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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2-10 11:46:23

前言:

  月老說:你喜歡的類型可能很多,
  但上天送到你眼皮下的,
  現在,now,可只有這一個。
  好了啦,雖然受友人慫恿是原因之一,
  他也是很認真很專一地在和她交往啊,
  還一不小心讓她在心裡佔據了一片很重要的位置,
  還興沖沖地想和她一起變成乾貨妖怪。
  沒想到……沒想到……
  她居然是以分手為前提和他交往的?
  唉,又樂,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無題?
  是……我錯了啦……
  以後……
  以後約會不會再約一半了,
  我保證!


第1章(1)

  這裡一點氣氛也沒有。

  一個偏僻、乾淨、但沒有任何情調的小飯館,地板、天花板和桌子都很普通,但不會令人討厭。半透明的玻璃外牆讓它充滿潔淨光亮的味道,令人有一種什麼也不用想的舒適感。

  這間小飯館的店名,就叫「小飯館」。

  現在是四點過十分,離晚餐時間還……很早很早。

  因為早,小飯館裡沒什麼人,只有整理桌椅的一名年輕人和櫃檯邊倒茶水的一名女孩。兩人穿著同樣的T恤,讓客人很容易辨認出他們就是服務員。

  女孩為一張桌子送上三杯茶水,菜單每張桌上都有,也不用她刻意去點明,長了眼睛的人都會看到。

  那張桌子坐了三名男子,氣質各異,穿著都很休閒,自成一種低調的優雅。一人穿著白襯衣,深棕色棉麻休閒褲,黑皮鞋,典型的休閒精英型打扮,他全身放鬆靠在椅背上,柔軟的黑髮撩下幾縷搭在額角,正與右手邊的友人說著什麼。坐在他右手邊的男子理著近乎光頭的板寸,T恤,黑牛仔褲,正有一搭沒一搭回著友人的話,表情神秘。

  坐在「白襯衣」左手邊的男子穿著一字領長袖休閒衫,寬鬆的亞麻褲,兩條腿完全伸直,以閒適之姿靠坐。他轉著茶杯,聆聽兩位朋友的唇槍舌劍,無意插話,但時不時會迸出一聲嗤笑。

  因為,他這兩位朋友的對話不僅沒營養,而且很幼稚——

  「你不可思議不可理喻,還有——愚不可及。」

  說這話的是他那位穿白襯衣的友人。他這朋友中文名謝定銘,英文名Shell,無論家世、頭腦、工作,都堪稱「鑽石精英級」。只是,讓這麼個精英級的朋友說出近似幼稚級的話,他另一位朋友功不可沒。

  這另一位,也就是他那板寸髮型的朋友——儲奉封。通常,他們叫他Ank。

  對於謝定銘的譏誚,儲奉卦很快補上一句:「你奇貨可居!」

  「你笑容可掬。」

  「你可見一斑。」

  「你高不可攀。」

  「你攀炎附勢。」

  咚!謝定銘一指扣在桌面上,轉向久未吭聲的朋友,「Dano,他錯了是不是?應該是趨炎附勢。」

  「等意,等意啦!」儲奉封受不了地白了謝氏友人一眼。

  謝定銘以掌托腮,悠悠揚眉,「OK,如果你認為吸進的空氣和排出的腸氣等意,那就等意了。」

  好比喻!

  被喚Dano的男子點頭,唇邊嗤笑不減。

  他呢,叫Dano,中文名……呼嗚……實在是,他不覺得自己的中文名有哪裡值得炫耀的地方,有時候反倒讓他很平面。

  柳秋沐,一個怎麼念都聽不出氣勢的名字。

  好在21世紀也不需要什麼凶神惡煞的氣勢,萬幸,萬幸。

  不過……他是男子漢耶。

  思緒轉彎,飄飛了一點點,很快被他拉回來——也不是他自願拉回,只不過友人的幼稚級對話錯過了可惜。

  儲奉封顯然被謝定銘的「等量代換式」譏諷給狠狠刺激到,他挺直腰,撇撇嘴,「少來,Shell,別以為我不懂生化專業,我不理為什麼你們喜歡研究奶牛放屁……」

  「研究奶牛放屁的不是我。」謝定銘指指柳秋沐。

  被指鼻尖,柳秋沐立即撇清:「我已經不研究這個項目很久了。」被儲奉封一瞪,他立即補充:「很久以前得出的結論是:奶牛放屁會造成大氣中甲烷含量的增加,對臭氧層存在隱性威脅。不過袋鼠放屁就不會出現這種情況。相比一些腸胃脹氣的動物,袋鼠的屁中不含甲烷,所以袋鼠的屁又被稱為『綠色屁』。Ank,你……」

  OK,OK,他閉嘴。

  儲奉封的臉已經綠了。

  在小飯館裡談論動物放屁,延伸到甲烷威脅臭氧層,誰聽了都會倒胃口吧?幸好現在離晚餐時間尚早。

  當務之急,還是轉移一下友人的注意力比較好。

  柳秋沐與謝定銘對視一眼,深感有此必要——Ank不僅臉綠,氣鼓鼓的臉加上刺短髮讓他看上去像一隻憤怒的刺豚魚——這話通過兩人的視線飄入各自腦中,暗暗勾通。

  「咳,Ank……」柳秋沐以菜單擋住服務生探求的視線,小聲提醒,「別忘了你帶我們來這裡的目的。」

  一聽「目的」,儲奉封立即平靜,憤怒的刺豚魚恢復成風度翩翩的人類俊男。

  「我帶你們來小飯館的目的,當然是為了這裡的廚師。」儲奉封低聲招供,「她現在不在,等一下應該就來了。耐心一點,耐心一點。」

  柳秋沐看了儲奉封一眼。真的,真的,只是看了一眼。

  現在沒耐心的只有他自己好不好,他和Shell哪裡不耐心?哪裡?

  儲奉封頭轉半圈,迅速扭回來,壓低聲道:「來了來了,注意,她來了她來了……」

  他那種興奮得近乎變態的語調,讓柳秋沐又關注了他一眼。何方神聖,竟然讓Ank露出大野狼的表情?

  好奇心驅使,他的視線隨著店門的開啟移過去。

  進來的是一名女子,懷裡抱著一堆紫色的甘藍菜。

  九月時節,她的穿著清爽而乾淨。二十四五歲的樣子,藍色頭繩將黑髮紮成一把,半長不短地甩在腦後,像花粟鼠的尾巴。個子適中,寬鬆但又勾顯出腰線的白布亞麻長衫,咖啡色牛仔褲,草編涼拖,有一種中性簡約美。

  她的臉,是一種很性格也很美麗的那種。換句話說,她的頭顱很漂亮,顱骨的對稱加上光滑的皮膚、晶亮的眼眸、淺紅飽滿的唇,內外相合所組成的外貌令人愉快,並留連欣賞。而臉上的性格,大概要從她的氣質說起。不過……

  氣質這種東西真的很難形容,他只能說,她的美麗能吸引男人的目光,但她臉上的疏離和冷淡卻會令男人怯步。除非,那個男人真的真的愛慘了她,愛到不顧一切往雷區沖,品嚐轟炸的快樂——只要他自己覺得銷魂就行。

  進門時,她朝唯一的一桌客人瞥來一眼,如果感覺沒錯,柳秋沐清楚分辨出她這一眼有瞪儲奉封的味道。

  看來他這朋友已經騷擾過她了,只是,她應該不太好打動……柳秋沐默默想著,看她將那包甘藍菜遞到飯館小弟手上。

  「Hi,又樂小姐!」儲奉封擡手打招呼,熱情洋溢。

  「儲先生。」女子頷首,象徵似的扯了一下嘴角。她正打算進廚房,儲奉封趕快叫住——

  「又樂小姐,我們還沒有點菜,不知道今天又樂小姐有什麼好菜介紹給我們?」語氣就像老主顧。

  她又扯了一下嘴角,「菜牌上有。」停了停,她又道:「現在離晚餐時間還早。」言下之意,正常人這個時間段是不會出現在小飯館的,只除了不正常的人。

  儲奉封很紳士地決定聽不出她的諷刺,笑嘻嘻,厚臉皮,「啊,我們先來佔位置。」

  「……」她的笑容終於大了一點,不過諷刺味也濃很多。打量的眼神巡過儲奉封身邊的兩人,她無意久談,留下一個禮貌的頷首,轉身丟給飯館小妹一句話:「山山,給三位先生點菜。」

  吃完了快滾!

  她心裡大概這麼說吧……柳秋沐無聊地想著,有點可憐她被Ank盯上。

  點菜之後,等候炒菜的時間裡,儲奉封將他所知道的一切消息(無論大道小道天道魔道還是八卦道)統統倒出來,比可樂還快。

  「她姓勞,叫勞又樂,畢業於J師院金融系,今年26歲,父母雙亡。這間小飯館是她父母留下的遺產。不過,我看中她,和她的知識專業一點關係也沒有。」

  柳、謝二人齊齊瞟他:你以為自己是MIB呀。

  因為僅他們一桌客人,他們點的菜上得很快,飯館小妹端上老火湯,飯館小弟一手一盤剛起鍋的熱騰騰炒菜,大概不想讓飯館小弟多跑一次,套上廚裙的勞又樂親手將最後一盤菜端上來。

  她背對飯館大門,正準備將茶水移開,以空出一個盤位放下手中的青菜。

  此時,大門「呼啦」一聲被人推開,急急火火衝進一人。

  男人。

  他膚色白皙,長得像和煦可親兼見義勇為的鄰家大哥哥,頂著一個螺旋垂絲髮式,沒染色,但很有型。他背後背著一個深綠色的旅行包,看上去又沈又鼓,不知裝了什麼。

  「小老闆!上次我借你的《D格雷少年》看完沒有,要還了要還了。我今天又借了新的哦。」眼一掃,搜索到勞又樂的背影,他沒多想就衝上前,友好地在她手臂上一拍,叠聲直叫:「小老闆,小老闆——」

  勞又樂剛將菜盤斜斜放下一半,四隻手指還扶在盤底。

  菜盤與桌面大約呈20度銳角狀態。

  他這一拍,拍得勞又樂的手臂向前一送。霎時,青菜與瓷碟同飛,湯汁共桌布一色。

  如果只是「一色」,也就算了,青菜飛過勞又樂對面那人的頭頂,且熱滾的湯汁親密無比地吻上了他的手臂。

  撞,飛,濺,一氣喝成,快得令人歎為觀止。

  只能說,意外總是令人猝不及防,它是樂觀與悲觀的孩子,並得到父母的全心寵愛。

  沈默一秒,勞又樂快步繞過桌子,拉起倒黴的那人往廚房沖。其他人多沈默了兩秒,不約而同跟著衝進廚房。

  她拉高那人衣袖,將燙到的手臂放到涼水下沖刷,一邊叫飯館小弟拿燙傷膏。涼水沖刷三分鐘後,她關掉水喉,取面紙吸乾水珠,將燙傷膏一點一點塗到手臂傷部。

  淡淡的棕櫚油混合著一些中藥的氣息,漸漸混合到兩人呼吸的空氣中。

  整個過程,居然沒人尖叫?!

  一切處理完畢,勞又樂擡頭看倒黴的那人,「……先生,剛才……」

  「我姓柳,柳秋沐,你可以叫我Dano。」倒黴先生看了眼塗上一層油膏的皮膚,臉上掛著微笑,「沒事。又樂小姐對燙傷的急救處理非常到位。謝謝。」

  「應該的。為了表達歉意,三位今天的晚餐就由小飯館招待。」漂亮的臉上掛起人際間的禮貌微笑,勞又樂將客人請出廚房。

  儲奉封瞥了友人一眼,出聲:「又樂小姐,我的朋友雖然不介意,可他這身衣服基本上報廢了,清洗費用怎麼算?」

  對於他的咄咄逼人,勞又樂表情不變,「柳先生的衣服清洗費用,也由小飯館負責賠償。」

  「又樂小姐的意思是,我這朋友清洗完衣服後,可以將賬單寄到你這兒來?」

  「是。」

  「那……又樂小姐,可以把你的聯繫電話給我的朋友嗎,我想他清洗完衣服會打電話給你。」儲奉封開始翻柳秋沐的口袋。

  「……」

  「又樂小姐?」

  勞又樂歎口氣,瞪著儲奉封從倒黴先生的口袋裡掏出手機,掛著意圖不軌的奸笑遞到她面前。

  這人還沒打算放棄?她想了想,在手機上按下一串數字,直到她衣袋裡傳出一道絃樂鈴聲,她將手機直接還給柳秋沐,「柳先生,如果清洗賬單出來,你可以直接打電話給我。如果我沒接,你也可以打小飯館電話,我的夥計會幫我付賬。」

  柳秋沐歉意地衝她笑了笑,接過電話,瞥了儲奉封一眼:你搞什麼鬼?

  儲奉封此刻的表情,就像男版的蒙娜麗紗。

  意外到此,算是告一段落。

  晚餐時間到了,小飯館的人漸漸多起來。飯館小弟走出廚房前,回頭看了螺旋垂絲發的鄰家大哥一眼,歎氣,「魚腩哥,你要倒黴了。」

  「為什麼?」

  「因為那桌客人的晚餐費用以及清洗費用,全部從你的薪水裡扣。」勞又樂將油倒進鍋裡,頭也不回地給出答案。誰叫他像被鬼追殺一樣衝進來。

  這位長得見義勇為、一身正氣的鄰家大哥叫虞叔南,頭街是「小飯館主廚」,大咧開朗,不拘小節。因為他自幼以吃為業,又沒什麼上進心,所以一直混在她母親開的這間小飯館裡,直到母親過世,他又跟著她混,常常自稱「兩朝元老」,又自稱「美食魔人」。

  他的「睜眼三件事」聽起來實在很頹廢——看漫畫,玩遊戲,混廚房。

  他習慣叫她「小老闆」,飯館小弟和飯館小妹通常叫他「魚腩哥」。

  哦,對了,飯館小妹叫顧山山,俏麗溫柔,有點嬰兒肥,圓圓的臉很可愛,愛好煲湯,也很有一套煲湯手段。

  飯館小弟叫顧牧,俊美的年輕小型男一個,兼作虞叔南的學徒。雖然他們都姓顧,不過一點關係也沒有。沒辦法,這邊小區姓顧的人家太多了。而虞叔南,因為名中有個「叔」字,山山和小牧都不願意叫這個字,於是很乾脆地將中間的字去掉,直接叫他「虞南哥」。叫多了,音沒變,意思卻變了。

  天天縮在廚房裡,由人名聯想到菜名也是沒辦法的事。

  「不會吧,小老闆?」虞叔南尖叫。

  「會。」

  「小老闆你偏心,明明是他們不懷好意。」虞叔南戴上廚師帽,血淚控訴。

  「你害我把菜倒在了客人身上。」這是事實。

  「他們很明顯是趁火打劫要你電話。」

  「要付賠償費嘛,沒什麼關係。」

  「不,和我有關係。」

  「什麼?」她將一盤炒好的菜分倒進兩個盤子。

  「你剛才說,賠償費從我微薄得可憐的薪水裡扣。」他開始倒油,丟菜,恨恨地,炒炒炒。

第1章(2)

  接到柳秋沐的電話,居然是夜晚十一點。

  叼著丁丁雪糕粒看漫畫的勞又樂實實在在地愣了一分鐘。

  《D格雷少年》她已經還給虞叔南了,這套是他新借來的《神之滴》。剛看書名,她以為是某人的眼淚,還好大一顆的那種,翻開才知道是葡萄酒漫畫。通常,虞叔南借到新的漫畫後會分享給她,如果內容精彩又是完結版,他看完了還會買下來。

  十一點……她扭頭看鐘,已經過了五分鐘。

  這個時間段,她已經不在小飯館了。

  小飯館是她父母留下的遺產,自她接手後,工作時間主要分三個階段。清晨七點到九點是「糕點時間」,買早餐糕點。只要不是心情太壞,她通常會早起做蛋糕,或麵包、饅頭之類,山山和小牧會來幫忙。九點過後,她們開始準備當天的菜式。十一點到下午一點半是「午餐時間」,午餐之後,距離五點前的三個半小時仍然是休息時間,看電視看漫畫,睡覺打混瞎逛都可以。當然,切菜洗碗她更歡迎。五點到八點是「晚餐時間」。其後,她們一起收拾殘局,她回家,餘下的「甜品水果夜宵時間」就交虞叔南負責。他心情好時會煮一些甜湯賣賣,心情不好時自然什麼也沒有。

  因為有東西賣時,都會提前在店外的小藍板上寫出來,所以,也不會對光臨的人客造成什麼誤解。

  「又樂小姐嗎?」電話那邊的聲音很禮貌。如果她聽力沒問題,還能聽到一種「嗤嗤嗤」的背景陰笑。

  「我是。」

  「我是柳秋沐。就是晚餐時……」

  「嗯,我記得的,柳先生。」不用提醒她要付清洗費好不好。她不會賴賬啦。

  據儲奉封自己介紹,他是關氏生物研究所餐飲部的主管,想招她進關氏當一名主廚。

  這人肯定腦殘了,她沒有廚師執照,又不是學生化專業的,當什麼主廚,小飯館的主廚都不是她呢。

  關氏,可以說是一個實力雄厚的研究機構,也可以說是一個很大很大的商業集團,其涉及領域包括醫療研究、能源開發、城市綠化、基因工程等,又因為關注慈善公益事業,隔三隔五地收到政府頒發的獎章,故在媒體界和出版界也頗有影響力。遠的不說,近的,城郊這一大片林木、研究所、生活小區以及周邊延伸地帶,都和關氏扯得上關係。

  下午那三人,除了儲奉封,其他兩人大概也是關氏員工。從三人用餐時的舉止和交談中,很明顯區別他們的不同。叫Shell」的男子沈穩內斂,猶如一位彬彬有禮的紳士;Ank(儲奉封)則嘻嘻哈哈,放誕不羈,像個雅痞;而叫Dano的那位——即被她燙傷的倒黴先生柳秋沐——溫柔仁慈,面對傷害時雍雅大度,像一名騎士。

  一位紳士,一個雅痞,一名騎士,三人奇妙和諧地組合在一起,慢條斯理地吃著飯,說著話,將用餐客人的眼光完全吸引去。

  無論從外表還是從口袋看,他們絕對有著精英級的收入,肯定不會在乎那一點點清洗費。問題是,有些人喜歡和雞毛較勁。對這些頭腦和錢包統統精英的人來說,他們只要覺得有一點心理上的不舒服或感到有人侵犯了他們的尊嚴,哪怕你的頭點到地上,他們還是會冷著臉要你賠償。

  「……又樂小姐?又樂小姐?抱歉這麼晚打擾到你……」柳秋沐的聲音很可疑地突然停頓後,似乎被某人撞了一下,「呃,不是不是,我是說,關於下午的小意外……」

  「抱歉。」她將丁丁雪糕棍拋進垃圾桶。

  「現在打擾又樂小姐休息嗎?」

  「還好。」她等著聽他這通電話的目的,應了一聲後便不再出聲,電話那邊無語片刻,突然傳來一聲輕笑,她聽到疑似腳掌踹人的聲音,混合著細細的「當當」聲,像是兩隻金屬細棒互相撞擊而出發。

  背景音效很不錯,而柳秋沐也沒讓她等太久,他問了一個很奇怪的問題:「又樂小姐,我可以叫你又樂嗎?」

  「……可以呀。」

  「謝謝。」

  「不客氣。」

  「Ank讓我向你說抱歉。」

  她有點莫名,「抱什麼歉?」

  「如果他這段時間造成了你的困惑,他感到非常抱歉。」

  「嗯?」

  「又樂,其實……他下午也不是故意刁難,他只是……」柳秋沐語塞了一下,轉道:「啊,你可以把他想像成一個長著貴族的臉蛋,卻有著流氓性格的傢夥。對,就是這個意思。」

  貴族的臉蛋,流氓的性格?

  形容得真是貼切。勞又樂無聲一笑,問:「柳先生,這麼晚打電話給我,我以為你是說清洗賬單的事。」

  「清洗賬單?啊,沒關係,Ank也正想為這件事向你道歉。清洗費不算什麼的,其實,我原本就沒打算把賬單寄給你。」

  明白了,也就是說清洗費不用從虞叔南的薪水裡扣了。但做人要禮尚往來,她點點頭,反正電話那邊看不到,「柳先生……」

  「又樂,你可以叫我Dano或阿沫。」

  「……Dano,燙傷客人的的確確是我的不對,很高興你沒放在心上。以後有機會,還請多光臨小飯館,我給你們打八折。」拉一拉回頭客。

  「好,謝謝。那……我不打擾你休息了。」

  「OK。再見。」勞又樂沒將聽筒放下,舉在耳邊半天,見那邊也沒有放下的聲音,不禁試著叫了聲:「Dano?」

  「我在。」那邊果然傳來回答。

  「你為什麼不掛電話?」

  「我等你先掛。」那邊的人輕笑著。儘管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卻能從笑聲中聽得出他的禮貌。

  她盯著手背想了想,訥訥地道:「你的傷……記得早晚擦藥。真是抱歉。」

  「沒關係。」

  「我掛啦?」

  「請。」

  勞又樂放下話筒,拿起另一隻丁丁雪糕粒。冰涼的感覺隨著舌尖傳來,凍住味蕾。她掏起看了一半的漫畫,有一搭沒一搭地亂想著。

  她不明白儲奉封到底看中她的什麼能力。高超的廚藝她肯定沒有,如果是她所學的專業……她雖然學的是金融,可目前為止,她一點寫字樓或集團企業的工作經驗都沒有。畢業沒多久母親便過世了,小飯館總要有人經營下去,起初,她也依著自己的專業向一些公司投了幾份簡歷,石沈大海後,她樂得一門心思打理母親的小飯館,而她學來的金融專業,自然而然被她用在了小飯館上——兼職財務管理。

  在小飯館裡,她也是拿薪水做事的。如果要比數字,她的薪水數和虞叔南差不多。這幾年經營下來,除了流動資金、薪金支付和必要的稅收款項,賬面上還算過得去吧,以她不高的要求來說。

  她也假想過自己穿著幹練的職業裝、戴著細邊眼鏡去朝九晚六,正所謂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再不,就考他一打半打的證書回來,上班對電腦,下班對電視,做個職場上獨當一面、生活上細膩婉約的二十一世紀女性。

  謠言止於智者,她的假想,也僅只於假想。

  什麼叫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人上人,不知道是誰上誰呢?世界上大把吃著苦中苦的人,可成為人上人的,除了鳳毛就是麟角。她沒有兩百的IQ,在學校的成績也只是中等,真要找工作,大概也是平凡小職員的那種。所以,儲奉封完全沒有挖她進關氏的理由。

  若以廚藝來挖人,他不挖虞叔南,挖她有什麼用?真是。

  肚子裡一個問號飄來飄去,她將丁丁雪糕粒咬碎吞下。反正想不通,乾脆把問號凍起來。

  電話的另一端——

  柳秋沐和謝定銘也不明白儲奉封的目的。

  他們一點也不覺得晚餐的菜色有什麼絕佳震撼感。燒鵝拼盤,花椰菜炒牛肉,蚝油通心菜,馬蹄龍骨湯,普通的三菜一湯,竟然讓儲奉封興起挖人的決定?

  難道他們處於思維的不同平面?不然,為什麼儲奉封的思維他們難以理解?

  「我想他腦子裡只有史無前例的餿主意。」若大的廳室內,謝定銘看著新聞,瞥了趴在沙發上做章魚的友人一眼。

  對此,柳秋沐非常贊同。

  他們住在一起,準確說,他們同住在這間三房兩廳的空間裡。這兒是關氏附近的生活小區,工作和生活都很方便。三個男人住在一起,各有各的空間,當初他們也約定好,除非必要緊急事件,一般不得帶女伴來這兒。

  謝定銘的工作與人腦有關,柳秋沐的工作與能源研究有關,儲奉封則是整個關氏餐飲的負責人,三人在關氏的不同樓群裡工作,卻偏偏看中了同一樓層。見面後,言談對味,便一起住了下來。

  儲奉封完全不懂廚藝,但他將市內名廚全部「獵」到了關氏,讓所有關氏人不必擔心自己的早、午、晚三餐,中西合併,應有盡有。

  打蛇隨棍上,這傢夥挖人的手段可稱無所不用其極,卑鄙無恥是正常,義正詞嚴是手段,只要能將看中的人才「獵進」關氏,沒什麼他想不到的。

  他想鞠躬盡瘁是很好,可他挖的全是餐飲界人才啊,又沒見他挖個腦權威或心臟肝臟權威的。

  「Shell,我腦子裡有沒有餿主意,你可以看看。」

  「就算你腦子沒問題,DNA也會有異常。」

  「……」儲奉封將臉埋進沙發,不理他們。現在的他在生氣,在介意,行不行?

  柳秋沐與謝定銘斜他一眼,各自歎氣,走開。

  儲奉封很介意那盤菜沒倒在他身上。

  不是說他很希望那盤剛起鍋的菜能撥到他身上,順便燙他幾個水泡,他介意,他耿耿於懷,是因為他失去了一個大好機會。如果髒了他的衣服,他就有理由與勞又樂搭訕了……

  鬱憤。

  為此,他半小時前對柳秋沐說:「如果你追到她,我挖她就更容易了。這個光榮的任務交給你。反正她是你喜歡的類型。」

  這是人話嗎?

  「你不幫忙,那我去把她。」

  「……」他個人渣。

  「Dano,你在腹誹我。」這句很肯定。

  柳秋沐歎氣,錯了,他不是人渣,是渣中之渣。

  「就這麼說定了。」儲奉封也不管他有沒有點頭,「你先上,如果你不是她喜歡的類型,那就換我上。我先和她交朋友,然後引她進關氏,也許在交往過程中,真讓我們產生宿命的羈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我認命。這麼一來,我即有了情侶,又能將她引進關氏,哈哈,皆大歡喜,得償所願。Dano你覺得怎麼樣?」

  「渣中極品。」

  「什麼意思?」

  「你。」柳秋沐不再理他。

  然後,儲奉封化為喇叭嘴,在他耳邊念了十多分鐘,受不了,他只得打電話給勞又樂。這女孩給人的第一感覺是冷漠而難以相處,不過在接觸中,倒也不覺得她有多難相處。真要說起來,Ank不會無緣無故相中她……儘管Ank常常自比為伯樂。

  而Ank伯樂現在居然慫恿他去把……咳,去追勞又樂。說出這種餿主意時,Ank簡直就是龜公上身。

  「明天請你們吃早餐。」儲奉封突然擡頭。

  「好。」柳、謝二人齊應。

  「Dano去買,小飯館提供的早餐蛋糕不錯。這樣也可以增加你們的見面機會,追求的第一步。」龜公再度上身。

  柳秋沐:「……」

  謝定銘:「有勞了,Dano。」

  這傢夥,想差他跑腿就是真的。柳秋沐搖頭,應下。他倒不介意跑腿,反正他一向早起,他也要吃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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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2-10 11:52:21

第2章(1)

  小飯館雖說小,對個人的專長卻使用得恰到好處。顧山山對煲湯非常有一手,所以,飯館每天供應給客人的湯水就交由她一人負責。

  看著時鐘,顧山山叉起一塊自家小老闆親手醃製的酸甜紅黃綠燈籠椒,咬得吱吱響。這種由三色燈籠椒切塊,再加鹽、醋、糖醃出的東西,既可以當餐前開胃菜,又可以當閒時開胃零嘴。

  「小牧,你說小老闆這段時間是不是心情不好?」

  「為什麼問這麼奇怪的問題?」飯館小弟顧牧斜她一眼。

  「因為Dano這幾天沒來吃飯。」

  Dano,不就是那個叫柳秋沐的傢夥嗎?顧牧撇嘴,「他可能吃膩了,換換別家口味。而且,他怎麼會影響到小老闆的心情。不會啦!」要他天天在一個地方吃飯,他也會膩的。

  提到柳秋沐,他就有氣。

  半個月前,基於這人頻繁地光臨小飯館,小老闆給他打八折,而且那傢夥主動搭訕他,他就給他個面子,自我介紹一下。吼,他明明說自己叫顧牧,他可以叫他「小牧」。沒想到他居然瞪著眼睛反問:「你叫杜牧?」

  叉叉你個圈圈O_O!

