的白馬王子來找你了。」

  麥小喬擡頭看了眼那道漸近的人影,擺擺手道:「都說了很多遍了,他不是我男朋友啦,是我認的哥哥。」

  說著朝已經在吧台邊坐下的男人打招呼:「嗨,江大哥,今天怎麼有空跑來了?」

  「聽伯母說你在這裡,就過來坐坐了。」江楓斯文的臉上漾出一抹溫和的笑。

  千尋暗自搖頭,小喬這個單細胞的丫頭,都什麼年代了還玩乾哥哥濕妹妹那一套,跟個小孩子似的。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江楓對她的寵溺,那雙淡雅眼眸裡流露的專注不是喜歡還能是什麼?

  「江教授,你確定你來不是要請小喬出去吃個晚飯什麼的?」千尋在旁邊眨眨眼幫忙。

  麥小喬打斷她:「我從家裡出來的時候已經吃過了。」怎麼可以隨便敲詐人家一頓飯呢?

  「可是江教授沒吃啊,你就看著他挨餓啊?」

  「你沒吃嗎?」麥小喬一臉關心地問。

  「是,你現在有空嗎?可不可以陪我出去吃點東西?」江楓徵詢地問。

  千尋偷偷衝他點了下頭當表揚。這才對嘛,不多製造點單獨相處的機會,這戀愛怎麼談得起來呢?

  「這麼晚了還沒吃東西,會把胃搞壞的。別耽誤了,趕快走吧!」麥小喬立刻走出吧台,拉著他走人了。

  改天記得提醒一下江楓,麥姑娘雖然少根筋,但心腸還是很軟的,必要的時候多用用苦肉計那一招,一定會有很大的突破。

  曾經的記憶這一刻想來已經很遙遠了。生活裡沒有了愛恨,沒有了糾纏不休的繁雜心思,如今看著身邊一個個幸福而單純生活著的人,她的心終於真真正正得到了寧靜。

  酒吧裡的客人漸漸多了,千尋端著托盤在卡坐間穿梭而過。

  剛回到吧台邊還沒來得及喘口氣,靠北角的一處卡坐那邊傳來噪動聲。服務生小琴小跑過來緊張地道:「千尋姐,那邊有個客人發酒瘋,要阿雪陪他喝酒。」

  千尋皺眉,上班這麼久,還是第一次見到在酒吧裡要服務生陪喝酒的可笑事情。

  「我們去看看。」老闆不在,她是領班,有責任去管一管。

  座位上坐著一個中年男人,正拉著阿雪的手不放,一看就是酒灌多了。

  「先生,請問您對我們的服務有什麼不滿意嗎?是的話可以跟我說。」千尋走過去,不動聲色地把阿雪拉到身後。

  男人大著舌頭惡狠狠道:「我不過要請這位小姐喝杯酒,她不給面子就算了,居然罵老子是色狼。老子天天來這裡光顧,還是頭一回被人這樣羞辱,今天不給我個說法,這事情就沒完!」

  阿雪在身後小聲爭辯:「他亂摸我,本來就是色狼!」

  「你這臭女人,還敢亂說!我亂摸,你倒是拿個證據出來啊,誰看見了!我告訴你,說不出來的話,現在可不是賠禮道歉那麼簡單了!」男人囂張地瞪眼,一臉兇惡模樣。

  像個流氓,不是不能惹,就怕惹了之後,他萬一想報復就沒完沒了了。開門做生意,沒必要為點說不清楚的事為店裡惹麻煩。

  千尋笑了笑道:「她還是個小孩子,您別跟她計較。這樣吧,我替她敬您一杯當賠罪,可以嗎?」

  男人上下看她一眼,嗤笑一聲哼道:「換你喝也不是不可以,」他頓了一下,抄起桌子上的那瓶還有一大半的紅酒比劃了下道,「不過,要喝就把這些都喝光,否則就是沒誠意。」

  自己也不過是個毛丫頭,居然還敢替別人出頭。

  阿雪拉拉千尋氣憤地說:「別理他,打電話報警。」

  千尋卻伸手去拿那半瓶酒。手剛碰到酒瓶,下一秒卻突然被一隻手按住了。她愕然擡頭——

  「別拿身體開玩笑。」

  已經刻意把這個聲音從記憶裡遺忘,但這一刻聽起來仍是熟悉得令人心悸。

  被握住的那隻手貼合著他掌心裡的溫度,不爭氣地瑟瑟發顫起來。而她,錯愕地張著一雙迷濛水亮的眼眸,說不出一句話。

  「給你一分鐘,馬上滾出去。」又一道冷沈的男聲插了進來,她這才注意到另一個來人,邱淩風。

  那個鬧事的男人震懾於邱淩風那雙淩厲若寒刀的銳眸,嚥了嚥口水,瑟縮著脖子灰溜溜地離開了。不管是不是道上混的人,只要看到邱淩風身上透出來的那股氣勢,都會乖乖地小心避著走,傻子也能看出來這個陰沈的男人不好惹。

