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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1-25 13:36:36

前言:

  這個眼神酷酷脾氣臭臭的冰塊臉大醫師,
  居然有個很言情的名字叫“雲深”?
  害她第一眼見到他,
  就把他劃入花心濫情男的行列。
  好友因他而自殺,
  她看不過去轟他一巴掌,
  而他竟威脅說以後她若進急診室,他絕對不施救!
  這囂張的無良醫生!
  難道不知道她的愛情甜如蜜?
  她會被男人甩?
  會自殺未遂,然後等他來救?
  哼哼,他別指望了……


序曲

  我們都是很好的人,默默忍住不惹誰傷心;  

  只是幸福啊……豈只是來來去去?  

  我們都是很好的人,也難免要受打擊;  

  只是相愛啊……還需要運氣。  

  ——摘自《相愛的運氣》  

  (詞曲:陳姍妮;演唱:萬芳)  

第1章(1)

  午夜零點,整座城市還沒有睡。漆黑的夜色被五光十色的霓虹點亮,天邊是一片玫瑰灰,望不見星月。街道上車來車往。  

  午夜零點,當鐘錶上時針與分針重疊在12點的刻度上,計程車裡,收音機裡,千家萬戶無數未眠人的枕邊MP3里,同一時間響起這樣一個嬌柔磁性女聲,「嗨,大家好,我是顏真夏。這裡是『真夏的果實』,每天午夜零點至淩晨三點,讓我們一起……談戀愛。」  

  簡短的幾句話之後,美好女聲隱去了,悠揚低婉的情歌緩緩切入,填補聽覺空白。  

  然而,「談戀愛」三個字,既已出口,就例無虛發地造成連環效果。這城市某處角落,某扇小窗之內,有披頭散髮的女子抱著棉被偷哭;某條車流不息的繁華街道中,計程車裡夜歸的女人眼色黯然地關掉手機,命令前排司機把音響開大一些;更有人在鬧市街頭駐足,聽到顏真夏的聲音,頓時精神恍惚,腳步錯亂了,不知該往哪個方向走。  

  顏真夏——這個城市裡最好聽的一把女聲。她主持情感類夜談節目「真夏的果實」,節目開播已三年有餘,收聽率居高不下。每個午夜至淩晨,她都會在電波裡教導女人們如何談戀愛;她是這座城市裡所有情路不順的單身女子的偶像,她們把她說過的每一句話當聖經或佛經來膜拜,每次聽到她的聲音,就立刻心有慼慼地紅了眼眶。  

  電波裡,一首婉轉情歌歎息般地結束了,顏真夏按照慣例,接進今晚的第一個CALL-IN。來電的毫無疑問是個失戀女子,用哭啞的嗓子向她訴說遭男友欺瞞背叛的慘烈經過。  

  「其實,在他搬走以後,我曾想過用自殺來挽回他。」女聽眾自暴自棄地說著。  

  啊?靠著浦江的廣播大廈27樓錄音室裡,有個卷髮美麗女子愣了一愣。她就是顏真夏。此刻,她正戴著耳麥端坐於錄音間,面前小桌上放著一杯冰塊兒。  

  是的,冰塊兒——不是冰水也不是冰咖啡,是冰塊兒。每次做直播節目,顏真夏就很需要冰塊兒。她並非是用它們來保護嗓子;而是——每當接到這種不爭氣又沒骨氣的女觀眾的電話時,她可以靠著吞食冰塊兒來降一降心頭的火氣,這樣就不至於直接在電波裡罵出三字經來,破壞自己冷靜又超脫的「戀愛教祖」形象。  

  說實話,顏真夏並不喜歡這份工作。這工作讓她見識到了——這世上傻女人真多。在被男人拋棄、背叛、侮辱、騙財騙色之後,女人們紛紛打電話來向她傾訴。她每晚接電話接到手軟,聆聽愚蠢的愛情故事聽到想吐。  

  看看,這不又是一個?此時午夜零點的鐘聲剛敲過了5分鐘,CALL-IN女聽眾就在電話裡哭得像全世界都對不起她。顏真夏抓耳撓腮了片刻,開口,「他搬走以後你再自殺,誰看得到?」  

  電話彼端,CALL-IN女聽眾愣住,然後感慨:不愧是戀愛教祖顏真夏,說話就是這麼到位,崇拜她!

  「那……我去他公司樓下自殺?」女聽眾受到啟蒙。  

  蠢人!顏真夏伸手握緊盛滿冰塊兒的玻璃杯,努力維持聲音的優雅甜美,「故意鬧自殺給他看,會不會顯得太刻意?」  

  「呃?」女聽眾愣住。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究竟要怎麼樣?  

  「如果他阻止你,你就會很高興?就算他願意和你復合,但是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你以死相逼挽回一個男人,你以後怎麼做人?誰還看得起你?」顏真夏說,「如果他不阻止你,你會不會死?如果沒死成,上了社會新聞,每天在電視裡滾動播放,你以後怎麼做人?誰還看得起你?」  

  「……」女聽眾囁嚅著。  

  「那麼,我們來假設最好的結果好了。」顏真夏笑得好甜,「如果你自殺很順利,真的死了,他愧疚個兩三年,然後和別的女人結婚生子,每到清明節會稍微想到你,買個青團啃啃就算是哀悼。那樣的話,你做鬼可會做得安心?如果墓誌銘上刻著『為情而死』,你認為你的父母家人朋友可會覺得驕傲?」  

  一席話說完,電話那端陷入沈默。女聽眾猶如被閃電劈中腦袋,然後聽到天使的聲音指引她找路前行。她雙手握緊聽筒,眼眶濕潤:實在太崇拜顏真夏了,這女子簡直是愛神派來拯救她們這些苦命女子的福音天使啊!聽了她的一席話,她立刻茅塞頓開。  

  「那,我不自殺了。我決定報名參加電視相親節目,找個比他好的男人給他瞧瞧!」女聽眾在聽筒那邊狠狠地磨牙。

  顏真夏無語地咧咧嘴,轉過身子,沖錄音間外頭的電話編輯打手勢,要他切斷電話,把CALL-IN機會留給情商高一點的女士。  

  然而今天晚上真邪門兒了,就好像吃瓜子的時候不小心吃到一粒壞的,然後就會覺得整包的味道都不對。之後的兩個小時內,顏真夏接入九個電話,打來電話的女人一個比一個天才,問出的問題愚蠢得可以排進吉尼斯世界紀錄。

  終於,CALL-IN告一段落,顏真夏握著冰塊兒杯,舉手示意音樂編輯把歌曲切進來。她對著話筒道:「下面的一首歌,送給今夜所有為愛而迷了眼的女子。」——送給今夜所有頭殼壞掉的女子。「林凡的《都是他》,讓我們體味到苦情女子的悲哀。為愛奉獻很偉大;但為愛奉獻了以後沒人理會,你還拚命奉獻,那就不能不說就有點可悲。咖啡冷了,讓我們暖熱的心也暫時打烊……」她說著與歌詞相呼應的語句,透明玻璃窗外,一臉恍惚之色的音樂編輯切進歌曲。

  然而,當音樂聲響起,顏真夏的臉也同時僵住。咦?她要放的明明是林凡的《都是他》,為什麼現在的前奏聽起來卻很像周傑倫的《龍拳》——節奏很激昂、有男人的聲音、語速很快地說個不停?  

  顏真夏立刻關掉話筒,拉下耳麥,衝出錄音間,揪住正在外間座位上發愣的實習音樂編輯洛洛,「洛洛,你放錯歌了,這已經是這個禮拜以來的第三次了,第三次!」  

  洛洛擡起臉,眼色怔然,呆了片刻,突然流下眼淚:「顏姐,我戀愛了。」  

  顏真夏愣住。  

  與此同時,城市另一端的高級商業園區某棟複式住宅裡頭,有名男子正坐在客廳沙發上品酒。他房間的收音機開著,鎖定FM調頻,他心不在焉地聽著裡面的女DJ胡說八道。  

  哈哈,可笑!聽聽那女人說的——「他搬走以後你再自殺,誰看得到?」拜託,這道理是個人都懂,為什麼會有人肯付她薪水讓她在電波裡說?  

  男人站起身來,腳步輕緩地踱到落地窗前頭,冷眼望著腳下的霓虹夜色。這種沒營養的節目他根本不想聽,可是沒辦法,為了他的工作,他必須聽。  

  他叫何雲深,是個急診室醫生。平時工作節奏快,精神壓力大,還經常要搶救自殺病人。前兩天,醫院的同事推薦他收聽這個叫「真夏的果實」的情感夜談節目,說可以讓他多多瞭解自殺病人的內心世界。  

  於是,他連續聽了幾天。聽下來唯一的感想是:蠢!  

  這是個蠢節目,一群蠢女人聽一個蠢女人胡扯,然後突然就福至心靈,意識到自己的蠢。真搞不懂,這樣的節目也能廣受歡迎?而且據說這個叫顏真夏的女主持,是被無數女人當作偶像來崇拜的「戀愛教祖」?  

  真荒唐……何雲深搖了搖頭,一口一口抿著杯中香檳。怪不得這城市裡許多人鬧自殺,如果他像他們那麼蠢,他也想自殺。  

  何雲深瞇起眼,窺著玻璃窗上映出的自己的臉容。不謙虛地說,他長得很帥,臉龐周正,五官深刻如斧鑿,一頭乾淨利落的短髮,鬢角修剪整齊。他腮邊蓄著淡淡的青色胡碴,看上去有點頹廢。他嘴角低垂,眼神很清高,一看就知道脾氣不好。  

  是的,他脾氣不太好。如果每天在重壓力下連續工作數小時,連僅有的休閒時間內也被女病患糾纏不休,誰能脾氣好?  

  因為外形優秀而且行事作風冷峻,何雲深在自己工作的醫院裡惹上的桃花債不少。偶爾有幾個護士對他發發花癡也就算了,不提。但昨天他竟然收到一張香噴噴的卡片,寫卡片的那名女患者用秀麗的字跡威脅他,如果不答應和她交往她就要自殺。  

  真要命,自殺呢!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他兩個月前剛把那女的從死神手裡搶救回來——當時她被老闆炒魷魚,在家裡關了門窗燒炭。可是現在她又……難道她自殺上癮了?  

  有時候真弄不懂那些女人在想什麼。人生已經這麼苦短,她們難道沒正經事可做,非要自殺不可?

  何雲深喝光杯中香檳,臉色凝重地聽著電台節目裡,顏真夏的聲音嬌軟又涼薄,勸解那個號稱要去男友公司樓下自殺的女聽眾。她並沒說出什麼高深的話來,可是那女聽眾已經激動得語無倫次,感恩的口號喊了好幾遍。  

  愚蠢,蠢死了。何雲深不屑地撇撇嘴角,剛想走過去關收音機,這時顏真夏的聲音突然不見了,音箱裡傳來激昂熱烈的編曲聲,然後有個男人口齒不清地唱起了什麼天啊龍啊的。  

  「撲」的一聲,何雲深口裡的最後一口香檳盡數噴了出來。他從衣袋裡掏出泛著消毒藥水味兒的潔白手絹,手勢優雅地揩了揩嘴角,然後忍不住笑了:這個叫顏真夏的女人真有創意,人家在那邊傷心得快自殺了,她還播風格這麼「熱情有勁」的歌曲給人聽?天才!  

  於是這個晚上,何雲深抱著有些好笑的心情進入夢鄉。很難得地,「真夏的果實」這個節目第一次娛樂了他。

  淩晨三點,下了直播節目,顏真夏決定請自己的音樂編輯洛洛喝東西。  

  她帶著洛洛來到一家24小時營業的紅茶坊,隨便點了兩杯什麼。當然了,她請後輩喝東西,重點絕對不是「喝東西」。兩人入座後,顏真夏開門見山地問洛洛:「駱駝,你怎麼回事?你現在還是實習生,表現不好隨時可能被炒的。一個禮拜之內三次切錯歌,太大意了!這樣下去不行啊,你不是很想留在電台工作的嗎?」  

  坐在她對面的洛洛羞愧地耷拉下了眼皮。這個洛洛是電台的實習生,念電大三年級,家裡經濟狀況不是太好,因此她很珍惜在電台實習的這份工作,很想畢業以後留下來。  

  洛洛長得不算特別漂亮,五官清秀,長髮披肩,個子倒不矮,只是有點駝背。她的性格羞怯而內向,所以自打她來到電台第一天開始,顏真夏為了讓她改掉駝背的壞毛病,就和同事們約好一起叫她「駱駝」來刺激她。  

  可是,洛洛在電台干了快一年,還是當初那只羞答答的小駱駝。此刻的她,蜷縮著瘦巴巴的身子窩在沙發椅深處,表情很愧疚,額上冷汗直冒。  

第1章(2)

  「顏姐,對不起。」在光鮮亮麗的顏真夏面前,洛洛顯得更自卑了,「可是,我真的無法控制我自己……」

  「就因為你戀愛了?」顏真夏擡眉。  

  「嗯……」洛洛囁嚅著。  

  戀愛是好事啊,可是為何此刻駱駝臉上的表情活像自己得了絕症?顏真夏不解,「戀愛歸戀愛,工作歸工作。兩碼事,互不影響。」  

  「可是,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洛洛的表情很苦惱。  

  「為什麼做不到?」不明白。  

  「我……我忘不了他……」  

  「哎?」顏真夏聽不懂了,「忘不了誰?」  

  洛洛咬住下唇,好一會兒才羞答答地說:「何醫師,我男朋友。」  

  顏真夏捧住額頭,被駱駝搞糊塗了。既然那個什麼何醫師是她男朋友——那很好,沒事呀!她為什麼要忘?又為什麼忘不了、還為此很痛苦?  

  「說下去。」顏真夏朝洛洛一擡下巴。看來今天戀愛教祖要加班了。  

  「何醫師……他很帥,長得很高,肩膀很寬闊。雖然看上去有點凶巴巴的,可是很有男人味兒,尤其是下巴上青青的胡碴,讓我好喜歡他……」洛洛羞紅了臉。  

  「停。」顏真夏手一揮,「外貌描寫刪掉。說重點,說你們怎麼認識的。」照駱駝這樣說法,絕對可以說到天亮。

  「那是……那是幾個星期之前,我犯急性胃炎去掛急診,何醫師接待我。」洛洛垂下眼,望著杯中色澤亮麗的水果酒,「後來……後來我就喜歡上他了啊。」  

  「一見鍾情。」顏真夏點頭,「好,然後呢?」  

  「然後……然後他對我很溫柔,知道我胃不好,就特別囑咐護士關照我的夥食。有一次,他還叫人特別送了廣式煲湯給我,就因為我不能吃刺激性的食物。」洛洛臉紅了。  

  顏真夏立刻移開洛洛面前的「刺激性」水果酒,「再然後呢?」  

  「再然後……」洛洛臉更紅了,不大不小的眼睛裡放出陶醉的光彩,「再然後他就一直對我很好啊。我很喜歡他的手,他的手很大很暖和,手指好修長,當他溫柔的把手放在我的腹部……」  

  「停!」顏真夏喊道。再說下去要變成限制級了哦!她按住額角,不明白現在的女大學生怎麼開放到這個地步。面前這個駱駝看著明明很乖巧害羞,想不到居然這麼敢說?!「你們在熱戀,很甜蜜,我懂了。但是這樣就影響到你的工作?」她懷疑地挑起眉。沒出息的小女生!  

  「不,不是這樣的……」  

  洛洛突然哭了,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把顏真夏看得傻眼了,「你哭什麼?情海生波?」  

  「我……我病好出院以後,他就不再理我了。我打電話找他他也不接,留言給他他也不回;他好像突然變成一個陌生人,對我冷冰冰的,我好傷心,我不知道我們之間發生什麼事,他怎麼可以這樣……」洛洛哭得非常慘烈,眼淚鼻涕一起流個不停,顏真夏不斷塞紙巾給她,不知不覺抽空了桌上的紙巾盒。  

  「哦,我明白了。是他始亂終棄,把你給甩了。」最後,顏真夏點頭,下了這樣的結論。  

  「雖然這是事實,但是從別人口中講出來,好像更令人傷心。」洛洛也點頭,眼淚掉得更凶了。  

  顏真夏朝天翻了個白眼,「真有那麼傷心?」太誇張了吧,一個月的感情能深厚到哪裡去?  

  洛洛泣不成聲地回答:「我活到二十一歲從來沒這麼傷心過,他是我的初戀……」  

  唉……顏真夏伸手杵著下巴,沒話說了。她自己的感情發展得相當平穩,一個男朋友就交往了好多年,平日裡連吵架都很少發生。因此她不能理解面前這隻小駱駝何以對只認識了一個月不到的男人如此念念不忘?  

  那男人有什麼特別的本事嗎?因為照駱駝的描述,這個何醫師似乎挺差勁的,在拋棄一個女人之前,連基本的事先告知義務都未曾盡到。做男人怎可以不負責任到這個地步?就算要分手,也得提前知會女方一聲吧?自說自話地決定結束一段關係,不顧對方的意願,在她顏真夏看來是非常孬種的做法。  

  顏真夏啜了口杯中甜酒,潤潤喉,道:「既然那男人那麼無情,你也別搭理他,讓他哪兒涼快上哪兒待著去。」

  洛洛又搖頭,「可是,我做不到啊……我好想他,白天想,晚上也想,播歌的時候更是一直想著他,大腦一片空白。經常想到一首歌,然後從電腦裡調出來的卻是另一首歌……」  

  顏真夏無奈地把手一攤,原來如此。她側頭想了想:這樣下去不行,駱駝一直很努力地想要留在電台工作,不能讓這種狗屁倒竈的爛事情毀了她的未來。  

  「駱駝你聽著,別再去想那個男人。明晚的節目不做CALL-IN,是錄播,我替你向領導請一天假,你回家好好睡一覺。」顏真夏一本正經地交待她。交待完了,她又問,「對了,你說的那個何醫師……叫什麼名字?在哪家醫院工作?」她表情很平穩,口氣很隨意。  

  「他叫何雲深,顏姐,這名字是不是很好聽?」沒骨氣的洛洛,提到心上人的名字再度臉紅了。  

  顏真夏翻個白眼:是呵,是很好聽,很女性化,很像瓊瑤劇女主角。「他在哪個醫院?」  

  「白鷺醫院。」  

  「白鷺醫院?」那是什麼?寵物醫院?顏真夏瞪大眼。  

  「據說是一個華裔富商投資開辦的一家民營醫院,就在我家附近。」洛洛抓過餐巾,掏出鋼筆飛快寫下一個地址,遞給顏真夏。  

  「哦。」顏真夏收起餐巾,臉上重新堆起笑容,安慰傷心的洛洛。心裡卻有些不屑地想:什麼白鷺醫院?還烏鴉醫院呢!會在這種名字奇怪的醫院裡工作的,想必也不是什麼人格正常的男人吧?  

  好吧,她倒想見識見識這個據說很帥、很酷、留鬍子、手指很長的「何醫師」到底是何方神聖。  

  與洛洛從茶坊裡出來已是淩晨三點半,招了計程車回到家已是早上四點。顏真夏站在家門口屏住呼吸,輕手輕腳地掏出鑰匙開門,又躡手躡腳地走進玄關,偷偷換鞋。  

  每個星期七天裡有四天,只要「真夏的果實」做CALL-IN直播節目,顏真夏就過著與大多數人日夜顛倒的生活——當然了,這個「大多數人」裡頭,也包括她交往多年的同居男友阿KEN。  

  所以今天,她進門時刻意壓低了聲音,不想吵醒睡夢中的男友。她知道阿KEN的工作也相當辛苦,在一家知名外企裡從事質量檢測,加班加點是家常便飯——畢竟老外的錢也不是那麼好賺的。  

  顏真夏徑直走進浴室,簡單洗漱了一下,卸了妝,換了絲織睡衣,然後回到與男友共有的臥室裡,輕輕爬上床。

  男友阿KEN背對著她沈睡,發出陣陣輕微鼾聲。此刻是早上四點,在女友回來之前,他想必已飽睡了數個小時。幽暗的床頭燈光下,他瘦削的臉顯得有些過分蒼白。  

  顏真夏靠著床頭軟墊發呆。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方纔那杯水果酒的作用吧——此刻她的身體疲憊得要命,腦袋瓜卻異常清醒。她俯下身子,注視著阿KEN白淨秀氣的俊臉,唇角不禁揚起淡淡的笑容。  

  和阿KEN認識幾年了?八年還是九年?好像整個大學時代,她都是和這男人在一起。他們相戀的那段歲月,也就是她由一個小女孩兒成長為女人的那段歲月。阿KEN比她大一歲,學的是理工科,為人沈穩內斂,與文科出身、性格開朗的她正好互補。在一起這麼久,他一直待她很好。她到如今還清楚地記得當年兩人熱戀的時候,她每次淩晨下了節目從廣播大廈出來,都能看到阿KEN面帶笑容地等在門口台階下。  

  當時,他會買熱乎乎的夜宵給她吃,偶爾還會買花。如果天冷,他會摘下自己頸上的圍巾為她圍上,然後把衣衫單薄的她裹進自己的大衣裡頭。  

  想著想著,顏真夏眼色迷濛了,恍惚地笑:那是多少年以前了呵……  

  現在的阿KEN很忙,最近剛升了部門經理,有時忙得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當然不可能再來接她下班。

  對此,她是有些遺憾,但也沒什麼好抱怨的。畢竟自己也不再是什麼心中充滿浪漫幻想的二八少女了。這些年做電台情感夜談節目,令她把感情事看得很通透。愛情不可能永遠有保有那種燙人的熱度,戀人之間也不可能永遠像偶像劇那樣生活。她與阿KEN之間經過了這麼多年的風風雨雨,還能在一起,互相關心扶持,她已經很知足了。  

  顏真夏緩緩低下頭,親吻男友的額角。睡夢中的阿KEN低喃了一聲,直覺地推開她的臉,咕噥著:「很煩吶,已經這麼晚了,還不趕快睡……」他像一個脾氣不好的丈夫那樣背轉過身去,順帶扯走了顏真夏這邊的棉被。  

  顏真夏吐了吐舌頭,苦笑。瞧,這就是老夫老妻該有的表徵啊。既然無論如何也是睡不著了,她索性扯了一條毛巾被披在身上,悄悄爬下床,移師到客廳裡看電影去了。  

  身後臥室門內,男人的鼾聲持續響著,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趨勢,那是某種力量,令她覺得有點討厭,卻又非常安心。她是「戀愛教祖」,她自己的感情路平穩而順暢,彷彿在看一出黑白默劇老電影,沒聲音沒顏色,卻很雋永——這就叫把愛情修煉到最高境界了啊,不是嗎?在客廳沙發裡窩成一團、抓著遙控器亂按一氣的時候,顏真夏這樣告訴自己。然後突然——心就暖了,嘴角泛起了淡淡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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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1-25 13:38:17

第2章(1)

  第二天一清早,當何雲深跨入白鷺醫院鋪著冷酷灰色瓷磚、泛著消毒水味兒的走廊時,他立即敏感地察覺到:今天這裡的氣氛和以往不一樣。  

  兩個護士捧著打針盤與他在拐角處擦身而過。若是平常,她們會含羞帶怯地瞟他一眼,然後在他背後唧唧咕咕地笑作一團。可是今天,她們瞟倒是瞟了他一眼——但那是無比哀怨、淚光閃閃的一眼,然後,她們貼著牆壁、踩著小碎步疾走而去,把一頭霧水的他遠遠拋在後頭。  

  好吧,這些護士小女生們都很奇怪,他不解少女心,也不算什麼嚴重的問題。可是,此刻迎面走過來的清潔工大嬸臉上表情也很不友好,這就很令人費解了。他何雲深雖說不是每天在醫院裡笑得陽光燦爛,但他好歹也走親民路線,見了誰都打招呼,還偶爾會幫清潔工大嬸提水上下樓,現在——是發生了什麼事,害他突然被人用目光鄙視?  

  何雲深帶著這疑惑走進自己的辦公室。他一隻腳剛踩進門檻,立刻愣住了;呆滯了片刻後,他抽回已經踏入門檻的那隻腳,恭順地退到門外,仰起脖子去看頭頂上懸掛的牌子。  

  這裡是他的辦公室沒錯呀!可是為什麼……  

  他站在門口,眨眨眼、揉揉眼,然後不滿意地皺起濃眉,再度眨眨眼、揉揉眼。  

  原來,他真的沒看錯,這不是幻覺——他的辦公室裡堆滿了黃色的玫瑰花籃,大大小小一共有十幾個,甜膩的香氣直直衝入鼻間。  

  而那片黃玫瑰的海洋裡,有一個比他個子還高的E-LAND棕熊玩偶,正笑嘻嘻坐在他的電腦前頭,用那兩顆比他的眼睛還大的黑玻璃珠眼睛瞅著他。  

  這裡發生什麼事了?有人買下一家禮物店送給他?  

  何雲深看傻眼了,這時,玫瑰花海中悠悠響起一個陰柔男聲:「嗨,帥哥,生日快樂。」  

  何雲深愣了一下,「今天是我生日?」他自己全無印象。他搓著手走進來,驚訝地詢問花海中的白大褂男子,「大卓,這些東西是你送的?」  

  被叫做「大卓」的陰柔美男子從堆滿花籃的沙發上緩緩起身,「怎麼會是我?八成是你的哪個愛慕者知道你今天生日,所以送了一車玫瑰花向你表達愛意咯。」說著,他笑瞇瞇地從身邊花籃中拈起一枝黃玫瑰,叼在嘴裡做性感迷離狀。

  「你這樣子很噁心。」何雲深皺眉,上前抽掉大卓嘴裡的花,轉身扔進垃圾桶。這個大卓是急診室的另一名坐鎮醫生,和他共同擁有一間辦公室。大卓全名叫卓志希,他長得很像日本某視覺系樂團的某主唱,面孔俊美,頭髮黃黃軟軟的,皮膚白得像糯米糍。  

  何雲深和大卓當初在美國時是醫學院的同學,留學歸來後,先後加入這家私營的「白鷺醫院」,被護士和女病患們戲稱為「急診室的兩株名草」。何雲深很陽剛,大卓很陰柔,他們倆的粉絲各成一派,互不打架。  

  何雲深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前,見桌面上有一張賀卡,顏色是很肉麻的粉紅色,形狀是同樣很肉麻的雞心型。

  「受不了。」他小聲嘟囔著。打開賀卡,卡裡頭頓時傳來簡單的電子音樂聲,「OH……MYLOVE……MYDARLING……」何雲深立刻像扔地雷似的扔下賀卡。大卓笑嘻嘻湊過來問:「又是那個燒炭自殺的女病患?」居然送錄有《人鬼情未了》的音樂賀卡給何醫師,可見那女子自殺的信念很堅決嘛。  

  「不是她,還會有誰?」何雲深苦惱地點著額頭。這下他明白為什麼今天所有人見到他都表情怪異了。護士小姐們八成以為他有了女朋友,所以傷心,而清潔工大嬸……她是在怪他房間裡鮮花素果太多、鋪張浪費嗎?  