  如果不是看小老闆的面子,對普通客人,這個時候,他會報以老拳。

  去你的蘋果梨,他叫顧牧好不好。不就是發音不夠「標整」嗎,什麼耳朵,什麼耳朵嘛(「標整」乃「標準」是也)。還有哦,說來說去,他自己的名字裡不也有個「沐」字。

  為了區別柳秋沐和自己,顧牧堅定地讓小飯館所有人都叫他的英文名:Dano。

  這一個月來,柳秋沐來這兒用飯的次數不是很多,有時連續來三四天,有時又兩三天不到。算起來,關氏大門離他們這兒還是蠻遠的,至少兩站公車的距離,不過據柳秋沐說,他就住在這邊小區邊邊邊的一幢住宅裡,下班後來這兒吃晚飯倒是很方便。有時候,他會自備一本雜誌,一邊翻閱一邊等上菜,顧牧對他手裡的雜誌很熟悉,那是關氏旗下出版的《幼稚朝代》。

  《幼稚朝代》是週刊性質的雜誌,不厚,三十多頁的樣子,紙張柔軟,手感很棒。雖然頂著關氏生物研究所的頭銜,內容卻五花八門,包羅萬象,既有當前國際第一手科學研究的報道,又不忘體育界盛事或娛樂界花邊,還有訃聞版,讀起來非常過癮,價格也不貴。

  這本雜誌銷量不錯,光是每期的發行量就夠關氏賺錢了,更別說一些奢侈品企業投放的廣告費。據說幼稚朝代編輯部在檔案館的某一層,雜誌上,除了必要的專欄作家介紹,內部作者似乎統一了行徑,令人驚歎地保持著低調和沈默,隱居幕後,人莫能窺。

  顧牧就是這本雜誌的忠實擁躉。

  正因為如此,對於柳秋沐誤聽自己叫杜牧一事,他立即忘光光,還很興奮地問他知不知道幼稚朝代編輯部到底在檔案館哪一層。

  「我也說不清是哪一層。」這是柳秋沐當時的回答。

  我蘋果你個梨……顧牧將話咬在心裡,黑著臉問:「什麼意思?」不想告訴他就直說。

  「因為……」柳秋沐歪頭想了想,「編輯部在不三不四那一層。」

  顧牧的臉更黑了。欺負他沒本事進關氏檔案館是吧?

  「不三不四?」對話將顧山山吸引過來。

  「啊,因為檔案館的建築架構比較奇特,第三層和第四層之間夾多了一個平台層,但又不能算整層,所以只算一半。《幼稚》的編輯部就設在這個平台上。」

  「……你的意思,編輯部在三又二分之一層上?」顧牧的黑臉恢復了一些。難怪雜誌上從來不點明編輯部具體地址,原來是不三不四的尷尬地方啊……

  「是呀。」柳秋沐點頭,「我們通常叫它3.5層。」

  顧牧的臉色終於恢復正常,沒想到顧山山天外飛仙又插一句:「那不是很容易鬧鬼?」

  鬧……顧牧白著臉轉瞪顧山山。她什麼意思?什麼意思?

  「我記得小區以前有個傳聞……」顧山山回憶,「說是一群外來學者進檔案館取資料,有兩名女子跑進電梯,學者們見她們身上掛著關氏徽章,以為她們是關氏員工,還衝她們笑了笑,說了幾句話。電梯爬到一半樓層時,停了下來,學者們看向電梯指示燈,他們按的樓層還沒到,而那兩名女子根本沒有按樓層鍵,這意味著電梯卡在兩層樓的中間。沒想到電梯門突然打開,出現一個不可思議的門。門是扇形,從電梯向門裡面看,像一個半圓包圍的空間,白白的,什麼也沒有。兩名女子走進那扇門,回頭沖電梯裡的學者們嫣然一笑,白牙陰森森……」

  「然……然後……呢……」顧牧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柳秋沐身後。

  「然後,其中一個女子擡起手,一揮,電梯門合上,繼續上升。電梯裡的學者對著樓層鍵研究了半天,連上連下四五次,卻總是無法讓電梯停在兩層樓的中間。那扇被半圓空間包圍的門,也成了他們的一塊心病。此後,他們將這件怪事說給其他人聽,傳啊傳啊,就有了關氏鬼樓層的傳聞。」

  柳秋沐的表情有一剎的怔忡,明白之後,嘴角一陣扭曲。

  托關氏的福,這一片生活區從來不缺神神鬼鬼的異聞,不但閒談的人們喜歡聽,就連身為關氏人的他們,有時也將這些異聞當成生活的一段小樂趣聽一聽。類似於這種奇相異景,關氏絕對大把。反正取之於他們,用之於他們。

  檔案館裡資料很多,有機密和非機密的,中間樓層多用來存放機密檔案文件,他也是在三年前查找資料時才知道。那些中間樓層,只有用特定的戒指戒面接觸電梯裡的感應器才能開啟,但他總不能對外透露吧。

  因為這個過氣傳聞,柳秋沐與顧牧、顧山山一下子熟稔起來。

  熟稔的程度,讓顧牧很朋友地向他述說自己的目標:「雖然我是中校畢業,不過,我正在努力學習實戰經驗,準備考廚師證的哦。」他的目標可是很遠大的。

  「祝你成功。」柳秋沐真誠地祝福他。

  「謝謝啦,Dano!」顧牧拍他的肩,儼然是兩肋飛刀的那種。

  今天,早早就見柳秋沐捏著最新一期的《幼稚朝代》推門而入,顧牧沖顧山山擠擠眼,轉頭衝他一笑,明知故問:「你又來找我家小老闆呀?」晚餐時間沒到,他來這麼早,肯定有事。

  柳秋沐也不隱瞞:「是。又樂呢?」

  「在廚房。」顧牧義氣地拍拍他的肩,「不過,先告訴你哦,我小老闆今天的心情好像不是很順。」

  看他一副「你跟我混」的架勢,柳秋沐含笑點頭,「謝謝。」

  推門進廚房,煤氣爐是涼的,又樂與叔南正在洗菜切菜。

  「小老闆,我找到了很多年前的一套漫畫,要不要看。」手起刀落,剁剁剁。虞叔南正將削好的一堆紅、白蘿蔔切成薄片。

  「可以呀。」勞又樂正在砧板上用力按著什麼,口中答著,「什麼漫畫?」

  「《銀河鐵道999》。」啊,想起來他就懷念……我剁我剁我剁!

  「嗯?」勞又樂停手,擡頭想了想,「好遙遠的漫畫,我記得小時候看過一段。」

  「怎麼樣怎麼樣,懷念吧!」虞叔南一副感動泣涕的表情,「我明天拿給你。」

  「好啊,謝謝。」勞又樂也不跟他客氣。

  柳秋沐輕輕扣門,兩人一起回頭,對他的到來感到驚訝。他走近,才發現她正用小模具給蘿蔔壓花,白蘿蔔片壓成香蕉形,紅蘿蔔片壓成魔鬼臉形。他拿起一片「魔鬼臉」,迎光看去,兩隻括號眼還真是蠻陰險的。

  「Dano,今天這麼早下班?」虞叔南繼續剁剁剁。一個多月的光顧,他和柳秋沐也混熟了,倒是那個儲奉封,久久都沒見他露面了,只偶爾來這兒吃頓晚餐,也不再提挖又樂進關氏餐飲部的事。

  「今天週末。」柳秋沐應了聲,暗忖自己該如何開口。

  認識一個多月,初見時覺得她外表冷漠,極難相處,現在他倒覺得她為人隨和,極好相處。廚藝嘛,其實也不錯,至少天天吃她炒的菜不會覺得膩。

  食物這種東西,是一種感官上的享受。吃,天天要吃,就這麼一件事,做了幾十年,甚至要做一輩子,想起來很可怕。不過,為了食物,人類一輩子都不會厭倦。小飯館的菜色偏中國家常式,偶爾玩些花樣,調劑一下食客的胃口,令人在用餐之餘感到一些趣味,在吸引老食客的同時,也引來了一些新食客。

  他來這兒吃飯,倒也不全是因為Ank的慫恿。這兒的菜,每天來都有新鮮感。前段時間因為加班,他改吃關氏大廚的拿手意式餐,濃重的香辛料讓他好一陣不習慣。

  難怪Ank想獵她……柳秋沐有些出神地盯著壓蘿蔔片的女子。她在尋常人眼中或許只是一個小食店的小老闆,一個美麗而冷漠的女子,而Ank看到的卻是她的廚藝才能,想必,她還有其他廚技未展露。

  Ank的渣言渣語,他當然不敢坦白給她聽。而且,他也不會把Ank的渣言當成真。

  他尊重女性,絕不會像那個奇貨可居的傢夥為了目的不擇手段。

  可他今天來這兒,也是受了Ank的重托啊……

  呼……歎氣,他感慨香蕉白蘿蔔一下子就堆成了小山。

  因他的歎氣偏頭,勞又樂順口問一句:「Dano今晚想吃什麼?」

  「烤肉……」他在心裡將Ank罵個臭頭。

  烤肉?勞又樂皺眉。

  「我想請你烤肉……不不,是請你一起參加烤肉活動。」他急忙糾正。

  「活動?」

  「對,活動……也不是也不是,我的意思是,關氏下周要舉辦一個烤肉晚會,但師傅不夠,想請你幫忙,Ank說薪水按小時算。」柳秋沐將儲奉封前一個小時對他說的話加以潤色。

  「時薪?」她被這兩個字眼吸引。

  「具體數字要問Ank……」

  「你的意思是下周關氏的烤肉晚會需要師傅或服務生,按時薪計?」她起了興趣。

  「是。」

  「具體什麼時候,師傅要做些什麼?地點在哪兒?」

  見她雙眼發亮,他反倒遲疑起來,但對她的問題倒是答得仔細:「時間是下週六,晚會七點開始,師傅和服務生五點就要到場準備。在關氏怒櫻園。」

  「七點的時間段啊……」她沈吟。週末的時候,小飯館倒不是很忙,她去關氏見識一下也好,還有時薪,為什麼不要。又想了想,她點頭,「好啊。」

  好……好爽快……柳秋沐沒想到這麼順利,腦中空白五秒,突然鬆了一口氣。他以為她不會答應或勉為其難呢,畢竟,出門前,儲奉封在他耳朵裡灌了一噸的「艱難險阻說」,叮囑他要循循善誘,以柔克剛,投其所好,若是萬不得已,就以利誘之。

  Ank是白癡!柳秋沐在心底肯定。

  十月中,夜色清涼,燒烤的好時節。

  關氏,怒櫻園。

  十月的櫻樹與尋常樹木沒什麼不同,灰色的樹桿,一片片綠葉懸上枝枝丫丫上,人為的燈光和裝飾將園內照得明亮如晝,怒櫻園內香衣鬢影,一派優雅之景。晚會現場被隔成兩區,無數盆菊花擺成一道一米寬的S形分隔區,將烤肉區和主餐區分開。主餐區,也是會區,那邊,參加晚會的俊男美女三三兩兩閒談著,而菊花的另一邊,燒烤師傅穿著統一的白色廚師服,一本正經地與各色食物相親相愛。勞又樂就是其中一名。

  環繞的音樂從不知藏在哪裡的喇叭裡流瀉出來,她分不清那是什麼音樂,耳中只感到一下子小提琴,一下子大鋼琴,舒緩柔和,讓人通體舒暢。

  主餐區中心有一個圓形食物桌,人們可以直接取用已烤熟的食物,也可以到烤肉區點餐,只要你說明自己的口味,燒烤師傅會立即為你烤上一盤。因此,不僅主餐區人影搖動,就連燒烤區的空地上也站了不少精品男女,或低聲談笑,或欣賞燒烤師的純熟技藝。

  真是高雅的烤肉……勞又樂豎著耳朵聽關氏八卦,並努力讓自己面無表情。

  她迫不得已,她非自願啊。

  她側前方是一塊空地,時有男男女女駐足,等待食物出架的同時,他們的言談自然也成為燒烤師傅的娛樂之一。

  二十分鐘前,她從兩名模樣斯文的男士口中聽到,那些穿梭於晚會之間的服務生全是關氏餐飲部的高管,無論是送食物的還是端酒倒酒的。

  十分鐘前,她從五名女子口中聽到「移動內臟」的故事。她們嘰嘰喳喳,繪聲繪色,就像親眼看到一般。

  儘管她們小聲談論,神秘兮兮,不過還是讓她給聽到。據說,展覽館內有一副會自己移動的內臟,管理者明明將它們泡在玻璃容器裡,可第二天,它們自己移到一副人體標本身上。那副人體標本是前幾天剛剛入館的,只有頭顱、骨架和四肢,獨獨沒有內臟,管理者發現,內臟一件不差的、整齊地嵌入人體標本的腹腔,泡過內臟的藥液在地面形成一道半干的水痕,像被什麼柔軟的東西拖過。管理者以為是人為的惡作劇,立即向館長匯報,館長查詢,結果卻是「無人為移動痕跡」。後來,管理者將內臟重新泡回玻璃器,可隔個三五天就發現內臟跑到人體標本的腹腔裡。如此反反覆覆,反反覆覆,管理者火大了,某天,管理者一邊整理內臟一邊罵:「你們要是再移來移去,我就把你們拆開泡。」

  聽到這裡,勞又樂大大佩服了一下這位管理者——好大的膽子啊。

  也不知為什麼,內臟被管理者一罵,真的乖了一段時間,現在,聽說它偶爾還是會移動一下。有人在《幼稚朝代》上寫了一篇文章,繪聲繪色,將這副內臟視為奇跡,並歸入「展覽館靈異事件簿」,作為學術研究的參考資料之一。

  這篇文章的名字,就是「移動內臟」。

  故事說完,五名女子端著她們的烤肉離開,不一會兒,又走來一名年輕女孩。一把短短的麻雀尾用粉藍色頭繩紮在腦後,她直接衝到勞又樂前方的燒烤架,站定,「枰哦卡咦哈哈啦達,謝謝!」

  除了最後兩個字聽得清楚,前面的是……

  人魚信號?

第2章(2)

  勞又樂呆呆看著女孩,幸好在這尷尬時間有人解救她。藍頭繩女孩身後跟著走來另一名女子,穿著長長的淺紋細帶裙,容色清冷。她很不屑地白了女孩一眼,斥她:「文學白癡,你嘴裡塞得滿滿的,還想讓人家烤一塊給你。」

  藍頭繩女孩扭頭,假裝沒聽見。

  「你的鯊魚信號,誰聽得懂。」

  發出不明信號的藍頭繩女孩飛快將頭扭回來,嗔叫:「喂喂喂,凡、九!」

  「咦,你的肉吃完了。」被喚「凡九」的女子歪頭腦袋掏掏耳朵,明明一襲裙衫淑色,這一歪頭,無形之中竟飄蕩出一股犀利勁帥的味道。

  「是哦!」藍頭繩女孩轉頭衝她一笑,「美麗的烤肉大師,請幫我烤一塊不加辣椒的,謝謝。」

  「不謝。」她立即翻上一塊醃好的新鮮肉塊。這是她的工作,有薪水拿的,談什麼謝。

  凡九也衝她一笑,「請幫我也烤一塊,不加胡椒。謝謝!」

  「不謝。」她立即將烤得半熟的其中一塊分開,這些半熟肉塊都還沒到加胡椒的時間。

  「凡九,歆賞,你們也來了!」側方一道驚喜的大叫,三女扭頭,是衣冠楚楚、手執半瓶香檳的儲奉封。他快步跳到三女身邊,「又樂,我來介紹,這兩位是陶凡九,華歆賞,她們一個在基因館,一個在檔案館。這位是勞又樂,我新請的大廚。」

  三女互視,禮貌頷首。

  陶凡九將手中空杯向他一遞,「Ank,這身衣服真適合你。」

  「樂意為您效勞。」儲奉封紳士般的一鞠,為她的空杯注入金色液體。

  「我們走開一下。」陶凡九向對面看了一眼,拉著華歆賞告辭,當然,不忘追加:「烤肉我們等一下過來拿,謝謝,勞大廚。」

  勞又樂瞪著茲茲響的烤肉,不語,她什麼時候成了儲奉封新請的大廚?

  勞大廚……真是夠難聽。

  「又樂,還習慣吧?」儲奉封捏著酒瓶,不急於離開。

  「嗯。」沒什麼習慣不習慣的,做完拿時薪而已。她垂頭翻肉片,提醒自己第一片不散辣椒粉,第二片不散胡椒粉。

  刷油,翻肉。嗯,無煙燒烤架果然好用。

  又刷了一道油後,她擡頭,儲奉封保持剛才的姿勢,正盯著她看,完全沒有離開的意思。

  「……你喜歡什麼口味的?」他大概是想點一塊自己口味的烤肉吧。

  儲奉封怔了一秒,立即明白她的意思,搖頭,「不,謝謝。」謝完,他繼續木樁一樣原立不動。

  勞又樂見他的確沒有吃燒烤的意思,便將剛才兩名女子點的肉塊用紙碟盛好,放在一邊。

  等到她重新轉回烤架時,他突然開口:「又樂,你是怕關氏的廚師沒前途嗎?」

  「耶?」

  「雖然關氏的主業是生物研究,可關氏對人類未來餐飲的發展也很重視。」儲奉封神色正經,帥氣的刺豚發配以合體的黑白侍者裝,為此時的他染出一份難能可貴的紳士氣度,「在關氏餐飲部,不僅可以廚藝互動,還能增強廚師對食材的挑剔能力哦。又樂,你看,動物身上哪個部位可以做成什麼菜,哪個部位在死後某段時間之內取用最鮮,這些都需要一定的生物知識。當然,火候和調味也很重要。」

  勞又樂瞟瞟旁邊烤玉米的師傅,那位帥氣的燒烤師傅神色不動,似乎對儲奉封的言辭很習慣。

  難道是荼毒已久,所以功力深厚?

  「另外,關氏也有專門研究食品和調料的部門,嗯……」儲奉封擡頭想了想,「還有一些糖果類,乾果醃製類,膨化類……」

  勞又樂用漏勺取來一勺辣椒粉,細細撒在裝盤的牛扒上。

  「又樂,你是美女。」儲奉封天外飛仙一句。

  「啊?」她的手一抖,半勺辣椒粉抖得亂七八糟。

  「你的專長是中廚,對不對?」

  「……儲先生,我沒有專業廚師證。」她將滿是辣椒粉的那塊牛扒偷偷壓在最下面,很認真地看著他,「我只會炒一些家常菜,只會。如果關氏真的需要廚師,你可以挖虞叔南。不過,我個人建議你不要挖他。」怎麼說叔南也是她的主廚呀,她可不想他被人挖走。

  儲奉封因她的話嗆了一下,眉頭淺淺一皺,隨即鬆開,「又樂,你大概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她真的很明白了。

  「OK,OK,你並不覺得關氏廚師沒前途,對不對?你不討厭廚藝,對不對?」儲奉封整理思緒,得她點頭後,又問:「你只是介意自己沒有專業廚師證?」沒等她點頭,他已經咧開了笑,「這點你完全放心,廚師證只是證明你有技能,真正的好廚是不需要一張紙來證明的。又樂,關氏現在缺少中廚,特別是地道的中式菜。我真誠地、誠懇地,歡迎你加入關氏餐飲部。」

  其實,餐飲部前段時間離開了幾名中廚,他需要新血是原因之一,另外,人才也是有地域性的,她美麗大方,擅長中廚,又是附近小區的居民,工作方便,可塑性強,對於男性比例掛漲停牌的廚廳來說,無疑是一道獨特的風景線。因此,多方考慮的結果是——他要「獵」她進關氏。

  「……」她將墨魚仔一隻隻放上烤架。

  他微笑,誠懇地微笑。

  她轉身,將那塊撒滿辣椒粉被她偷偷壓在下方的牛扒翻出來,用紙碟裝給他,「嘗嘗。」

  他受寵若驚地接過,「呀,謝謝。」接下,他卻不急於品嚐,反而衝她笑道,「又樂,每次舉辦燒烤晚會,我就會想起餐飲部以前的一個傳聞。」

  又有傳聞?

  她繼續放著墨魚仔,耳朵卻支起一點點,口中閒閒問:「什麼傳聞?」

  「關於烤肉的傳聞……」說了一句,儲奉封見有人走過,便離開空地站到她身後,瞇瞇笑著繼續,「這個傳聞已經很久了,那個時候,我也是剛進關氏。聽說,也是一次燒烤晚會,一位老師傅負責烤肉,他烤了一批又一批,可冷藏箱裡的肉片一點也沒有減少。老師傅以為有人開他玩笑,也沒計較什麼。哈哈……哈哈哈……等到第二天,有人在小區的草叢裡發現一具屍體,全身上下被切割得零零落落,不過,沒人將這兩件事聯想起來,哈哈哈哈……老師傅後來將那晚肉塊不見少的事當笑話說出來,再後來,老師傅退休了,再再後來,老師傅去世了,餐飲部就有了『莫名其妙多了一堆肉』的傳聞。嘿嘿……哈哈哈哈……」

  她脖子一僵,扭頭瞪儲奉封,卻看到他笑成W形的貓兒嘴。慼慼半天,她將視線移向手中正準備放置到烤架上的東西。

  這是肉吧?

  也可以說是某種動物的屍體切片。

  一下子「移動內臟」,一下子「莫名其妙多了一堆肉」,請教——這到底是烤肉之夜還是靈異故事之夜?

  偷偷吐舌,她還想問一問……現在烤的是什麼肉?

  「咦,烤肉味道不錯。」

  身邊傳來儲奉封的贊讚聲,她偏頭,他已經放下酒瓶,正在品嚐那塊撒滿辣椒粉的牛扒,津津有味。看來,這傢夥嗜辣……

  「看,Dano過來了。」儲奉封突然擡手,她順著他的指尖瞧去,果然見到一名衣著閒適卻不乏考究的俊帥男子沖這邊走來。他走得很慢,時不時停下步子,為前方經過的女性讓道,或者衝錯身經過的同僚點頭微笑,騎士風度無形而發。

  反觀吃完辣粉牛扒的這位,痞痞的笑花又回到他的嘴角,不復見剛才一本正經時的紳士味。

  「Dano這人不錯哦……」呱呱聲在她耳邊響著,「他見義勇為,樂於助人,大公無私,人品好,性格好,不過……他也有個小小缺點。人嘛,都是有幾個小缺點才可愛。你說是不是,又樂?」

  這話她贊同,「什麼缺點?」

  「他對死人比較有興趣,哧哧!哧哧!哧哧哧!」捂嘴笑,腳底開始刷油,準備溜。

  死人?她正要問柳秋沐在關氏做哪種研究,他已經搖著侍者小花帕跑過了菊花分隔帶。

  環繞的音樂為晚會增添了浪漫的氣氛,也起到一定的混音效果。

  與柳秋沐正面相撞,儲奉封攔下他,在他耳邊悄語:「她是你喜歡的類型。」

  「哦?」柳秋沐挑眉,「什麼是我喜歡的類型?」

  「文靜,體貼,有一種超凡脫俗的氣質。」

  「……」

  「你以前的女朋友都是這種類型。」

  以前?好,這傢夥挑他的痛處是吧?柳秋沐冷冷一笑,「我都不知道你這麼關心我,Ank?以前的女友是什麼樣,我已經忘得差不多了,你還替我記著,嗯?」

  輕輕一個「嗯」,像尖銳的冰鑽,鑽得儲奉封心裡涼爽爽。他趕快岔開話題:「注意,注意,她在看你。我走了我走了,你好好把握機會。」

  拍拍友人的肩,逃之夭夭。

  逃了一半,儲奉封倒退回,腰微微向後一傾,補充:「個人建議,你可以把關氏裡流傳過的靈異故事講給她聽。」

  「……」

  「女孩子嘛,聽多了那種事,自然會害怕。這麼一來,晚會結束,你就可以送她回家。唉,Dano,我為你想得多麼周到。」OK,這次是真的溜了。

  柳秋沐撇嘴,捏著高腳酒杯的杯底,繞過菊花帶走近烤肉架。他剛到,遠遠就見她與Ank談笑風生,心中好奇,等他意識到時,兩腿已經開始邁向他們。

  站定,他見她將注意力放在烤架上,勾唇一笑,並不出聲打擾,只是,他瞧到她雙唇嚅動,不知念什麼。下意識地靠近,他聽她念著:「翻吧翻吧,烤烤肉吧……」

  這種語氣……

  這種語調……

  她倏地擡起頭,衝他一笑,「嗨,Dano!」

  噔!他倒退一步,心跳五百。

  為……為什麼他會有一種怪異的不適感?

  不著痕跡地揉揉臉,他努力讓自己的笑容不尷尬,「嗨!」

  「剛才沒看見你。」

  「我剛到。」

  「吃烤肉吧,要不要辣椒?」她慇勤不已。

  「……」他突然什麼胃口也沒了。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12-10 11:54:09

第3章(1)

  「翻吧翻吧,烤烤肉吧……」

  在森林公園的燒烤場一帶,流傳著這麼一個故事:如果你在燒烤的時候,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在你背後說「翻吧翻吧,烤烤肉吧」,你千萬不能回頭,也不能回答她。如果你回頭看她或回答她的話,你的身邊就會出現一位滿頭白髮的老婆婆,她會纏著你,向你要烤肉吃,而且不斷地提醒你「翻吧翻吧」。可是,無論你給她吃多少烤肉,她都不會滿足。當烤肉吃完的時候……

  你,也將成為老婆婆的燒烤!

  「翻吧翻吧,烤烤肉吧……」

  「翻吧翻吧,烤烤肉吧……」有時候,值夜者會聽到燒烤場裡傳來喃喃人語,可他進去探查時,卻什麼人也沒有,只有兩隻燒烤叉放在滿是爐灰的烤架上。

  因為老婆婆愛吃燒烤,又被人稱為「燒烤婆婆」。而「燒烤婆婆」的傳聞,多被母親用來嚇唬年幼吵鬧不乖的小朋友。

  「……」柳秋沐安靜聽完她的故事,心裡直覺第一句就是:Ank,你給我滾出地球表面!

  「Ank說你對死人比較有興趣。」她將烤好的墨魚片遞一隻給他,「要辣椒嗎?」

  「不,謝謝。」他接過墨魚片,低頭咳了咳,不知該如何開口。

  也許你本身沒有某種念頭,當有個聲音將某個念頭灌輸到你的腦子裡後,你會下意識地去回想,去驗證,去嘗試著說服自己:「真的嗎?也許真的是這樣。」

  是你喜歡的類型……是你喜歡的類型……儲奉封的話在腦中閃了又閃,柳秋沐出神地盯著半垂的側臉,心裡彷彿有只猿猴爪子在那兒耙耙耙。

  盯著她純熟地翻刷肉片,他若有所思,並不開口,沒想到她卻問起:「Dano,你是做什麼研究的?」

  「我研究液體物質。就像液體能源、液體塗層、液態變遷等。」

  「類似基因科技?嗯?」她歪頭,表情是不解,也是沒興趣。

  「啊……抱歉,如果你討厭這個話題,我們可以跳開。」

  「不用跳開,照你說的,如果人剩下一隻手,可以復原嗎?」

  他的嘴開始起波浪。他肯定,她一定看過《第五元素》。

  「或者,把人的皮膚割開,會突然發現人皮下躲藏的一隻異形生物?」

  好吧,她一定也看過《MIB》。

  「把腦袋割下來,還能接回去嗎?」她切開一顆紫色的甘藍菜,舉著白花花的鋼刀,笑出玉齒。

  「不……」他呆呆搖頭,不知想什麼,竟然傻傻說了句:「不過,可以稱稱有多重。」

  這次換她嘴巴起波浪了。

  「Dano?」菊花帶另一端緩緩走來一人,黑髮微卷,黑色長裙,一步一步,搖曳端莊。

  柳秋沐聞聲偏頭,淺笑著迎上一步,「夜荷。想吃什麼?」

  「吃就不用了,陪我去那邊打個招呼,有空嗎?」女子挽上他的手,對盯著她看的勞又樂微一頷首。

  「樂意效勞!」他也轉對她笑了一笑,漆黑的眼中閃過一道火光,隨即消失,「又樂,失陪一下。」

  她夾起一塊墨魚片衝他揮了揮。

  當晚會結束半小時的時候,已經不需要燒烤師傅再增加什麼食物了。這期間,儲奉封在她身邊閃過兩次,第一次,他很慇勤地告訴她,挽著柳秋沐的那名女子姓舒,叫夜荷,屬於檔案館員工。但具體什麼職能,他卻沒有詳細說明。第二次,他來找東西吃。

  柳秋沐與舒夜荷離開燒烤區後,她就見他時不時在場中閃一閃,一時站在一群老者身邊,含笑聆聽,一時站在一群女子身邊,含笑低語,一時站在一群男人身邊,含笑搖頭。

  這就是應酬?她帶著受教的心態觀察他,直到收工前。

  這種交流性質的燒烤晚會,食物總是大量剩餘,所以,當晚每位燒烤師傅離開前都可以得到幾袋打包的食物。她選了一袋墨魚片和一袋烤脆腸。有點意外的是,當她提著打包食物準備離開時,柳秋沐突然出現在她身後。

  「又樂……」

  「啊——」她嚇得差點跳起來。

  他的臉也有點發白,不知是不是被她的驚叫反震,結結巴巴:「怎……怎麼了?」

  他是鬼呀,走路都沒聲音的?