  場面有了片刻尷尬,然後她不著痕跡地縮回手,總算找到點正常語句:「真巧,會在這裡碰到你們。」

  不近不遠的口氣,像所有普通朋友的偶遇一樣。

  「不是巧,我是特地來找你的。」他的眼底有著陌生的沈思光芒。一年前的恩怨糾纏彷彿都只是昨日舊夢一場,她已經遺忘了,他也遺忘了。

  「是嗎?既然找我有事,坐下談吧,請你們喝一杯。」她坦然笑著,轉身對旁邊兩個眼神來回在兩個男人身上打轉的小女生道,「別發呆了,去倒幾杯酒過來。」

  阿雪和小琴「哦」了聲,磨磨蹭蹭地走開了。

  酒送上來,千尋先坐下來,招呼道:「坐啊。」

  兩個男人跟著坐下來。

  「找我有什麼事?」她爽朗一笑,開門見山問道。

  先開口的是邱淩風:「我想問你,知不知道嫣紅的下落。」

  千尋一怔。都一年多了,他還在找嫣紅姐嗎?不敢相信他居然這麼堅持,或者他對嫣紅姐的感情其實比她們以為的要深吧。但,前塵往事,早就像雲煙一樣被風吹散了,已經沒有了追回的可能。

  「她已經嫁人了。」她只能告訴他這麼多。

  邱淩風臉色一凜,失態地站起來,「你不是在開玩笑?」

  「真的。」她歎氣。開始有點同情他,也替嫣紅姐惋惜。

  邱淩風驀地推開椅子,大踏步地朝門外奔去。

  羅淮站起來想追上去,「淩風……」

  「我沒事,別管我!」風一樣的背影,轉瞬已經消失在門外的夜色裡。

  心口突然一陣酸澀難當,她低頭執起滿滿的一杯酒,灌下去。

  還有第二杯,是邱淩風的,她也替他喝。杯子端至半空,手腕被輕輕握住。對上羅淮凝重的目光,她終是沒再忍住,眼淚「吧吧嗒嗒」滾落下來。

  「是不是冥冥之中真的有命運在主宰著一切,無論我們怎麼抵抗怎麼堅強,都逃不過既定的宿命。」她將臉埋進掌心裡,迷茫地向他尋找答案。

  肩膀被溫暖的氣息包圍住。

  「也許吧。」他的聲音從頭頂幽幽傳來,「但我並不相信,從來都沒相信過。所以我來了,來找回我所渴求的東西。」

  分開的一年裡,他沒有刻意去想她,可熟悉的影子留在心裡的刻痕已經太深,不必多想,總還是停留在那裡,不曾離開過。

  最初在聽到她說那番話的時候他的確很震怒,覺得自己被耍了。後來當心漸漸平靜下來,他開始冷靜地又想了一遍。一切的初始是他所犯下的錯誤,當年他年輕自負,他對雲秀的冷漠造成了她的恨意,她想為自己的親人討個說法實屬人之常情。

  把錯誤攤分,一人一半,也都受到了懲罰。忘記過去再次遇上,他要跟她重新開始,以普通的男女身份從頭來過。

  「美女,你先生又來了哦。」麥小喬眨眨眼做出一個曖昧的表情。

  「別胡說。前面那麼忙,你還有空跑來聊天,趕快出去幫忙了!」千尋低頭站在水槽邊洗杯子,把專門負責洗杯盞大媽的工作給搶了,躲在後台當鴕鳥。

  麥小喬哪有那麼好打發,笑嘻嘻地靠在門邊繼續說著八卦:「我哪有胡說,是羅先生親口承認的。你不承認就是在冒充未婚人士,要犯法的。」

  千尋哀叫一聲,頭大地告饒:「求求你,我認了好吧。你快走吧,別在我面前再提這件事了行嗎?」

  這幾天她快被搞得神經衰弱了。那天和羅淮遇上之後,他就天天來酒吧報到,問她什麼時候才回家。

  她明明留了離婚協議書給他,沒想到他卻一口咬定根本沒看見。也就是說她如今還是已婚人士一名,跟他的關係還是糾糾纏纏,越來越說不清楚了。

  麥小喬曖昧地將她上上下下看一眼,拖著長調子道:「好——我知道你其實很想出去看看,又想擺擺架子。我就替你去看著些吧,反正羅先生才喝了一瓶酒而已,不算很多,看他的酒量應該是個千杯不倒的狠角色,喝個七八瓶都是沒問題的。」千尋埋頭幹活,不理她。麥小喬只好摸摸鼻子走人了。

  她忍了忍,還是忍不住從門縫裡看了眼吧台方向。那男人手邊已經空了兩個瓶子了,真以為自己是千杯不醉嗎?

