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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2-16 16:02:44

前言:

  她笑起來眉眼彎彎,
  像柳梢頭的月牙兒一般,
  著實討人喜歡。
  他喜歡她,卻只能藏在心裡,
  連不經意的表達都不敢,
  因為她青澀的愛戀不在自己身上,
  那個「他」是他最好的朋友。
  好友隨家移民澳洲,
  他和她一路走來,
  接受她父親臨終時的囑托,
  將她細緻照顧。
  他們似乎已經走在了一起,
  可是誰也沒能捅破那一層紙。
  他們的愛情無法不經歷太多的磨難,
  但只一句「我帶你回家」便能釋懷……


第1章(1)

  柳明月剛把早餐端上餐桌,肖鐵一把抓個麵包塞進嘴裡,邊吃邊叫道:「輕輕,快點兒,你再不走就要遲到了,上學第一天遲到可是很了不得的事情,從此你在老師面前就永世不得翻身了!」

  柳明月把牛奶遞給他,笑道:「別說得這麼嚴重,還早著呢,再說第一天能有什麼事。昨天孩子太興奮了,肯定很晚才睡,讓她多睡會吧!」

  肖鐵「咕咚咕咚」兩口就喝光了,抹了抹嘴皺著眉頭說:「真是的,怎麼輕輕的脾氣這麼像你呢,做什麼事情都慢吞吞的,我好像每天牽著兩頭牛在跑,好累啊……」

  他的話被一個清脆的聲音打斷了:「爸爸,你才是牛呢!媽媽都說了,你屬那種只知道埋頭做學問,連頭都不敢擡的老黃牛。」

  肖鐵笑道:「我好可憐,家裡有兩座大山,再加上丈母娘那座,正好三座,我真是命苦啊!」

  這時,一個眉清目秀的短髮女生走出來,撲到他的背上,笑吟吟道:「爸爸,今天你就別送我去上學了吧,同學見了會笑話的!」

  她的眼睛笑起來彎彎的,像柳梢頭的月牙兒一般,著實討人喜歡。她箍住肖鐵的脖子在他背上蹭來蹭去撒嬌,「爸爸,求你了,你老人家大人有大量,放小的一馬,小的要在古代都已經嫁人了,你別再把我當小娃娃好不好!」

  肖鐵回頭戳戳她的額頭,「嫁人嫁人,你羞不羞!翅膀硬了就想飛,算我白疼你了。我只是想看看校園環境,再說我還有很多學生在你們學校教書呢!」

  柳明月把牛奶遞到女兒手中,「嘿嘿」笑道:「別聽他胡說,他還不是想去玩玩!今天如果不跟你去他就要陪我去買東西,他死乞白賴地也想跟你走啦。我說肖鐵,你就別鬧輕輕了,讓她自己去吧!」

  肖鐵舉雙手投降,「饒了我吧,我聽老婆大人和輕輕大人的,不過輕輕不準跟男生說話,我怕他們把我的寶貝女兒給拐走了……」

  身後有只小手揪住他的耳朵,「爸爸,你又亂說,我怎麼會被人拐走,我不拐別人就很不錯了。」

  柳明月搖頭大笑,「有其父必有其女,你看都把她教成什麼樣子了!」

  肖鐵捉住那隻小手在下巴蹭了蹭,「這才是我的女兒嘛,有志氣!以後我就放心了,看到好男生要主動出擊,對他圍追堵截,死纏爛打,一定要手到擒來。你媽媽當年就是這樣把我拐回來的,要不我怎麼到現在還受剝削壓迫。」

  輕輕朝媽媽擠擠眼睛,柳明月臉紅了,衝她板起臉,「瞧你們都嘀咕些什麼,輕輕,你別聽他瞎說,給我快點吃,吃完早點走,不然真的遲到了!」

  肖鐵拍拍女兒的肩膀,朝柳明月努努嘴,「惱羞成怒!」

  輕輕縮縮脖子,兩人偷偷笑開了。

  柳輕碧跨上自行車,在一路歡快的鈴聲伴隨下來到學校,學校兩棟新的教學樓相對而立,中間就是舊的辦公樓,車棚在學校辦公樓的對面。她先到車棚把車鎖好,看到辦公樓前面三三兩兩的新生圍成一團,連忙湊了過去,原來大家正在分享各自的小道消息,不時有人發出拉長的一聲「真的嗎」。

  她衝他們笑笑,問其中一個女生:「請問新生在哪裡報到?」

  那女生很瘦小,頭髮鬆鬆地綁個馬尾,眼睛圓溜溜的,看起來十分可愛。美中不足,她臉上青春痘造成的災情嚴重,破壞了整體的觀感。女生轉頭看了看她,立刻對她的一臉笑容生出好感,也微笑著問:「我叫秦白棉,是114班的,你是哪個班的?」

  輕輕驚喜地回答:「我也是,你們怎麼在這裡,不是要到教務處報到嗎?」

  旁邊的兩個女生開始跟她嘰嘰喳喳:「是啊,我們就是在等老師來。你知道嗎,聽說我們的語文老師是剛從學校分配來的大學生,很帥的!還有,我們的數學老師是我們的班主任,是個很嚴厲的老太太,我們慘了!」

  在一陣誇張的慘叫聲中,另外一個接上來,「就是就是,那個115班的多好,他們的班主任是有名的好好先生劉老師,教歷史的,教書教得非常好,對同學也好,從來捨不得罵一句重話……」

  她的話被一個男生打斷:「請問你們是114班的嗎?我叫許江浪,是老師暫定的班長,老師要我先通知一下所有同學,報完到不要急著走,先去班上開會。」

  說話間,他正好對上一雙月牙兒般的含笑眼睛,不覺愣了愣,心中歎道:「好漂亮的女生,好漂亮的眼睛!」

  輕輕見他直直看著自己,臉上一熱,連忙指著其他三個女生自我介紹:「我們都是114班的,我叫柳輕碧。」

  大家表情突然呆滯,面面相覷一陣後,秦白棉大叫起來:「原來你就是柳輕碧,初中的時候你的作文老是被老師當範文讀給我們聽,還讓我們跟你學習,我聽你的名字聽得耳朵都起繭了!」

  即使從小到大聽過無數次這種讚美,柳輕碧仍是沒習慣,她一張臉頓時漲得通紅,下意識地絞著自己的衣角,不知道該說謝謝還是該謙虛一下。正愣神間,那許江浪看她好似全身的鮮血都湧到了臉上,肚子笑得抽痛,忙上前解圍,微笑著問秦白棉:「你也是114班的嗎,你叫什麼名字?」

  那三個女生見他唇紅齒白,笑容如同三月春風,頓時眼中鮮花朵朵,繁星閃爍,紛紛上來自我介紹,倒把個柳輕碧晾到一邊。她長籲一口氣,感激地向他看去,不急不惱地聽她們說著,眼仍然彎著,唇邊一抹微笑若有若無,把許江浪的視線又吸引回來好幾遍。

  發現他熱烈的目光,柳輕碧只覺得渾身燥熱。她在心中輕笑,原來世上真有陽光般的少年,他不用說話,不用奔跑,只需靜靜站著,微笑,就可以讓人覺得如同沐浴在冬日的暖陽中,凜冽北風也變得無比乖順,穿山過林,留下一路飄飛的風景。

  報到後,許江浪先到教室準備去了,柳輕碧領了一堆書,邊翻看著邊向教室的樓梯走。快上樓梯時,一個男生從樓梯的欄杆滑下,大叫著「讓路」!柳輕碧才來得及從書本上擡起眼睛,就被他撞翻到地上。

  那男生一見惹禍,連忙把她扶起來,她顧不上拍灰塵,悶頭就去撿書。那男生也趕緊幫忙,等他把最後一本放到她手中,才發現面前的女生有一雙月牙兒般的眼睛,那眼中的光芒如月圓人圓的中秋月光,溫暖而讓人回味悠長。她正含笑看著他,說道:「同學,以後不要做這樣的危險動作了。」

  在這樣的目光中,他頓覺有些無所遁形,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腦袋,「對不起,我下次一定注意!你是高一新生吧?我叫段小樓,是114班的。」

  她擡了擡眉毛,看著面前那墨黑的眸,心頭微微發顫,彷彿被什麼蠱惑,茫然間,掉進一口幽深的井,有些疼,卻因為看到別有洞天而驚喜莫名。

  她微笑著,「真巧,我也是114班的,我叫柳輕碧。」

  他怔怔地看著那笑容,只覺得自己心中有個東西在蠢蠢欲動,又似乎春雨後的竹林,棵棵小筍正破土而出。正愣神間,那女生朝他擺擺手,「我先去教室了,等下見!」

  看著她的背影,他發現自己的表情幾乎凝固了,自嘲地拍拍腦袋,念了句:「柳輕碧,還真好聽!」

  114班在教學樓三樓,剛到樓梯口,柳輕碧就聽見從教室傳來一陣陣歡笑。她加快了腳步,走到教室門口,發現大家圍著陽光少年許江浪說得正歡。聽到她的腳步,他回過頭來,給了她一個大大的笑容,揚著手對面前的同學說:「大家來認識一下,這個就是柳輕碧,相信以前大家都看過她的範文。」他邊說邊走到她面前,幫她把書抱到前面的一張桌子上,說,「你先坐一下,等同學們到齊了我們再開會,主要是自我介紹和安排一下軍訓的事情。」

  她含笑點頭,把書包和書放好。秦白棉擠了過來,眼睛瞪得圓圓地看著她,問道:「你不是在S大學附中讀書的嗎?那邊聽說很好啊,可以直接升S大學呢,你怎麼要到這裡來?」

  聽到她的聲音,同學們的注意力也被吸引過來,紛紛把探詢的目光投向她。

  柳輕碧從沒想過第一天就會招來這麼多關注的目光,窘得臉色緋紅,雙手無意識地翻著面前的書,輕聲道:「我爸爸也希望我在那邊讀書,可是那邊認識的人太多,做什麼事都有人看著,甚至上課摸魚都馬上有人告訴我爸爸,」她想起什麼,低頭笑了笑,又看向秦白棉圓圓的眼睛,笑意盎然道,「所以我想換個地方,活動自由一點,再說這邊的升學率是全市最高的,他們也放心。」

  大家都笑起來,秦白棉恍然大悟,「原來你是想逃脫你爸爸的緊迫盯人哪!難怪難怪,我到附中去過,那裡的校園跟S大學連在一起,聽說有很多櫻花,可惜上次我走得太匆忙,什麼都沒看到。」

  柳輕碧興奮起來,「不止櫻花,還有桃花、梨花,大學裡栽滿了各種各樣的樹,一到春天,整個學校都在花叢裡,到處都是花香,來賞花的人一撥接一撥的,熱鬧極了!」

  秦白棉高興得蹦起來,「太好了,那春天我們都去玩吧,我已經嚮往很久了,就是沒人跟我一起去。」說完,她期盼地看著柳輕碧,眼中星光更亮。

  柳輕碧把短髮捋在耳後,臉色恢復了原來的粉白,神情輕鬆多了,「當然好,到時候我做嚮導,我們家就住在S大學,大家還可以到我家去玩。」

  許江浪看著她的臉突然通紅,又漸漸褪去了似要滲出的鮮紅顏色,慢慢變得粉白,想起剛才在教學樓碰到她的情景,笑得腸子打結,暗想,怎麼還有這麼容易臉紅的女生。他心頭突然生出一股溫柔之情,彷彿深山裡一條潺潺的溪流衝出山崖,遭遇熾熱的陽光,她那清脆的聲音引出他陣陣共鳴,他靜靜聆聽,悄然微笑。

  聽她說完,他念頭一轉,忍不住插嘴道:「S大學離這裡很遠,那你不是每天來回很麻煩?」

  柳輕碧轉頭尋找發話的人,迎住他的熾熱目光,嫣然微笑道:「不算遠,我每天騎自行車只要二十多分鐘。」

  秦白棉接過話頭:「我也騎車來的,也要騎二十來分鐘,不過我和你一南一北,我住在明湖公園附近,那邊也很漂亮,有空我帶你們去看看吧!」

  一個圓臉的女生大笑,「真好,我還以為到了高中就要死讀書,沒想到還比以前好玩了,要是告訴我媽她肯定嚇死!」

  許江浪笑道:「我們讀書歸讀書,偶爾輕鬆一下是有必要的,不是有句話說,不讓我們的青春留白嘛!」

  秦白棉突然叫道:「是的是的,我記得有個電視劇叫做《十六歲的花季》,他們的日子過得多豐富多彩,十六歲的花只開一季,我們要好好玩個痛快才是呀!」

  圓臉的女生拿起本書敲向秦白棉,秦白棉躲閃不及吃了一記,揉著腦袋連連呼痛,邊惡狠狠叫道:「死小盤,老來敲我的頭,我本來就很笨了,被你敲成白癡怎麼辦?看我不賴你一輩子!」

  小盤笑瞇瞇地對柳輕碧說:「這個秦白棉,迷劉德華迷得要死,又喜歡看電視,什麼爛片都能讓她哭個稀里嘩啦,以前在我們班常常被笑,沒想到進了高中也沒能收斂一下……」

  一旁的秦白棉連忙捂她的嘴,「臭盤子,我早就知道和老同學在一個班沒什麼好事,沒想到你這麼快就抖我的糗事,看我不滅掉你這害蟲!」

  小盤鑽出人群躲到講台後面,和秦白棉隔著講台捉起迷藏,邊呵呵笑著,「抓不到抓不到!」

第1章(2)

  大家正笑作一團,剛剛撞到柳輕碧的男生風風火火跑進來,看到滿教室的人都在笑著,有點糊塗,撓著腦袋道:「什麼事情這麼高興?」

  許江浪一拳擊中他的胸膛,「你這傢夥,怎麼去了那麼久,老師呢?」

  段小樓眼角掃到柳輕碧,目光在她身上停了幾秒,微笑著說:「王老師說等會就到,要我們先準備一下。」

  許江浪皺了皺眉頭,「有什麼好準備的,還不是坐好等她來訓些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算了,我還是讓大家認識一下,你先去坐吧。」

  許江浪走上講台,拊掌道:「各位同學,請找個位置坐好,我們班主任王老師說馬上來,同學們先互相認識一下吧。先自我介紹,我叫許江浪,從這一中直升上來,是114班的暫定班長,大家有什麼問題可以先來問我。現在從第一排來,請這位同學自我介紹一下。」他指著台下坐在第一排的柳輕碧。

  柳輕碧扯了扯裙角,站起來面對著同學,臉雖又開始泛紅,聲音卻還沈著:「我叫柳輕碧,剛才大家都知道了,是從S大學附中來的。S大學的櫻花很美,到了春天,歡迎大家到我們那裡去玩。」

  在大家的笑鬧聲和掌聲中迎來了最後一個,段小樓從角落裡站起來,用那墨黑的眼睛掃了眼全班,慢吞吞地說:「我也是一中直升上來的,我叫段小樓,小樓昨夜又東風的小樓,喜歡打球,種類不限,有同好者有空可以和我切磋切磋。」

  全班三十六個同學開始三四個一堆嘰嘰喳喳,大家邊聊邊笑,興奮之情溢於言表。這時,一個穿著黑色西裝套裙的老太太走了進來,陰著臉杵到教室門口,看到沒人注意到她,臉色頓時有些發青,用力在門上敲了敲,狠狠咳了一聲。

  同學們擡起頭來,頓時感到山雨欲來,一個個收斂笑容回到座位,腰板挺得筆直,目光齊刷刷地投到她臉上。

  她見到自己的威懾起了作用,目光如針,一邊打量著全班一邊踱進教室。走到講台前,她把手裡的東西重重一丟,大聲喝道:「你看看你們這是什麼樣子,拿到書竟然沒有一個願意先翻一下的!竟然個個在這裡胡鬧,沒有一點緊張的氣氛,到了高中便真的是一寸光陰一寸金。我們要迎接高考,考上大學後學習各種專業知識,以後要在不同的崗位為國家做貢獻!要知道,要受高等教育,不打好堅實的基礎是不行的,你們還放任自己玩鬧,怎麼對得起你們的父母,怎麼對得起國家?」

  有人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她的臉頓時黑了,拍著講台大罵:「還笑,有什麼好笑的!我在跟你們講道理,『少壯不努力』的詩讀沒讀過,讀過就要記得,你們現在不努力,難道要等到頭髮白了的時候再來後悔嗎?告訴你們,你們那時候再後悔就遲了。你們現在是碰上了好時候,國家的政策好了,你們的父母也供得起你們讀書了,想當年我讀書的時候,正好趕上文化大革命,哪裡會有人讓你坐在教室裡安心讀書?大家被下放到農村種田,每天吃不飽穿不暖,還是把每本有字的東西看了一遍又一遍,把自己讀過的東西在心裡默念,生怕自己忘記,你們的日子好過了,更不能放鬆對自己的嚴格要求……」

  柳輕碧靜靜地看著她,腦海裡迴響著父母親回憶往事時所說過的話,同樣的年紀,同樣的際遇,那一代人真不知怎麼熬過來的。

  與肖鐵和柳明月略顯年輕的樣貌不同,老師的頭髮已經不多了,頭頂光禿禿的,卻從右邊撥些頭髮遮住頭頂,再用黑色夾子夾在左邊。她的眼神十分嚴肅,如緊繃的弦,出鞘的劍,從不曾有一點緩和的神情。她的嘴唇極薄,生氣時抿得緊緊的,乍看之下頗為嚇人。

  打量良久,她終於低下頭來,在心裡歎口氣,「這回日子可不好過了!」

  訓完話,班主任成功地看見大家都耷拉著腦袋,剛才那興奮的表情都滿臉灰暗,總算舒了口氣,嘴角扯出個笑容道:「同學們,我知道你們都是尖子,都有能力考上大學。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我還是不能抱著僥倖心理,要對把你們交到我手裡的父母親負責,所以即使我要求嚴厲一點,那也是為你們好,你們以後會感激我的。為了養成好的習慣,從明天開始我們要進行為期一周的軍訓,本來是安排一個月的,考慮到高中學習任務重,我跟校領導商量改成一周,不過強度要加大,主要是讓大家在以後的學習中有好的紀律。高中不同初中,大家不懂事可以瞎玩,現在大家都可以拿到身份證了,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她走到旁邊的許江浪面前,「明天你要把好關,有什麼事情要隨機應變,還要記得跟我報告。」

  許江浪被她說得擡不起頭,連連點頭道:「知道了,王老師!」

  她提高了聲音:「跟人說話要看著別人的眼睛,你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嗎?」

  許江浪渾身一震,擡起頭大聲說:「知道,王老師!」

  她總算滿意了,笑得滿臉皺紋開了花,對大家說:「瞧我這記性,光記得跟大家說道理,連自我介紹都忘了,我叫王新華,是你們的數學老師,兼任你們的班主任。從我手裡帶出來的班已經有五個,每個班的升學率都有百分之九十多,所以你們要放心,只要肯努力,並且聽我的安排,你們肯定可以考上大學的。還有,我最討厭調皮搗蛋的學生,你們要是誰在我手裡搗亂,我可要堅決把人請出去的,我不會讓你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

  老師訓完,又把座位排好,柳輕碧因為個子還算高,坐到了中間最後一排,正好和許江浪和段小樓兩個高個子坐到一排。許江浪剛才被老師訓了,一直蔫蔫地,看到柳輕碧坐到自己旁邊臉色才舒緩了些,他衝她笑笑,起身大手大腳地把她的書在桌子上摞好。她低聲謝過他,瞥到旁邊段小樓那水波輕漾的眼睛,心頭又是一陣莫名的顫動,低頭把書一股腦地裝進去,塞得書包鼓鼓囊囊。

  排完座位,王老師總算結束了長篇大論,沒到中午就下課了,邊走還邊叮囑:「明天不要遲到,早點來參加升旗儀式。」

  等她走出教室,大家都靜下來,一兩分鐘後,被壓抑了許久的熱情如火山噴發,而且一發不可收拾,有的嚷叫、有的大笑、有的敲起桌子、有的乾脆坐到了桌子上。柳輕碧坐在座位上看著大家,心情頓時輕鬆起來,剛經過王老太那番訓斥,還以為自己的高中生活從此難過了,看來有這些可愛的同學,這三年的日子應該很精彩,她微笑著,不禁期待起未來的生活。

  許江浪本就是野性子,剛才被整治得鬱悶不已,老師一走,第一個坐到桌子上,回應前面歡快的叫喊。段小樓也在旁邊幫腔,發洩一氣,他不由自主地看向柳輕碧,她正淺笑著,一抹淡若山茶的顏色在臉上渲染開來,那月牙兒般的眼睛有春天的碧波蕩漾,輕柔而讓人沈醉。

  那一刻,他彷彿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像要響應前進的號角般,在胸膛沈重而清晰地發出轟鳴。

  柳輕碧感到什麼似乎在燒灼自己的身體,轉頭看向那熱力的來源,兩人目光交匯處,有一種東西正在萌生。

  許江浪和段小樓住得很近,兩人上幼兒園就成了秤不離砣的夥伴。放學後,兩人同往常一樣踢著石子往家裡走,由於各懷心事,悶悶地走了一陣,段小樓突然輕笑道:「江浪,我告訴你一件事,你可別笑我!」

  許江浪捶了他一拳,「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段小樓有些忸怩,把他拉過來輕聲道:「我喜歡上一個女生,她很漂亮,笑起來眼睛像月牙兒。」

  許江浪心裡「咯噔」一下,脫口而出:「柳輕碧?」

  「真聰明!」段小樓呆了幾秒,突然揪著他的衣襟惡狠狠道,「你老跟她獻慇勤,不會也看上她了吧?」

  許江浪只覺得如吃了黃連,滿心滿腹都是那折磨人的滋味,他真想針尖對麥芒地說一句:「我喜歡她又怎麼樣!」但看著段小樓憂心忡忡且無比認真的眼神,話到嘴邊卻吞了回去,苦笑著搖頭。