  她不知該說什麼,嘴角一陣扭曲。兩人就這麼對瞪半天,她瞪得眼酸,也不認為自己的眼睛有說話功能,忍不住先開口:「有事?」

  「我……我送你回家。」太晚了,她一人回去不太安全……他的顧慮還在心底,儲奉封笑嘻嘻插了一句話——

  「Dano你放心,我請阿治送又樂回去。他們回家的路正好重合。」阿治是剛才工作在她身邊的那名燒烤師傅。

  柳秋沐「哦」了聲,黑眸徐徐一轉,與阿治對視一眼,即刻轉到儲奉封臉上。那眼神很像在說:你很不上道。

  對於友人兼兄弟的明瞪,儲奉封當然不會不上道。他很俊傑地隨機應變:「哈哈,有Dano當然更好,阿治,正好依雅也需要人陪一陪,她和你回家的路重合得更多。又樂,讓Dano送你回去,我也放心。」他口中的「依雅」,也是今晚的燒烤師傅之一。

  勞又樂沒什麼所謂,只要有個人陪她走到樓下就行了。天黑黑,說怕她也有一點。

  出了關氏,步行只需二十分鐘就能到家,她慢悠悠走著,柳秋沐提著她打包的兩袋食物,一聲不吭,不知在想什麼。

  兩人走……走走走……其間有過幾次對話,內容不外是「今晚空氣不錯」,「那顆樹長得真有趣」,「路上人很少」,往往是他開頭,她應幾個噓詞,接著,便沒了下文。就這樣,還真讓他們走過了二十多分鐘。

  柳秋沐是什麼感覺,她不知道,不過,她回到家細想時,只覺得這一路——枯燥,乏味,話不投機半句多。

  也許她們沒什麼共同語言?

  柳秋沐在想什麼?

  他在想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這個問題甚至困擾他的睡眠質量。

  她是你喜歡的類型……

  她是你喜歡的類型……

  她是你喜歡的類型……

  去吧去吧,泡她,把她,追她!

  Ank你是白癡!低咒一句,在床上翻來翻去也無法入睡的人心煩意亂丟開軟枕,呼地從床上坐起。

  他為什麼要泡她,把她,追她?就因為她是他喜歡的類型?

  月老說——你喜歡的類型可能很多,遍佈全球,但上天送到你眼皮下的,現在,now,可只有這一個。

  阿修羅說——我無話可說。(阿修羅什麼時候和月老站成一條線了?)

  月老又說——去吧,泡她!把她!追她!(這是月老會說的話嗎?)

  阿修羅也說——我支持,這對你沒有任何損失。

  柳秋沐耙耙亂糟糟的頭髮,頂你個肺,誰說沒損失,他會損失他的心好不好。

  月老竟然變成了Ank的臉,滿臉壞笑——你的心才幾兩重啊?

  去你老闆的——滿滿一拳擊上軟枕,他倒回床,繼續把自己當烤餅一樣翻。

  是,人心通常不足一斤,但是,原生的,只有一顆。

  Ank,你還是個混蛋!

  距離烤肉晚會兩周後——

  「小老闆,你不覺得Dano這段時間有點不對勁嗎?」這是顧牧在洗碗時對勞又樂說的話。

  就連顧牧都查覺到柳秋沐的不對勁,更別說虞叔南,可她並不覺得他有什麼不對勁。和以前一樣,他清晨來小飯館買三人份的早餐,晚上來這兒吃晚餐,和他們閒談,還很熱心地幫忙。就是,有時候他會用奇怪的眼神盯著她,當她無意對上他的視線時,他又飛快移開,神神秘秘,若有所思——這是小牧說給她聽的。

  虞叔南的話更直接:「那是一種帶有強烈目的的、男人的眼神。」

  她還眼睛裡轉蟹狀星雲呢。

  撇撇嘴,她將兩人趕出廚房收拾桌椅。

  晚餐時間已過,今天的工作可以結束了。廚房裡安靜下來,她沖水洗碗,沒聽到門被人推開又輕輕推合的聲音。

  想想小牧說的話,好像是有點不對勁,他這段時間似乎……心事重重?前段時間,吃過晚餐後他會小坐那麼一下子,和山山或小牧聊聊天,然後離開,這段時間,他小坐的時段變長了,但不會空占桌位,多時會幫手送菜給客人,再不,就是到廚房問「有什麼我能幫忙的」。有時她和叔南忙於炒菜,便順口讓他給某桌客人送一碗飯。話出口後,她和叔南覺得不太對,可他已經端著盤子送飯去了,表情彷彿……很開心?

  小飯館的米飯,她會在每一碗的正中心放一塊當日高湯煮透的胡蘿蔔或醃製的開胃白蘿蔔,那些蘿蔔片用模具壓成五角星形或銅錢形,既漂亮又可以吃,算是飯館的特色之一。他大概吃得熟了,為客人送飯時,竟然很順手地將漏兜裡的蘿蔔夾起一塊,小心翼翼壓放在米飯上……

  「咳,又樂!」

  這些壓花模具純粹是她的個人收藏,因為覺得可以給廚房或菜色增加一點小樂趣,也就拿來用了。有時,他也會拿她的壓花模具研究,不知是不是有興趣……

  「又樂?」聲音大了一點,蓋過水聲。

  她偏頭,「咦,Dano?你還沒回去?要試一下叔南的甜點嗎?」

  他搖頭,在她身後吞吞吐吐地說:「又樂,我們……你……我……」

  「什麼?」她提著一隻碗轉過身。

  他確定她是自己喜歡的類型,但是,她呢,他是她喜歡的類型嗎?

  「又樂,問你一個問題。」他很鄭重地鎖定她。

  「好。」

  「你……」他只說了一個字,立即停頓。不是遲疑,他只是在心底選擇用什麼詞比較適當,而且不能讓她聽了以後不高興或產生其他想法。

  他要杜絕一切可能,一切!

  腦子又轉了一圈,他見她對自己的停頓沒什麼反應,專心致志洗碗放碟,不由吐口氣,站到她身後,輕輕說:「你欣賞什麼類型的男人?」

  在問這個問題前,他已經做好心理建設,先除開性格因素,男人也不過就那麼幾種:文質彬彬型學者型,肌肉發達健美型,幹幹癟癟白切雞型,標準俊美陽光型,活潑帥氣美少年型,再有就是亂七八糟型。

  最後一型應該達不到威脅他的程度……

  在模擬了他所能想到的答案後,他懷著一點忐忑不安的心,等待她的答案。

  不怕不怕,就算性格磨合一下也沒所謂,他對自己的外形也還是有點自信……

  「什麼類型?」她歪頭想了想,很快給出答案:「達雷型的吧。」

  達……他嗆住了。達雷是哪一型?

  「史前型。」她聽到他的咕噥,偏頭,燦爛一笑。

  他沈默,一點也沒想過自己和史前一萬年的那種原始人有什麼可比性。

  「又樂……我……你……我們……」

  「Dano,你想說什麼?」

  「我們要不要試著……交往一下?」說出來後,他反倒平靜下來,注視著她,眼神柔得彷彿聖騎士的羽毛。

  她提著碗,任水滴落在地板上。然後,她放下碗,擦淨手,擡到他的額上……

  「又樂!」他啞然,有些無奈地按住她的手,順勢捏住。比他纖細的手,淨白的,濕濕的,微微的涼,的確讓人想就這麼握住不放……

  「你沒腦殘啊?」她滿眼疑問。

  「……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無題?」他覺得自己現在有點腦殘了,「我說,我們要不要交往一下試試?」

  「一下是多久?」

  「……」

  「試試?你想試多長時間?」

  「……」

  她慢慢抽回手,轉身,洗碗。

第3章(2)

  小牧說得沒錯,他果然有點不對勁。

  自從柳秋沐提出交往後,來小飯館的時間變多了,也就是他下班後留在飯館裡的時間拉長。相對的,小飯館多了一名免費勞力。

  晚餐時間結束後,他會陪她回家,也就是從這頭走到那頭,從那頭走到這頭……他們這樣到底算不算約會?

  他甚至不確定,她到底有沒答應他的交往。

  那天,他一鼓作氣後,顧牧衝了進來,再接著,虞叔南衝了進來,東一打岔西一打岔,害他根本沒得到她的回答。

  又樂的活動範圍相對比較固定,除了小飯館就是家裡或菜市,極少出門。這種餐飲業也的確沒什麼多餘的休息時間。因此,這一周以來,他除了來小飯館,真的不知該和她去哪兒,而且,她每次……其實是每天都很忙,沒什麼多餘時間。

  從這頭走到那頭,從那頭走到這頭,就是他們唯一單處的時間。

  他們就這麼不鹹不甜地交往著,像散步的老頭和老太。

  想想以前交往的女友,他只要體貼溫柔地說一句「你想去哪兒,我一定陪你」,她們立即提供時間和地點,完全不用他考慮什麼,只要人到就行。哦,銀行卡也要到。

  他居住的樓群與又樂所住的不遠,他和又樂,所謂的約會,就是晚餐時間後繞著小區林陰道散步,散著散著,就散到她家裡去……別誤會,只是去她家看卡通。看不完的,他第二天繼續。

  對於兩人難得的獨處時間,儘管只是從這頭走到那頭,他還是比較珍惜。不過,今天就有一名「不速之客」擠走他和又樂的獨處。

  十一月的城郊因為林木的繁密捲起微微涼意,卻不寒冷,穿著一件長袖棉衫,休閒褲,懷中抱著兩本漫畫的女子閒閒走著。偶爾,她會偏頭,看看陪伴在身邊的那抹高大身影——至少比她高大。

  他臉上似乎帶點鬱憤?

  「Dano,Dano,我記得這條路以前鬧過鬼。」嚼著香口膠的顧牧興沖沖走在柳秋沐身邊。

  「有嗎?」雖然有氣無力,柳秋沐還是禮貌地回望了顧牧一眼。

  他和又樂真的在約會嗎?

  他深深懷疑,又不是沒追過女人,可他們現在連手都沒牽一下……現在還用得著牽手嗎,又不是青黃不結的年紀,直接上……

  搖頭,搖頭,他飛快趕走不健康的念頭。耳邊,是顧牧的聲音——

  「有,有啦。我聽那些客人說的。」顧牧實在受不了他們之間悶到極點的氣氛,揚聲道,「他們說哦,這條路下面有古怪,晚上會有一隻手從地下伸出來,一下子這邊一下子那邊,還會自己移動,抓著人的腿往地下拖。」

  「是嗎?」柳秋沐困惑。

  「是呀是呀。」顧牧頭如蔥點,指著偶爾經過兩三輛單車的寬闊街道,放低了聲音,「不是危言聳聽,真的有人看到路面伸出一隻手,還有人被這隻手捉到過。聽說是個男人。當時,如果不是他的朋友拉住他,這個男人早已經被拖到地下去了。後來有人請法師在這兒擺了一個風水陣,又起乩請來龍王三太子,想盡辦法才將這隻手鎮住。好在有效,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人見過這隻手了。所以這個傳聞又被叫做『路面伸出一隻手』。」

  「……」

  勞又樂捂嘴一笑,「小牧,你恐怖故事看多了。」

  「是真的啦——」顧牧突然睜大眼,發直地瞪著前方。

  柳、勞二人奇怪地看向前方,剛才經過一輛車和兩名踩單車的人,路前面是越來越小的車影,沒什麼奇怪。

  顧牧突然攫住柳秋沐的手臂,五隻手指頭抓得緊緊的,帶著痙攣般的慌亂,「DA……DA……Dano,小……小老闆,我看見了我看見了……」

  「看見什麼?」勞又樂瞇眼,實在看不出路上有什麼不對。

  「鬼……鬼單車!」顧牧刷地跳到柳秋沐身後,縮著肩大叫,「是鬼單車。」

  柳秋沐被他當成盾牌,啼笑皆非,「小牧,你眼花了吧,路燈這麼亮,哪有鬼單車?」

  「就在前面,前面。」顧牧在他身後伸出一隻手,指向十一點鐘方向。

  勞又樂踮起腳看,「前面什麼也沒有啊,小牧。」

  「有啦,小老闆!」顧牧探出半張臉,皺著眉頭,咬著衣袖,「剛才……剛才明明是三輛單車在前面,我眼睛一眨,只剩兩輛了,還有一輛就在我眼皮下不見的。好像……好像騎進了時空隧道,突然消失。就在前面。」

  勞又樂聳肩的同時,柳秋沐一僵,指著路邊問:「那是什麼?」

  「好像是攔路用的標示。」

  「攔路標……誰把它們移開……啊!」柳秋沐突然急跑起來,直衝顧牧所指的單車消失地段。勞又樂與顧牧對視一眼,跟在他身後開跑。

  跑近,距離攔路標不遠的路面上竟然有個大坑,坑裡跌了一個人,和一輛轉著輪子的單車。

  是一名穿著校服的女高中生,已經昏迷。

  柳秋沐跳下地坑,先移開單車,再將跌進坑裡的女高中生抱起,讓顧牧拉住她的雙腳,他托著她的腰背,將她送上地面,平躺。

  跳出坑後,他先看昏迷學生的眼耳鼻口,確定七竅沒有流血,口中也無嘔吐物閉塞呼吸道,隨後,他用大拇指按壓勁脈,伏耳聽心跳,再輕捏全身骨骼,檢查受傷者有沒有骨折。

  「又樂,打急救電話。」

  「好。」勞又樂趕快掏出手機。

  接通醫院電話,她報出街道地址後,又依照他的話,將傷者現狀加以說明:無嘔吐和流血現象,但輕度昏迷,可能有輕微腦震盪,四肢骨骼無折斷現象,但肋骨情況不明……

  醫院的接線小姐聽完她的描述,除了表示即刻將有救護車到達外,還誇她:「小姐,您很專業呢。」

  「呃?」

  「請您放心,救護人員馬上就到。」

  「那個……不是……」我——最後一個字沒說完,接線小姐已經切斷電話。

  她汗顏地將手機塞進口袋,又見他對顧牧說:「小牧,在她包裡找找看,有沒有手機或電話,聯繫她的家人。我想她應該是住在這一帶的居民。」

  「我?可……」顧牧遲疑,「隨便翻人家的東西好嗎?」

  「你是小偷嗎?」

  顧牧搖頭,「不是。喂,我品行很端正的!」他一不混二不搶,雖然以前學習成績不好,可能智商不高,但不能質疑他的人品。

  「那不就行了。」柳秋沐瞥他一眼,「現在不找電話,怎麼聯繫她的家人?」

  「……找啦找啦。」咕噥著,顧牧在掛著絨線娃娃的包裡翻翻找找,拿出一隻手機,遞給柳秋沐,「喏,找到了。」

  「找家庭電話,打過去。」

  「我打?」顧牧點自己的鼻頭。

  「難道是我打,快點。」柳秋沐終於皺起眉頭瞪了顧牧一眼。他現在兩手都在急救,怎麼打電話。

  被他第一次流露的嚴厲震住,顧牧乖乖翻著電話裡的號碼,嘴裡咕咕噥噥打過去,等了一下,電話接通:「喂,請問你們是她的爸爸媽媽嗎?她?她是你們的女兒吧……手機,啊,是的,這是你們女兒的手機,她出事了……我?我不是她同學啦……」估計電話那邊驚慌得可以,顧牧越聽越皺眉頭,終於,他站起來大吼:「喂,你們聽我說好不好!她騎單車騎到坑裡去了,現在只是昏迷,骨頭沒斷,也沒有出血,我們已經打了急救電話,啊,救護車已經來了,你們不用來出事地點啦,直接去醫院。」他移開電話,向一名白衣天使問明醫院詳細地址後,對著電話又吼了一通,最後——「我不是你女兒的同學啦,不是。再見!」

  接下來的事,當然交給救護隊,因為家屬未到,他們三人也跟著救護車來到醫院。

  好在醫院離關氏只有十五分鐘車程,他們到達醫院後,女高中生的父母也趕到了。將背包交給那對父母,並向醫生說明當時情況後,他們的工作算是完成。

  因為發現及時,又有適當急救,醫生初步檢查後,給出「沒有生命危險,請各位放心」的結論。那對父母大概聽出了顧牧的聲音,拉著他的手不停地說謝謝,謝得顧牧滿臉通紅。

  努力抽回手,他指著柳秋沐大叫:「是他啦是他啦,你們要謝就謝他,他叫Dano,是他發現你們女兒的,是他急救的,是他讓我打電話的。」

  眼看這對滿眼淚花的父母轉移目標,柳秋沐輕一頷首,指了指急救室,輕道:「兩位,醫院可能需要你們配合登記一下,請別耽誤了。你們的女兒也需要你們的陪伴。」

  此話立即轉移了這對父母的注意,叠聲幾個謝謝後,他們跑到櫃檯做登記,而他們三人,悄悄出了醫院。

  離開醫院,已近午夜。

  坐TAXI回家時,顧牧的臉還有點紅暈未散,兩眼閃星星,「Dano,你是怎麼做到的?你真厲害,一下子就判斷那人身體沒事。」

  柳秋沐默默注視他,「真的想知道?」

  「是。真的。」

  「因為我有超能力。」

  「……Dano你玩我?」他還想像力就是超能力咧。

  「是。」

  顧牧瞪大眼,還來不及反擊,久未出聲的女子已忍俊不禁。

  「小老闆!」顧牧跳腳,若不是TAXI有頂,他一定蹦出去。

  勞又樂瞥了柳秋沐一眼,垂下眼簾繼續悶笑。笑中,多了些暖暖的東西在裡面。

  若僅僅是她和小牧在路上,被小牧的「鬼單車」一嚇,她也沒什麼心思去估計地面上有沒有坑,只會快步回家。他卻不同,他很冷靜,也很細心,判斷,急救,電話聯繫,他安排得恰到好處,一分一秒也沒耽誤。在他的命令式指揮下,她卻覺得很開心,小牧……嗯,大概也是如此。

  他想和她交往,以他們現在這種模式,算是開始交往了吧。

  清亮的眼,禁不住又向他看去。

  他在對小牧解釋什麼情況下的昏迷要如何急救,直到下了TAXI,來到她家樓下,小牧還纏著他問東問西。她和他,基本上沒什麼交談。

  「晚安。」她沖兩人揮揮手,關上密碼玻璃門。

  「晚安。」柳秋沐的表情有點僵。

  隔著玻璃門目送她進電梯,他輕輕歎氣,這不是約會,絕對不是。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12-10 12:07:47

第4章(1)

  嘿嘿哈……吱嗚嗚……

  燈光慘淡的客廳裡,幽昧詭異的音樂正斷斷續續從電視裡飄出來,結結巴巴,磕磕碰碰,呼哧呼哧……

  柳秋沐推開門,在電視前奮鬥的儲奉封立即扭頭。看清是他後,嗓門開栓,像啟動導航系統的無影導彈,「啊呀,終於回來了。你去哪兒了?打你電話你不接,打到小飯館又說你和又樂早走了。說,你們進展到什麼程度了?什麼程度?」

  拍開捏住衣襟的手,柳秋沐順便給他一腳,「我去醫院了。」

  不等儲奉封再開嗓門,他簡單明瞭將剛才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儲奉封聽完,第一句就是:「你沒電了。」

  「……什麼電?正電還是負電?」

  「我是說你的手機。」儲奉封直接掏他的口袋,「看,果然沒電了。」

  「你找我?」柳秋沐奪回手機,插進充電座,倒上沙發時有氣無力地瞪了他一眼。

  「不是我找你,是你的前、任女朋友找你。」儲奉封笑得像魔鬼,「嘿嘿……」

  前任?倒成軟體動物的身軀慢慢坐直,「誰?」

  只這一個「誰」,已揭露他不止一名「前任女友」的事實。

  「你猜。」儲奉封盤起腿,將視線調回恐怖劇上。Shell出差了,現在屋子裡只剩下他和Dano,所以啦,他前女友打了幾通電話過來,他就接了幾通。

  「散兒?湯散兒?」這是他的第一任女友,大學同學。目前狀況:朋友。

  「錯。」

  「鍾子秋?」這是第三任女友,一年前分手。目前狀況:朋友。

  「喂,你現在和又樂交往,想起以前的女朋友,有沒有覺得慚愧?覺得對不起又樂?」

  「是子秋。」柳秋沐肯定後,立即翻手機找號碼。若非有事,這麼晚的時間子秋不會打電話給他。

  「你怎麼不猜另一位?」儲奉封將電視聲音調小,噓他,「不是還有一位姓姚的美女嗎。」

  「姚?」柳秋沐已經翻出電話號碼,抽空答了友人一句,「你說水洛?她現在人在國外,應該不會打電話給我。」

  「嘿嘿,這麼說……你們還有聯繫啦!」

  「廢話,電郵和MSN都可以聯繫。分手就不能當朋友嗎?白癡。」電話接通,柳秋沐沒空理他,簡單的問好後,開始細問出了什麼事。

  儲奉封摸摸鼻子,取過一隻氣槌開始吹氣,隨時準備攻擊。沒想到柳秋沐聽完電話,換了手機電池,直接找車鑰匙。他捏著吹起一半的氣槌,追在他身後傻傻問:「你要出去?」

  「是。」

  「去鍾子秋那兒?」他剛才接的電話中,鍾子秋只問Dano在不在,卻不說什麼事,也沒讓他轉告。這傢夥一聽電話就出門,莫非……餘情未了?

  「當然。」

  「……現在幾點?」

  「十二點半。」找到鑰匙的人開始穿鞋。

  儲奉封知道朋友的性格,只要有人開口向他求助,他如果能幫到,一定會幫。只是……現在?拉住門,他正色問:「Dano,子秋那邊出了什麼事?」

  「她爺爺進了醫院。」

  「子秋不是孤兒,她爺爺進醫院,她父母呢,她現在的男朋友呢?她為什麼打電話給你?你確定對子秋只是朋友間的幫助?」

  欲走的身形頓住,柳秋沐轉身,「你想提醒我什麼?」

  「又樂。」

  柳秋沐淺蹙眉心,徐徐別開眼,神色顯出一絲不耐,「Ank,子秋的父母上周外出工作,下周才回來。她現在的男朋友出差,所以,她爺爺突發心臟病進醫院,她打電話給我,希望我能陪陪她。這和又樂沒有任何關係,OK?」

  「你說OK就OK!」儲奉封聳肩,扶著門,搖搖吹了一半的氣槌,權當再見。然後,將門輕輕關上。

  只要Dano覺得與現任女友約會結束後立即轉身陪前任女友沒問題,他有什麼問題呢。只要Dano覺得他在又樂面前提提今晚的事沒問題,他有什麼問題呢。只要又樂願意進關氏餐飲部,他有什麼問題呢。哼!

  唉,還是一個人在家看恐怖片比較有氣氛……

  三天後,小飯館。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虞叔南套著貓爪手套,兩手繞圈,一邊做旋轉體操,一邊在她身邊繞來繞去。喵到最後,還學貓兒洗臉摸鬍子。

  小牧和山山哈哈大笑,不但笑得眼睛飆淚,眼圈下面居然還給她笑出兩個小橢圓。

  可惡!

  這一切,都起源於她一小時前接到的電話。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電話是儲奉封打來的,他很熱心地解釋了Dano為什麼這三天沒到小飯館當免費勞力。她原本以為他工作忙,沒想到是為了陪前任女友。陪就陪,他的自由嘛,她只是不明白儲奉封午後一點打電話給她是什麼意思。

  「喵——喵——」

  原來,柳秋沐這三天以來,白天工作,晚上全程陪伴前任女友,結果昨晚受了涼,今天發起高燒。看過醫生開了藥,儲奉封原本計劃照顧這位室友,可突發工作使他不得不外出,因此,照顧病人的偉大任務就交棒到她手上。

  「喵!喵!喵!」

  接完電話不到二十分鐘,儲奉封立即送來他家鑰匙,順便添油加醋將柳秋沐的病況又宣傳一遍,無非是高燒無力,神志不清,病得五顏六色,落英繽紛。

  「喵喵喵喵……」

  「喵喵喵?你以為你是魎皇鬼啊?再喵,我扣你薪水?」勞又樂瞪了虞叔南一眼。

  虞叔南咬著貓爪縮到顧牧身後,探出一隻爪子揮啊揮,「小老闆,再見,好好照顧病人。」

  她一定要扣他薪水,一定!

  勞又樂鼓著臉出門。

  為了幫助前任女友而幫到生病,柳秋沐也真是……夠騎士,真夠騎士!

  提著兩大袋,她掏出儲奉封「特意」留在小飯館的鑰匙,拉門,腳踢,閃身進去。玻璃門在身後閉合,懶得換手,她一手鑰匙,一手兩大袋,再一鼓作氣衝進電梯,上十四樓。

  輕輕開門,寬大的客廳立即映入眼瞳。

  這就是……紳士級男人的住宅?她慢慢走進去,放下兩大袋。廳裡沒人,廳的左牆有兩扇門,右牆有一扇門,她只能依據門外的裝飾判斷哪一間是他的房。儲奉封說過,他們三人的房門各有特色,非常好認。現在一看,不假,的確非常好認。

  右側牆上的那扇門,一塵不染,外面也沒什麼誇張的裝飾物。左側的兩扇門,一扇上貼著「怒髮衝冠」四個毛筆字,另一扇門沒貼亂七八糟的字,不過門框四周釘了很多小掛鉤,有些鉤上掛著小瓶子,瓶子裡是……沙?

  她拈著一隻小瓶晃了晃,重新掛回去。

  是這間了。

  Dano的房間外掛了很多沙。

  她現在明白儲奉封為什麼這麼說。基於禮貌,她輕輕扣了兩下,扭門,推開,慢慢探頭。拉了窗簾,光線比較朦朧,她只看到床上睡著一個人,淡淡的空氣迎面撲來,還有……

  撲!軟枕一隻?

  接下砸到頭上的軟枕,還來不及有其他反應,一串流暢的罵詞灌進她耳朵:「我頂你個龍王三太子!Ank你要我說幾遍,拜託別吵我行不行?你知不知道你根本就是靈異事件的載體,絕版病毒的發源地,中子星的斷裂層,偏離軌道的二氧化硫……」

  真是酣暢淋漓,結也不打一個。

  罵完人的病者昏昏沈沈,恍恍惚惚,向門邊瞟了一眼。這一眼,讓他不自覺地吞口水,喉嚨更干了。他突然感到有一點……

  緊張!

  誰在那兒?那身影不像Ank,是……

  軟枕後的臉徐徐露出來,衝他一笑,「精神不錯啊,Dano。」

  「……又樂?」罵人被她撞個正著,他瞬間石化、炭化、焦糖化。

  「我還以為走錯房間了。」她笑容明朗,走到床邊,拍拍軟枕,放靠在床架上,「Ank說你只吃了藥,沒吃午餐,我先煮粥,你睡一下,醒了就可以吃了。」

  他保持炭化狀態。

  趁此炭化之機,她打量他的房間,床邊是一排外推的玻璃窗,厚厚的米色窗簾擋去大半的日光,從右向左依序是木躺椅、書櫃、書桌、衣櫃,當然,這些櫃物都有著很精緻的外表。他的書架上也有不少漫畫,她順著書名數下去,有全版的《功夫旋風兒》,還有《灌籃》、《龍珠》、《地獄老師》、《福星小子》、《三隻眼》等,都是經典骨灰級的漫畫。

  「我可以看看《福星小子》嗎?」她揚起笑,有些興奮。這套漫畫聽叔南提過很多次,可惜現在書店裡都沒得賣了。

  「可……可以。」他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不明白她臉上過於燦爛的笑是什麼意思。

  「你好好休息,我在外面,不舒服就叫我,想喝水也叫我。」她抽出漫畫,又走到床邊替他拉拉薄被,伸手覆上他的額,低涼的掌心立即觸到一片火熱。

  「又……又樂,你怎麼……」他的臉很紅,不知是燒的還是罵錯人的心虛。

  「Ank說他要外出,你需要照顧,正好我有空。」她彎腰,笑臉在他眼中放大,慢慢、慢慢、吐出兩個字:「睡、吧!」

  Ank說Ank說……他偷偷咕噥,盯著她的笑臉一絲不移,直到她轉身準備出去時,才小聲說:「謝謝。」

  「不客氣。」

  「又樂……」他叫住走到門邊的身影,「你是不是買了榴賨?」

  「咦?你聞得到?」她好驚訝,「我以為你鼻子塞住了。你討厭榴賨嗎?」

  「不。」他只是發燒,沒有塞鼻子。

  「不過,這不是買給你的。你發燒,不可以吃榴賨。」這是她買給自己打發時間的零食水果。

  言畢,掩門。

  在門邊站了一下,聽到裡面傳來衣被摩擦聲,隱約夾著他的咕噥。無聲一笑,她放下漫畫,將兩大袋提進廚房。

  這個騎士,和她想像中的有點差別。

  在目前的形象中,他一直是正正經經,彬彬有禮,一絲不苟,可就在剛才,他的形象出現裂縫,會爆,會罵人,而且爆炸起來還蠻有威脅力的。

  那一串不打草稿的罵詞顯然不是臨時起草的,可憐的,Ank!

  發現罵錯人時,她很愉快地發現他除了炭化之外,臉上還有些不知所措,帶著那麼一點可愛的無賴。

  柳秋沐……呵呵……

  他在濃郁的榴賨香甜味中醒來。

  她買來榴賨和山竹,不過,卻是給她自己當零嘴的。她一進屋,滿室的榴賨香味,害他饞得流口水……那個,他也不討厭榴賨啦。但她卻說「這不是買給你的」,聽聽,竟然虐待病人,真是過分。

  出了一身汗後,他掀被下床,因為臥室門沒關,客廳傳來她的笑聲。他原本打算進浴室,聽她笑得那麼開心,他硬生生拐了彎,向客廳走去。

  身為交往中的情侶,好歹他病著不是嗎,她沒有淚眼婆娑趴在床邊,他一點也不介意。那是白癡行為,如果真那樣,他好了,她病了,他一定氣自己。

  可是,他的心裡還是小小酸了一下,她都沒有給到他生病時的關懷和溫暖。

  潔亮的燈光下,沙發上,她捧著漫畫,嘴裡含著一顆白色山竹,吃了一半的榴賨放在沙發幾上。甜甜的,令人心醉的香氣飄散飄散飄散……不必用力吸氣,那害人抓狂的香氛很輕易地就飄進他鼻腔,直鑽心肝脾肺臟。

  好饞……

  但是不能吃。

  鬱憤!