  不管他不管他,他喝死了也跟她沒關係,點那麼貴的酒,剛好為酒吧的營業額做貢獻。

  還沒安靜到十分鐘,麥小喬又小跑了進來,擋在門邊直搖頭,「第三瓶都快灌到見底了,你不會真想眼睜睜看他把胃喝壞吧?」

  「刷刷刷!」不理他!喝壞了拉倒!

  「千尋姐……」

  「啪嗒」一聲,手裡的酒杯被扔進水槽裡,某個神色惡狠的女人手也沒擦,舉著一手泡沫衝了出去。

  「喂,別把酒當水喝,當心晚上回不了家了!」她隔著吧台伸出一隻濕淋淋的手按住他灌酒的動作,一大塊洗潔精泡泡便落到他那件名貴的西裝袖口上去。

  幽深的眼眸因為醉酒而染上幾分迷濛,他懶洋洋露出一個笑,口齒還算清楚地說道:「你忙你的,我會等你下班,然後送你回家。」

  說完又習慣性地拿起酒杯灌了一口。千尋阻擋不及,眉心蹙得更深,低叫道:「喂喂!不許再喝了!」

  人家根本不理她,還是照喝不誤,邊喝邊擺手,「沒關係,我還要送你回家,不會喝醉的,不會的……」

  話都說了兩遍,臉也紅成了這樣,不是醉是什麼?真要被他氣死了!

  巴掌一攤蓋住他的酒杯,她歎氣又歎氣,咬牙又咬牙,還是妥協了,「好吧,我現在就下班,你送我回家吧。」再喝下去他敢送,她還沒膽坐他的車呢。

  「是嗎?那也好。你去換衣服吧,我去門口等你。」他醉憨憨地笑了笑,勾起車鑰匙,走兩步退一步地朝門口走去。

  千尋叉腰站在吧台裡面,撫額歎氣。

  並沒有太意外,到最後不是他送她,而是她苦命地攙著一名醉鬼回家。

  她匆匆換了衣服出來,卻看到他扶著路燈柱子在那吐得天昏地暗。良心發現,她終是心軟了,沒收了他的汽車鑰匙,貢獻出柔弱的肩膀讓他搭,好不容易才將他塞進出租車裡,然後就是理所當然地送他回家。

  車停在宅子的大門外,她扶著他跌跌晃晃地朝前走,按下門鈴,門房陳叔見到她後嘴巴愣是張了半天都沒記得合起來。

  陳叔趕緊跑來幫忙扶人。原本她想將他這個麻煩丟到家就走人,怎奈這男人喝醉了酒品卻不怎麼好,牢牢用一隻足以壓死人的胳膊勾著她的脖子,沒有放人的打算。

  算了,醉死的人最大,頂多再把他扶進屋好了,一百米的路而已,她還不至於吝嗇到這點面子都不給他。

  雲嫂來應門,見到她也是一臉抽搐狀,連叫了幾聲「太太」,半天才找回完整的語句趕過來幫忙。

  實在沒道理啊,她只是和他們家先生離婚了,他們卻一副見到失蹤人口復返歸來的激動表情。哦,對了,當然到目前為止據羅淮聲稱,他們的婚還沒離成。所以那聲很久沒聽過的「太太」雖然聽起來彆扭,她也沒空太計較。

  好不容易將人扶上了樓送躺進了大床,她無視雲嫂探究的關心眼神,整整衣服笑著道別:「很晚了,我要回去了。」說著又不太放心地指指床上的人交代,「他喝得太多,一定要煮點醒酒茶讓他喝下去,不然明天一定起不來,還會鬧頭痛。」

  曾經的酗酒醉鬼一名,關於醉死的後遺症她可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雲嫂點點頭,仍不放棄地勸道:「太晚了,要不今晚就留下來吧,反正您的房間一直還在那裡。」

  千尋愣了愣。

  雲嫂見她似乎把話聽進去了,再接再厲地繼續說:「您走之後,房間一直還維持著原來的老樣子,先生命令一切打掃照舊,房間裡的東西碰也不許碰。偶爾他晚上睡不著,就會拎一瓶酒,學您原來的樣子在靠窗的沙發上躺一夜。當然他身體比您好,一回都沒感冒就是了。」

  「是嗎?」她失了片刻神,淡聲問。

  「是啊。雖然我不知道您當初因為什麼原因要離開,但先生是真的一直很記掛您呢,常常坐在您的房間裡發呆。您剛走那會,我以為是先生惹您生氣,所以就把他說了一頓。他對著您留在梳妝台裡的首飾傻呆呆地說是自己誤會了您,那樣子看著真可憐。後來有一天,那位何先生來了,把先生打了一頓,先生都沒有還手。您也知道先生的性格,什麼時候落過人下風,可唯獨關於您的事,他被打被罵都忍了,他說那是他欠您的。」