  段小樓放開他,得意洋洋地拍拍他肩膀,「真夠朋友,我追到了請你吃飯!」

  九月的太陽正毒,回到家,柳輕碧已經出了一身汗,她把書包放進自己房間,就去洗澡。

  肖鐵和柳明月也提著大包小包回來了,肖鐵把東西一放就開始大叫:「輕輕,今天怎麼樣?」

  柳輕碧從浴室出來,邊擦著頭髮邊回答:「很好啊,同學都很好相處,不過莫名其妙被班主任王老師訓了一通,她可真兇!」

  肖鐵笑了笑,「不凶怎麼管得住你們這些潑皮猴子,現在的孩子跟我們那時候可不同,特別是你,連你爸你都欺負,我可沒指望你在學校能好到哪去。」

  柳輕碧開始在袋子裡翻吃的,「媽,你看老爸老說些不著邊際的話,我哪有欺負他,是他老來逗我,你也不說說!」

  柳明月拿出冰棍遞給她,「喏,你愛吃的綠豆冰,等下我熬點綠豆粥,騎了這麼久的車,肯定累壞了吧?要你在附中讀你又不肯,非要去那麼遠的一中,真拿你沒辦法!」

  柳輕碧嬉皮笑臉地舔著冰棍,「媽,我這是在鍛煉身體,再說外婆家離一中很近,我還可以到她家蹭飯吃呢,好想吃外婆燒的魚,真是人間美味!」

  肖鐵拍拍她的腦袋,「真是屬貓的,就愛吃魚,今天我就買了魚,等下我親自下廚顯顯我的手藝。」

  柳輕碧笑道:「太好了,爸好久沒下廚了,今天我可要吃多點,捧捧爸的場。」

  柳明月橫眉冷對,「不準暴飲暴食!」

  柳輕碧把頭一縮,對肖鐵聳聳鼻子。

  肖鐵哈哈大笑,「你先到我書房拿牛皮紙,我等下和你一起包書,順便看看現在高中的課本都說些什麼,我們那時學的都是《毛澤東語錄》,連跟你媽談戀愛都要摘抄語錄上的話,現在看起來還真是好笑啊!」

  柳輕碧扯扯媽媽的衣角,「媽,你跟我說說,『讓我們緊握革命的雙手』是什麼意思呀?」

  柳明月臉紅了紅,佯怒道:「你這孩子,家裡那麼多書不看,你偷看我們的信幹什麼?」她作勢要打。

  柳輕碧一閃身從肖鐵身邊擦過,跑向書房,還回頭笑道,「不看就不看,不要生氣嘛,快去弄飯吧,我去準備紙。」

  等柳輕碧把紙從書箱裡翻出來,剛拿剪刀剪好,媽媽已經把飯做好了。

  她美美吃完,柳明月去收拾廚房,肖鐵則拿出眼鏡,一本本翻看起柳輕碧剛領回的新書,邊幫忙把書包好。

  一會柳明月也出來加入了他們,三人邊看邊討論,一家人其樂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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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2-16 16:03:50

第2章(1)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柳輕碧就被窗口的小鳥吵醒。她推開窗一看,窗口的大樟樹上停著許多灰灰的麻雀,正在嘰嘰喳喳鬧個不停,好像在興奮地商量什麼事情。她朝它們吹吹口哨,有幾隻撲動翅膀飛走了,有的也不害怕,仍在樹上蹦蹦跳跳。

  她把窗戶扣搭上,把窗簾繫好,換上長褲、長袖襯衣和球鞋,又深深吸了口新鮮空氣才出來。等她洗完臉刷完牙,柳明月已經在廚房弄好早餐,見她出現在客廳,她連忙端了碗麵出來,上面還打了兩個荷包蛋,對柳輕碧說:「你今天軍訓,肯定運動量很大,得吃飽點,等下不要忘記帶水去,你外婆讓你到她那裡吃飯,不要跑這麼遠回來了。」

  柳輕碧端起碗就往嘴裡扒,「那我中午就不回來了,正好到外婆家去玩玩,我有一個星期沒見她了。」

  柳明月嘟噥著:「真是,要她來我們這裡住她又不來,一個人守著那老屋不知道要做什麼,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嫌棄她,真不知道她怎麼想的。輕輕,你再去勸勸她,她最喜歡你,看你能不能做通她的思想工作。」

  柳輕碧撇撇嘴,「媽,你又不是不知道外婆的心思,她想守著外公過日子,根本不喜歡跟我們一起住,我都勸過多少次了……」

  柳明越擺擺手,「算了,不說這個,你有空多陪陪她也行,她就喜歡你去。」

  柳輕碧塞了滿嘴的蛋,給她敬了個軍禮,「遵命!」

  騎上自行車一路飛駛,柳輕碧興奮不已,朝每個認識的人高聲打招呼,在林陰道上撒下陣陣笑聲。

  「王教授早!」、「陳伯伯早!」、「劉阿姨早!」伴隨著大家的問候,她一路踩得飛快,很快就到了學校。

  把車往車棚一推,正好碰上秦白棉也在鎖車,她和她打了聲招呼,把車停在一起,鎖好車,兩人直接到了操場,圍著操場溜躂了一大圈。這時,段小樓和許江浪穿著長袖白襯衣和牛仔褲也出現了,他們大叫著兩人的名字,朝這方遙遙招手。她們連忙在跑道停下來,笑臉相迎。

  兩人飛快地跑過來,在她們面前站定,段小樓笑吟吟地看著柳輕碧的眼睛,「你們怎麼這麼早,我還以為我最積極呢。」

  柳輕碧只覺得臉陣陣發熱,迎向他墨黑的眸,暗歎,「他的眼睛真像童話故事裡描寫的那樣,比黑寶石還要明亮。」她輕笑著回答,「我今天早上被鳥吵醒了。」

  看著兩人之間彷彿有暗潮洶湧,許江浪百般滋味湧上心頭,賠笑道:「這個小樓,也不知道發了哪門子瘋,非得把我從被子里拉起來,現在還早著呢,來這麼早做什麼?」

  秦白棉在旁邊樂了,「被鳥吵醒?笑死我了!我調錯鬧鐘了,昨晚調早了一個小時,在家待著也是待著,還不如到學校熟悉環境。」

  段小樓哈哈大笑,拍著許江浪的肩膀道:「幸虧早來了,要不然怎麼碰得上。走,我請你們吃早餐。」

  柳輕碧連連擺手,「我吃過了,你們去吧!」

  秦白棉拉著柳輕碧朝他們直笑,「我也吃過了,你們自己去就好了。」

  段小樓瞧瞧許江浪,「你要吃什麼,我去買來大家一起吃好了,你們在這裡先等等我,我剛才看到學校旁邊有賣早餐的。」

  許江浪伸出四個指頭,用陰森森的聲音說:「四個大大的肉包子!」

  段小樓飛起一腳,「你豬啊,吃四個,不怕撐死嗎?!」

  許江浪閃到柳輕碧身後,「這是你一大清早吵我的代價,我沒要你請吃大餐就很對得起你了。」

  段小樓無奈地看看他,「你等著。」又衝柳輕碧和秦白棉說,「你們倆也來點什麼吧?」

  兩人笑著搖頭不語。

  他帶著包子和豆漿回來,大家圍坐到操場上,看到他們吃得這麼香,秦白棉忍不住也拿了一個,邊吃邊問柳輕碧:「我們同學叫我棉花糖,你們同學叫你什麼?」

  「棉花糖,好玩,」柳輕碧笑道,「他們都叫我輕輕。」

  許江浪拍手大笑,「好啊,輕輕地我走了,正如我輕輕地來,我輕輕地招手,作別西天的雲彩。」

  段小樓剛塞了半個包子進去,笑到嗆得直咳,他拍著胸脯順了順氣,「我們的許仙同學又開始酸了。」他轉向柳輕碧,用陰森森的語氣道,「這位就是我們大名鼎鼎的許仙許大相公,沒錯,當年那白素貞就是他給害的……」

  沒等他說完,許江浪就把他撲倒在地,「都說不準提這名字了,你還有完沒完?看來不吃點教訓你是不肯改口了!」

  段小樓哇哇亂叫:「殺人啦殺人啦,開學第一天班長就要滅口了,救命啊!」

  秦白棉和柳輕碧笑成一團,段小樓從地上起來,拍著身上的草對她們說:「他就不喜歡別人叫他許仙,本著公平公正公開的原則,他也得有個名字被咱們掛在嘴上叫。」

  柳輕碧脫口而出:「浪子!」

  許江浪心中一震,看她的目光突然無比深邃,小樓率先反應過來,「好,就是浪子了,從此我的老哥們就叫浪子。」

  柳輕碧被許江浪看得心慌,赧然笑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亂給人取綽號的。」

  許江浪仰頭笑翻在地,「輕輕,你怎麼這麼逗!這個名字我挺喜歡,以後就是它了。」

  柳輕碧臉更紅了,嗔怒地瞪了他一眼,許江浪連忙轉移話題:「你們知道嗎?我昨天去叫老師的時候在辦公室見到了我們的教官,他很高大,是剛從部隊退伍回來的,王老師一直要他對我們嚴格一點,挫挫我們的銳氣。我看哪,我們可有苦頭吃!」

  段小樓含笑打量著柳輕碧和秦白棉,插進話來:「是啊,你們兩個都這麼瘦,熬不住可不能硬挺哪!」他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柳輕碧,似乎要在她臉上烙出個印子來。

  柳輕碧避無可避,微笑著迎接他的目光,嫣然笑道:「沒關係,你們還是擔心你們自己吧。」她突然發現,才一夜不見,那笑容儼然有了些許她不理解的內容。她有些茫然,正愣神間,發現他的目光依然熾熱,她只覺得無所遁形,心頭如有只逃避追捕的幼獸,即使東奔西突,卻仍找不到任何出口,釋放那狂瀾般的感情。

  這時,秦白棉突然指著主席台叫道:「他們來了!」

  柳輕碧和段小樓都覺得心頭一鬆,連忙把目光投向主席台。許江浪早發現兩人之間的暗潮洶湧,瞥了柳輕碧一眼,輕輕哼了一聲,起身朝主席台跑去。

  主席台上已站了三個軍人,都手搭著涼棚四處望。同學們陸續趕來,高一三個班很快都到齊了,在嘹亮的國歌聲中,五星紅旗在操場上空冉冉升起。

  升完旗,班主任和一個身材魁梧的軍人走到114班的隊伍前面,班主任站到一旁,那軍人在他們面前立正站好,敬了個軍禮後說:「我姓陳,學校委託我來操練你們一個星期,希望在這個星期裡大家合作愉快。」

  交代了幾句,王老師很快就走開了,陳教官讓大家按高矮排好隊,先教大家如何挺胸擡頭站好,他在一旁不時糾正:「收腹!」、「擡頭!」、「雙眼正視前方!」他的每一句話都像炸雷響在同學們耳邊,大家一動都不敢動,被點到名的同學都乖乖擺正姿勢站好。

  不知道站了多久,他又開始教同學們踢正步。太陽毒起來,大家臉上的汗,濕了又幹幹了又濕,陳教官綠色的軍裝背後也濕了一大片,他卻仍沒有休息的意思,不停地高喊:「齊步走!」、「立正!」、「稍息!」

  看到大家走得拖拖拉拉,他的劍眉幾乎鎖成一條直線,他讓大家停下來,喝道:「你們今天早上是沒吃飯還是怎樣,走起路來比老人家還沒勁。都給我打起精神來,再走不好我可一個個提出來過關!」

  沒人敢有異議,同學們互相瞧了瞧,都不想在眾人面前出醜,提了口氣,按照他的口令一步步走起來。盤子一緊張竟走成同邊,大家哄笑起來,盤子被陳教官拉出來狠狠訓了一頓,眼眶立刻紅了。陳教官到底年輕面皮薄,見勢不妙,只好讓她歸隊,好聲好氣糾正她的動作。

  快到中午,大家的汗像是洗澡一般地流,身體自然受不住,一到休息時間就拚命灌水,每個人的水壺早就空了,有的人已經昏昏沈沈眼前金星直冒。

  這時,王老師提了兩個開水瓶晃悠悠地從教學樓走來,她很胖,走起來挺費力,還沒走到一半就滿頭是汗,頭上那幾縷頭髮濕濕地貼在頭皮上。

  要是平時大家肯定要大笑一場,但現在沒人笑得出來。只見她小心翼翼地把水灌進同學們的空水壺裡,好像做著世界上最重要的工作,生怕有一滴漏出來。灌完水她又跑回教學樓,她人胖腿短,提著兩個空水瓶跑起來姿勢非常怪異。一會,她又以最快的速度提著兩瓶水沖了下來,灌完水,她又晃悠晃悠提著水瓶回去了。

  這樣一趟接著一趟,她連跑了六趟才把這項龐大的工程完成,這回她總算不急了,擦了擦汗,回頭看了看同學們,露出一個燦爛笑容,提著熱水瓶慢吞吞回去了。

  站在烈日下看著這一幕,同學們面面相覷,心頭彷彿都被什麼堵住,再沒有人埋怨一句。柳輕碧本來已昏昏沈沈,咬著牙又挺直了胸膛。

  陳教官擡腕看看表,說道:「同學們今天都辛苦了,大家休息幾分鐘,等下是最後一次訓練,訓練完大家就可以回去吃飯了。中午要睡個午覺恢復一下體力,下午還有更累的。」

第2章(2)

  中午,等教官說出一聲「解散」,大家哎呀呀叫嚷著往家走,柳輕碧只覺得自己的腳像灌了鉛一般,每邁一步都無比沈重。她正慢悠悠往車棚走,段小樓笑嘻嘻地在前面堵住她,「輕輕,你累不累,我送你回去吧。」

  她朝他翻翻白眼,「不累?你當我是鐵打的!奇怪了,你怎麼一點事都沒有?」

  他從她手中搶過車鑰匙,「我們男生平時又跑又跳的,打場球下來運動強度比這大多了,這對我們只是小兒科而已。」

  她笑了笑,揶揄道:「吹牛,剛才我見你也是滿身汗,還直衝許江浪搖頭。」

  他擦擦汗,把鑰匙插進去,拍拍後座對她露出一口白牙,「上來,我載你一段!」

  柳輕碧笑道:「我不回去,我中午去外婆家吃飯,她就住在附近。你家遠不遠?要不然你騎我的車回去吧。」

  他有點急了,腦門上的汗珠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快點上來,你就是去外婆家也可以讓我先送你走啊,我住得不遠,和許江浪挨得很近。我說你就不用管我了,我長手長腳的到哪裡不快?」

  她沒奈何,只好跳上後座。他送到了,把鑰匙丟給她,「我走了,你中午休息一下,我看你剛才臉都白了,不行的話說一聲,不要硬挺!」

  她握著滾燙的鑰匙,看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癡癡地微笑。

  外婆早就知道她要來,在家把飯菜都弄好了。她才剛走到樓梯口,外婆白髮蒼蒼的頭就探了出來,「輕輕,你怎麼這麼晚,我都出來看了好幾趟了,每次一聽到腳步聲就以為是你,你快進來吹吹風扇,今天累壞了吧,等下洗個澡好好睡個午覺。真是新鮮名堂,讀書就讀書,搞什麼軍訓,把孩子累壞了可怎麼讀書嘛!」

  柳輕碧把包遞到外婆手裡,去洗洗手就來到飯桌旁,哇哇大叫:「外婆,怎麼全是我愛吃的菜啊,媽媽說不準暴飲暴食,你這是害我被罵呀!」

  外婆把飯遞到她手中,「別聽你媽的,他們醫生護士見誰都有病,做這麼多好吃的不吃完怎麼行?!放開肚子吃,明天我再做更好吃的。」

  柳輕碧苦了一張臉,「外婆,你把我當豬喂呀,我們兩個人你炒這麼多菜,我就是放開肚皮也吃不完啊!」她把快埋進碗中的頭擡起來,「外婆,你為什麼不跟我們一起住呢?你不知道,媽媽做菜的水平跟你比簡直是小兒科,你跟我們住吧,我就可以天天吃,你想怎麼喂就怎麼喂!」

  外婆臉上的皺紋笑得擠成了花,「你這孩子,老是來跟你媽做說客,我都說了不去,你外公在這裡陪我,我哪裡都不會去的。」她邊說邊看向牆上的遺像。

  柳輕碧看她一臉認真,心頭一黯,縮縮頭又開始吃飯。剛放下碗,外婆已經切了西瓜端上來,她捂著肚子朝外婆直擺手,「外婆,我等下再吃好不好?這回真的吃撐了,我得歇會!」

  外婆也不多說,把西瓜擺好,把碗筷收了。再出來時,柳輕碧已經躺在竹蓆上成了個大字,還發出輕微的鼾聲。

  「真把孩子折騰壞了。」她搖頭輕歎,從屋裡拿出條薄被搭到她的胸口,看著她的睡顏,她含笑搖搖頭,拿把扇子出來為她扇風。

  許江浪眼睜睜地看著段小樓把柳輕碧載走,心裡如貓抓一樣,烈日下一路狂奔,恨不得找個無人的地方大吼幾聲。他一口氣衝回家,往沙發上一躺就不想動彈,他爸爸媽媽都上班沒回來,只有哥哥和保姆在家。哥哥許江洲叫他吃飯叫不應,過來瞧了他一眼,皺眉道:「軍訓本來就挺累人,你還是先喝碗綠豆湯降降暑氣。」

  許江浪長歎一聲,起來悶不吭聲地去吃飯,今天保姆做了他最愛吃的水煮魚,他吃起來卻全然無滋味,三下五除二扒拉完一碗,他腦中突然閃過一張蒼白的臉,問許江洲:「你下午有沒有事?」

  天氣太熱,許江洲的建築公司本沒什麼事,他早打定主意在家避暑,聞言,笑嘻嘻道:「熱死了,哪也不想去!老弟,你這兩天不對勁啊,瞧你這魂不守舍的樣子,是不是有了少年維特的煩惱?」

  許江浪被說中心事,瞪他一眼,「你反正有車,下午幫我們送些汽水和酸梅湯去,行不行?」

  「不去!」許江洲回答得很乾脆,「我可不想被曬成人干,除非……」他賊笑著,「你告訴我你這兩天怎麼老長籲短歎的!」「不去拉倒!」許江浪怒道,「我告訴爸爸你把女孩子的肚子搞大了,看你怎麼辦!」

  許江洲連連告饒:「我的祖宗,算我怕你行不行!不過我可只送這一次。」

  於是,當許江洲把車開到操場卸下幾箱汽水,樹陰下立刻響起一陣歡呼,連教官也笑呵呵地過來喝汽水。

  汽水箱邊上早圍得水洩不通,柳輕碧哪裡擠得進去,在最外圍看著大家直笑。

  許江浪連忙拿了一瓶過來,柳輕碧接過汽水,仰頭咕咚幾口就灌完了,許江浪「嘿嘿」直笑,又倒了杯酸梅湯給她。

  許江洲熱得滿臉通紅地湊過來,攬住許江浪的肩膀,在兩人臉上輪番瞧了瞧,笑容十分曖昧。

  許江浪有些赧然,拍下他的手,「輕輕,這是我哥哥。」

  許江洲連連擺手,「別叫我哥,做哥真不容易,這麼熱的天還要給你跑腿。輕輕,我告訴你,有這種弟弟實在可憐,早知道我就讓我媽生個女孩……」

  教官吹起口哨,大家連忙從樹陰下跑出來集合,許江浪連哄帶趕,把喋喋不休的許江洲推到一旁,和柳輕碧衝到烈日下,許江洲看著兩人的背影,在樹陰裡笑得一臉陽光燦爛。

  軍訓很快就到尾聲了,大家現在都曬成了黑炭,連柳輕碧原來可以見到毛細血管的臉現在也染上了一層薄薄的麥色。愛美的女生們都在大呼小叫,她卻沒怎麼在意,相比之下,她更喜歡現在自己這個樣子,以前動不動就臉紅,還因為這個一直被別人笑,實在很難為情。

  軍訓最後一項內容是接受領導、老師和同學們的檢閱,當他們踢著正步整整齊齊地在操場上走過,大家都給以熱烈的掌聲,作為對他們的肯定。他們滿心歡喜,那一刻,這些天的辛苦已成了滴著汗水的美好記憶,永難磨滅。

  軍訓結束,王老師又把大家叫到教室好好訓了一頓,無非是要大家端正學習態度,抓緊時間,再不能成天笑鬧之類的話,大家早已耳熟能詳。她在講台上講得唾沫飛濺,底下雖然個個正襟危坐,小動作仍然不斷,比如趁她低頭喝水大家互相擠眉弄眼竊笑,趁她走到中間,前面的同學在她背後做鬼臉,比奇怪的手勢,一堂課下來,大家憋笑憋得辛苦。王老師前腳邁出教室,前面一個同學貓在門口看她下樓,回頭舞動雙手,大笑道:「解放了解放了!」

  大家拍桌打椅哄笑出來,王老師在樓下聽得清清楚楚,苦笑著搖頭,「這幫小鬼,軍訓完了這麼高興,苦日子還在後頭呢!」

  中午放學後,柳輕碧又和許江浪、段小樓一起回去,今天下午休息,明天就正式上課了。三人邊走邊聊,段小樓坐在後架蹬車,圍著他們繞來繞去。

  柳輕碧看著自己麥色的手臂,笑吟吟道:「我覺得人的潛力真是不可思議。記得剛開始那天,我曬得暈暈的,真想一頭栽倒了事,沒想到真的能堅持下來,而且操練了這麼多天,一點事都沒有!」

  看著她的笑臉,許江浪突然有些可惜,因為以後看不到她臉色嫣紅的樣子,他暗笑連連,一本正經道:「輕輕,你這麼厲害,乾脆也加入我們球隊算了!」

  「為什麼?你們要女的嗎?」柳輕碧迎著炫目的陽光,瞇著眼睛看向他。

  段小樓哈哈大笑,「你不開口還真看不出來……」

  柳輕碧恍然大浯,沒等他把話說完,哇啦啦揮舞著小拳頭砸向他們,「你們兩個傢夥,竟然敢嘲笑我,不想混了是不是!」三人追追打打,一路笑個不停,快分手時,許江浪突然悶悶道:「你們訂好學習計劃了嗎?」

  段小樓直搖頭,「無聊,我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連以後想幹什麼都不知道!」

  柳輕碧沈默半晌,迎著許江浪的炯炯目光,微笑道:「學習計劃談不上,我早就在想一個問題。我很想知道自己能做什麼,自己想做什麼,要怎樣才能做到。可是現在我的學識還不夠,等我讀完書我一定要到處去瞧瞧,什麼樣的人生才是我要的。」

  許江浪低頭沈思,喃喃自語:「自己想做什麼,自己能做什麼,要怎樣才能做到,那我的目標是什麼呢?」

  一旁的段小樓也緊蹙眉頭想著,分手的時候,大家都若有所思。那個炎熱的日子,有三個懵懂的孩子在探詢生活的真正含義。

  然而,他們以後會知道,生活,遠不如他們想像那樣風平浪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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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2-16 16:04:56

第3章(1)

