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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11-23 11:04:52

1

春節回老家過年,杭州城市的節日盛景沒有領略到。聽同事說,年總是鄉下的熱鬧,這從城市的馬路便可以看出來——平日裡每條路都擁堵到水洩不通,那幾天卻是空空蕩蕩,無比寂寥。偶爾有一輛車子停在路口等紅燈,那場景也恍如夢境,讓人覺得如此不真實。

鄉下卻是另一番景象。平時冷清慣了的村莊道路一下子熱鬧起來,來來往往的行人彼此打著招呼,汽車在狹窄的路面上艱難地交會。那些似曾相識的面孔又重新在眼前出現,久別經年的人們忙著相互遞煙,一起打撈記憶裡的舊日時光。

我的老家,在浙江西部一個距離縣城約5公里的鄉下,世代以務農為生。20年前,青壯年勞力幾乎都在田地裡勞作。從上世紀90年代初開始,這樣的狀況改變了,大家紛紛離開土地,奔赴東南沿海城市打工。到了2011年,村中大部分的青壯年都在城市裡,只有老人、婦女、兒童留守農村,守著一畝三分薄地,維持著鄉村的日常生活。

只有在過年,這些外出打工者才像候鳥一樣,不約而同地回到自己的村莊。他們開著汽車,牽著兒女,帶回了鼓鼓囊囊的錢包、新潮時尚的打扮,也帶回了歡聲和笑語、生機與活力。村莊只有在這幾天,才是生動的,甦醒的。但這樣的日子總是很短暫,從正月初三初四開始,就有人陸續地出門了,重新奔赴城市,開始各自的打拚。到了正月初十,空氣中的鞭炮味兒還沒有散盡,村莊已經恢復了往常的清寂,該走的,也都走了。

在當下中國,外出務工者是個無比龐大的群體,也是個無比尷尬的群體——我也是其中的一員(這跟有沒有城市戶口無關)——我們總是在城市與鄉村之間往返。年前,我們把去鄉下說成「回去」,年後,我們也把去城市說成「回去」。我們以為哪兒都是我們的家,但事實上,城市與鄉村,沒有哪個是我們還能「回去」的家。

2

正月初三,我在鄉下老家父親的案頭翻到一個筆記本,上面記錄了2011年父親種水稻的過程。這一年,父親種了2.5畝單季水稻。從4月下旬購買穀種開始,直到9月下旬收割稻穀,父親把每一次勞作、每一筆成本支出和最後收穫情況,全部記錄在一個本子上。

我把這些筆記抄錄了下來——

4月22日 穀種(雜交水稻“深兩優5814”)2.5斤 101元

百枯草農藥 4元

5月12日 尿素1袋 105元

秧田藥粉1包 2元

5月31日 秧田用氯化鉀 6元

治稗草農藥 1.5元

6月17日、22日 插禾(外包) 300元

6月29日 耘田及化肥 89元

農藥 24元

支付犁田2.5畝費用(單價160元每畝) 400元

7月6日至9月11日 治蟲10次,用藥共計215元

9月14日 施尿素 15元

9月23日 稻穀收割(機割,外包) 295元

全季灌溉電費 約50元

全年合計總支出 約1607.50元

共收穫稻穀2350斤、糯穀200斤

以上記錄,我們可以簡單地概括一下,即:2.5畝田,5個月時間,投入(支出)1600元,收穫稻穀2550斤。

一般來說,100斤稻穀可碾出70斤大米,按3塊錢一斤大米來算,可得5000元左右,扣除成本,還有3000多塊錢的淨收入。

我問父親,這樣算下來,是不是還有賺頭?

父親笑笑說,理論上,可以這麽說;實際上,得看你怎麽算——如果說有賺頭,是建立在自家勞力不計成本的前提下。

做秧田、做田埂、播穀種、治蟲,以及排灌等日常田間管理,收割後搬運、翻曬、收儲、加工等程式,合計至少要出15個工,以一個工100元計,還要1500元的支出。

父親是一名農村電力工人,在種田之外有一份收入;但父親本業仍是務農,農事不能抛下,一家人全年的糧食就不用另外花錢去購買了。否則,如果要購買一家人全年口糧,就絕不只是1600元可以解決問題的了。

我知道,跟農人一年到頭的辛勤勞作相比,他們最後所得收成,其實並不豐厚。花費自家勞力,種植剛好夠全家人一年吃的糧食,再把其他精力用於務工、做生意,掙取別的收入,這是故鄉農人現今的一個生存策略。勞動力轉移——這就是為什麽很多糧田被抛荒的原因所在。

種田沒有效益回報,農民就不種田了,轉向其他途徑尋求效益。例如我大伯,常去附近工地上做小工,一天100元工錢,遠強過在家種田的産出;而多數青壯年勞力,則選擇了外地務工。

我在田野中閒逛,發現很多農田都已經抛荒了,長滿了雜草;另一部分田,則已經成為蔬菜基地、苗木基地,或是挖成魚塘,用來養魚。只有很少的田,還被繼續用來種植水稻。

3

從小,我就幫著大人在田間幹農活,插秧、耘田、灌溉、收割,每每揮汗如雨,累得人仰馬翻,至今深以為苦。

上中學後,我就離開了家,很少有時間下田幹活。之後一路讀書、工作,都在城市中輾轉,離開村莊多年,自然對農事就十分生疏了。就連水稻幾時播種、幾時成熟這樣的農村生活常識都說不上來。

我發現,鄉下跟我差不多年紀的這一輩,已經沒有幾個人知曉農事,雖然很多人名義上還是「農民」,但大家已經不會種植水稻這項技術活了。「晴耕雨讀」這個詞語,還寫在一些人家的牆上,不過,農耕時代真的離我們越來越遠。田間牛哞,扶鋤耕地,微雨蓑衣,如此情境在我們這一代人中已然消逝,或將永遠只存在於我們的記憶中。

正月初七,遇到小學同學阿劉,我便和他閒聊。他初中畢業後到溫州打工,現在是溫州一家機械廠的工人。雖在城市生活了十五年,卻仍買不起城市的房子,也討不上城市的老婆。問及長遠打算,他說,準備再幹一年兩年,就辭工回到農村來蓋個房子,娶妻生子,過自己的小日子。

我問他,回來後,準備做什麽?

他想半天,搖搖頭,說不知道。種田是不懂了,就開個小店吧,要不,就等結了婚,仍然去村莊附近的城鎮,找一個工廠做做。

我知道,在我們那個村莊,像阿劉這樣的人還有很多,從離開村莊的那一天起,我們已經成為村莊的遊子,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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