  雲嫂一口氣發表了如此長的演講,喘了口氣才做最後的總結:「太太,不管您跟先生之間有過什麼不愉快,事情過去了就算了,夫妻之間哪有隔夜仇呢?先生不是個會說話的人,可他是個有責任有擔當的好人,既然你們現在又遇上了,就重新給彼此一個機會吧。」

  千尋擡眼看了看她,沈默了。

  他真的還是喜歡她的嗎?是嗎?重新遇上的那天,他把她摟在懷裡說要找回他所渴求的東西,她聽了心卻有一絲惶惑。當初分開的時候,他恨她,經過一年的平靜,那份恨是否真的像他說的那樣,早已煙消雲散了?

  現在的她,渴望一份平淡的幸福,而她的幸福,是否還停留在他的掌心裡面?

  目光下意識地轉向了床上的人,他沈沈睡著,安靜的睡容令人動容。

  心柔了,軟了。她對雲嫂溫和地笑了笑說:「你去休息吧,我留下來照顧他。」

  雲嫂慢半拍地看著她,回神後連忙笑呵呵地點頭,「好、好,那我就先去睡了。」

  人都拐回來了,剩下的就看先生的造化和本事了,先生加油吧!

  暗淡的光線,照著一室昏黃。熟悉的環境,熟悉的人,一切恍恍惚惚像是夢過一場。

  一年前的那一晚,她也是這樣送醉酒的他回家。那時候心思複雜,今天的心,靜悄悄,悄悄等候著一份新生。只是不知道,是否真的還有新生,答案在他心裡面。

  而他——這個應該鄭重告訴她答案的男人此刻卻欠揍地睡得像豬!

  算了,他會喝成現在這樣多少總跟她有點關係,她就再浪費點善心,幫他脫脫衣服蓋蓋被子好了,讓他睡得舒服點。

  搓了搓手,費了好大工夫才把他身上那件已經皺巴巴的西裝剝了下來。睡死的人依然一副睡死拉倒狀,她在替他解領帶的時候忍不住比了個勒脖子的動作,齜著牙嘀咕一句:「睡吧,睡死算了!」

  皺眉又瞪他一眼,順手將領帶解了下來。看著他美夢正酣的樣子,引得瞌睡蟲來襲,她正想起身去洗把臉,手腕被突如其來的溫度握緊。

  「不許走。」

  她後退兩步被迫坐回去,眨巴兩下眼睛看著床上已經醒過來的人問:「咦?醒了嗎?」在心裡補一句:沒睡死啊?

  見他不出聲,以為他酒還沒醒,她又問:「是不是不舒服?我去替你泡杯茶來。」

  手腕的力道仍沒有鬆開的打算。

  「不用了。」

  「那洗把臉去?」

  「不洗。」

  「那要不你去沖個涼?」第一次發現自己的耐心實在不錯,像個丫頭伺候大爺似的服侍他。忙了一天,她自己可是累得要死了。

  「等會再說。」他回答得還真利落。

  耐心被一掌扇到天涯海角去,她翻了個白眼一邊抽回自己的手一邊問:「那你到底想幹嗎?」

  酒還沒醒吧,口氣才會像個小孩子,他先生明明可是個三十好幾的人了。

  「這個時候真的可以提要求嗎?」他突然冒出一句。酒力尚未退盡,讓他的眼睛裡仍泛著一絲迷濛的光,目光深沈,還有那麼一絲絲的——幽深纏綿?

  半醉半醒的人比醉死的人更不好弄,尤其他此刻的眼神看起來危危險險的,她覺得自己要悠著點。

  不動聲色地後退了一點距離,心理上勉強覺得安全了點,然後她一臉防備地點點頭,「你說說看。」

  「我希望你留下來。」

  喝!果然是酒灌多了,這種非禮的要求說出來居然臉都不紅一下!一年沒見,沒想到他還長了不少臉皮跟膽子。

  「千尋……」他伸手握住她,被她驚跳著推開。

  跳起來後退幾大步,她指著他的鼻子叫:「你這個臭男人,要找女人出去找,別對我動手動腳的!」

  罵完就轉身,拉開門就想跑開。都怪她自己一時發燒良心氾濫才會留下來照顧他,這男人原來惡劣到根本不值得同情!

第7章(2)

  手搭上門把的同時人也被侵襲來的懷抱攬了過去。

  看吧看吧,借酒裝瘋獸性大發了,她是豬腦子啊,才會留下來自尋死路。

  「放手!放手!勸你別亂來,我上空手道培訓班了,小心我不客氣!」

  「千尋,你誤會了!」他單手就牢牢將她困住,輕易拆穿某個說謊不打草稿的「空手道高手」。

  隱忍著笑意的輕歎掠過耳畔,他扶住她的肩,低聲說:「我說希望你留下來,是希望你回來,希望你回家。」

  思緒有瞬間的迷惑,心神怔愣在他溫和的話語裡。長這麼大都沒有過家,不知道真正有個家的感覺該是什麼樣子,回家,有他在的地方,真的就是她的家嗎?