  高中生活緊張而快樂,許江浪有極好的組織才能,又是個製造氣氛的高手,即使王老師緊迫盯人已經到了望而生畏的程度,而且學習無比枯燥乏味,他也有辦法開展活動,比如打羽毛球乒乓球比賽,男同學頂籃球顛足球比賽,讓大家樂在其中。

  正式上課時,因為段小樓近視,他家人跟老師提過之後,他被調到第三排去了。他咄咄逼人的追求讓柳輕碧很有些吃不消,每次下課,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頭找柳輕碧的身影,放學後也要等她一起回去。於是,放學時往往看見他們三人走在一起,大家嘻嘻哈哈,加上柳輕碧留著短髮,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三個男生。

  秦白棉和柳輕碧成了好朋友,柳輕碧很喜歡這個大咧咧的女生,秦白棉也對這個說話溫柔笑容甜美的女生很有興趣,而且兩人有許多共同點:都喜歡看書、都喜歡《讀者文摘》、都喜歡吃魚、都喜歡騎車到處逛……

  段小樓和柳輕碧的關係漸漸明朗,同學們都知道了,常常逗他們倆:「輕輕,你家小樓怎麼還沒來,是不是病了?」、「小樓,你家輕輕今天要值日,你多跟我們打會球吧!」、「輕輕,今天怎麼一個人走,你們不是秤不離砣的嗎?」

  碰到同學的調侃,段小樓只是笑,那眸中的墨色更深;她卻有些羞怩,眼角不由自主地翹上去,如柳梢頭的淡月一彎。

  初戀的感覺是什麼,饒是看過那麼多的書,柳輕碧仍然沒有辦法說明白。那是一種酸酸甜甜的味道,每天都想看到那個人,每天都想聽到他的聲音,他的陪伴能讓自己非常心安又非常忐忑,看到他對自己笑時感覺整個世界都明亮起來,和他在一起做什麼都讓人期待且興奮,如果他在人群中,第一眼就可以看到他,絕對不會認錯。

  兩人卻都沒有挑明自己心中的秘密,只是極自然地相處。肖鐵從女兒時而恍惚的笑容中發現了她的心事,柳輕碧也沒有隱瞞,把和段小樓的事情告訴了他。他沈吟半晌,在柳輕碧以為他要出言反對的時候,他開懷大笑,「我女兒長大了,可以拐男生了……」

  柳輕碧羞得上去捶了他兩拳,他突然正色道:「輕輕,我一直都是讓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這件事也一樣,但是你應該明白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你現在的主要任務是學習,不要讓其他的事情分了心。愛情是人類最美好的感情,真正的愛是兩人督促著共同進步,而不是互相扯後腿。」

  柳輕碧認真地點點頭,「爸,我知道了!」

  轉眼到了春天,當S大學的梨樹桃樹開始一個個冒著花骨朵時,柳輕碧的心就雀躍起來,總算盼到了滿園翠綠桃紅梨白熱鬧非凡的時候,她和許江浪商量好,約大家在週日的午後一起到S大學賞花。

  這一天同學們早就盼了許久,進了一中,父母親戚都眼巴巴地看著,生怕自己放鬆下來,平時都被功課壓得擡不起頭,好不容易有個機會輕鬆一下,當然不能放過。大家的書包裡塞滿了零食,有的還沒到中午就已經出現在S大學了。

  許江浪、段小樓和秦白棉乾脆在柳輕碧家吃飯,肖鐵和柳明月都十分好客,看到女兒的同學來了,自然盛情款待,弄了滿滿一桌子菜。吃飯時,肖鐵用詢問的眼光看看女兒,只見她臉一紅,看了段小樓一眼,肖鐵明白了,開始仔細打量他,把他瞧得坐立不安,還以為自己臉上長了什麼東西。

  柳輕碧狠狠瞪了爸爸一眼,他笑著朝她點了點頭,柳明月在一旁問道:「你們父女倆在打什麼啞謎?快吃飯,菜都涼了。」小樓悶頭吃著,擡眼偷偷看向柳輕碧,發現肖鐵正對著自己微笑,他尷尬地把頭一縮,夾了點菜繼續往嘴裡扒。

  柳輕碧「撲哧」一聲笑出來,「吃這麼快幹嗎?餓死鬼投胎似的,又沒人跟你搶!」

  桌上的氣氛總算緩過來,大家說說笑笑吃完,柳明月又擺出水果,許江浪一看鐘,催促道:「集合的時間到了,我們去門口等他們吧!」

  等所有同學都到了,柳輕碧帶著大家到了大學後面的園子。校園裡有隱隱的香,這香氣越到後面越濃,進了門,只聽驚歎聲四起,這片十來畝的園子裡種滿了樹,桃樹泥土般暗灰的枝丫上,有的已經搖擺著粉色衣裙,有的在春風中酣睡,把自己包裹成小小的一個圓球,在枝條安然等待。

  那些梨花勝雪,紛紛揚揚從枝頭飄落,枝上一團團一簇簇,緊緊偎依,聽春風用最溫柔的聲音唱出歌謠。這歌謠裡的愛意傾訴太大膽,許多含苞的花朵,羞紅了一張臉,把頭深深埋到了花蕊中。

  櫻花卻是最熱烈奔放的,彷彿一年的含辛茹苦就為了這一日的綻放,花被人們的歡笑聲驚喜,伸了個懶腰,開始追隨春風的腳步,把最美麗的容顏留在人間。

  在紅與白間,深深淺淺濃濃淡淡的綠歡笑著,跳躍著,從桃樹枝頭的粉紅裡鑽出來,從雪白的世界裡探出頭來,從潤濕的泥土裡小心翼翼地往外瞧。空氣中氤氳著莫名的香,有甜絲絲的味道,深深呼吸一口,只覺得整個身體都輕飄飄的,不敢相信自己仍在人間。

  大家分散開來,不停在園中笑鬧奔跑。許江浪、段小樓邊討論一個問題邊走到前方,聽到後面有女生的笑聲,兩人回頭一看,遠遠的桃樹下,柳輕碧對秦白棉笑著說什麼,粉紅的花瓣紛飛,秦白棉正彎腰撿著,而柳輕碧彎月般的眼看向枝頭,絲毫不覺肩頭有花瓣滑落。她的笑容如春日的陽光,把厚積了一冬的冰雪風霜,一點點一片片融化消散,而綠色的芽正破土而出。

  那一瞬,滿園花色皆已黯淡,優遊的雲朵全都停駐,藍天很遠,春風很近,目光有了牽絆。

  許江浪有剎那失神,發現段小樓正目光炯炯看著自己,他心中緊了緊,笑道:「你小子愣著做什麼,還不去和你家輕輕一起玩去,這可是難得的機會!」

  段小樓拍拍他的肩膀,「我們一起去吧,人多熱鬧。」

  他笑著搖頭,把他往那邊一推,掉頭就跑,邊擺手道:「我可不想發光發熱,我去那邊看櫻花!」

  跑了幾步,他突然停了下來,情不自禁地回頭,那邊,段小樓已經和她們笑成一團,他的目光落在那比滿樹桃花更顯嬌艷的笑臉上,陡然升了溫度,變得熾熱而纏綿,柳輕碧似乎感覺到了,突然把臉擡了擡,和他的目光糾纏在一起,久久不散。

  他黯然低頭,一朵花悄然離枝,從他臉上拂過,留下淡淡的香。

  時間飛快地過去,笑笑鬧鬧間,兩年很快就過去了,到了高三就要進行文理分科,因為肖鐵教的是中國古代文學,耳濡目染下,柳輕碧從小就對歷史和文學表現出很大興趣,她的啟蒙讀物就是《詩經》、《楚辭》、《唐詩三百首》和《上下五千年》,在寫作方面也有著驚人的天賦,還曾在全國作文比賽中拿過許多次第一名,選的自然是文科。他們倆和秦白棉都讀理科,文科班女生多,堪稱奼紫嫣紅開遍,僅僅有兩片綠葉點綴其間。

  學習和生活全都緊張起來,時間永遠不夠用,似乎每天都有看不完的書,做不完的練習題,小測驗摸底考試更是不計其數,連唯一能輕鬆一下的體育課也統統被各科老師搶著佔用。這還不算,來自家人的壓力更大,他們全都殷殷期待,自己省吃儉用改善孩子的夥食,買一堆電視裡吹得神乎奇神的保健品回來督促著孩子喝,每天連一點家務都不讓沾。所有同學一頭栽進書堆題海裡,每天都頂著兩隻熊貓眼,時常有筋疲力盡的感覺。

  柳輕碧的父母非常開明,從不鼓勵孩子死讀書,還在家裡刻意製造輕鬆氣氛,每天放些音樂舒緩情緒,看到她坐在書桌前坐久了還專門叫她出來放鬆一下,也不肯她每天熬到太晚,所以比起畢業班的其他同學,她過得簡直像神仙。

  雖然不同班,下了課柳輕碧仍然和他們倆一起回家。這天她先下課,發現他們班還在上數學課,王老師正講題目,她從窗口看了一眼,段小樓立刻發現了她,她指指樓下,意思是她在樓下等他們,王老師看到了,出來把她叫住:「柳輕碧,你先別走,等下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王老師很快結束這堂課,氣呼呼地領著她進了辦公室,老師已經全部下班了,她心裡敲著鼓,戰戰兢兢地站到王老師的辦公桌前,賠笑道:「王老師,找我有什麼事?」

  王老師冷哼一聲,把課本往桌上一扔,「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笑得出來!我早就聽說你和那個段小樓在早戀,以前看到你們成績都沒有跌,工作都做得很好,而且我知道你們這個年紀是最敏感最脆弱的時候,不想打擊你們的自尊心,所以一直沒有說你們。可是沒想到你們竟然現在還不思悔改,我不能讓我的學生因為我工作的失誤而耽誤了前程。你自己想想,到了現在這個時候,你竟然還在跟男生卿卿我我,還沒有把心放到學習上,你怎麼對得起你的父母?怎麼對得起培養你的國家?」

  柳輕碧只覺得腦中嗡嗡直響,看著她的嘴一張一合,不知如何是好。她低著頭,把手藏到後面扯著自己的衣邊,眼淚大顆大顆落到地上,在腳尖成了一攤暗黑的漬。彷彿過了一個世紀,王老師終於說完了,看到面前的女生低頭哭泣,已經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很是滿意,她把桌子上的東西收了收,沈著臉道:「你要記得我今天的話,如果還看見你們一起拖拍我可要請雙方家長來,告訴他們不是我沒盡到責任,是你們自己太不知羞恥!」

  柳輕碧木然走出辦公室,剛走下樓,段小樓和許江浪滿臉憂色迎住她。兩人見王老師一臉鐵青地把她叫去,知道大事不妙,在樓下急得直跳腳。看著她的滿面淚痕,小樓有些手足無措,「怎麼哭成這樣,王老師說你什麼了?別哭,天快黑了,我們先回去吧!」

  柳輕碧擦擦淚,不發一言跟著他們走出校門。段小樓看了一眼許江浪,吞吞吐吐說道:「輕輕,我有件事情想跟你說,我……我們家要移民去澳洲,手續已經辦好了。我捨不得你,可爸媽一直在催,說那邊的學校都已經聯繫好了,你看要不然……」

  柳輕碧只覺得難堪到了極點,二話不說,掉頭就走,小樓慌忙把她拉住,囁嚅著想說什麼。她甩開他的手,喝道:「要不然怎麼樣,你要走就走,關我什麼事!」

  小樓有點氣急敗壞,「不關你的事?你竟然說不關你的事?你難道一點都不懂我的心?你難道一點都不喜歡我?」

  她的腦中一片混亂,已經聽不進任何聲音,她只覺得疲憊至極,彷彿所有力氣都一絲絲被人從身體抽離。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一句話也不想說,咬著下唇走到許江浪面前,滿腔苦楚無從訴起,看著他焦急的眼神,突然覺得自己做了一場荒唐的夢,夢裡,他如陽光般耀眼,卻永遠遙不可及。

  她從他手中接過車子,騎上車就走。

  她聽到段小樓在怒吼:「柳輕碧,沒想到你這麼狠心,我以後都不想再看見你!」

  她聽到許江浪焦急的呼喚:「輕輕,快回來,有話好好說嘛!」

  她的淚漸漸迷濛了雙眼,但是,沒有回頭。

  就在那天,青春的驕傲和夢想,全部灰飛煙滅。

  三天後,柳輕碧從秦白棉那裡得知了小樓離開的消息。兩人平時中午吃了飯就早早來到學校看書做試題,秦白棉看著身邊沈默的女子,心思根本聚集不到書本上,那句話在喉頭繞了許久,終於脫口而出:「輕輕,你知道嗎?段小樓走了!」

  她邊說邊小心翼翼地觀察她的臉色,柳輕碧翻書的手突然停下來,臉在一瞬間變得蒼白,卻仍然微笑著回答:「他倒好,逃過一劫了!」

  自從那件事後,柳輕碧悄悄疏遠了許江浪,兩人回家的路雖有小段相同,她總是避開他們放學的時間,竭力避免和他碰面說話,遇上他總是遠遠地點個頭了事。

  即使知道段小樓會跟許江浪有聯繫,她也沒有向他打聽任何事情,不想把深深隱藏的傷口再次暴於人前,她怕自己會忍不住當場痛哭。

  那傷口,還是讓她自己治療,人生中總有些痛,美麗珍貴,卻永不重回。

  學習越來越緊張,她收斂了青春的肆意和張揚,變成一個安靜的女子,她認真地讀書,認真地準備考試,認真地和老師問好,認真地和父母說笑。

  雖然她仍然對每個人微笑,細心的人會發現,那笑容已沒有以往的熱烈溫度。

  柳明月最先發現女兒的變化,她的臉沒有了紅的粉的顏色,眼神也失去了以前的靈動光彩,走起路來再不會蹦蹦跳跳。她心疼不已,悄悄對肖鐵說:「孩子的學習壓力太大,身體吃不消,這樣下去不行的,我們得想點辦法。」

  肖鐵搖頭,「我看沒什麼辦法,你也知道,現代社會競爭激烈,壓力比這大了不知多少。如果現在都挺不過去的話,孩子走進社會以後還能有什麼指望,我們還是讓她自由發展自己克服困難吧。」

  話雖然這樣說,肖鐵還是有些不放心,見女兒房間的燈仍亮著,便敲門進去想問個究竟。

  柳輕碧剛把試題做完在檢查,聽完父親的詢問後露出溫暖笑容,淡淡道:「我沒事,你們放心吧!」

  肖鐵問不出個所以然,剛想離開,走到門口,腦中靈光一閃,輕聲問道:「以前到過我們家的那個男生呢?」

  「別提他了,」柳輕碧心裡一酸,忙低頭掩飾著眼中氤氳的水光,喃喃道,「他移民走了!」

  肖鐵完全明白了,他長歎一聲,轉身走了。

第3章(2)

  黑色七月的陰霾終於煙消雲散,柳輕碧和父母親長舒一口氣,計劃著到桂林旅遊,剛把資料收集完,噩耗從天而降,她的外婆頂著正午的大太陽出去買東西,在回來的路上一頭栽倒在地,再也沒有醒來。

  追悼會後第二天,S大學中文系的錄取通知單靜靜躺在她家客廳茶幾上,父母雀躍時卻有隱隱淚光,「你外婆盼了幾年,可惜走急了一步……」

  在S大學讀書兩個月後,柳輕碧又見到了仍然一臉陽光的許江浪。原來,他考上了這裡的數學系,一進來就是風雲人物。開學時的學生會換屆選舉時,他憑著多年當班長培養出的口才,在發表競選演說時轟動全場,得到同學們的大力擁護,當上了學生會副主席。

  一上任,他便以組織辦事自主的學生會為目標,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制定了今年各大節日的組織慶祝計劃和致力於提高同學們適應社會能力的勤工儉學計劃,還辦了許多社團,使死氣沈沈的校園生活變得豐富多彩。

  當然,這些事都是柳輕碧從對他異常傾慕的女同學嘴裡聽來,她聽在耳裡,喜在心裡,畢竟,自己的同學才能如此出眾,她也衷心為他感到高興。

  他們第一次在操場遇上時,許江浪臉上笑意盎然,老遠和她打招呼:「輕輕,你怎麼這麼久都不理我?我們有緣吧,全班就我們兩個考進這裡!」

  柳輕碧看見旁邊的兩個女生都在捂著嘴吃吃笑,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還沒等她回答,他人已經到了她面前,「謝天謝地,總算把那黑色七月過了,真是要命,我足足脫了層皮。我們班還算好,只有幾個沒過,聽說你在中文系是不是?」

  柳輕碧想起過去那些美好時光,強笑道:「是的,我爸爸就是中文系的老師,他要我繼承他的衣缽。」

  「難怪難怪,你的文史成績這麼好,原來打小就準備接班了!對了,怎麼一直不見你出來玩,我到你家門口去了幾次都沒敢進。你有空多參加我們的活動啊,我們今年準備了許多節目,在高中沒玩夠,到大學要玩個痛快!」

  他故作神秘地湊近她,「為了好好玩,我跟家裡說要住校,每天都和那幫傢夥打拖拉機打到半夜,你看我現在是不是滿臉皺紋,你有沒有辦法幫我美美?」

  柳輕碧「撲哧」笑出聲來,「年紀輕輕長什麼皺紋,你已經夠美了,別再殘害無辜少女的芳心!對了,你等下要不要到我們家吃飯,我要我媽多做幾個菜,反正你住學校,很方便的!」

  他眸中光芒耀眼,「真的嗎?那我今天下課真的去你們家騙吃騙喝去啦!」你知不知道,我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一頓就是高一那年你媽做的,想起我的口水就直流。

  柳輕碧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兒,「信你才有鬼,就會揀好聽的說。真是的,都老同學了,別油嘴滑舌!我現在就叫媽媽準備,今天下午沒課,你早點來也沒關係。」

  兩人微笑著告別,和兩個女生走到一半,許江浪不由自主地回頭,那抹纖細的身影被斑駁的陽光染成金黃,如披著一件夢幻般的華美衣裳,他貪戀地凝望著,有個女生悄悄走到他身邊,在他肩上狠狠拍了一記,大笑道:「別看了,再怎麼看也看不回來啊,趕快下手吧,你們不是挺有緣嗎?」

  另一個女生「噓」了一聲,笑吟吟道:「是有緣,聽說某人填的三個學校全是同一個名字,這是為什麼?」

  許江浪惱羞成怒,「別吵,趕快給我把校慶活動計劃趕出來,我明天就要!」

  兩人誇張地「哎呀」叫喚,圍著他跳來跳去,「老大,饒了我們這次吧,我們再也不敢亂說話了……」

  晚上,許江浪果真提了袋水果上門了,自此便成了他們家風雨無阻的食客,當然,他也是做了不少貢獻,比如幫忙提煤氣或者洗菜,最重要的貢獻就是,陪肖鐵下象棋。

  肖鐵棋藝奇臭無比,偏偏又最好這口,柳明月早已看清他的本質,拒絕跟他做這麼無聊的事。他無奈之下實行教育從娃娃抓起,從小就把柳輕碧抓來鍛煉,結果女兒青出於藍勝於藍,在連殺他十盤之後拒絕再下。

  他只要一提下棋,兩母女同時嗤之以鼻,覺得面子全沒了,只好抱著棋盤到處找人,處處碰壁還樂此不疲。現在有個小傢夥送上門來,竟然還說自己會下,那就有錯過沒放過,不殺他個天翻地覆絕不收工。

  柳輕碧只在旁邊觀戰了一次,才幾個回合就發現兩人是半斤八兩,臭到一堆去了,頓時笑得腸子打結。下過一次之後,肖鐵食髓知味,一到晚上就開始嚷嚷:「輕輕,你那同學哪去了,怎麼還沒有看到人呢?」

  因為這個,許江浪成了家中的上賓,等許江浪一來,肖鐵連忙把棋盒拿在手裡,跟著他東跑西顛,不時催促:「快吃飯!」、「快吃水果!」、「快來下棋!」

  柳明月也不閒著,等他一來就開始指揮:「輕輕,給小許倒茶!」、「輕輕,給他削個蘋果!」、「輕輕,把點心端過去!」

  有一天,柳輕碧正在備考,被柳明月沒完沒了的差事煩倒了,大喝一聲:「要不要我給他捶腿?!」

  許江浪大笑,「要啊,快過來!」

  柳輕碧扔下書衝到客廳,掄起粉拳沒頭沒腦地朝他打去,「我給你捶,我把你捶成柿餅!」

  許江浪抱著頭嬉笑,「好舒服,重一點……再重一點,別偷懶……」

  看著這雙小兒女鬧成一團,肖鐵和柳明月相視而笑,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欣慰,還有不捨。

  有了許江浪的加入,家裡的笑聲漸漸多了,夫妻倆發現女兒看他的眼中漸漸有了閃爍的光亮,心中大感快慰。

  有一天吃過飯,肖鐵捧出紫砂茶具,專心致志沖泡出一壺香氣撲鼻的凍頂烏龍,眾人聞香而至,圍坐在一起邊喝茶邊聊天。

  肖鐵和柳明月看著女兒瞇縫著眼睛享受茶香的樣子,同時想到一個問題,交換一個會心的微笑,肖鐵開始旁敲側擊,「輕輕,你覺得許江浪這個人怎麼樣?」

  柳輕碧還沒反應過來,「什麼怎麼樣?」話一出口突然醒悟過來,臉上如染紅霞,「爸,你想到哪裡去了,你難道忘了,他是我的死黨?!」

  肖鐵含笑點頭,「女兒的事我怎麼敢忘,我看這男生不錯,有才華,而且我跟他下過棋,棋品見人品,他個性誠懇,作風踏實,是個值得托付終身的男人,你怎麼不考慮一下?」

  柳輕碧吃吃直笑,「爸,我現在不想考慮誰,你別操心啦,還是操心怎麼贏他吧!」

  柳明月突然眉頭緊蹙,「肖鐵,我聽說有個學生揚言找你麻煩,你一個教書先生,怎麼會惹上這種事情?」

  「啊?」柳輕碧「哈哈」大笑,「爸爸原來這麼厲害,竟然還能被人威脅,難得難得,這是哪路英雄跟我老黃牛一樣的老爸有深仇大恨,是老爸搶了人家的草吃還是把人家的地偷偷耕完了?」

  「你這個傢夥,竟敢變著法罵你老爸,我真是太寵你了,明天別想吃我做的魚!」肖鐵給她一個爆栗,笑道,「明月,別擔心,那人是畢業班的學生,這次學校討論畢業留校的同學,我沒批他,他的成績太差,對其他真正努力的同學不公平。那個學生從一個小鎮來,削尖了腦袋想跳出那窮地方,前前後後花了不少心思,連畢業找工作都沒去,到現在還沒有著落,當然是滿腹怨氣,等他找到工作就沒事了!」