  何雲深苦笑,問大卓:「最早一班垃圾車什麼時候到?」他要把這些鬼東西處理掉。  

  「已經開走了。」大卓攤攤手,打趣道:「看人家癡心一片,你不感動?」  

  「她是瘋子。」何雲深言簡意賅吐出四個字。  

  大卓又問:「對了,前兩天推薦你聽的那個電台節目,你有沒有去聽?」  

  「嗯哼。」何雲深倒咖啡給自己喝,心不在焉地回答。  

  「聽了以後什麼感覺?」大卓興沖沖地道。  

  「浪費時間。」何雲深撕開袋糖包裝紙。  

  「什麼?」大卓不滿地叫起來,「那個叫顏真夏的女人說話很好聽耶!她是我偶像,你別隨便侮辱她噢,我會生氣。」  

  「你偶像很多。」淡淡瞥他一眼,再轉身為自己的咖啡加奶。  

  「嘖。」大卓姿態優雅地攏了攏身上白大褂,「說真的,你不覺得她的聲音很性感?我一直認為,橋本麗香的臉蛋兒加上妮可基德曼的身材再加上顏真夏的聲音——就是我理想中的夢中情人啦。」  

  「你夢中情人很多。」何雲深再度白了大卓一眼,順手捲起桌上檔案袋打他的頭,「喝完咖啡做事了,快點!」

  大卓聳聳肩,「真的不覺得顏真夏的聲音會讓你熱血沸騰?」  

  何雲深想了想,誠實回答:「有那麼一點吧。」昨天晚上,她放周傑倫的《龍拳》安慰失戀女子,讓他笑得熱血沸騰。  

  正在這個時候,院內廣播響了起來:「何雲深醫生外找,何雲深醫生外找……」  

  「這麼早誰找你?」大卓挑了挑細如柳葉的眉,「搞不好是那個燒炭女。」  

  何雲深站起身,「花和熊,有空就替我處理掉。」說完,他披上白大褂,緩緩走了出去。  

  走道裡瀰漫著一股消毒水兒的氣味;但對何雲深來說,這味道比黃玫瑰的花香可愛多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朝外走了沒幾步,就聽到走廊另一端傳來嗒嗒的高跟鞋踏著地面的聲音,急匆匆的,由遠而近。  

  看來這個「外找」的人耐心不足,已經自己殺進來了。  

  何雲深停下腳步,雙手環肩。他看見一個年輕女子朝著他的方向走了過來。她很漂亮,身上很香,一頭酒紅色的微卷中長髮柔媚的披在肩上,亮閃閃的白金耳環在髮絲間忽隱忽現。她身穿一襲寶石藍色洋裝,領口斜開,上面繡著很多很大塊兒的華麗寶石,裙角有流蘇。  

  若是在平時,何雲深會覺得這身衣服很俗氣,可是此刻穿在這女子身上,卻只是單純的漂亮和耀眼。

  何雲深瞇起眼,他不認識這個女人。她是誰?  

  女子走到他面前,不怎麼客氣地開口,「你就是何雲深?」  

  何雲深點點頭。她的聲音低啞而柔美,令他覺得似曾相識……  

  「耽誤你五分鐘時間,我們去外面談。」女子拋下簡單的一句話後,便率先轉身往外走。  

  何雲深愣了半晌,這女人打哪兒冒出來的?也不先說自己是誰,隨隨便便就約他出去私談,好像個性有點囂張哦。

  不過還好了,至少她不是那個稀奇古怪的燒炭女。何雲深聳了聳肩:就跟她出去談談又如何?  

  於是,他步態悠閒地跟上女子的腳步。身後,齊刷刷掃過來一片刺探眼光,有個小護士望著何大醫師酷得結冰的背影,忍不住又哭了。  

  藍衣女子把何雲深帶到急診樓外的草坪上。此時是早晨九點,陽光很燦爛,照耀著她酒紅的鮮艷髮色,令她看起來有點像疾走羅拉。  

  她站定腳步,朝何雲深伸出一隻手,「你好,我是顏真夏。」  

  那只白皙的手停在空中,何雲深愣了一下,原來她就是顏真夏!這下他終於明白先前為何會覺得她的聲音耳熟了,這幾天晚上,就是這女子的一把聲嗓音伴著他入眠的。雖然她主持的節目挺無聊,可是催眠效果挺好。  

  「我知道你。」何雲深挑了挑濃眉,伸手與她交握,「顏小姐的電台節目很受歡迎,我偶爾會聽。」他說著恭維話。

  顏真夏微笑了一下,臉上並沒有很榮幸的表情。說實話,在剛才見到何雲深的第一眼,她是有些「驚艷」的。沒想到駱駝口中描述的「帥、酷、有男人味兒」,這次竟然一點也沒有誇張。  

  當時,何雲深站在那長長的走廊盡頭,背後襯著一堵蘋果綠的牆面。他個子很高,大約有185公分的樣子,身形健壯,肩膀寬寬的,他身穿白大褂,膚色微黑,可是眼神很閃亮。  

  當他向著她逐漸走近,她看見他輪廓深刻的臉龐和下巴上的胡碴,她當即認定了:他就是何雲深。

  那個甩掉駱駝、害她魂不守舍無心工作的帥男人,啊不,壞男人。  

  而她今天來並非是想鬧事,而是希望能心平氣和地與他談一談。醫生是高級知識分子,應該不至於太蠻不講理吧。

  於是,她吸了口氣,鄭重開口,「何醫師,也許今天我們是初次見面。請允許我自我介紹一下:我……是你女朋友的好朋友。」  

  「女朋友?」何雲深一愣。他沒談戀愛已經快十年,哪裡冒出個女朋友?  

  「我沒有女朋友。」他冷淡地回答。  

  「哦,是前女友。」顏真夏改口。  

  何雲深再度皺眉,表示不解。  

  「這麼說吧。」顏真夏吐了口氣,「駱駝你認識吧?」負心漢裝得可真鎮定啊。  

  「駱駝?」繼續不解。沙漠裡的駱駝?  

  「哦不,洛洛。」  

  「洛洛?」不解到底。洛洛是……駱駝的別名?何雲深瞪著一臉嚴肅的顏真夏,突然覺得荒謬,忍不住低笑出聲,「顏小姐,你會不會搞錯了?我不認識什麼駱駝或者洛洛。」  

  顏真夏板起臉,看這男人長得這麼周正,沒想到人格真有問題。怎麼?他有膽玩弄小女生的感情,卻沒膽承認認識她?「何醫師,你真令我吃驚。」顏真夏冷冷地說,「或者是你女朋友太多,記不得每一個的名字?」  

  何雲深皺起眉,看來她雖然聲音好聽,可說出來的話卻不怎麼好聽呵。「顏小姐,你一定是誤會了,我不認識你說的這個人。或者你可以告訴我,她的全名叫什麼?」  

  顏真夏秀眉一挑,表情更怒,「我真不敢相信你連自己交往過的女人的名字都會忘掉,她就是——」說到這裡,她驀然住了嘴。  

  完了,洛洛的全名叫什麼?她腦中一片空白。一直知道那丫頭叫做洛洛或駱駝,可是她的全名叫什麼……她、她不知道啊!  

  何雲深見她突然尷尬地住了嘴,覺得奇怪:咦?怎麼啞了?剛才不是很囂張很能說?  

  他瞪著她看了半晌,突然明白了。嘴角勾起淡嘲笑意,「看來,你這個好朋友也當得不太稱職嘛。」想起剛才這女人對待他的惡劣態度,他忍不住以嘲諷回敬。  

  「我……」顏真夏理虧地漲紅了臉。  

  「要不要借你手機,打給那個駱駝問問看?撒哈拉的區號是多少?」他閒閒地道。只要一想到她整天在電波裡伶牙俐齒地說別人,他就覺得好笑,忍不住地想氣氣她。  

  果然,他話音未落,顏真夏生氣了。她生平最討厭的就是始亂終棄的負心漢了,尤其是眼前這個長得這麼帥,對無辜女子的殺傷力明顯加倍啊!但可惜,她顏真夏不是無辜女子,必要的時候,她講話可以很尖刻。  

  比如這時候——  

第2章(2)

  「何醫師,你每天在急診室裡道貌岸然地搶救病人,卻連最基本的做人道理都不懂嗎?」顏真夏尖銳地挑起眉,「我所希望的——只不過是你在玩完了以後要擦擦屁股,收拾一下自己惹出來的爛攤子,別讓人家小女生抱著希望空等,還傻乎乎地以為你是好人。你連這一點都做不到嗎?」  

  何雲深愣住:這女人在說什麼?莫名其妙,他一個字都聽不懂!  

  然而——他雖然聽不懂,卻聽得很不爽。瞧瞧她說話有多難聽,身為電台著名DJ,講出來的話儘是人身攻擊,會不會太過分了?  

  「顏小姐,我想我真的不明白你在說什麼。」他按捺著自己肚裡的火氣。如果是平時,他早就發火吼人了,可是今天,面前是個初次見面的美麗女人,她的聲音即使是在盛怒中也那麼嬌美動人,讓他沒辦法對她發作。  

  而她身上的香水味兒也沖淡了他身上消毒水的味道,頓時讓他覺得自己的氣勢弱了幾分。  

  面對男人的嘴硬,顏真夏不怒反笑,聳聳肩,「其實這一切都不關我的事。我只是不希望我的朋友被人傷害。而且——我盲目樂觀了一點兒,我原以為只要是個男人,就有膽量承認自己犯下的錯,可是我沒想到……」她遺憾地望著他,話尾拖了個意猶未盡的長音。  

  這下子,何雲深忍不住了:這女人是在影射他不是男人?  

  他捏緊了拳頭,很努力不讓自己的手揮到她漂亮的臉蛋上去,「沒憑沒據不要亂說話,你做媒體這一行,應該明白言論的公信力有多重要。」  

  「我沒亂說話,我肚子裡忍了很多髒話沒說。」顏真夏把頭一昂,挑釁地望住他。因眼中閃爍著怒火,她更美麗了。

  何雲深一時有些怔忡,他原以為會在廣播電台裡做主持人的傢夥,長相一定不夠體面,所以才沒辦法上電視,退而求其次進電台。可是沒想到,這個叫顏真夏的女人不僅聲音美,人更美。現在的她一身寶藍,站在草坪上像只驕傲的孔雀。她小巧的臉龐在陽光下泛著蜜桃一般粉嫩的色澤,雙眼閃亮,濃密睫毛的暗影暈開在眼角處。  

  不過,美歸美,這俏麗容顏絲毫沒減輕他想要扁她一頓的衝動。他後退一步,雙手環肩,聲音冷酷,「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不認識你那個見鬼的朋友,而且我非常不喜歡你這一副鼻孔朝天的囂張態度。顏小姐,我的工作很忙,我和你不一樣,不是每天在廣播裡憤世嫉俗地罵兩句人就可以領薪水。現在,請恕我失陪了,我要回去看診。」說完,他霍然轉身,白大褂的衣角在風中飄了起來,刮到顏真夏赤裸的小腿肚。  

  顏真夏連忙後退一步,感覺腿上麻了一下;不知為什麼,他衣服上消毒水的味道令她的臉驀地紅了。

  她愣愣地看著他走開,幾秒鐘後才反應過來:剛才,他是在嘲笑她的工作?!  

  可惡啊,這何雲深果然不是個好東西!竟然把她的工作貶低為「在廣播裡憤世嫉俗地罵兩句人」?顏真夏氣得在草坪上直跺腳,如果此刻手裡有石頭,她一定毫不猶豫地衝著那個自大的白色背影砸過去。  

  「你說,這世界上的那麼多男人裡頭……哦,不說全世界,就說十個男人好了。你說十個男人裡頭——到底有幾個會玩弄女性的感情?」  

  此刻是夜裡十點。顏真夏今晚不用做直播,所以有空到好友秦珂開的「匹諾曹走開」酒吧裡啃冰塊兒。她懶散地癱在吧台旁,用刷著睫毛膏和閃亮眼影的媚眼瞥著吧台內側一臉漠然只顧調酒的短髮女子,若有所思地問她。  

  這短髮女子就是秦珂,「匹諾曹走開」的老闆娘。曾經,她非常討厭男人,認為男人最下流、愛情最無聊,所以此刻顏真夏篤定她會回答:「十一個。」  

  可沒想到的是,秦珂舉起手,搖了搖雪克杯,面無表情吐出:「這世上不是沒有好男人,關鍵在於你有沒有運氣碰上好的。」  

  顏真夏倍感驚奇地睜大眼,「秦珂,我發現你和小唐交往以後,人生觀有很大的改變哦!」終於肯承認這世界上有好男人了?了不起!顏真夏撇撇嘴:看來還是「實踐出真知」啊,以前她怎麼勸秦珂,這女人都固執得聽不進去呢。

  秦珂笑了,隨口問:「怎麼,是你家阿KEN劈腿?」  

  「他怎麼可能做那種事?」顏真夏也笑了,「他可是老實人吶。」  

  「老實人?」秦珂挑眉,發出質疑,「快兩個月了,我沒見他陪你到這裡來過一次。他是被派去外太空出差,還是你們現在改作『週末夫妻』了?」  

  「不是啦,大家工作都那麼忙,沒時間整天泡在一起,所以就單獨行動咯。」顏真夏聳了聳肩。她現在是很少和阿KEN約會沒錯,可她並不認為這是什麼嚴重的問題。他們住在一起,分享衣食住行,每天早上他上廁所的時候她會衝進洗手間刷牙——怎樣,夠親暱了吧?  

  而面前這個才和男友交往一個月的秦珂,竟敢鄙視她長久安穩的感情?顏真夏白了好友一眼,將話題拉回自己初時的困擾,「是這樣的:我……現在才發現有這樣的男人,在把女朋友甩掉以後,會很鎮定地跟別人說他從來沒有認識過她。」她想到今天白天何雲深與她對質時那副義正詞嚴的表情,不免有些唏噓。有時候男人真可怕呢,做出那麼不入流的事情來,表面卻裝得理直氣壯。  

  「唔……照你這麼說,這男人是挺差勁的。」秦珂頷首,「這又是你的某個CALL-IN女聽眾的慘烈經歷?」

  「算是吧。」顏真夏揮了揮手,不想透露洛洛的隱私。她跳下高腳凳,拉了拉身上寶藍洋裝,「秦珂,我回去了。明天晚上做直播,今晚有機會早睡,一定要睡個飽。」  

  「哎,等等。」秦珂一把按住顏真夏放在檯面上的手,「現在天都黑了,你不打電話叫阿KEN來接你?」單身女子一個人坐夜車回家,不太安全吧?  

  顏真夏爽朗地笑了兩聲:「沒關係啦,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再說阿KEN這兩天都在加班,他現在應該還在公司裡吧?」  

  秦珂抓著她的手不放,表情嚴肅,「不管小唐加班到多晚,每天酒吧打烊以後,他一定會過來接我回家。」她真的認為顏真夏和她的男友之間的相處方式有問題。那男人太怠慢她了。  

  面對好友一本正經的神色,顏真夏好笑地搖了搖頭,「小姐,別拿我跟你比好嗎?你和小唐交往才一個月,是處在熱戀期哎!我和阿KEN在一起已經九年多了。」感情會變得平淡也是人之常情吧?  

  「話是這麼說,可是他對你總該有基本的關心吧?你可是他女朋友!」秦珂就是不喜歡那個阿KEN,和女朋友同居九年,要女友一起拿錢出來供房,卻沒有結婚的表示,真自私。而顏真夏這個笨女人也是,自詡什麼戀愛教祖,卻放任自己的感情粗糙到這個地步。秦珂甚至擔心,哪天那男人若是突然變心跑了,顏真夏人財兩空青春不再,到時候可是哭都哭不出來!  

  「這樣吧,你現在打電話給他,就說你買了夜宵,已經到他公司樓下了,看他怎麼說。」秦珂給好友出主意。

  顏真夏一愣,然後嗤地一下笑了出來,「秦珂,你真幼稚。」她可是戀愛教祖啊,她才不會用這種三流言情劇裡的方法來檢視男友的真心呢。  

  秦珂白她一眼,低頭掏出手機開始撥號,「你不打,我打。」  

  「喂,秦珂!」這女人真多事!顏真夏撲上去搶她手機,奈何身子隔著吧台,手太短了夠不著。她怒瞪好友,三秒鐘後,秦珂主動把手機遞給她,「接通了,說話。」  

  顏真夏接過手機,沖秦珂做了一個惡狠狠抹脖子的動作。她將唇靠上話筒,「喂?阿KEN,是我。」

  電話那頭聲音嘈雜,隱隱有音樂的聲音和男女的談笑。聽出是她,阿KEN有些不耐煩地說:「什麼事?我和幾個同事在KTV。」  

  「哦。」顏真夏吐了吐舌頭,「加班結束了,在放鬆?」她盡量使自己的口氣聽起來很嫻淑。  

  「沒有,還在談事情。」說著阿KEN有些煩躁地吐了口氣,顏真夏感到聽筒裡傳來悶悶的一聲響。

  「你在哪裡?」他反問女友。  

  「和秦珂在酒吧。」顏真夏老實回答,吧台後的秦珂立刻翻了個白眼。  

  「哦,那別玩得太晚了,回去路上小心。」幾句公式化的囑托之後,阿KEN又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補上一句,「晚上門別鎖,我可能會晚一點回來。」  

  「哦,知道了。」她掛下電話,一回身,見秦珂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剛才電話裡的是你男朋友,還是你老闆?」和男朋友講電話講到這麼索然無味,顏真夏真該去撞牆了。  

  「小姐,你別擔那個多餘的心,OK?我和阿KEN之間沒有問題的,我們的感情很穩定。」顏真夏朝天翻了個白眼,撇撇嘴,「我要走了,不聊了,拜!」  

  「拜。」秦珂望著那抹亮麗背影,有些無奈地吐了口氣。顏真夏很漂亮,但沒有愛情滋潤,她的背影分明顯得有些孤單。顏真夏小步走出「匹諾曹走開」的大門,夜風襲來,吹亂她的卷髮,她伸手攏了攏自己頸脖上的絲巾,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也許,她是有些羨慕秦珂。人家的男朋友會把自己的女人捧在手心裡,當珍寶一樣寵溺愛護,可是自己的男朋友呢?同居了幾年之後,連情話都漸漸少了,沒有浪漫約會,沒有驚喜禮物。偶爾掛個電話給他,他的口氣還不耐煩。

  顏真夏撫了撫垂到眼角的髮絲,搖頭苦笑:都怪秦珂不好——她的一席話,不知不覺把她心底的魔鬼給勾引出來了啊。  

  原本她很知足,沒覺得阿KEN待她有什麼不好,可是現在,對於這份感情,她心底突然升起了埋怨,無法再騙自己:其實——身為戀愛教祖的她,也很想被個男人轟轟烈烈地寵著愛著。  

  以前她和阿KEN之間那轟轟烈烈的愛情跑哪兒去了呢?為什麼在那麼多的歡愉快樂過後,如今卻只剩下一潭死水般的平淡?她不知道。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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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1-25 13:39:29

第3章(1)

  顏真夏渾渾噩噩地又工作了一個星期。男友阿KEN依舊神龍見首不見尾,她也懶得追究了,反正兩人住在一起,總能找到機會溝通的。  

  這天,晚上要做直播,去街對面的快餐店吃過了晚飯,顏真夏精神抖擻回到廣播大廈27樓自己的錄音間裡。

  外間坐了個短髮的年輕女子,懶懶地趴在電腦前小憩。她不是洛洛,是另一名實習音樂編輯小橘。

  「嗨,小橘,駱駝她今天請假?」顏真夏和小橘打招呼,心下有些奇怪:平時,都是洛洛和自己搭檔的。

  「嗯,她說她感冒了,想早點回家去睡覺。」小橘回答。  

  顏真夏聳聳肩,不置可否。印象中駱駝是個很能吃苦、工作格外賣力的女孩兒,平日裡有個頭疼腦熱的從不請假。當然了,那也是因為她家境不是特別好,很需要電台的這份實習工資。  

  顏真夏坐下和小橘閒聊,很快地,時鐘的指針漸漸走晌午夜零點。  

  顏真夏從冰櫃裡捧出自己常用的那只玻璃杯——一如往常,裡面放滿了冰塊兒。然後,她走進錄音室,戴起耳麥,調整好心情準備工作。  

  倒數計時三、二、一……午夜零點,她準時讓自己的聲音在這個城市的上空飄蕩起來。她是本市最好聽的一把女聲,她是戀愛教祖,她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很多人的愛情要靠她來修補來拯救……顏真夏聽著耳麥中傳來的悠揚音樂聲,很自得其樂地想著。  

  這時,音樂聲漸漸隱去,她示意電話編輯接進今天晚上的第一個CALL-IN。  

  「你好,我是顏真夏。」她笑吟吟地開口。  

  電話那頭沒人應她,卻傳來了用力擤鼻涕的聲音。那聲音粗魯又滑稽,讓顏真夏不由得一愣:嘎?是哪個聽眾這麼豪放,在數十萬人同時收聽的FM調頻裡擤鼻涕擤得這麼過癮!  

  然而下一秒鐘,她的神情倏然僵住——因為她聽見電話那頭的沙啞女聲有氣無力地喚了一聲,「顏姐。」

  這人是……洛洛?!顏真夏的手不由自主地捏緊了冰涼、滲著水珠的杯身。駱駝?怎麼會是她?她打電話到自己的節目裡參與CALL-IN幹什麼?  

  正呆愣間,電話那邊的洛洛又開口了:「顏姐,我現在非常非常痛苦……」她的聲音沙啞而支離破碎,好像被沙石車輾過一樣。  

  顏真夏心口一抽:發生了什麼事?「小姐,你不要緊張,慢慢說可以嗎?」基於職業道德,她還是叫她「小姐」。

  洛洛抽泣地歎了一聲:「顏姐,我以前從來不知道,沒有愛情的人生是這麼蒼白……」  

  「呵呵……」顏真夏聽得背上冷汗直冒,唯有傻笑,一邊笑一邊想:我現在該說什麼?該怎麼安慰她?用什麼樣的口氣?若是換了平時,她早就不客氣地把來電者劈頭蓋臉罵一頓了——聽聽這叫什麼話?「沒有愛情的人生是這麼蒼白」?!拜託,生命中有意義的事多了去了,失個戀就哭天搶地,有必要嗎?  

  可是,今天情況不同。電話那端是她認識的人,是她的好同事,她怎麼能狠下心來罵她?於是,顏真夏深深吸了口氣,換上最和悅的聲音和語態,委婉道:「很多人在剛失戀時,都以為沒有愛情就不能活,但一段時間過去以後,他們也都活得很好啊!」她故意將話尾音上揚,表現輕快的情緒。  

  可惜,電話那端哭泣的駱駝並未配合她一起輕快:「可是顏姐,我真的覺得自己活不下去了……」

  為了何雲深那個連你的名字都忘了的臭男人,而活不下去?顏真夏差點衝口而出。她伸手捏捏玻璃杯,努力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現在你很傷心,覺得活不下去,可是一個月以後你若再來回想今天說過的這番話,一定會發現今天的自己很傻。」她依然溫柔勸解著,「雖然這話很老套,但我還是要說——這世上沒有誰少了誰就不能活。」

  「我……我怕我熬不過一個月那麼久……」洛洛的聲音因為夾雜著抽泣聲而斷斷續續,「顏姐,我一直很崇拜你,你永遠都那麼樂觀向上,你是我的偶像……這麼久以來,真的很謝謝你的指導和照顧,我……」這時,電話裡突然傳來什麼東西被打破的聲音,「砰」的一聲巨響之後,電話斷了,聽筒裡傳來「嘀嘀」的忙音。  

  「洛洛!」顏真夏忘了自己正在直播,驚惶地叫出了聲。洛洛她怎麼了?!  

  外間的音樂編輯小橘也嚇壞了,連忙切入早已準備好的情歌,蓋住顏真夏的叫聲。她關掉DJ話筒,與此同時,錄音間的透明玻璃門被撞開,顏真夏已經從裡頭一陣旋風般地衝了出來。  

  她臉色發白地瞪住小橘,疾聲問道:「駱駝她會不會出事了?」剛才駱駝在電話裡說的最後一句話,聽起來好像交待遺言。什麼叫「謝謝你的指導和照顧」?那傻丫頭想幹什麼?!她的心揪緊了。  

  「我也、我也不知道呀,我跟她不怎麼熟……」小橘巴巴地攤著手低叫。畢竟年輕,她現在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了。

  顏真夏站在原地,心中天人交戰了片刻。然後她深吸一口氣,果決地開口:「今晚節目臨時改做錄播,把上個禮拜錄好的帶子調出來放。我擔心駱駝出事,得趕過去看一下。」說著她抓起皮包轉身就走。  

  什麼?真的要走?小橘傻眼了,追在顏真夏身後直叫喚:「可是顏姐,這麼做不合規矩……」  

  顏真夏才不管它什麼規矩不規矩,此刻她心裡亂得像一團麻,腦子裡冒出千百個念頭,而每一個都讓她非常害怕。駱駝那丫頭一直那麼自卑內向,初次戀愛就被壞男人給騙了,會不會一時傷心過度想不開?前幾天她不就一直精神恍惚的嗎?剛才電話裡那一聲巨響,會不會是駱駝摔破了杯子想割腕?還是絆倒了椅子撞得頭破血流?  

  顏真夏越想越怕。她飛奔出廣播大廈,攔下路邊一部計程車,心急火燎地殺往洛洛居住的小區。  

  夜深人靜,小區裡沒什麼人走動。顏真夏下了車,一秒鐘也不敢耽擱,疾步跑入一棟居民樓中,高跟鞋跺得地面「咚咚」作響。她停在一戶人家門口,急促地喘著氣,伸手用力拍門。那裡就是洛洛的家,窗口的燈光亮著,可是顏真夏敲門敲了好久也不見有人來開。  

  這下她更急了——難道好死不死被她料中,駱駝真的出事了?  

  她站在門口暗影裡,心一直往下沈。  

  「洛洛!洛洛你在家嗎?!」她不斷呼喚,但是徒勞無用。門內寂靜無聲,只有她惶急的叫喊迴盪在空蕩蕩的走廊裡。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五分鐘後,顏真夏叫來小區保安,幾個人一同把門撞開了。在門板被人推開的一霎那,顏真夏的呼吸凝滯了——

  她看見洛洛歪倒在破舊的布藝沙發裡,閉著眼,長髮散亂,手腕上一道血痕。客廳裡燈光昏黃,投射在洛洛慘白的臉上。她胸脯微微起伏著,可是嘴唇已經發紫。  

  不!不可能……  

  顏真夏渾身顫抖著往前走了幾步,突然腳下一頓,踢到一塊玻璃碎片。她低頭,驚見自己的鞋尖染上了血的猩紅。她的眼淚立刻湧了出來,回頭沖保安大喊:「快叫救護車!」  

  淩晨一點,一名年輕的自殺女子被救護車緊急送往白鷺醫院。  

  今夜急診室的當值醫生是何雲深和卓志希。他們聽到廣播,立刻趕往急診室。護士小姐告訴他們,這名女子用破碎的玻璃杯尖銳處割破手腕,而且是連割兩下,可見求死之心堅定。  

  「該死的。」何雲深戴上消毒手套,忍不住低聲罵了句粗話。天知道他最恨這些動不動就自殺的傢夥了。生活中一有點什麼不順就尋短見,有沒有顧慮過父母家人的感受?真自私。  

  而且,今夜送來的這個女人害他連覺都沒得睡了,更是罪加一等。可惡啊,為什麼每次輪到他當值,急診室裡總會有突發狀況?  