  他知道病人的心理波動總是比較大,所以,很安分地坐在沙發一角哀怨。一隻手伸過來,相對他低燒的額頭,涼涼的,很舒服。

  「正好醒了,到點吃藥。」她放下漫畫去倒水。他藉機揪一眼,她還在看《福星小子》。這套漫畫都是他以前買的,隨著年紀的增長,卡通他會看,卻不再沈迷。

  腳步聲啪嗒啪嗒,在寂靜的廳裡格外醒耳。不一會兒,她拿了溫水,數著西藥顆粒,遞到他手上。他乖乖喝下,幻想滿口的榴賨香氣。

  不知為什麼,他現在就是饞榴賨,掙扎了半天,他將原因歸咎為「生病導致他可憐的心理意志薄弱」。

  她塞了一勺鮮黃肥嫩的果肉在嘴裡,看看掛鐘,歪頭問他:「你……是想再睡一會兒,還是想看電視?先喝粥吧。」

  他看看榴賨,看看她,慢騰騰挪近她,小心翼翼將腦袋湊近,輕問:「又樂,你介不介意我帶著一點小病菌吻你?」

  「呃?」她怔了。

  瞧她沒拒絕,他厚臉皮地就當她默許了。唇,慢慢貼上,滿滿的榴賨香氣引誘著他。如願以償了,如願以償了……

  他並不怕自己的病菌傳染到她。其實,人類偶爾生生小病,將淤積在體內的病毒散發出去,對身體有一定的好處,可以避免大病如山壓。就算……就算萬一她真的被他傳染了,就換他來照顧她,順便再讓她傳染給自己好了。

  沒所謂,他很樂觀的……

  榴賨的味道不知何時淡了,直到消失,他的唇依然留戀在她唇上,不願放開。她的拳頭象徵性地在他背上砸了幾下,僵硬的身軀慢慢軟下,掙扎沒了,很溫順地讓他吻個夠。

  如果早知道禁止他吃榴賨是這個結果,她絕對不會攔他,真的。可惜世界沒有後悔藥,悔之晚矣。

  他的舌上帶有藥味,當口中的榴賨全部被他捲走後,那淡淡的苦澀浮現在唇舌間,她皺皺眉,想推開他。沒想到他居然就著唇,用舌尖舔起她的唇來,像……像饞貓。

  啪!兩掌拍上他的臉,用力一撐,終於逃離病魔之口。

  她該不該哀悼自己失去的吻?說初吻就有點勉強,不過「舌吻」卻是第一次。因為榴賨失去一個吻,怎麼算都是……她虧。

  粉色飛飛,她輕喘片刻,偏頭,看沙發幾上的榴賨,「Dano,那兒有很多榴賨,我不會跟你搶的。不會,真的不會。」

  「……」

  「還有山竹,也是你的。」

  「……」

  「你體重多少?」

  「……」

  問了這麼多,見他仍然表情迷濛盯著她,勞又樂忍不住輕叫:「你好重。」拜託,可不可以不要再泰山壓頂了。

  他終於明白她的意思,呆笑著摟緊她,一起坐起來。看看沙發幾上的榴賨,他一點也不想吃,他想吃的榴賨……

  心跳有點過速,他腦中突然浮出一句:我想吃她……

  嚇?被自己色情的想法嚇一跳,他急忙歸咎為「生病導致他可憐的心理意志薄弱」。

第4章(2

  「如果你想把病菌傳給我,你一定成功。」她的聲音悶悶的,似乎對剛才的一吻並不介意。可他卻「郁」起來——

  「不怕,你再傳染給我好了。這不是貓艾滋,不會大面積爆發。」

  貓艾滋?What東東?她有聽沒有懂,臉有點發燙,以去廚房拿粥為借口,她拉遠與他的距離。

  端出熱粥放在桌上,見他將頭擱在曲起的膝蓋上,正目不轉睛看著她。

  有點尷尬……她指著門邊裝了五顏六色沙子的小瓶,訕訕問:「你的房門外為什麼掛那麼多沙?」

  「那是請朋友在地球各個沙灘上收集來的。」他歪頭淺笑,「這些不同顏色的沙在顯微鏡下看很漂亮。藍色的可以看到螺旋紋,白色的沙裡有八角海星樣的生物遺體,粉紅色的看上去像斷層巖。」

  「嗯,Dano,你到底是做什麼研究的?」她還是不明白。上次好像聽他說過液體研究。

  「我在『重顆粒』裡面工作。」

  重顆粒?又是一個聽得她霧沙沙的詞。

  見她表情很霧,他恍然一笑,「抱歉,『重顆粒』是關氏能源研究部的名稱,西南方位的建築樓群,從空中看像個『幾』字形,一共9層,我所屬的工作組在第6層。說到具體工作……」他抓抓後腦勺,儘是淺顯易懂地解釋,「就是……研發可替代性的生化燃料,就像試著用奶牛胃液做燃料電池,從植物種子裡提煉可以完全燃燒的植物油,以用來代替現在的礦物燃料。」

  「礦物燃料?」

  「就像飛機燃料,汽油之類的……」

  「哦……」她瞥到客廳牆角有一盤國際象棋,那些棋子在黑白方格的棋盤上搖搖晃晃,像不倒翁。心中小小好奇,她一邊點頭表示自己在聽,一邊走到棋盤邊。老實說,除了鬥獸棋,國際象棋這類考驗腦力的高難度複雜棋路,捏著棋子她就傻掉。

  但是,不會下,會看。

  棋盤每個方格都微微向下凹,所有棋子的下面都是平滑的半圓弧,完全就是一副不倒翁國際象棋嘛。棋子她也認得,雖然滿盤的黑黑白白,她至少知道國際象棋的六種子:國王,王后,城堡,主教,騎士,士兵。

  她伸出食指推推一個士兵棋……

  搖搖晃晃……

  「這是一套印章。」他的聲音悄悄出現在她身後。

  「不是國像嗎?」她又推了一下白子國王。

  「也是。」他低頭拿起一顆棋子,想了想,走出一步,「它是國象,也是印章,還是不倒翁。」這棋是Ank在年終宴上抽獎得回來的,放在廳裡當點綴,他們想到的時候,可以走一步,只是你走一步我走一步,這盤棋到現在還沒下完。每個棋子底部都有一個小蓋,旋轉扭開後,底座是印章石,可以依照你喜歡的設計雕成印章。他們三人各自選了一種棋子,其餘的則是空白。

  聽著他微微沙啞的聲音,耳朵裡酥酥的。她將白子國王提起來,屁股向上,扭開,果然有幾個字紋。

  將印章朝向他,「誰?」

  「你猜。」

  「……我可以蓋出來看嗎?」

  「當然可以。」他找來幾張白張,坐在餐桌邊,一邊喝粥一邊看她興致勃勃地在紙上蓋印章。

  有印章的棋子其實不多,她一個一個扭開,找出來的只有白國王、黑主教和白騎士。

  印,印,印!她將所有印章蓋在白紙上,拿起來一看——好,都是她不認識的字。

  「嗯……」她已經不玩毛筆很多年了,蘸調料刷烤肉算不算?

  「嗯……」她好慚愧。

  感到她的為難和洩氣,他推開粥走到她身邊,將白國王放回原位,「這是Shell的印章。」

  將黑主教放回原位,「這是Ank的印章。」

  將白騎士拿在手上,唇角微微一撇,「這是我的印章。」說完,他拈起黑騎士,「這個也是我的。」

  她受教,非常之受教。謝定銘是白色的「國王」,儲奉封是黑色的「主教」,他,則是黑白通殺的「騎士」。

  「我不認識它們。」她歎氣,「這是草書?」

  「篆體。」

  「下面彎彎曲曲的是什麼圖案?」

  「英文。整體上是篆體加英文的雕刻。」

  「哦——」她狀似明白地點頭,從他手中接過黑白騎士。

  她的表情有點憨,有點悶,有點可愛……他怔怔盯著,突然別開眼,捂嘴咳了咳,指著粥邊的青菜岔開話題:「這些菜是Ank買的?」沒等她回答,他自己就先否定了。

  在這兒,他不會做飯,也懶得學。儲奉封一心讓別人做給他吃,味蕾刁,但就是不進廚房。謝定銘根本不用學廚藝,也不會去學這種東西,家中有人變換口味做給他吃,在外出錢吃,也即是說:他們三人完全沒廚藝。

  「我買的。」

  「又樂,對不起。」他突然道歉,「我是說剛才用枕頭砸你和……罵人。」

  她的注意仍在印章上,「哦,沒關係。」反正點名罵的不是她。不過,她比較好奇他生病的原因。將黑白騎士的頭撞了撞,她很無意地問:「你怎麼會……呃,突然……生病呢?」

  他摸摸鼻尖,「大概是晚上衣服穿少了。」

  「晚上?」瞥他一眼。

  他對上她探問的視線,囁嚅半天,下定決心似的開口:「又樂,我這幾天沒去你那兒,是因為以前一個朋友家裡出了點事,晚上我要去……去照顧一下,所以……所以……」

  「所以才讓自己生病。」她很懷疑他是不是把外套貢獻給前女友披著,因而導致自己受涼——這種情節常有。

  他垂下眼,眸中閃過一絲黯淡。他不知道Ank那傢夥到底對她說過什麼,以Ank的性子,添油加醋算是很正常,但他原本就沒打算隱瞞這件事。

  捧著粥碗,他悶悶歎口氣,「又樂,我那位朋友叫鍾子秋,是我以前的……女友。」停頓,黑色的瞳子移向她,見她仍然拿著黑白騎士研究印章文字,他深呼吸,讓肺葉漲滿氧氣氮氣和惰性氣體後,緩緩吐出,決定一次說明白,「以前,我曾經交往過三名女友,她們是湯散兒、鍾子秋、姚水洛。那個……你可能現在不認識,以後就認識了……不不,我是說,雖然都分手了,但因為比較投緣,所以還是朋友,大家平常的時候也會聯繫一下。」

  「嗯。」

  「你要不要聽聽她們分手時給我提的意見?」他小心翼翼瞟她。

  「好啊。」

  這麼乾脆……他心裡突然悶起來,鬱鬱的,不過還是老實說了:「她們說約會的時候,我常常約到一半卻因為朋友的一通電話離開,將她們扔在一邊。而且不止一次。散兒說我重朋友勝過重情人……啊不是不是,又樂,我是說……我會很專一的。」

  她不知該如何接話。

  那個……他坦白得也太徹底了吧。他說交往,是以真誠為前提呢,好可愛的……

  騎士!

  叮!黑白棋子輕輕一敲,一朵笑,悠悠然,浮上粉色唇角。

  柳秋沐的病本就不大,高溫退下後,三四天的時間便恢復得差不多。鍾子秋的爺爺突發心臟病入院,前段時間是觀察期,病情穩定後,鍾子秋知他生病,也不再請他陪伴,反而叮囑他在家好好休息。

  勞又樂照顧了他兩天,也就是抱著漫畫在房間裡陪他,為他準備一下早餐午餐和晚餐,順便將儲奉封的晚餐也一併準備了。

  「進展不錯。」晚餐之後,儲奉封挺著塞滿食物的胃袋躺在沙發上,沖玩弄不倒翁棋子的友人彈彈手指,「又樂現在可不可以為了你犧牲一切?」這樣他就能動之以情,將她獵進關氏。

  柳秋沐淡淡看他一眼,不予理會。

  「Dano?」

  柳秋沐歎氣:「我不知道她有沒有答應和我交往。」

  「……」聽明白的儲某人從沙發上彈坐而起,「What?」

  「字面意思。她是我喜歡的類型,但她沒有對我一見鍾情。」

  「男人和女人,就像正負電子。所謂的一見鍾情,不過是兩顆外層不夠八顆電子的男女原子正好相遇,而且它們的外層電子數加起來正好等於八。」儲奉封離開沙發,走到棋盤邊,拈起一顆士兵棋,嗤笑,「這種事,被一些文字者們弄得神神秘秘,說透了,還是有幾率性和組合性的,也可以人為搭配。」

  與儲奉封相反,柳秋沐走到沙發邊坐下,撐著下巴歎氣,「我對又樂也沒有一見鍾情。」

  「那是因為你們需要化合反應。」儲奉封站在棋盤前思考半天,終於走出一顆子,他頭也懶得不回,直接說:「氫氣和氧氣單純混在一起也沒什麼反應啊,點燃之後才能成水。」

  「……你覺得我和又樂現在點燃沒有,Ank?」聽得霧沙沙者立即虛心請教。

  「你們?」儲奉封瞥他一眼,隨即伸出食指推了推國王棋子,讓它在棋盤凹格裡左搖左擺。他對自己走的那一步很滿意,不知是因為思考還是其他,一句「你們」後,他沒再答理柳秋沐。

  「喂?」

  「你們大概處於氫、氧混合狀態。」

  「沒有點燃?」

  「沒有。」

  柳秋沐沈默起來。默了半天,他發狂,「再問你一個問題。我和又樂,誰是氫氣,誰是氧氣?」

  儲奉封這次的回答挺快:「這要看是你被她吸引,還是她被你吸引。」

  「……我知道你是黑帶三段,但我只要中間有說服力的那一段。拜託你,說話說重點!」他的嘴裡已有隱隱煙霧呼出來,魔鬼化了。

  「如果你們的外層都是四顆電子,那就勢均力敵。如果你的外層電子數大於四而小於八,相對的,又樂的外層電子數則是小於四而大於一,那麼你很容易捕獲其他電子以達到穩定狀態。所、以,你被又樂吸引。反之,又樂被你吸引。」

  「……」

  「我的三段切怎麼樣?」儲奉封將臉湊到他面前,惡意一笑。

  兩張俊氣的側顏咫尺相距,柳秋沐輕輕佻了挑眉,「Ank……」

  「What?」

  「個人建議,你滾出地球比較好。」

  「謝謝。」儲奉封拍拍他的臉,挺起腰,走到廚房沖茶助消化。

  沙發上,柳秋沐瞪天花板。

  他腦殘了嗎?不然,怎麼和Ank討論這麼初等幼稚的化學問題?

  似乎……他是氧原子?

  郁卒……

  一段音樂鈴聲突兀響起,儲奉封從廚房探出半顆腦袋,聽了三秒,發現不是自己的電話,立即縮回去。柳秋沐撈過電話,一見來電號碼,表情微訝,接聽的動作卻很快。

  「又樂。」他喂都不喂,直接叫名字。

  又樂?儲奉封的腦袋又從廚房探出來。將兩隻耳朵努力支成犬耳形,他意圖「竊聽」友人的甜蜜蜜,可從頭到尾他只聽到「嗯」、「是的」、「對」、「真的」、「沒問題」這類短句。

  最的,柳秋沐收線,他一點頭緒也沒聽出來。

  想了想,他端著兩杯茶走出廚房,「又樂的電話?」

  「你不是聽見了?」

  「這麼晚找你……」

  「不關你的事。」自動接過一杯茶,柳秋沐回房,眼角彎彎,是一抹毫不掩飾的笑。

  明天週末,剛才那通電話,又樂問他:明天她有空,要不要約會?

  要,當然要。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12-10 12:08:46

第5章(1)

  第二天,當賣掉最後一包動物小麵包,「早餐時間」牌收回店裡時,小飯館發生了這麼幕——

  虞叔南戴上貓爪手套,走到整理背包的女子身後,覷一眼,咳一聲,開始做體操:「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勞又樂扭頭,半青著臉瞪他。

  「小老闆,我們知道你今天約會。」顧牧充當話外音。

  勞又樂一個也不理,看看時間,她轉身進廚房將預留的早餐蛋糕端出來。此時,店門由外被人推開,一身休閒的柳秋沐走進來。進店一瞬間映入他眼中的畫面是:又樂端著精緻的蛋糕,身後張著兩隻巨大貓爪。

  還是會動的……

  「喵!喵!喵!」

  還是有聲的?

  勞又樂沖怔忡的男人一笑,單腳向後一踹,無視長貓爪的虞叔南,迅速將蛋糕裝進簡易盒,背上墨綠色背包,推他出店。

  「小老闆,慢走,好好度過這美好的、熱情洋溢的一天!」虞貓爪揮舞,也不管走遠的人有沒有聽見。

  兩道身影在拐角消失,顧牧睜大眼,吐氣,「呼,真希望小老闆天天約會。」

  「是啊,是啊。」一直偷笑的顧山山點頭贊同。

  小老闆今天的約會可不單純,滿載著他們對下個月的期待,和未來。

  他們並排坐在一起。

  這真的算是約會?或者,是約會的前奏?

  只是……前奏也不應該在這兒吧?銀行耶。

  空間還算開闊,可聲音卻一點也不開闊。叫號牌雖然排得不多,他們的前面也有十多個,一位花甲老太太在服務區大喊大叫,估計賬戶出了問題,後排還有一個男人大聲講電話,他迫不得已聽了一耳朵完全沒營養的生活抱怨。

  看看身邊的女子,柳秋沐的心情居然不算太鬱悶。

  他們為什麼會坐在銀行裡?

  因為今天是小飯館的發薪日,也許還有一些其他賬目需要解決。又樂說,反正要出來,不如一併約會吧……唉,聽起來似乎發薪是第一要事,然後順便拍拍拖。所以,他們坐進了銀行,等著排隊轉賬。

  這種理由聽起來……真讓人平面。

  他又輕輕歎了一下,身子向左邊傾靠了一些,單掌托腮,拉近了一點彼此的距離。她正在看漫畫,明顯是有備而來。除了漫畫,她還從背包裡掏出一盒動物型的烤麵包。他很好奇她的小背包裡還藏了什麼東西。

  其實,她也為他準備了一本,他翻了幾頁,對這種白癡熱血1男N女的高中生故事實在看不下去。為了殺時間,他買了新一期的《幼稚朝代》,但沒看幾頁。

  她今天把頭髮披了下來,過肩長,親近的距離,可以聞到淡淡的髮香。他小心地、用力地呼吸一下,氣流經過肺部,被他含在嘴裡徐徐吐出來,形成小小的風,吹動她的發尾。

  又樂的側面線條很漂亮,正面看也很漂亮,背影當然也漂亮……

  又樂的氣質其實有點冰,不過當她說話或擡頭一笑時,一點冰的感覺也沒有。

  相處久了,會發現她是個隨和而感性的人。那晚送受傷的女孩去醫院,在車上,女孩間歇性地清醒過,擡手想抓什麼,又樂的手正好被她抓住。又樂沒怎麼驚訝,只是溫柔輕聲地告訴女孩:她沒事,有醫生救她。在女孩父母到達前,他忙於應付醫生的詳問,又樂一直陪在女孩身邊,小牧也是。深夜送她回家,她沒有抱怨,也沒有半點不耐,只淡淡笑著,叮囑他和小牧早點休息,記得喝杯牛奶……

  「很悶嗎?」

  「啊?還好。」

  她看看號牌,衝他一笑,「還有六個。」

  「沒關係。」想了想,他建議,「又樂,你直接在網上轉也可以的。」

  「我沒開通網上銀行。」她吐舌,「所以我想今天一併搞定。」

  他沈默。這表示要多等幾分鐘?不過沒所謂,反正已經等了這麼長時間……

  「我們等一下去……」她的話剛說一半,他口袋裡傳來慢調的鈴聲,她立即頓口。

  聽話聽一半,就像涼風吹了一半卻被人從後面踹進火堆裡,他眼中微火,蹙眉掏出電話。

  子秋?

  抿抿唇,他歉意地向她送去一眼,倚靠的身軀坐正,接聽電話。

  她的視線回到漫畫上,聽他叫了一聲「子秋」,又「嗯」了幾聲後,忍不住偏頭看他,注意力全開,特別是聽力。

  他表情安詳,聲音低沈溫和,近距離聽起來有一股令人心安的感覺。不可否認,她很想聽聽他和電話那邊的「子秋」說什麼。

  心不在焉地翻了兩頁漫畫,支起的耳朵卻什麼「內幕」也沒聽到。

  他口中「是的是的,好」,似乎正在答應什麼。一會兒,他收了電話,盯著地面發了一陣子呆,扭頭看她。

  依現在這個樣子,還要等一段不短的時間,她在看漫畫,至少半個小時內不會離開這裡。子秋那邊的事相對來說比較重要,這些理由足夠他離開一下,一個小時內一定會回來……

  「又樂……」他歉意地叫她,將她的視線吸引過來,「子秋那邊遇到一點麻煩,我離開一下……只一下,真的,大概一個小時之內就能回來。」

  她點著手指頭,狀似無意地問:「那邊……你朋友……出了什麼事?」她都沒聽他在電話裡解釋他現在正在幹什麼,難道他不會告訴那位「子秋」他正在約會嗎?

  「她開車遇到一點麻煩,現在在警局裡。」他看看時間,「大概要保釋,她不想讓爺爺擔心,所以讓我去幫忙。很快就回來,我一定很快回來。」

  她點頭,表示理解。進警局的確是件麻煩的事。

  得她首肯後,他揚起笑,突然伸手揉揉她的頭髮,帶著一些寵溺,一些無奈,然後快步離開。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她吐口氣,垂眼,那本為了殺時間而買來的《幼稚朝代》被他攤放在椅子上,看樣子他是真的打算「很快回來」。

  嘟嘴,揚揚眉,她拿起《幼稚朝代》,就著他翻開的那一頁瀏覽起來。

  訃聞版?

  他也喜歡這個?她不解地蹙起細眉。小牧是這本雜誌的忠實擁躉,每次有新刊,他買了之後就當寶貝一樣收起來,記得有一次,山山從廚房出來,見桌上有本新的,也就隨手翻了一下,小牧見了立刻尖叫「你沒洗手你沒洗手」,那模樣,好像山山手上沾滿油汙一樣。

  真是……搖頭一笑,她帶著好奇的心看下去。

  第一篇——

  告訴我你討厭什麼,告訴我你喜歡什麼,告訴我你週末在家看什麼電視,告訴我你討厭哪位主持人,告訴我你最近買了一件什麼顏色的裙子,告訴我你的主管今天有沒有罵你,告訴我你喝水時有沒有想我,告訴我你打針痛不痛,告訴我……

  我已經等不到你的告訴了,可我想告訴你,我愛你。唯一讓我感到幸福的是,在昨天,我也說過同樣的話。

  11月20日淩晨3點15分,25歲的廖敏兒在本市東成醫院停止呼吸。帶著情人深摯的愛,這位與癌症鬥爭了三年的美麗女孩將在天堂得到幸福。

  這個……是訃聞?怎麼讀起來像散文。她瞧得有趣,眼睛向下一篇移去。

  第二篇——

  在多部電視劇、電影中扮演過重要角色的趙一藝於上週二在家中病逝。儘管趙一藝一生都在扮演著配角的角色,可他入骨三分的演出為他參加過的每部電視劇或電影增色不少。他曾經說過一句話:「演員,不一定非得是主角,只要演好每一個自己的角色,就是一個好演員。」他的這句話已成為演藝界的一句名言。

  這篇訃聞的主角是一名終身演配角的演員吧……可是,他在這篇訃聞裡是主角。默默想著,又樂完全忘了手中的漫畫。

  第三篇……第四篇……第五篇……

  時間不知不覺流淌著,看著夾在指縫中的頁數,她驚覺訃聞版的厚度,也感慨一周之內,竟然有這麼多人死亡。

  這些訃聞看上去分成兩種,一種是詳細的文章,就像她剛才閱讀的幾篇,另一種是只有幾行字的記錄,如——嘉華公司上任總裁兼圓心基金創始人郭立立,現在安詳地躺在他喜愛的梨木床上,於11月21日清晨6時17分停止呼吸,終年86歲。

  這種只有幾行字的文章被雜誌歸為「速寫版」。

  「109號。109號。」機械的叫號聲突兀響起,又樂恍然擡頭,發現排到了自己。抱起漫畫和《幼稚朝代》,她提著背包匆匆走向櫃檯。

  辦理……

  留在銀行繼續等他……

  閱讀雜誌,發現訃聞讀起來也蠻有趣的……

  一個小時過去了,他沒有回來,卻來了一通電話。

  抱歉,又樂,我暫時走不開。

  沒關係。她聽見自己這麼說。

  他在電話裡並沒有詳細解釋,背景音效有點吵,也不知他到底在哪兒打這個電話。收了線,她將漫畫和雜誌塞進背包,歎口氣,背著包走出銀行。

  從銀行警衛的眼中,她懷疑自己是不是捕捉到一絲可憐。

  他們的首次約會,就這樣劃下句號?

  小飯館。

  晚餐時間之後,老闆一人,夥計三人,正在開圓桌討論會。

  「我們不能再放任下去。」虞叔南拍案而起。

  顧牧贊同:「我們要反擊。」

  「怎麼反?」顧山山托著下巴歎氣。

  「小老闆,你不能心軟。我們已經忍無可忍了。我們怎麼能眼睜睜看著別人欺負到我們頭上。」大概覺得徒手拍桌子會痛,虞叔南戴上貓爪跳起來。

  「贊成!」兩聲合一聲,是顧氏小牧和山山的同奏。

  勞又樂撐著腦袋,欣賞他們的熱血沸騰,義憤填膺,神魂顛倒,以深思熟慮後的表情發問:「你們想怎麼樣?」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貓爪捏拳,虞叔南身後亮起小宇宙。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顧牧一手舉盤,一手舉筷,戳啊戳啊……戳。

  哎呀,她以前怎麼不知道他們的造詣這麼高?

  她從虞叔南爪子上取下一隻貓爪戴上自己的手,再用這隻貓爪拍拍顧牧的頭,瞇瞇一笑,「乖!」

  「小老闆!」以大廚為目標的青年紅了臉。

  「小牧乖。」虞叔南也拍拍他的頭,拎起他的衣領向旁邊一拋,坐到勞又樂身邊,神色正經得不能再正經了,「小老闆,這一次我們一定要反擊,不能讓他們以為我們好欺負。我們要有競爭意識,我們要發展。小老闆,也許小飯館開分店的責任就在你的身上。你不能氣餒,我們一定堅定不移地站在你後面。」

  堅定不移地站在她後面啊……勞又樂眨眼,這豈不是拿她當人肉盾牌?

  「魚腩哥——」顧牧咬牙站在虞叔南身後。

  任誰被當成垃圾般拋到一邊都會生氣,何況,他是人,不是垃圾。而拋他的人,還是他的廚藝啟蒙老師——名義上。

  「我沒說不發展不反擊啊。」勞又樂搖搖貓爪,用同樣正經得不能再正經的語氣回答虞叔南,很配合他的苦口婆心。

  只是……那個……

  她想申明一下,他們目前討論的問題與她今天的失敗約會沾不上一點邊。今晚圓桌會議的目的是為了集合對策,謀求發展。因為——小飯館出現了惡意競爭對手。

  據叔南和小牧這幾天的調查結果,拐角對面新開的一家飯館似乎真的在跟小飯館作對。

  首先,惡意剽竊他們的小花樣,諸如在米飯上蓋各類蔬菜壓花,學他們將酸蘿蔔酸白菜酸青椒壓成銅錢形,再不就加一顆青梅或是紅櫻桃開胃。說起來,這些小花式的確很容易就被人學去。早餐倒不怕什麼,但午餐和晚餐的時候,很多舊客都被那家新店吸引去。看看賬面,這幾天的生意的確有點下滑。

  其次,新店大打新奇招牌菜,派放的廣告單上甚至挑明「方圓百里,唯此一家」的口號。今天,那位新店老闆特意跑到小飯館點菜挑釁,點了滿滿一桌,每盤只嘗一口,卻當著用餐客人的面諸多挑剔,一下子青菜過老,一下子醬油多了,一個子又火候不夠,罷明來拆台。被新店老闆一鬧,他們一見她回來,立即扯著她想對策。

  那家新飯館叫什麼……

  「聚家飯。」虞叔南義憤填膺,「小老闆,看來我們也要玩點技巧才行。」

  「玩技巧?」勞又樂瞟他,「怎麼玩?」

  「據我研究,其他飯館都會有些推銷的小技巧。」虞叔南湊到她耳朵邊,「一,只肉不菜。」

  「……」她不明白。

  「哎呀,也就是只提供米飯和肉類套餐,如果想吃青菜,則另買計價。很多快餐店都是這樣的。這麼一來,既提高了套餐的價格,又額外賺了一份青菜的錢。」顧牧在虞叔南身後補充。

  對!貓爪拍拍顧牧的頭,虞叔南繼續建議:「二,只菜不湯。也就是提供米飯和肉、青菜,但湯水另收費。特別像山山煲出來的老火湯,入味入骨,更不能隨便贈送品嚐。」

  「……有第三種嗎,叔南?」

  「三,飯後送水果小碟一隻。」伸出三根指頭,虞叔南慇勤切切地等著她點頭。

  只肉不菜。只菜不湯。飯後送水果。一,二,三,他們要不要學一學?