  他摸摸女兒的頭,語重心長道:「輕輕,生活不可能一帆風順,你還年輕,以後總會受些挫折,你千萬要記住,無論如何,堅持你自己的信念,決不能怨天尤人!」

  柳輕碧心頭一動,沈默著,重重點頭。

  生活裡,水波不興也許才是持久的真諦,淡然的相處中,兩人都快樂著自己的快樂,關係日見融洽,不知不覺已成了同學們艷羨的一對。

  許江浪的快樂顯而易見,段小樓走後,柳輕碧已避了他許久,也沈默了許久,他知道她心頭的痛楚,看著那原本燦爛的笑容一天天蒼白,受煎熬的,並不只有她而已。他知道,家裡已為他鋪好路,只要他有個重點大學文憑,為他們長長臉面。當初他憑著一股執拗之勁考到這裡,本就是衝她而來,他只想解開她心頭那個結,讓那雙月牙般的眼睛再度激起活力和熱情。

  柳輕碧的快樂極其簡單,有一個瞭解自己且極其投契的死黨相伴,原本一潭死水的大學生活立刻變得多姿多彩。因為不住宿舍,又加上她父親是學校教授,同學們和她之間總有一層隔膜,經過高三那次早戀事件後,她性格漸漸變冷,不知道要如何吆喝著跟同學們打成一片。好在和許江浪重逢後,他經常拉她參加各種社團活動,她慢慢融入同學們中間,以自己溫和美麗的笑容贏得大家的歡迎。

  與此同時,在許江浪有意無意的督促下,她再次發揮自己的才能,開始提筆為學校廣播站和校報寫稿,並負責校報的編輯工作。從此,她為他的學生會工作出謀劃策,他為她的稿子加工潤色,兩人經常為一個字或者一個素材的取捨爭得面紅耳赤,兩顆心卻在爭論中奇跡般地越來越靠近,到了最後幾乎形影不離。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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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2-16 16:06:15

第4章(1)

  轉眼到了大二,兩人的甜蜜時光有了些小小波折,許江浪去北京一所著名大學參加大專辯論會後,專門聽了一場同學們自己組織的演唱會,他們不單自彈自唱,連曲詞都是自己譜寫,那天,他第一次因為感動而落淚。

  他非常喜歡那種揮灑青春和夢想,肆意張揚的感覺,一回來就投入緊張的籌備工作,很快,S大學的樂隊宣告成立,他不但學會彈吉他,還能自己譜曲寫詞,在校園裡掀起學吉他的熱潮,用肖鐵的話說就是,一到晚上,操場上一片鬼哭狼嚎,生人勿近。

  大二下學期,許江浪的爸爸因為膽結石住院開刀,這時恰巧趕上籌備五一的晚會,許江浪晚上要接哥哥的班陪護;第二天要上課,要忙著準備節目,簡直累得不成人形。柳輕碧見他幾天沒出現,又輾轉聽說這事,氣得一下課就去他教室截他,一見他,「呀呀」叫喊著撲上去一通好打,「你這傢夥,有事不會說一聲!」

  許江浪也不躲,笑吟吟承受著她的暴力按摩,心頭突然掠過這樣一句話:「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古人誠不我欺!」

  好在柳輕碧惦記著去探望他爸爸,只捶了兩下,見他認罪態度良好,當即收手,拉著他買了水果和營養品提著,笑笑鬧鬧直奔醫院。

  兩人一進特護病房,許江洲和許成都是一愣,許江浪赧然道:「爸,這就是我的老同學輕輕,她聽說你病了,特意來看看你!」

  兩人恍然大悟,許江洲連忙迎了上來,嬉皮笑臉道:「托爸爸的福,我們又見面了!」

  「臭小子,就會亂說話!」許成恢復得還算不錯,罵起人來一點也不含糊。初見面的尷尬氣氛立刻煙消雲散,幾人說笑一陣,許江洲把許江浪拉到外面,賊笑道:「你忙你的去,今天用不著你,明天記得早些來替我就成!你們發展到什麼哪個階段了,拖手、接吻還是……」

  「閉嘴!」許江浪滿臉通紅,猛地給他一個爆栗,咬牙切齒道,「你再說我小心我告密去,你上次跟那女孩的事還沒結呢!」許江洲舉手投降,「不說就不說,繞到我頭上來幹嗎?我看你這個笨小子只怕連人家的手都不敢拖,你暗戀人家多少年了,你不說她能知道嗎?我看她對你也頗有好感,乾脆捅開這層紙算了!」

  許江浪沈吟半晌,粲然一笑道:「哥,謝謝你,你說得對,我不說她怎麼會知道我的心意呢?等我忙完這陣再說吧,我一定會找個好機會跟她談談,爭取馬到功成!」

  兩人走出醫院,許江浪看天色尚早,心頭一動,摸摸肚子,笑道:「我肚子餓了,先陪我吃點東西吧,這些天忙得頭都昏了,我們好好放鬆放鬆,吃完飯我們去看電影怎樣,反正我哥今天放我假,看完電影我們再一起回去!」

  柳輕碧立刻拍手叫好:「好啊,我也好久沒到市裡來看電影了,我記得看的最後一個片子還是高二時學校組織的教育片,真沒趣!時間不早了,我們快去吃飯吧,我先給家裡打個電話!」

  看到她雀躍的樣子,許江浪興奮莫名,彷彿看到兩人頭挨著頭看電影的場面,打了電話就拉著她趕到電影院。買好票,兩人在外面胡亂吃了點東西就進去了。可惜,他的頭挨頭看電影美夢很快破滅,今天的電影是一部美國的愛情片,許江浪總算見識到什麼叫做催淚彈,柳輕碧很快就沈浸在劇情裡,看到男女主人公愛得要生要死,眼睛就像擰開了水龍頭,淚水從頭流到尾,許江浪哭笑不得,只後悔自己沒帶多點毛巾手帕紙巾,只好貢獻出自己的外套,還得一邊好聲好氣哄著:「別哭了,電影都是騙人的,別哭了,以後我們不看這種片了行不行……」

  這邊還沒哄好,後面有個男孩看不下去了,拍了拍他肩膀,「喂,兄弟,看電影時別嘀嘀咕咕!」

  許江浪尷尬不已,縮頭縮腦繼續盯著屏幕,柳輕碧暗笑連連,又有些不好意思,終於把水龍頭關了,湊近他耳邊輕聲道:「謝謝!以後我們經常來看好不好?」

  她溫熱的呼吸噴到他臉上,他渾身一震,只覺得一股酥麻從那處迅速遍佈全身,他生怕驚破這種甜蜜的氛圍,不敢轉頭看她,怔怔地看著屏幕,嘴角微微翹起,彷彿從心裡開出花來。

  看完電影,兩人打了輛車回學校,柳輕碧似乎還沒從那悲傷的氛圍裡走出來,一路看著窗外,默默無語。許江浪也沈浸在自己巨大的快樂裡,看著路邊的樹木建築倒退著遠去,那句話在腦海反覆出現,胸口如有滔天的巨浪翻湧。

  那一刻,他恨不得把她捉到面前,深深看著她的眼睛,鄭重地說:「我愛你!」

  他斟酌了又斟酌,終於還是沈默下來。把她送到門口,她回頭嫣然一笑,「現在還早,去我家吃點東西吧!」

  他想起好久沒跟肖鐵切磋,便高高興興地跟了上去,兩人同時聽到屋子裡傳來什麼奇怪的聲音,心頭俱是一緊,交換一個驚恐的眼神,她的手抖得拿著鑰匙插了兩三次才對進孔裡。

  門一開,眼前的景象讓兩人嚇得渾身冰冷,只見肖鐵死死抱著一個年輕的男人,用身體護住已倒在血泊裡的柳明月,那男人發著野獸般的嘶吼,把那血淋淋的刀一下下在他背上砍去,肖鐵的身上已經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頭早已垂落下來。

  兩人同時反應過來,衝上去劈頭蓋臉地打,她的眼中,只剩一片刺眼的紅,他的心裡,全是撕裂般的痛,一痛經年。

  柳輕碧手上纏滿繃帶,眼睛紅紅腫腫,淚已干了。許江浪攙著她跪在肖鐵病床邊,兩人眼睛全都一眨不眨,默默注視剛從急救室裡推出來的肖鐵,不住地在心中祈求,祈求上天能出現奇跡。

  時間彷彿靜止在這一刻,許江浪仍是一片茫然,已經不記得怎麼來的醫院,怎麼在鬧鬧嚷嚷的人群中拼湊出完整的消息,怎麼把失魂般的她抱在懷裡,怎麼一遍遍呼喚:「輕輕,我在這裡,別怕……」

  柳輕碧終於被他喚醒,她恢復清明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流著淚找父母親。柳明月失血過多,當場死亡。肖鐵身上刀傷三十多處,胸口的刀傷最深,被推去急救時已失去意識。當醫生出來歎息著對他們搖頭時,許江浪一把撈起柳輕碧下滑的身體,輕輕在她耳邊說:「會好起來的、會好起來的,你要挺住!」

  上天似乎聽到他們的祈求,肖鐵猛地睜開眼,一把抓向空中,柳輕碧把自己的手送過去,把他的手緊緊握在手中,肖鐵張了張嘴,用力擠出一個嘶啞的聲音:「你媽呢?」

  柳輕碧號啕痛哭,肖鐵眉頭微微擰了擰,卻立刻釋然地微笑,「這輩子能和你媽在一起,真的不虧!」

  他看向許江浪,手慢慢伸向他,許江浪聲音開始顫抖,低喚了一聲:「伯父……」

  他仍然微笑著,用驚人的力氣捉住他的手,飛快地把柳輕碧的手放進他手中,一字一頓道:「照顧她!」

  柳輕碧怔怔地把視線從交疊的手上挪開,發現父親嘴角含著一抹笑,早已閉上了眼睛。

  「爸爸……」病房傳出一個女子淒楚的叫聲,春天剛剛開始,殘雪卻依然暴戾,寒風依然凜冽,初生的綠芽只來得及看到白雲柳枝,就已被冰冷生生扼殺。

  原來,兇手就是畢業班那留校不成的學生,他晚上和同學出去喝了點酒,見同學們都找到理想的工作,而他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鬱悶不已。他早先覺得留校是十拿九穩的事,家裡親朋好友都等著喝他的慶功酒,沒想到如今落個竹籃打水一場空,頓覺無顏見江東父老,把所有怨氣都積於肖鐵身上。

  醉醺醺走回學校時,他看著家屬區的點點燈火,失去理智,找到肖鐵的家裡,趁著兩人為他張羅點心倒茶,衝進廚房抓了把刀出來,向老師和師母揮刀相向,做下血案。

  學校和社會掀起軒然大波,人們把矛頭對準兇手的同時,對無辜的教授夫婦寄予無限同情。追悼會上,老師和同學們還有各界人士紛紛送來花圈,許多人痛哭失聲,柳輕碧淚已流盡,在許江浪強有力的臂彎裡,茫然地對所有人鞠躬致謝。

  從頭到尾,她腦子裡只有許江浪嘶啞的聲音:「輕輕,我在這裡……」

  秦白棉到了北方一所大學讀管理,聽說柳輕碧家中出事,匆忙請了假趕來,看到的就是一個已到崩潰邊緣的蒼白女子。

  看到她,柳輕碧眼中一片哀慟,淒楚地傾訴:「都怪我,要不是我貪玩,他們肯定不會死,都怪我……」她一刻不停地抓著秦白棉的手,低喃著,「為什麼死的不是我?為什麼……」

  秦白棉抱住那顫抖的身軀,淚如雨下,「輕輕,你不要這樣,沒有人會怪你,你還有自己的路要走!」

  許江浪在一旁搖頭歎息,「輕輕,你不要自責,這不是你的錯!」他單膝跪在她面前,「輕輕,你忘記了嗎,你父親是微笑著走的,他沒有遺憾。他臨走時把你交到我手中,要我照顧你,所以你還有我們,我們就是你的親人!」

  秦白棉環著她的肩頭,讓她看向自己的眼睛,「對,你還有我們,我們就是你的親人!」

  越過她的肩膀,柳輕碧怔怔看著父母親微笑的容顏,父親最後一抹笑容在眼前緩緩浮現,她輪流看著面前兩雙溫暖的眼睛,心頭一暖,在秦白棉肩頭失聲痛哭。

  秦白棉留下來陪了她一個星期,絮絮跟她說些以前的事情,千方百計逗她開口,總算讓她的精神有了好轉。她千叮嚀萬囑咐,要許江浪看好人,這才急匆匆趕回去上課。

  被驚嚇過度,也悲傷過度,柳輕碧夜夜難眠,常常被噩夢驚醒。學校領導特許她請長假休息,她心懷感激,卻婉拒了他們的好意,即使心力交瘁,仍堅持上課。

  只有在人群中,那徹骨的痛才會悄然隱退。只有拿起書本,那驚心動魄的一幕才會在腦海暫時遮掩。

  在空蕩蕩的家裡,她對著父母親溫暖的笑容說:「爸爸媽媽,你們放心,我不會給你們丟臉!」

  巨變之後,陽光般耀眼的許江浪也變得蒼白憔悴。他沈默地守在她身邊,怕她晚上害怕,他每晚睡在客廳沙發上,背來一把吉他,臨睡前總要彈些曲調和緩的曲子給她聽。他睡得不踏實,半夜一聽到她的哭叫聲就驚起,在她門口一遍遍地喊:「輕輕,我在這裡,不要怕,我在這裡……」

  一個月下來,柳輕碧晚上睡得安穩多了,他卻整個人瘦了一大圈,眼下全是濃濃的黑。

  到週末的時候,他怕她一個人在家胡思亂想,乾脆把她拉到他家去。他的父親許成已經休養好上班了,母親吳遠君在婦聯工作,許江洲的建築公司生意正紅火。即使大家都忙得腳不沾地,她一來,全家人都盡量在家吃飯,大家都知道她的事情,也知道許江浪對她的心思,幾乎把她當家人看待,對她十分熱情,而且有她在場都小心翼翼談笑,從來避免觸及她的傷口。

  愛屋及烏的原因,許江洲對她的遭遇頗覺痛心,更是上了心來安撫,生意人本來就長袖善舞,八面玲瓏,加上吳遠君的噓寒問暖,柳輕碧剛進門時的侷促很快消失,一來就和他們一家人說說笑笑,氣氛非常融洽。

  很快就放暑假了,班上許多同學都到柳輕碧家中探望,秦白棉乾脆在她家住下來,每天兩人湊在一起挖空心思研究弄什麼好吃的。秦白棉是個極愛吃的人,常稱自己是老饕,以吃遍全世界為目標。兩人買了一堆食譜在家裡翻,天天推陳出新。有美食為誘餌,許江浪自然也找機會天天窩到她家,被兩個小女子支使得團團轉還樂此不疲。

  柳輕碧有個驚人的發現,有許江浪的地方,秦白棉的目光總不由自主地跟著轉,她心裡明白,雖然不知為何心頭有些隱隱作痛,卻仍有心牽紅線,旁敲側擊外,還常常為他們製造機會單獨相處。

  有天晚上,兩人睡在一起說悄悄話,她試探著對秦白棉開口:「你有沒有喜歡的人?」

  秦白棉只覺得身體裡有股火苗躥到頭頂,赧然道:「班裡有個男生一直在追我,不過我不太喜歡他……」她似乎想到了什麼,眼中熠熠有光。

  看到她的表情,她更證實了自己的猜想,嬉笑著問道:「你喜歡浪子嗎?告訴我嘛,我還能跟你出出主意。」

  秦白棉嚇得瞪大了眼睛,撲上來摀住她的嘴,忸怩道:「別說這麼大聲!我承認,我是有點喜歡他,你可千萬別告訴他!」柳輕碧拉開她的手吃吃直笑,「你不告訴他他怎麼知道呢?你快跟他說,他條件這麼好,據說是我們中文系女生的首選對象呢,要被別人拐去就麻煩了!」她長歎一聲,「我就慘了,以後要當你們的電燈泡,貢獻我的光和熱。」

  秦白棉笑得直抖,「瞧你,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她突然想起了什麼,點點她的鼻子,正色道,「我問你,你跟段小樓真的沒有聯繫了嗎?那時候你們兩個真的很好,我們都羨慕死了。」

  柳輕碧的笑容迅速黯淡,「你不說我都快忘了,他走了再也沒有跟我聯繫,這麼些年可能都忘了我吧。」她的腦海中閃過那墨黑的眸子,心中五味雜陳,強笑道,「你提他做什麼,我們是在說你的事情呢,你這個滑頭,又岔開話題。」

  秦白棉越想越甜蜜,眉梢眼角全是春風,附在她耳邊道:「告訴你實話吧,我喜歡浪子!」

  「我就知道!」柳輕碧強笑著,害怕會忍不住淚流,連忙轉移話題。

  兩人笑鬧了一陣便沈默下來,秦白棉很快進入夢鄉。萬籟俱寂裡,回憶如潮水般湧上胸口,堵得那裡隱隱作痛,柳輕碧終於無聲地哭出來。

  第二天,許江浪一早就來了,柳輕碧把秦白棉推出去和他一起買菜。走到一半,秦白棉終於鼓足了勇氣,囁嚅著對許江浪說:「你覺得我怎麼樣?」

  許江浪沒有回過神來,「怎麼樣,很好啊!」看著那滿面羞紅,他頓時明白她的意思,驚詫不已,平時的伶牙俐齒全飛去了爪哇國,張口結舌了半天也說不出個完整的句子。

  秦白棉低頭輕聲說:「輕輕說喜歡一個人要讓他知道,我喜歡你很久了,我們可以做朋友嗎?」

  許江浪有種落荒而逃的衝動,他漲紅了臉,狼狽地看著面前的女生,搜腸刮肚想找出最合適的話語,「我……不知道,對不起,我想……我們已經是朋友,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

  秦白棉擡起頭,眼中有莫名的痛楚,「我明白了,謝謝你!」

  看到兩人沈默不語地回來,柳輕碧強笑著迎上去,「你們怎麼去這麼久,是不是拖拍去了,我們學校的女生看到肯定會心碎一地……」

  秦白棉突然把手中的東西一丟,哭著衝出門去。柳輕碧呆若木雞,喃喃自語:「這是怎麼回事?」

  許江浪無奈地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悲哀,「是你要她向我表白的嗎?你怎麼不先問問我,你怎麼不考慮一下我的感受,現在好了,大家見面都尷尬,連朋友都沒法做!」

  柳輕碧暗暗後悔,頓時有些手足無措,囁嚅道:「對不起,我以為你也喜歡她的,我們以前經常玩在一塊,而且你現在也沒女朋友……」

  許江浪憋不住心中的沮喪,衝她大聲吼道:「你不要管我的事!」吼完又立刻後悔了,看著眼前那盈盈秋水,心中百感交集,輕聲道,「對不起,我不是怪你。算了,這件事大家都別提了。」

  說完,他一步步走向門口,走到一半,他腳步一頓,低聲道:「對不起,小樓很久沒跟我聯繫了,我寫信過去也如石沈大海,我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他似乎想回頭看一眼,身體剛動了動,聽到一個哽咽的聲音——

  「浪子,別太在意我爸爸的遺言,你喜歡誰就去追吧,我現在沒事了,你不用把時間全浪費在我身上……不用同情我……真的!」

  他輕歎一聲,逕直邁出去,輕輕把門關上。

  從此,秦白棉和許江浪都很少來,兩人碰面也無話可說,以前那種笑笑鬧鬧的氣氛再也見不到了。

  寂寞中,柳輕碧開始了大三生活。秦白棉上學去了,許江浪恢復了原來那種嬉皮笑臉的習性,平常鬼影子都不見一個,一到週末就準時到她家報到,約她到自己家去吃飯。

  他難得有正經的時候,玩得更瘋了,有時候連課都不上,天天和幾個朋友泡在一起玩樂器唱歌,他的架子鼓打得越來越好,彈的吉他更讓一群小女生尖叫連連,每次在學校禮堂練習都有一大幫人去聽。柳輕碧開始也被他邀著去聽過幾次,看到那幫女生圍著他興奮地嘰嘰喳喳,心裡委實不是滋味,總有種隱隱的危機感,似乎什麼寶貴的東西被人搶去的感覺,經常半途就悄悄離開,而且漸漸也去得少了。

  她不知道,有她在的時候,許江浪總是打起十二萬分精神練習,把每首歌的感覺都拿捏得恰到好處,連帶著,所有同學的狀態都出奇地好,每次練習都配合得十分完美。

  她不知道,她轉身離去的時候,身後有道專注的目光,隱隱含著莫名的情緒。

  她更不知道,隨著他默默的相伴,心底深處,他已經成了她的唯一。

第4章(2)

  好像整個生命空了下來,百無聊賴下,柳輕碧鑽進了書堆,開始在父親的書房一本本研究他的著作,在字裡行間和父親溝通。奇跡般地,她發現自己的心慢慢靜下來,靜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撲通撲通」,彷彿重生的驚喜,彷彿破繭而出的蝴蝶,發現了生命的真諦與美麗。

  把父親的著作和手稿清理出來,她對著父母親的相片說:「爸爸,我知道要走什麼路了,你們放心!」

  這天又是週末,許江浪早早站在她們教室門口等著,不顧學校的禁令,他把頭髮染成黃色,站在門口煞是惹眼,把一群女生愛慕的目光牢牢吸引過去。

  下了課,柳輕碧遠遠看到他等在操場,心頭一熱,急急跑到他面前,嘖嘖歎道:「老天,你怎麼弄成這個樣子?學校有明文規定不準染髮的,你就不怕被抓典型!」

  他接過她的書包,嬉笑道:「別大驚小怪的,要是我告訴你我以後要做的事情你不心臟病發作才怪!」

  柳輕碧拉住他,有些氣急敗壞,「你到底怎麼回事?我聽說你老逃課跟外面的人混在一起,你不要這樣好不好,只有兩年了,等我們畢業再玩也不遲!」

  他笑道:「別說這個了,先到我家去吃飯吧,爸媽都等急了。」

  到了他家,許江洲和許成已經在客廳等著他們,吳遠君在廚房指導保姆做菜,柳輕碧叫了聲伯父和大哥便在沙發上坐下。

  照老習慣,柳輕碧身邊的位置肯定是他的,許江浪剛坐到她身邊,就聽許成問道:「你到底想怎麼樣?」

  許江浪看了柳輕碧一眼,她的臉色變了變,憂心忡忡地看著他,他用嘴形說了句「沒事」,回頭笑道:「爸,我真的下定決心,我不想學那些枯燥無味的東西,想組建自己的樂隊,做一點真正喜歡的事,反正家裡有哥哥撐著,你們就答應我吧!」