  「盡快為她處理傷口,BP和脈搏數報給我。」何雲深囑咐護士。  

  而卓志希則望著病床上年輕女子蒼白的臉龐,突地低叫了一聲:「雲深,你覺不覺得這女孩兒看上去很眼熟?」

  「難道是二進宮?」又一個自殺上癮的?有可能哦。何雲深凜了凜濃眉,「不廢話了,做事要緊。」每當搶救病人的時候,他總是臉上很酷,心裡很怒,但手底下卻絲毫不敢有任何怠慢,冷靜而又有效率地處理著傷口。  

  手術一直進行到淩晨三點多——這女孩兒被救活了。她原本就身體虛弱,大量失血以後生命體征更弱。何雲深和卓志希咬牙與她硬耗了兩個多小時,連神經都快繃斷了。  

  手術順利,病人被推往加護病房。何雲深走出急診室,扯下面上口罩,終於鬆了口氣。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迎面疾步走來一個女子,高跟鞋用力跺著地面,氣勢洶洶。何雲深甚至沒來得及去看清她的臉,只聽「啪」的一聲脆響,他感覺自己臉上被人火辣辣的呼了一巴掌。  

  他呆住了,臉龐被來人打得歪到一側,一時竟扭不過來。  

  隨後走出急診室的卓志希也呆住了。怎麼……就在剛才一眨眼的工夫,有個女人突然跳出來打了何雲深?!他沒眼花看錯吧?  

  「何雲深!你的人格爛透了!你是我這輩子所見過最差勁的男人!」  

  此刻,淩晨三點半,燈光明亮的白鷺醫院一樓急診室外走廊內,顏真夏漲紅了整張俏臉,憤怒地衝著何雲深的鼻子大吼。  

  她這麼一吼,所造成的後果是致命的。一下子,走廊兩旁的數十個房間裡,「呼啦啦」探出一堆人頭——這裡面有醫生有護士有病患,他們臉上的表情毫無例外的很驚詫,也很好奇。  

  嘩……現在夜深人靜,可是這位身著高級愛馬仕套裝的美麗小姐吼得好大聲。何醫師究竟怎麼得罪人家了?竟讓人家殺上門來扇他耳光?  

  在眾人的注目下,何雲深緩緩回過神來。  

  坦白說,他很難相信這是真的。他被人抽了一記重重的耳光?而那打了人的女子還放聲大叫,說他是她所見過最差勁的男人?這個……難道是因為他熬夜作手術太過疲累,以至於眼前出現了幻覺?  

  不,這不是幻覺。此刻他的臉頰還火辣辣的疼著,而那扇了他一巴掌的始作俑者正昂首挺胸地站在他面前過道上,雙手叉腰,堵住他的去路。  

  看清女子的面貌,何雲深眉宇一凜:可惡!原來是她——顏真夏!那個幾天前才將他莫名其妙罵了一頓的神經病女人!  

  於是他決定,他要生氣了。上次已經忍耐她的無禮忍得很辛苦,今天他決定不再忍了。  

  「顏真夏,你瘋了嗎?!大半夜地跑到醫院來鬧事?!」他恨聲道,燃著怒火的雙眸落在她白皙的頸子上——真想伸手扭斷它啊。  

  「她就是顏真夏?」他身後的大卓驚叫起來,狹長的丹鳳眼中發出驚艷的光芒:原來面前這個怒火沖天的熱辣美女就是顏真夏?她可是他的偶像啊!  

  顏真夏沒理會這陰柔男人的呼喊,她把頭一昂,只管質問面前的何雲深,「何雲深,剛才做手術的時候,你的手會不會發抖?!看著被你拋棄的女人面色蒼白地躺在裡頭,你良心上過得去嗎?!」話音未落,四面八方傳來倒抽一口冷氣的聲音,數十雙眼睛瞪著何雲深:哎呀?莫非這帥哥醫生真是現代陳世美?  

  顏真夏繼續朗聲道:「或者,何大醫師你很享受女人為你自殺?!看著一個女人為你尋死爾後又被你救活,你是不是覺得很驕傲?!」  

  何雲深氣炸了。她簡直胡說八道!莫名其妙!  

  再看身邊,很多醫護人員拿譴責的眼光對住他,好像他真的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似的。就連老友大卓也表情驚愕地直點頭,「怪不得剛才我覺得那女孩兒面熟呢……」  

  何雲深抿住唇,狂怒地瞪著面前這個無法無天的女人:她一身高級套裝,臉上妝容精緻,美麗的杏仁型大眼睛正衝著他噴出火苗。搞什麼?此刻噴火的應該是他才對吧?  

  於是,他二話不說,逕自從白大褂中掏出手機,開始撥號,「顏真夏,我現在打給市民法律求助熱線。你把剛才侮辱我的話對著律師再說一遍,我倒要看看誹謗可以獲賠多少——」他話沒說完,一隻手伸過來,用力拍上他手腕,他手裡的手機頓時墜地了。他又驚又怒地擡頭,爆吼:「顏真夏!」她居然打掉他的手機!  

第3章(2)

  顏真夏毫不畏懼地回視他震怒的容顏,「何雲深,你沒種。說不過我,就撥電話打小報告。」  

  她這充滿了諷刺意味的輕柔話語,終於令何雲深腦子裡的最後一根名為「理智」的弦繃斷了。他跨步上前,一把擒住她的手腕,然後用力地往自己辦公室裡拖,「你給我進來!」大腳狂怒地踹開門板,將她塞進屋內。  

  顏真夏掙扎著與他的力量對抗,口裡喊著:「爛男人,只會使用暴力……」  

  在他們身後,大卓和一眾醫生護士都看得傻眼了:難道何雲深打算揍這個女人?真是舉世少見的一幕呀!

  門板砰的一聲大力關上;下一秒鐘,「呼啦啦」,一堆好事者爭先恐後地扒上門邊偷聽裡頭的談話。

  辦公室內很安靜。  

  顏真夏被何雲深拋到沙發上,吃痛地揉著自己的手腕。她惡狠狠瞪他:真是個粗魯的男人!她的手快被他捏斷了呢!而此時的何雲深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了。他在房內焦躁地踱了好幾圈,才平復內心很想殺人的慾望,犀利眸光驀地射向沙發中端坐的可惡女人,「我給你五分鐘時間,把事情解釋清楚。」剩下的寶貴時間,他何大醫師要回值班室睡覺。

  顏真夏一挑眉,似笑非笑地望向緊閉的門板,「怎麼,現在知道要遮醜了?當初你玩弄洛洛的感情時,有沒有想過今天她會出事?」一回想起洛洛臉色慘白的倒在破舊沙發裡的那個畫面,她就無法克制自己的怒意。  

  「該死的到底誰是洛洛?!」何雲深幾乎是在用盡全身的力氣吼了。  

  「就是剛才被你救活的自殺女病患。」顏真夏一凜容,「你該不會真的連她長什麼樣子都忘了吧?」

  「我不認識她。」何雲深搖頭。  

  「少來。」她懷疑地一撇嘴。  

  「我說了,我不認識她!」非要逼他用吼的不可。  

  這下子顏真夏有些困惑了:看眼前這男人凶狠狂怒的表情,好像真的是……被冤枉了?那——可是為什麼洛洛又會說,何雲深是她男朋友,他對她始亂終棄?  

  這兩個人裡頭,到底誰在撒謊?  

  「在今天以前,你真的沒有在任何場合、通過任何途徑和洛洛見過面?」她挑起秀眉。  

  「沒有。」乾淨利落的二字回答。何雲深累極了,一屁股坐到辦公桌上,將雙手插入發中梳理,「我每天接待那麼多病人,哪兒記得住曾經見過誰、沒見過誰?大卓說那女孩看起來眼熟,也許她最近來我這裡看過診也說不定。」說著他用力地吐了口氣:在緊張手術之後又被人審訊——他今晚的運氣可真是好到極點呵。  

  「可是,洛洛曾經告訴我,說你們交往過一段時間,後來你單方面決定結束關係,所以她才會想不開自殺的。」顏真夏說到這裡,臉上突然泛起紅霞,「她還說……她還說……」她以古怪眼光瞅著他,欲言又止。  

  「她還說什麼?」何雲深警覺地擡頭,直覺那不會是什麼好話。  

  「她還說你們發生過……關係。」她整張臉都漲紅了。面前的男人高大英俊,與他談論這個話題,她怎可能不尷尬?

  「我想,女孩子總不會拿這種事情來騙人吧?」她望著他。  

  聽了她的話,何雲深徹底傻眼了:什麼?!她是說他和剛才急診室裡那女孩兒發生過關係?!這可真是六月飛雪的冤屈啊!  

  「絕對不可能,沒有的事。」他累得沒力氣吼了,只是慢慢地、但堅定地搖頭。  

  「可她的確這麼說了。」顏真夏回想,洛洛上星期在茶坊裡,確實說了「他把手放在我的腹部」這樣曖昧的話吧?

  「那就是她撒謊。」何雲深臉色鐵青,尤其不願意在這個環節上被人冤枉——他一向潔身自好得很,「總之,我根本不認識她,更不可能碰過她。你若是不相信,我們可以問一個人。」說著他站起身走到門邊,霍地一下拉開門板——

  「砰通」一聲,大卓連滾帶爬地摔了進來。他手扶牆壁,站穩了,沖何雲深微笑,「和顏小姐溝通得怎麼樣?」

  「你不是都聽得很清楚了,還問我?」何雲深白他一眼,又說:「大卓,你告訴她,我這幾年在白鷺醫院工作期間,有沒有談過一次戀愛?」  

  顏真夏挑起眉,看著被叫做「大卓」的俊美男子。大卓搖搖頭,「沒有。至少在我的視力範圍內,沒見過雲深和任何女人交往。我甚至懷疑他是GAY。」  

  「最後一句就不必了。」何雲深沒好氣地瞥了老友一眼,轉頭正視顏真夏,一字一句地道:「顏小姐,或許你不明白急診室醫生是怎樣的職業。我們一年365天每天24小時待命,隨時要應付突發急診狀況,我連睡覺都嫌沒時間,怎麼會有時間談戀愛?」  

  顏真夏默然了。她怔怔看著何雲深臉上真誠而嚴肅的神色——他濃眉緊鎖,薄唇冷峻地抿起。他墨晶石一般的黑眼睛裡有一種能說服人心的力量,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他。  

  這個男人——看起來不像是在撒謊。  

  「我……我可能是誤會了什麼。」她的口氣放軟了。真糟糕,如果何雲深真的沒對洛洛做什麼,那麼她剛才的一巴掌……可就打錯人了呵。顏真夏低下頭,有些內疚地盯著自己的手。  

  剛才打了他,她的手掌到此刻還在隱隱發疼呢,更別說那受力的一方——何雲深的臉頰該有多痛了。

  「如果……如果事情真不是我想像的那樣,我會道歉。」她有些尷尬地說。  

  何雲深眉一挑,嘲諷地道:「那你最好現在就道歉。你的想像力未免太過豐富。」被她打了一耳光,難道白打了?

  沒料到,他言語中的自大和挑釁,再一次激怒了她,「你空口白話無憑無據,我寧願相信我的好朋友洛洛。」她跟他鉚起來了。  

  下一秒鐘,何雲深「嗤」地冷笑出聲:「那隨便你。」他站起身往外走。這個叫顏真夏的女人分明胡攪蠻纏,他現在累極了,懶得跟她耗。  

  他走到門邊,拋下最後一句,「顏小姐,我很難相信你是做電台DJ的。沒憑沒據就隨便侮辱別人的人格,這似乎與你的職業道德不太相符呢。」他說完原本打算走了,可是身後顏真夏的憤怒聲音拖住了他的腳步——  

  「彼此彼此,我也很難相信你是個醫生。醫生不都該是妙手仁心?可是為什麼你態度這麼惡劣,脾氣這麼暴躁?」顏真夏與他針鋒相對。可惡啊,這是他第二次侮辱她的職業了。  

  一邊垂手閒閒觀戰的大卓吐了吐舌頭:嘎?又吵起來了?這一男一女碰到一起,還真是火花四濺呢!

  何雲深緩緩回過身來,瞇起眼,一字一句,從牙縫裡擠出憤怒字眼,「顏真夏,說句實話,你的電台節目很爛。我每次都聽它來催眠,效果超好。」  

  他話音未落,隨著顏真夏一起倒抽了一口冷氣的,還有捧心嬌歎的大卓,「雲深,你怎麼可以侮辱我最喜歡的節目……」  

  顏真夏瞠圓美目,死死瞪住面前穿白袍的高壯男人。他真的把她氣炸了!居然敢說她的節目很爛?!可惡啊,這沒品味沒格調的臭男人!要知道,她的電台節目是同期檔中收聽率最高的,是王牌節目耶!  

  「你以為醫生就了不起啊?只不過會動動刀子而已。」她回敬他。  

  大卓再度捧心抽氣,「喂,我也是醫生耶!」這兩個人互相貶低對方就好,能不能不要殃及他人?

  何雲深冷笑一聲——因為她的攻擊言論實在太過幼稚,「別說得好像你永遠不需要醫生。」  

  「我的確不需要。」顏真夏驕傲地昂著頭,「我從小身體結實沒病沒痛,不仰仗你們關照。」  

  「顏小姐,滿口飯可以吃,滿口話可不能亂講。」何雲深將雙手插入褲袋,嗤笑,「很多人都說他們身體健康,結果死得比絕症病人還早。」這蠢女人說話簡直不過腦子。  

  顏真夏捏緊雙拳,「何雲深,你敢詛咒我?!」啊……氣死她了!  

  「詛咒稱不上,只是——人有旦夕禍福。」說著他咧嘴一笑,笑意卻不曾暈染到眼睛裡。說話的聲音,依舊冷酷無情,「而且,像你這樣個性不可愛的女人,萬一哪天不幸被推進急診室,我不認為我會有心情救你。」  

  話音未落,顏真夏抓起桌上水杯扔他,「你去死!」  

  大卓連忙往旁邊閃,戰事升級了喔!他們居然開始詛咒對方死,而且還打砸醫院公共財產?  

  玻璃杯飛了過來,何雲深頭一偏,險險躲過。杯子擊中他身後牆面,「砰」的一聲碎裂了。他回頭一看,眼中怒火更顯熾烈,「顏真夏,別太過分。」  

  「不然你想怎樣?打電話給市民法律求助熱線?」她故意甜甜地說著,氣死他最好。  

  「你說對了。」他拎起桌上電話分機,「我打電話叫警衛。我的辦公室裡不歡迎亂咬人的瘋狗。」

  嘩,何大醫師玩真的噢?要搞到人盡皆知?這事情若是傳出去,他這個同僚面上也不好看吶!大卓連忙撲過去勸架,「不要鬧了啊,天都快亮了,大家都消消氣,深呼吸……溝通需要冷靜平和的氛圍嘛……」結果他的一番苦口婆心,絲毫未能緩和室內劍拔弩張的氣氛,直至十五分鐘後,醫院警衛趕到,強行把顏真夏帶走,事情才算告一段落。

  而讓顏真夏不敢相信的則是:何雲深說不過她,竟然真的好意思叫警衛把她趕出醫院!  

  她在醫院過道上被兩名警衛伯伯強行拖著走,那手舞足蹈的狼狽樣子很像精神病患者。她心中暴怒,很想一腳踹死何雲深,奈何他在她面前彬彬有禮地對警衛伯伯說「拜託你們」,然後很帥氣地把辦公室的門摔上了。  

  於是今晚,顏真夏與何雲深之間——梁子正式結下。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11-25 13:40:47

第4章(1)

  和何雲深轟轟烈烈地吵了一架,被警衛伯伯扔出白鷺醫院的大門時已是清晨五點。顏真夏悶了一肚子的火氣回到家,連衣服也懶得換,直接倒在客廳的沙發上睡了。  

  男朋友在哪裡加班,她不知道;洛洛在加護病房裡狀況如何,她也不知道;她只是迷迷糊糊地睡著,漸漸地,覺得額頭有些發脹,嗓子眼兒裡癢癢的,呼吸困難。  

  可惡啊……難道是何雲深咒她生病的念力太強?她才剛離開醫院沒幾個小時,便感冒了。  

  顏真夏強撐著起來,跑到廚房翻出感冒藥來,囫圇吞棗地亂吃了一氣;然後隨手扯了一條毛毯,在沙發裡再度蜷縮起身子睡下。  

  幸好今晚不用上節目,她可以隨心所欲地睡個飽,她發誓,一定要靠充足的睡眠來打敗感冒病毒。她絕不上醫院,絕不讓何雲深那個臭男人得逞!  

  結果,她睡了整整一天,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窗外天都黑了。  

  她從床上起身,掀開棉被,感覺腦袋還昏沈沈的,喉嚨發乾。她試著開口說話,卻發現自己的聲音像公鴨子一般沙啞。唉……感冒病毒果然強大,終於還是打敗了她。現在可好,她這副破鑼嗓子明天怎麼上節目?顏真夏正鬱悶地想爬下床,卻突然想起:自己之前明明是睡在沙發上的呀,怎麼一覺醒來,莫名其妙跑床上來了?  

  這時,臥室門口響起男友阿KEN的聲音,「你醒了。」  

  顏真夏一擡頭,見男友端了杯熱水走進來,默默坐在她床頭,白皙的俊臉上表情很寡淡。  

  顏真夏笑著接過那杯水,喝了一口,問他:「我真的睡了整整一天?」  

  「嗯,是我抱你到床上來的。」阿KEN點了點頭,又道:「你醒了正好,我晚上要回公司開會,再過一個小時就出門。現在,我們——談談吧。」說著他推了推鼻樑上的金絲眼鏡,鏡片後的雙眼有些閃爍。  

  「好呀!」顏真夏嬌笑著,把感冒的痛苦暫時拋到一邊。畢竟好久沒機會和男友聊家常了呢!她溫柔地勾住他手臂,將暈乎乎的腦袋靠上他肩頭,「我跟你說哦,昨天我在醫院裡遇上一個很可惡的傢夥……」她啞著嗓子,簡短地向男友訴說與何雲深之間的激烈戰況,她越說越義憤填膺,絲毫沒察覺男友目光遊離,臉色漸漸不耐起來。  

  「……結果,他竟然真的叫警衛把我趕出去了耶!哎,你說他是不是很過分?」顏真夏斜眼睨著男友:奇怪,他今天很沒參與度哦,是他主動提議要聊聊的哎!  

  阿KEN潦草點了下頭,表示同意她的意見。然後,他有些侷促地嚥了嚥口水,道:「真夏,其實我想和你談的……不是這個。」  

  「哦?」顏真夏挑了挑眉,還在笑著,「那是什麼?」  

  「是……」阿KEN有些尷尬地咧了咧嘴,然後用很小的聲音說,「我是在想……我最近一直有這樣一個想法……真夏,你可不可以搬出去?」  

  「啊?」顏真夏愣住:是因為自己生病導致聽力退化,所以聽錯了嗎?阿KEN竟然要她「搬出去」?

  這怎麼可能呢?她可是他女朋友哎,這房子是他倆一起供的,為什麼他會想讓她搬走?  

  片刻的呆愣之後,顏真夏搖了搖頭,撲哧一下笑出聲來,「我知道了,你開玩笑的。」說著伸手刮了刮男友的鼻子,「我感冒了,可以幫我去廚房拿些藥過來嗎?」她神色如常地撒嬌。  

  然而,阿KEN依舊木然地坐在床頭,一動不動,面上表情很為難。  

  「真夏,我是說——」他重重喘口氣,「我想分手。」  

  他說出來了。  

  而顏真夏的神情在同一瞬間僵化如石像。他說,他想分手?  

  平穩順利的交往了這麼多年之後,他想分手?  

  「可是,為、為什麼?」她不明白!他們在一起九年了,一直像夫妻一樣生活著,怎麼會突然……

  阿KEN推了推鼻樑上眼鏡,掩飾自己的緊張,「我、我認為,感情這東西就像逆水行舟,不進就會退。我們之間……已經沒有當初的那種感覺了,所以——我想分開。」他說到這裡,顏真夏冰冷的目光刷地掃過來,他急了,不想讓自己太過內疚,於是連忙提高聲音說,「其實你也有責任不是嗎?你工作經常日夜顛倒,根本沒空陪我,每天我看見你的時候你都在睡覺,我要和你一起吃個飯還得提前一個星期預約……顏真夏,你明白嗎?我不要這樣的女朋友!我、我想要一個在我每天下班回到家以後、可以準時出現在我面前替我拿拖鞋、為我做晚飯的……『正常』的女朋友!」說到後來,他幾乎是在抱怨了。阿KEN說完了,他咬住下唇,有些乞求地望著困頓於床榻中、面色蒼白的女友。他希望她夠懂事明理,理解他的痛苦,願意放他自由。  

  而顏真夏難受地發現:她無話可說。  

  原來,在男朋友心目中,她不是一個「正常」的女朋友。原來,對這份感情不滿的,不止她一個。原來,當她以為自己在寬容地接受著阿KEN的薄待的時候,他更在費力地忍耐著她的「不正常」。  

  這真是……諷刺得讓人連苦笑都笑不出來呵。一段原本好好的感情,什麼時候變成了這樣?  

  顏真夏咧開嘴,慘然一歎,「既然如此,我想……現在我也沒必要告訴你,洛洛自殺未遂,我在醫院裡守了她一整夜,我的心情和精神很差。」  

  阿KEN愧疚地垂首看著被單上的素色花紋,不說話。  

  顏真夏又道:「那……我也沒必要再告訴你,我生病了,很難受,也許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因為這些——你根本不關心,對不對?」她的心涼了。原來當愛情不再,男人可以這麼粗心這麼絕情。他不關心她此刻是不是正病著,能不能承受分手的痛苦;他迫不及待,一心只想著要甩掉她。  

  顏真夏突然跳下床,大步衝到臥室的衣櫥前頭,用力拉開櫥門,「你要我搬出去是吧?好,我現在就搬。」她發狠地、手上一刻不停地從衣櫥裡扯出屬於自己的衣服,將它們一件件甩在床上。  

  阿KEN走過來,抓住她的手,表情很尷尬,「我沒要你現在搬……」他也意識到自己太過分了。

  「放開!」顏真夏怒喝一聲,揮開男友的手,胡亂地將自己的衣服塞進皮箱,用力扣上箱蓋,「我走了。」她使盡全身的力氣拎起那個碩大的皮箱,一路跌跌撞撞,頭也不回地往門口衝去。  

  這是羞辱,這簡直是猶如兜頭一耳光般的奇恥大辱!當她滿心溫柔地替男友的粗心大意找借口、替他在朋友面前竭力辯解的時候,他竟然已經開始嫌棄她了!怎麼可以這樣?  

  她是顏真夏,她是戀愛教祖啊,她怎麼可以讓自己的感情壞到這個地步,而自己卻毫無所覺?!  

  顏真夏怒氣沖沖地一腳踹開大門,阿KEN追上來,抓著門把手囁嚅道:「真夏,供房子的錢——我分期還給你好嗎?你知道我剛升了職,私人應酬很多,而且我剛買了車……」  

  顏真夏驀然回頭,不可置信地瞪著這杵在門口、逕自滔滔不絕說個不停的男人:為什麼以前沒發現,這男人這樣自私、這樣狠心絕情?他想分手究竟想了多久?此刻她人還沒走出大門,他已經有臉跟她提錢的事?  

  她冷笑一聲,心底的最後一絲希望也熄滅了,「拿錢去供你的新車吧,我不在乎!」說完,她重力摔上門板,憤怒地離開這她住了快十年的公寓,離開這令她倍受侮辱的地方。  

  她拖著皮箱跑到樓下,站在霓虹閃爍的夜色街頭,冷風吹過來,她才發現自己身上只穿著單薄的睡衣睡褲。她的心頭——突然荒涼得像戰爭過後的空城:現在,她該去哪裡?誰會收留她?  

  在這繁華都市,愛情從來是那麼稀缺,在每個燈火通明的夜晚,很多人失戀,迷失在街頭沒了方向。只是顏真夏萬萬沒有想到,有一天這痛苦無依的迷路者會變成她自己。她緩緩蹲下身子,將臉埋入膝蓋,終於無法抵抗心底逐漸膨脹的寒意,無聲地哭了起來。  

  「嗨,收留我吧。」  

  當面色蒼白、雙眼紅腫的顏真夏提著皮箱站在秦家公寓的門口時,秦珂愣住了。  

  「顏真夏?」她詫異地叫起來,「你怎麼了?」連忙把虛弱的好友拉進門來,塞進寬大的真皮沙發中。

  「怎麼回事?和男朋友吵架了?」秦珂倒了杯熱水給顏真夏。天,這女人的手冷得好像剛從冰窖裡拔出來,身子卻燙得像火!  

  顏真夏癱在沙發上,感冒病毒肆虐,令她咳嗽個不停:「我、我和阿KEN……分手了。」簡短的一句話,她說了好幾次才說完整,她按著胸口,極力忍住那快要把肺都咳出來的衝動。  

  「什麼?」秦珂瞪大眼,「誰提出來的?那房子歸誰?你供的那些錢該怎麼辦?他說了要還你嗎?」她腦子轉得極快,只關注現實問題:男人沒了可以再找,錢才最重要。  

  「我不知道……」顏真夏苦笑,依舊劇烈地咳嗽著。  

  秦珂見狀皺起眉,伸手探她額頭,然後尖叫起來,「顏真夏,你在發高燒!」  

  「是,我感覺到了,所以拜託你叫輕一點。」顏真夏受不了地搗了搗耳朵,然後虛弱地把身子一歪,在沙發上側躺下來,啞著聲音問:「我可以在你沙發睡一下嗎?」她說著,眼睛已經疲憊地合了起來。  

  今天實在是她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天了,被男友甩掉,無家可歸,還患上重感冒……這下她「戀愛教祖」的牌子算是徹底砸了,不是嗎?  

  「睡什麼睡?客廳裡這麼冷,你感冒會加重的!」秦珂走過來,用力把她從沙發上拽起來,「你去我房間裡睡啦,快去!」「吵死了……」顏真夏哀叫連連,拼著最後一絲力氣爬起身,歪歪斜斜地扭進臥室,栽倒於柔軟床榻。意識模糊中,她隱約感到秦珂手勢輕柔地為她蓋上暖被,在她頭上敷了冰袋。  

  於是,帶著失戀的傷痛,她悲傷地沈入夢鄉,任感冒病毒在體內肆虐。  

  然後,她做了一個簡短卻奇怪的夢。夢裡,她變成了一隻貓咪,黃褐色短毛,身子胖乎乎的。阿KEN是她的主人。她生了病,不肯吃魚,於是阿KEN不再喜歡她,決定把她送走。他帶她來到一個四面是蘋果綠牆壁的空曠地方,突然,一雙大而冰冷的手從天而降,一把抓住她肥胖的身體!  

  喵嗚……那雙手的主人竟然是何雲深!他捉住她,要把她放進一個通了電的籠子裡去;她恐懼地用貓眼瞪著他,向他揮舞貓爪,而他朝她獰笑……  

  顏真夏霍地從床上驚跳起來,從噩夢中驚醒,她後怕地急喘著,伸手往額頭上一探,沾到滿手的冷汗。

  可惡的何雲深,就連夢裡也不放過她。顏真夏咂咂嘴。周圍一片黑暗,現在應該已是午夜了吧?她伸手擰開床頭燈,看見枕頭邊上放著熱水和幾瓶藥。  

  她有些欣慰地笑了:秦珂真是個好朋友。在失戀的痛苦當下,有這麼個朋友照顧著,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於是,她就著熱水吞了幾片退燒藥,過了一會兒,不知為何她覺得睡不著了,就又吞了幾片安眠藥,又過了一會兒,她感到喉嚨疼得厲害,於是又吞了幾片消炎藥,再含了兩片喉寶……  

  最後,她放心地睡下了。這一回她睡得很香很沈,沒有再做夢。  

  淩晨一點,何雲深在一室花香中苦惱地睜著眼睛。  

  今天晚上又輪到他和卓志希一起值夜班。直至午夜零點,急診室內一切太平。沒有吃壞肚子不停拉稀的難聞病患,沒有醉酒出車禍的肇事司機,沒有人缺胳膊斷腿的被推入急診室——用一句話來概括:這是個美好的夜晚。  

  然後,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零點零五分,當卓志希睡得迷迷糊糊從辦公室裡走出來、準備去二樓上廁所的時候,他腳下突然踢著了什麼東西。

  他低頭一看,立刻嚇得面無人色:為什麼……地面上會突然冒出很多白玫瑰來?!啊……有鬼啊!