  不要。

  勞又樂毫不猶豫地否定。

  這些技巧只會讓舊客不習慣。「只肉不菜」根本就是一種不合格的套餐,別說已習慣他們菜色的舊客人不習慣,而新客人吃過一兩次後,也就不會再度光臨,失客。「只菜不湯」更不必考慮,小飯館的湯煲本就單獨計價,也沒有免費湯水附贈給客人,不計。「飯後送水果」可行是可行,但他們沒必要為了一時的惡意競爭增加水果成本,這樣只會得不償失。

  四人又討論了半天,一條條方案的提出,一條條方案的否決,就連中華小廚師和麵條魔人也涉及其中。最後,眾人一致決定:推出新菜色。

  「瘋狂菠蘿。」虞叔南將早已醞釀好的菜名報出來。

  「極地木瓜。」顧牧小聲建議。

  「國際象棋炒牛肉。」勞又樂舉起貓爪。

  「……小老闆,這是什麼菜?」

  「胡蘿蔔炒。」

  「哦——」眾夥計明白。原來是把胡蘿蔔壓成棋子形。

  「什麼時候推出?」

  「下周。」

  商討完畢,圓桌會議結束,進入閉店前的打掃工作。

  當勞又樂準備離開時,玩椅子的顧牧突然想起來,急問:「小老闆,你和DANO今天的約會怎麼樣?」

  步子停在門邊,她抿唇想了想,「我一個人回來的。」

  「他放你鴿子?」

  「不算。」無意解釋什麼,沖夥計揮揮手,她步出飯館。

  這天晚上,一覺好眠,出乎她意料之外。

第5章(2)

  時間一天一天翻過,轉眼已是十二月。

  秋風蕭瑟天氣涼……

  斬!斬!斬!

  被虞叔南扯到廚房斬排骨的柳秋沐無聲一歎。

  因為近期有新飯館競爭,他被虞叔南當成免費助手抓來用。老實說,剛開始的時候,他對那些新菜名的確有點興趣,不過當助手當久了,再有興趣的東西也會變得沒什麼興趣。

  瘋狂菠蘿,簡單說也就是菠蘿盤,將菠蘿削蓋挖空,當碗裝菜。

  極地木瓜,也就是冰木瓜裡裝銀耳羹或西米露。冬天了,還好那些粥是熱的。

  國際象棋炒牛肉,除開原料不說,新菜單下居然還特意分標出「國王炒」、「主教炒」、「騎士炒」、「城堡炒」。

  他都不知道又樂在哪兒收集到這麼多壓花模具。

  斬著排骨,他心不在焉地瞪著骨頭橫斷面,一些有的沒有的念頭在腦子裡亂飛。

  骨頭嘛,鈣鎂化合物,如果粗一點的,橫切面還能看到一個個的小篩孔……呃,不是,他不是在煩惱這個問題。

  他只是覺得,和又樂的交往有點怪,和以前的那些女友完全不同。

  難道因為離開清純校園太久?

  難道因為過了獸血沸騰……呃,不,是熱血沸騰的年紀?

  那天中途離開銀行,她沒太介意,也沒有事後故意不理他或暗暗生悶氣。晚上打電話道歉,她還很好心情地說「下次吧,以後很多機會呀」。可現在,兩人的相處模式沒什麼改變,就像慢火裡的青蛙,不急不慌地遊著,煮著。Ank對又樂的挖掘並沒有放棄,不過,他那狡猾的友人沒什麼具體動作,想必在等時機。

  聽叔南說她有親戚,母親那邊的。不過因為她住在郊區,那家親戚雖然很少來她這邊,但隔一段時間都會打電話問候。親戚姓茹,有個女兒,叫茹乃羽,輩分上是又樂的表妹。這位表妹隔上十天半月就會殺來郊區這邊度週末,本尊他也見過。

  沒有例外,這位表妹當然也被當成免費勞力使用。

  又樂的活動空間很窄,不像寫字樓裡的職業女性那麼花樣百出,她的工作範圍是小飯館,生活範圍是家、超市、銀行。她並不注重打扮,逛街都少,閒時看漫畫和卡通,有時候是劇集,同學聚會基本上沒有。

  又樂有點像乾貨妖怪……

  他知道這個比喻有點惡,可照她現在這個樣子,已經達到乾貨妖怪進化的末及階段,差不多快完成了。他呢,除了工作、室友、親威,基本上也沒什麼外跑的事情,除非研究項目需要出差。休息在家時,他無非是玩遊戲看大片,偶爾去去健身房,再看看這國劇那國劇,卡通當然不會放過。

  所以,他們一起變乾貨妖怪也不錯……

  咦?這個念頭一閃入腦,就地生根。他有點驚訝自己的肯定,幻想兩人變乾貨妖的畫面,心裡居然有一種強烈的嚮往。

  再仔細回想一下,他發現自從交往以來,他在廚房裡待的時間變長了,具體入廚他是真的不會,但他會用模具壓花。記得前幾天的時候,他想幫小牧洗碗,卻被小牧惡狠狠瞪了出去。

  那個……他不知道哪裡惹到小牧,後來經叔南解釋,他才明白:洗碗是小牧目前必修的廚藝課程之一。

  為了向終極大廚的目標靠近,小牧一直很努力。他錯了,不該亂幫忙。

  可……廚藝和洗碗有關嗎?

  請原諒他的蠢笨,廚師的世界果然高深莫測!

  為此,他向Ank請教,Ank拿著氣槌敲了他兩下,給出一個不算答案的答案——「你以為我為什麼將一些難能可貴的廚師獵進關氏?」

  隨後,他問又樂。又樂柔柔一笑,給出一個他可以接受的答案——「其實我也不太明白,廚藝和洗碗應該沒什麼關係吧。」

  感動,還是又樂體貼。

  他甚至感謝虞叔南,若不是那天他拍了一下又樂的手,又樂又怎會把菜汁倒到他身上,菜汁倒不到他身上,他和又樂也不會認識了。而且,他也會和常人一樣被她冰冰的外表騙去。

  又樂很溫恬,是一個感性的女孩子。就算……就算最初是ANK慫恿他與她交往——那傢夥目的不純——但也要他肯去做才行。他不肯,ANK也不能把他怎麼樣。

  她的的確確是他喜歡的類型,文靜,處變不驚,偶爾沈默,還有一種幽默的無題感,讓他很平面。而他的真面目,因為一次無心完全暴露在她面前。失顏,失顏。

  那天,他把筆電給又樂玩遊戲,然後……又樂看到他忘了關閉的文檔。

  他的秘密……秘密……

  「你又在構思某人的訃聞?」穿著深藍色卡通熊翻帽厚T恤的女子走到發呆的男人身後。

  「啊?」一刀斬下去,搖頭否定,「沒有。沒有。」

  勞又樂看他一眼,走到他身邊,將斬好的排骨放進鋼盆,調味。

  十二月的天氣有些寒涼,他穿著絳紫色的襯衣,套一件白色毛背心,下面是咖啡色的休閒褲和大頭鞋。這套穿著搭配他溫潤的氣質,實在不適合廚房。可他挽著襯衣袖子,斬排骨斬得似乎很開心,推門進來時,她甚至聽到他的笑聲。

  誰能想到,這個氣質騎士化的男人,業餘愛好是寫訃聞。

  根據她目前掌握的「秘密」,她只能作此推想——他在構思訃聞。

  她一邊在排骨裡放調料,一邊笑瞇瞇問:「在想誰?」

  「想你。」誠實,脫口而出,他似乎不知道自己說著怎樣的情話。

  「……我以為你在想怎麼寫訃聞。」她笑容炭化。拜託,她現在還不想上訃聞版。

  「那只是業餘愛好。」他強調。一刀斬下。

  除了研究員,他還是專欄作家,不過……是專為《幼稚朝代》寫訃文的「作家」。

  《幼稚朝代》上的訃聞版非常搶眼,因為醫院總是掌握某人死亡的第一手信息,而關氏與全市各大醫院交好,那邊一有動靜,立即有人通知幼稚朝代編輯部。訃聞版的搶眼就是這麼來的。

  訃聞,用中式風表達就是:蓋棺定論。

  好嘛,其實在業界——也就是訃文界,有這麼一種說法——訃文是死亡的娛樂書。訃聞的精彩與否,與作者的行文有關。你可以用簡潔闡述式,也可以議論文式、說明文式、散文式,還可以借用小說模式,這又包括:奇幻式,懸疑式,情書式,傳記式。

  訃聞的對象:人,非人。

  人就不必解釋什麼了,所謂「非人」,也就是如某醫院院長的寵物、動物院的珍貴動物之類。

  其實——有的人在生前就為自己寫好了訃文。

  其實——有的人早已與知己友人約好,彼此互相寫訃文,等到友人或自己死後,直接用。

  其實——訃文不比娛樂新聞的視點低。

  其實——有人用寫情書的方式寫訃文,例如……

  他本人。

  寫訃聞是他舒緩工作壓力的一種方式,所以,他堅持這是業餘愛好。

  他也明白又樂為什麼會這麼問,因為有些人的訃聞需要事前準備。以前他遇到過,當醫院那邊通知某名人因病入院時,幼稚朝代的編輯就會要求訃聞作者收集這位名人的一堆資料,對該名人的作品狠吞虎嚥,可到最後,該名人脫離了疾病和死神,生龍活虎地出現在他的下一個工作中。這時,除了沮喪,你還能有什麼情緒。不過,當某個工作領域有人上路,諸如演藝界或學術界,與之同輩的傢夥們就像約好了一般,一個接一個,一起上路,媲美生命大爆炸時的突然。

  是不是這樣在天堂或地獄能湊一桌麻將?

  這樣比較不悶,是嗎?

  祝福他們。

  「DANO?」一隻手在他眼前晃晃。

  「啊……又樂?怎麼?」他的排骨還沒斬完……呃,不是不是,是豬的排骨。

  「你……」她頓了一下,「經常解剖動物,是吧?」

  他不解,仍是禮貌答她:「解就解剖過,但不算太經常。我是做液體能源研究的。」

  她並不介意他的回答,又問:「總之你會解剖?」

  「……是。」

  「幫我解剖那些雞。」她很快樂地抖開不知從哪個角落摸出來的圍裙,往他脖子上一掛,推著他拐彎。另一頭的砧板邊,是一箱剛運來的烤全雞。

  「……好。」他乖乖讓她套上廚裙,不過還是很體貼地問了句:「排骨夠了嗎?」

  「今天的量足夠了。」

  那就好。他點點頭,取下斬排骨時戴的衛生手套,扔進垃圾桶,然後換上另一隻乾淨的,拿起解剖烤雞的小號廚刀,比劃,比劃。

  「那個……DANO……」繫著圍裙,含笑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夾著一絲絲……遲疑。

  「嗯?」他偏頭。

  「如果我愛你,我會第一個告訴你。」

  他微微一怔,握刀的手無意識地落在烤雞上。這算不算是……她的表白?可這話聽起來有點病,如果她愛他就第一個告訴他,言下之意就是目前還不會告訴他,可她又是在告訴他……

  手尖一痛,他輕顫,慢慢將手舉到眼前。

  怎麼辦,流血了……

  親密的距離,讓繫好圍裙的她感到他的僵硬和一剎那的顫抖。探過腦袋一看,她飛快拉起他的手,脫了衛生手套伸到涼水下沖洗,口中輕責:「割傷手你不會叫啊?」

  他呆呆盯著她。

  「DANO?」她皺起眉頭,扭頭找紙幣,拭淨血液後,從口袋裡掏出一片粉藍色的龍形創可貼,撕,啪!裹在食指的傷口上。

  盯著怎麼看都像少女專用的止血貼,他傻問:「又樂你隨身帶著創可貼啊。」

  「嗯,」她隨口應著,「因為我以前常常被刀割傷手指,所以養成隨時帶創可貼的習慣。」

  「……」好習慣,可是,他可不可以換一張正常點的。

  瞟瞟被她一併掏出來的那幾張,他聰明地選擇——不換。

  除了手上這種龍形創可貼,她從口袋裡掏出來就只有粉紅色桃形了。那種顏色,那種形狀,貼在女孩臉上會很可愛,貼在男人身上……

  「又樂,你剛才說……」

  「我什麼也沒說。」

  「……明明有說。」

  「你耳鳴。」

  「……」哪有!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12-10 12:09:46

第6章(1)

  十二月的月末,除了期待元旦的到來,聖誕也是一個不錯的噱頭。將小飯館當競爭對手的聚家飯如日當空了一段時間後,慢慢歸於平靜,因為客人的新鮮期過了。喜歡它家食物的,會覺得以後的午餐和晚餐增多一個選擇,不喜歡它家食物的,自然不再想光臨它。無論開什麼新飯館,只有東西好吃,才能留住客人。

  競爭仍在,只不過變成持久戰。

  同樣,在一種稱之為「時間」的酵母作用下,勞又樂與柳秋沐之間亦起著微妙的變化。

  忙碌的平安夜過後,他們決定共度聖誕。這源於平安夜前一夜的晚餐時間,當時,往鍋裡倒油的女子很隨意地問了句:「我們聖誕節怎麼過?」頓時,強烈的自責從柳秋沐心底升起。

  他們應該好好地約會一下。

  為了避免中途離席事件的發生,他向室友、工作同僚宣告當日有事,恕不外找,並且在MSN和QQ上各留了簽名:「12月25,忙!無空。」電話語音信箱當然也沒漏。總之就是萬事俱備,防患未然,以防萬一。

  聖誕當天恰好週末,集天時、地利、人和三位於一體。他早早開車出門,先到花店取了昨晚預訂的玫瑰百合一束,然後來到又樂居住的樓下,等候。沒讓他等太久,一個穿得像米奇林輪胎一樣的女子推門而出。

  第一眼,他感覺不像又樂。第二眼,他看到女子身後的墨綠色背包,眼神一直。

  那個……這位……真的是又樂嗎?

  賺到了賺到了,他從來不知道穿白色冬衣的又樂居然那麼清靈,那麼慧黠,那麼……

  讓他憑空生出擁抱的衝動!

  黑髮高高紮起,像一束小小的馬尾從敞頂的白色絨布帽中伸出來。帽沿戴得有點低,壓在細細的眉毛上,只露一雙素淨淡香的小臉。適中的白色立領薄棉外套上縫著幾道橫線紋,將外套箍成一圈一圈的,袖子一圈一圈,腰身一圈一圈,突然看去彷彿很多白色輪胎推套在一起,真的很像米奇林。

  棉外套裡面,又樂穿著一件比外套本身還長一圈的米白色高領毛衣,藍色牛仔褲,茶褐色長靴,兩手插在外套口袋裡,一步步向他走來。

  很悠哉,很隨意,很……吸引人,每一步都像踩在他心上……

  今天很冷嗎?

  他呆呆看著她走到自己面前。

  「嘿!」她晃手,靦腆一笑。

  「嘿!」他條件反射地回應著,眼也不眨。怔忡半天,他輕輕向前邁了半步,低聲悄悄問:「我可以……要求一個早安吻嗎?」

  「咦?」她沒反應過來,略顯低溫的唇輕輕落在臉頰上。只那麼輕輕一點,他身上的淡淡香氛已竄進她的呼吸。

  她不懂香水,可涼涼的空氣裡卻因為有了這麼一縷香,而舒暢。

  不知道他用什麼牌子的香水……心底偷偷咕噥,她見他小退一步,淺淺的笑掛在嘴角,似期待什麼。想了想,她好像明白過來。禮尚往來。禮尚往來。

  手慢慢從口袋裡掏出來,她踮起腳尖,在他光滑的臉腮上回以蜻蜓點水的一吻,「早安。」

  他笑容變大,回以「早安」後,從車中掏出那束玫瑰百合。

  送花。腆笑接過。為她開車門。發動。

  ——聖誕約會正式開始。

  他們的計劃是先一起看電影,再一起用餐,然後一起壓商城。

  白色的又樂在人群中很顯眼,清清雅雅,素素冰冰,像一朵百合花。停好車的柳秋沐才出電梯,便看到側立在巨大圓柱邊等候的女友。

  含笑走過去,看看時間,正好有空選影片。他曲起手臂,她笑著將手插進等候的臂彎,正準備……

  「飛鴿呼叫青蛙!飛鴿呼叫青蛙!飛鴿目前正在天河廣場正北11點方位。」

  突兀的叫聲從背包裡傳來,嚇了兩人一跳。

  他定住步子,僵硬地扭過頭,詫異萬分,卻見她迅速、準確地從包側小口袋掏出一隻……

  迷你無線對講機?

  「青蛙收到!飛鴿飛鴿,我在天河廣場9點方位。」

  「咦?」對講機裡傳來驚訝的低呼,隨後,「OK,飛鴿收到!飛鴿收到!樂樂,我們在正北12點方位匯合,怎麼樣?」

  「好。」

  他,沈穩地看著她將迷你無線對講機收進包裡,冷靜地等著她的解釋。

  「DANO,這邊。」扯著他向北門方向走去,粉粉的唇邊是一朵歉意的笑,「抱歉,羽羽本來打算今天到我那邊玩,因為我們要出來,所以乾脆約她一起看電影。聖誕節大家一起過比較熱鬧。」

  姨父姨母雖然少到郊區,卻總是差羽羽來陪她,似乎在長輩眼中,同齡人相伴比較玩得來。羽羽比她小一歲,從小玩到大,她們既是表姐妹,又是親密好友。只不過,羽羽不喜歡叫她表姐,也不喜歡她叫她表妹,從小就約定以尾字相稱。而且,今天她也放了小飯館的假。

  他的大腦還震撼在「飛鴿呼叫青蛙」中,僵硬著身子被她扯著走,只忖著:羽羽?哦,茹乃羽,她的表妹,他見過,很開朗的女孩,也是對講機裡自稱「飛鴿」的女孩。

  然後——

  腦細胞一炸,他的表情瞬間炭化,「又樂,你說羽羽……今天和……我們一起?」

  「對。」

  沒讓他再有開口的機會,正北12點方位到了,只見一名穿著高領大毛衣的女孩衝到白衣女孩身邊,兩兩一抱,同時開口:「聖誕快樂!羽羽!(樂樂!)」

  俏皮是茹乃羽給人的第一印像。

  她笑嘻嘻地沖炭化的男人打個招呼,將嘴湊到勞又樂耳邊,悄悄咬耳朵:「樂樂你知不知道……其實我不想打擾你約會的……但是我媽聽說你要約會,立刻趕我出門,說什麼讓我偵查一下,把那人看清楚看明白,什麼外貌啦職業啦性格啦收入啦家庭背景啦,然後回家報告給她。」

  「如果你看清楚了,也順便報告我一份。」她抿嘴向後瞥了一眼,他站在她們身後,臉上的表情有點怪,但不失溫柔和微笑。

  修長斯文的身形,彬彬有禮的氣質,恰到好處的距離,而微不可察的僵硬表情又為他塗上一抹侷促難安,猶如在樹下等候情人的騎士,有喜悅期待的心情,也有害怕情人失約的微慌。

  讓人……想不親近都難的人呢……

  歪頭一笑,她轉身挽住他的手。

  約會仍然按計劃進行,11點,12點,午後1點,午後2點,午後4點,夕陽時分……時間就像玻璃外牆上的水珠,從上往下,蜿蜒蛇行,偶爾分岔、停阻、匯聚、等待,再繼續彎彎曲曲,一路滑下。

  只不過……

  開車的男人不知不覺歎了聲,反省他的聖誕約會。表姐妹感情如蜜嘛,他樂見的,看3D恐怖電影度聖誕,他也沒所謂,就是從頭至尾不知道恐怖在哪裡。

  剛才送羽羽回家,他們現在回郊區。腦子有點懸空,似乎……有什麼事還沒做……

  夜幕降臨,他的車也到達她家樓下。將手支在方向盤上,他津津有味欣賞身邊昏昏欲睡的女友,完全不急著叫醒她。

  她半闔著眼,似乎感到車子沒動了,揉眼睜開,正好迎上他諧趣的視線。第一動作,她摸嘴角。

  稚氣的舉止惹來他的輕笑,她感到臉上有點燙,囁嚅道:「這輛車性能真好……呃,我是說,你開車又穩又快。」

  「它的排量不大。」他動了動,調整坐姿,並不隱瞞,「要說性能,只能算一般,也不貴,我只是用它來代步。嗯……至於你後面一句,我接受讚美。謝謝。」

  她怔,後面一句?她剛才說什麼?

  初醒的神志還帶著些許朦朧,暈暈瞪著方向盤,她還沒回想起剛才說的話,他卻從椅後變出一個精緻小紙包,遞到她手邊,「聖誕禮物。」

  「送……送我的?」她有點驚喜,接過來,隨即皺起眉頭,「啊,我沒準備……」

  「你今天早上已經送了一份禮物給我。」他笑著打斷。

  早上?她又怔住,但極快釋懷。她是真的沒有特意去準備禮物,多說也沒什麼用,不如謝謝他。

  心隨意動。道謝後,見天幕已黑,她打開車門,向他道晚安。車外的空氣寒涼泌脾,夜風拂在臉上,為高溫的頰帶來一絲舒暢。

  「又樂。」他也下了車,繞到她身邊,有些欲言又止。

  「怎麼了,DANO?」

  「大概,我是說大概,新年後我要隨研究組外派工作,可能有兩個月的時間不在。」這是他想在今天約會之後告訴她的事。

  「外派……」她歪頭,再點頭,「嗯,我會想你的。我們可以網上聯繫,對了,你出差到哪裡?」

  「澳大利亞。」

  「這樣啊……」她手握空拳掩住粉唇,輕輕捶了捶,思考了那麼一下,很快擡頭,「那就不要打電話了,國際長途很貴的。發短信怎麼樣?」

  「……」

  「DANO?」又發呆。她懷疑他是不是有間歇性思維斷波的毛病。正準備在他眼皮下晃晃手,他的氣息突然靠近,猝不及防,近在咫尺。

  卻也——僅在咫尺。

  他單掌撐在車頂上,頭微微歪著,在她上方形成一道無形的壓力。唇,停在她的唇角邊,36度的溫熱氣息拂在頸間,癢癢的,有點驚慌,有點侵略……

  遠遠的街燈在他眼中點出一個一個的亮星,映得一雙深灰的眸子燦爛異常。

  「DANO……」她小心地呼吸,卻意外沈迷於他燦爛中帶著一絲迷濛的眼,頭向後仰了些許,她囁嚅道:「我沒吃榴賨……」

  蓮字被他突襲的輕噬咬掉。她呼吸一停,瞪他。拜託,想吻就吻,她也不會矯情啦,幹嗎咬她一口……

  他輕聲笑了笑,吻上她的眼睛。她感到臉上燙燙的,想必紅得和關雲長差不多。眼皮跳了跳,感到溫軟的觸覺離開後,她徐徐睜開,腦後突然生出一股壓力,尚不及驚呼,唇齒已被他擒住。

  又軟又暖的感覺……

  半瞇著眼,形俊的臉在扇睫的遮掩下有些朦朧,但令人心動,她什麼都沒法想,只以最直覺的味蕾感受他的氣息在口中滌蕩。

  葡萄棉花糖的味道……

  好多魚的味道……

  綠茶巧克力的味道……

  焦糖蘋果的味道……

  藍莓酸奶雪糕的味道……

  終於,吻的味道慢慢淡去,他的氣息卻仍在耳畔,「又樂,你說過……」

  「嗯?」她還有點神志不清。

  「你會想我。」

  「嗯……」

  「我要每天收到你的網上留言。MSN,QQ都可以。如果是情書,也可以發到郵箱裡。」他藉機提出自己的要求。現在科技這麼發達,天涯的距離也不過咫尺之間,外研一下而已,沒必要絞腸痛心要死不活的。

  「……」

  「我也會算準時間掛網,你回家後,我們就能見面了。」

  「……」他真的是要外出研究嗎?

  一條長長的林陰大道,路面整潔,兩邊種植著高大挺拔的落葉喬木。

  你在路上走啊走啊……走啊走啊……

  千萬要記住,無論有多無聊,你都不能數數。

  如果萬一你一不留神開始在心裡數數,也千萬不要數到三十四。因為,無論你從哪裡開始數,當你數到三十四時,第三十四隻街燈下會出現一位美麗的女子。這個時候,天開始下雨,她撐著一頂八八六十四骨茶色油紙傘,古典幽韻,靜靜站在前方。看到她,你會心神俱迷,不受控制地走到她的傘下,她會牽著你的手,將你帶到一座風景優美的庭院,院中的侍者會端上美酒佳餚,女子會彈琴給你聽,但從頭至尾,她一聲不吭。

  你受到如此尊貴的待遇,心中自然會好奇她的身份。當你開口對她說話時,她會笑著停下彈琴,櫻桃小嘴緩緩開啟……

  「越張越大,越張越大,越張越大——最後變成血盆大口,啊啊啊,一下子把你吞進肚子。」顧牧突兀地將臉湊到顧山山面前。

  「呀呀呀呀——」顧山山顯然被突變嚇了一跳,驚叫後退,差點翻椅。穩神之後,瞪眼大叫:「小、牧——」

  剛才顧牧講述的,正是上周熱傳的關氏詭異事件——「三十四街燈」。

  坐在一邊削土豆的虞叔南搖頭,「小牧,那個站在三十四街燈下的女人穿什麼朝代的衣服?」

  呃?顧牧被問住。

  「庭院是什麼風格的建築?中式還是西式?」

  又被問住。

  「那個女人彈的是鋼琴還是古琴?」

  還是被問住。

  「魚腩哥,我想那個美麗的女人應該穿古裝,她撐的是油紙傘耶。」顧山山丟開剛才削好的一顆土豆,很仗義地幫顧牧補台,「庭院呢,應該是中式風,琴是……」

  「鋼琴!」顧牧很肯定地一捏拳,一擡手,一把沾滿土豆薄皮的刀立即豎在兩人中間。

  顧山山狠狠地拋了顆土豆給他,「古代哪有鋼琴!」

第6章(2)

  「沒關係的,山山,」虞叔南聳肩,「古人彈鋼琴才顯得詭異,不合邏輯。」

  「就是,就是。」顧牧削削削,「再說一個,這是本周流行的關氏詭異事件——T恤的暗戀。」

  「現在沒到穿T恤的季節啊。」顧山山準備好一顆土豆,打算邊削邊聽。

  「就是因為沒到季節才詭異。」顧牧三下兩轉削好一顆,清清嗓,調節一下情緒,開講:「關氏前段時間不是舉行了一場拍賣會嗎,拍賣品中,有一件具有八年歷史的名人T恤被人拍走。那人買下T恤後,原本只是掛在家裡當收藏,初時沒注意,過了幾天後再看,T恤的圖案好像移了點位置。那人以為是皺褶,隨便拉平了一下。到第二天早上醒來,他發現自己居然穿著那件T恤。他以為是妻子的玩笑,抱怨幾句後立即脫下來。可是,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連接三天他醒來時都發現自己穿著那件T恤。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患了夢遊症。他把T恤壓在櫃子下面,不敢睡覺,卻又不知什麼時候迷迷糊糊睡著了,等他驚醒,果然,T恤又穿在他的身上了。他剪,他扔,他燒,他嘗試了所以消滅這件T恤的方法,都沒用。從此,他的精神越來越差,健康狀態急速下滑,最後……」

  「最後怎麼樣?」顧山山嚥了下口水,為恐怖結局做心理預防。

  顧牧很乾脆,「他穿著那件T恤躺進了醫院。」

  「……的冰屍櫃?」顧山山以為他話沒說完,顫顫抖抖地補充了後半句。

  「不是,是腦科。」

  「切——」顧山山一顆土豆拋過去,「和上次你說的『鬼單車』一樣。」

  「哎呀,那次和DANO一起都不算什麼,可怕的是『午夜一點的單車道』啦。」顧牧的嘴彎成下弦月,「據說,午夜一點的時候,你千萬不要在單車道上一味前行,最好扭一扭,拐拐彎,不然,你會騎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再也回不來了……啊,我發現DANO的膽子真的很大,魚腩哥,你說是不是關氏裡的人膽子都很大。」

  虞叔南瞟了他一眼,「你怎麼知道他膽子大?」

  「上次啊,他出差前,我、小老闆和他一起回家,路面上突然伸了一隻手出來,還抓呀抓的,DANO臉也不變,立即說是下水道工人。後來真的從地下管道裡面爬了一個人出來。」

  虞叔南瞇眼想了想,突道:「他好像離開很久了。」

  「小老闆天天在想他。」

  「你又知道小老闆天天想他?」

  「魚腩哥,你不覺得小老闆現在歎氣的次數比較多嗎?」

  「哦——」一道長長的戲音響在兩人頭頂,「我什麼時候歎氣比較多?」

  喝?兩人同時擡頭,再同時扭頭,瞪顧山山——不厚道呀不厚道,小老闆在後面居然不提醒他們。

  「吶,小牧。」勞又樂將兩袋垃圾遞到顧牧面前,為了剛才的「歎氣說」罰他跑苦力。

  「樂意效勞。」顧牧快快樂樂接過垃圾。推門,腳剛邁出店門,一聲尖叫響起。

  女孩的尖叫!