  許江洲大怒,「你小子在說什麼鬼話!有我又怎麼樣,你不是爸媽的兒子?你也要為他們想想,他們是為你的前途擔心,你現在還小,哪能容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輕輕,你幫我們勸勸他,哪能容他這樣胡來!」

  柳輕碧還沒辦法接受這個消息,她看著許江浪的眼睛,「你真的要退學去玩樂隊?」

  許江浪眼中一片沈靜,聲音認真而堅定:「是真的,我們的樂隊已經想好名字,你不要擔心,記得我們有一次談起我們能做什麼想做什麼的問題嗎?我好好想過了,與其委屈自己跟數字打交道,不如早些放棄,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你相信我,我一定能做好的!」

  柳輕碧看向氣得兩手發抖的許成,又看著眉頭緊蹙的許江洲,一時不知如何開口,也不知要勸他打消這個念頭還是支持他,幾人一言不發,全成了雕塑。

  吳遠君從廚房出來,大叫道:「吃飯了,別光坐在那兒說話,江浪,過來端菜。」

  「胡鬧!」許成拍案而起,把茶幾上的東西全掃到地上,大吼著:「不管怎樣,沒念完書不準給我打什麼歪主意!要真退學了,你要我的臉往哪裡擱?我怎麼養出你這種蠢東西!」

  許江浪施施然從沙發上起來,冷笑道:「你就顧著你那張臉,有沒有想過我想做什麼,我到底喜歡什麼!我當初想學文科你們不肯,想學音樂你們堅決反對。我是蠢,不會像你們一樣賺錢,可是家裡有你們三個會賺錢的,還要我幫忙做什麼,反正錢都花不完了,就讓我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又會怎樣?」

  吳遠君厲聲喝道:「江浪,你怎麼跟你爸爸說話的,他這不都是為了你嗎?」

  許成把茶幾一翻,「好,我辛辛苦苦把你養這麼大,你現在反咬我一口,你翅膀硬了是不是,你給我滾,我以後就當沒有你這個兒子!」

  許江浪二話不說,掉頭就往門口走,柳輕碧一把拖住他,吳遠君也擋到他面前,他拉著柳輕碧的手,嗲聲嗲氣地說:「我們走!」

  許江洲跑過來拽住他的胳臂,「弟弟,別衝動,跟爸去認個錯。」他對柳輕碧使個眼色。

  柳輕碧會意,拉住他的手道:「別鬧了,一家人在一起多好……」她想起自己的父母,鼻子一酸,眼眶都紅了。

  許江浪看著她水氣氤氳的眼睛,心頭一陣絞痛,由著她拉到許成面前,低頭說道:「爸,我錯了。」

  許成「哼」了一聲,「那你還要不要退學弄那什麼鬼樂隊?」

  許江浪擡起頭,堅定地看著他的眼睛,「爸,我的決心已定,肯定會退學的。而且我們的樂隊不是什麼鬼樂隊,它是有名字的,叫做『浪子』,不管你同不同意,我一定會做下去!」

  許成聽了怒火直躥,剛想狠狠罵他一頓,卻在半路洩了氣,長歎一聲道:「算了,由得你去,我們是管不住你了。不過你不要在外面說是我的兒子,我丟不起這個人。」

  許江浪驚喜交集,把柳輕碧的手牢牢握住,「輕輕,以後就看我的吧!」

  柳輕碧看到他臉上久違的快樂笑容,也由衷為他高興,這時許成冷冷道:「你記住,我先讓你玩兩年,等輕輕畢業了你再回你哥的公司做事。你一個人胡鬧就好,不要拖累了輕輕!」

  柳輕碧聽出了什麼意思,臉一紅,把手掙脫出來,低頭不敢看他。

  許江浪尷尬地撓著腦袋,不知如何掩飾心頭的激動,見許江洲朝他擠眉弄眼,狠狠瞪了他一眼,輕聲答了句:「知道了,爸!」

  他終究是捨不得他的自由,才會猶豫許久才答應。柳輕碧心頭一片冰涼,茫然地擡頭,見他正慌慌張張轉頭過去,臉上沒有一絲喜色,她緊了緊拳頭,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從許江浪家出來,柳輕碧一直低垂著頭,所有心事呼喊叫囂著,想要找個釋放的出口,她想在懸崖上嘶吼,想在無人處拚命奔跑。

  「你不用做到這樣,」她一遍遍在心中哭喊,「浪子,是我拖累了你,你不用為我做到這樣,你不要把我當成你的責任,你有自己的生活和夢想,你酷愛自由,開朗灑脫,怎會喜歡我這樣無趣的女子?」

  「我配不上你啊……」她恨不得把胸膛剖開,壓住心中那洶湧的痛。

  許江浪心中七上八下,生平第一次覺得等待是一件多麼漫長的事,特別是等待自己心儀的人宣判一份感情的結果。他跟在柳輕碧後面,看著她的長髮在風中飛舞,想起她高中時短髮的模樣,心中又酸又甜,嘴角不由得悄然彎起。

  正在出神,柳輕碧突然停住,回頭對他說:「浪子,我以後還是不要到你家來了,免得你們家裡人誤會,要不然你先去跟他們解釋,說我們不是他們所想的那種關係。」

  許江浪彷彿被人劈頭打了一棍,在腦子裡嗡嗡的轟鳴聲伴隨下,拼盡全身力氣才擠出個笑容,「傻瓜,他們那是開玩笑的,我爸媽都喜歡你,才會以為你是我女朋友。你放心,我回去就跟他們說,讓他們不要開你玩笑。你忘了,我已經答應伯父,一定會照顧你到你找到另一半的時候,剛才的事別往心裡去,不管怎樣,以後我們都是好朋友!」

  他看著面前那閃躲著的目光,忍住自己想把這纖瘦的身軀攬入懷中的衝動,拍拍她的肩膀,強笑道:「快走吧,別胡思亂想,天涼,別感冒了。」

  他刻意忽略了她感激的眼神,帶著一陣風從她身邊跑過,大笑著,「快跑啊,抓到我晚上唱歌給你聽!」

  當許江浪帶著三個男孩子出現在柳輕碧家裡時,她還是被他嚇了一跳。

  只見他們幾個都穿著黑色牛仔,除許江浪染的是黃毛外,其他幾個頭頂上卻是奼紫嫣紅,把柳輕碧看得直犯暈。

  許江浪為他們介紹:「這是我的老友柳輕碧,你們以後要叫姐姐。」又轉頭對柳輕碧道,「這個紅毛的是主音吉他手阿亮,這個板寸多一撮黃毛的是貝司手小慶,這個臉長得像郭富城的是鼓手元寶。你以後有什麼事儘管跟他們說,他們別的不會,跑跑腿還行。」

  元寶把頭髮一甩,露出個無比可愛的笑臉,「輕輕姐,真的,你以後有什麼事情說一聲就行了……」一旁的大個子貝司手小慶一拳朝他臉上打去,「又開始勾引女人,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

  元寶身子一縮就躲到茶幾下面,口裡恨恨地嘟囔:「你羨慕,你嫉妒,女人都喜歡我……」還沒等他說完,小慶朝他露在外面的屁股一腳踹去,「笨蛋,當你是鴕鳥嗎?」

  柳輕碧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連忙招呼他們坐下,問道:「你們吃飯了沒,我家裡還有點菜,做幾個菜給你們吃吧。」

  三人朝許江浪瞅瞅,見他正含笑看著面前的女子,目光無比溫柔。他們嘟噥一番,立馬放鬆了,紛紛嚷道:「我要吃我要吃……」

  柳輕碧把頭髮挽起,繫上圍裙,笑著對他們說:「你們先看看電視,我馬上就弄好了。」許江浪跟到廚房,「我跟你一起做吧,你以後別慣壞了他們,讓他們吃點泡麵就好了。」

  柳輕碧回眸一笑,「你別添亂了,我一個人忙得過來。我問你,你現在是不是每天都在外面吃泡麵,臉怎麼瘦成這樣?眼眶下面都是黑的,是不是天天熬夜來著?在外面自己要小心,千萬不要和別人打架,男孩子就是脾氣急躁……」

  許江浪「嘿嘿」直笑,「你都快趕上我媽了。」

  柳輕碧瞪了他一眼,「別吵,去準備碗筷!」

  許江浪雙手在腰間道個萬福,「太后遵命!」把柳輕碧逗得又是笑靨如花。

  最後吃完飯的元寶乖乖跑去把碗洗了,幾個人看了會電視,柳輕碧拿出肖鐵的那套寶貝陶藝茶具泡茶,看許江浪正在和小慶起勁地說著什麼,問道:「浪子,你們的樂隊到底唱的是什麼樣的歌,是不是你常給我唱的那些校園民謠?」

  阿亮從沙發上蹦起來,湊到柳輕碧的面前,「輕輕姐,我們老大都跟你唱些什麼歌,你透露點跟我們吧……」

  還沒等他問完,他的衣領突然被人拎住。許江浪把他提著扔到一邊,坐到她身邊,「我還沒跟你說呢,我們唱的歌都是自己作詞作曲,我是主唱兼吉他手,我們的曲風並不完全是你所熟悉的老狼高曉松那種校園民謠,是在糅合了英倫搖滾、民謠搖滾和少許電子氣息的基礎上的音樂,我知道你不喜歡搖滾,所以唱給你聽的時候往往把節奏盡量放慢,然後用吉他彈的時候也把很多曲子嘈雜的部分去掉。我以前給你彈的曲子,就是NEWAGE的音樂,大多沒有歌聲,像大自然平靜柔和的氣氛。」

  他興奮起來,坐正了身子,眼睛閃著耀眼的光芒,「我們還計劃以後做藝術搖滾,就是把搖滾和古典音樂結合起來,利用電子設備演奏李斯特、德彪西等作曲家的作品,你不是喜歡古典音樂嗎,到時候聽一定是不同的味道。」

  恍然間,柳輕碧突然感到面前的男子似乎有著莫可名狀的力量,她輕笑著看進他的眸中,「看你這麼開心,我也放心了,我就怕你是三分鐘熱度。對了,你有空記得回家跟你爸媽和哥哥也說說,讓他們也瞭解一下,說不定可以更加支持你。」

  許江浪苦笑著,「他們不反對就很好了,還要他們支持,做夢!我爸現在連零用錢都不給我了,讓我缺錢到他那裡要,我才不上這個當,我一天跑三四個場子,應付自己的開支還綽綽有餘。我擔心的倒是你,我和他們租了間房子住在一起,平時要練習要創作要趕場子,沒什麼時間陪你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柳輕碧笑道:「你忙你的,我現在打算考研,看書得兩眼發花,你有空帶你朋友來家裡玩。反正我家就我一個人,隨便你們怎麼鬧,別拿竹竿捅天花板就成。」

  眾人大笑起來,元寶從廚房出來,靠到沙發背上把臉湊到她面前,笑瞇瞇道:「輕輕姐,咱們說定了,到時候可不要嫌我們吵把我們趕鴨子一樣往外趕。」

  元寶下意識朝許江浪看了眼,發現他的臉全黑了,連忙把臉挪開。柳輕碧看著元寶那張娃娃臉,只覺得他像沒長大的娃娃,笑道:「不會的,浪子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們來玩我高興都來不及,怎麼可能趕你們走!」

  她轉頭看著許江浪,「記得我的話,在外面做事不要衝動。你下次有空帶我去你們住的地方瞧瞧,我別的幫不上你們,跟你們搞衛生做做飯還行。」

  「誰說幫不上,」許江浪深深看著她的眼睛,「等你考完幫我填詞吧,那可是你的強項。」

  沒等她點頭,元寶拍手大叫:「我們有口福了,輕輕姐要給我們弄好吃的……」

  小慶劈頭給他一巴掌,「就知道吃,真是隻豬!」

  元寶敢怒不敢言,眼睛滴溜溜轉著,用他最凶狠的表情瞪向小慶,大家又笑成一團。小慶「嘿嘿」直笑,把他拉到懷裡摸摸頭,元寶立刻瞇起眼睛,露出一個燦爛笑容,柳輕碧甚至有些懷疑,如果他能發出聲音的話,是不是會發出貓在享受時的咕嚕聲。

  嬉鬧一陣,許江浪起身告辭:「輕輕,我們還要去趕場子,你自己在家早點睡,把門窗關好,有什麼事給我們打電話。」

  元寶開始鸚鵡學舌:「輕輕,你自己在家早點睡,把門窗關好……」

  許江浪給他一個爆栗,「小皮猴,管起你爺爺我的事來了,你欠扁是不是!」

  回頭對她說話時卻變成個溫柔的笑臉,「你別往心裡去,我回去管教管教他們。」

  走到路上,街燈把四人的身影拉得長長的,大家各懷心事,全都沈默下來。良久,元寶正色道:「浪子,你怎麼不對她說清楚呢,這樣藏著掖著要到什麼時候,她永遠不知道你愛她這麼久,你就永遠不會有機會得到啊!」

  許江浪看著自己的腳尖,黯然道:「我選擇今天這條路,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定下來,也不想拖累她。她性子越來越沈穩內向,應該不會喜歡我這種毛毛躁躁的脾氣。」

  他長長歎了口氣,「你們不懂,如果說出來,我們可能連朋友都沒辦法做,我不想擔這個風險,即使現在她接受我,那也是因為她實在太孤單,我不想趁火打劫。你們不要管我的事,當不知道就好,以後她有什麼事情要你們幫忙可不準給我推脫!」

  三人面面相覷,齊聲道:「收到,老大!」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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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2-16 16:07:31

第5章(1)

  即使忙到腳不沾地,許江浪仍然不時帶著大家來看柳輕碧,幾人每次熱熱鬧鬧地來,圍著她嘻嘻哈哈一陣後,風捲殘雲般把帶來的和她準備的食物消滅,然後又熱熱鬧鬧地離去。

  只有面對著一室的狼藉時,柳輕碧才會覺得特別孤單。她想起林黛玉的話「聚時歡喜,散時就格外冷清」,不由深深歎息,原來自己也是個怕寂寞的人,也渴望在人群中得到溫暖。

  到寒假時,秦白棉打電話給她說要參加學校活動,不回來了,她沒有問起許江浪的情況,大概是想努力忘記。忘記一個人只要一個辦法,永遠不提起,永遠不要談論關於他的話題,想到他時趕快找些事給自己做,讓自己忙碌起來。

  她閒了下來,卻好像一顆心懸在半空中沒有著落,拿著書常常看不進一個字。這天早晨,她發了很久的呆,打起精神來收拾完屋子,心頭一動,拿起棉外套按許江浪說的地址去找他們。

  他們住在酒吧街後面的一條小巷子裡,S市極大,她轉了兩趟車又走了大約十分鐘才找到酒吧街,想起他們每次要這樣倒半天車,她心裡酸楚不已,要知道他們每天趕場都要到淩晨兩三點,難怪他們幾個越來越瘦。她暗下決心,不能老是這樣讓別人為自己操心,也應該為他們做些什麼了。

  敲了很久的門,元寶睡眼惺忪,頂著蓬亂髮來開門,嘴裡還罵罵咧咧:「哪個王八羔子這麼早來吵,要沒什麼事老子捶死你……」待看到門口站著笑意嫣然的柳輕碧,嘴巴張得大大,一會才回過神來,「輕輕姐,你怎麼來了?」

  柳輕碧玩心頓起,「我來給你們當保姆啊,不歡迎啊,許江浪呢?」

  他反應過來,連忙一閃身把她讓進來,「外面冷,輕輕姐你快進來,老大還在睡,我去叫他起來。」

  柳輕碧進了門頭都不回說道:「不用了,我去把他鬧醒。」

  元寶笑著指指左邊的房間,柳輕碧摸了進去,許江浪睡得正香,一半被子掉到地下都不知道。她「嘻嘻」一笑,把自己冰冷的手塞進他的頸窩,他被突然的溫度凍得直縮,迷糊中伸出雙手來摟她,她慌了,在他懷中掙扎起來。感覺到自己懷中真實的溫度,他睜開眼,對了許久的焦距才悚然一驚,「輕輕,真的是你,我這是在哪兒?」

  「哈哈……」一陣狂笑中,門口三個腦袋縮了回去。

  許江浪頓時明白過來,恨恨罵道:「小兔崽子,看你爺爺笑話,不想混了是不是!」一邊慌慌張張往身上套衣服。

  柳輕碧含笑看著他,「你別慌,我放寒假了,悶得很,想來看看能幫你什麼忙。」

  許江浪「嘿嘿」笑道:「瞧我,不讀書把寒假都忘了,我早就應該去陪你的,你一個人在家肯定悶嘛。不好意思,昨天胡混得太晚了。你別忙,我沒有事要你做,路這麼遠,天又冷,你肯定累壞了,你先歇歇,我去買菜做飯。」

  門外響起了歡呼聲:「有口福了,不用吃泡麵了!」

  柳輕碧見他套牛仔褲的慌手慌腳樣子,吃吃笑了笑,忙轉身出去,把棉衣脫下來,袖子一捋就開始收拾屋子。客廳裡丟滿了他們脫下來的臭鞋子臭襪子,她把襪子拾起來,捏著鼻子一雙雙配好對,然後到浴室泡洗。

  許江浪把小慶和元寶支使出去買菜,自己陪著她洗東西,悶聲不吭的阿亮則找了個掃帚掃地,一會又從箱子抽屜裡翻出更多的髒衣服,柳輕碧看得頭皮發麻,狠狠瞪了許江浪一眼,「你們平時都不洗衣服的嗎,怎麼都堆成山了?」

  許江浪看著她泡在水中紅彤彤的手,心疼極了,把阿亮在心裡詛咒了許多遍,訕笑著回答:「我們都是從髒衣服裡找出比較不髒的穿,所以就堆這麼多了。其實不洗也可以,有些還不髒,可以再穿的……」

  柳輕碧把垂下的髮絲捋在耳後,牙齒磨得嘎吱響,「一群懶蟲,沒餓死你們真是奇跡!」

  沒奈何,輕輕洗衣店既然開了門,就沒有半路歇業的道理。許江浪把拖完地的阿亮扯上,三人洗了快兩小時才洗好,柳輕碧把衣服晾到陽台的鐵絲上,又進去房間把他們的床單被套扯下來,一看,連心都開始發涼,這些全都黑得看不見原來的顏色了!

  叫阿亮又拉了根鐵絲,她把床單被套也洗了。元寶和小慶買菜回來,許江浪把菜接過來,一揮手,「快去幫她洗東西,我去做飯,阿亮快來打下手!」

  在兩人的幫助下龐大的工程總算完成,她這輩子從沒有洗過這麼多東西,雙手酸軟,累得連話都說不出來。看著滿屋子的狼藉,她還是不願坐下來,把屋子收拾乾淨了才一頭栽倒在那破沙發上,再也不想動彈。元寶和小慶大呼小叫,也一邊一個癱在沙發上。

  許江浪從廚房伸出頭,「元寶,去買飲料給輕輕,再帶幾瓶酒上來。」

  元寶噘著嘴,「每次就知道叫我,看我個小好欺負,我也累呀……」

  小慶笑呵呵地起來,「別噘嘴,像個小媳婦,我陪你一起去總成了吧。」元寶還想反駁,被小慶一拉,委屈地朝柳輕碧直眨巴眼睛。還真像受氣的小媳婦,柳輕碧被他逗得眼淚都笑出來。

  沒有飯桌,五人圍坐在茶幾旁吃飯,許江浪一臉笑容,往柳輕碧碗裡拚命夾菜,三人擠眉弄眼,竊笑不已。

  吃完飯,阿亮被打發去洗碗,小慶去買水果,元寶說累,打死也不出去了。小慶小聲朝他罵了句:「不懂事!」氣得直哼哼朝外面走。

  許江浪從包裡翻出個厚厚的大本子遞給她,赧然道:「這裡是我們自己創作的一些歌曲,我們打著原創的招牌,所以一些主題酒吧找我們唱歌的很多,你悶的話今晚去聽我們唱歌吧,不過要小心一點,不要亂和別人說話。」

  柳輕碧一頁頁翻著,她看不太懂裡面的豆芽菜,但是被歌詞吸引了,她疑惑地問許江浪:「這都是你們寫的嗎?」

  許江浪有些發窘,「你是中文系的高材生,班門弄斧,實在不好意思!」

  一旁的元寶嚷道:「老大,你就別謙虛了,那些客人每次聽你的歌都入迷了,一直叫我們一遍遍重唱呢!」

  許江浪撓撓頭,發現面前的女子眼睛晶亮地看著自己,一股火苗從心底噴出,燒得渾身都熱起來。

  柳輕碧不知不覺陷入了面前那雙深邃的火熱眸中,心怦怦直跳,她被自己的感覺嚇到,把目光慌慌張張移到本上,輕笑道:「我本來就知道你會唱會彈,沒想到你還真有本事。」

  許江浪清楚地看到了她眼中的波動,欣喜若狂,強抑住自己的快樂,「你喜歡的話我以後多寫些唱給你聽,還有,有什麼地方不對要隨時給我提意見。」

  柳輕碧和許江浪兩人頭挨著頭翻看著,阿亮從房間出來,見元寶朝他直努嘴,立刻會意,悄悄繞到他們身後。看著兩人不時旁若無人地對看一眼,柳輕碧一臉溫柔的笑,臉紅到了脖子根,許江浪的嘴都快咧到耳朵了,不由吃吃笑出聲來,把兩人的頭碰到一起。

  兩人俱是一驚,摸著腦袋同時回頭看他,許江浪惡狠狠地盯著他,「你搗什麼亂,給我坐旁邊去!」

  阿亮朝他們做個鬼臉,和元寶擠到一起,元寶趁勢摟住他的脖子,阿亮拽著他的手想把他摔到地上。兩人正在玩鬧,小慶回來了,看到元寶整個人掛到阿亮身上,臉一下就黑了,「元寶,看你坐成什麼樣子,給我下來!」