  「羅淮,我拒絕你用這種誘惑的話題來誘拐我。」她吸吸鼻子別開臉,暗罵自己沒骨氣,隨便一句「希望你回家」就把她打敗了。

  某個眼利如風的奸商輕易看出了她眼底的動搖,輕手將她拉進懷裡,繼續遊說:「以前的事錯對都已經過去了,我們浪費了一年的時間來看清自己的心。這一年我沒有忘記過你,一刻都沒忘記過,所以我想跟你重新開始。」他頓了頓,問道,「你呢,還為當年的事介懷嗎?」

  她的聲音沈了下去:「都已經忘了。」就算沒全忘掉,也不再是禁錮她整顆心的牢籠。當年的事,早已恍若隔世般地離遠了。

  「那麼,你肯重新接受我嗎?以普通的追求與被追求關係從頭來一遍也沒關係,只要你肯回來。」

  「羅淮,為什麼是我?我相信你可以找到很好的人。」她歎了口氣。

  「感情上的事,沒有為什麼。遇上了動心了,有了糾纏,繼續走下去,都是平常事。平常的生活裡,找一個喜歡的人過一輩子就已經很好了。轟轟烈烈傷筋動骨的感情看看就罷,沒必要拿到自己身上來演練,太累人。」

  第一次聽他說出如此故作高深的話,她卻聽得很明白。就算今天她打死也不承認還像當初那樣喜歡他,但……但也不討厭不是嗎?

  她期待著平淡而溫馨的新生活,那麼給彼此一個機會又有什麼不可以?好吧,就和他一起站回起點線上,重新開始。

  「看在你這麼有誠意的分上,」她拉長了調子得意一笑,「就給你個機會來追我吧。不過——能不能追到可要看閣下的本事了。」

  身旁的男人無辜地張大眼睛,在掩下眸光的同時悄悄歎了口氣。看她鬼靈精怪的樣子也知道,自己要走的路一定不會順風順水的,不過,他是笑裡藏針的奸詐人士一名,想為難他可以,前提是她也一定佔不到便宜,夫妻嘛,有難同當才是。

  追求一個人有像這樣的嗎?不送花,不請吃飯,沒有溫聲細語的呵護,有空才會來當當吧台孝子等上一等,等她下班送她回家。比起剛重逢那會,這人的態度明顯嚴重退化,有再教育的必要。

  但,沒等到她抽出空來給他上課,這一天,天氣晴朗雲淡風輕,他竟破天荒地提前下班跑來了,二話不說就拉著她說要去一個地方,連假都幫她請過了。

  老闆很熱心地對她揮揮手曖昧笑道:「去吧、去吧,這麼久沒見了,小兩口是該好好聚聚了。」

  拜羅淮高調的出現頻率和麥小喬的大力宣傳所賜,她的已婚身份早已公佈於眾,順帶賺來一堆同情兼唏噓聲。並不意外,由麥姑娘傳出來的八卦,不浪漫不唯美也會硬被她給鼓吹成熱播八點檔的劇情,她也懶得浪費口水解釋。

  被撈出酒吧的前一秒,她忍不住翻白眼瞪了身旁一臉看好戲的麥小喬一眼,人家頭一扭根本不理她。罷了罷了,能偶爾娛樂一下各位同仁,也算功德一件。

  上了車,她理所當然地問一句:「要去哪?」

  羅淮神秘兮兮地回了一句廢話:「到了就知道了。」

  看他那副故作高深的樣子肯定有鬼,但為了不讓他太得意,她再好奇也忍忍忍!翻了個白眼,她斜睨他一眼,窩進座位裡眼光遊移向窗外,不理他。

  羅淮從後視鏡裡看她一眼,露出一個詭秘的笑容。

  其實也沒什麼高深的計策要使,不過就是借助一些外力而已,不出意外的話,她這個羅太太是跑不掉了!

  傍晚時分,天色漸暗,迅捷的車影掠過僻靜的梧桐樹道。

  耶?這路是通往——羅宅?擺了半天譜裝神秘,就是要帶她回家嗎?