  眾人跑出來,只見一名女孩尖叫著捉著顧牧的手,「啊——是你是你是你。」

  「……」他不認識她好不好。

  勞又樂站在店門邊,抱臂微笑,看熱鬧。其他人的眼中也明顯寫著——肯定是你把妹妹把出了問題。

  「學生妹,你是不是認錯……」

  「是你是你是你!」

  「喂,拜託,我……」

  「是你是你是你!」

  「我……」

  「就是你啦——」

  我圈你個叉!顧牧瞪著袖手旁觀的同伴,耐心全失,轉頭吼那名女孩:「喂,我不認識……」

  「是你——是你是你是你!就是你!」

  「小牧,你就承認了——吧!」虞叔南勾唇一笑,「把妹妹出問題了。」

  「誰——」尖銳的吼聲突然壓了下去,他扭頭怒瞪,極力壓抑,「誰把了?小老闆,我根本不認識她。」

  「是你是你!就是你!」

  「聽,人家都說是你了。」勞又樂落井下石。

  女孩穿著深藍色的校服,額上搭著30度斜坡的密密流海,一把小辮紮在腦後,清純可愛,涉世不深。

  她被顧牧一吼,轉頭看了站在店門前的三人一眼,驀地,她放開顧牧衝上來,改抓勞又樂的手,聲音尖尖的:「是你!是你們,我找到你們了。」

  勞又樂被她扯著手臂搖晃了一下,有點跟不上速度。

  剛才不是小牧把妹妹把出問題嗎,怎麼現在又變成她?

  「我……我叫蕭妙雅,那天……就是那天……那天晚上……」女孩興奮過頭,說話結結巴巴。

  她覺得女孩有點眼熟,不過,為了澄清關係,她冷靜地表態:「蕭妹妹,我應該沒有和你共度過什麼晚上。」她目前有男友一名,沒有斷背傾向。

  「不是不是,是你們救我的那個晚上。」女孩終於把話說清楚了。

  「啊,鬼單車!」提著兩袋垃圾的顧牧終於理解到突發狀況的緣由。

  鬼單車?蕭妙雅同學愣愣看著他。

  勞又樂明白了,虞叔南和顧山山對視一眼,也明白了。

  「親愛的DANO,我今天六點起床,早餐賣的是梅花蛋糕,午餐吃的是騎士炒臘肉,小牧炒的時候已經放了一勺鹽,後來他有事走開,山山接手炒,結果多放了一勺鹽,把騎士炒鹹了……」

  不行不行,這是廢話。對著電腦敲字的女子按住delete鍵,將這行文字刪掉。

  「可愛的DANO,你今天在澳大利亞還好嗎?具體研究工作我沒辦法幫到你……」

  不行不行,還是廢話。勞又樂繼續刪。

  「帥帥的DANO,澳洲的風景很漂亮,你拍的照片也很漂亮,我都存在電腦裡……我全力地想著你。我不遺餘力地想著你……」越敲越慢,她往床上一倒,烤餅一樣翻來翻去,嗚咽:「啊啊啊……怎麼留言,怎麼留言嘛。」

  元旦過後,他和研究組員同赴澳大利亞研學,轉眼已經一個多月,就連農曆新年也是在那邊過的。他們未必天天在網上見面,不過他或多或少會有留言。好比關氏研究組的課題研究合作對象是墨爾本的莫納西大學,他們被安排住在莫納西大學的公寓裡。墨爾本與中國的時差是2小時,每天她在這邊八九點的時候上線,他那邊已經十點多近十一點了;她這邊冬春交替,她天天穿得像米奇林(這是他說的),澳大利亞卻是天藍地爽的初秋,他一身短衫羨慕死人。

  時差有這麼厲害?

  她當時完全沒想過南北半球問題,就這麼傻乎乎地問了過去。等他笑出聲的時候,她才想起季節不是時差問題,是地域問題。

  她不可能去怪太陽的直射點吧!難道要罵那顆火球的直射點為什麼總是在兩條回歸線中間移來移去?罵那顆火球陰晴不定還想左擁右抱?

  罵了,她就真的成白癡了。

  沈思之際,電腦傳來輕輕的響聲,屬於他的對話窗口彈出來。她挪到電腦前,將正在放映的卡通窗口縮小到一邊。很快,他的笑臉出現在屏幕上。

  他劈頭第一句竟然是:「在看《反叛的魯魯修》?」

  她緘默。猜測正準,她能否認嗎?

  「今天小飯館怎麼樣?」

  想了想,她將今天的尋人小插曲告訴他,換來他的哂笑,「聽起來,那女孩對小牧有好感。」

  「年齡段接近吧。」她一心二用,看到一隻飛翔的鳥翼出現在魯魯修的眼睛裡。

  「有沒有想推新菜色?」他在那邊歪歪腦袋,食指突然點上屏幕,害她看到一個超級放大的螺旋指紋。

  「沒有。」她努力端正表情,唇角起波浪,追加一句:「不要再給我看蝙蝠大餐了。」

  她只是開飯館,可不表示她什麼都吃。

  前幾天,他神秘兮兮地發了一包壓縮圖片,說是給她做新菜色參考。她打開一看,水……水煮吸血鬼?

  通體純黑的動物齜牙咧嘴浮在淺碧色的湯麵上,兩隻手爪宛如木乃伊般交錯抱疊在胸前,兩隻腳爪抽筋般地蜷縮著,薄而黑的翅翼就像吸血鬼的斗篷大衣。半閉的無機質眼珠子,尖尖的獸牙,完全是一張死不瞑目的臉。

  他說這是澳大利亞的特產——水果蝙蝠。因為吃水果長大,所以得名,而且體形可以和小貓媲美,一鍋湯只需一隻就夠了,據說很多人慕名去喝蝙蝠湯。

  看到那種臉,喝得下去的人真是勇敢哦……她吐口氣,話題回到小牧身上,「小牧說你把他害慘了。」

  「哦?」遠在澳大利亞的人瞪大眼。

  「你讓他找電話的時候,他亂摸亂摸,不小心按到了拍照,結果他的一張臉部特寫存在蕭妙雅的手機裡。蕭妹妹又是個堅持不懈的人,為了尋找救命恩人,她憑著這張扭曲的特寫大頭像在周邊找了很長時間,最後終於找到了小牧。」

  「這不慘吧。」

  「對,這不算慘。小牧把那晚的事很清晰很詳細地說了一遍,將所有功績全推到你身上,還說想感謝等你回來以後再感謝,他還把你的電話給了蕭妹妹……」屏幕裡的人突然嗆了一下,「但這樣也無法撲滅蕭妹妹的熱情,她把她的家庭住址、學校班級、電話、網上聯繫方式全部給了小牧,用來交換他的電話號碼。她知道小牧是我的夥計,居然很放心地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她等一下就帶老爸老媽來。」

  那邊的人終於忍不住笑出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聽起來不像感謝,反倒像被人追殺。

  笑得前伏後仰之際,柳秋沐突然坐正身子,向大門望去一眼。

  有客人吧……她見他在屏幕上用大拇指比比門的方向,說了句「我去看看」,身影消失在畫面外。幾分鐘後,他的身影重新出現,笑瞇瞇地說要介紹朋友給她認識。

  「DANO,希望我沒打擾到你們。」隨著一道清澈的嗓音,一隻女人的手搭在柳秋沐肩上。

  她歪歪頭,心裡有種怪怪的感覺。

  那隻手的主人很漂亮,穿著白襯衣和長裙,全身充滿知性的書卷氣,頭髮長及腰下,眉眼之間別有風情。她將腰伏低,趴在椅背上衝屏幕一笑。

  對女子而言,或許這只是單純的打招呼,可看在北半球的勞小老闆眼中,卻是女子親暱地依伏在柳秋沐肩頭。

  「又樂,這是水洛,姚水洛……」柳秋沐的聲音斷斷續續從喇叭裡傳出來,似乎很高興介紹朋友給她認識,可,她聽得心不在焉。

  姚水洛?不就是他提過的前任女友之一。啊,這麼若無其事地把前任女友拉來介紹給現任女友,說明他胸懷坦蕩蕩?

  他們要討論工作是他們的事啦,她聽得霧沙沙,可不可以不要聽?

  他當她不會酸是吧?

  或許她不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她就是小人,怎麼樣。她一向是先小人後君子的。有些事看上去很透明,好像沒什麼曖昧,可越是透明的事,越有隱情,只不過隱情埋得深,被忽視掉了。

  點開《反叛的魯魯修》,她決定暫時把他拋到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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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rosmall
王子 | 2012-12-10 12:10:45

第7章(1)

  「我們為什麼分手?」

  噫?

  欣賞莫納西校院夜景的男人怔住,收回落在遠道樹桿上的目光,他疑惑不解地凝向突然跳出這句話的友人。

  他——也就是柳秋沐——原本是打算守在電腦前欣賞女友沐浴後的居家風情,水洛的突然到訪他未料到,但很樂意介紹給又樂認識。反正他也告訴過又樂,水洛「曾經」是他的女友。曾經哦,只是曾經。

  其實,就算分手,他們在研究領域也會相見,就像這次莫納西外研課題,水洛原本就是莫納西能源研究小組的一員。朋友相見,他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水洛今晚拜訪他,是因一些資料忘在實驗室,她開車來取,順道來看看他這個老朋友,又順便談起日前研究課題的一些困難。又樂在屏幕上不停地揉眼睛,他就知道他們的話題害她覺得悶了。沒辦法,他只能放任她去和魯魯修約會。

  有時他真的覺得郁卒——難道他還比不上一個眼睛裡面長鳥翅膀的虛擬男生?

  因為停車坪離公寓有段距離,見時間太晚,為了安全,他便送水洛到停車坪。也許是南北半球的關係,澳洲的星空星座與中國有點不同,不過,沒關係,反正他也分辨不出哪顆星是什麼座。水洛走得慢,他也慢慢走,欣賞校園夜景的時候,他甚至想:「若是牽著又樂的手在這兒散步,真是不錯……」

  「這樣問很奇怪嗎?」姚水洛偏頭一笑,夜風撩起長髮,無疑的美麗。

  「呃……」柳秋沐笑了笑,隨著她的步速繼續慢行。他摸摸鼻子,不解,「奇怪倒不奇怪,你怎麼突然想起這個問題?」

  「看你還記不記得咯!」姚水洛突然回頭做個鬼臉,甩髮前行。

  雙手背在身後,纖足站著人行道上的地磚,走一塊,跳一塊,幼稚的舉止不但無損長髮女子的美麗,反而為她添了一筆古韻風情。

  記不記得?

  老實說,他不太記得。每次分手都是她們先提出來的,可分手後他和她們還是朋友啊,有時會笑一笑,聊一聊,有能幫到的地方盡量幫一幫。除開戀人的關係,他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突然撞見的時候也不會覺得尷尬。

  不過,分手後的兩周之內,他通常情緒低迷,悶悶不樂——這是Ank說的。

  「不記得了?」跳磚的女子突然停步,轉身,他猝不及防,緊急剎步,才避免了兩人相撞的命運。

  擡眸側送,注視不遠處的停車坪,他淡笑,「那麼久的事,誰記得。」

  「我記得。」昂著頭,晶亮的眼睛直視他,「我們分手,因為你看電影看一半走掉,買東西買一半走掉,吃晚餐吃一半走掉,就連……吻……」眼睛垂下些許,聲音低低的,像風中的紗絲,「你也只吻一半就走掉。你很可惡耶,知不知道!」

  「知道。」他小退一步,乖乖受教。他們交往時,水洛還在國內做研究,正準備移民澳洲。以水洛的標準來衡量,澳洲的研究氣氛更能讓她如魚得水。

  「不過,這些一半一半的事,和你相處久了也就習慣了。」她覺察到他的退步,搖頭淺笑,「可是Dano,你為什麼不肯和我一起做研究呢?」

  「我們現在不是一起研究嗎?」他不解。

  「你應該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意思。」笑容一收,她生氣起來,「你明知我問的是當時,當時你為什麼不肯和我一起來澳洲做研學?」兩個人一起工作,一起生活,志趣相投,組建家庭……

  「我不想移民啊。」他的回答乾脆又直白。

  「……好吧,移民是問題之一。」她鬱悶地歎口氣,「可是,我提醒過你,關氏內部有不少弊病,你還是……」

  「水洛,我希望你能幸福。」含笑看著她,他再度乾脆又直白地丟出一句。

  真心的祝福是其一,其二,他也知道任何企業都會有弊病,不僅僅是關氏。

  對於一個企業而言,雄厚的財力必然會衍生一些陰影,同時,也意味著它可以抽出一部分資金贍養「閒人」。這「閒人」並非屍位素餐者,也不是伴食宰相,而是長年從事某一項研究工作的人。在短期內,他們可能得不到任何成就,也不會對企業創造財富。這些人在研究的道路上未必會得到好評,在事業有成者看來,他們得到的是冷眼和冷嘲熱諷,只是,這些人心如古井,波瀾不驚,一門心思地「專」下去,而他們的研究成果一旦出來,將會對企業乃至整個社會發生刷新的變化,就如電能,氣能。只是,這樣的人,很少。

  這世界,什麼東西都會變質,閒人也不例外。

  搖頭歎了歎,他將這個嚴肅的問題丟開,再看她,嚇了一跳。

  她……她她她……幹嗎含著兩泡眼淚瞪他?

  「怎麼了?眼睛進沙?」皺著眉頭掏口袋,他希望自己有帶面紙。

  「Dano……」

  「什麼?」

  「朋友之間,擁抱一下不算過分吧?」

  「當然。」他懊惱地發現,除了手機和鑰匙,他什麼也沒帶,連錢包也沒有。

  驀地,胸口一沈,他感到腰被人抱住。僵硬著身軀,他沒再有下一個動作,只是靜靜地、靜靜地站在那兒。

  擁抱的時間不長。

  就如久未見面的朋友般,姚水洛用力抱了一下他,很快放開。擡頭時,眼眶還殘留著些許濕意,神情卻愉快許多。

  「我們果然適合做朋友。」她笑著轉身,目標停車坪。走出五步後,她背對著他,擡手搖了搖,「明天見!」

  「明天見。」他目送她離開。直到她的車駛遠,他才轉身回公寓。不經意地低頭,瞟見襯衣上有兩片濕點。

  水洛把眼淚擦在他身上了……抿抿嘴,他沒什麼浮想聯翩,只擔心這個時候的又樂肯定沈迷在卡通片裡。

  當又樂連續看卡通時,什麼人也不會理……

  有點想吃又樂做的早餐……雖然……嗯,雖然那些早餐只是用來賣的,也不是特意做給他吃的,可就是有點想。

  時間跳啊跳……

  澳洲的三月秋光一片,與之相對的北半球中國卻春光燦爛。

  「又樂,你這麼年輕,有沒有想過你的職業規劃?」

  「我的職業規劃就是把小飯館經營下去,收入遠遠大於投入。」她很直觀地表明自己的規劃。

  「進關氏,並不是讓你放棄小飯館。」

  「……Ank,你現在還沒放棄?」

  「我什麼時候說過放棄你。」

  「……」

  「Dano不在,我要一盤騎士炒!哦,對了,外帶一份國王炒打包。」

  「……」

  白天與儲奉封的對話在腦中浮蕩,勞又樂悠悠歎口氣。

  職業規劃。

  儲奉封的話還真的把她給刺激到了。這四個字聽起來多麼精英,多麼嚴謹,多少事業有成的感覺呢。

  她的職業規劃……她的職業規劃嘛……小學作文寫過「二十年後的我」,那時幻想當女警,英姿颯爽啊;中學的時候想當證券分析師,所以報了金融專業;畢業後,曾有一段時間假想自己是職場白領,雖然面試過幾家公司,但母親的過世讓她無暇他顧。她大可將小飯館賣掉,然後進入正規的職場生活,叔南也有意向頂下小飯館,可她捨不得。

  小飯館是母親留給她的。

  睹物思人,也要有物可睹才行。

  從小到大,別人對她的評語好像都是「這孩子不太活潑」,再不就是「勞同學團隊協作能力高,性格真誠,只稍欠活潑」。什麼叫活潑呢?又叫又跳,大笑大鬧嗎?這個……她也有過啊,不過相對同齡人少了一點而已。請原諒她的個性中有不少懶惰因子存在,母親過世後,懶惰因子就更囂張了,反正沒人管她。

  有時,她會覺得生活很無奈,地球上這麼多人啊……她也是其中之一耶……

  她今年二十六,不足,算起來,她的人生已經走了三分之一,還剩三分之二要怎麼走呢?職業規劃一下?還是生活規劃一下?

  羽羽說她是個精神空虛的人,不然也不會整天迷在漫畫卡通裡面。好吧,既然她的精神是虛的,至少她要肚子飽滿。這就是她的人生二元論。

  她肚子飽飽的……

  摸摸有點鼓的胃袋,她呵然一笑,深呼吸。

  春天的氣味越來越濃。因為氣候回暖,街燈下聚集了一些晚上散步的居民,牽貓的牽貓,溜狗的溜狗。這條路上種了一排木棉,春天一到,猩紅滿樹,盛開的木棉花在微風中搖落下來,墜在地上,成為路面的一層自然點綴,砸在人身上,就成了花暗器。

  儘管木棉花不是很重,從高高的枝頭落下來,砸中腦袋還是有點受不了。

  「哎喲!又砸我一下。」

  她轉身,虞叔南在她身後跳腳。看著這個像鄰家大哥哥的主廚,她突然問:「叔南,你的職業規劃是什麼?」

  「呃……呀!」很不幸又被一朵花暗器砸到,虞叔南摸著腦袋,不明白她為什麼用那麼正經的語氣和說話,「小老闆,你好正經。太正經了會變態的哦!」

  勞又樂瞪他,「你沒有職業規劃嗎?」

  「有啊。」虞叔南耳聽八方,將落進衣帽袋裡的花辮掏出來,一邊抖抖抖,一邊說,「我的職業規劃就是等你哪天將小飯館賣給我,然後我就是飯館老闆了。我還準備在三十五歲之後開始大量招徒弟,把我的手藝傳給他們,將我美食魔人的精神發揚光大。吼吼!」

  「……叔南,我現在很正經地問你。」

  「我的回答不正經嗎?」

  「……」

  抖完衣帽袋裡的花瓣,虞叔南神色一正,擡手揉她的腦袋,「好了啦,小老闆,你是不是想小飯館以後該怎麼發展?

  她點頭。只有與叔南在一起,她才有心思談小飯館的發展。她也不是沒想過以後的經營,做生意嘛,總要有一定的規劃和目標,是讓小飯館就這麼不鹹不甜地經營下去,還是在餐飲界占一片小小席角?但她是保守派,就算發展也要慢慢來,她經不起強烈的震盪,也不想鋌而走險。

  「以目前的經營,小飯館在郊區一帶算是小有名氣。」虞叔南蹲下身,從地上拾起一朵新鮮的木棉花,盯著花托看了半天,他又道:「小老闆,你是學金融的吧,如果你想將小飯館拉進餐飲界,爭一席之地,好當然好,可成本也會增加,還有一堆瑣瑣碎碎的事。何況……現在的餐飲界根本沒什麼可比性。」轉著花瓣,虞叔南以手托腮,就這麼蹲在地上斜瞟她,「我們先不說中式餐,只說意式、韓式、日式。因為地域和調味料的不同,這些餐式各有特色,但也只是一個國家的特色,真要橫向比較它們,你能說哪一家的特別好吃嗎?切,還不是中國廚師學了以後做出來的。」

第7章(2)

  她初時頗頗點頭,聽他說到最後「切」的一聲,又以木棉花瓣劃了劃鼻子,露個不以為然的表情,一時莞爾。

  是啊,這個自幼以吃為終極目標的「美食魔人」,混廚房的功力絕對頂呱呱。想了想,她追問:「剛才沒說中式餐。」

  「現在才說嘛,小老闆。」他將把玩得不成花形的木棉向腦後一拋,「中式餐其實也差不多,地域不同,原材料不同,香辛料不同,這種受地域影響的菜根本沒有可比性。就像辣椒和醬油。而且,無論到哪種酒樓餐館吃飯,中式餐無非是炒菜類、湯水類、炙烤類、拼盤類。反正菜式全憑他們自己推,想怎麼炒就怎麼炒。不過小老闆,酒樓是要用大量資金堆積起來的,租賃啊,裝飾啊,人力啊,等等,它自然也會把這些花費分攤到每一盤菜裡去,所以貴的菜不見得好吃。小飯館的經營,主要在方便吧……因為成本不高,菜味也不錯,郊區一帶的居民漸漸習慣了它,新客變舊客,舊客變常客,慢慢,大家都熟了,也就傳開了。」

  說得好,真是說到她心坎上去了。

  等……等等……他這麼一堆話,翻來倒去的意思不就是……

  她突然鼓起腮,「叔南,你其實是想說:小飯館完全沒什麼特色,對吧?」因為沒有獨一無二的密方菜或獨家味道,所以,小飯館的東西也只是「好吃」而已。

  這麼說來,她一無資金,二無獨家廚藝,真的只能「小小地」經營下去?

  她的規劃啊……還沒種下去就被煮熟了……

  「沒有哇,小老闆!」虞叔南站起來,「不如把小飯館改成股份制怎麼樣,我入股,我們一起向混亂的餐飲業進軍。鬥敵要全力。入廚要全力。做什麼都要全力以赴!」他眼中閃出月亮形的星芒。

  「你以為自己是全力兔子呀。」她無力。

  「小老闆,你對我的全力有什麼意見或建議?」

  「……請你,務必,繼續,全力下去。」她慈祥地看著他。難得的夥計啊,不全力支持不行。

  「漲薪吧,小老闆!」得寸進尺的虞大廚。

  她沒聽見,她沒聽見,她沒聽見……瞪著地面的木棉花,她扮失聰。

  虞叔南見她不理,垮下臉,幽怨無比地一歎:「唉,有了新歡就忘了舊愛,我可憐的心啊……」

  她瞬間擡頭,「什麼新歡舊愛?」不要誣蔑她的品行好不好。

  「Dano啊,他是你的新歡,舊愛當然是我啦。」虞叔南捧著心做暈倒狀,唱作俱佳,「想當年,我們……花前月下,一起研究是雞翅好吃還是……鴨翅好吃,如今,我們志趣相投,我炒菜你倒油。可惜……可惜……可惜……可惜……」

  她呆呆看著他表演,聽到最後,他的聲音就像唱片卡住一樣,在那兒反覆地「可惜」,後面卻沒有了。她正要招魂,他突然收了戲謔表情,一本正經地問:「Dano什麼時候回來?」

  「下個禮拜。」她直覺地回答,暫時還沒跟上他變臉的速度。

  「又樂,你喜歡他嗎?」

  「喜歡呀。」

  「又樂,你喜歡我嗎?」

  「喜歡呀。」

  「……為了確保,我再問一句,你喜歡小牧嗎?」

  「喜歡。」

  「嗚……」果然!虞叔南單掌捂臉,用一種無奈又鬱悶的語氣說,「又樂,為什麼我們沒有成為戀人呢?」這個問題他想了很久耶。

  勞又樂聞言一怔,漸漸,唇角開始抽搐,起波浪,最後哈哈大笑。

  「口奈滴魚腩哥……」她將臉湊到他面前,學著顧牧扮幼稚的腔調說,「偶棉一起氣看電影好8好?你說系看《哆啦A夢》捏,還系看《納尼亞》捏?」

  虞叔南全身僵硬。

  他瞪她,她也瞪他。

  風輕輕吹來,帶來一陣木棉花雨。如此浪漫的春天夜色下,偶爾散步經過的行人見到樹下凝望的兩人,不約而同猜測著兩人的情侶身份。可是,現實中的兩人卻大眼瞪小眼,小眼瞪大眼。瞪,瞪,瞪……

  「悶不悶?」她先開口。

  「……有點。」他點頭。只要一想到他們成為戀人……寒!

  「叔南,你就像大哥一樣。」她哈哈笑著跳後一步,看著一朵木棉在眼前墜下。

  耶!沒有砸到她腦袋上。

  這世間,喜歡的人或許很多,但深愛的人卻屈指可數。她和叔南都太瞭解彼此了,在性格上存在某些共同點,一起工作就沒問題,一起生活……呃,她不敢想像。

  「我很榮幸有你這個妹妹。」他伸出食指戳她的額,「身為大哥,雖然不想漏你的氣,可還是要提醒你,你真的很……很……愛那個柳秋沐?」

  這個問題問得真好。她轉轉腳踝,只說:「我答應過他,如果我愛他,一定第一個讓他知道。所以,不能回答你。」

  「小老闆,你到底以什麼樣的前提在跟他交往啊?」身為男性同胞,他心中的天平開始傾向柳秋沐。

  「先小人後君子。」她看看時間,決定不再站在這兒和他鬼扯,慢慢向前走去。木棉道的中間有個十字路口,她家在右邊,叔南家在左邊。

  虞叔南搖頭跟在她身後,聽她笑嘻嘻說著:「我是以分手為前提在跟Dano交往啊。先小人一點,將最壞的結果假設出來。」

  「分手為前提?」虞叔南喃喃念著,實在不明白女人的心理到底在想什麼。

  ——Dano,身為同胞,我為你祈禱!

  ——阿門!

  「對,分手為前提。」前方的女子步履輕快,說得完全沒壓力。

  很多人會以結婚為前提進行交往,為什麼就不能以分手為前提呢?以分手為前提,也許結果會幸福很多。就像一個二維坐標,希望是向上的箭頭,失望是向下的箭頭,中間的是平衡線,如果你抱有希望,一旦你意料之中的幸福生活無法圓滿甚至缺失時,你的痛苦指數是希望指數和失望指數的總和。與其如此,她寧願小人一點,初時的希望起點就在平衡線上,甚至平衡線以下。這麼一來,她承受的失望值會少一些,而希望所帶來的愉快又會多一些。

  因為她是一個精神空虛的保守派嘛,不會盲目樂觀。

  對於愛情,她也只是保有最原始、最生活化的設定——

  「叔南,你不覺得人類像青蛙嗎?」

  「你說Keroro軍曹?」

  「……我不是說那只睜著兩片荷包蛋眼睛的青蛙。」她站在拐彎處的木棉樹下,有點無力地撫了撫額頭,「我只是覺得……人類就像生活在井底的青蛙,開始只知道天空只有井口那麼大,新的青蛙出現後,它又對外面的天空很好奇,爬出井看了看,才發現天的大小還是一樣,沒什麼區別。」

  她對愛情的期望,就如井底之蛙眼中的那片天空,圓圓的,小小的,高高的,藍藍的,而這片天下面,是青蛙的家。

  如此感性的時刻,若是Dano在就好了……她分心想起他,不由斂眉一笑,猜想他這個時間在幹什麼。

  「又樂你講童話啊。」

  ……當她什麼也沒說。

  揮手,轉身,兩人分道而行。

  木棉花簌簌下墜。

  一道拉長的人影緩緩從木棉樹後移出來,火紅的花暗器砸在那人的頭上、肩上,有些拂過他的發、他的臉,最後留連不捨地滾落在他腳邊。

  他面無表情。

  他不是想偷聽。他也不是故意躲在一邊。提前回國也不在他的預料中,不過既然回來了,他當然想給她一個驚喜。算算時間,他八點多就等在那兒了,然後,他看到他的女友與女友的大廚開開心心走回來,停在前面路口不知說什麼,還越說越貼近。好,他開始準備「捉姦」。

  然後,他們又開始移動,走近,他聽到他們的對話,聽到又樂說「我是以分手為前提在跟Dano交往啊」,OK,從這裡開始切,其他的話他再也聽不進去了,腦子裡只迴盪著「分手」兩個字。

  分手!分手!分手!分手!

  至於後面的什麼青蛙什麼軍曹,他暫時沒空理會。

  什麼叫「以分手為前提」的交往?拜託,難道他的時差還沒調回來?或者是他的季節感還沒導回中國的軌道?

  不行,他有點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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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2-10 12:11:43

第8章(1)

  「哦,泡麵,人類偉大的發明!」

  呆呆推開門,柳秋沐聽到的是儲奉封的大叫兼手舞足蹈。

  吃碗泡麵而已,有必要這麼興奮?

  脫鞋,走到沙發邊,他有氣無力地將自己拋上去,下一刻,額上被某種軟中帶硬的東西敲擊到。敲一下不夠,還連敲三下。

  儲奉封的嗓門在他頭頂上吼著:「怎麼樣怎麼樣怎麼樣?你和又樂是不是久別勝新婚。不如藉機說服又樂加入關氏,雖然部門不同,但總在一個集團裡,這樣你們就可以雙宿雙飛。」

  實在沒心情陪他瘋,柳秋沐一把奪過氣槌,對準友人的刺豚頭原數敲還,「ANK!ANK!ANK!你知不知道你像哆啦A夢。」

  「能幹,百變?」

  「只有胃袋沒有腦袋的笨蛋!」

  「……」

  「SHELL呢?」

  「加班。」被友人罵笨蛋,怎麼都要反唇相譏一番。不過,從他莫名的氣憤中覺察到約會的不對勁,儲大帥哥很俊傑地回到泡麵桌前,氣槌也不要了。他知道DANO回國的時間提前了幾天,也知道他晚上出去是想給又樂一個驚喜。看,他的兩箱行李現在還原封不動,機場封條都沒來得及撕下來,可見他有多麼迫不急待想見到又樂,哈哈哈哈……

  咳!咳咳!