  元寶嘟著嘴放了手,「真是的,什麼都要管,你煩不煩!」

  小慶鐵青著臉把水果扔在茶幾上,扭頭走了。

  元寶邊往門口跑邊朝柳輕碧笑笑,「他就這脾氣,輕輕姐別往心裡去!」

  看著柳輕碧疑惑的眼神,許江浪和阿亮交換一個眼色,回頭無奈地說:「輕輕,我也不瞞你,他們兩個是一對。」

  柳輕碧沒聽明白,「一對?什麼一對?」

  許江浪更窘了,幾個字在口中繞了半天才說出來:「就是像男女間那種一對。」

  柳輕碧雖然聽說過這種,但卻是第一次看到活生生的例子,不由呆住了,許江浪看她茫然的表情,急了,「輕輕,你別這樣,其實他們也和正常人一樣,只想找到自己心愛的人,只是他們找的是同性而已,我想你遲早會知道的,乾脆現在告訴你,你別怪我……」

  柳輕碧看著眼前憂心忡忡的面孔,不禁笑出聲來,「你在擔心什麼,我又不是不能接受,只是有點奇怪而已。你放心,我也很喜歡他們,不會看輕他們的。倒是你,怎麼這麼緊張,說明你自己心裡還有個結沒解開呢!」

  許江浪連忙點頭,「是,你說得對,真的是我有問題。」

  阿亮笑道:「早知道輕輕姐這麼好說話,我們就不瞞她了,老大,你有什麼事情也乾脆一起說出來吧!」

  柳輕碧抓起許江浪的衣領,佯怒道:「你還有什麼事瞞著我,還不快從實找來,小心我把你掛起來……」

  話沒說完,許江浪「哈哈」一笑,一手把她的手捉住,一手反過去把她馱到背上,就地轉起圈圈,柳輕碧大叫:「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阿亮在一旁拍手叫好,這時元寶和小慶勾肩搭背笑嘻嘻回來了,也跟著起哄。

  許江浪轉累了,把柳輕碧放到沙發上,她躺倒直叫喚:「暈死我了!」

  許江浪湊到她面前,「知道我的厲害了吧,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在我面前調皮!」

  他溫熱的呼吸噴在她臉上,她閉上眼感覺著那熟悉的氣息,竟捨不得再把眼睛睜開。

  許江浪看著這朝思暮想的容顏,心頭一陣悸動,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如此接近她,連那鼻上的兩點小小褐色斑點都看得一清二楚,她長長的睫毛輕顫著,如兩隻受驚後展翅欲飛的蝶,眼下有濃濃的黑,這些天她一直在忙著考試,一定沒睡好。她的鼻和唇有著世上最美好的線條,彷彿能工巧匠精心雕刻,她的臉上如染了淡淡的雲霞,就是織女也織不出這樣美妙的色彩。

  他湊近了一點,又湊近了一點,她似乎知道他的意圖,睫毛顫得更厲害了,卻始終沒有睜開眼睛。

  元寶「撲哧」一聲,立刻被旁邊看戲看得正爽的兩人追打出去,許江浪見她睜開眼,悚然一驚,立刻起身,懊惱不已,在心中咒罵元寶:「只差一點點就碰到了,你就不能憋一口氣,別煞風景!」

  柳輕碧臉漲得通紅,隨手拿起茶幾上的一本書裝模作樣地翻看,許江浪不知如何開口,見她沒有責問,心頭有些暗喜,癡癡地看著她,越想越開心,眉梢眼角直往上掠去。

  尷尬的氣氛很快被追打回來的三人沖淡,他們又鬧了一會,柳輕碧困極了,一頭倒在許江浪的床上就睡著了,許江浪拿出一件軍大衣,給她蓋到身上,怔怔看著她的容顏,許久後,他終於順從自己的心意,在她唇上輕啄了一下,帶著一臉茫然的笑掩門出去了。

  門外那三個傢夥笑得很賊,元寶湊上來在他面前做深呼吸狀,「終於得親芳澤,真幸福啊!」

  許江浪朝他頭狠狠敲了一記,「不準亂說,給我小聲點,別吵著她了,她一直睡得不安穩,今天真是把她累壞了!」

  四人昨晚沒睡什麼,又鬧了這許久,也是疲憊至極,在客廳沙發上東倒西歪睡著了。

  墜入黑甜鄉前,許江浪想了許久,心中已有了決定。不管以後如何,他今天一定要向輕輕敞開心扉,讓她接受自己,成為戀人也好,仍然做普通朋友也好,只要他愛她就夠了,而且,再也沒人比他更懂她,更愛她,更珍惜她。他怎麼捨得把呵護了這麼多年的寶貝交到別人手裡,他只要一想到他在別的男人懷抱微笑,他就會心如刀絞。

  所以,不管用什麼辦法,他一定要在她身上早早標上所屬權,宣告他已經埋藏心底多年的話語:他一定會陪伴她一生,讓她再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他會努力地唱歌賺錢,再出幾張碟,爭取在這個圈子裡混出名氣。如果她要穩定的生活,她畢業後,他會跟許江洲學做生意,給她世上最好的一切。

  他甚至想,他們以後會有漂亮的孩子,最好是雙胞胎,一男一女,男孩喜歡黏媽媽,女孩喜歡黏爸爸,這樣誰都不會心理不平衡。有了孩子,他一定捨不得給別人帶,乾脆把工作移到家裡,做飯帶孩子做家務,外帶照顧老婆大人。想到這裡,他不禁有些膽戰心驚,三個寶貝要他照顧,他得練成超人的本事才行。

  他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中,他的手被兩個小娃娃拉得老長,中間,輕輕抱著他的脖子撒嬌:「你有了孩子就不管我,我要你陪我……」

  他嘴角微微翹起,一直到醒來。

  好像從來沒有睡過這麼舒服的覺,柳輕碧揉著眼睛醒來時,天已經黑了。她走出房間,發現他們已經不見了,茶幾上留著一張字條,「輕輕,我們去表演了,就在前面那條街的舞者酒吧,你睡醒了來找我們吧,我們唱歌給你聽!」

  柳輕碧微笑著把衣服穿上,走出門才發現今晚溫度又下降了,風嗚咽著,吹到臉上如用刀劃過,她把衣服緊了緊,繞到前面的酒吧街。

  酒吧街上燈火通明,這麼冷的天,兩邊還是停滿了各種轎車,人生真的太寂寞,只有不停地在喧囂中穿行才能讓自己不至於覺得冷清,更何況酒本是失意人得意人的聖品,醉裡死夢裡生,美好的時光悄然隱退,天空依然蔚藍。

  她擡頭看著兩邊霓虹閃爍的招牌,終於找到許江浪說的那家酒吧,裡面傳出震耳欲聾的音樂聲,透過被噴得五顏六色的玻璃朝裡面看去,裡面的點點燭光有如幽幽鬼火。她頓時失了勇氣,在門口躊躇著,就是沒辦法邁動腳步。

  這時,門口的一個男孩上來招呼:「歡迎光臨,請問小姐有沒有訂位?」

  她下意識地朝裡面張望,好奇地看著裡面那些閃爍的燭光,搖頭道:「我是來找樂隊那幾個人的,請問他們在哪裡?」

  男孩興奮地叫道:「原來你就是輕輕姐,浪子他們交代過我了,馬上要表演了,快進來吧,他們幫你留了個位。」

  酒吧不大,只有二十幾張大大小小的檯子,有的可以圍七八個,有的只能坐兩三個人,桌子上都用玻璃杯點著小蠟燭,旁邊的人或坐或靠,圍成一圈喝酒玩色盅。酒吧頂上是挑高的鋼筋梁,上面裝滿了各種音響燈光設備,中央是一個略高於地面的舞台,舞台上早擺好了麥克風和樂器。

  男孩把柳輕碧引到舞台角落一個靠牆的小桌子坐下,聲音太大,他湊到柳輕碧的耳邊道:「你先等一下,我去弄點吃的來。」柳輕碧只有在電視上看到過這種場所,惶恐不安地直點頭,一會他端了碗羅宋湯和用小籃裝的麵包過來,衝她說道,「浪子說要你喝點熱湯驅寒,他們馬上要上台了,不能來招呼你,要你有什麼事找我就好,我叫小六。」

  柳輕碧點點頭,心情一放鬆,才發現早已飢腸轆轆。等他一走,她連忙把麵包塗上牛油幾口就塞完,又趁熱喝完湯,小六馬上就來把碗收走,又送了杯果汁過來。

  吃完東西,身上暖和多了,她靠著牆打量著酒吧裡的人,出乎意料的是,她原以為酒吧裡都是浪子這樣奇裝異服的人,沒想到除了穿著艷麗服裝走來走去的促銷員,所有的客人或西裝革履,或一身品位出眾的休閒裝,個個斯文得體;女子穿的或長裙,或套裝,或牛仔,個個端莊美麗。

第5章(2)

  這時,許江浪他們已到了中央舞台,四人在各自的位置站定,元寶站到一排架子鼓前面,把頭髮一甩,朝台下露出個迷人的微笑。

  許江浪斜背著一把吉他,朝柳輕碧的方向遙遙露出笑容,站在麥克風前說道:「歡迎各位來到舞者,希望我們誠摯的歌聲給您一個難忘的夜晚。下面兩個小時是我們浪子樂隊表演的時間。我們都曾有過年少輕狂的歲月,有過張揚肆意的青春,在我心目中,那些時光,美麗珍貴,卻永不重回!」他話音剛落,立刻輕輕撥動吉他,在這悠揚的聲音中,元寶微笑著接口,「請大家欣賞我們的原創歌曲《青春》。」

  台下響起雷鳴般的掌聲,一旁的DJ已經停止放送音樂,五顏六色的燈光打在他們身上,給他們染上夢幻般的色彩。許江浪撥動吉他,輕輕吟唱——

  青春是一杯醇酒

  在一個月色溫柔的夜晚

  被我一口飲盡

  醺然而芬芳

  青春是一首清歌

  在一片微風輕拂的花園

  被我一氣唱出

  悠然而婉轉

  青春是我心中的痛

  美麗珍貴

  卻永不重回

  我含淚記下微笑

  別人說,他只看見傷悲

  在最後一段的時候,四人同時唱起:「青春是我心中的痛,美麗珍貴,卻永不重回,我含淚記下微笑,別人說,他只看見傷悲。」

  歌曲在最後一句的反覆吟唱中結束,在最後一個音「傷悲」拖長了音調,造成回味悠遠的感覺,等他們的歌聲落下,潮水般的掌聲響起。柳輕碧也拍紅了雙手,她癡癡盯著許江浪那沈醉在往事中的表情,心臟似乎被什麼割裂,痛得想大吼,卻又在他擡眼對她一笑時,奇跡般恢復平靜。

  那一刻,他的笑容甜如新蜜,她感到久違的輕鬆,彷彿除了台上那張笑臉,再沒人能把她的心撥亂,她不由自主地把雙手攥得緊緊的,懷著巨大的期待,等著他給她的更大驚喜。

  一首首歌如清泉從他的吉他下流出,在喝酒的人們把杯子停在半空,怔怔聽了一會,良久才想起來,一口氣飲盡,如飲盡人生的歡喜傷悲。在玩色盅的也早站直坐直了身體,並稍向前傾看著那有魔力的歌者,他今天選的歌都沒有嘈雜的元素,卻奇跡般地讓每個人放鬆,安撫了每一個寂寞的渴望擁抱與關懷的靈魂,讓大家想起世界上還有愛,還有童真單純的快樂,有初戀酸澀的揪心,有情人溫柔的呵護。

  許江浪的目光如鎖,深深鎖著她的容顏。從被她叫醒的那刻,他似乎一直漂浮在雲端,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竟然真的來了,為他洗衣擦地,還默許了他莽撞的吻。而且,她竟然真的靜靜坐在那裡,滿臉動容地聽他訴說心曲。

  他仍然記得,在學校時,他力邀她來看他練習,她卻不耐地轉身離去,他以為她厭惡他不務正業,以為她不喜歡這些他用心寫出來的東西;但是,就在此刻,她燦爛的笑容,眼裡閃動的水光,無一不證明了他的錯誤。

  這一天,他已經等得太久,他甚至後悔自己的情到深處的情怯,如果他早些把這份感情擺在她面前,他們的感情不是早已濃得化不開了嘛!

  歌聲悠然,滿載著他積攢了多年的愛與情意,一字一句,一個音符一段節奏,每一處都是在對她的想念裡寫出。

  他的每一個音符彷彿都敲擊她心頭,燭光中,她的笑容明媚如昔,卻有說不出的蒼涼,她悄悄擦去腮邊的淚水,擡頭給他一個會心的笑容。

  兩小時很快就過去了,他們在大家的掌聲中從台上下來,許江浪的激動和興奮溢於言表,他把吉他一放,逕直走到她身邊,惴惴不安道:「輕輕,我們唱得怎樣?」

  他滿臉赧然,目光炯炯,像個急切等待著大人表揚的孩子,她心中百轉千折,滿腹話語卻變成淘氣的輕笑,「真的太好了,我真的沒想到你們會這麼棒!」

  許江浪得不到期待的回答,有些失望,見她眼中閃爍著許久未見的炫目光芒,又變得滿心歡喜,抄起一把椅子坐到她面前,笑得合不攏嘴,「你喜歡就好,這些歌都是為你選的,怕你嫌吵,我都找了些慢歌……」

  他正興奮地說著,元寶他們三人也擠到她這一桌,元寶跳坐在桌上,把果汁一口氣倒進嘴裡,嚷道:「輕輕姐,等下我們還要去趕下一場,不過那裡的客人很雜,比較亂,連我在那裡都經常被人騷擾,輕輕姐你這麼漂亮,可千萬要小心!」

  看他扭著腰把頭髮往後一抹,大家笑起來,小慶把他拽下來,「你別臭美好不好,你還以為全世界就你最漂亮,就不怕老大扁慘你!」

  許江浪皺著眉頭想了想,「應該沒什麼關係,我先去瞧瞧,有什麼亂七八糟的人輕輕就藏在後台別出來,沒有的話就沒事了。而且我們唱完馬上就走,我推了一個場子,今天咱們只唱兩場就吃夜宵去。」

  到了另外一個酒吧,柳輕碧看著門口的「魔王」兩個字,又被他們剛才一說,頓時嚇得連腿都擡不起,剛想打退堂鼓,後面的元寶把她一推,她夾在四人中間身不由己地進去了。

  他們沿著牆壁走到後面,許江浪拉著她走進一個小小雜物間,把她按到裡面唯一的椅子上,輕聲道:「輕輕,對不起,我剛才看到了勇哥他們,他是電器城的老闆,仗著有後台,平時有些橫行霸道,做的事是你無法想像的。你先躲躲,等他們走了我再叫你出來。」

  柳輕碧明白他話中的暗示,一顆心頓時七上八下,起身要走,「那我先回去等你們好了。」

  許江浪把她按坐下來,正色道:「你不知道,我們後面這巷子晚上很亂,你一個女孩子我不放心,你在這裡等著吧,千萬別亂跑!」

  他笑瞇瞇地掩門出去,很快,外面便迴盪起他們的歌聲,柳輕碧凝神聽著,心裡有著從未有過的平靜,彷彿生命已被什麼填滿,再也沒有遺憾。

  他們唱了三首歌後,柳輕碧正想著下面那首歌的歌詞,外面突然響起沈重的腳步聲,有人一腳把門踹開,罵罵咧咧地說:「這什麼鬼地方,廁所怎麼這麼遠!」

  一股酒氣撲鼻而來,柳輕碧起身驚恐地看著進來的那人。男子已經喝到七八分,眼睛紅紅的,眼神有些渙散。他非常壯,身軀鐵塔一般,胳臂上的肌肉在毛衣裡高高鼓著。他跌跌撞撞走到她面前,伸手就去拉她,「咦,怎麼這裡還有女人,來,跟我們喝酒去!」

  她連忙躲到牆角,結結巴巴想跟他說清楚:「先生,你喝醉了,我是跟那樂隊一起來的,我不會喝酒!」

  勇哥沒拉到人,有些惱了,睜圓了紅紅的眼睛,大喝道:「真是給臉不要臉!要你跟我喝酒是看得起你,你也不出去打聽打聽我是什麼人,跟我走!」

  他踉蹌著朝柳輕碧逼來,她退無可退,縮成一團瑟瑟發抖,等他又伸手過來,她找準機會,從他的胳臂下面鑽了出去。還沒等她跑到門口,勇哥兩步就到了,猿臂一伸,把她撈回來,扣著她的雙手夾在身側把她帶了出去。

  看著勇哥帶著個女子罵罵咧咧出現,所有人都看向這邊,台上的樂隊停止了演出,發現那女子竟然是柳輕碧,四人都從台上跳下來擋在他的面前。

  勇哥帶來的幾個手下見有人擋路,紛紛衝過來,呼呼喝喝把他們四人拉住,向他們亮出拳頭,只等勇哥發話就要動手。

  勇哥「呵呵」直笑,「真TM好玩,好久沒人敢擋老子的道了,今天是哪個不要命的東西?」

  許江浪看著他手下掙扎著的柳輕碧,急得心頭揪疼,推開面前攔阻的壯漢,上前來掰他的手,忍氣吞聲地笑道:「勇哥,有話好好說,你先放開我女朋友!」

  「滾蛋!」勇哥眼一瞪,只輕輕一擡手就把他掀翻在地。他斜眼看著他,得意洋洋地把柳輕碧捉到面前,示威般在她臉上捏了一下,哈哈大笑道,「原來是你女朋友,你們兩個還真是郎才女貌。小子,我喜歡你歌唱得好,經常來給你捧捧場,你可別蹬鼻子上臉,來跟我唱對台。我不是個不講理的人,也不想為難你,今天只想讓你們陪我喝兩杯,怎麼樣,我的要求不過分吧?」

  許江浪攥緊拳頭,怒火幾乎燒昏了頭。柳輕碧以為他要動手,驚恐地盯著他,一顆淚掛在睫毛上,對他拚命搖頭時沒入黑暗中。

  她的淚彷彿落入許江浪心底,他心頭一陣陣抽疼,拳頭緊了又鬆,鬆了又緊,他打量一下周圍的人,自知不是對手,終於冷靜下來,賠笑道:「勇哥,你要喝酒我哪有不陪的道理,你先把我女朋友放開,她還在上學,沒見過這陣仗,你別把她嚇壞了!」

  勇哥仰頭大笑,「還是你懂事,早說不就結了,搞得我們像耍猴戲的一樣,被大家圍著看。你們先去唱歌,等下到我們那邊來。」

  許江浪眼睜睜看著他把柳輕碧拖走,心中又急又氣,回頭看向元寶幾個,見他們正拚命搖頭,無奈之下,只好跳上台繼續唱歌。心懸在別的事情上,歌怎麼唱得好,一時好幾處忘詞彈錯,台下勇哥的手下開始帶頭起哄,酒吧裡噓聲四起,酒吧經理急得團團轉,到處安撫客人。

  勇哥帶著大家在舞台對面的卡座坐下,粗魯地把她往沙發上一扔,對手下一個胳臂粗壯的男子說:「看好她,我去廁所,TMD這泡尿還憋著呢!」

  他前腳剛走,那人倒了滿滿一杯酒送到柳輕碧面前。

  她遲疑著接過,哆哆嗦嗦放到面前的大理石茶幾上。

  那人舉起自己的杯,嬉皮笑臉道:「小姐,我們這是第一次見,賞臉的就一口乾了。」

  柳輕碧嚇得雙手亂舞,賠著笑臉道:「對不起,我真的不會喝酒,等我的朋友來再跟你們喝吧。」

  他板起臉,厲聲道:「你是不是不給我面子?」

  柳輕碧被他那駭人的氣勢嚇到,無奈地把眼一閉,吞毒藥般把酒倒進口中,她長這麼大哪裡喝過酒,被那辛辣的味道嗆得連連咳嗽。

  勇哥很快回來,看她正在拍著胸口咳,笑道:「喝這麼快幹什麼,又不是少你的酒喝,去跟我再開一瓶路易十三,我還沒跟美女大學生喝過酒呢,今天要喝個痛快!」

  柳輕碧好不容易緩下來,聽了他的話更是心驚肉跳,忙上前拉著他的袖子,「勇哥,我真的不會喝,這還是我第一次喝酒,等我朋友他們來再跟你喝吧!」

  勇哥趁著酒勁把她拉進懷裡,邊把臭烘烘的嘴往她唇上湊邊說:「跟著那窮小子幹什麼,跟著我算了,包你每天吃香的喝辣的……」

  柳輕碧尖叫一聲,拚命掙扎,用手死死抵住他的胸膛。許江浪一直瞧著這邊的動靜,見勢不妙,把吉他一扔就跳下來,繞過眾人衝到他們面前,抄起桌上的酒瓶朝勇哥頭上砸去。勇哥愣了愣,抹了抹臉上的鮮血,把柳輕碧推到一邊,「霍」地站起來,眼睛紅得似乎要滴出血來,不敢置信地指著許江浪,「你TMD敢砸我?」

  許江浪眉頭糾結如鎖,一不做二不休,把剩下一截酒瓶往他身上扎去。勇哥一側身躲過酒瓶,順手捏在許江浪的腕上,許江浪悶哼一聲,手立刻鬆了。勇哥奪過酒瓶,朝許江浪的肚子狠狠扎去。許江浪被他拉住了手,避無可避,肚子頓時就被扎出一個血窟窿。

  看到那鮮血汩汩流出,柳輕碧想起當年那恐怖的一幕,失去親人的恐懼幾乎把她吞噬,她尖叫著撲到許江浪面前攔住勇哥,對圍著的人大叫:「快叫救護車!快報警!」

  勇哥恨恨罵道:「敢動我,他也不想想自己幾條命!」他一腳向血泊中的人踹去,柳輕碧閃身護在他面前,他收了腳,嘟噥著想把她拉走,她抱緊了許江浪的脖子,手幾乎被拉斷都不松。

  他定定看向面前的女子,她的眼如受驚的幼獸,瞪得圓圓地看著他,她的下唇已被咬出血來,那瘦弱的身體正把男子死死護在身後。

  他酒醒了大半,鬆開了手,用力拍了拍頭,往沙發上一坐,嘟噥著:「TMD真倒黴,喝個酒還出事!」

  當救護車和警車的笛聲劃破夜空呼嘯而來時,柳輕碧終於把目光挪到許江浪臉上,他臉色因失血而變得慘白,已經有點意識模糊了,她抓住他的手哭叫著:「許江浪,你不要死,你醒過來呀……」

  勇哥搖晃著站起來,伸出沾滿鮮血的手拍拍她的肩膀,「喂,別哭了,他死不了,你吵得我頭暈!」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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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2-16 16:08:28

第6章(1)

  坐在醫院的長凳上,柳輕碧抱著膝蓋縮成一團,全身一直在顫抖,眼睛死死盯著頭頂的紅燈,等待許江浪從急救室出來。

  從許江浪發難襲擊勇哥一直到現在,她腦子裡一片混沌,眼前全是那驚心動魄的血光,爸爸的血、媽媽的血,還有一張被刻意埋藏心底的猙獰面孔,和面前許江浪的血流到一起,流成今生難以磨滅的傷痕。

  無數個黑夜,她總在恍惚間看到這種殘酷的血光,她臨睡前總要留一盞燈,燈上蒙著白色紗罩,彷彿可以通過淒惻的白把那驚心動魄的紅遮蔽。

  她卻知道,那顏色已經定格於她的腦海,窮極一生,她再不能將它抹去,只有在刻意的忙碌中,或者在許江浪身邊,她才會稍稍淡忘。

  即使她也相信時間會沖淡一切傷痕,但生命的缺憾,再不會因為顏色的淡化而完整。那個缺口,如在暗夜潛行的猛獸,總是寂寂以待,一遭遇上,便讓人痛不欲生。

  她只想知道,為何別人的人生都平靜無波,但她卻偏偏要遭遇這些,她剛剛得到夢寐以求的幸福,上蒼這麼快就要收回,這叫人情何以堪!