  的確,他的鞋尖踢中了一個碩大無比的玫瑰花籃;在白玫瑰怒放的甜美香氣中,他手忙腳亂地奔回急診室,搖醒何雲深:「出事了!出事了!」  

  當時,可憐的何雲深連衣服都來不及披上,就被大卓拉去捉「鬼」。結果他發現,大卓口中所謂的「鬼」只是一籃翻倒在地板上的白玫瑰,而在籐編的籃子裡,他找到了一張新的粉紅色雞心型祝福卡,上面用娟秀的字跡寫著:何醫師:天氣涼了,值夜班時要注意保暖。  

  「兄弟,怎麼辦?我覺得渾身發毛耶!」大卓撫了撫自己滿是雞皮疙瘩的手臂。  

  「該渾身發毛的是我才對吧?」何雲深白他一眼:真受不了這個男人,個子長得高高大大的,膽子卻比蝦米還小。

  然而,再將目光投向那一籃白玫瑰時,他不禁陷入了思索。原來他一直以為,這個不斷送花和禮物來騷擾他的只是個普通的女病患——就比如兩個月前燒炭自殺被他救活的那一個。可是現在看來,絕對不可能是她了。  

  此刻已是淩晨一點,玫瑰花卻被偷偷放在他的房門口,這意味著……那女人就在醫院某處潛伏著?想到這一點,他心裡還真有點毛毛的呢。  

  這神秘的變態的愛慕者是誰?是這醫院裡的某個小護士?上一次送他黃玫瑰,這一次送白玫瑰,下一次又要送什麼?她是否就在他身邊,是否已經進過他的辦公室,翻過他的私人物品?  

  何雲深翻來覆去地把這幾個問題想了又想,再也睡不著了。  

第4章(2)

  正在這個時候,頭頂廣播響起,有個自殺病人被緊急送往急診室。  

  何雲深和卓志希披上白大褂,急匆匆地趕過去。遠遠地,何雲深窺見了躺在病床上的女人的臉容。他心裡頓時「咯噔」一下:她看起來好面熟,好像是……  

  「顏真夏!」大卓驚訝地叫出了聲。  

  何雲深呆住了。  

  的確,此刻一臉慘白、雙眼緊闔、橫躺在他面前的女人正是顏真夏。沒有了華麗衣衫和精緻妝容的修飾,她看起來沒有平日裡那麼漂亮耀眼了,顯得格外纖瘦嬌小。她眼下有深深的暗影,嘴唇發白乾裂,酒紅的髮絲淩亂地散在白枕頭上。她平躺在那裡,看上去無依無助,像只溺水的鳥兒濕了翅膀,再也飛不起來,就那麼沈靜地睡著。  

  何雲深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在看到這樣的她的一瞬間,他的心猛地揪痛了。  

  他是感到內疚了吧?昨天他還詛咒她來著,他還很可惡地對她說「人有旦夕禍福」,他甚至還撂下狠話,說如果她出事絕對不救她,結果只過了一天,她就像中了凶兆似的被推進急診室。  

  早知如此,當初何必逞那口舌之快?雖然他不迷信,可是此刻也後悔極了。顏真夏再怎麼過分也是個女人,他就讓一讓她又如何?瞧瞧她現在虛弱的模樣,他怎麼能心安?  

  何雲深站在那裡,遲遲無法移動腳步。直至此刻,他才真切地感受到了顏真夏上回所說的「雙手發抖」是怎樣的一種感覺。  

  陪著顏真夏一同而來的是位面容清麗的短髮女子。她著急地對卓志希說:「我半夜裡起來,就看見她變成這個樣子,怎麼叫也叫不醒,地板上安眠藥灑得到處都是。她……她最近遭遇了很不開心的事,我很擔心她是……想自殺。」

  卓志希點點頭,沈聲吩咐護士將顏真夏推入手術室,「如果她真如你所說的那樣,我們要盡快替她洗胃。」說著他走入手術室,回頭叫道,「雲深!」這傢夥怎麼傻站著不動?  

  何雲深眼神複雜地看了大卓一眼,腳步仍是未移動半分。聽了剛才這短髮女子的話,他心裡亂極了:難道顏真夏真是自殺?  

  他記得前兩次見到顏真夏時,她表現得活力十足精神充沛,不但氣勢洶洶與他對罵,被警衛拖走時還手腳亂揮亂踢。

  這樣的一名女子怎麼會自殺?在她身上發生了什麼事?  

  何雲深困惑了。而且這困惑生平第一次長久地佔據了他的思維,吞噬他的冷靜和理智,讓他在此刻無法去履行一個急診室醫生的職責,「我……我沒辦法。」他臉色發白地往後退了一步。  

  「什麼?」大卓叫起來,「難道你真的賭氣不救她?」太誇張了吧?  

  「不是……」他心亂如麻地搖頭,「我只是……現在沒辦法工作。大卓,拜託你——」他懇求地望著自己的搭檔,「不要讓她有事。」這句話不知怎麼地就脫口而出了。  

  「你今晚很奇怪哦!」大卓再度看了他一眼,然後便轉身匆匆走入手術室。救人要緊,他沒空理會何雲深突如其來的反常表現。  

  見手術室的門緩緩闔上,何雲深終於大大地舒了一口氣。他一屁股坐在過道的塑料椅子上,竟感到雙腿發軟。

  這時,那短髮女子走了過來,坐到他身邊,冷靜地開口:「醫生,我可以和你談談嗎?」  

  當顏真夏再度睜開眼睛之時,她發現自己身處於一個白色的世界裡。牆是白的,天花板是白的,她身上蓋著的被單也是白的。  

  感覺手腳僵化,她試圖動了一下身子,卻愕然地發現小臂上被插滿了管子。然後,好友秦珂的聲音驚雷似的炸響在耳邊,「你醒了!你這可惡的女人,終於醒了!」  

  顏真夏眨了眨眼,啟唇低問:「我……這是在哪裡?」好陌生的環境……  

  「你在白鷺醫院。」秦珂的聲音裡含著一絲怒氣。  

  「我……怎麼會在醫院?」她困難地問著,腦袋裡是一團糨糊,完全不記得自己陷入昏迷之前發生了什麼事。

  「你這個傻子,被個臭男人拋棄了,就想不開吞藥自殺!我連夜送你過來的。」說著秦珂狠狠瞪她一眼,「顏真夏,我以為你是戀愛教祖,不至於做出這麼沒品的事情來!」  

  顏真夏傻了。雖然此刻她的腦袋還昏昏沈沈的,可是她確定自己的聽力沒問題呀!為什麼秦珂會說她「自殺」?

  老天,冤枉啊……她什麼時候想自殺了?!  

  就在這個時候,病房的門被推開了。一個身穿白大褂的高壯男子走了進來,緩緩來到她的床邊。  

  「你醒了。」男子的聲音很溫柔,「頭不暈了吧?」  

  顏真夏詫異地瞪大眼:她沒看錯,這男人是何雲深!可是,他怎麼會用那麼溫柔的語氣跟她說話呢?

  她挪動了一下似有千斤重的腦袋,囁嚅道:「還……還好了。」接著看向好友秦珂——先解決心中的疑惑要緊,「你在說什麼?我從來沒有想過要自殺。」  

  「我在你床頭發現了翻倒的安眠藥瓶。」秦珂用有些心疼的眼光看著她。  

  「可那是你給我的啊!」顏真夏不知該怎麼解釋。雖然失戀令她傷心難過,但她基本的理智還是有的,說什麼也不可能自殺啊!充其量也就吞了幾片藥而已。  

  這時,站在一旁的何雲深嚴肅地插進話來:「我們將用胃管導出的你體內的殘存物質進行成分化驗,結果顯示,你恐怕同時吞服了好幾種藥品。恕我直言,這種做法並不聰明。」他說得很婉轉。  

  顏真夏一聽就白了臉色。怎麼……很多種藥是不可以同時吃的嗎?  

  秦珂叫起來:「顏真夏!你這個笨蛋到底有沒有生活常識啊?」被她氣死了。  

  「而且,你吞下去的安眠藥劑量,應該比你想像中的要多。」何雲深煞有介事地翻著自己手中的化驗單,挑眉看她。他的目光柔和而安穩,並沒有任何嘲諷的意味,但顏真夏卻臉紅了。她努力地回想著,昨晚自己在半夢半醒、高燒頭暈的時刻,說不定真的稀里糊塗地吞了一大把藥片呢?  

  這時,秦珂彎身湊到她床頭,輕聲問:「要不要打電話叫阿KEN過來照顧你?」雖然分了手,但舊情總要念的吧?

  聽到這個問題,顏真夏默然地閉了上眼。直到這一刻,被拋棄的屈辱和痛苦才再度襲來,酸澀的滋味充溢著她的胸腔。是啊,她怎麼忘了?她現在可是被前男友趕出自家公寓的可悲流浪者一個呢!因為著涼而生了病,因為病痛而住了院,可是現在阿KEN在哪裡?這個就在不久前才狠狠拋棄她的男人,現在已不再有義務來照顧她了吧?  

  「我……到底睡了多久?」她嚥下心頭苦澀,喃喃問著秦珂。  

  秦珂想了一下,「十幾個小時了吧。那,阿KEN那邊……」她說到這裡便住了口,因為看見顏真夏眼中倔強的淚光。當即她明白,再說下去要傷到好友的自尊心了。  

  於是她再度俯下身,安撫地碰了碰顏真夏的手臂,「我得回一趟酒吧,明天早上再過來看你。答應我,你會沒事,不要胡思亂想。」  

  「本來就沒事,只不過是吃錯藥而已。」顏真夏擠出笑容讓好友寬心,目送她走出病房。  

  一回神,見何雲深還杵在她的病床前頭。她皺起眉,「醫生,我想睡了。」此刻,她不願意讓何雲深見到自己狼狽虛弱的樣子。前一天還氣勢洶洶的和他吵架,撂下滿口話說不仰仗他的關照,可今天就躺在他家醫院的病床上等著他來救治——說起來她還真是丟臉呢。  

  何雲深歎了口氣。稜角分明的冷酷臉孔上,突然浮現出一絲淡淡的赧然來,「顏小姐,我想我欠你一個道歉。」他口氣誠懇。  

  「什麼?」她疑惑地看著他,「為什麼?」  

  「那天……我說了一些違背自己職業道德的話,我對此覺得很抱歉,也……非常後悔。」他的表情很認真。的確,那句一時衝動而說出口的話一直讓他良心不安。尤其是在那個叫秦珂的女子大致告訴他顏真夏所經歷的不愉快之後,他更覺得她可憐。  

  此刻,看著她嬌弱地躺倒在病床上,他覺得自己必須說些什麼,讓自己好過些。  

  說實話,他並不真的討厭顏真夏,也當然不希望她出事。大卓及時救治了她,他覺得很高興。  

  顏真夏聽了這冷面醫師難得的低順話語,忍不住咧開蒼白的唇笑了,「我會進醫院又不是你的錯,算了。」反正她已經夠慘——男朋友沒了,供了快十年的房子也沒了,到了這份上,何必還和一個陌生人計較?  

  一想到阿KEN的薄情,她不由悲從中來,翻了個身背向何雲深,把臉蒙住,「何醫師,如果沒事了的話我想一個人待會兒,可以嗎?」她不想在何雲深的面前哭。  

  何雲深沒有立刻離開。他沈靜地站在她床邊,注視著她身穿病號服、嬌小羸弱的背影。以前從沒發現,顏真夏竟然長得這麼小。她的身高大概不足一米六吧?體重不知有沒有九十斤?剛才為她輸液時,他發現她的手臂纖細得不像話,他幾乎不忍用針頭去扎。  

  「我……能為你做些什麼嗎?」不知怎麼地,他脫口而出,「什麼都好。有沒有特別想吃的東西?等你可以進食了,我叫食堂特別做給你吃。」  

  顏真夏背對著他的身子僵住了:他為什麼突然對她這麼好?她是個令他討厭的女人,他理應放她自生自滅才對,為什麼要對她這樣溫柔?  

  她又想起駱駝曾經說過,在駱駝因急性胃炎住院期間,何醫師特別關注她的飲食。看來,這只是何雲深對待病人慣常會有的關心而已。這麼說,是駱駝誤會了啊。  

  只是,當何雲深刻意將語氣放柔了說話時,他那低沈而充滿磁性的嗓音還真是……很容易讓人誤會呢。顏真夏臉上微微一紅,清了清喉嚨,道:「如果我說,我想讓你幫我一個忙呢?」  

  「你說。」何雲深點點頭。「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幫。」  

  「大忙。」顏真夏開口補充。  

  大忙?大到何種程度?何雲深狐疑地挑眉,沈吟了半刻,道:「你先說,然後我們再討論能不能辦到。」

  聽了這話,顏真夏忍不住低笑出聲:「果然是謹言慎行的醫生啊。」說話滴水不漏。  

  然後,她深吸了一口氣,用清晰的語聲一字一頓地說:「我要你——陪我去一個地方。」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11-25 13:42:51

第5章(1)

  拗不過顏真夏的堅持,何雲深偷偷地將她帶出了醫院。他招了一輛計程車,把身裹大衣、臉色蒼白的顏真夏塞了進去,隨即自己坐入她身邊的空位裡。  

  車子啟動。顏真夏語氣淡定地報出一個地址。何雲深認出那是一個比較繁華的地段。他有絲不解地看著顏真夏平靜如水的表情,「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想去的地方究竟是哪兒?」  

  顏真夏沒有回答他,空洞雙眼直視前排司機的椅背。  

  何雲深歎了口氣。這個女人的確倔強任性,剛才從醫院出來時虛弱得連路都走不穩了,卻不怕死地非要去某個地方,而且非要立刻就去。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答應她。也許是剛才兩人爭辯之時,她眼底那分明閃爍卻強忍著未曾落下的淚意驚著了他?或者是她因病而變得沙啞的嗓音讓他心生憐憫?  

  唉……總之他是犯了錯誤了,竟然在上班時間擅自離崗,而且還把剛推出急診室的虛弱病人也偷運了出來。何雲深無奈地在心底慨歎。  

  不一會兒,車子已在一條鋪滿黃葉的單行道的盡頭停了下來。何雲深直覺地掏出錢包付車款,卻聽到耳邊的虛軟聲音不好意思地說道:「錢……你先替我墊著,改天還你。」  

  顏真夏掏了掏自己空空如也的大衣口袋,表情尷尬。她和何雲深並不熟,這次出逃是她執意要拖上他的,怎好意思要他付錢?  

  何雲深微愕:現在的她還真客氣,以前抽他耳光的時候可是十足不留情面呢。他搖搖手,「一點小錢,不要跟我算了。」「我……總要還你的。」她堅持。  

  「只有20塊。」他古怪地瞥著她。這女人真犟。  

  然後,何雲深扶著顏真夏下了車,兩人穿入小巷,來到一棟三層小公寓的門前。顏真夏開口:「這是我家。」至少,是她一半的家。  

  何雲深了悟地點了下頭,「原來,是急著想回家。」  

  「我家在二樓。你看,就是掛黃色格子窗簾、陽台上有花盆的那一家。」顏真夏指給他看,但雙腳卻紮在原地不動,絲毫沒有要上樓的意思。  

  她說完了,沈默半晌,何雲深疑惑地問出了聲:「為什麼不上去?」  

  她才侷促地舔了舔唇,反問:「你……會不會撬鎖?」  

  「什麼?」何雲深以為自己聽錯了。這不是顏真夏的家嗎?為什麼要撬鎖?難道她沒鑰匙?  

  「我……以前和我男朋友住一起,現在分手了。因為離開時和他大吵了一架,所以……沒來得及拿鑰匙。」顏真夏尷尬地向他解釋。要對一個尚不熟識的異性說出自己遭人拋棄的事,她毫不懷疑這感覺壞透了。然而,要仰仗他幫忙,這原因又不能不說。  

  「哦。」何雲深點點頭,盡量避免和她談她男朋友的事。先前秦珂關照過他,他應該維持體貼的沈默。

  「可是,我從沒撬過鎖。」他為難地看著她。  

  「我……我在電視上看過一個方法,就是把信用卡插進門縫裡去,把鎖劃開。」顏真夏慫恿他。  

  在她殷切的目光下,他似乎沒有別的選擇了。「那好,我試試。」他困難地點了下頭,不敢相信自己竟答應了她去撬鎖。這種不甚磊落的行徑,以往他連想都未曾想過。  

  顏真夏與何雲深一同上到二樓,來到她家門前。門板是很常見的防盜鋼材制,鐵灰色,厚厚的,摸上去很冰冷。何雲深掏出錢夾,抽出一張信用卡來,狐疑地問顏真夏:「你確定用這個可以?」  

  「不知道,只能試試運氣。」顏真夏搖了搖頭。  

  此刻,站在曾屬於她和阿KEN共有的家門口,她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再度軟弱。她一貫是世人眼中堅強知性的女子,可那是因為她擁有長久安穩的感情,值得依靠的伴侶。而現在,只要一想到阿KEN甩掉她時那些指責的話語,她就覺得心臟因疼痛而抽搐。  

  幸好此刻,有何雲深陪在她身邊。雖然他們根本不熟,但他的支持和陪伴莫名地讓她覺得安心。  

  這時,何雲深已經蹲下身子開始撬鎖了。他一邊「作業」一邊和她聊天:「這門鎖是不是很貴?」

  「不會,只是國產貨。」她回答。阿KEN是個很實際的男人,從來不買華而不實的東西。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當他發現她這個女朋友不再能帶給他想要的東西時,他就會立刻甩掉她吧?  

  「那你這次回來,是要拿行李的?」何雲深奮力地將信用卡往門縫內插。  

  顏真夏搖搖頭。行李早在分手那天拿了,她這次回來,是有著一個更重要的目的。  

  何雲深拿著信用卡滿頭大汗地忙活了十五分鐘。然而事實證明:他天生是良民,不適合破門入室。在一個用力過猛之後,他的信用卡斷裂了。「啪」的一聲脆響正式宣告了他的失敗,半張卡片從門縫裡掉了進去。  

  「呀,怎麼會……」顏真夏低叫。真不好意思,她害他把信用卡弄壞了!  

  何雲深無奈地垂下手臂,「看來幫不了你了,抱歉。」  

  顏真夏愣愣地看著他。一般人遇到這種情況通常先會忙著指責她的餿主意吧?可是他沒有,他只向她道歉,為無法解決她的難題而感到愧疚。他的信用卡壞了,有一半還掉進房子裡頭,可是他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看來以前,她是錯怪他了。何雲深是個好男人,儘管看上去凶巴巴又冷酷,說話的語氣和態度也不特別討人喜歡,可他有一顆溫柔體貼的心。  

  在她最傷心的時刻,他表現得既有紳士風度,又充滿溫情。  

  「你……怎麼了?」何雲深突然惶急地叫了起來。  

  這時顏真夏才發現,自己哭了。她用手往臉上一摸,指尖沾著了熱乎乎的淚水。  

  真奇怪呢……她不解於自己突如其來的眼淚:怎麼突然就哭了?難道是因為太感動?是因為男朋友對她太壞,而此刻陪在她身邊的陌生男人又對她太好?  

  「喂,你別這樣,好端端的怎麼突然……」何雲深有些手忙腳亂。他很少見女孩子哭成這樣——目光呆滯,嘴唇顫抖,眼淚不停往下流。當然有時候急診室裡的病人會哭,可他一律賞他們一張冷臉。  

  然而現在的情況不同,顏真夏並不單純是他的病人。而且,此刻見她怔忡流淚,他竟然打心底漾開幾分憐惜的感覺來。那感覺酸而艱澀,又有些莫名的慌亂藏匿其中,讓他無從形容。他呆了呆,連忙掏出口袋裡的白手絹遞給她,聲音不自覺放柔了:「快把眼淚擦掉,我們再想別的辦法。」反正,今天是一定要替她打開這扇門就對了。  

  顏真夏接過白手絹,放到鼻子底下嗅了嗅,哽咽著道:「有消毒藥水的味道……」她眼神恍惚。  

  何雲深笑了笑,沒有說話。這時,顏真夏突然一把將手絹塞回他手裡,然後轉身狂奔下樓。  

  「喂,顏真夏!」何雲深愣了一下,趕緊追了上去。他飛奔到底樓公寓外,未曾想,遠遠地就看見了令他心臟險些停止跳動的驚險一幕!  

  這女人在幹什麼?!裹著厚重大衣的嬌小身體正歪歪斜斜地懸在一樓某戶住家的陽台上,隨著冷風一陣陣吹來,她的身體也搖搖欲墜。但儘管如此,她還是不放棄地向二樓的窗口攀去!  

  「顏真夏,你瘋了嗎?!快下來!」何雲深跑過來,擡頭朝她喊話。  

  顏真夏不理他,逕自往上爬。內心裡有股衝動恨意,促使她做出這失常舉動。她不相信阿KEN所謂的分手理由,憑著多年相處和瞭解,她幾乎敢肯定,阿KEN如此迫不及待將她驅逐出境,一定有別的原因!會不會……他有了別的女人?

  她一定得弄清楚才行,絕不能被甩得不明不白!  

  看著顏真夏一意孤行地越爬越高,何雲深有些生氣了:這女人才剛從醫院裡出來不到一個小時,難道又想跌得斷手斷腳被推回急診室嗎?他提高了聲音叫道:「顏真夏,快停手!你別逼我也爬上去把你揪下來!」  

  聽了這話,顏真夏的身子僵了一下,她低下頭,顫聲道:「你不要管我!」話音未落,攀著陽台瓷磚的手一滑,整個身子頓時失去了依托,她尖叫一聲,雙手揮舞著,卻不能阻止自己急急往下墜。  

  「啊……」她嚇得閉上眼。難道自己的人生就這麼多災多難嗎?  

  三秒鐘之後,「咚」的一聲,她墜入一具寬厚暖熱的懷抱。消毒水的味道包圍了她的感官,而身下則傳來一聲低低的悶哼:「好痛……」  

  何雲深用雙手承接了這個突然墜落的「意外驚喜」。然後巨大的墜力將她和他雙雙帶倒在地上。她的身子結結實實地壓著了他的手肘,令他忍不住痛呼出聲。天,好疼!這下他毫不懷疑要被推進急診室的那個人是他了。  

  何雲深強撐著坐起身,搖晃著被壓到的手臂,邊抽氣邊問懷中女子:「你沒事吧?」怎麼不說話?難道被嚇傻了?

  顏真夏不答。臉埋在他胸口,紅髮散亂地勾住了他襯衫的第二顆扣子。  

  「顏真夏?」他又試探地叫了一聲。  

  依舊沒得到一個字的回答。可是漸漸地,卻有壓抑而低沈的哭聲自他胸膛處傳來,並且越來越響。到了最後,他懷中人兒索性拋卻一切顧忌,雙手揪住他前襟放聲大哭了起來。  

  「哇……」她哭得聲色俱厲,何雲深愣住了。  

  只不過短短幾分鐘的功夫,他胸前的襯衫便濡濕了一大片,顏真夏哭得傷心慘烈,分外使勁兒,以至於額頭居然冒出汗珠,背脊也濕了。  

  她好難過,心中充滿了挫敗和疑惑,怎麼也想不通自己為何會淪落到這樣可悲的境地:被誤認為自殺而送進急診室不說,現在連回自己的家都要攀高爬窗!  

  她連自己的愛情都顧不好,有什麼資格當戀愛教祖?她是全天下最大的傻瓜蛋,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此刻,她在一個陌生男人的懷中放肆哭著,那男人很好,沒有嫌惡地推開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她,反而手勢輕柔地拍撫她的背部,替她順氣。她哭了一會兒,氣力用盡,嗓子也啞了,終於漸漸止住眼淚。  

  何雲深無奈地伸出雙手環抱這瘋狂痛哭的女子。方纔他的手被她壓得生疼,可是她哭了,於是他連動也不敢動彈一下。她淒厲的哭聲揪緊了他的心,他抱著這女子,感覺好像接住了一個甜蜜的負擔。  

  一下子,心情變得有些怪異。  

  她的動作不雅觀,他卻覺得惹人生憐;她哭到岔氣打嗝,他竟然偷偷地感到了心疼。  

  怎麼會這樣呢?這股異樣感受從何而來?他已經快十年沒戀愛,情感麻木又遲鈍,早忘了上一次擁異性在懷中是什麼時候;可是為何此刻,他的心臟會突然漏跳了一拍?雙手會不自覺地撫上她脊背替她順氣?他不是很討厭她嗎?

  「你……沒事了吧?」他期期艾艾地問,發覺自己的嗓音莫名變得低啞。  

  顏真夏吸了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小聲回答:「沒事了。」想了想,又道,「很抱歉。」很抱歉弄壞了他的信用卡,壓疼了他的手,還哭髒了他的衣服。  

  她眨眨眼,又想了想,再補一句,「謝謝你。」謝謝他接住了她,還大方借出胸膛供她哭泣發洩。

  何雲深苦笑,「沒事了的話,我們可以回醫院了嗎?」他想他有必要回去叫大卓替他檢查一下手肘。

  「嗯。」她點頭,伸手拭去臉上淚痕,爬起身來。由於不好意思讓何雲深看見她哭泣過後的狼狽模樣,她率先擡腳向小區外走去。  

第5章(2)

  走了不到十米遠,何雲深追了上來。他凝視顏真夏故作平靜的側臉,踟躕了半晌,終於開口:「我記得你曾經在電台裡說過:有些事情,當前看來覺得是一道坎,但是過後回首去看,卻是一道風景了。」為了安慰她,他絞盡腦汁搜索某晚他墜入夢鄉前滑入他記憶中的某句話。  

  顏真夏一怔,然後,心底有絲淡淡暖意浮了上來。是呵,她的確說過這樣的話呢,當時,她安慰為情所傷的女聽眾,完全沒想過日後有一天自己也會需要這樣的安慰。  

  不過,此時他的話的確安慰到她了,不是嗎?至少,她不再那麼想哭了。她自嘲地彎起唇角,對何雲深道:「謝謝你,何醫師,你是個好醫生。」這一刻,他神奇地醫好了她的悲傷。  

  何雲深抿唇笑了笑,笑容竟有幾分靦腆,「不謝。你……要快樂一點啊。」說完後,他有些尷尬地別開了臉,不敢相信自己竟說出這麼老土的話語來安慰失戀女子。  

  「嗯。」顏真夏點點頭。冷風吹在她哭花的臉上,緊繃而疼痛。但儘管如此,她還是能給出這樣的承諾來,「我會盡量快樂一點的。」  

  何雲深目光湛湛地注視著顏真夏蒼白的臉頰和隨風飄動的紅髮。看見她嘴角邊的笑渦,他放心了。他早就知道,這個女人是非常堅強的。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此刻怔望著堅強的她,他的心……卻突然有一點柔軟了。  

  回到白鷺醫院以後,顏真夏謹遵醫囑在病床上躺了好幾天,十分配合地吃著何醫師特別吩咐食堂烹製的營養食物,並戒掉日夜顛倒的壞習慣,每天晚上九點準時睡覺。  

  兩個禮拜之後,她終於可以出院了。但在出院之前,她必須弄清楚一件事情——  

  「葛洛玫,你告訴顏真夏,我們究竟認不認識對方?」  

  此刻,醫院二樓的自殺病房內,窗欞都焊上了結結實實的鐵條。何雲深身著白大褂站在洛洛的病床前,一臉嚴肅地問著床鋪上蒼白的女孩。  

  這也是顏真夏第一次知道,原來駱駝的全名叫做「葛洛玫」。  

  駱駝尷尬地扁著嘴,支吾了好一會兒,才小聲地道:「我當然認識何醫師,我以為……我以為何醫師也記得我。」而事實是,他不記得了。  

  顏真夏聽了,秀眉一挑,「這麼說,你們之間只是單純醫生與病患的關係?」  

  駱駝臉紅了,不情願地點了下頭。  

  顏真夏歎了口氣:這傻丫頭啊,竟為了個不相干的男人割腕。  

  何雲深又問:「在工作時段以外,我們沒有過任何私人接觸,我沒有說過要和你談戀愛,更沒有碰過你,對不對?」這種事一定要說清楚,與他的名譽息息相關哪。  

  駱駝再度尷尬點頭。  

  「那以後不要再信口開河了。如果覺得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可以打電話給心理醫師,與專業人士聊聊,有助於調整你的心態。」為了斬斷這女孩的妄想,何雲深說話的語氣很冷淡。他將一張相熟心理咨詢師的名片放在洛洛的床頭桌上,然後打手勢示意顏真夏和他一起出去。  

  他們來到走廊。顏真夏忍不住皺眉問:「駱駝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要胡編亂造自己和何醫師的關係,還為此痛苦得自殺?  