  糟,嗆到了。

  柳秋沐捏著氣槌走過來,見他嗆得可憐,舉手之勞地幫他捶後背。

  手上輕一下重一下地敲著,心,卻有些不在焉……

  又樂……見是見了,驚喜卻沒有,震驚就有。

  他很想追上去問個明白,可腳卻不受控制往回走,就這麼渾渾噩噩走了回來。

  可惡,他們的交往沒有什麼不開心啊,哪裡出了問題?可惡,就算第一次他有事離開,可他已經提前為又樂打了預防針,把他的缺點毫不保留地告訴她了,事後道歉,她也沒怎麼在意啊。

  離開的這幾個月,就算沒有天天網上見面,隔三隔五也會見一見,聊一聊,說的也不是什麼深奧話題,無非他說今天萃取試驗成功,在路上遇到什麼趣人趣事,研究組裡其他國家的人或奇怪風俗,她則說小牧哪天要去上課,山山今天煲了什麼湯,什麼菜不太受歡迎,開始看什麼新漫畫。

  不聊天的時候,他則期待看到又樂的留言,短則一行兩行,長則四行五行,每次都很精彩。因為,無論那些句子是長是短,都讓讀到這些字的他感到……她真的在想念他呢……

  「我今天一出門時想到你,看到小牧新買了一本《幼稚朝代》,我也想到你。」

  「我今天一邊削土豆一邊想你,炒菜的時候不想,這樣會分心。」

  「小牧今天有課,他請假,飯館比較忙,沒空想你。現在想。」

  「小牧和叔南在講新的關氏詭異事件,我想到你了。」

  「今天生意很好,忙了一天,沒空想你。我敲這些字的時候就在想你。」

  ……

  瞧,明明沒什麼不對勁,到底哪裡出了問題?到底哪裡?到底是哪裡?

  莫非……莫非因為以前的女友全是交往一半就分手,所以他忽略了一些重要的東西?

  可惡!可惡!可惡!

    「喂——」儲奉封一聲大叫,驚回飄浮的思緒,「DANO,我已經不嗆了。」可不可以不要再捶他的背了?雖然不痛,但輕一下重一下的,他怎麼吃東西?

  「呃?哦……抱歉……」他扔下氣槌,走到廚房門邊,停了停,轉身走到不倒翁棋盤前,推了幾顆棋子後,又回到沙發,坐下。

  擔心地盯著他晃來晃去的無神舉止,儲奉封聰明地選擇閉嘴,並決定,只要DANO不開口,他絕對不先開口,大不了吃完泡麵看恐怖片,哼!

  誠如儲大帥哥所想,沈默了幾分鐘,先開口的是柳秋沐:「ANK,你說什麼叫『以分手為前提』的交往?」

  「分手?」準備吸泡麵的人從碗裡擡頭,想了想,一跳而起,推開椅子衝到他面前,「你……又樂和你分手了?」

  「沒有。」柳秋沐沒好氣地拍開點在鼻尖上的手,「只是以此為前提。」

  「前提?」儲奉封似懂非懂地點頭,托腮想了想,彈指一笑,「這說明你沒有給她足夠的安全感。」

  安全感?

  安全感要怎麼給?柳秋沐低低一歎,他已經將自己最真實的部分展現給她了,難道讓他去練一身肌肉?

  捏捏自己的腿,再捏捏自己的胳膊,還好啦,有幾塊小青蛙,離健美先生卻差很多。

  偷偷嗤笑友人幼稚的舉動,儲奉封掛著嘴角向上120度鈍角的詭異笑臉,端來泡麵坐到他身邊,「DANO,安全感不是用體積來衡量的。它由很多因素組成。你要讓又樂覺得,你是可以信賴的,你是可以依賴的,你是忠誠的,你是真誠的,你是……」

  「你有女朋友嗎?」

  「目前……沒有。」

  「那我怎麼知道你的信賴依賴忠誠真誠有多少可信度?」心煩意亂,一句話丟出去,停頓都免了。

  閉嘴,儲奉封端著泡麵注視他好久好久,最後,瞇著眼睛吐出一句:「難道你是氧原子?」

  柳秋沐微微一笑,「ANK。」

  「What?」

  「你給我滾到神話時代去!」

  儲奉封反唇一句:「我去了一定會帶上你的。」

  「謝謝。」

  「不客氣。」

  「……」柳秋沐沒話說了。

  三個大男人住在一起,彼此說話偶爾凶一點也沒什麼所謂,這樣比較容易交流。他們也習慣了。

  儲奉封見他摸著腦袋垂下頭,悶悶不樂,鬱鬱寡歡,不由開始猜測:「又樂真的要和你分手?」

  「沒有。」悶悶的聲音飄出來。

  「可能你應該再透明一點。」目前沒有女友的儲帥哥開始出主意。世界上最不缺少的就是理論。正所謂紙上談兵,信手拈來。

  「什麼意思?」

  「你瞭解又樂嗎?」

  「當然瞭解……」頓了一下,他遲疑,「不……可能有些小細節沒注意到。」

  「又樂瞭解你嗎?比如你的童年,你的朋友,你的家人,你的工作,你的愛好,你喜歡什麼討厭什麼,她知道嗎?」

  「這些平常都有提過啊。」

  「你確定你都提到過?你確定她知道?你確定你隨口提一下的時候,她有用心在聽?」

  三個「確定問」,實實在在打擊了柳秋沐。細細回想,這些他好像……真的沒注意到耶。是哦,他應該做點什麼來增加他的……嗯,安全感和透明度——就像ANK說的那樣。

  「咻」地跳起來,他捧著儲氏友人的臉大叫:「ANK,你是DNA異變中的奇葩!」說完,直衝臥室。撕封條,收拾行李。

  儲奉封呆了呆,不太明白他為什麼想通得這麼快。放下泡麵碗,他踩著拖鞋慢悠悠走到掛滿沙子瓶的門邊,抱臂靠著門框,盯著忙碌的友人,撇嘴一笑,「你那句是讚美嗎?」

  「是的。」柳秋沐頭也不回,手一擡,將某件東西拋給他,「你的禮物。」

  「哦?」儲奉封迎面接下,「謝了。」回到沙發上,他一邊拆禮物,一邊看恐怖片。時不時,他的眼睛會從電視移向掛滿沙子的房間。

  DANO就是太熱心了點,太樂於助人了點,對兄弟來說是夠朋友夠義氣,可對一個愛他的女人來說,卻是不可原諒的缺點。以前和女友分手,他從沒見他發過脾氣,這一次,似乎聽到又樂說以分手為前提,他就六神無主,魂不守舍,情緒還有點起起落落,大喜大悲。

  又樂對DANO而言是不同的嗎?

  聳聳肩,他實在不知該怎麼幫,只能衷心希望,又樂是不同的……

  對,又樂一定是不同的,她是他看中並且要獵進關氏餐飲部的中廚呀,嘿嘿!

  數日後——

  提著一箱外賣的女子接過關氏守門人遞上的入場牌,並在老人慈祥的目光中坐上關氏環園電瓶車,送飯。

  接到關氏員工的訂餐電話,小飯館也不是第一次。開始的時候,她有點好奇關氏大門邊為什麼只有一名守門老人,不過,看到光滑的圍牆和牆邊一些奇奇怪怪、長長短短的機械,以及隱在樹林帶裡的綠色小樓,她沒什麼好奇了。這種隨時都有詭異事件發生的地方,還是少點好奇心為妙。

  據她所知,電瓶車是關氏內部用來載人和送文件的。沒辦法,財大地大。正午時間,車上坐的都是出來用餐的關氏員工,也有幾位與她一樣提著外賣的小弟小妹。

  繞了幾個彎後,她的目的地終於到了。司機在路口將她放下,還不忘提醒等一下她出來後也有電瓶車送到大門,只在這個路口等一等就行了。

  謝過司機,她轉身。

  老實說,送外賣送到這兒來,她是第一次。環顧打量,一塊外形不規則的大石頭豎在路口左邊,上面刻著「重顆粒」三個字,她知道那是古體字,不過分不清是什麼體。古字下面還有一排楷體小字:「關氏生物研究所能源研發部」。兩排粗壯的大葉榕伸展著繁密多姿的肢體,在半空中枝葉交錯,為那條不是很長的過道擋出涼涼綠蔭。樹與樹之間設有坐凳,再仔細些看,會發現那些坐凳的形狀很奇異,有豎的,有橫的,還有兩背相倚相靠的,像國際象棋的棋子。

  如果不是提著外賣,她真想去坐一坐。

  四份外賣,是DANO點的。說來有點奇怪,自從他外研回來後,人有點變。就算她先小人後君子吧,總覺得他變得……話多了。

  好像……還有點健忘。

  他三歲幹過什麼壞事,五歲和什麼人打過架,小學欺負班上成績好的女同學,中學看《花花公子》兼熱血仗義,並確定了學業目標,大學一本正經,成績過得去,不過離獎學金還差幾個學分……這些明明已經過說的內容,他會反覆提三四遍。她提醒他「你剛才說過啦」,他竟然說「是嗎,我不太記得,你說給我聽聽」。

  聽,聽,這是什麼話。他前一刻才說過的事,後一刻就不記得啦?

  直到她簡單地將他所提過的內容回述一遍,他才帶了那麼一點確定的表情點頭,相信自己的確說過這些事。

  有時她在炒菜,他在一邊碎碎念,說他的父母生活在鄉下,他們不喜歡城市的空氣,他們不喜歡封閉的高樓,他們喜歡有院子的房屋,喜歡清新的空氣,喜歡在院子裡裁花種草種辣椒,他們還種地,吃自己種的無汙染蔬菜,院子裡結出來的辣椒又大又黃……

  等等,辣椒不是綠的和紅的嗎?提問後,才知道他家父母種的居然是燈籠椒。真是羨慕啊……

  神遊物外地來到「重顆粒」大門前,將守門人給的牌子貼上感應屏,透明的玻璃門立即開啟。門開後,牆邊立即有道甜美的女聲詢問她到幾樓、什麼事、找誰。

  她報上柳秋沐和送外賣,甜美聲音立即說:「柳先生剛才已經預約了,請您從西字標的白色電梯直接上6樓。出電梯後直走,左拐,您會看到一間休息室,將外賣放在裡面,上面註明您的店名就可以了。」

  「謝謝。」她摸摸鼻子,感覺像走在MIB的辦公大樓裡。

  出了電梯,寬闊潔淨的走道出現在眼前。走道兩側均是半片玻璃牆,可以看到各個室內忙碌奔走的工作人員,有人拿著兩隻試管,試管裡的液體居然在燃燒,還是不同顏色。他們穿著統一的半長白衣,像醫生穿的那種,走路都是用飛奔的。這些忙碌工作狀態下的動作有一種強烈的節奏感,讓人無端感到緊張,感到……

  唉,送外賣的就是送外賣的,面對忙碌的專業人士,她的自信受到毀滅性打擊。

  依言而行,左拐,果然看到一間休息室,裡面沙發、飯桌、沖飲機、冰箱一應俱全。她打開食盒,將外賣放在桌上,特別附送三張小飯館的卡片,宣傳一下。

  走進來的時候,她只注意到緊張的工作氣氛,提著空食盒走出休息室,她透過玻璃牆向室內多看了幾眼,其中一間,原本圍成一團的人像發現新大陸般爆炸開,聲音她聽不到,只看到他們高舉雙手,又蹦又跳,滿臉喜悅,互相擁抱。

  也許在她的潛意識裡有個念頭——能不能看到他?

  慢慢梭巡,越過一張張笑臉,當視線回轉時,似乎,真的看到自己熟悉的那張臉。

  是他呢……

  他也穿著白色長褂,從剛才歡跳的人群裡走出來,身邊站著一名女子,相同的白衣,長髮鬆鬆辮在背後。他們彼此微笑,交談,擁抱,分開。兩兩凝視,欲語還休之際,一群殺風景的傢夥插入他們中間,有的對他勾肩搭背,有的作勢要「吻襲」長髮女子。

  從她這個位置看過去,那群白衣人中,他並不顯眼。然而,因為是她熟悉的人,所以,他也特別顯眼。

  他的個子算高吧,不記得是178還是179,也許是180,站在她身邊的時候,她總要昂著頭才能看到他的眼睛。他的身材算斯文型吧,均勻,也有肌肉,至少穿衣服不會難看。他的臉算俊氣的吧,濃濃的眉毛,高高的鼻子,說不出什麼形狀但是長在他臉上就很漂亮的眼睛,睫毛又密又長,唇形也很漂亮,仁中穴下有一點微微的尖,下巴……不是尖尖的那種,弦度很漂亮。小牧的下巴就比較尖,看上去像女孩子,和他的大嗓門成反比。

  這一刻,怪怪的念頭從腦子裡冒出來。她突然覺得,她只看到騎士生活的一面,卻沒看到騎士工作的一面。他與姚水洛輕談時,兩人的視線同時轉向試驗器方向,那麼認真,那麼專注,當兩人相擁一笑時,又那麼愜意,那麼滿足……

  這些人興奮地笑著,鬧著,僅是站在玻璃牆外,她也能感到他們成功的喜悅。坦白說,她還有點莫名的激動,大概是被他們感染了,也大概……

  裡面有他,她也覺得驕傲了吧。

  不過,驕傲歸驕傲,她心裡還是有一小角泛起酸意。長髮女子是很知性很氣質的美女,她認識,姚水洛嘛,他的前任女友,他這幾天間歇性健忘時常常掛在嘴邊的,好像是為了研究特別從澳洲回來的。

第8章(2)

  戀人之間總會有意無意作些比較,特別是看到男友與前任女友擁抱在一起時,身為現任女友,自然而然會將自己與前任女友比較。

  ——很漂亮的人啊,他為什麼和她分手?

  ——他現在是不是還想著她?

  ——聽說男人執著於一種香水,那種香水一定是他無法忘懷的情人送的。他靠近時,身上總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是香水吧?這種香水是不是她曾經送過的禮物呢?

  ——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他會不會把她和前任女友暗暗比較?

  ——儘管不想承認,可他們其實……很配啦……

  剎那間,種種糟糕的問題撲面而來,就像潘多拉打開了魔盒,一切負面的情緒沖湧而出,在心中狂奔,蔓延,肆虐。但她畢竟不是潘多拉,所以,儘管負面情緒侵佔了大部分領土,她仍然很耐心地等著魔盒裡最後的希望爬出來。

  若浪漫一些,大概、可能、也許、或許、maybe……他會在不經意的擡眸中看到玻璃牆後的她……

  等待。等待。等待。在牆外畫了幾個圈圈,她很鬱悶地發現,他沒發現她。剛才是誰打電話來甜甜膩膩地要她送午餐,哼?潘多拉打開盒子時,災難是用飛的,希望肯定是用爬的,所以才會被關在裡面。怎麼辦,她好像越來越酸了……

  她一邊抱怨希望爬行的速度太慢,一邊捏著空食盒快步走進電梯。

  當電梯閉合時,喜悅的一群人正從試驗室團擁而出。走在最後的是柳秋沐,回到辦公室,看看時間,他按下內部通訊機,有一通留言,聲音甜美:「柳先生,您訂的午餐已經送來了。」

  他站起來往休息室沖,同伴被他看似驚慌的舉止吸引,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來到休息室,看到排列整齊的外賣以及外賣邊端正放置的小卡片,他皺起眉,轉身跑回辦公室,拎起通訊電話:「抱歉,Jessica,我是六樓的柳秋沫,剛才送外賣的女孩下樓了嗎?」

  門衛甜甜的聲音傳來:「對,柳先生,那位小姐剛剛離開。」

  「攔下她。謝謝。」他的語氣又快又急,讓人以為送外賣的小姐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門衛顯然誤會了他的語氣,甜美的聲音夾上一絲遲疑,「可是,柳先生……那位小姐已經坐上電瓶車……啊,車開了。」

  「……」

  「柳先生,我替你通知警衛……」

  警……柳秋沐驀地一嗆:他攔親親女友有必要驚動警衛嗎?

  啞了半天,他歎氣,「謝謝,不用,算了吧……啊?不不,沒什麼重要,真的沒什麼。」掛了電話,他跑到走道窗邊,林木掩映下,電瓶車的影子都看不到。

  真的要請警衛攔下她?

  行是行,就是有點……小題大做。

  他纏著又樂送午餐,不是為了真的要她送午餐啊。

  一絲懊惱浮上眉角,他抓過電話,翻出號碼,開始狂打。

  傍晚,帶著一臉低氣壓的表情,揩著天下人皆負我的冷峻,柳秋沐出現在小飯館。

  對於這位晚餐時經常出現在飯館的帥哥,對門而坐的舊客投以好奇的眼神,紛紛猜測他臉上的陰鬱氣壓為何而來。

  低氣壓俊男陰森森瞟了櫃檯一眼,開始搖手腕,捲袖子。

  他並不是每天都來,除了端端盤子送送飯,他也實在幫不了什麼忙。要又樂陪他吃晚餐肯定不可能,通常,如果他早到,顧山山會把他當普通食客,一點餐,二吃飯,三付賬,顧山山一分也不會少算,她可不理他是不是小老闆的男友,而且,小老闆也沒表示他吃東西可以不給錢。當然,小老闆有時候也會額外送他開胃三色椒或拼盤,以顯愛心。

  今天仍然是顧山山坐鎮櫃檯,見他低氣壓地衝過來,她正要像以往那樣問他吃什麼,沒想到他直接殺向廚房。殺進去後,他立即又退了出來,在閉合的門邊站了一會兒,轉身晃到櫃檯,一臉的灰敗。

  顧山山悄悄瞟了他一眼,還是決定問問:「DANO,今晚想吃什麼?」

  「……」

  「特別優惠,給你八折。」看在你情緒不好的分上。

  「……」

  「贈送小老闆親手醃的三色燈籠椒。」增加誘惑。

  視線終於擡起。不忍拂山山的好意,他籲口氣,心不在焉點了菜,心不在焉晃到空桌邊坐下,心不在焉抽了一雙塑筷在桌上畫圈圈。

  「怎麼了,DANO?」借送菜的空隙,顧牧跑到他身後關心一下。

  「沒事……」畫著圈圈,他等。等到晚餐時間結束,等到每天獨處時間的到來——也就是從飯館走回她家,他很洩氣地發現,又樂根本沒注意到他不高興。

  又樂一點也不重視他……連小牧都知道他不爽而沒敢跟來耶……

  三月的夜風涼爽入骨,路燈下,枝葉稀疏。抱著兩本新漫畫的女子走在前面,當真是一點也沒注意到男友過於郁卒的表情。

  眉一皺,他將她拉進懷裡,扳過肩面對面。低著臉,他表情陰森,「我打你電話,為什麼不接?」

  「什麼時候?」

  「中午。」

  「有嗎?」她掏出牛仔口袋裡的電話,看了一眼,訕笑,「啊,沒電。」

  真的沒電?他在心裡偷偷小人了一下,又問:「我打到店裡,山山說你不在。我請她轉告你回店時打電話給我。為什麼不打給我?」

  「……可能我聽了沒記住吧。」她怎麼不記得山山有告訴過她這件事。

  「你到關氏的時候為什麼……不等我?」

  「等你幹什麼?」她真的莫名了,「你要工作啊。」

  「至少你要打我電話,讓我知道你來了。」

  「外賣送到,需要特別打電話通知嗎?」

  他驀地擡高嗓門:「我沒當你是送外賣的。」

  「不是送外賣的,是什麼?」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她不解他的氣急敗壞從何而來。挽起他的胳膊,繼續向前。

  默默走了一段,他扭頭半天,牽起臂彎裡的手,五指相扣,將她拉近自己,期期艾艾地說:「又樂,你覺不覺得……我……我……我……」我了半天,他賭氣似的加快速度,「我有什麼變化沒有?」說完,指掌一扣,讓兩人的手再無間隙。

  溫燙從接觸的皮膚傳來,她偏頭一笑,咳了聲,清清嗓,端正表情,嚴肅地配合他,「被你提醒,我發現好像是有一點變化。」

  「哦?」他驚喜,「什麼?哪裡?說來聽聽。」

  「你變�嗦了。」

  「……」

  「變健忘了。」

  「……」

  「……還有一點你沒發現。」他郁卒著表情,不怎麼情願地開口,「今天有人說我長胖了。」既然她想玩,他就陪她玩好了。不過,今天的確有人說他胖了一點。

  咦?她立即偏頭打量,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一圈後,她輕喃:「有嗎?」不覺得啊,完全不覺得。

  他表情還是鬱鬱的,「我稱了一下……」

  「哦?」

  「真的胖了……」

  「胖了多少?」

  「……兩斤。」

  「會不會是衣服的重量?」

  「不是。」他搖頭,「我發現變胖的原因是因為你。」

  「我?」她點點自己的鼻頭,表情驚訝而俏皮。

  「因為我比較定點定時定量吃晚餐,所以發了點——胖。」他把「點」字發重音。

  她無語了。拜託,男人胖一點沒什麼關係吧,何況,才兩斤而已,跑跑步就瘦下來了。他的身形又沒走樣,還是那麼高那麼帥呀。

  想到這兒,她直接地拍拍他的——腰,「沒關係,我不介意。」

  可是他有點介意……停,他不應該關心這個問題吧?下定決心,他停步,一把將女友拉進懷裡。樹陰下,氣氛正好。

  「又樂,你不覺得我變安全變透明了嗎?」

  眨眼。她不是很明白他的斷波思緒。

  「我想讓你知道我的過去,我的工作,我的生活,我的優點和缺點,我的純度、密度和融解度,我希望我能給你一種安全感。」他的聲音溫柔得可以飄浮。

  她怔在那兒,半天沒反應。

  「又樂?」他摸她的臉。

  她怔怔呆呆。她在理解。

  這是深層次的表白?他的�嗦,他的健忘,他叫外賣,都是為了增加他的透明指數,想讓她覺得……他是一個安全可靠的男友?

  是這個意思嗎?

  她不知自己現在是什麼表情,心情卻莫名地好。一種喜悅感,說不出的喜悅感從心底升起,膨脹,發酵,膨化,充沛到大腦。她不知該怎麼形容,總之就是那種很晴朗、很秋天、很草原、很一望無際的感覺,非常、非常的舒服。

  「DANO,我送外賣的時候,看到你……」拿著兩本漫畫書的手在他背後悄悄合攏,她吐舌,做個俏皮的鬼臉,「看到你在做試驗,一群人,很高興的樣子。」

  「嗯,因為確定了一種能源植物。」

  能源的植物……她歪頭想了想,「可以提煉油的那種?」

  「對。」

  「炒菜的?」

  「……」他的身體「咯噔」一僵。深呼吸一下,他沒什麼所謂地彈彈她的額心,語有壓抑:「傻瓜,那種油不是用來炒的,是用來燃燒的。」見她配合地露出不太懂的表情,他也配合著解釋:「是燃料啦。如果某種植物的種子能提煉出可燃燒或可發熱的液體,通常是油,而且燃燒後的剩餘無汙染或低汙染,我們就稱其為能源植物。從能源植物中提煉出來的東西是相對於礦物燃料來比較的。嗯……又叫生物油。」

  她理解了一下,斜眼看他,「也就是說,同樣是從植物中提煉的油,花生、芝麻油就可以炒菜,便被歸為能源的油就不能用來炒菜。」

  他癟癟嘴,突然有點無力。他的又樂可不可以不要這麼無題?

  「不對嗎?」

  嚴肅地考慮了一下,他搖頭,「不,也不能說完全不對,就是……」就是以他習慣的專業知識來理解又樂的話,有點怪啊……

  她無法體會他腦中激烈鬥爭的專業知識,逕自問:「你們確定了什麼能源植物?」

  「你想知道?不是炒菜的哦。」

  「商業機密嗎?」

  「嗯……除了技術,植物本身並不是什麼秘密,其實就是……」

  「DANO,我們什麼時候再去看電影?」她突兀地丟出一句,打斷他的話。

  他大腦停擺,然後是驚喜,驚喜,驚喜。又樂的意思是……

  「這個週末忙不忙?」

  「不忙。」

  「先說明,不管發生什麼事,中途不許離席。」她伸出食指點他的鼻子。他的朋友沒可能那麼神通廣大,他們一約會就出事吧。

  「……好。」

  「真的哦?」

  「嗯,真的。」

  「後果自負的哦?」

  「我保證。」莞爾一笑,忍不住,吻上她的頰。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12-10 12:12:50

第9章(1)

  終於盼到週末,兩人像尋常戀人相處那樣度過了電影開始前的幾個小時:逛商場,看時裝珠寶,買小飾品,去書店走了一圈,也買了爆米花、泡芙和雪糕。

  準備就緒。

  體貼帥氣的男友看看時間,「還有半小時。」

  「我們……上去吧。」清秀可人的女子站在商城天井的樓欄邊,手指7樓。電影城在上面。

  「OK。」柳秋沐曲起手臂,邀請之勢。

  相挽,邁步。走出十來步,電話響了,是柳秋沐的。看來人,竟然是姚水洛。任又樂挽著走,他分心聽電話。聽著聽著,眉心皺起來。

  走在他身邊,電話裡說什麼雖然聽不清,他的問話卻聽得明白。她歪頭,等他收線後,輕問:「怎麼了?」

  「又樂,水洛出車禍了,我……」

  「我要和你一起去。」沒給他為難的時間,她扯著他往電梯跑。下到地下停車場,開車直驅醫院。

  車上,他心中慚愧,卻不知該說什麼。抱歉的話,說多了沒什麼意思。紅燈時,偏頭看她,她拆了雪糕,拿著勺子小口小口吃著,一臉嚴肅。

  他是不知怎麼開口,她是懶得開口。

  對受難者要報以同情和理解,她知道,所以她陪他一起趕往醫院。幾個紅燈後,來到醫院,見到姚水洛。

  美麗的女子頭上纏著白色藥棉帶,第一句就是「抱歉,Dano,在這裡我不知道該找誰」。柳秋沐問明情況,才知她開車購物,拐彎時被一輛沖紅燈的貨車撞到,幸好汽車安全氣囊保護,人沒事,可頭部受到撞擊,有輕微震盪。將醫院手續辦完,他見她臉色蒼白,站立不穩,腰一彎,將她打橫抱起,送她回郊外寓所。

  勞又樂提著零食和藥品跟在柳秋沐身後。安靜地隨他們來到車邊。她拉扶車門,讓他能體貼地將姚水洛扶入後座。

  安置好姚水洛,他以為她會一起上車,未料她將藥品放在前排右座上,「啪」地合上車門。

  先沖車內的姚水洛搖搖手,她轉身,看向皺眉的男友,輕聲說:「你們先回去吧,好好照顧她。」

  「你呢?」他臉色微青。

  「看電影。」她擡了擡手中打包的零食,抿嘴一笑,「再見。」轉身走了數步,一道人影攔在前面。

  「又樂!」濃眉緊鎖,他的氣息有些壓抑,「生氣了?」

  她不點頭,也不搖頭,展顏微笑,繞到他身後,將他推向汽車。透過後車窗的玻璃,可見一張我見猶憐的蒼白小臉。笑出聲,她道:「好啦,快點送水洛回去,她需要好好休息。我想應該不需要我了,電影票不能浪費。」

  「又樂……」他停步轉身,兩手捧起她的臉,「乖,別生氣好不好?一起回去。」確定她在生氣,因為這次約會又是一半。

  「行了行了,你快走吧。」她掙開他的手。

  皺眉微惱,他的語氣不覺加重:「乖,又樂,別無理取聞。」難道要他送水洛回家而把自己的女友丟在一邊?這種過分的事,怎麼可能。

  「我……無理取聞?哼!」她揚眉。

  「又樂……」

  「啊,我無理取鬧。」

  譏諷的語調刺得他眉心抽搐,「又樂,你明知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

  「我……」

  兩人推推阻阻之間,姚水洛從車內走出來,怯怯道:「抱歉,是不是我……」

  「不不不。」拉扯的兩人異口同聲地否定。

  美麗受傷者的過意不去,反倒更顯得她的小氣了。將姚水洛重新扶上車,也將他推到司機位置,她揚眉,「好好照顧水洛。」不理他的表情,她將笑臉轉向姚水洛,細細聲說著:「好好休息,我稍後再去探望你。」

  體貼地替他關了車門,仗著姚水洛在後排,想他也不會讓姚水洛太難堪。果然,他表情陰鬱地搖下車窗,眼睜睜看著她走出醫院停車場。直到確定她坐上TAXI離開,他才發動汽車。

  觀後鏡裡,他瞟到自己難看的表情。

  不高興嗎?

  的確有點。

  坐在黑漆漆影院裡的女子咬著爆米花,心思並不在影片宏大的畫面上。

  多出的一張票,沒退。前前後後都是相倚相擁的情侶,而她的身邊,空無一人。

  是無理取鬧嗎?