  車又拐過一個彎道口,羅宅的鏤花鐵門就在路的盡頭,已經隱約可見了。

  千尋這才遲鈍地反應過來,連忙伸手去拉他掌握方向盤的手,低呼道:「停車!快停車!」

  羅淮沒料到她突然伸手過來,手下一滑,車身險險走過一個S形,好不容易才穩定下來。

  「怎麼了?」他擰著眉偏頭看她。她膽子也太大了點,還好這個時候路上沒什麼車輛經過,否則非出事情不可。

  「快停車!」她的手鬆了松,聲音卻擡高了,大聲地又重複一遍。

  開玩笑,她身上還穿著工作服呢,這個時候這個樣子,要她怎敢去見兩位長輩。何況她憑空消失了一年,現在突然跑回去,一定會被盤問死!才不好,這個決定簡直糟糕透了。

  見她拚命瞪他一副堅持不讓的模樣,羅淮揚了揚眉梢,踩下剎車,車緩緩停在路邊。

  夕陽的餘暉落了下來,透過車窗照進車裡,折射出五色的耀眼光影。

  他沒開口,等她來打破車廂裡沈默的氣氛。敏銳如他,又怎會不知道她心裡的想法。

  千尋躺靠進座位裡,偷偷打量他一眼。身旁的男人目視前方,神色靜默,深沈得反而讓她失了原有的氣勢。他不打招呼就隨便載著她亂跑,她才有理由生氣不是嗎?以為玩深沈就能把她唬住,少來了。

  「你要帶我回來這裡,為什麼之前不先跟我打聲招呼?」她也將視線轉向前方不看他。玩深沈嗎?她也學學。

  「我以為回家,沒必要特別聲明。爸媽一直很惦記你,現在好不容易找到你了,就想著盡快帶你回去見見他們。」他頓了下,轉過視線看她,「怎麼,還是你不想見他們?」

  「當然不是了!」她連忙否認,歎了口氣,「只不過,當初不聲不響就離開了,現在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我覺得很不安。」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她一年前的任性舉動。如果他們要問起離開的原因,她該怎樣回答?

  羅淮盯著她看了片刻,突然勾唇一笑,搖頭道:「如果是為了這個,你大可以放心,我已經打過招呼了。」他還以為她根本不想回來,但由她緊張的表情看來,她還是很重視爸媽的吧。那這趟家就更要回了,勝利已經在望。

  千尋回望他一眼,低下頭在心裡歎氣。打過招呼有什麼用,她擔心的是這一刻,她還可以用什麼樣的身份跟立場去面對兩位長輩。

  車輪再次起動,徐緩地駛出兩道長長的輪印留在落日的餘暉裡,無聲地為一場即將到來的完美結局做著見證。

  車窗邊的女子心情複雜雜,一步步行往承載著心中那份希冀的路上。而上天已經為她安排了一份平淡的幸福,正等在前方。

  忐忑地回來,慶幸的是並沒受到三堂會審的陣仗招呼。

  一家人都聚齊了,羅新和隨風小兩口也回來了,說是受了父母大人的命令,回來加入批判羅淮的隊伍。

  不知道羅淮是怎麼跟二老匯報的,總之她一進門大家都很和善地拉著她問長問短,親切得很。順帶都會批評羅淮幾句,說他太不應該了,才會把好好的老婆給逼走。

  是嗎?當初是他逼走她的?嗯,為什麼她不記得了,還是她的記憶發生了錯亂?

  飯桌上,羅夫人一個勁地幫千尋夾菜,把自己的親生兒子支使到桌子的邊角地帶,就差沒直接叫他別吃了,站到牆邊面壁去。

  大家的態度很詭異,真的很詭異啊。詭異到千尋一陣彆扭,好說歹說硬搶了保姆阿姨的工作,躲到廚房裡來洗碗。

  不一會兒,隨風也捋了袖子跑進來幫忙。

  不出所料,腳跟剛站穩,隨風就忍不住開口了:「嫂子,爸媽委託我作全家的代表,說我們都支持你生大哥的氣。媽還說,你如果氣還沒消就搬過來跟她和爸爸一起住,不用理大哥。」

  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她在生羅淮的氣嗎?為什麼?

  千尋不動聲色地繼續低頭洗碗,接著往下聽,先收集更多的信息再說。

  隨風見她不說話,繼續遊說:「你知道的,大哥以前是跟何小姐關係不錯,大哥也承認當初跟她藕斷絲連才把你給氣走了。但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看在大哥誠心悔過的分上,你就原諒他一次吧。暫時不原諒也沒關係,不過爸媽說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一定不會再讓你走的。」

  原來如此。千尋在心裡點點頭,羅淮自己攬了個負心漢的身份背上,難怪大家都拿同情的眼光看她。用親情來網住她,果然夠奸詐,明知道她對兩位老人家的要求沒辦法拒絕。不過看在他犧牲自我形象的分上,她只能大方一點了,不跟他一般計較。

  「嫂子?」隨風見她半天不吭聲,小心地喚她一聲。

  千尋淡然一笑,低聲道:「我想,我不會再走了吧。」

  走多遠,回過頭來的時候,這份親情仍然跟隨在身後,所以,她又怎麼捨得再走開?