  阿亮他們都只受了幾拳,被勇哥的手下趕跑了,而醫院只剩下兩個穿著黑皮衣的男子,在急救室外虎視眈眈地盯著柳輕碧。

  一會,勇哥從急診包好傷口出來,正準備往外走,跟在他後面的警察對他說:「勇哥,那小子還在急救室,他女朋友正在外面等。」

  他皺了皺眉頭,收回腳步對那警察說:「你們先回去,今天辛苦你們了,我們的事情還是私了算了,反正是他先動手,他也沒占理。你放心,我說話算話,以後絕對不會動那小子,你回去說一聲,有空再請大家出來喝酒。」

  那警察連連答應,笑容滿面地走了。

  勇哥朝跟在後面的兩個手下一揮手,「你們給我去買點吃的喝的,要熱的!」

  那兩人面面相覷,「這麼晚了,到哪裡去買吃的呀?」

  勇哥一眼瞪過去,「快去,�嗦!」

  兩人嚇得拔腿就跑,勇哥笑了笑,朝急救室走去。

  到了門口,那兩個盯著柳輕碧的男子遠遠看見他,連忙跑上來,「大哥,有沒有事?」

  勇哥沒有回答,擺擺手徑直走到柳輕碧面前,她聽到腳步聲,回頭看他一下,面無表情地轉過頭去繼續盯著那紅燈。

  勇哥見她抖得厲害,把身上的大衣脫下來給她披上,她渾身一震,看到身上多出的衣服,朝他冷冷看了一眼,起來讓衣服滑落在凳子上,走到急救室門口,繼續擡頭盯著紅燈。

  勇哥也不生氣,苦笑著拾起衣服,那幾個手下早被他的舉動弄糊塗了,杵在那裡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外面突然跑進來三個人,許成的衣服都沒穿好,胡亂地披在肩上,吳遠君還穿著雙拖鞋,三人遠遠看到她,腳步更快,逕直衝到她面前。

  吳遠君早哭成淚人,拽著柳輕碧的胳膊搖晃著,幾乎語無倫次:「輕輕,這是怎麼回事,小浪好好的怎麼會拿酒瓶砸人呢?他只是在那裡唱歌啊……你怎麼這麼不懂事,一個學生跑去那種地方幹什麼……他現在怎麼樣了,有沒有危險……」

  柳輕碧強忍的淚終於落下,剛想開口,許江洲已經拉住她,「媽,你別問這麼多了,輕輕不是也在這裡等嘛。剛剛警察不是說了,都是因為醉酒滋事,輕輕被別人拉去喝酒,他就去打人家,他先動手的!」

  柳輕碧扶著吳遠君搖晃的身體,哽咽道:「伯母,真對不起,是我不好……」

  「你給我閉嘴!」吳遠君臉色突然變得猙獰,劈頭給她一巴掌,她被打得眼冒金星,耳朵嗡嗡直叫,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吳遠君擦了擦眼淚,指著她的鼻子,跺著腳罵:「我早就給你算過命,你命中帶煞,所有沾你邊的人都會被你剋死!我早就提心吊膽,沒想到果真應驗,你以後離我們遠點,我不想讓我一家人也被你害死!」

  許成和許江洲都目瞪口呆,許江洲慌忙把她護在身後,大叫道:「媽,事情跟她無關,你怪她做什麼!」

  吳遠君用力推他一把,捶胸頓足道:「你弟弟在裡面生死未卜,你竟然跳出來跟這個掃帚星講話。你們到底看上她哪一點,剋死了自己父母還不夠,還要到我家來剋死我們全家,一個江浪賠進去就算了,連你也想插一腳,你是不是要我們全家都葬送在她手裡才甘心!」

  許成怒喝道:「住口,你也是受過教育的人,怎麼說起話來跟農村婦女一般,自己兒子的事情,你扯到輕輕身上去做什麼?」

  吳遠君坐到地上號啕大哭,「你這個沒良心的,總算講出你的心裡話了!我老了醜了,你就嫌我是從農村出來的,嫌我沒文化了!我早看出來了,你早看上你們辦公室那個狐狸精,跟她在外面不知鬼混了多少次,現在又看上這個滿臉晦氣的小騷貨,勾引我兩個兒子還不夠,連老的也不肯放過!我的兒子啊,你怎麼這麼命苦,碰上這麼個掃帚星,給咱家帶了一屋子晦氣啊……」

  許成一甩手,「你鬧什麼鬧,現在是鬧的時候嗎?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他朝許江洲瞪了一眼。

  許江洲正看著柳輕碧,她似乎還在震驚中,滿臉茫然,臉上的幾個指印清晰可辨,她的淚在眼眶中滾動著,卻瞪大了眼睛強忍著不讓它們落下,已把下唇咬出血來。他心下十分不忍,忍氣吞聲把吳遠君拉起來,「媽,你別這樣,這是醫院,讓別人知道了不好。」

  吳遠君四周瞧了瞧,連忙站起來,擦著眼淚坐到長凳上,許江洲無奈地看她一眼,走到柳輕碧面前,剛想開口安慰她幾句,吳遠君又開始捶胸頓足哭起來,「我家怎麼這麼倒黴啊,招惹到這個掃帚星,我兒子怎麼這麼命苦啊……」

  許江洲羞愧難當,不知如何開口,柳輕碧漠然看他一眼,轉頭繼續死死盯著那紅燈,好似想把那裡盯出個洞出來。

  許江洲歎了口氣,轉頭看到穿黑大衣的勇哥,愣住了,「勇哥!你怎麼在這裡?」

  「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勇哥哈哈大笑,「你現在才看見我,我還以為你把我給忘了,原來那小子就是你弟弟,怎麼以前沒見過,要不然我們也不會動手了。你還得感謝那丫頭,要不是她死死擋著你弟弟前面,依著我平時的脾氣,敢在我頭上砸酒瓶子早就擡火葬場了。」

  聞言,柳輕碧冷哼一聲,退開幾步,似乎當他們是瘟疫。許江洲皺著眉頭看了她一眼,走到勇哥面前遞上一根萬寶路,丟了根給許成,「爸,這是勇哥,一直跟我們公司有合作。」

  勇哥推開他的煙,從自己懷裡掏出一包紅色中華,笑道:「我抽不慣外煙,你要不要試試這個?」

  許江洲強笑著擺手,為他點燃煙,又走到許成面前點起火,低聲說道:「爸,太晚了,你們明天還要上班,要不你先帶媽回去,我在這裡等著,他出來我再給你們消息。」

  許成瞥了眼仍在哭鬧的吳遠君,又看看幾成石像的柳輕碧,心緒煩亂,歎著氣把吳遠君拉起來。吳遠君還想鬧,急救室上方的紅燈熄了,一個醫生走了出來,問道:「你們是許江浪的親屬吧,病人已經脫離危險期,剛剛只是失血過多引起的暫時性休克。病人因為注射了麻醉藥品,現在還沒有醒,你們放心,他的傷沒有大礙,休息兩三個星期就可以康復。」

  柳輕碧腦中緊繃的弦終於鬆了,軟軟地靠著牆坐下來,鬆開了血淋淋的下唇,淚決堤而下。

  這時,許江浪被從急救室推出來,吳遠君第一個撲了上去,哭喊著:「江浪,你醒醒,你可千萬不能有事,你有事要媽怎麼活啊!」

  柳輕碧急走到他身邊想看一眼,吳遠君不知罵了句什麼,把她狠狠推開,她踉蹌著退後幾步,腳一軟,坐到地上,眼睜睜看著病床被慢慢推走,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許江洲連忙過去把她拉起來,輕聲說道:「輕輕,我弟弟沒事,過幾天就好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吧,咱們明天再來看他。」柳輕碧輕輕搖頭,使勁把淚水憋回去,哽咽道:「大哥,謝謝你,我不回去,我在這裡等他醒來!」

  勇哥一直冷眼瞧著,聞言,笑嘻嘻地看著她,「你等在這裡有什麼用,凍成冰棍都沒人理你,你還是回去吧,凍壞了你那小男朋友更沒心思養傷了!」

  他的話鋼針般刺到她心裡,她瞪了他一眼,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淚珠撲簌簌而下。

  這時,勇哥的兩個手下拎著兩大袋打包盒氣喘如牛地跑進來,勇哥朝他們笑道:「你們今天也辛苦了,早點回去休息吧。以後有事再叫你們,這幾天我也要養養傷,事情先交給老陳處理。」

  等他們都走了,他沖許江洲一點頭,「走吧,你的車停在哪?我現在可是病號,不想費那個神。」他冷不防抓住柳輕碧的手臂,她腳下一軟,差點栽倒在地,許江洲連忙上前扶住,剛想責問,勇哥嗡聲嗡氣道,「一起走吧,別遇到什麼事就要生要死,他真死了你難道不活了?」

  柳輕碧黯然低頭,默默跟著他們出去了,三人上了車,許江洲看著她,「你現在想去哪裡,我家還是你家?」

  勇哥歎了口氣,「去她家吧,她睡得安穩些。」她茫然地點點頭,許江洲發動車子,飛快地向S大學駛去。

  到了家,看勇哥沒有走的意思,許江洲也留下來,勇哥一屁股坐到沙發上,把打包的東西在茶幾上打開,又罵開了:「TMD,怎麼這麼點東西,喂鳥都不夠!」

  他端起一盒叉燒包,遞到柳輕碧面前,「快吃,冷了就沒法吃了。」

  柳輕碧冷冷看了他一眼,掉頭就往房間走,他一把抓她回來,按到沙發上,一邊往嘴裡塞個奶黃包一邊嘟囔:「再跟我彆扭我塞進你嘴巴裡!」

  許江洲把他抓回來,強笑道:「輕輕,你就吃點吧!」

  確實有些餓了,她縮進沙發,拿起一個慢慢吃起來。許江洲看著客廳那兩幅遺像,心中久久歎息,勇哥隨著他的目光看去,頓時目瞪口呆,「老天,你父母都死了嗎?看起來很年輕啊!」

  他想起什麼,恍然大悟,眼中有深深的憐憫,「老天,那S大學慘案原來就是你家,那女孩原來就是你,怪不得那女人這樣說你……」

  許江洲頻頻朝他使眼色,見他仍不領會,乾脆拿起個豆沙包塞進他嘴巴。他終於醒悟過來,打著哈哈把紙巾塞到她手裡,「你知道我為什麼最後放過你們嗎?」

  她接過紙擦乾淚,頭也沒擡,冷笑道:「別在這裡假惺惺,別人怕你我可不怕!」

  勇哥拍案而起,額頭上青筋直冒,眼睛瞪得銅鈴一般。柳輕碧不甘示弱,猛地站起來,對他怒目而視。許江洲見勢不對,賠笑道:「勇哥,你都知道小丫頭脾氣倔,就別跟她計較了。」

  勇哥眼角掃到她父母的遺像,心有不忍,慢慢坐了下來,擺擺手道:「好了,算我錯了總行了,實話告訴你,能讓我低頭認錯的,你是第一個!」

  他沈默半晌,沈聲道:「你知道我為什麼放過你嗎?當年我剛開始創業,傻愣愣地天不怕地不怕,經常把別人逼得走投無路,有個傢夥急紅了眼,竟然直接殺到我家,我父母妹妹那次全遭毒手。我妹妹那時跟你差不多年紀,也像你這樣漂亮,我當時被他砍傷了腿,動彈不得,我妹妹撲到我身上為我擋了幾刀,最後死在我面前。自此,我發誓絕不向女人動手,你知道嗎,你那時真的很像她!」

  柳輕碧驚詫不已,怔怔看向勇哥,他呆愣著,眼中濃濃的悲傷難以掩飾。她心上的堡壘有了一絲縫隙,喃喃地說:「算了,許江浪現在沒事,你也被打成這樣,你們回去吧,我好累!」

  勇哥突然笑了,一巴掌拍到許江洲肩上,「兄弟,咱們找個地方洗洗桑拿,我請客!」

  許江洲在心裡舒了口氣,也嬉笑著,「你這樣能洗嗎?別讓我一會又要送你進醫院。」

  勇哥朝柳輕碧擺擺手,笑呵呵道:「我們走了,你早點休息,我明天接你去醫院,你可別瞞著我偷偷跑了,小心我把你那小男朋友的肚子再戳個窟窿。」

  許江洲臉色變了變,苦笑道:「勇哥,別嚇唬她了,今天都夠她受的了,明天我來接就好……」

  勇哥一把搭住他肩膀,邊走邊低聲說:「不知為什麼,逗她真的很好玩,我說了我來接就我來,你別瞎嚷嚷!你放心,我要什麼女人沒有,況且還知道她是你弟媳婦,對她沒什麼混賬心思。」

  他們一走,柳輕碧把自己蜷成一團縮在被中,面對著滿屋的黑,吳遠君的話又響在耳邊,如有炸雷陣陣轟隆。她尖叫一聲,緊緊捂著耳朵,淚水已濕了枕巾。

  她對著冰冷的牆壁說:「爸爸,怎麼又剩我一個人!」

第6章(2)

  第二天一早,柳輕碧正迷迷糊糊睡著,門鈴震天響起,一響就沒停。她腦子裡一片混沌,彷彿回到上高中的時候,母親做好早餐,叫他們一大一小起來,她好似聞到牛奶的香味,好似聽到父母親的笑聲,好似……

  瞇了一會,她突然想起昨晚發生的事情,聽到門鈴仍堅持不懈地響著,立刻從床上蹦起來,連鞋子都沒穿,慌慌張張跑去開門。

  門口站著穿黑大衣的勇哥,鐵塔般的身軀把門堵得連縫都沒有,他有點不耐煩,轉著手中的車鑰匙兩眼到處瞟。

  柳輕碧把門一開,他看見她的光腳丫,皺了皺眉,二話不說,一個大步跨進來,一手把柳輕碧雙手扣住,同時用腳把門踹上,不等她的尖叫聲出口,輕輕一提,把她扔到沙發上。

  看著那嚇得瞪得渾圓的眼睛,他心情大好,從鞋架上取下一雙棉拖鞋扔在她面前,「呵呵」笑著,「真能睡,害我等了這麼久,瞧你那懶貓模樣,還不快點!」

  有股暖流在柳輕碧心中流淌,她把罵人的話硬生生吞到肚裡,朝他笑了笑,想來自己是衣裳不整一頭亂髮,赧然地把拖鞋穿上,飛快地跑進浴室。

  他悠閒地在她家中轉著,探頭到書房裡瞟了兩眼,看到滿屋子的書,覺得沒趣,走到客廳默默凝視著她父母的遺像,在心中長長歎息。

  她很快換好衣服,把長髮鬆鬆綁了個馬尾。他指指門口,她會意,逕直朝門口走去,馬尾卻被身後的人一把抓住,她連忙反手握住,回頭看他咧嘴笑著,把那纏著紅色綢花的橡皮圈塞進衣兜。

  她惱了,喝了聲:「無聊!」撲上去想搶回頭花,他輕鬆地把她的雙手制住,她的長髮披散下來,如瀑般垂到胸前,他揉揉她頭髮,笑道:「這不是很好看嗎?別鬧,快去醫院吧!」

  拽著她走到門口,見她痛得齜牙咧嘴,他呵呵直笑,把手放開。她用手理順了頭髮,無可奈何地把鑰匙拿上跟他出門了。

  上了車,他把一個圓快餐盒遞到她手中,她打開一看,原來是仍滾燙的魚片粥。剛吃完,車已經開進醫院,他把車停到醫院門口,從旁邊紙盒裡抽出一張紙巾,還沒等柳輕碧弄明白怎麼回事,他一手鉗住她的後頸,拿起紙朝她嘴邊擦去,邊笑道:「怎麼吃得這樣難看!」看著她又是瞪圓了眼睛,他哈哈大笑著下車了。柳輕碧明知道他沒有惡意,一路被他惡整,也拿他沒辦法,只好跟著下車。

  已經有兩個手下在那裡等著,他下車把鑰匙扔給一人,帶她到了換藥室,她剛想往住院部走,他眼一瞪,「在這等我!」她瞧瞧堵在門口的兩個大漢,氣呼呼地站到窗口。

  很快就換好藥,柳輕碧見他起身,掉頭就朝住院部走,那兩人也沒攔她,和勇哥一起不急不徐跟著。到了住院部,她找到值班室,好聲好氣地問許江浪的病房。幾個護士面面相覷,竟全都不理她,問了幾遍後,才有個年輕護士沒好氣地回答:「對不起,病人家屬交代過,不準女孩子去探視!」

  柳輕碧立刻想到是怎麼回事,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半天說不出話來。護士乾脆起身趕人,她羞怒交加,忍無可忍,掉頭就走。

  勇哥在後面環著手看著,笑著攔住她,「都說要你等我,偏要走這麼快,你看,看不到你小男朋友了吧,你現在求我還來得及!」

  柳輕碧恨恨看了他一眼,從他身邊繞過去,那兩人一左一右攔住,眼睛看向勇哥。勇哥朝他們揮揮手,他們退後一步,把路讓了出來。

  柳輕碧一路疾奔衝回家,一進門就撲到沙發上,哭得撕心裂肺。

  淚眼��中,父母的音容宛在,似乎在輕言細語:「輕輕,別哭,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堅強些……」

  門鈴突然被按得震天響,她連忙擦乾淚水起來開門。一見門口又站著那滿臉笑容的勇哥,立刻想把門關上,他的身體已經擠到她面前,「哎呀,誰惹你了,怎麼眼睛都哭腫了,像兩個大桃子……」

  她氣得怒目圓睜,指著門口大喝一聲:「你給我出去,我家不歡迎你!」

  勇哥把門用腳一帶,邊往沙發走邊嬉皮笑臉地說:「敢這樣跟我說話的你是第一個,不過我是來你這裡養傷的,也只能忍忍你的臭脾氣了。」

  她連忙攔住他,用力把他往門口推,「你到底想幹什麼?不要再纏著我了,你害得我還不夠嗎?你給我走啊……」她又急又氣,淚水又洶湧起來。

  他輕歎了一聲,把她拉住,就勢帶入懷中。懷裡的人拚命掙扎著,朝他又踢又打,他也不還手,輕輕拍著她的背,柔聲道:「他醒了,我帶你去看他好不好?」

  她慢慢平靜下來,他囈語般說道:「丫頭,我也沒有親人了,我做你哥哥吧!」

  柳輕碧渾身一震,淚眼��地看著他,「你說什麼?哥哥?」

  他放開手,「哈哈」笑著在沙發上重重躺下來,「好不容易天晴了,你知不知道,你哭得我頭痛死了,你就行行好,可憐可憐我這病號,少灑點貓尿吧!」

  柳輕碧抹抹眼睛破涕為笑,勇哥問道:「說真的,你要去醫院看你小男朋友現在還來得及,再過幾分鐘我頭疼病犯了可不想跑了。」

  她沈思良久,給他一個淒涼的笑容,「還是算了,他沒事就好,我欠他的已經太多了,不想再拖累他,不想讓他為難了。我不去了,你請自便吧!」

  說完,她到浴室把臉洗洗,逕自進書房看書去了。

  勇哥笑了笑,也不去打擾她,自顧自在沙發上睡起覺來,幾分鐘不到竟然打起呼嚕。柳輕碧在書房聽到,又好氣又好笑,想起他剛才那句話,心中不由得百感交集,連忙從房間抱出一床棉被蓋到他身上。

  想起昨天那甜蜜的光景,她心中酸疼不已,從案頭拿起父親留下的《金剛經》,磨了墨,用毛筆一筆一畫抄起來。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捨衛國。只樹給孤獨園。與大比丘眾。千二百五十人俱。爾時世尊。食時。著衣持缽。入捨衛大城乞食。於其城中。次第乞已。還至本處。飯食訖。收衣缽。洗足已。敷座而坐……

  抄完,她擱下筆,又在心中默念一遍,想起那張燦爛的笑臉,她輕柔微笑,把他的名字刻入心中,化入她的骨血裡。

  那一瞬,漫天的潮水終於退去,朝陽如火,燃燒著整片天空,卻讓遊離的目光有了牽掛,她長籲口氣,彷彿要把心中煩悶吐盡,然後,她定下心神,把《金剛經》放回書櫃,拿出父親的手稿,一字一句地仔細研究起來。

  特護病房裡,許江浪睜開眼睛,看著上面那片刺眼的白,昨晚那一幕幕潮水般湧到腦海,他不由自主地輕喚:「輕輕……」

  「那女人不會再來了!」吳遠君驚醒過來,正揉著眼睛,聽到他的話,氣得七竅生煙,啞著嗓子道,「小浪,你好好養身體,不要再想那個女人,也不要跟她糾纏在一起,那個掃帚星跟你不合適,我們家總有一天會被她害得家破人亡!」

  許江浪怒火中燒,吼聲已經衝到嗓子眼,就是沒辦法衝破最後的屏障,他只覺得喉嚨乾澀得可怕,拼盡全力擠出一句:「媽,我要見她!」

  「做夢!」吳遠君橫眉豎目,「你剛剛從鬼門關裡逃出來,立刻就想見那個掃帚星,你不想活了我們沒意見,你可別把我們一家人搭進去。你自己想想,自從她進了我們家的門,我們家哪件事情順利過?你爸竟然偷偷去找別的女人,你哥的公司三天兩頭出事故,如今你又差點為她送了命,我早就算過命,她命中帶煞,遲早有一天會把你剋死……」

  看著她的嘴巴一張一合,許江浪無法爭辯,急得滿頭汗水,吳遠君連忙拿毛巾來擦,好聲好氣道:「你不要被她那張臉騙了,現在漂亮姑娘多得是,乖乖聽媽的話,媽以後一定給你找個比她漂亮十倍的!」