  「也許,她有些輕度的妄想症。」何雲深努了努嘴。幹這一行他瘋子見得太多了,病房裡頭那個洛洛也不算特別令人驚訝。他將雙手插進褲袋,對顏真夏道:「我送你出去等計程車。」  

  顏真夏微笑頷首。誤會既然解除,她和何雲深之間也沒有必要再針鋒相對了。而且經過這一個多星期的相處,她發現這個醫生還蠻友好的。比如此刻,他就很主動地替她拎著裝藥的白色小塑料袋,還不放心地叮囑她出院後的注意事項。

  二人邊走邊聊,一起下了樓梯,來到底樓的走道上。  

  這時,迎面走來一個膚色白皙相貌俊美的男子,他笑瞇瞇地沖顏真夏頷首,「你好,我是卓志希醫生。你見過我的,我救了你的命。」他大言不慚。  

  顏真夏失笑,是呵,她當然記得這個看上去如水仙花般妖嬈優雅的男子,「你好,我是顏真夏,謝謝你……哦,救了我的命。」她向他伸出手。  

  卓志希握住她纖白的玉手,面上笑得更燦爛了,「我當然知道你是誰,我每晚都聽你主持的電台節目哦!我好喜歡你的聲音,我一直認為,橋本麗香的臉蛋兒加上妮可基德曼的身材再加上你的聲音,就是我理想中的——」  

  他說得欲罷不能,何雲深卻受不了了,連忙上前將這聒噪的傢夥推走。真是的,有這種無聊又花癡的醫生同事,絕對是他們白鷺醫院之恥呢。  

  大卓被何雲深半強迫地推著走了,邊走還邊回過頭來沖顏真夏叮囑:「對了顏小姐,你下回錄節目,可以稍微提一下白鷺醫院的卓志希,就說是他救了你的命,而且他長得很帥……」  

  顏真夏笑了,真是個好玩的醫生。她站在過道上,淺淺籲了口氣,不知怎麼的,突然有些捨不得走。

  說實話,白鷺醫院的消毒水味兒並不好聞,營養豐富的特製食物也算不上人間美味,可是,當她環顧四周蘋果綠的牆壁,心中突然湧起了一股熟悉的親切感。  

  特別是……走廊那一端披著白大褂的高大身影,嚴肅的眼神,緊鎖的眉頭,握著聽診器的修長十指——這個何雲深,還真是白鷺醫院的一道風景呢。顏真夏瞇起眼,看著遠處那男子和卓志希低聲交談,她突然有些明白為什麼駱駝會胡謅說自己和何醫師是一對戀人了。  

  那個男人……應該會是所有女人夢想中的好情人吧。高大英俊,有體面工作,品性正直,嚴肅的表象下是一顆溫柔的心。  

  顏真夏站在那裡,突然心中有些唏噓:能被何雲深愛上的女人,一定是幸運的。不過顯然,小駱駝並不是那個幸運兒。這時,何雲深和大卓溝通完了,他轉身走向她,正色道:「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我帶你出去招車。」  

  大卓在他身後似笑非笑地揚著眉:這男人的服務還真周到,親自替病人招車。  

  顏真夏笑了笑,緩緩搖頭,「不必了,你一定有很多事要忙。你回去工作吧,我一個人沒問題的。」

  「……那好吧,你自己小心些。」何雲深點頭,刻意忽略心底淺淺漾開的失望之情,「記住,要快樂一點啊,如果有不開心的事,可以打電話給——」  

  「心理咨詢師,我記住了啦。」顏真夏笑著接上他的話,衝他揚了揚手裡的名片,然後轉身,踏著輕快步伐款款而去。  

  何雲深凝視著她逐漸遠去的倩影。他忍不住笑自己:自己還真雞婆,明明已經給了她心理醫師的名片了,卻還一遍又一遍地費舌提醒。  

  只是……不太放心她吧?很擔心這樣一個活力十足的女子會被失戀挫折給擊倒了,很害怕再也聽不到電波裡她脾氣不好罵人時的嘲諷言論,他……純粹只是關心病人而已,對吧?  

  顏真夏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何雲深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回過身來。  

  一張詭異笑著的大臉驀然湊到他面前,「何醫師,春天來了啊。是不是覺得今天的天特別藍,花兒特別香,小鳥的叫聲特別悅耳動聽?」  

  何雲深瞇起眼,看向莫名其妙的大卓,「不覺得,我只覺得今天的你特別欠扁。」  

  「少裝蒜了!」大卓「嬌嗔」地捶了他一拳,「看你臉上那種思春的表情……唉唉,你分明就是愛上那個女人了,還不承認。」  

  「哪個女人?」何雲深瞪眼,表現出貨真價實的迷惘。  

  「害羞哦?」大卓瞥他一眼,「我知道顏真夏是我的夢中情人啦,不過你要是真的對她有意思——放心吧,我是不會和自家兄弟搶女人的。」說著他寬厚地拍了拍「自家兄弟」的肩膀。  

  何雲深一愣:這傢夥在胡扯什麼?「你的意思是說——我喜歡顏真夏?」  

  「是啊。」大卓連連點頭,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下一秒鐘,何雲深倍感荒謬地笑出了聲,「你在開玩笑?沒有這回事,我沒喜歡上她。」他說得斬釘截鐵。

  「哦?是嗎?」大卓挑眉,語氣曖昧,「那你最好拿面鏡子照照,因為你現在臉上分明寫著『戀愛中的男人』六個大字。」  

  「那是你眼睛有問題。」何雲深想也不想就回答,「或者,我臉上寫的是『再說一句就扁你』七個大字?」說完,他神情自然地繞過大卓,往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大卓聳了聳肩,說實話,何雲深會矢口否認他喜歡顏真夏,這一點兒也不令他感到意外,「雲深。」他叫住好友,目光炯炯地望著他高大卻顯落寞的背影,「那件事發生以後,你有多久沒談戀愛了?」  

  何雲深在走廊上停下腳步,回過頭,「這很重要?」他眼神有些防備。  

  大卓挑了挑眉峰,反問:「這很難回答?」  

  何雲深抿住唇,不語。眼底的暗影漸漸陰沈。  

  大卓輕輕歎了口氣,「雲深,你知道的,愛情不會把人害死,偏執才會。」說完,他瀟灑地轉身揚長而去,還高興地背對著他揮了揮手。  

  大卓走了,何雲深卻沒有走。他的腳步像被什麼咒語釘死了,定定地杵在原地不動。周圍四面蘋果綠的牆壁,好似忽然化為魔鬼撲向他,他站在那裡許久,全身麻木,不知不覺,冷汗留了滿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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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1-25 13:44:05

第6章(1)

  顏真夏出院以後,一邊忙著接手住院期間落下的電台工作,一邊開始留意報紙上的租房廣告。在無家可歸的日子裡,她暫住在好友秦珂的公寓。但她也知道這樣不妥,好友正在戀愛,男友經常來訪,而這對情侶你儂我儂煲電話粥的時候也需要一些私密空間。顏真夏並不喜歡充當電燈泡的感覺——那令她感到尷尬,而且提醒著她如今孤身一人的悲哀事實。

  緊張而忙亂的日子持續了大半個月,阿KEN沒有再找過她。顏真夏命令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不再去想那段失敗感情和那個絕情的男人。雖然偶爾在午夜夢迴,她會沮喪地醒來,發現自己在哭,但傷心與屈辱的感覺終究是一天一天淡去了。正如她以前在電台節目裡所說,眼前的一道坎,日後回首去看,會是一道美麗的風景。  

  有的時候,她也會想起何雲深來。這個曾借過她一片胸膛供她哭泣的好男人,現在不知道過得好不好?在她人生最低潮的時刻,他曾引用她說過的話來安慰她;雖然笨拙,卻也是最真實的關心。  

  所以,對於這個何雲深,她是心懷感激的。只是不知道,卸下了醫生與病人的這層關係之後,他們還有沒有機會再見面?  

  她……竟然有點期待再見到他。  

  這天早上,當顏真夏坐在秦家公寓的餐桌邊心情愉悅地享受好友烹製的簡單早餐時,桌上的一疊報紙吸引了她的注意。她不經意地將目光投向那無名小報的娛樂版,下一秒鐘,她大驚失色地跳起來,手中的咖啡翻倒在了桌上。

  怎麼……怎麼會這樣?!  

  瞥見報紙頭條的一霎那,顏真夏臉色蒼白,幾乎要暈了過去。  

  就在同一個早晨,何雲深也被報紙嚇到了。  

  「雲深,這怎麼可能?!」一大早,卓志希就在辦公室裡哇哇大叫。他手裡拿著一張彩色版面、印刷粗糙的報紙,娛樂版的頭條上赫然用紅色粗體字印著這樣的標題:愛情教祖難自醫,為情磕藥險喪命!  

  下面刊登了三幅照片,一幅是白鷺醫院的院門,另一幅是顏真夏家窗口的特寫——格子窗簾半掩,似乎隱藏著什麼秘密。而最後一幅更勁爆,竟然是面色蒼白、披著大衣的顏真夏和何雲深一同走出醫院的情景!  

  「老天,他們真沒有職業道德,居然不知道用馬賽克遮住你的臉哎!」大卓憤憤不平地把報紙摔在何雲深案頭,「這下可好,你大紅大紫了。」而他確信,一貫處事低調的何雲深絕不會喜歡這種「走紅」方式。  

  何雲深雙眼含怒地瞪著照片上的顏真夏和自己。事實上,此刻他心中的憤怒已經無法用語言來形容。那些記者太差勁了!他們有沒有想過這樣的報道一旦寫出來,會對當事人造成多大的傷害?  

  如果此刻他手中有手術刀,他會很樂意對準寫這篇報道的人的臉上插過去!瞧這混蛋多麼妙筆生花,竟敢把顏真夏的失戀寫成是因為她性格憤世嫉俗,每天在電台裡臭罵男人,所以導致多年男友忍無可忍,終於另結新歡棄她而去。何雲深簡直不敢想,顏真夏看到這報紙會有怎樣的反應。會不會勾起所有的傷心往事?會不會感覺好似被人扒光了衣服般的屈辱?會不會沒臉見人,難堪得恨不得找個地洞把自己埋下去?  

  這太過分了!今天他終於見識到,惡意的言語像一把刀,可以將人割得千瘡百孔。  

  大卓癟著嘴,無可奈何地瞪著報紙。自己的偶像被人寫成了三流緋聞女主角,他心裡也不爽。只是,他一向認為有句話叫作「無風不起浪」——  

  「雲深,你看……顏真夏的男朋友是不是因為另有新歡,所以才拋棄她的?」  

  「我不知道。」何雲深面色鐵青。他最反感這樣的八卦。  

  「可是那天,明明是你偷偷帶她出院的耶!她是不是跑回家去捉姦?」看報紙上寫得挺像那麼回事的。

  「我什麼都不知道。」何雲深沒好氣地白了大卓一眼,「我們可不可以換個話題?」  

  「嗯,好吧。」大卓摸摸鼻子,面壁反省去了。可是沒過幾分鐘,他又三八兮兮地湊過來低聲問:「說實在的,她失戀了你很高興吧?這代表你有機會了,是不是?」  

  他話音未落,何雲深一掌拍過去,將他打到牆壁上去粘著。這傢夥在瞎說些什麼?信口雌黃,妖言惑眾,擾亂他的心情!  

  歎了口氣,何雲深強迫自己將目光投回電腦屏幕上,不再去想這則傷人的報道。只是,在內心的最深處他很清楚,不管有沒有大卓在他耳邊煽風點火,他的心情……都早已經被擾亂了啊。  

  他很擔心顏真夏,而且……恐怕已超出了擔心一個普通朋友的範疇了。  

  這天晚上,顏真夏第一次被迫戴著墨鏡去廣播大廈做直播節目。  

  原本,她只是個普通的電台DJ,雖然崇拜者不少,但從來不會有在街上被人認出來的困擾。可是就在今天,拜那無良小報所賜,她最糟糕的蒼白病容竟然曝光了!  

  可惡啊,當時未施脂粉而又正在病中的她,絕對與「美麗」二字沾不上一點邊!她簡直不敢想像這份報紙發行以後,會有多少人指著她的照片幸災樂禍地說:「瞧,這就是那個每天罵男人結果被男人甩掉的電台女主持!看她多醜!」

  這太過分了!她怎麼想也想不明白,究竟是誰把這件事捅給媒體的?  

  深夜十一點半,顏真夏準時邁著大步走進錄音室。今日她打扮得很美,一身名牌套裝,拖著復古風的鑲鑽羽毛手袋。越是在別人等著看她笑話的時候,她越要表現得堅強自信。  

  她脫下墨鏡,露出妝容精緻的美麗臉龐,沖今晚的音樂編輯洛洛微笑,「駱駝,你回來上班啦?身體恢復得怎麼樣?」  

  「已經完全好了。」洛洛靦腆一笑,「顏姐,那天……真多虧了你,不然我——」一定死翹翹了。

  顏真夏微笑著拍拍小丫頭的肩,「別跟我客氣。只要你快樂起來,別再做傻事,我就很高興了。」

  「嗯,我一定。」駱駝鄭重地點頭。  

  顏真夏笑逐顏開,「要加油哦!啊,還有,香水的味道真棒!」她帥氣地打個響指。  

  「香水?」洛洛愣了一下。  

  「是啊,你身上的香水味,是玫瑰花香吧?很好聞噢!」顏真夏說著揉揉駱駝的長髮,手勢輕快地推開玻璃門,身子輕盈一旋,滑入直播間。她故意表現得心情愉悅,讓別人以為她絲毫不受那篇報道的困擾。  

  直播的時間快到了。顏真夏坐下身來,戴上耳麥,深呼吸摒除心中雜念,等待午夜零點的到來。  

  她在心中對自己說:她不會有事的。她是堅強而理性的顏真夏,決不會被流言擊倒。  

  午夜零點。  

  今天晚上不用當班,何雲深回到家中,破天荒地準時打開了收音機,鎖定FM調頻「真夏的果實」節目。當顏真夏一如往常的甜美聲嗓在電波中響起的時候,他不自覺地、卻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果然呵,她比他想像中更為堅強。此刻,她甚至在節目中用俏皮的語調開著玩笑。他先前的擔心,現在看來大可不必。何雲深抿唇淺笑:記得以前,他最討厭聽這個節目。可是今天,聽著她用柔媚嗓音低低說出那些毫無營養的話來,他卻莫名覺很寬慰,很享受。  

  看來再這樣下去,他也會像大卓一樣變成顏真夏的粉絲了啊。他搖頭苦笑,無奈於自己為這通俗文化所左右,但內心深處,卻不知為何傻乎乎的有點開心。  

  「下面,讓我們接進今晚的第一個電話。」一首委婉情歌過後,顏真夏的聲音在他的房子裡響起。

  一下子,彷彿四周灰色調的牆面彷彿變柔和了,身下冷冰冰的座椅好似變暖了。何雲深輕啜了口杯中酒,屏息聆聽這把熟悉聲線,嘴角不自覺上揚。  

  「顏小姐您好,很榮幸打進電話。我是星聞早報的記者RITA,有兩個問題想請教您,可以嗎?」電波裡傳來犀利的女聲。何雲深愣住了。  

  同一時間,身在廣播大廈直播間的顏真夏也愣住了。怎麼回事?!怎麼會是記者打來的電話呢?他們的節目一向有電話過濾啊!  

  她愣了片刻,責怪地透過直播間的玻璃牆面瞪了失職的電話編輯一眼,然後換上慣常的甜美聲音道:「可以,你儘管問。」現在在直播,她只能這麼說。  

  「請問顏小姐對我們星聞日報今天所登載的關於您自殺的新聞有什麼看法?」叫RITA的女記者毫不客氣地問。

  聽到這句話,何雲深生氣地放下手中酒杯。這些討厭的記者真是無孔不入!  

  「哦……」收音機裡,顏真夏的聲音停頓了一下,然後有禮貌地回答:「對不起,這是我的私事呢,RITA你可以換個問題嗎?」  

  「那好。」這女記者倒也乾脆,「我想問,如果和我交往了多年的男朋友突然拋棄了我,和另一個女人跑了,我該怎麼做?」  

  好傢夥!顏真夏強忍住飆粗話的衝動。這女人分明就是來砸場子的!她輕咳了聲,甜甜地說:「那要看情況了。首先,你們是因為什麼原因分手的呢?」  

  「可能是性格不和,也可能是他變心了,也可能是我不夠可愛,誰知道呢?」RITA毫不在乎地輕聲嗤笑,「我想知道,如果是顏小姐遭遇這樣的事,你會怎麼處理?」  

  「我——」  

  顏真夏只說出一個字來,立刻被RITA打斷:「先聲明,我只是假設,並沒有要探人隱私的意思噢。」

  夠了!何雲深猛地從椅子上站起身來。這記者太過分了,每一句話都在指桑罵槐!連他這個不相干的人聽了都生氣,顏真夏又會是什麼感覺?而她也真傻,為什麼還不掛掉電話,還要任這記者肆意挖開她的傷口?  

  何雲深巴巴地站在自己房內的組合音響前,心中煩躁而又充滿了無力感。他恨不得飛身殺到廣播電台,去解救那個被記者窮追猛打的可憐女子。可是從理智的角度出發,他又知道自己的這種衝動非常荒謬,顏真夏又不是他的什麼人,他有什麼資格多管閒事?自從那天她出院以後,他們就沒有再見過面了,也許——她早就忘了他是誰。  

  「唉……」他重重地歎了一聲,賭氣地坐下來。為了一個談不上有多熟悉的女人而急得跳腳——這不像是他何雲深會做的事啊!  

  這時候,收音機裡沈默了。顏真夏似乎是被那女記者問倒,半天沒有說出一個字來。  

  何雲深不自覺地將耳朵湊向音箱,胸口揪緊了:她怎麼了?生氣了?莫非……被氣哭了?  

  他沒發現自己的拳頭漸漸捏緊,屏住了呼吸。  

  「嗯……剛才你說,你叫RITA是吧?」當何雲深幾乎要以為收音機壞了的時候,顏真夏突然出聲了。她的聲音還是那樣甜美而從容,甚至可以讓人猜到此時她臉上一定是笑著的。她對那女記者一字一句地說:「RITA小姐,如果——我告訴你我的真實經歷,不知道能否幫到你呢?」  

  「呃?」電話那頭愣了,顯然沒料到顏真夏會這麼說。  

  何雲深也愣了。顏真夏她……打算在電波裡講述自己的感情經歷?可是,那樣全市的人都會聽到!

  「我……在一個月前和交往了很多年的男朋友分手了。」顏真夏深深吸了一口氣,把眼睛閉上,刻意忽視外間的電話編輯向她做出的「停止」手勢。她想通了,如果這城市裡有成千上萬的人都在關注她的私生活,那麼,她至少希望他們可以聽到真實的版本。  

  她無法控制那些小報記者的筆,可是,她也是媒體工作者,她控制每天的午夜FM調頻,她有權利為自己辯護,說出實情。  

  事到如今,她豁出去了。  

  顏真夏伸手抓緊了盛滿冰塊兒的冰涼水杯,對著整個城市的聽眾,緩緩道來:「大學剛畢業那陣子,我們感情很好,所以買了房子住在一起,一起存錢,一起還貸。可是就在大約一個月以前,他突然對我說想分手,理由是我的工作日夜顛倒,不能常常陪他吃飯,更不能照顧他,我不是一個合格的女朋友。那時我想,這也算是一個合理的借口呢,所以就同意了。」  

  何雲深擰起眉,直覺地並不喜歡顏真夏口裡提到的那個男人。  

  顏真夏繼續說:「可是後來,我轉念又一想,覺得他說的話很不公平。我做電台這份工作快九年了,從他最開始認識我的時候,我就過著日夜顛倒的日子。可是那時,他從沒抱怨過,反而更心疼我的勞累。而且,在披星戴月的工作時間以外,我自認付出得不比其他朝九晚五的女人少。」  

  何雲深彎起嘴角淺笑,很佩服顏真夏在這個時候還能夠自我解嘲。  

  「我包攬大部分家務,每隔一天為他的皮鞋上光。只要不做直播,我一定待在家裡做好晚飯等他回來吃。他的薪水幾乎是我的三倍,可我自願承擔一半房貸,他說有升職壓力不想太早結婚,我也點頭同意了。」顏真夏說著,格格地嬌笑了起來,「我自認是一個不錯的女朋友呢,我一直在用心付出,努力經營這段感情。如果連這一點他都無法意識到的話,那麼——分手就分手好了,我不稀罕。」最後四個字,她說得瀟灑漂亮。  

  「我……我很欽佩顏小姐的勇氣。」RITA的語氣因為尷尬而變得支吾。  

  「RITA小姐,你有什麼感情方面的問題會比我還慘呢?我今年三十歲了,被人騙財又騙色,一切都得重新開始,但我依然活得很好啊。」顏真夏笑瞇瞇地說,「所以啊——RITA小姐,你有什麼理由困惑到半夜睡不著,還特地打電話來求助呢?」她知道這個RITA根本就是在瞎掰,所以故意陪她一起胡扯。  

  「我、我沒有問題了。」RITA此刻尷尬得只想速速掛上電話。  

  「沒問題了就好。」顏真夏的聲音嬌柔甜膩,「那麼,我們要準備接進下一位聽眾咯!不過RITA小姐,請您稍後將聯絡方式留給我的電話編輯,對於貴報今天所刊載的關於我的不實報道,我恐怕想保留追訴的權力呢。」

  說完,她手勢輕柔地切斷電話,揮手向洛洛示意,幾乎是同時,悅耳音樂聲切入,節目完美地進行了下去。

  收音機裡,聲音磁性的女歌手這樣唱道:「愛是固執的,我只要在兵荒馬亂中找到和平……」  

第6章(2)

  顏真夏在兵荒馬亂中找到和平,然而,何雲深的心卻亂了。  

  他猛地站起身來,利落地關掉音響電源。然後走向自己的書桌,從抽屜裡拿出一本厚厚的黃頁來,快速翻看。不出一分鐘,他從那上面查到了廣播大廈的地址,將它用筆抄在自己的手心裡。最後,他握緊了手心裡的地址,披上厚棉外套出門。外面天很冷,他的心卻因為莫名的衝動而熱燙著。  

  在這寒意逼人的午夜時分,他想見顏真夏。  

  淩晨三點,顏真夏拖著疲憊的腳步從廣播大廈的台階上下來。外面風很大,她瑟縮著從手袋裡找出羊毛手套戴上,站到路邊等車。  

  今晚的夜幕顯得比平時更黑些。天空中沒有星星。  

  就在這個人煙稀少的靜謐時刻,背後突然有人喚她的名,「顏真夏。」  

  「啊!」顏真夏嚇得尖叫起來。連忙轉過頭,看見婆娑的樹影裡有一個高大的影子,「你是……」她聲音顫抖。該不會遇上打劫了吧?  

  「我是何雲深。」那影子說。  

  何雲深?白鷺醫院的帥哥醫生何雲深?當即,顏真夏大大鬆了一口氣,朝他走去,「何醫師,你嚇死我了。」聽出是他的聲音以後,她心中有股熟悉的感覺。她走近了他,仰頭看見男人在路燈下閃閃發亮的眼睛。  

  「這麼晚了,你在這裡幹什麼?」她問。該不會是特意來等她下班的吧?這樣想著,她耳朵有些發熱。

  何雲深罕見地靦腆地沈默了半晌,突然伸出手來,一把抓住顏真夏戴著手套的纖腕,「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什麼……」她只來得及問出這兩個字,這力大無窮的男人就抓著她的手向前奔跑了起來。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以為自己在做夢。  

  他要帶她去哪兒?  

  何雲深邊跑邊回過頭來,簡略地對她說:「去了就知道。」  

  顏真夏徹底迷糊了:這是怎麼回事?一個與她僅有過數面之交而又許久未見的男人,竟然在淩晨三點的黑夜裡拉著她的手在街上奔跑?這……太匪夷所思了!  

  可是,他的手很大,很暖和。以一種強蠻但不失溫柔的力道牽引著她向前走。這舉動雖然魯莽,但又好像是有方向的。從她的角度看過去,何雲深寬厚的背影有著某種令人信任的力量。  

  於是,顏真夏沒有掙開他的手。冷風吹紅了她的臉頰和鼻頭,她在夜色中加快了腳步,眼中浮起笑意。

  心口,有隱約的悸動。這是一趟奇妙的旅程,何雲深要將她帶向何處?  

  結果,大大出乎她意料地,何雲深竟帶她來到她以前與阿KEN同居的公寓底下。  

  「我們上去。」在樓下路燈的影子裡,他這樣對她說。  

  「你瘋了!」顏真夏尖叫,「我和他已經分手了,幹嗎還要去找他?」她這輩子都不想再見那個薄情的男人。

  「你去向他討回這些年付出去的房貸,而我——去拿回我的半張卡。」何雲深注視著她,語氣非常認真。

  「什麼?你開玩笑的吧?」半張卡也要?她不可置信地叫著,卻被他強行拖到二樓。她這時才發現這男人在必要的時候真的可以很凶悍,比如此刻,他就將阿KEN家的房門錘得震天響。  

  「咣咣咣」!隨著幾聲巨響,門板被人拉開了。阿KEN睡眼惺忪地站在玄關鞋櫃旁,驚恐地瞪向門外的陌生高大男子,「你是……」  

  何雲深「呼啦」一下把顏真夏推到前頭。後者尷尬極了,手都不知往哪裡擺,只好向後伸,揪住何雲深的衣角。

  「真夏?!」阿KEN殘餘的睡意一下子被嚇跑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此刻站在門外的是一個月前與之了斷得乾乾淨淨的前女友!  