  或許磨難是每個人必經的過程,經歷過後,上天公平地並沒有拋棄她,只不過把她的幸福留在了下一站,而現在,她已經到站了。

  父母大人發話,要他們今晚住在家裡,天太晚,不許再大老遠地跑回去。

  夜深了,銷匿了人聲,只留下無邊的月色照著幽靜的房間。

  某人先下手為強,洗完澡早早地跑到床上拉過被子佔領地盤。

  按老爺太太的吩咐,僕人理所當然只整理了兩間房,大少爺和二少爺各一間。也就是說,她必須跟羅淮同居一室過上一晚。

  當然了,她才不怕,床是她先佔下的,他想進房來睡就來吧,不過地點是沙發或者地毯,隨他高興睡哪就睡哪,不關她事。

  拉高被子蒙住半邊臉,她側著身子裝睡。那個男人二十分鐘之前進浴室洗澡去了,算算時間也快出來了吧,還是他個人覺得在浴缸裡睡一晚更舒服?

  正想著,耳邊隱約傳來開門聲,然後是漸漸移近的腳步聲,朝著床邊走來。

  身後的半邊床凹陷了下去,動作輕緩。但,還是不行,她……她可沒同意他也睡床!

  懊惱地皺了下眉,她深吸一口氣,掀了被子坐起來。

  羅淮詫異地看她一眼,笑問:「怎麼,還沒睡著嗎?」

  千尋磨了磨牙誣陷他:「本來睡著了啊,可是又被你吵醒了。」

  他笑了笑,卻不道歉,或者把她吵醒根本正中了他下懷。算了,她也不稀罕他的一句「不好意思」,還是抓緊時間將他趕去睡沙發比較重要。

  「我說……」她擡高下巴想張口,這才注意到他穿著睡袍,手上正拿著乾毛巾擦著半濕的頭髮,慵懶的模樣陌生得讓她一呆,話語也下意識地變得結巴。

  「我說……」該死,她說什麼來著?

  深呼吸,移開視線不看他,她咳一聲這才清清嗓子說道:「我是說,床好像只有一張。」

  他停下擦拭的動作,用手將頭髮往後撥了撥,挑眉問:「所以?」

  喝!裝糊塗。

  「所以是我先睡下的,麻煩你去睡沙發。」她得意地看他一眼,以為她不好意思開口嗎?那他就大錯特錯了。

  「為什麼我該睡沙發?」他倒也沒因為她的挑釁而生氣,氣定神閒地笑問。

  眨眼再眨眼,他得老年癡呆了嗎?他們現在的關係是重新來過的過氣前夫妻,她有說他可以一邊追她一邊三級跳,直接進入現在這個同床共枕的步驟嗎?

  「我們離婚了,羅先生。」她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雖然他說沒看見她當初留下的離婚協議,但也只是他片面之詞,她才不要承認。

  「容我再重申一次,我們並沒有離婚。」他雖然心裡鬱悶,還是拿出耐心繼續跟她耗。

  「那起碼也在分居之中。」都分開一年多了,說分居總不為過吧?

  「是你逃家,不是分居。」他仍然笑瞇瞇的,耐心十足地糾正她的錯誤認知。

  天哪,這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斤斤計較,居然講不通耶!

  她皮笑肉不笑地斜著眼問他一句:「這麼說,床你是睡定了?」

  「或者你可以給我一個充分的理由,我就走開。」他閒聲說著,一副大度講理的好好先生模樣。

  才一年沒見,真的可以讓一個人改變這麼多嗎?眼前的男人不但變得難纏了,還培養出一項新品德:耍無賴。

  她用三十秒思考著憑個人力量是否能將他一腳踹到沙發上安息,答案是否定的,所以,她只好人在屋簷下,當一回識時務的人。

  「你狠,你不走,我去睡好了吧?」她凶巴巴地瞪他一眼,暗自氣惱自己的妥協。迅速捲了被子站起來,穿上鞋朝沙發方向走去,順便在心裡將這個沒風度的臭傢夥大大鞭撻一番。

  「千尋……」他叫她。

  裹著被子的女人繼續埋頭前行,耳朵間歇性失聰了。

  屁股還沒沾到沙發的邊,人已經連著被子一起,被攬進堅實的懷抱裡去。

  「喂喂!」她想把他推開,一邊推一邊叫,「放手,別對我動手動腳的!」

  「千尋,你答應了爸媽會回來。」

  她推開一寸他就將她拉回一寸,下定決心今天要跟她好好談談。

  「那又怎樣?我是答應要回他們身邊住,又沒說要跟你住!」推了半天都沒推開,她火大地叫,「快放手,要不打死我都不會跟你談!」

  談話就談話,有像他這樣動手動腳的嗎?可惡!