  她不知道。

  剛才,她不想放人的,因為他給了她希望,如今卻又親手打破希望。姚水洛車禍,無論如何,幫是肯定要幫的,她也知道不可能強行留他一起看電影,今天的約會更是不可能。可她並不是一個大方的人,看到男友毫不猶豫地抱起姚水洛,還是「公主抱」那種,心裡或多或少總還是有些……

  情緒。

  Dano不是一個浪漫的人,看到天上的雲,他會想到始祖鳥,看到雨水在玻璃上的碎花紋,他會想到大腦紋路。他收集的東西也很奇怪——各色沙子,業餘愛好更奇怪——寫訃聞。有時,一提訃聞,他就眉飛色舞,神采飛揚。他的外表和氣質給人的感覺的確很情調,其實他不聽藍調,不聽薩克斯,喜歡玩遊戲,而且私下出口成「章」。

  世界上有脾氣好的人,和脾氣不好的人。脾氣好的人又分脾氣真好的人,和脾氣假好的人。脾氣真好的人,又有理性和感性之分。Dano就是那種脾氣真好這一類中的理性者,也就是說,他會罵人,但看場合。

  他有那麼一點表裡不一,他熱心,樂於助人,偶爾還有點可愛。

  「她們說約會的時候,我常常約到一半卻因為朋友的一通電話離開,將她們扔在一邊。而且不止一次。散兒說我重朋友勝過重情人……啊不是不是,又樂,我是說……我會很專一的。」

  如今回想他生病那次說過的話,才發現,那話,真誠得讓人咬牙。

  這就是她的……騎士?

  歎口氣,勞又樂將最後一顆爆米花塞進嘴裡。

  一個人看完電影,再一個人逛商城。櫥窗內,國際設計師新出品的珠寶那麼耀眼,從時尚之都刮來的時裝風那麼漂亮,精巧的手錶,精緻的皮包,看起來都那麼賞心悅目。她買衣服,買面膜,買內衣……不知這樣算不算情緒發洩,但她是很量力的啦——量錢包而為,只買自己需要的東西。

  提著大包小包回家,下車,天已經黑了。翻出電話,她發現有20通未接來電,號碼不外乎一人——Dano。

  她承認,是故意將電話調成震動的。有情緒,不想聽。

  走過木棉道,走到樓門前,她掏鑰匙之際,一道人影出現在她身後。

  「又樂……」

  「啊——」低叫轉身,她驚慌地瞪著走路無聲的人。

  他還是白天那套衣服,表情很臭,眉宇間有一絲疲憊,不知在樓下等了多久。可是,他的動作卻很輕柔,默默勾過她手中的大包小包,方便她找鑰匙。

  覷他一眼,她開門,任他跟著上樓、進屋、關門。他將大小包放在沙發上,盯著她走來走去的身影,並不開口。

  沈悶的氣氛令人難受,想了想,她先開口:「你不用照顧水洛嗎?」

  「她吃過藥了,在休息。」他的聲音有點干。

  「哦。」她想不出有什麼可說的,乾脆緘默,卻不料他卻氣沖沖地開口詢問——

  「你怎麼這麼晚才回家?」

  這語調,這表情,彷彿一位久等妻子未歸的丈夫。只不過他自己不覺得,而她也沒多想。

  「很晚嗎?」瞟瞟時鐘,她指向大門,「既然很晚,你為什麼不回家?」

  這話終於讓他沈下臉,擡頭別開眼,緩緩站起,他走到桌邊,將她圈擁在兩手之間,低聲道:「又樂,如果因為今天的事生氣,你可以罵我。」罵出來總比悶在心裡好,她這種不冷不熱的表情很折磨人吶。

  「我為什麼要生氣?」

  他低低一歎,「我沒實現我的承諾,這次約會又是一半。」

  耳朵因他的歎氣惹來些許癢意,她揉了揉,偏頭凝視放大的俊臉。

  他的側臉線條真的很漂亮,擡手輕撫,她有些戀戀不捨。道歉不道歉,其實並不重要,他的性格就是這樣,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若以後總是這樣,她懷疑自己能不能忍受。畢竟,她是很小人的人呢。思此,一句話湧到嘴邊,她脫口而出,毫不遲疑:「Dano,也許我們並不合適做情人。」

  他不說話,眼簾漫不經心地一斂,然後徐徐擡起,兩顆眼珠慢慢移上她的臉,就這麼默默盯著,令她覺得兩人之間的時間彷彿停止了一般。那雙眼中無喜無怒,似乎,他只是單純地想盯著她看這麼長時間。就在她以為對話就這麼結束時,他開口:「又樂,我可以請教,你這句話,什麼意思?」

  「我們……」她盯著他的耳朵,努力想著適當又不太尖銳的詞,「我們……停止交往比較好。」

  「為什麼?因為我在約會的時候突然離開?」他冷冷勾唇。

  「並不……」

  「又樂……」歎息般的聲音吹在她耳邊,他疲憊地將額壓在她肩上,收緊雙臂擁住她,「請你……請你收回這句話,好嗎?」

  「……」

  「乖,別無理取鬧。」

  「……不是無理取鬧,我不開玩笑的,Dano。」任他抱著,她的聲音冷靜得過分。

  「寬恕一次不行嗎?」

  「不行。」

  他緩緩擡頭,鬆開緊抱的手,可仍將她禁錮在懷內。目光在正經的小臉上梭巡半天,他似明白了她不是開玩笑,不覺皺起眉,「這就是你所謂的『以分手為前提的交往』?」

  因他這話,些許詫訝飄入她眼中。他怎麼會知道這個,莫非……

  「叔南告訴你的?」

  「我聽到的。」他也不隱瞞,將回國那晚想給她驚喜的事簡單說明,不知不覺,語中夾上了火氣,「又樂,最初我就告訴過你,朋友需要幫助,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我不可能不理。我的性格就是這樣,你想要我改嗎?或者,你真的覺得我冷漠一點比較好?」

  她盯著他衣上的紐扣,一聲不吭。

  驀地勾起她的下巴,直視她的眼,他挫敗地低吼:「你到底在生什麼氣?鬧什麼彆扭?」

  粉唇勾起一角。呵,他連她為什麼生氣也不知道。

  「Dano,我說過,如果我愛你,我一定第一個告訴你。」昂頭,讓下巴脫離他的手,她肯定地說:「現在,我可以告訴你,我想分手。這句話的意思明確嗎?」

  他臉色鐵青,咬牙盯著她,半晌擠出一句:「你不可理喻。」

  「既然我不可理喻,也不再浪費你的寶貴時間了,再見。」她很乾脆地揮手。

  盯著她的眼,陰雲終於成功攀上他的臉。諷刺地擡頭一笑,他別開眼,張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麼。

  這就是她給他的答案?

  好,真好。他愛她,卻不會因為她的無理取鬧失去尊嚴。

  等等……他剛才想到什麼……

  煩亂的思緒有點炭化,而她諷刺的表情更令他心火旺盛。

  「如、你、所、願。」一字一字自他唇間擠出來,沙啞的聲音,彷彿從地底深處攀爬而來,悶煩,陰鬱,夾著幽昧烈焰。

  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卡啦!刺耳的關門聲,隔斷兩人。

  她呆呆盯著門,門外,一直沒有腳步聲,靜悄悄的,就像根本沒有人在外面。久久,久久之後,她才聽到一道輕輕的、淺淺的、幾不可聞的歎氣。

  腳步聲,終是響了起來。走得很快,很快,很快就聽不到了。

  將自己丟進沙發,她盯著雪白的牆頂,心頭升起濃濃的……哀傷。

  如果我愛你,我一定第一個告訴你。

  腦中迴響著自己的聲音,長長的喟歎從粉唇吐出來,她動動身子,伸個大大的懶腰。

  是啊,如果愛他,她一定第一個告訴他。只是,在這之前,她一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愛他。不知道,不知道。

  他是個令人傾慕的騎士,卻不是一個好情人,或許,以後也不是一個好老公。她選擇分手是對的,對她,對他,都好。可是,為什麼眼睛有點酸……酸酸的……酸酸的……擡頭拭眼,有些清清的水跡。是什麼?

  如果我愛你,我一定第一個告訴你。

  原來,當她說分手時,也是開始明白愛他的時候。

  她果然是個傻瓜……

  他也是傻瓜。

  房間裡寂靜無聲,一直……一直……

  那晚之後,一切正常,地球還在轉,太陽照常升起,季節照常變化,小飯館照常營業。

  因為柳秋沐多天未出現在小飯館,三名夥計閒聊時提起,隨口詢問自家老闆,沒想到惹來自家老闆的冷冷一瞟——很不屑很不耐煩的那種,嚇得他們噤若寒蟬。

  分手了。

  輕描淡寫三個字,勞又樂給了自傢夥計一個解釋,免得他們沒事亂猜。

  轉眼,半個月過去了。愚人節那天,儲奉封拜訪了小飯館,他的目的仍然是「獵人」,不過獵的方式有所改變。他推薦一種「段薪制」的合作方式,即:對於招攬的廚師,不必強制性天天到關氏工作,而是輪流排期,每個月固定一周或兩周到關氏餐飲部服務。若是遇到大型活動,則會友情借調,邀請這些廚師共同配合。聽說附近一些稍有特色的私家飯館都接受了這種協議。

  看了協作條約,與以前她參加過的烤肉晚宴差不多。勞又樂考慮了幾天,又以叔南的意見為參考,他並不排斥這種區域性聯合的操作模式,所以,她答應了儲奉封的邀請,讓小飯館成為關氏「段薪制」下的一員。

  當時,儲奉封多嘴了一句:「Dano這段時間很消沈耶,又樂。」

  「我家小老闆也很消沈。」顧牧條件反射地回了一句,隨即被虞叔南拍了一巴掌。

  「沒有,我家小老闆不知道多開心。非常開心。」虞叔南歪嘴一笑,皮皮的,壞壞的。

  儲奉封很俊傑地沒說什麼,拿了文件離開。虞叔南戴上貓爪子,揮舞恭送。

第9章(2)

  時間淅淅瀝瀝,一路滑過,伴著春季的雨水,時而悶熱,時而濕涼。四月的雨水是屬於梅子的,今年的雨水特別多,時間似乎也過得特別快,持續陰霾的天氣,大片籠罩在城市上空的雷雨雲,白天,黑夜,黑夜,白天,轉眼便是四月之末。

  與關氏的簽約從五月開始,缺少了柳秋沐的日子,小飯館仍然有一個免費小勞力——蕭妙雅。這位青春洋溢的年輕小女生對顧牧好感異常,常常藉晚餐之機來小飯館打轉,問她學業緊不緊張,她信心滿滿地說應付得來。

  既然如此,身為老闆的勞又樂也沒什麼不可以。

  不忙的時候,她在店裡削胡蘿蔔壓花,盯著窗外的雨,她索然無味地發現,若不是他一心往小飯館跑,以她的工作和他的職業,他們根本沒什麼相遇的機會,更沒有偶爾撞見的尷尬。

  多省心不是嗎?

  叔南畢竟長她幾歲,偶爾閒聊,她還是把分手那天的事告訴了他。以朋友的立場,叔南沒說誰對誰不對,只說他們這是冷戰,看誰先低頭。

  低什麼頭嘛,她很冷靜地提出分手,他也答應了。瞧,快一個月沒見他了,不是真正分手是什麼。還好她沒有要死不活的,就是心情有點發呆。她也蠻佩服自己的,治癒能力超強。

  這樣挺好的,他們分手後,他正好有時間照顧前任受傷的美麗女友。在照顧與被照顧中,兩人敞開心扉,舊情復燃,發現以前會分手是因為彼此當時的不成熟,現在經過時間的洗禮,兩人終於發現心中深愛的人還是對方……

  「又樂,到了。」肩頭被人一拍。

  「啊?」呆溺狀態的女子擡頭,看清站在自家樓下,靦腆吐舌,「謝謝,叔南。」

  今日一場豪雨,從五點多一直持續到八點多的現在,店中雨傘不夠用,所以叔南送她回家。反正今天客人不多,早早閉店早早休息。

  雨珠打在木棉葉上,丁丁當當,丁丁當當。木棉的花期總是先於葉子,滿樹的火紅熄落之後,剩下的便是郁胡蔥蔥的綠。

  站在樓邊的遮台下,勞又樂盯著濕漉漉的地面,默默吐口氣。

  虞叔南沒有急著離開,瞟瞟街燈下的雨線,他收了傘,抖抖抖,水珠飛濺。歪頭看了她一下,他「唉」了一聲,輕拍她的腦袋,「這樣吧,又樂,來我懷裡全力的哭!」

  「咦?」

  「我們做什麼事都要全力以赴。全力地炒菜,全力地烤蛋糕,全力地走路,全力地大笑,全力地哭泣,全力地……咦,喂,又樂你退後幹嗎?」

  她轉身,掏鑰匙。不認識他不認識他……她絕對不認識這人。

  「又樂,你就不能給我一點面子?」

  「……再見,晚安。」她背對他揮揮手。身後靜悄悄的,只有雨滴的聲音,她可想像叔南皺鼻子做鬼臉的樣子。靜悄悄之後,是一聲刻意拉長的歎息,再然後——

  「晚安!走啦。」

  身後是雨傘彈開的聲音,隨後是鞋面踩在潮濕街道上的聲音,漸漸走遠。手在口袋裡掏了一下,她慢慢轉身,虞叔南已經走過十字路口的木棉樹,變成街燈下的小人影。

  呼——拍拍胸口,長長吐氣,她嘻嘻一笑。叔南的安慰方法總是讓她嘴角抽筋,只要能不理會,她會非常不給面子的不理會。

  深呼吸,雨中的空氣帶著潮濕的冰涼,吸得滿肺滿腔後,一口氣吐出來,她側身,正準備掏出鑰匙,一隻手突然從側方攔出來。

  「啊!」她驚叫,倒退,腰後攔了一隻手。

  「是我。」低啞的聲音並不好聽,甚至帶著些許不耐煩。

  柳秋沐?她呆呆瞪著他,不明所以,就連他取走了手中的鑰匙也不覺得。說心跳沒有加快,那是騙人。

  他穿著米色的圓領棉質衫,深啡色西褲,兩隻袖子拉到手肘以上,褲角濕了一圈,看上去狼狽萬分。他的臉……乾乾淨淨的,雖然朦朧的街燈讓他的表情隱晦不清,親密的距離下,她依然能看到他眼圈下的一道小細紋。

  他拈過她的鑰匙後,陰霾地瞪了半天,牙骨在頰下抽動數下,幾欲開口,卻又嚥了回去。

  你瞪,我也瞪。雨打木棉,嘀嘀嗒嗒。

  大概是瞪夠了,他終究軟了眉心,喃喃輕語:「又樂……我餓了……」

  可憐兮兮的表情,可憐兮兮的語調,當一個男人露出迷路孩子般的神情時,若非恨他之極,任何女人都無法硬下心腸拒絕。

  更何況,是愛他的呀……

  憂憂曲曲斂下眼眸,她奪回鑰匙,開門,「我煮東西給你吃。」

  一輕一沈,兩道腳步聲前後交錯,在夜色中,彷彿呼吸的羈絆。

  這個時間了還沒吃飯,這麼晚了還跑到她家樓下來,也不知等了多久……也許是剛到吧,叔南和她都沒發現他……心心唸唸間,兩人走入溫暖的室內,她回頭看了他一眼,他正自發自覺地將雨傘拎到露台上。

  簡簡單單煮了碗咖喱飯,還沒端到桌子上,他已經站到了前面。

  「那天……是我不對。」他垂頭攔在門邊,深呼吸,深呼吸,深了三道呼吸後,又說:「那天的話,可不可以收回去。」

  「哪句?」她繞過他,繼續往桌子那邊走。身後半天沒聲音,然後,是急促的腳步聲。耳邊一道輕風,他快步來到她身後,踩著她的影子——

  「又樂……我很抱歉,是我不對,我不該丟下你離開,不該說你不可理喻,我……」

  桌子很快就到了,她打斷他的話,語調平靜:「Dano,你想說什麼?」

  身後沈默。

  「又樂,我錯了還不行嗎?」他已經放下驕傲來道歉了,她要打要罵要哭都OK,他已經準備好了。

  「你沒錯。」

  這麼說,也就是還在生氣……他悶悶地抓了抓自己的短髮,煩亂火起,大邁一步倚到桌邊,凶神惡煞地瞪她。

  也許是燈光的關係,他的臉色鐵青,凶凶的表情讓人不改恭維。就在她以為他要吼什麼的時候,他果然開口——

  「對不起。」

  「……」

  「對不起,可不可以請你收回那天分手的話。」

  擺這麼臭的臉,就是為了說句對不起?這麼勉強,一點誠意……

  也、沒、有!

  傻瓜!歪頭一笑,她清晰、緩慢地給出回答:「不、可、以。」

  「……為什麼?」

  聳聳肩,她繞過他進廚房,手臂突地被一股力道向後拉扯,猝不及防撞進某人懷裡。耳朵裡當然也免不了某人有點低氣壓的吼叫:「你阿米巴原蟲襲腦了嗎?」

  「……」

  「又樂?」

  她歎氣,為什麼這個騎士對他人彬彬有禮,對她就又吼又叫?

  「你、才、阿米巴原蟲襲腦呢。」她輕斥,實在忍不住,擡手捏他的臉,很全力的那種,「Dano,你知不知道,每個女孩子都希望自己是騎士的唯一。無論我多大方,無論是先小人後君子,對於我的騎士來說,我也希望自己是……唯一的……」

  他呆呆看她,盯了半天,驀地將她攬進懷裡。

  「而且,我也不大方……」她的聲音從他懷裡傳出來,悶悶的。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如果說前一刻他心中濃雲密佈,全是烏的,現在,聽著她的聲音,就算是抱怨,只一剎,他心中的烏雲被完全粉碎。

  原來……只要她肯和他說話,他也會高興啊……

  分手這種事,很正常,他也習慣了,大不了以後再遇到喜歡的類型,再交一個女朋友嘛。他也想過,如果這一次放手,以後,他和又樂還是……

  還是……

  朋友?

  漆黑的夜裡,這個詞跳出腦海,心頭卻無端鬱憤起來。他不想和又樂做朋友,不想,一點也不想。最初的交往的確是被Ank慫恿,他未必動心,甚至,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動的心,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迷她什麼,就這麼不知不覺愛上了。

  很糟糕嗎?

  這他倒不覺得。大概正是因為不知道,所以才著迷吧。兩個人的事,管他是不是氫氧原子呢。

  愛情,有時候就像小雨時微濕的路面反射的街燈,迷迷糊糊,朦朧不清。儘管它朦朧不清,人間的男男女女卻早已深陷其中。

  或許,就在她拉著他的手沖涼水的時候,就在她細心為他擦燙傷膏的時候,薄荷的涼意從指尖傳來,一路瀰漫,通達全身,也……入心好久。

  緊緊抱著她,緊緊地,緊緊地……然後,他又發現一個事實:把她擁在懷裡的感覺,不是一般的好。

  被他抱得有點悶,她輕輕推他,「喂,你不是餓了嗎?」

  咖啡的香味迴盪在小小的房間裡,他的肚子很配合地響了一聲,他倒沒什麼所謂,放開她,腳尖一轉,倚著桌子將她錮在懷裡,不急於填肚子,「又樂,我們現在談實際問題。」

  「什麼?」

  「那,又樂,你可不可以用『以結婚為前提』和我交往?」

  「……」

  「我們都有一點積蓄,但不多,對嗎?」

  她點頭。

  「如果要買房子,我們一起住。」他強調後一句,得她點頭後,才接著說:「就算我們不能一下子拿出幾十萬,我們可以先付首期,再分期還款,盡可能將銀行貸款的年限拉短一點,可不可以?」

  她還是點頭。

  「這樣,我們就有自己的家,可能不大,但一定乾淨,一定舒服,一定自在。這樣……你願意嗎?」

  她定定看著他。

  寂寞是人的本性,是選擇習慣它,還是尋找同樣的種類去衝散它?井底之蛙或許並不需要知道天有多廣,也不必新奇世界有多奇妙,朝生暮死,誰說不是一種幸福呢。

  無知的幸福。

  有人知道了,寧願扮無知,有人不知道,營營追求、探尋,哈,終於知道了,卻又開始後悔。

  他的話很現實,完全不浪漫,可是……

  她真的真的很動心。

  井底之蛙的愛,很簡單,易滿足,僅此而已。

  「嗯……」輕應著,呼吸中,滿是他的味道。

  這樣,算是冷戰結束?

  微微昂著頭,她心跳加快,有點莫名的期待。通常,戀人表明彼此的心跡之後,都會……都會……都會都會都會……

  「啾!」低頭在她臉上吻了一下,蜻蜓點水似的。他愉快地笑彎了眸子,又溫柔又帥氣,當然也不忘補充一句:「我愛你。」然後,放開她,摸著肚子坐下來,「吃飯。」

  「……」

  他還真是……不浪漫啊。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12-10 12:13:21

第10章

  五月末的小飯館。

  晚餐高峰期過後,店內只剩下一桌客人。廚房裡,虞叔南在斬雞,敲得砧板咚咚響,像人間凶器。顧牧站在一邊,正拈著肢解後的雞塊研究。

  斬斬斬。唉!

  斬斬斬。唉!

  虞叔南每斬三下,顧牧就歎一聲。

  「小牧,這雞……有什麼問題嗎?」

  顧牧提著兩隻雞腿,不可思議地大大一歎:「魚腩哥,我們居然天天吃霸王龍的後代。」

  「咦?」

  「那、那、那、魚腩哥,這期的《幼稚朝代》上有人寫了一篇文章,以基因論證——雞是霸王龍的後代。」

  虞叔南一聲不吭,放下刀,力拔山兮地舉起單柄鐵鍋……

  砸?

  不會,他也就舉舉而已,精神上感受一下項羽的氣勢。

  「魚腩哥,小老闆真大方啊。」顧牧不知自己在鬼門關繞了一圈,拋開被切成塊狀的霸王龍的後代,他蹭到門邊,拉開一道縫偷窺。外面的那桌客人是DANO的朋友,聽說是為了給那名長髮美女餞行。他還聽說,長髮美女叫姚水洛,曾經是DANO的戀人。小老闆前段時間明明說和DANO分手了,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又和好如初,害他有點跟不上步伐啊……

  咚!

  哎喲!痛痛痛……

  補充一點,他跟不上的不僅是小老闆的步伐,還有小老闆推門的速度。

  「小牧,怎麼啦?」提著空酒瓶的勞又樂一進廚房,就見顧牧捂著鼻子轉圈,得到的回答,自然是顧牧飆淚的苦笑。

  將空酒瓶放好,她回頭,顧牧的臉突然放大在眼前,擺明嚇人,「小老闆……」

  「怎……怎麼?」

  「那個姚水洛有沒有對你說過什麼?」

  「說什麼?」她皺皺眉頭,不明所以。

  「她是DANO的前任女友耶,小老闆。」顧牧神神秘秘,扭扭捏捏,「通常前任遇到現任,都會以過來人的身份告訴現任:DANO他啊,以前怎麼樣怎麼樣,有什麼什麼缺點,什麼什麼優點,什麼什麼傷心事,最討厭什麼……對了,前任還會給現任一點警告式的建議,比如DANO有嚴重的心靈創傷,既然他愛的是你,那她就把他交給你了。」

  勞又樂怔了三秒,嘟嘴,「沒有啊,我和水洛基本上沒什麼交談。」

  「為什麼?」顧牧不解。

  「因為沒有共同語言。」

  「……」眼皮抽筋了五秒,顧牧豎起大拇指,「小老闆你有性格!」

  「又樂怎麼了?」前一分鐘的話題主角推門進來,手中端著一隻空碟加入廚房小空間。

  顧牧瞟瞟身邊的女子,見她一臉的事不關己,無奈,他摸摸鼻子,訕笑,「沒什麼,我和小老闆正在討論霸王龍的後代。」

  「霸王龍?」柳秋沐皺了一下眉,隨即明白過來,抿唇,他歪頭,「小牧,《幼稚朝代》你還是少看一點。」

  「為什麼?」

  「你膽子小。」柳秋沐毫不給他面子。

  一邊的女子想到什麼,呵地笑出聲。

  顧牧脖子一硬,「誰……誰說我膽子小。」

  「昨天啊,不就是樹叢後站了一個人,那個人的腦袋正好露在樹叢上面,又正好在我們經過的時候開口說話,嗯……不知是誰躲到我後面不停地叫『說話的頭顱,說話的頭顱』。」柳秋沐一點諷刺的味道也沒有,虞叔南抱臂靠在桌上,也是不停地點頭。

  小牧這傢夥喜歡詭異故事,偏偏遇到一點風吹草動就嚇個半死。真不明白他膽子和他的大腦為什麼不成正比。

  被嗆聲的顧牧鼓了半天腮幫子,擠出一句:「DANO你為什麼不怕?」

  「我心中有愛,所以我強大。」

  「……」

  呵……勞又樂揉眼,懷疑他身後出現了火焰形的聖騎士,金戈鐵馬,直衝大散關。

  虞叔南抿抿嘴,轉身,將肢解的霸王龍後代裝盒放冰櫃。沒聽到沒聽到,他什麼都沒聽到……

  臉色正了正,柳秋沐不再玩笑,看了看身邊垂頭悶笑的女子,他向顧牧求證:「小牧,你的廚師課程上周畢業了,對吧?」

  「嗯。」顧牧點頭,「學完了。我的目標是先成為一名蛋糕師傅,再成為一名中廚。然後再研究一下各國不同風味的菜式和調料,哈哈……魚腩哥,以後我們一起出美食書,怎麼樣?」

  「抱負偉大。」虞叔南笑著讚許。

  得意了幾分鐘,顧牧突然垮下臉,「可惜讀書的時候我沒有妙雅那麼好的成績,不然……」

  柳秋沐擺手打斷他,「小牧你已經很厲害了,我的廚藝分是零耶。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特長嘛,一個人的理念和信仰,和他的成績沒什麼關係。」停了停,不理顧牧一臉感動,他要確定一件事,「你這段時間不會請假了吧?」得到搖頭的回答,他轉向虞叔南,「後天拜託了,叔南。」

  虞叔南歪歪唇角,套上青蛙大嘴隔熱手套,衝他張了兩下嘴。

  他明白DANO拜託他什麼。

  雨季過後,初夏蒞臨。

  清爽晴朗的一天,鬧鈴一響,熟睡的男人「騰」地從軟被中坐起來,閉眼,呼吸,30秒醒神後,他掀被下床。

  大概是噼裡啪啦的腳步聲過於刺耳,驚醒了他的兩名室友。一人抱著大號軟枕,一人抱著氣槌,同時拉開門。兩雙惺忪睡眼彼此一瞪,兩人不約而同走向沙發,以無脊椎動物之姿圈地一塊,欣賞早起室友的忙碌。

  「DANO今天有約會?」橫在沙發左邊的謝定銘有氣無力地開口。

  「啊……」儲奉封閉著眼睛點頭。

  簡單兩句對話後,廳內安靜下來。

  一分鐘後,一身清爽的柳秋沐走到沙發邊,抽出儲奉封懷裡的氣槌,在友人腦袋上一人敲了一下,「SHELL,ANK,今天不許打我電話。」

  謝定銘,「嗯……」

  儲奉封,「早餐……」

  「桑椹醬配吐司,還有牛奶,都在冰箱裡,你們自己搞定。」他將氣槌塞回儲奉封懷裡,拿了鑰匙,出門。

  一道細細的掩門聲後,廳內再度安靜下來。

  靜……靜……

  兩位沒睡醒的俊美男子在沙發上翻個身,緩緩睜開眼,只是,原本都能放電的勾魂眼睜得不是很全,半闔半開,四目無神。

  謝定銘瞥了儲奉封一眼,突道:「ANK,一個男人一生中只愛一個女人……」

  「那是不可能的。」

  「一個癡情的男人一生中只愛一個女人?」

  「那更不可能。」

  「一個癡情的男人一生中只愛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

  「……天方夜譚。」

  廳內,第三度安靜下來。

  如果柳秋沐聽到他們的話,大概會讓他們滾出地球或滾到神話時代去,再不,就是說他們DNA異常,螺旋體走失……只是,出門的柳秋沐聽不到友人無神又無題的對話,他滿腦子想著的是即將度過的一天,和又樂一起。

  開車駛過木棉道,他的美麗女友未來老婆正等在末道的那顆木棉樹下。清爽的夏裝,墨綠色的背包,一柄奶油獅涼扇捏在細白的小手上,搖啊搖,搖啊搖……

  「又樂!」

  玩著涼扇的女子聞聲擡頭,低低一笑,迎上。

  不知道這名騎士在未來會不會專屬於她一人,可她還是……捨不得他。

  那晚他跑來叫肚子餓,不知為什麼,明明她有一肚子幽怨的,卻因為他那一句「又樂……我餓了……」消失殆盡。真不明白這個男人,居然擺出比她還委屈的表情,真是讓人恨得牙癢癢,也讓人……讓人……

  愛得牙癢……

  坐上車,她福至心靈地問了句:「DANO,你愛我嗎?」

  「現在,是。」

  「你發誓這輩子只愛我一個?」

  「現在,是。」

  話說完,悠揚的鈴聲響起。

  電話!

  涼扇掩面,笑成D字嘴的奶油獅正諷刺地嘲笑他。

  哼,為了又樂,他沒什麼做不到。

  摸過手機,拆下電池,OK。

  「真的不接啊?」她有點不安,怕真有什麼重要事情。

  「不接。」拉開笑得太誇張的涼扇,暖暖的吻落在她臉上,「今天我們約會。」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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