  他有些慌了,眼睛不住覷著身後的臥室,「真夏,你來幹什麼?」  

  「我——」顏真夏剛要開口,立刻就被身後的何雲深搶去了話語權,「你每個月要還多少錢的房貸?」他問她。

  「一、一千三。」她傻愣愣地回答。心中卻想:不會吧?難道真要算這筆帳?  

  「很好。」何雲深頷首,隨即眼睛也不眨地流利報出一串數字,「一個月一千三,一年就是一萬五千六百。這房子你供了幾年?八年還是九年?」  

  「八……八年吧。」她眼角瞥到阿KEN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了。  

  「很好。」再度頷首,然後再度表演心算,「八年就是十二萬五千,零頭和利息都沒包括在內。」說到這裡,何雲深頓住語氣,犀利的眼光驀然鎖住門內戴眼鏡的斯文男子,一字一句地道:「這筆錢,你必須盡快還給她。」

  阿KEN徹底愣了。淩晨三點開門迎接到這樣的訪客,不能不說是個太大的「驚喜」了。他大張著嘴,愣了好一會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你……是誰?」討債公司的?長得又高又壯,表情酷得像寒冰,真的挺嚇人。  

  問出的話語還懸在半空,這時,他身後房內突然傳來一聲嬌嗲的女聲呼喚:「阿KEN,這麼晚了誰在外頭……」

  顏真夏臉色劇變,房間裡有個女人!  

  這麼說,阿KEN的確是背叛了她另結新歡了?這麼說,之前說的那些分手理由只是借口?這麼說,她不是不合格的女朋友,他才是始亂終棄的負心漢?  

  這……太突然了。她如遭雷擊,心臟猛烈地抽痛起來。腳步連連後退,無法再留在這個令她難堪的地方。

  而何雲深的眼神——則驀然變得森冷。顏真夏蒼白的臉龐映入他的眼底,他心痛了。強抑住胸口燃燒的熊熊怒火,他寒聲質問阿KEN:「那筆錢,你打算什麼時候還?」  

  「我……我沒有那麼多錢——」  

  「你是在外企做質檢工程師是吧?據我所知,這個級別的專才年薪至少是十二萬起底。」何雲深面無表情地說,「如果還是個男人的話,就別拿女人的錢去泡妞,那會讓人瞧不起你。」  

  這充滿了嘲諷的話語頓時令阿KEN的臉色青一陣紅一陣,「你究竟是誰?!憑什麼管我和真夏之間的事?」

  「憑我是她的男人!」寧靜樓道裡驀地響起一聲憤怒低吼。  

  所有人都愣住了。  

  在顏真夏驚愕呆怔的片刻,何雲深一把摟過她的肩頭,緊緊扣在懷裡,然後轉過頭,對嚇呆了的阿KEN正色道:「別以為她什麼都不爭就是好欺負,她只是善良。事實上你欠她的,用再多的錢都無法補償。」是啊,面前這個混蛋耽誤顏真夏近十年的青春,傷透了她的心,害她險些吞藥喪命,更害她被報紙瞎寫名譽受損——這一切的損失,豈是用錢可以彌補得回來的?  

  「我……」阿KEN無話可說了。何雲深的銳利逼視令他在自己的家門口感到無處藏身。為了挽回面子,他將眼光調向顏真夏,訕訕道:「真夏,你怎麼說?」心中盼望前女友顧念舊情,不要和他計較了。  

  然而,顏真夏的表情漠然得像一塊木板,「你交了新女朋友?」她只想弄清楚這點。  

  「你、你不也有新歡了嗎?」阿KEN強辯。  

  顏真夏突然笑了。  

  的確,事到如今,她只覺得可笑,此刻門裡頭衣衫不整、尷尬呆立的這個男人,已經沒有力量再傷害她了啊。

  他們分手不過一月,他就迫不及待地邀了別的女人來過夜不說,竟還可恥地倒打一耙,先指責起她來了?

  可笑呵,實在可笑。顏真夏咧開嘴,粲然笑道:「是啊,我們都有新歡了,真好。」她突然大跨一步走進門內,伸手一把摘掉阿KEN鼻樑上的眼鏡,然後把眼鏡衝他揮了揮,「這副野尻眼鏡是去年你生日時我送給你的禮物,現在——我要收回。」「什麼?」阿KEN眼前頓時一片模糊,伸出手朝她的方向摸索,「顏真夏,你成熟一點!我明天早上還要上班的!」  

  「你也成熟一點,房貸的錢記得盡快匯進我戶頭,如果遲了我要算利息。」顏真夏回敬地扔下一句,然後轉頭對何雲深道:「我們走吧。」  

  「喂,你不能走!眼鏡還我!」阿KEN氣急敗壞地追出來。沒了眼鏡他什麼也看不清啊!  

  顏真夏一把拉起何雲深的手,促聲道:「快跑!」  

  兩個人「登登登」地奔下樓梯,把那沒了眼鏡而寸步難行的負心漢扔在門檻處。  

  阿KEN這沒良心的混蛋,事實上,顏真夏更希望他熊瞎子似的追出來,然後一腳踏空從樓梯上滾下去!

  顏真夏一路跑出小區,把手中的眼鏡丟在空曠的人行道上,然後擡起自己穿著細高跟鞋的腳,用力地踩了幾下。樹脂鏡片被踩爛,鏡架也變了形。  

  何雲深隨後跟了出來。看到這一幕,他微訝地揚起劍眉,簡直要崇拜起這個女人來了。  

  真的……夠痛快。  

  這時,一部夜車急速駛來,顏真夏飛起一腳,把眼鏡踢到大馬路上。只一眨眼的功夫,車輪碾過金屬鏡架,發出尖銳聲響,顏真夏胸中浮起報復後的快感,不由仰頭暢快地笑了起來。  

  她的笑聲迴盪在空寂的黑夜裡,顯得有些突兀,可是,誰在乎呢?  

  她眼角泛起淚花,很快被森冷的夜風吹散。看,老天也不允許她再傷心哭泣了——因為不值得。  

  哭完了笑完了,顏真夏轉過頭,對何雲深一攤手,「我知道剛才那一招很賤啦,但是——哈哈,感覺太痛快了!」她揚起大大的笑容。  

  何雲深將雙手插進衣袋,衝她微微頷首,眼神透亮,「做得好,我正準備要表揚你。」對付那種下三濫男人,就該使下三濫招數。  

  他走上前去,有些心疼地窺著她眼角殘留的淚跡,「你還好吧?」  

  「比我想像中要好。」顏真夏聳了聳肩。  

  「那,我送你回家?」他又問。  

  顏真夏側過頭,望著何雲深認真之中帶著擔憂的神情。她的心中好似突然開了一扇小窗,有溫暖的光線透進來,那光線——令她感到寬慰,甚至……微微心動。  

  怪不得駱駝那麼迷戀何醫師呢。他是這麼好的一個男人,誰會不愛他?  

  於是,顏真夏笑著搖了搖頭,「不,不急著回家。何醫師,說起來……我還欠你20塊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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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1-25 13:45:09

第7章(1)

  清晨四點半,想要找個能花20塊錢的地方也是挺不容易的。別無選擇之下,顏真夏只好拖著何雲深來到一家24小時營業的便利超市。  

  「天太冷了,我們吃關東煮好不好?」顏真夏走到櫃檯上,審視著燙熱湯鍋裡歡快躍動的各種丸子。

  櫃檯後的年輕男店員瞥了她和她身後的男子一眼,心想:這一對兒還真夠浪漫的,這種時候來吃關東煮。

  何雲深站在顏真夏身後,看著她幾乎把頭扎進湯鍋裡去,興高采烈地挑選著他和她的「夜宵」。那頭酒紅色卷髮在便利店的慘白燈光下顯得尤為鮮艷亮麗。她嬌小的身子包裹在粉灰格子大衣裡,長圍巾的下擺垂蕩在腰際,纖細的鞋跟紮在地板上,不停敲打出性感的細碎聲響。  

  他不能自已地凝看著這女子的背影,輕輕歎一口氣。心中有些無奈地想:也許真被大卓那張烏鴉嘴給說中了,他……的確喜歡她。  

  在今天的稍早時分,當他急匆匆地從家裡衝出來、執意非要見到她的時候,他就察覺到了自己心情的變化。

  然後,看見她被前男友傷害,他心疼極了,不由自主地吼出:他是她的男人。  

  也許,他真的想成為她的男人。想保護她,不準別人再傷害她。  

  這種感覺,多麼甜蜜而令人慌亂……他未曾期許什麼,心動的感覺卻不期而至。  

  他……可以去愛顏真夏嗎?  

  「喏,這是你的。」這時顏真夏轉過身,把一個塞滿了魚丸肉丸的紙杯遞到他手裡,「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所以每種口味都拿了一串。」  

  「我……」他看著她自然談笑的樣子,心中因為悸動而亂糟糟的,「我不挑食。」  

  「那就好。」顏真夏手指便利店的靠窗小桌,「我們去那邊吃。」  

  然後,兩個人倚著小桌相對而站,吃著熱乎乎的關東煮。他們的面前是一排書架,上面插著幾本時尚雜誌,顏真夏有感而發,「我恨死昨天早上的報紙了。」把她寫得像個沒人要的怨婦。  

  「昨天?」何雲深一揚眉。  

  「是啊,現在已經早上四點多了。」顏真夏點著自己腕表的表面,「所以,那是昨天的事啦。」  

  「既然已經是昨天的事,就別再想了。」他這麼說。  

  顏真夏歪頭看他,「嗯,有道理哦。」然後,她笑了笑,「真難以想像一個月以前,我們還討厭對方討厭得要死呢。」現在不同了,他們在寒夜裡手拉手奔跑,共享不超過20塊錢的夜宵。這感覺……似乎比普通朋友更要親暱。

  「是啊。」何雲深也笑了。想起她曾抽他耳光,還拿杯子砸他,「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他感歎。要不要告訴她,現在的他非但不討厭她,而且還有可能已經愛上了她?  

  「哦,此話怎講?」顏真夏神情嬌俏地挑起柳眉,「你曾經計劃要討厭我嗎,何大醫師?」她開著玩笑,眼波流轉,閃爍動人笑意。  

  這美麗的笑靨令何雲深的眼色驀然深了,「人們並不能計劃自己的感情。」他別開眼,啞聲說著。

  如果可以,他願意計劃沒有愛情的下半輩子。可是,偏偏不行。  

  心動了,不是理智可以扼殺。  

  見何雲深突然沈默了,顏真夏也無話可說,只好垂眼望著紙杯裡咬了半口的蝦丸。她不是傻瓜,不會聽不出他話裡的弦外之音。她感覺到了,這個男人對她……怕是有些好感的吧。  

  而事實上,她也並不打算抗拒這好感。既然阿KEN可以在那麼短的時間內愛上別人,那麼,她也可以。

  此刻,望著何雲深輪廓分明的側臉,她心中突然湧起了些微的羞怯及慌亂。他……應該是個很好的戀愛對象吧?

  有時候,相愛只需要一點運氣。而她願意假設,他們之間是有些緣分的。  

  「你……」顏真夏的聲音模糊了。每晚在電台中滔滔不絕的她,此刻突然不知該說些什麼。  

  「你……最近過得怎麼樣?」最後,她只好問了一個傻氣的問題。  

  「還是老樣子,治病,救人,睡眠不足。」何雲深聳了聳肩。尷尬的氛圍被打破了,他當然是有點高興的,但另一方面,他又有些失落。  

  剛才的那個時刻,明明有什麼正要發生。顏真夏看他的眼神,似乎正醞釀著某種情緒。  

  她……喜歡他嗎?他比起她的前男友來如何?何雲深在心裡問著自己,手心逐漸沁汗。生平第一次,他因為沒自信而忐忑了。  

  這時候,忽然聽到顏真夏俏皮地說:「你長得這麼帥,一定有很多女病人暗戀你。」  

  「沒那回事。」何雲深連忙搖頭。即使有,也不值得誇耀。  

  「那護士呢?」她挑眉,表情好奇,「每天圍著醫生打轉,一定會日久生情吧?」  

  「我不瞭解她們的心態。」他淺笑。  

  「為什麼?你難道沒想過和白衣天使發展感情?」她追問,刻意地不想讓自己的口氣顯得太試探。

  他想了片刻,仍是搖頭,「別說我了,聊聊你吧。」  

  「我?」顏真夏失笑,「我沒什麼好聊的,我的生活很枯燥。」  

  他揚眉,表示質疑,「你可是知名DJ。」生活怎會枯燥?  

  「就是很枯燥啊!每天睡到日上三竿,然後去電台準備直播。下了直播,回家睡覺。」她說著,低笑了下,「對了,我最近在找房子。和朋友一起擠了這麼久,心裡有些過意不去呢。」  

  「既然是朋友,應該不會和你計較那麼多。」他猜她說的那個朋友就是上次送她來醫院的秦珂。  

  「話是這麼說,但她最近在戀愛,我不想當電燈泡,壞人姻緣可是會遭天譴的。」她開起自己的玩笑,「你看我,都三十歲了,才被男人甩掉,一切都要從頭開始,運氣真背是不?一定是因為我以前總在節目裡勸人分手,所以現在老天爺看我不爽了,要罰我孤獨一生。」說著,她洩憤似的咬了口丸子。  

  「別說傻話。」他有些憐惜地望著她。她吃東西的時候,兩片唇瓣油汪汪的,嘴角掛著湯水,好可愛。

  她這麼可愛,怎會孤獨一生?  

  「我說真的呢!」顏真夏皺皺鼻子,「再比如你,每天救治那麼多病人,老天爺一定賞識你的啦,將來會安排一段好姻緣給你。」她說到這裡,突然低頭看著他手裡的紙杯,「這種咖喱蝦丸很好吃,你怎麼都不吃?」  

  何雲深低頭一看,忍不住彎唇淺笑,「你要的話,給你吧。」說著他拈起竹籤。  

  「不用啦,我沒那麼能吃——」她才剛這麼說,竹籤已遞到她嘴邊。看來何雲深是個慷慨大方的紳士呵。

  於是她笑了,順勢就著竹籤咬了一口,「既然你這麼客氣的話,我可就不客氣咯。」她一口咬掉半個蝦丸,咀嚼兩口嚥了下去,隨即發出一聲滿足的低歎。  

  擡起頭來,正對上何雲深突然嚴肅起來的臉龐。他怎麼了?為何眼神怪怪的?為何突然不說話,只那麼直勾勾地盯著她看?  

  然而,對於這個疑問,顏真夏只困惑了一秒鐘。  

  因為下一秒鐘,何雲深湊過身來,單手扶住她肩頭,飛快地將她拉向自己。在她能夠反應過來以前,他的兩片唇落在了她沾著湯汁的濕潤唇瓣上。  

  突如其來的親吻。  

  顏真夏呆住了,全身僵直,大氣也不敢喘一聲。一隻手緊緊捏住手裡紙杯,生怕它翻倒了。  

  可是,她就那麼任他吻著,沒想過要推開他。  

  在一排時尚雜誌的前面,他們交換著嘴裡關東煮的味道。  

  此時,便利店裡很安靜。只有一個年輕的男店員用有些愕然而又有趣兒的眼光看著這對接吻的情侶。片刻後,他笑出聲來:真有意思,他們吻得很投入呢。  

  是的,很投入。隨著這個親吻逐漸加深,顏真夏的情緒也逐漸迷濛了。她不由自主地伸出另一隻手,攬住他頸項,以一種無言的方式默許了他的親近。  

  恰好的運氣。  

  當她揮別了負心的舊日情人,他就出現了,沒有障礙地來到她身邊的位置,吻了她。  

  雖然在心底的某個角落,她還怨恨著那拋棄了她的男人,還放不下那段長長的感情,還不確定自己是否有能力去全心投入一段新的戀愛。然而,對面前這男子的好感卻是無庸置疑的。  

  當他傾身吻她時,她覺得心底有朵花慢慢綻開了。  

  也許……值得一試。  

  他手勢輕柔卻堅定地捉住她肩膀,彷彿預料到她會因這甜美的親吻而全身發軟。  

  一吻結束。何雲深放開了懷中雙頰漲紅的女子。一時的情不自禁之後,他有些尷尬,別開臉不敢再直視她。

  竟然……吻了她。明知道她和她前男友之間的糾葛,明知道她還在失戀的陣痛中掙扎,他還是忍不住吻了她。

  那衝動如脫韁野馬,在方纔她張口咬下那半個蝦丸的一霎那,他竟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和行為。  

  親吻之後,兩個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他們談不上有多熟悉對方,卻不能自已地彼此吸引了,唇舌相觸以後,該說些什麼?  

  這樣子……可以算是相愛了嗎?  

  顏真夏有些迷惑。她以為何雲深會說些什麼。如果他真的喜歡她,他應該趁機向她表白才是。畢竟他們才剛吻過,此刻的她大腦昏沈,心跳狂亂,如果他順勢提出要她做他的女朋友,也許——只是也許,她會答應的。  

  然而,令她略感失望的是,何雲深沒有表白。長久的沈默之後,他首先回過神來,語氣隨意地對她提起,「剛才你說……你在找房子?我家、我家房子挺大的,如果——我是說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分你住一間。」  

  顏真夏愣住。這一回,手裡的關東煮結結實實地打翻在地上了。鞋尖濺上湯水,她低叫一聲,向後跳開。

  「你說什麼?」她瞪著他:他是在邀她「同居」嗎?  

  「哦,別誤會。我是說,我有多餘的客房,可以租給你。」何雲深看出她眼底的驚愕,連忙解釋,「反正你要租房子,不如索性租我的。我不會收你很高的租金。」他盡量說得輕描淡寫。  

  「可是,這怎麼好意思……」顏真夏依舊很吃驚。畢竟,他們可是要同居一室呢!如果只是單純分租的陌生人倒還好說,可是提出這個建議的,是一分鐘前才熱情地吻過她的男子呵……  

  「我、我只是想幫朋友。」在她愕然的注視下,何雲深耳根發燙了,連忙再補上一句,「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朋友」二字,令顏真夏的眼神微微一黯。  

  「嗯,朋友……嗎?」片刻的怔忡後,她呆呆地點頭。那麼——剛才的吻算什麼?  

  她沒有問,心底的淺淺失望和心虛,令她不敢問。  

  何雲深側頭問她:「你覺得如何?願意來住嗎?」他看見她微紅的雙頰和濕潤的嘴唇,胸口熱了,眼中不自覺閃現溫柔的神色。  

  他真喜歡她。  

  可是,他沒勇氣開口向她表白,沒膽量要求她做他的女朋友。  

  「女朋友」這三個字,在他心底是一塊雷區。他十年未曾踏足,怕心底的惡魔被炸醒,舊日噩夢重現。

  所以此刻,他只好對她說:「我們是朋友」。不知道以朋友的身份邀她同住,她肯不肯?  

  他的問題問出了口,懸在半空中,久久無人回答,顯得有些尷尬。  

  顏真夏垂下頭,不敢再看他。她的唇上還留有他的味道,她的雙頰仍然熱熱燒燙著,她心亂如麻,無法思考。

  良久,她輕籲了口氣,歎息似的道:「我……想再考慮幾天。」  

  他已經說了,他們是朋友。  

  既然只是朋友,那當然可以大大方方地同住——她又是在顧忌什麼、心虛什麼呢?  

  難道,在方才擦槍走火的一吻之後,朋友的定位已不能夠滿足她,她……已經想要得更多了?  

  顏真夏苦惱地手撐額頭,在何雲深隱含柔情的目光中陷入了迷思。  

  真的……只是朋友嗎?  

第7章(2)

  在簡短的考慮了數日以後,顏真夏帶著她為數不多的行李搬進了何雲深的寬敞公寓。  

  她想得很清楚了:既然何雲深要他們之間是朋友;那麼,如他所願的——他們就當朋友。  

  那晚的甜蜜一吻,她可以只當沒發生過。  

  心底埋藏的那點兒想和他戀愛的希冀,她也可以偷偷地抹去了,當它不曾存在。  

  反正現在的她迫切需要一間房子,他既然大大方方地邀請了她,那麼——她也就大大方方地接受,有何不可?

  離開秦家的前一晚,好姐妹秦珂與她徹夜長談。當時,秦珂嚴肅地問了她這樣一個問題:「顏真夏,你知道你這樣做意味著什麼嗎?」  

  她明白秦珂的意思。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了,她與阿KEN分手才一個月,就大咧咧搬進另一個男人的家裡。如果這算是一段新感情的開始,那麼,恐怕全世界都會認為她過於輕浮草率。  

  然而,這不是。何雲深並不想和她交往,不是嗎?他們只是「朋友」。  

  因此,顏真夏幾乎是帶著有些賭氣的心態搬進何雲深的公寓的。  

  入住的第一天,何雲深帶她看房間。他的公寓是四房兩廳的二層複式住宅。除了主臥室和書房,另有兩間客房空著。何雲深領著顏真夏來到其中一間客房的門前。當顏真夏推開那扇看似平常的木門的剎那,她愣住了——  

  這房間……真漂亮,而且——是充滿了女性浪漫氣質的漂亮。窗簾和床罩是繡著田園花朵的淡紫色,地板上鋪著奶油色羊毛地毯。床頭小桌上擺了造型精巧的檯燈和燭台,窗欞上掛著小號的毛絨動物。  

  顏真夏愕然地踏進門檻,立刻踢到了腳邊的粉紅色毛絨拖鞋。面前的牆上,畫框裡的可愛卡通娃娃正對她粲笑。空氣中飄著薰衣草的香味,是香薰嗎?  

  這房間——分明就是特地給女孩子準備的。佈置的人一定花了不少心思。  

  她轉身,詫異地問何雲深:「這裡以前有女生住過?」  

  「不,你是第一個。」他愣了一下,這樣答。  

  「可是……」佈置得太漂亮了。  

  「哦。」何雲深看出她眼底的疑惑,有些尷尬地攤了攤手,「知道你要住進來,所以我提前添置了一些你們女孩子喜歡的東西。」說著他也走進門來,額角不慎撞上了什麼,頭頂上立刻發出一陣悅耳響聲。於是,他更尷尬了。

  顏真夏有些好笑地揚眉,這才發現他在門上掛了一串海豚造型的水晶風鈴。  

  「你……不喜歡?不喜歡我可以換掉這些。」他有些侷促地窺著她。知道她打算搬進來的前一天,他特地跑到過去從不涉足的商場女性用品區大採購了一番,刷了數千塊的卡,只為了讓她的房間看起來更完美一些。  

  她是他的嬌客,他費盡心思想讓她住得開心,卻又費盡心思掩飾自己的情感。  

  「其實……這房間我本來就打算租出去,所以才預先佈置成這樣——小投入,大回報嘛。所以你不用有心理負擔,可以隨便弄亂。」他故作輕鬆地開著玩笑,抹煞自己的良苦用心。  

  顏真夏抿唇不語。她知道何雲深在撒謊。他是特意為了她而佈置房間的,這樣明顯,她怎會看不出來?

  他……分明就對她有感覺啊。為了讓她住得舒服,他在每一個細節上用心。如果不是因為愛,那麼一個大男人細心安排風鈴懸掛的方向和薰香燃燒的溫度,究竟是為了什麼?  

  顏真夏凝視著面前這男子俊朗容顏,捕捉到他眼底的赧然和彆扭,她的眼色不禁迷濛了。她不明白,為什麼他們只是朋友?  

  他明明喜歡她,為什麼不告訴她?  

  她在心底輕輕地歎了一聲,將行李箱扔在床上,回頭對他說:「給我十分鐘好嗎?我想換一下衣服。」

  「你決定住下來了?」他的聲音不自覺透著喜悅。  

  顏真夏點頭,「嗯,房租——每個月交多少比較合適?」這麼好的地段,這麼好的房間,應該不便宜吧?

  「哦,那個啊……你不用跟我算了。」他別開眼。  

  顏真夏奇怪地睨著他,「這可不比20塊錢的出租車費,不是小數目。」也可以不用算?  

  「沒關係。」  

  「那麼,這不是變成……『小投入,零回報』?」她挑眉。心中有些感動,但更多的是困惑。  

  「我只是想幫你。」何雲深輕聲道。說這話時,刻意濾去了眼底的柔情。  

  「嗯,明白了。」顏真夏點點頭,「你是耶穌,神愛世人。」她輕笑。  

  他聽了,赧然不語。高大的身子突然不知往哪裡藏。因為先愛了,所以心虛起來,覺得被她晶亮亮的眼神看穿,心底藏不住任何秘密。  

  「那這樣吧。我來負責做飯,所有的食物和日常用品也由我來買。」顏真夏提議。總不能白吃白住啊。

  「那——也好。」他尷尬地點點頭。  

  「就這麼說定了。」顏真夏漾開微笑,向他伸出手去,「以後要多多關照啊,室友。」  

  何雲深伸手與她交握。在觸到她柔嫩手心的一剎那,他感到手臂肌肉微微酥麻。愛情彷彿是良藥也是大麻,令他心情複雜,甜苦參半。今天,他喜歡的女人終於來到他的領域裡了。往後,他可以照顧她,保護她。她有事,他會在她身邊替她解決。可是,在不能相愛的大前提下,他能為她做的,還是太少太少了。這一刻,他望著她如花笑靨,在心底憎恨起自己的軟弱。  

  太想愛她,卻不敢。  

  心底的那個惡魔,仍不肯放了他。  

  這天一早,何雲深一走進辦公室,就聽見大卓用性感語調在他耳邊嘀咕了四個字:「藍色妖姬……」

  「什麼?」他一頭霧水。  

  「看你桌子上。」大卓纖指一點,輕笑道:「藍玫瑰,蠻妖艷的。看來那個女人已經成魔了,雲深,你要小心啊。」

  何雲深一看:果然,自己的辦公桌上被人放了一大束藍玫瑰。足足有二十餘朵,用白色緞帶紮著,花瓣上還沾了露水,顯得有些詭異。他皺起眉,「這花是你拿進我辦公室的?」  

  「不是。」大卓聳了聳肩,「我沒那個閒工夫。今天早上開門時,已經在桌子上了。」  

  何雲深的臉色凝重了起來,「這麼說……」  

  「那女人有你辦公室的鑰匙。」大卓接話,走過來同情地拍了拍他,「老友,有空的話去廟裡燒個香吧,你被鬼纏身了。」何雲深不語,的確,事態越來越嚴重了。一開始只是用郵寄的方式送花和卡片給他,後來,花籃被悄悄放在門口,而今天……她顯然已經進過他的辦公室了。  

  這女人究竟是誰?為什麼這樣做?不停用玫瑰騷擾他,只是出於單純的迷戀嗎?  

  恐怕不盡然吧。何雲深想著,心情不免沈重起來。這時大卓問他:「這花你不丟掉嗎?」  

  「哦。」他回神,抓起花束走向垃圾桶。走了幾步,卻又折回,「不,先放著。」他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

  「咦?你以前不是最痛恨玫瑰這種植物?」大卓揚眉。  

  何雲深沒有接話。他從衣袋中掏出白手絹,把花瓣上滴落的露水揩乾淨。心裡突然冒出了這樣一個想法:或許,他可以把花送給顏真夏?  