  羅淮歎了口氣,鬆開了手。

  「你答應了要讓我慢慢適應,現在想反悔了是吧?」她坐到沙發上去,將被子裹得牢牢的,還想當一下鴕鳥。

  他在她旁邊坐下來,神色轉了認真,問道:「那麼,你到底在怕些什麼,或者介意些什麼,說出來好嗎?」

  她不是怕,只是一切幸福來得太快溢得太滿,讓她一時手足無措。

  見她沈默,他思忖了片刻才道:「不管因為什麼,但有一件事你要知道,我不會放你走的。」

  她擡頭,閃爍的眸光與他眼底的堅定相碰。似乎是為了加強說服力,他執起她的手緊緊握住,神色認真地說:「我曾聽過一句話:緣分使然,於茫茫人海中你才能尋到那個要與你牽手一生的人。所以握住了,就不該再放開。」

  他笑了笑,「你的手已經被我牽到了,所以童千尋小姐,請認命吧,別想再逃開了。」

  這男人在表白呢!她該給個什麼反應才合適?頭好暈,原來她也吃甜言蜜語那一套,好丟臉!

  「千尋?」他有些擔心地看她一眼。半天沒反應,不會是被嚇到了吧?

  低著頭的女人突然手一伸重重賞了他一拳,惡聲惡氣地開始數落道:「肉麻死了,打哪本惡俗的《情書大全》上找來的這些話,你當是在演肥皂劇嗎?」

  羅淮一邊躲著她接踵而下的拳頭一邊委屈地想:他上當了嗎?隨風明明說會有用的啊,說女人聽了都會亂感動一把的。但為什麼他換來的不是溫香軟玉抱滿懷,而是一陣拳腳伺候?

  一年沒見,他家的羅太太不會是真的跑去上空手道培訓班了吧?打起人來還真痛呢!所以為了自救,他也只能使出必殺計了。老公是不可以跟老婆動手的,但可以動口動其他的不是嗎?

  還打?眼看她的拳頭又伸過來了,好吧,這可是她自己送上門的,所以接下來要發生什麼意外都不是他的錯。

  自我安慰完畢,他深沈一笑,長手一伸,勾住某個凶女人的脖子,趁她尚未反應過來之際,深深吻了下去——

  很晚了,羅先生和羅太太該休息了。

尾聲

  疏淡的陽光,偏郊的墓地靜悄悄。

  八年了,碑文已經略顯斑駁,碑上那張巧笑嫣然的照片也被歲月風化出泛黃的痕跡。

  忍了忍,沒忍住,千尋蹲跪下來,任眼底的水汽滾落。

  羅淮跟著蹲過去,伸手攬住她的肩膀,低聲說:「對不起。」

  這一聲對不起,不僅僅是對她說,更是對雲秀說的。雖然知道於事無補,他欠雲秀的已經無從還起,所以他會好好對千尋,也算一種彌補吧。

  「你說雲秀姐看到我們這樣,會怪我們嗎?」千尋幽幽地問。

  「雲秀是個善良的人,就算她會介意,看到我們幸福也會釋然了。」

  「是呵,她一定不會怪我們,只會笑著祝福。」

  是她糊塗了,才會問這麼傻的問題。雲秀姐彌留之際抓著她的手,讓她一定要好好幸福地生活。如今她認定了自己的幸福,雲秀姐又怎會不祝福她呢?

  又或者冥冥之中,她是雲秀姐的重生,接替她的希冀,替她把剩下的幸福之路走下去。

  幸福,簡單的兩個字,想真正擁有卻太難。短短一生,能有幸遇到一個能和自己牽手的人何其不容易,逢上了,就不要輕易分開輕易鬆手。哪怕只是一場平淡人生,至少,幸福來過。

  「羅淮,我們要幸福。」她擡頭,神色堅定地說。

  他握緊她的手,淡淡一笑,「是,我們會幸福的。」

  風起了,樹隙間的枝葉輕揚,迎著陽光翻舞出盎然的生機,彷彿在為他們這一世的相守作著見證。

  兩道相依的身影漸漸走遠了,偶爾響起的談話聲飄落在風裡隱約傳來——

  「我有個姐妹有寶寶了,我們去看她吧。」

  「好,現在就可以去。」

  「對了,我突然想起來有件事情好像應該告訴你一下。」

  「是什麼?」

  「那個……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

  「說說看。」

  「就是……就是嫣紅姐其實還沒結婚。」

  「什麼?」這一聲是揚高八度的吼叫,「你再說一遍!」

  某道心虛的聲音飄過:「我不要再說了。你的聽力沒問題,就是你聽到的那樣。」

  「你會被淩風掐死的!」他搖頭歎氣。

  「你打算袖手旁觀嗎,羅先生?」她無辜地眨眨眼。

  容他再歎一聲吧,「羅太太,羅先生為了你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只能這麼說,因為他沒得選擇。

  「算你聰明。」她得意地笑,伸了個懶腰,把頭倚靠到他的肩膀上。

  陽光明媚,幸福的生活就從這一刻開始吧。她在心裡暗暗想著,會心一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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