  雖說轉送禮物並不是多麼值得驕傲的行為,但是若非以這樣的方式,他是絕對沒有勇氣給顏真夏送花的。

  這陣子和她住在一起,每天壓抑對她的感情,對他而言已非一樁易事。他想愛她,想親近她。有好多個晚上,當她慵懶地偎在沙發裡歪頭看電視的時候,他都會在一邊不自覺地看至呆怔。  

  他當然想過送花給她,如果可以,他甚至想給她全世界。可是每次當她用那閃爍著笑意的雙眼凝視他,他就會無可救藥地緊張起來,連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口。  

  如今,他最怕的,就是被她看出他喜歡她。  

  不過現在好了,他可以正大光明送花給她了。如果她問起,他可以說是某位沒有具名的神秘愛慕者送給他的,沒必要撒謊,更沒必要因此而心虛。  

  這樣想著,他心安了。這時大卓又湊過來問:「對了,這陣子的『真夏的果實』你有沒有聽?」  

  「沒有。」何雲深飛快地回答,「你知道我不愛聽那種東西。」因為說了謊,他的口氣有些虛浮。

  「好啦,知道你是大男人啦!人家是無慾則剛,你是不�鋼,對感情問題從來不關心。」大卓白他一眼,「你知道嗎?就在前兩個禮拜的節目裡,顏真夏竟然主動爆料,大談她和她男朋友的分手經過耶!」  

  何雲深的眼神閃爍了一下,「既然已經分手,就應該叫『前男友』。」他語氣寡淡地說,不知為何突然討厭起大卓興致盎然的態度。  

  難道顏真夏的情史就這麼值得關注?那已經是過去式了,沒必要口耳傳誦吧?他胸口泛起些微的酸意。

  「反正,她把自己說得很可憐呢,好像是她男朋友嫌棄她工作時間太晚,所以把她給甩了。」  

  「這就是你的結論?」何雲深瞥了大卓一眼。這男人的理解能力有待再加強,顏真夏分明不是這樣說的。

  「不然呢?」大卓挑眉。  

  何雲深想了想,吐了口氣,「那男人……根本配不上她。」  

  「說得好像你知道內幕似的。」大卓似笑非笑地看著老友漠然的神色,「怎麼?你最近和她有聯絡?」

  「沒有。」  

  「她目前身邊沒人,正是個好機會,為何不把握?」大卓壞心地慫恿。  

  這話題令何雲深感到心虛。大卓還不知道他已經和顏真夏住在一起了。他只好隨口胡扯:「她是你的夢中情人,你又為何不把握?」  

  「我只是單純把她當偶像來崇拜,OK?」大卓聳了下肩,「而你就不同了。」  

  「我有什麼不同?」  

  「你喜歡她。」這一句,大卓說得斬釘截鐵。  

  何雲深一怔,然後,神色自若地搖了搖頭,「我沒有。」他又撒謊了。  

  「總這麼口是心非,到底累不累?」大卓嘲諷地問他。  

  「我說了,沒喜歡她。」他低頭翻閱案前病歷。  

  「難道,你是怕當年的悲劇重演?」大卓不以為然地撇撇嘴,「我告訴你,不會啦!顏真夏又不是變態,她怎麼會——」  

  「別說了。」何雲深的聲音突然低沈下去,截斷好友的勸解。再想集中精神研究手邊的病歷;但是雙手已微微顫抖。

  是的,盤旋他心底的魔鬼還沒有離開,他的心——還不是自由的,怎樣去愛?不能去愛。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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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1-25 13:46:12

第8章(1)

  當天晚上,何雲深準時下班,帶著那束藍玫瑰回到家中。快走到門口時,他突然站定了腳步,在口裡輕聲地演練著:「不知道是哪個女病患送的,可能投錯了郵箱了,我順手帶回來。其實,找個瓶子插起來也不錯……」  

  「找個瓶子插起來,找個瓶子插起來……」他反覆默念著,心中想:這樣的措辭會不會顯得太刻意?顏真夏會看出什麼嗎?  

  很久沒有這樣緊張過了。傻乎乎地揣測一個女生的心思,但又苦於摸不著頭緒,渾身充滿了無力感。何雲深苦笑了聲,剛要伸手敲門,門卻自己開了。  

  「嗨!」爽朗的招呼聲揚起,門板後的女子衝他綻開甜美微笑。  

  他腦子裡立時一片空白,剛才準備好的台詞全忘到九霄雲外了。愣了半晌,終於憋出一句,「花……你喜不喜歡?」

  「哎?」顏真夏愣了一下,然後看見他懷裡的一汪艷藍,她驚喜地漾開笑靨,「是送給我的嗎?」

  「是……」他舌頭打結,「是、是別人送我的,我順手帶回來,找瓶子插起來吧。」說得和之前的設想有出入,不過,大意一致。  

  「哦,這樣啊。」她點一下頭,聲音中透著淡淡的失望。  

  「嗯。」何雲深也點點頭。她略微黯淡的眼神令他手足無措了,似乎怎麼說都不對……  

  「你回來得正好,我剛把晚飯做好了,還在想你今晚回不回來吃呢。」顏真夏順手接過他懷裡的花,走進開放式廚房,片刻後,捧了一個水晶花瓶出來,放在桌子上開始插花。  

  何雲深脫下外套,「你今天不做直播?」  

  「嗯。」她點頭,手上動作不停,「每天都做直播,那麼晚下班,我會累死的。」  

  他憐惜地望著她嫻熟剪去花莖的動作。因為有愛,耳朵變得尤其敏感。她的一句無心快語,卻令他心疼了。

  想了片刻,他問:「你……有沒有考過駕照?」  

  「有啊。大三那年暑假,閒著沒事就考了。」插完了花,她跑回廚房去端上飯菜。何雲深這才發現她烤了兩塊牛排,煎了一條魚,還煮了雞湯和白灼芥蘭。  

  「你工作已經夠辛苦,下次不要做那麼多菜。」他望著她額角的汗意,有根髮絲粘在紅潤的腮邊,他胸口一熱,幾乎忍不住想伸手替她撫去。  

  然而,終是沒有。  

  「沒關係啦,反正我今天休息。」顏真夏仰頭衝他笑,「來吧,入席了,嘗嘗我的手藝。」  

  寬大柚木長桌,兩人分坐對角線的位置,似乎有默契一般分隔得遠遠的,恪守安全距離。  

  何雲深執起銀亮餐刀,動作優雅地切下一小塊牛排放入嘴裡,「嗯,很嫩,也很入味。」他稱讚。

  顏真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何醫師,看你切牛排好像在做手術,要不要那麼正經啊?」  

  何雲深亦微笑了。感情的變化是件多麼神奇的事,以前恨透她的尖牙利嘴,現在卻很享受被她嘲笑。

  「對了,既然你考過駕照——」他騰出一隻手,伸入衣袋中掏弄,「我的車暫時借你,你可以開去上班。」

  一串小鑰匙在對桌男子修長的指尖晃悠,顏真夏詫異地瞪大眼,「你的車借我,那你怎麼去上班?」

  「我一個大男人怎樣都好辦。你不一樣,你做節目太晚了,回來一個人坐計程車很危險。」他解釋道。因為沒有勇氣提出接她下班,他只好退而求其次。  

  「這不行。」顏真夏搖頭,「車是你的,我不能……」  

  「沒關係。」他堅持。  

  「可是,還是不行。」她更堅持,「我們非親非故的……」他幹嗎對她這麼好?寵她,卻不打算愛她,這樣的矛盾舉動究竟是出自何因?  

  「哦。那……算了。」他明白了,略點了下頭,心中苦楚。  

  原來,他們非親非故。  

  因了這句話,氣氛就有些僵了。顏真夏只好低頭猛攻盤子裡的牛排。她專心地把一整塊牛排都切成了小丁,這才有勇氣再度擡起頭來,「對了,剛才那花是誰送的?」很隨意地問著,不想被他聽出她有些在意。  

  「我不知道。」他如實回答,「最近經常有人匿名送花給我。」  

  「有人送你就收下?不害怕?」她驚訝地擡眉。  

  他搖搖頭,「也許只是哪個小女生送的。」  

  「哦……我怎麼忘了,何大醫師的愛慕者很多呢。」她笑了,打趣道。  

  「沒這回事。」他澄清,不想被心愛的女人誤會他對待感情態度隨便。  

  「當然有。」顏真夏嬌笑起來,好似終於找到捉弄他的話題,令她開心不已。咬著一根手指,她笑吟吟地問:「對了,何大醫師你……對駱駝的印象如何?」  

  「你那個朋友?」何雲深想了想,「說實話,沒什麼印象。」  

  「她很喜歡你哦。怎麼樣,要不要我找個機會把你們兩個約到一起,看看——有沒有機會發展?」她想了想,刻意地補上一句,「你不是說過你已經很久沒戀愛了?」  

  何雲深放下刀叉,瞇起眼,認真地看著她,「你覺得,我和她合適?」他心裡難受起來,手指僵硬了。

  不想被顏真夏發現他喜歡她是一回事,可是,讓她為他介紹女朋友又是另一回事——無法接受的事。

  她……對他絲毫沒有好感嗎?竟能如此輕易地把他往外推?  

  「也、也不是啦,只是知道你很久沒交女朋友,所以想……」在他認真的注目下,她尷尬地咬住下唇。不得不承認,她剛才說的每一句話目的都不單純,她是有私心的。  

  她希望他向她表白,所以故意說「我們非親非故」。  

  她有點喜歡他,所以故意說要介紹別的女孩給他,想看看他的反應如何。  

  她說這些傻話,做這些蠢事,只因為這個男人的心思……太難猜了。她有時覺得他應該是喜歡她的,但有時他的冷淡表現卻又讓她沮喪地認為自己錯了。  

  何雲深,你喜歡我嗎?這一刻,她很想這麼問。  

  我們之間分享的那個親吻,難道只是一時興起,難道完全不算數?她不明白。怔怔望著這男人高深莫測的表情,她的心竟因焦慮而有些疼痛。  

  這時,何雲深表情非常嚴肅地開口:「如果你想給我介紹女朋友的話,那真的不必費心了。」他推開餐盤,因為她的積極,心裡有些生氣,「說實話,最近幾年內,我都不準備談感情。」  

  顏真夏愣住。不談感情?  

  那也就包括了「不會喜歡她,不打算和她交往」?  

  她心底掠過一陣涼意,「為、為什麼?」有些結巴地問著。  

  「不為什麼。」他表情冷淡。  

  「可是,這、這也太奇怪了吧?」他淡然的態度令她有些生氣。這男人怎麼可以這樣不負責任?他吻過她啊!難道那寒夜中甜美得令人渾身發軟的親吻,只有她一個人在眼巴巴地懷念著?  

  「這是個人選擇,我不覺得有什麼奇怪。」  

  「何雲深你很虛偽啊,既然不打算戀愛,那為什麼要收下別人送的花?」她突然憤憤起身,將藍玫瑰從花瓶中拔出扔在地上,「你知不知道這種模稜兩可的態度最讓人討厭了?不愛就不愛,為什麼要給別人留希望?」  

  何雲深愣住了,不明白她為何突然生那麼大的氣。「這……應該是我的私事吧?」他疑惑地看著地上的藍玫瑰——和她突然震怒的表情。  

  「哈!」顏真夏氣得簡直要笑出來,「你的私事?!何大醫師,你真偉大啊,你不想談戀愛,外面那些女人卻在哭著喊著求你愛她們!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好矜貴,身價百倍?」她不明白自己怎麼會突然情緒失控了。在何雲深說他不打算談戀愛的那一刻,她的心狠狠地抽痛了。  

  原來在心底,她一直抱著希望,想被他愛,也想愛他。  

  此刻,她究竟是在為別人叫屈,還是為她自己?  

  「顏真夏,你又開始不可理喻了。」何雲深道。他心裡也有點火氣,難道她就這麼希望他交女朋友?

  「我不可理喻?」這句話輕易地點燃顏真夏胸中的所有怒氣,她猛地跳起來,朝自己房間跑去,「是啊,我就是不可理喻!相信你也不想要一個這麼不可理喻的室友吧!」  

  何雲深連忙站起來,追上去拉住她手臂,「你什麼意思?」她的最後一句話讓他慌了。  

  「沒什麼意思。」她一把甩開他的手,「我要搬出去。」輕柔卻絕望的低語過後,她果斷地甩上了門。

  門板轟然關上,何雲深驚呆了。怎麼……她要走?她才住進來不滿一月,他還沒能好好地關心她照顧她……她就要走?  

  他的心一下子被深深的失落和無力感擊倒。心口疼痛,雙腳發軟,他緩緩地、頹喪地在她房門口坐了下來。背脊靠著門板,深重的歎息聲融入逐漸變暗的客廳內。  

  他沒勇氣愛她,可是,他更不想失去她。她來過了,帶給他快樂,因此他無法想像她走的那天他會有多難受。他該怎麼辦?  

  夜深了,吃了一半的晚飯涼了。顏真夏把自己關在房間裡,肚子好餓,卻拉不下臉來開門吃飯。  

  真難以置信呵……剛才,就在她氣憤地摔上房門的那一刻,她哭了。眼淚就這樣不受控制地從眼眶中滑落,一直掛到腮邊。  

  為什麼會流淚呢?為什麼當他說不想戀愛,她感覺好似天都塌了?她心裡難受,卻無從發洩,只好罵他解氣。

  看來,何雲深說得對,她是不可理喻。  

  看來,秦珂也說得對,當初選擇搬進來是個錯誤的決定。她本以為可以心無芥蒂地與何雲深做朋友,不談感情,可事實證明,她沒有這個本領。  

  其實,她是貪心的。和他相處的每一天,她都想要更多。「朋友」這個定義寬泛的名詞,無法滿足她渴盼的心,因為她……恐怕已經愛上何雲深了啊。  

  顏真夏手撐著額頭,低低苦笑:是啊,多諷刺。當何雲深向她表明自己不打算戀愛,她卻在同一刻可悲地發現,她愛上他了。  

  這是最糟糕的時機,最壞的運氣。  

  她想,她沒有臉面再待下來了。  

  顏真夏站起身走到門邊,推開門板,見客廳裡沒開燈。沙發上有個黑漆漆的影子,呆呆坐著。  

  她歎了口氣,走過去,擰亮了燈,「我有話跟你說。」  

  坐在沙發上發呆的何雲深立即擡頭,「你先吃飯吧,吃完飯再說。」她晚飯幾乎什麼都沒吃。  

  顏真夏緩緩搖頭,「不,先把話說完。」她伸手從衣袋裡掏出皮夾,抽出幾張百元大鈔放在他面前,「這是這個月的房租。」  

  何雲深的臉色即刻變了,「你這什麼意思?」  

  「我會開始找房子,如果找到的話,就……盡快搬出去。」她淡淡地說。  

第8章(2)

  何雲深心裡一沈。搬出去?  

  這一刻,他坐著,她站著,客廳裡燈光大亮,他仰頭望她,突然覺得這女人簡直殘忍。  

  他們只不過是隨口吵了幾句,她就要搬走。她從沒想過他心裡會難受,也不知道「搬走」對他而言意味著什麼。

  那意味著——他將再也見不到喜歡的女人了。  

  何雲深沈默著。除了沈默,別無他法。他該說什麼?能用什麼借口留她?  

  長久等不到回應,顏真夏輕歎一聲,「那個……之前讓你破費了。」她指的是她房裡的那些家居用品。

  何雲深依舊沒有說話,兀自內心掙扎。  

  顏真夏轉過身,往自己房裡走去。走到門口時,輕聲說了一句:「晚安。」  

  然而他的回答卻不是晚安。他垂首望著自己的膝蓋,低聲開口:「對不起。」  

  顏真夏一愣。為什麼要道歉?  

  「對不起。不管你是因為什麼而生我的氣,我都想說……對不起。我只希望……你別搬出去。」在她身後,何雲深困難地說出長這麼大以來最低聲下氣的話語。  

  顏真夏愣住了。她知道何雲深是個脾氣多麼強硬的人,以前他們吵架時,他從來沒讓過她。  

  可是今晚……  

  「到底為什麼?」她想知道,想知道他為什麼明明對她有感覺、明明捨不得她走,卻又吝嗇地不肯說愛她。

  顏真夏走了回來,坐在他對面的沙發上。望著這男子困頓的神色,她的心柔軟了,「何雲深,你告訴我——你喜歡我嗎?」她終於勇敢地問了。  

  聽到這個問題,何雲深眼神深處有什麼東西閃了一下。然後,他別開與她對視的眼,有些自嘲地笑了,「我沒資格喜歡你。」  

  「什麼?」  

  「我沒資格喜歡任何人。」這回,他的用詞更加極端。眼神有些失焦,彷彿陷入某個不知名的噩夢裡頭。

  「大約十年前,我談過一次戀愛,結果很糟糕。」他苦笑。  

  顏真夏沒有接話。她以為他是放不下失戀的傷痛。她心裡有些泛酸,卻沒想到接下來的一句話讓她大驚失色——

  「因為我,有兩個女人死了。」他痛苦地低聲說。  

  顏真夏頓時僵住神色,不敢相信自己耳中所聽到的。半晌,才結結巴巴地問:「怎、怎麼會……」發生了什麼事?

  「當時,我在美國念醫學院,女朋友是英國交換生,叫ROSE。她……是個性格有些偏激的女孩,盯我很緊,總以為我會出軌。」何雲深回憶起那陳年的噩夢,至今唏噓,「當時我也年輕,脾氣不好,總和她吵架。但其實……我應該是挺喜歡她的吧?」  

  顏真夏抿住唇,靜靜聽著。因為他方才說的那句話,她的心臟因為恐懼而揪緊。  

  「我們交往快一年的時候,班裡來了一個中國留學生。姓林,很漂亮的一個女孩子,個頭很小,個性害羞。因為同是中國人,我比較關照她,做實驗也主動要求和她同組。」  

  顏真夏皺起眉頭,「你……變心了?」拋棄了那個叫ROSE的英國女孩?  

  「我沒有。我不是那種男人。」他出口的話語輕得像歎息,可是仔細聽,又能察覺出有極大的痛苦藏匿其中,「可是ROSE以為我有。為了那個林姓學妹,她一有機會就找我吵架。那段時間,我課業壓力很大,被她弄得很煩。有一次,她甚至威脅我說要去自殺。」  

  「……後來呢?」顏真夏的聲音微微顫抖。該不會真的……  

  「後來我就對她說,要自殺儘管去,我不會攔著。」說著,他若有所悟地頓住語氣,愧疚地沈默了半晌,才問:「我那時真的是個很差勁的男生,對不對?」當時太過年輕的他,根本不懂體諒女朋友的心情,所以才招致了後來的悲劇吧?

  「她……該不會聽了你的話,就真的跑去自殺了吧?」顏真夏心悸地撫住胸口。誰都知道那只是情侶吵架時所說的氣話啊!  

  「不止如此。」他苦楚地一笑,眼眶卻分明紅了,「就在第二天,ROSE約了林學妹到實驗樓的天台上談判,她們吵了起來,ROSE……一失手把她推了下去。然後,她自己也……」他沒說下去,但顏真夏聽懂了,她只覺得一陣深深的寒意由腳底往上升起,心都涼了。  

  原來,在他身上發生過這樣的慘劇。原本只該是學生時代的青澀戀愛,卻令兩個女孩付出生命的沈痛代價……

  「事情發生的時候我正在圖書館裡上網查資料,當警察把我叫出去的那一刻,我整個人都傻了。我沒想到,自己竟然害了兩條人命。」說著,他垂下頭,將臉深深埋入雙掌中。  

  這是一個十年未醒的噩夢,以至於在他後來成長的歲月中,他一直恨著自己。如果當初,他可以對女友再溫柔一點,他可以把這感情的困局處理得再好一點,悲劇也許就不會發生。  

  因為這件事,這麼多年了,他沒辦法再談戀愛。為了減輕心底的負罪感,他成為一名急診室醫生,每天救治病人,想讓自己心裡好過一點。可是,心底的那個魔鬼仍然沒有放過他。就在不久前,他陸續收到不知名的人寄來的玫瑰,一束一束,各種顏色,大朵怒放著,鮮明地提醒著他:當年他毀掉一個他愛著的名叫「玫瑰」的女孩,和另一個無辜的學妹。

  難道這個詛咒,永遠沒有終結的一天?現在的他,真的很喜歡面前這酒紅頭髮、眼神晶亮的女子。可是,他哪裡有資格言愛呢?  

  任何女人在知道他灰暗的過去以後,恐怕都會嚇得面無人色,遠遠地躲開吧?  

  所以呵,他還是不要禍害人間好了。何雲深自嘲地慘笑。到了這份上,他也不害怕說出真話了。  

  「顏真夏,我喜歡你。雖然這與我的願望相悖,但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想——我應該是愛上你了。」燈光下,他眼神溫柔地看著心愛的女人,「可是,我……是個很差勁的男人,我沒資格跟你交往,對不起。」他忍住心底的苦,深深望著她僵硬的麗顏好久,才不捨地別開眼,「如果你想盡快搬出去,我理解。」  

  顏真夏咬著唇,呆望他。這面容英俊硬朗的男子眼睛焚紅了,頭髮因為方纔的抓撓而淩亂,頰邊肌肉隱隱抽動,似在壓抑著某種強烈的情緒波動。  

  他——已經悔恨得夠久了。  

  就因為十年前的那場悲劇,所以他不能再碰感情,也……不能愛她?  

  這……太不值得了,真荒謬。  

  有什麼樣的悲慘回憶會比現在的幸福更重要?有什麼樣的心魔是愛情所不能戰勝的?  

  「那……」她發現自己的聲音因為心疼他而變得沙啞,「那根本不是你的錯啊。」  

  何雲深苦笑著搖頭,「人是因我而死的,怎麼不是我的錯?」  

  「可是,明明是那個女生她心理有問題……」懷疑男友出軌就殺人,好可怕的女生。  

  「不,如果我當時對待感情再嚴肅一點,不那麼漫不經心,ROSE不會死。」他一直記得是自己的一時氣話害死了她。  

  「可是,現在的你不一樣了啊!」她站起身,越過茶幾走到他身邊坐下,捉住他的手。因為發現他雙手冰冷,她更心疼了,促聲道:「如果現在你再談戀愛,一定會對女朋友很好,比以前加倍的好,對不對?」她堅信這一點。現在她還不是他女朋友,他就對她這麼好,這無微不至的關懷,她怎能漠視?  

  何雲深擡起眼,困惑地看她,低喃:「我不知道……」他好久沒愛過,很陌生了。  

  「可是我知道!」她一把捧住他的臉,不讓他逃避。然後,直視他憂傷的黑眸,她一字一句、清晰堅定地說出:「何雲深,我喜歡你,你可以試著愛我嗎?」  

  他怔住了——因為驚詫,也因為欣喜。  

  她真誠的表白令他動容。原來,顏真夏愛他!  

  原來,他們是相愛的。只是因為這樣或那樣的原因,一直耽擱了告知對方的時機。  

  何雲深望著面前近在咫尺的美麗容顏。他的心因為情動而感到暖意融融。他當然想愛她,太想太想了……

  「我……」他只說出一個字,便被她用手指點住了唇。他呆怔地看著她在他面前站定了,優雅地旋了個身,然後認真地說:「何雲深,你看清楚我。我是顏真夏,戀愛教祖。對待感情我很聰明的,別人害不了我的!我雖然被相戀九年的男朋友甩掉,賠了青春又賠了財產,可是我有沒有為他做過傻事?沒有!我活得比以前更有質量,我愛上一個比他好千萬倍的男人。」「你……」她這麼說的意思是……  

  「何雲深,你還不懂嗎?不是每個人都會像ROSE那樣用極端的方式來處理感情問題的。起碼——我就不會。」她走到他跟前,身子前傾,定定地注視著他眼底的最後一絲軟弱,「相信我,我是一個……讓你可以放心去愛的女人。」說著,她把手柔柔放置於他的掌中。  

  氣氛一下子變得純然安靜,她等著他的回答。  

  何雲深沒有開口說話,深深凝視她堅定的神情數秒,爾後,他將手掌合起了,緩緩包裹住她的纖手。

  「我愛你,顏真夏。」他說了。因為心中感動,眼角竟然微濕,「別走,住下來。」然後他傾身向前,溫柔卻熱情地吻了她。顏真夏幸福地承接著他的擁抱和親吻。她閉上眼,緊緊擁住這男子厚實腰身,為他過去的悲慘回憶而感到心疼,更為他此刻表現出的熱情而感到眩暈。  

  她相信的,一直都那樣相信:他和她都是很好的人,從沒有故意地想要傷害過誰。或許愛情無常,很多事不由自己,但是,他們絕對值得擁有幸福。  

  他們——會幸福的。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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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1-25 13:47:31

第9章(1)

  翌日清晨醒來,發現昨晚擁抱她的男子不在身邊,她當然是有一點失望的。  

  在一室晨光之中,顏真夏緩緩睜開眼睛,慵懶地伸了個懶腰,坐起身來。  

  張大眼,才發現自己此刻是在何雲深的臥房內。她不禁笑了笑,回想起昨夜兩情繾綣的時刻,她神志迷亂,不知道他要抱著她去哪裡,也不在乎。  

  他們……真的在一起了。  

  昨夜他們相擁的時刻,那男人叫她別走,住下來。這……算不算是某種承諾呢?  

  顏真夏想著,心中漾開蜜糖似的甜。轉頭看了眼床頭鬧鐘,已經上午九點四十分了。何大醫師此刻恐怕已辛勤地投入工作了啊。  

  她懶懶地穿衣,洗漱。因為沒在床頭發現任何他留下的字條,她心裡有些小小的埋怨。  

  不過,就勉強原諒他一回吧。那可憐的傢夥十年沒戀愛了,一時之間不懂怎麼討女生歡心,也算正常啦。

  顏真夏穿上外套,化了個精緻妝容,走出臥室。一打眼,便看見柚木餐桌上放了早餐,牛奶麵包,看著很是可口。

  她笑了,走過去,發現在麵包盤子底下壓了一張紙條,上面寫:微波一分四十秒。  

  又看牛奶,奶瓶上也粘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不要微波,瓶子會爆。  

  她微笑著扯下那兩張紙條,心想:剛才錯怪他了,這個男人……其實很懂得討女人歡心呢。  

  比如此刻,她就高興得要命。他對她的寵,彷彿洋溢在這房間的每一個角落,俯首皆可拾。  

  顏真夏坐下來,乖乖地遵照「醫囑」將麵包加熱了,就著牛奶吃。  

  吃完了早飯,她收拾一新上班去。今天上午有個錄播要做,也許午休的時間可以空出來,約何醫師一同午餐?

  她樂陶陶地想著,跑到玄關穿鞋。就在這個時候,鞋櫃上的一樣什麼東西吸引了她的目光。  

  「呀……」她低呼一聲,伸出手,用小指勾起那串晶亮的鑰匙,晃了兩下。看來,昨晚她的堅持並不頂事,他仍是執意把車留給了她。  

  顏真夏垂手撐住額頭,無聲地笑:他對她太好了。這下子,他會害她因為想念他而無心工作的啊。

  於是她掏出手機打給他。電話響了兩聲便被接通,她劈頭問道:「何醫師,你今天坐地鐵去上班了?」

  那邊似是愣了一下,然後,他低笑的聲音傳來,「不,我叫計程車。我起晚了。」  

  聽見他的笑聲,她的心情也明朗了,笑著問:「我中午可以過來和你一起吃飯嗎?」  

  「我午休只有一小時。」  

  「沒關係,我有你的車。」儘管隔著電話他看不見,但她仍不自覺地用手把玩起自己捲曲的髮梢來。這俏皮小動作,顯示出她心中滿脹的甜蜜,「我走高速公路,時速二百狂飆過來,你說好不好?」她的聲音帶上撒嬌意味。

  「別亂來,開車小心,出了事可不是開玩笑的。」他一本正經地警告她,然後聽見她在電話那頭格格大笑起來,並且放肆地掛了他電話。  

  在愛情蒞臨的第二天,他們快樂且富足,於是按捺不住心中衝動,迫不及待想見到對方。  

  顏真夏開著何雲深的車來到廣播大廈,在門口,很巧地碰上了洛洛。  

  「早上好,駱駝!」顏真夏把頭探出車窗叫她。  

  身穿白絨外套、走路時躬著背的小駱駝回過頭來,看見顏真夏,不禁詫異地瞪大眼,「顏姐,你買了車?」她快步跑過來,盯住這灰色跑車看了半晌,突然叫起來,「這部車……跟何醫師的那部好像啊,簡直一模一樣!」  

  顏真夏扁扁嘴:看來小駱駝還在迷戀著何雲深,連他的車型都記得這麼牢。  

  若是這樣的話……她接下來要說的話可就有些尷尬了啊。  

  顏真夏停好了車,拔掉鑰匙,轉身看著呆愣的洛洛,「駱駝,我有話要和你說。」  

  「顏姐儘管說。」洛洛笑得沒心沒肺。  

  「我知道,你一直很喜歡何醫師。可是,他對你……好像並沒有相同的感覺呢,所以……」顏真夏為難地搓著手,該怎麼告訴洛洛她已經和何雲深在一起了?  

  出於同事之間的情誼,她認為自己有必要告知洛洛。可是,洛洛會不會以為她在炫耀,會不會因此而恨她?

  「我知道。」一聽顏真夏這麼說,洛洛的眼神黯淡了,「我知道何醫師不喜歡我,可是,我不在乎。」

  「呃?」這麼無慾無求?顏真夏更尷尬了。  

  「我只要單方面喜歡他就夠了。」洛洛的眼睛裡飽含深情,「說不定哪一天,他會被我的真情而感動呢?」

  「嗯,這個……」顏真夏咬著唇,表情為難地道:「駱駝,我想說的是——應該不會有那麼一天了。」說完後她愧疚地垂下眼,連自己都覺得自己殘酷。  

  雖然駱駝與何雲深並未愛過,可是此刻,顏真夏就是覺得自己對不起她,好像自己搶走了她的男朋友似的。

  「為、為什麼?」洛洛不解地瞪著她。看得出,這話令她大受打擊。  

  「因為……因為……」顏真夏費了好大勁兒,才把這個句子的結尾說出口,「因為我和他已經開始交往了。」

  洛洛愣住,臉色逐漸變得蒼白,好半天沒有說話。  

  在這為時不短的沈默裡,顏真夏很想在地上挖個洞把自己埋進去。好尷尬……不知道駱駝會怎麼想她?

  「駱駝……」顏真夏小心地窺著她呆滯的表情,「你生顏姐的氣了?」  

  「不,沒有!我很高興呢!」洛洛的身子猛然一震,然後,她飛快地揚起笑容道,「顏姐你……本來就比我優秀嘛,你比我漂亮,又是著名主持人,而我……我只是個實習生,長得也不出眾,何醫師當然會選你而不是選我啦!」

  「洛洛……」顏真夏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我、我要先走了!」洛洛強顏歡笑地提高聲音,對顏真夏點點頭,「對了顏姐,這一次的實習鑒定,還要拜託你多給我寫幾句好話哦!我想留在電台,很需要你的幫助呢!」  

  「我……」  

  顏真夏呆呆地看著駝背的小駱駝從她眼前飛快地跑走了。她再笨也知道,自己讓她傷心了。  

  唉……在她因為愛而感到無比幸福的時候,還是有人免不了要受傷。這愛情……會不會太自私了?她被那眩目熱情沖昏頭腦,一心想得到自己所愛的男人;卻忘記了——別人也想得到他。  

  結果,整整一個上午,洛洛都躲著她。  

  顏真夏心裡內疚極了。可是,她能怎麼辦?難道要她把何雲深讓出去,成全駱駝的單戀不成?  

  不,這太荒謬了。她飛快地搖頭,她是不會把自己心愛的男人讓給任何人的——沒人會那麼做。更何況,何雲深根本連駱駝的模樣都記不起來了。  

  中午十二點,顏真夏從錄音棚裡走出來,手裡晃著車鑰匙去停車場取車。午休的時間不長,她趕著去赴那個午飯之約。  

  一段愛情的開始時期總是特別讓人著迷的。顏真夏一邊走,一邊在腦中勾勒著即將見到的那男子的模樣。見了她,他會作何反應?她會看到他黑眸裡驚喜的星芒嗎?如果她把車開得飛快,他會不會又在她耳邊碎碎念個不停?

  被關心著,被寵愛著,是身為一個女人最大的幸福。她真幸運不是嗎?沒有在失戀的傷痛中沈溺太久,便遇上這麼個好男人。  

  突地,一個蜷縮如蝦米狀的嬌小身影擋住了她的去路。  

  「駱駝?」顏真夏驚詫地瞪大眼:這丫頭怎麼表情痛苦地蹲在停車場的地下?  

  「顏、顏姐……」洛洛臉色煞白,雙手按壓著小腹的位置,痛苦低吟,「我的胃……好疼……」  

  「啊?那……快起來!」顏真夏連忙跑過去用力將她從地上拽起來,「我開車送你去醫院!」她急歸急,動作卻非常冷靜迅速,將洛洛扶進車後座,關上門,然後自己跳入前座發動引擎。  

  車子「嗖」地一聲如野馬般飛駛了出去。與先前設想的一樣,顏真夏超速了。但她不得不這樣做,因為此刻後座有一個疼得哀哀叫的病人,而她需要掛急診!  

  「駱駝你午飯到底吃了什麼?」顏真夏一邊開車,一邊回頭急問。  

  「沒有……」洛洛的聲音因為痛苦而斷續,「我喝了……水……冰水……」  

  「沒吃午飯,只喝了冰水?」這丫頭分明自找的!顏真夏氣急敗壞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胃不好,冰的東西怎麼可以隨便亂吃呢?」  

  「我……我想學你……」  

  學她吃冰?天啊,這只傻駱駝到底在想什麼啊?顏真夏無語了,只得拚命加快了車速。  

  而後座,半躺著的女孩不知是由於疼痛還是由於別的什麼原因,哀傷地流下淚來。  

  顏真夏一路狂飆到白鷺醫院門口,粗率地泊了車,就扶著洛洛心急火燎地往醫院裡殺去。  

  「何雲深!何雲深!」她奔到一樓走廊,一時之間忘了急診室是哪個門,只好拉開嗓子大叫起來。而半掛在她身上不住抽泣的洛洛,顯然已經疼得受不了了。  

  「何雲深你快出來!」  

  幾聲響徹雲霄的叫聲之後,某間辦公室的門開了,大卓的頭探了出來。他驚訝地看著顏真夏,「你怎麼來了?」他心裡的第一反應是,這凶悍的女人又來抽何雲深耳光了?  

  顏真夏一把揪住他袖子,「你也是醫生,快跟我來!」何雲深不在,沒魚蝦也好!  

  「這裡發生了什麼事?」  

  這時,何雲深自走廊的另一頭疾步走了過來,看見顏真夏跑得滿頭汗,他直覺地掏出白手帕遞上,「擦擦汗。」

  「別管這個。」顏真夏推開他的手,「你快看看洛洛,她急性腸胃炎又犯了!」  

  何雲深這時才發現顏真夏身後的塑料椅上坐著個臉色蒼白的小女生。他一凜眉,「快,送去急診室。」

  大卓也披著白大褂從辦公室裡跑了出來。他來到洛洛面前蹲下,微笑著對她說:「你沒事的,只是胃痙攣而已。現在,學我深呼吸,來,吸氣……」  

  「走開!」一貫溫順的洛洛突然尖叫起來,一把推開大卓,害他蹲不穩差點一屁股坐到地上。她哭了,歇斯底里地揮舞著雙手,發出淒厲的叫聲,「我要何醫師!我要何醫師……」  

  顏真夏愣住了,何雲深愣住了,大卓也愣住了,但出於職業道德,還得賠著笑臉勸她:「今天中午是我卓醫師坐診哦,小妹妹。」真鬱悶啊,病人還要挑醫生?難道他不夠可愛?  

  「你走開!走開!」洛洛對大卓又踢又踹,哭叫著像個孩子,「我要何醫師!我只要他!」  

  何雲深沒力地抹了把臉。看,這就是在急診室工作的好處了,隨時都有麻煩上身。比如此刻,單戀他的女病患拒絕讓別的醫生治療,非欽點他不可。  

  他歎了口氣,抱歉地望著顏真夏:「對不起,我們的午餐約會……」  

  「沒關係,工作要緊嘛。」顏真夏衝他抿唇一笑。然後,她緩緩走到哭鬧不休的洛洛跟前,蹲下身子,伸手撫了撫她汗濕的長髮,柔聲說:「駱駝,你再忍忍,我扶你過去……」  

  她話音未落,「啪」的一聲脆響,洛洛擡起手來,重重抽了顏真夏一記耳光,「顏真夏,你這虛偽的女人,給我滾開!」她涕淚橫流地哭吼著。  

  顏真夏被她打得愣住了。臉頰襲上火辣辣的疼痛,可是這都比不上此刻她內心的震撼:駱駝竟然叫她「虛偽的女人」?這……  

  「你幹什麼?!」何雲深憤怒地衝了上去。可惡,居然有人當著他的面打了顏真夏!  

  他一直無奈於自己天生犯桃花的命格,有人要喜歡他他攔不住,可是,這絕不意味著外面那些不相干的女人可以肆意對他心愛的女人動粗!  

  「喂,你別衝動啦!」大卓連忙拉住他。第一次看見雲深不顧形象地動怒了,還真的挺可怕的。  

  顏真夏不可置信地看著洛洛,「駱駝,你剛才……說什麼?」  

  「別叫我駱駝!」洛洛用手使勁按住抽搐不已的胃部,哭著道,「顏真夏,我恨你!我一直都恨你!」

  「一直?」顏真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可是一直把駱駝當妹妹,自以為和她相處得很好……  

  「是的,你是整個電台裡最虛偽最討厭的女人!我第一天進電台,你就給我起外號!你侮辱我的身材,讓所有人一起叫我駱駝,自己還覺得有趣!」由於胃痛,也由於心底壓抑多時的憤怒,洛洛哭得更厲害了,「你……你總是對我說,如果不好好幹就別想留下來,你好過分……憑什麼?!憑什麼決定我的去留?」  

  「我……我只是出於好意想提醒你……」顏真夏張口結舌。她萬萬沒想到,原來自己那些無傷大雅的玩笑和善意的警告,洛洛一直懷恨在心。  

  「去你的好意!你根本就看不起我!只因為我是個實習生,因為我長得不夠美,所以就理應被你欺負嗎?」

  「我、我沒有欺負過你呀……」她真的百口莫辯。也許,隨便給洛洛起外號是她不對,她沒有顧慮到小女生的敏感心思,太粗率了。可是,為什麼這些以前洛洛從來不告訴她?如果她說了,自己一定會改啊!  

  「而現在,你居然搶走了何醫師!顏真夏,你真卑鄙!你明知道我喜歡他,你還搶走他!」洛洛吼叫著,整個人撲向顏真夏,什麼也不顧了。  

  大卓和何雲深立刻上前用力地將她拉開。何雲深眼見自己的女人一聲不吭地被這丫頭痛罵,他心底怒火上湧,冷聲道:「葛洛玫,如果你再這樣胡鬧下去,我會考慮給你注射鎮定劑。」  

第9章(2)

  洛洛驀然擡頭,表情驚喜交加,「何醫師,你記得我的名字?」  

  何雲深無語:現在他很確定,這女孩需要見心理醫生。他忽略她愚蠢的問題,逕自說著:「我現在送你進急診室,請你配合。」說著,上前伸手扶她。  

  沒想到洛洛一反手拽住他的衣襟,「何醫師,是我啊!」她眼含期盼地望住這穿白大褂的英挺男子。

  何雲深一怔:她這麼說什麼意思?  

  「那些玫瑰是我送的,我一直都在你身邊看著你啊!」洛洛哭喊道。  

  她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大卓一下子跳起來,指住她叫道:「原來你……你就是那個……」他把「變態」二字硬生生嚥回肚子裡。  

  「是你?」何雲深蹙起濃眉。沒想到呵,原來那勾起了他往日噩夢的,竟是這麼個小丫頭。  

  是了,最近的幾個月之內,葛洛玫先後兩次入住白鷺醫院,這也就可以解釋,為什麼花籃會被放在門邊,為什麼藍玫瑰會直接進入他的辦公室了。  

  原來果真如她所說,這心理有問題的小女生「一直在他身邊」,觀察他,騷擾他。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何雲深冷聲問道。此時此刻,他正壓抑著心頭的怒火,他希望這瘋瘋癲癲的小女生知道,她的惡作劇令他非常非常的不舒服。  

  「因為我愛你啊,何醫師。」洛洛抹去眼淚,深情地望著自己迷戀了許久的男子,「我第一次住院的時候,你對我真的很好。」  

  「可是我不愛你。」他想也不想便回答。對她好就意味著愛她嗎?那他對所有的病人都好,他有那麼博愛?

  「這都是因為她!」洛洛憤而轉身指住呆愣一旁的顏真夏,「沒有她,你會愛我的!」  

  大卓咋了咋舌:怎麼?是三角戀?他怎麼不知道何雲深什麼時候和顏真夏好上了?  

  「和她沒關係。我根本就不認識你,更別說愛你。」何雲深試圖和這小女生講道理,「現在你別鬧了,配合醫生治療好不好?胃還疼不疼?需不需要吃藥?」  

  「我不吃藥!」洛洛按住抽痛的胃部,死命搖頭,「讓我疼死好了,我不吃藥!」  

  顏真夏在一旁看得不忍,插口說:「洛洛,吃藥吧,胃再這麼疼下去會出大事的……」  

  「不用你管!」洛洛憤怒地朝她吼過去,「顏真夏,你少在那邊假惺惺的!我偏不吃藥!」  

  何雲深眼中怒火一閃,緊緊抿住唇,如果不這樣,他怕他會氣得飆出粗話來。這小女生簡直不識好歹!

  這時,顏真夏反倒輕輕地笑了。她的笑聲清脆甜美,更令洛洛怒不可遏,雙眼焚紅地瞪向她,「你嘲笑我?」

  顏真夏悠然點頭,「是的,我嘲笑你。」  

  「你!」她幾乎要再度衝上去。  

  「我笑你傻,竟然傻到拿自己的身體來賭氣。反正疼的是你的胃,又沒礙著我,你不想吃藥,就隨你的便好了。你上次自殺入院,錢也是我墊付的,不過如果連你自己都不珍惜自己,我又何苦多事?」顏真夏表情淡然,說出口的話卻十足不留情面。要知道,她也是有脾氣的。在與同事的日常相處中,她承認自己的做法有所缺憾,但她從沒存心想要傷害過誰。這女孩只為了些芝麻大的小事就這麼恨她,對她未免太不公平了。  

  「洛洛,給你起外號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但如果你早些跟我溝通,我不會一直叫你『駱駝』叫到今天。你自卑,卻又不懂說出自己的意見來保護自己。在這個世界上,你還指望誰來保護你?他嗎?」說著,她纖指一甩,指向何雲深。

  何雲深扁了扁嘴,大卓唇邊泛起笑意。  

  「洛洛,這世界上沒有救苦救難的白馬王子,何雲深也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十全十美。你愛他什麼?他自己問題一大堆,對你好只是出於職業道德,或是紳士風度。」顏真夏繼續道。  

  這下子,大卓終於忍不住低笑出聲。看來他一直以來那麼崇拜顏真夏,果然沒有崇拜錯人啊。再轉頭去看何雲深此刻的表情:很好,哭笑不得,很精彩。  

  「那——你又愛他什麼?」洛洛語氣不甘地反問。她討厭顏真夏那一副什麼都懂的驕傲口吻,可是又不得不承認,她說得有那麼點道理。  

  「我愛他,是因為我們實實在在地相處過。他的性格裡有令我傾心的部分,所以我對他產生了感情。」說著,她笑笑地瞥了一眼何雲深,眼光柔和了,繼續道:「不過即使我崇拜某個偶像明星,也絕對不會浪費錢寄玫瑰給他,更不會去騷擾他的私生活。」  

  「我、我沒騷擾他……」洛洛強自辯解著。  

  「我把你送的花都扔到垃圾桶裡了。」何雲深面無表情地插話。  

  洛洛的眼神立刻黯了。原來,她全心全意的迷戀和節衣縮食的付出……在別人眼裡竟是一文不值。

  若事實真是那樣,那麼——她的執著又意義何在?  

  「好了,我言盡於此,吃不吃藥隨便你。」顏真夏一攤手,優雅地旋了個身朝走廊外走去。快走出門口時,她又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回過頭來,對著洛洛神色怨懟的臉龐,一字一句地道:「雖然你很討厭我這麼說,但我還是要說:近來你在私人感情方面太沈溺了,影響到本職工作,這樣下去很危險。因為你的實習鑒定我會照實寫,不會替你隱瞞任何失職行為。」

  「我……」洛洛張著嘴,不知說什麼才好。過去她一直憎恨著顏真夏,在顏真夏失戀以後,是她偷偷拍下她住院時的照片提供給星聞早報,也是她在直播中故意接進記者的電話要顏真夏難堪。她用了很多種方法發洩自己的怨恨,可是在胃部持續抽痛的此刻,不知怎麼地,她卻第一次對顏真夏起了……一絲絲好感。  

  「我又欺負你了,很生氣對吧?」顏真夏俏皮地一挑柳眉,打了個響指,「不過這就當是我這個前輩給你的忠告吧!我做媒體這行九年了,以前我做實習生的時候,受的委屈不比你少。如果當初我也像你一樣盲目怨恨身邊的人,我不會變成今天的顏真夏。」說完後,她笑了笑,步伐款款地跨出院門去了。  

  洛洛在她身後呆立良久,不知不覺,兩行清淚掛下臉頰。她哭了,卻不是因為自己恨她。這一次,顏真夏毫不留情地說了她一頓,她卻沒覺得受到侮辱。  

  相反地,她覺得……被點醒了。在那女人優雅遠去的背影裡,窺見自己的心胸狹窄和渺小。原來,嫉妒和怨恨,從來不是痛苦的出路。  

  "她就那麼站了許久,奇跡般地,胃痛竟然減緩了些。這時,大卓走上前來,單手扶住她肩頭,溫聲道:「小妹妹,跟我去看病吧。我比何醫師更加和藹可親哦!」"  

  洛洛遲疑半晌,點了點頭。最後再看了面無表情的何雲深一眼,她終於確定這個男人是半點都不愛她的。她想,從今以後,她不必再省下原本就不多的實習工資來買玫瑰給他了。  

  大卓和洛洛的影子消失在走廊盡頭。何雲深低下頭,想著顏真夏方才評價他的話,嘴角不由掀起笑渦,然後轉身朝著門外走去。  

  顏真夏步出急診樓的大門,因為洛洛的事,心裡有些鬱結,她沒有回頭地一直向前走,來到一片空曠的草地上。

  停下腳步,四處環望了一下,才發現這裡就是她第一次與何雲深吵架的地方。  

  故地重遊,感覺……還是挺溫馨的啊。她蹲下身子,撿了片乾淨的草皮坐下,回想起第一次與何雲深見面時的情景,唇角不由泛起笑花。  

  那時,她討厭他的冷酷和自負,甚至還想拿石頭砸他的背,誰能想到幾個月以後的今天,她會為他而著迷,她與他會變成一對愛侶?  

  她心情愉悅地坐著,不多時,身後響起一陣腳步聲。  

  她沒回頭,因為知道來人是他。  

  「洛洛肯吃藥了?」她問。  

  「應該吧。大卓很會哄小女生。」何雲深在她身邊的草皮上坐了下來,側眼看她,將一包白手絹包裹著的冰塊兒遞到她面前,「臉上還疼嗎?」想起剛才她挨了一耳光,他就心疼。  

  顏真夏接過冰塊兒,按在余痛陣陣的左頰,輕笑道:「還好啦,一定沒有上次我打你的時候那麼疼。」

  聽了這話,何雲深忍不住淺笑,「那時候,你可真兇悍。」  

  「你不也一樣?」顏真夏嬌嗔地瞥他一眼,「當時一看到你那副自大的樣子,我就手癢得想拿石頭扔你。」

  「對了,剛才你說,我的性格中有令你傾心的部分——」他突然湊近她,直視她的眼,唇邊揚起有些自得的淺笑,「那是什麼?」  

  「這個嘛……」顏真夏笑著眨眨眼,俏臉驀地有些泛紅,「是那天晚上,你拉我去找阿KEN理論。當時你對他說,你是我的男人。那一瞬間,我……突然就喜歡上你了。」她表白。  

  「就因為這個?」他揚眉。說起那件事他還蠻不好意思的,沒有得到女方的允許,就擅自在他人面前放話說自己是她的男人,會不會顯得有些自作多情?  

  「是啊。」顏真夏笑吟吟地點頭,「因為你讓我在前男友面前很有面子嘛。」  

  他表情一頓,「你……該不會還放不下那個男人吧?」他斜眼睨她,語氣隨意地問著,心中浮起淡淡醋意。

  「怎麼會?」顏真夏撲哧一聲笑出來。他吃醋的樣子令她感到心中甜蜜,「你比他更可愛啦。」她伸手捏捏他臉頰,指尖觸到他下巴上的青碴。嗯……他這模樣真性感。  

  何雲深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沈默了半晌,又忍不住小聲補充道:「那個人根本一點都不可愛。」拿自己跟那種貨色相比?不爽……  

  「是啦是啦,他一點都不可愛,你最可愛好不好?」顏真夏笑開了花。  

  唉,被取笑了。何雲深有些尷尬,只得轉移話題,「關於那個洛洛……你打算怎麼辦?」  

  「不怎麼辦。」顏真夏聳聳肩,「以後盡量和她友好相處就是了。」  

  「她那麼恨你,你不會覺得困擾?」  

  「其實,她的話也不是完全沒道理,讓我開始反省我自己。也許有時候,我真的沒顧及到別人的感受,無意之間傷了他人的心而不自知呢。」顏真夏抿唇一笑,心中略感愧疚,「反正以後,我多注意一點嘍!」  

  他著迷地望著她,好一會兒,由衷地開口:「你是個很棒的女人。」他何其幸運,愛著她,也被她愛著?

  「謝謝誇獎。」顏真夏漾開甜笑。果然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啊。然後,她低下頭,伸手扒開包裹冰塊兒的白手絹,問他:「何醫師,這冰塊兒可以吃嗎?」  

  「啊?」他一愣。她要吃冰?  

  「我想吃呢。」她解釋,「其實每天晚上做節目的時候,我都會含冰塊兒。」  

  「所以說話才那麼尖刻冷酷?」他挑眉,取笑她。  

  「我哪有啊?」她撒嬌地捶他一拳,隨即伸手拈起一塊完整的冰塊兒,表演雜技似的隔空扔進嘴裡。

  數秒鐘後——  

  「啊,好冰,好冰!」她捂著嘴連連叫道。在寒冷的冬天室外吃冰塊兒,和在溫暖的空調房間裡吃畢竟是不一樣的啊!  

  顏真夏以手為扇,不停地為自己的嘴巴扇風。這時,身旁的男子提出良心建議,「我替你加熱。」然後,他飛快地湊過來,一下子精準地吻住她微張的嘴唇。  

  顏真夏輕吟一聲,臉頰立刻燒燙了。現在可是在室外呢,他怎麼突然……  

  「何醫師……這裡、可是你工作的地方呵……」她在他唇齒間掙扎著小聲道。身子卻已逐漸酥軟,不知不覺偎入他懷中。  

  「我不怕別人看。」他的唇移動到她耳垂,低聲喃著。  

  「可是……你的那些愛慕者看到會傷心……」她忍不住輕笑。他把她弄得好癢。  

  「不管她們。」他也笑了,一面吻得更深。讓全世界都看見吧,他的幸福不隱藏,如今,他的心敞開著,忘卻舊日噩夢,只記得相愛的快樂。  

  就這樣,他們在初次見面的草坪上愛意滿懷地擁吻,冬天的陽光照耀在他們緊緊相貼的身上,很暖。

終曲

  午夜零點,舒緩音樂聲飄揚在這城市上空。FM調頻裡,緩緩流瀉出這樣一個甜美低回的女聲,「大家好,我是顏真夏。這裡是『真夏的果實』,每天午夜零點至淩晨三點,讓我們一起……談戀愛。」  

  談戀愛?有點肉麻,有點甜蜜。  

  城市另一邊,某幢複式住宅裡,有個男人聽見她的話,唇角泛起淺淺的笑渦。  

  那是他的女人,每天在午夜電波裡和整座城市談戀愛。  

  可是其他時段裡,她是他的,只和他相愛著。這般運氣,不是每一個男人都能擁有。  

  淩晨三點。顏真夏做完節目,拉下耳麥從直播間裡出來。見到音樂編輯洛洛面無表情地坐在外間的電腦前,她照例笑著打招呼,「辛苦了,洛洛。」  

  洛洛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沒有答話。  

  顏真夏無奈地聳了聳肩:一直都是這樣,已經持續一個多月了。  

  看來,洛洛還在生她的氣。  

  這下她可不管了,能使的法子都使遍了,可洛洛就是不理她,她有什麼辦法?顏真夏披上大衣,然後——就如最近這一個月中的每一天那樣,用關心口吻囑咐那身材瘦弱的小女生,「天蠻冷的,記得早點回家哦。」  

  洛洛還是不說話。  

  顏真夏不在乎地朝她笑了笑,然後轉身出門。一隻腳已經踏出了門口,忽然聽到身後響起比蚊子叫還輕的聲音,「顏姐。」  

  「嗯?」她轉過頭,展開粲笑。  

  洛洛表情尷尬地望住她,蒼白的小臉漲紅了。囁嚅了好一會兒,才終於說出三個字:「……對不起。」

  顏真夏有些驚訝地擡了擡眉。突然道歉是為哪般?  

  「那天,我不該對你動手。」洛洛低頭看著面前電腦鍵盤,小聲道,「其實……其實顏姐一直對我很好,很關照我,是我自己的心態沒調整好,所以才會……」  

  「沒關係啦。」顏真夏打斷她的話,俏皮地衝她眨眨眼,「我也有不對的地方。大家以後還是好同事。」

  洛洛怔忡片刻,用力點頭,「嗯。」想了想,又道,「還有——顏姐,請替我對何醫師說一聲:我……很抱歉曾經騷擾了他,讓他那麼困擾。」  

  「呵呵,他這人忘性大,那麼久以前的事已經不記得啦。」顏真夏衝她揮揮手,邁著輕快的步伐走出錄音室,乘坐電梯下了樓,離開廣播大廈。  

  她走下台階,在空無一人的街道邊駐足,似乎在等著什麼。  

  天空黑漆漆的,身後樹的影子被風吹動,輕輕婆娑。一盞路燈將黃暈燈光投在她身上,照出她臉上隱隱期待的表情。

  這時,黑暗中走出一個人影,自身後一把擁住她腰肢,親吻她的耳垂。  

  並不令人意外地——她的愛人來了。  

  「冷不冷?」透著關心的熟悉聲嗓在她耳邊氤氳,她有些害羞地笑開了,轉身擡頭,望見自己的愛人那閃閃發亮的黑眼睛。  

  「好冷哦……」她鑽進他的厚重大衣裡,抱緊了他,對準他心臟的位置嬌聲輕語:「何醫師,帶我回家。」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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