  許江浪揮開她的手,卻牽動了腹部的傷口,疼得冷汗直冒,他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道:「媽,你別瞎說,我只要她!」

  吳遠君把毛巾一丟,冷笑道:「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只要我活著,我決不會準她進我家的門,你要跟她在一起,除非從我屍體上踩過去!」

  許江浪怒目圓睜,氣得一口氣嗆住,連連咳嗽,疼得滿臉煞白,頭暈目眩,吳遠君連忙按鈴叫護士。

  一會,許江洲和護士一起進來,許江浪如看到救星,用力憋出一個聲音:「哥,你去找輕輕來!」

  「你敢!」吳遠君厲聲喝道,「你們給我聽好,我這次不是跟你們開玩笑,你們要是再去找她,我一定會鬧得她書都讀不下去!為了我家的安全,我這次是豁出去了,我不想白髮人送黑髮人,到時候來後悔!」

  「媽,你何必鬧成這樣,弟弟不是好好的嗎?」許江洲眉頭緊蹙,跟在護士身後查看他的傷口。

  許江浪握住他的手,目光焦灼地盯著他,他朝他寬慰地笑笑,在他手輕輕拍了一記。

  吳遠君斬釘截鐵道:「你們都別說了,我已經請好假,一定在這裡守到江浪傷好!」她突然淚流滿面,「我怎麼這麼命苦,一家三個男人,老的被狐狸精迷住了,整天不回家,一回來也拿我當空氣,兩個小的被掃帚星迷住了,非弄到我們家破人亡才甘心……」

  「無聊!」許江洲氣不打一處來,想罵罵不出口,拂袖而去。

  「大哥!」許江浪低喚一聲,無數的話堵在胸口。

  許江洲已走到門口,腳步頓了頓,回頭看他一眼,輕輕歎了口氣,「弟弟,你安心養傷,外面有我!」

  許江浪心頭一寬,眼一閉,終於昏沈睡去。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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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2-16 16:09:28

第7章(1)

  勇哥當真在她家優哉遊哉養起傷,他一個電話讓手下送來了吃的穿的,還讓他們租了許多錄像帶,沒日沒夜地在客廳看。

  柳輕碧也不管他,做飯時多做一份,他飯量大,炒多少菜每次都被他吃得精光,吃完把嘴一抹繼續逗弄她兩句,好像看到她氣得七竅生煙對他來說是世界上最快樂的事情。

  第三天晚上,兩人正在吃飯時,門鈴響了,柳輕碧起來開門,許江洲走進來,勇哥笑著打招呼:「過來吃飯吧,輕輕的手藝很不錯!」

  許江洲的臉頓時黑了,「你怎麼住在這裡?」

  勇哥「哈哈」大笑,「我難道不能住這裡?這裡有吃有喝有美女伺候,我正好養傷。」

  許江洲目瞪口呆,橫了柳輕碧一眼,哼了一聲就出去了。

  柳輕碧心頭一陣難過,剛想拉住他跟他解釋,勇哥敲著碗笑,「這回你小男朋友該誤會了,你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柳輕碧歎了口氣,看著許江洲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把門關上,沈默著繼續吃飯,勇哥突然問:「丫頭,你怪我嗎?」

  她苦笑著回答:「你弄錯了,他不是我的什麼男朋友,只是我爸爸臨終把我托付給他照顧,他本來應該有自己的生活,我不該打擾他。」

  勇哥深深看了她一眼,沒有再問下去。

  柳輕碧大部分時間都在看書,她看書時,他從來不去打擾,乖乖坐在沙發上看片,看累了就躺一會,他知道睡醒時身上會多床被子,他喜歡那時心頭溫暖的感覺,那是許久都未有過的心安。

  柳輕碧見他長手長腳在沙發睡得辛苦,勸他去父母的房間睡,他笑著搖頭,「客廳大,我待著自在,而且你一出來就能看見我,心裡肯定會舒服些。」

  柳輕碧有時也會出來看一會錄像帶,他總換上些喜劇片,在她笑得前仰後合時陰森森冒一句:「有那麼好笑嗎?你怎麼笑得像個傻妞一樣?」非把她氣得柳眉倒豎才高興。

  看到她家中的茶具,他喜滋滋地弄來安溪極品鐵觀音,催促著要她泡來喝。她父母親都愛喝茶,她從小耳濡目染,自然精於此道。

  兩人總是邊喝邊聊天,他說起自己當年參加對越反擊戰時的事情,「那時人腦子裡好像一片空白,只想著兩個字,活著。其實我們並沒有像外面宣傳的那樣偉大,都是聽到命令就往前衝,活著就算命大,死了也就算了。反正都到了前線了,還能有什麼想頭?看著身邊的戰友一個個倒下,心頭不知道有多害怕,真吃不準什麼時候就輪到自己。我們那個連去打一個山頭,回來的沒有幾個,到了最後都成了好兄弟,所以說戰友為什麼比一般朋友要鐵,大家都是共過生死的,這友情都是在血裡火裡洗過的。」

  他看柳輕碧聽得入神,感慨地笑了笑,「告訴你實話吧,我能有今天也是托戰爭的福,我們打完仗回來,名是有了,又是表彰又是慶功的,可等風頭一過,我們就得自生自滅。現在這個社會是強者的天下,我當初創業的時候得罪的人不少,到今天都不知道有多少人虎視眈眈盯著,要不是我幾個戰友在省裡市裡幫著我,我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他一把扯起衣服,指著腰上一個洞眼嬉笑道:「你看,這就是當年留下的紀念,那次我差點把小命送掉,要不是我在省公安廳的那個兄弟,我現在就真的成了炮灰。」

  柳輕碧湊近了看,他卻笑著把衣服放下,「算了,跟你說這個幹嗎?」他靠著沙發,目光深邃而茫然,似乎看向一個久遠的地方,輕聲說,「輕輕,人活一世真的不容易,這條命說不定哪天老天爺就收了,別老心事重重的,讓自己活得快活些!」

  她低頭沈思著,他一把托起她的臉,笑聲又起,「丫頭,我逗你玩呢,怎麼我說什麼你信什麼。」

  她吃了一驚,往後一退,沒站穩摔到地上,他笑得更歡了。她明白他的意思,暗暗感激,也不惱他,恭恭敬敬為他倒上茶,他「嘿嘿」一笑,嘟噥了一聲:「笨丫頭……」

  她猛地擡頭,眼一瞪,惡狠狠道:「又想說我什麼壞話!」

  他的聲音卻化成悠長的歎息,「跟我妹妹一樣笨……」

  他的傷口很快就癒合了,這天柳輕碧買菜回來,發現桌上整整齊齊放著一疊錢,上面留著張字條,「丫頭,你做的飯菜真好吃,這是我的夥食費和住宿費,有什麼事打電話找我,你的衣服太難看了,去買件新的吧!」

  她無奈地笑著,把字條又看了一遍,看著空空如也的客廳,心頭似乎輕鬆了許多。

  這個寒假似乎特別漫長,在荒漠一般的生活中獨自行走,她如飢渴的旅人看到綠洲,終於盼來了開學的日子。

  她一頭扎進茫茫學海,讀書讀得昏天黑地,只有在這時候,她才能忘記所有,徜徉於心中那塊靜土。

  開學後不久,她終於見到了許江浪。他臉色仍有些蒼白,比以前胖了些,看來他家中把他照顧得很好。見到她,他眸中似乎有火花燃起,話一出口卻有些哽咽:「輕輕,我對不起你!」

  柳輕碧把他讓進屋,輕笑著說:「傻瓜,你哪有什麼對不起我,都是我惹出來的事情,還害你在醫院躺了這麼久,你不怪我我就要偷笑了。對了,好久沒看到你樂隊的朋友,他們還好嗎?」

  他苦笑著搖頭,「怎麼好得起來,都給父母關起來了。我爸媽也不準我出來,專門要人看著,還是我要哥哥找個借口拖我出來的。輕輕……沒想到他們會怪到你頭上去,真對不起,我媽的話你千萬別往心裡去!」

  一抹若有似無的微笑在她嘴角流連不去,她讓這微笑把自己心中的苦澀層層遮掩,又跟他絮絮聊了一會,總是他問一句她答一句。一切似乎都回到原點,許江浪滿心的希望漸漸消散,他有種深深的無力感,恨不得撕破面前那偽裝,把她抱在懷中痛哭一場,一想到可能對她的傷害,卻自己先洩了氣,任心中的荊棘瘋狂生長,刺痛難當。

  一會,他忍無可忍,終於起身告辭,柳輕碧把他送到門口,他回頭猶豫地問道:「我媽有沒有來找你麻煩?」

  她愣住了,隨即明白過來,想起吳遠君那天晚上找到她家時那張猙獰的臉,低聲說道:「沒有……你別擔心我,有空常來玩。」

  怕她看見自己淚流滿面的臉,他扭頭就走,走到門口,他強壓著聲音中的波動,沈聲道:「勇哥在外面名聲不太好,你自己要小心。」

  她愣住了,隨即明白過來,低聲說道:「謝謝!」

  聽到門在後面關上,他仰天長歎,「老天,為什麼要這樣捉弄我們……」

  他的身後,柳輕碧把門一關,靠著門軟軟地坐在地上,淚如泉湧。

  只有她掌心血淋淋的掐痕知道,剛才她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控制住自己撲到他懷裡痛哭的衝動。

  她在心中說,浪子,讓我們趕快振作起來,我要繼承父親的衣缽,不能放棄學業。可是,我不會改變,我會一直在這裡!

  許江浪坐進許江洲的車裡,許江洲的唇邊正燃著一支煙,那裊裊的煙霧把他緊鎖的眉頭遮掩,讓他的表情無比茫然。

  等許江浪坐定,他終於從自己的思緒中脫出身來,笑道:「怎麼樣?」

  許江浪雙手摀住臉,黯然不語。

  「弟弟,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你別待在這裡,還是出去走走吧!」

  許江浪擦去腮邊的淚水,猛地擡頭,與他認真的目光交織在一起,良久,終於點頭,「哥哥,謝謝你,輕輕就拜託你了!」

  即使天空再灰暗,日子總是要過下去。

  柳輕碧每天按部就班地上課,晚上就在書房看書或整理父親的文稿,無聊時就抄抄經書,或者泡上一壺濃濃的茶坐在窗前,任憑那心被挖空的痛一絲絲向外發散,把自己緊緊纏繞。

  世界上最難擋的是寂寞,它如附骨的毒,一層層血肉刮開,它仍在冷冷嘲笑著,讓人無所遁形。

  這天晚上天氣很悶熱,她洗完澡走進書房,對著桌上的檯燈發了會呆,慢吞吞地翻開書。

  燈光點亮了外面沈沈的黑夜,一道閃電在她的窗前劃過,春雷以千鈞之勢滾滾襲來,沈悶地在耳邊轟響,她朝外面一看,見到窗前閃過一個人影,失聲大叫:「浪子!」

  那黑影停住腳步,她急忙開門讓他進來,「這麼晚了,你怎麼還在這裡?」

  許江浪尷尬地摸著腦袋,「我看到這裡有燈,想在窗戶這裡看看你。我是來向你辭行的,我已經把樂隊解散了,想出去走走。」

  柳輕碧大驚,「出去?你要去哪裡?你身體剛好,不要出去了,還是回來讀書吧!」

  燈光中她的臉色有些蒼白,許江浪心中一酸,眼睛濕了,低頭悶悶道:「我也是想讓我身體好轉,才想去江南小鎮看看,在那裡休養一段時間,同時照些相片寫些東西。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跟S市日報社聯繫好,他們正要辦一個副刊,已經通過我的樣稿,只等我寄遊記和相片回來,我們還像以前那樣,我負責提供材料,你幫忙整理好拿給他們。我真的不想讀書了,乾脆找些自己喜歡做的事情,我本喜歡旅遊和攝影,現在有機會正好到處看看,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倒是你自己要小心!」

  他苦笑著,「我已經跟我哥說過,要他有事沒事過來看看你,你有什麼困難別悶在心裡,一定要跟他說,他神通廣大,沒有什麼是他辦不了的!」

  柳輕碧真想撲到他懷中訴說自己的寂寞,真想對他解釋自己對他的心意,無數的話在喉嚨裡滾動著,卻始終衝不出口,她坐到他身邊,低頭絞著衣角,「你……你在外面要保重,記得寫信給我,回來時要帶相片給我看。」

  他只覺得胸膛漲得似乎要炸開,實在忍受不住這種劇痛,慢慢地伸出手,柳輕碧似乎察覺到什麼,猛然擡頭,怔怔看著近在眼前的手,在心中對自己說:「讓我放肆一次,就這一次—……」

  不等他抽回,她把心一橫,緩緩把臉貼在他掌心。

  她的臉細膩光滑,像上好的絲緞,他呆若木雞,不敢驚動那輕輕在他掌心磨蹭的女子,生怕他一動她就會撲閃著翅膀倉皇逃竄。

  沈悶的空氣裡,無言的溫柔在流淌,如從高山丁冬而下的小溪,每一片落葉,每一朵山花,都因這清可見底的水流而消去生命將逝的惶恐,穿林過水間,生命原本是驚喜和哀傷的交疊。

  他終於看到她眼底錯愕難捨的離情,唇邊輕揚一抹微笑,深深地,把這一幕刻在心中,讓它成為旅途中甜蜜的陪伴。

  這時,外面響起幾聲急促的喇叭聲,他慌忙按著她的肩膀起身,囁嚅道:「我今天是借口買東西才能出來,我哥還在外面等我,我先走了,你要保重!」她耳根微紅,低頭不語,他等不到她的回答,逃也似的奔出屋子,彷彿一回頭就會萬劫不復。

  他一走就是三個月,柳輕碧經常收到他的明信片和照片,她感到了他的變化,起初他每張相片上都皺著眉頭,在烏鎮的烏篷船上,在周莊的人流裡,在……後來的一個月,在陸家角的小橋上,他的眉頭展開了,嘴角有了若隱若現的笑容,而有一張在同裡古鎮的三橋上,他拱著手向她問好,後面寫著——祝你太平吉利長慶。

  她把明信片和照片全部整理好,把那張在同裡古鎮照的壓到書桌的玻璃下,每次看書累了的時候看看他的笑臉,竟然在長夜孤燈下都不會覺得孤單。

  她把他發回的手稿和E-MAIL稿件整理出來,送到S日報週末版的副刊,發表之後,她再把報紙上的文章剪下來貼在一個大本子上。他的文風和他個性很像,十分輕鬆頑皮,除了記錄當地的風景名勝,他總是會寫上一些旅途的好玩經歷,如在同裡一連吃了三斤水蜜桃,當他寫到那水蜜桃如何好吃,連剛吃完晚飯的她也不由自主地吞起口水,恨不得讓他買些回來。

  他在烏鎮住了一個星期,記下了許多趣事,他跟一隻漂亮的小狗玩熟了,還因此認識它的主人,在他家騙吃騙喝,臨走時他家那四歲的孩子和小狗一起抱他的腿,不讓他離開。

  通過他的文字和照片,她彷彿也隨他走了一遭風景秀麗的江南小鎮,在烏篷船的吱呀聲裡坐看雲起,笑聽流水淙淙。

  那一刻,她只覺得他就在她身邊,不曾遠去。

第7章(2)

  三個月後的一個傍晚,當許江浪背著一個碩大的紅色登山包出現在柳輕碧門口時,她呆了呆,好大一會才從那燦爛笑容裡認出他來。

  他曬得很黑,笑著露出亮閃閃的白牙,「怎麼,不認識,是不是以為我是剛從煤堆裡扒拉出來的?」

  她尖叫著撲上去,抓住他的手臂用力搖晃,雀躍不已,「你怎麼去這麼久,你怎麼現在才回來?」

  他用力抓著她的手,彷彿要表達自己內心的激動,滿臉笑容道:「我好累,拜託你讓我進去休息一下吧!」

  她醒悟過來,把他拉進來坐下,倒了杯茶給他,開始連珠炮般問問題。他含笑回答著,邊從包裡拿了許多東西出來,一一為她介紹:「這是蘇繡,這是當地老奶奶做的繡花鞋,這是烏鎮的藍印花布,這是木雕……」

  一會他又拿出許多相片,一張張告訴她照片後的故事,她再一次重溫這一趟旅程,也和他一起去了小橋流水人家的江南小鎮,去看過魯迅筆下的江南水鄉,聽那些搖著小船的阿嫂唱的小調。看著他黝黑的臉龐,她沒有忽視那眼中讓人激動的晶亮光芒,不由得心旌神搖,只想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最好能把他這黝黑的模樣印在心中。

  很久很久以後,他們終於把相片看完了,他忽然怔怔看著她的眼睛,問道:「這些天你過得好不好?」

  她笑了,將他一把扯住拉進書房,指著書桌上他的相片和明信片對他說:「有這些陪我,你說會不會好?」

  他欣慰地微笑,細細看了看,溫柔地說:「下次我一定多寄些給你,我就怕你孤單,我媽找過你麻煩沒有?對了,聽我哥說你根本沒找過他,你不要這麼見外,我哥都認識你這麼多年,有什麼不好開口的!」

  她想起吳遠君這幾個月氣勢洶洶的問罪電話,心中五味雜陳,一時竟不知說什麼才好,默默坐到沙發上,繼續看起相片。

  他站到她身後,看著那微微顫抖的肩膀,竭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輕輕,我要走了,我一回來就到你這裡,這會要回去見見他們。對了,可能過兩天我又要走了,這回是去雲南,聽說那裡有摩梭人,保持著母系社會生活方式,我想在那裡住一陣。」

  她吃驚地回頭看著他,「怎麼又要走,你不休息幾天嗎?看你又黑又瘦,在家休養一陣再走啊……」

  最後一句她幾乎是拖著哭音說出來。

  他被她眼中的落寞打動,點點頭說:「好啊,我想想看,你先休息吧,等明天晚上我帶你和小慶他們聚一聚,我也很久沒見他們了。」

  第二天,柳輕碧一下課就急匆匆往家裡跑,許江浪沒來,卻看見有輛車停在家門口,一個高高壯壯的男子慌慌張張攔住她,「勇哥出事了,要你去陪他。」

  她悚然一驚,課本都沒來得及放,連忙跳上車跟他走,他開車到了市人民醫院,把她帶到一個單人病房,勇哥正趴在病床上,旁邊兩個男子正俯身跟他說些什麼。

  他把她帶進去,叫了聲:「勇哥,人帶來了。」

  勇哥轉頭對她笑了笑,拍拍床沿,「過來坐!」

  見他沒事,她懸著的心終於放下,靜靜走過去。

  勇哥深深看著她,眼中閃過奇異的光亮,笑瞇瞇道:「丫頭,好久不見,你怎麼又瘦了?」

  她有些赧然,剛想問他,只聽他的一個手下說:「勇哥,現在已經查到是陳老四那王八蛋下的手,西區那片都是旺鋪,咱們把分店開在那裡,他想狠狠宰我們一筆。」

  勇哥皺著眉說:「我不想聽這些,我可從來沒給人交過保護費,哪個不要命的敢把主意打到我頭上,他活膩了不成!我只問你,你找到那兩個小王八蛋沒有?」

  那人低頭說:「找到了,陳老四養了三四十個十幾歲的小子,都是不要命的主,上次把一個檔口的人砍死了,陳老四花了十多萬才解決。」

  勇哥哼了一聲,冷冷說道:「好,既然他們不要命我就成全他們,你跟警察局的老趙聯繫,幫他把證據收集齊全,要怎麼處理你說讓他自己看著辦。還有,你們以後別來煩我,我要清靜一下!」

  那人領命而去,剩下的兩個跟著站到門外。

  柳輕碧聽得心驚膽戰,忍不住問道:「你這是怎麼回事,有人要殺你嗎?」

  他「嘿嘿」直笑,「他哪有那個膽殺我,只不過想嚇唬嚇唬我。你別擔心,小傷而已。」

  說著,他掀開被子,柳輕碧差點笑出聲來,只見他沒穿褲子,屁股包了厚厚一層紗布,左邊還有血從白色中滲出來。

  他自嘲地笑笑,又把被子蓋上,「那兩個小王八蛋,哪裡不捅捅屁股,真TM晦氣!」他把頭擱在她腿上,苦笑著說,「昨晚我去喝酒,喝多了點想出來透透氣,發現沒煙了就叫我的手下去買煙。站在街邊的時候有兩個小王八蛋從我身邊走過,趁我不注意用扁鑽捅進我屁股,幸虧他們兩個還是生手,只捅進去沒絞動,要不然我現在半邊屁股的肉都沒了。」

  柳輕碧在他頭上敲了一記,把他推了下去,掩嘴直笑,「那你只能這樣趴著了,要趴多久啊,能不能翻身?」

  他側臥著看著她,一不小心牽動傷口,疼得齜牙咧嘴,滿頭冷汗。

  柳輕碧連忙去擦,他捉住她的手,竟孩子般搖晃著撒起嬌來:「妹妹,這幾天你陪我吧,我悶得很,又不想聽那些小子胡說八道。」

  看著一臉凶相的人竟有這樣的表情,柳輕碧笑得腰都直不起來,剛想答應,想起許江浪正等著自己,有些左右為難。這時門突然開了,許江洲帶著一個人走進來,那人一直低著頭,直到走到他們面前才擡起頭來,柳輕碧又是歡喜又有些尷尬,低喚了他一聲,他瞥她一眼,向她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勇哥大笑著,「原來是你們兄弟,許江洲,你還真夠意思,知道你老哥出事立刻就來了,老哥記住了,等出了院我們再喝個痛快!」

  許江洲也笑道:「勇哥,你這回栽得慘啊,要在床上趴半個多月呢。」

  勇哥恨恨罵道:「哪個王八羔子告訴你的,也不知道替他爺爺保密一下,以後我真的會給別人笑死。喂,這個是你弟弟吧,怎麼曬得這麼黑,剛從非洲回來嗎?」

  許江浪看了一眼一直低頭不語的柳輕碧,在心中歎息一聲,對她說:「我是來向你辭行的,這幾天你也不會有空了,我明天就去雲南,你在這好好照顧勇哥。」

  勇哥心頭一陣不舒服,示威似的把她的手在下巴蹭了蹭,吃吃笑道:「輕輕,不跟你朋友說兩句?」

  到這個時候還胡鬧!她瞪了他一眼,把手抽了出來,心頭愈發煩亂,擡頭看進許江浪幽深的眼睛,勉強露出一個笑容,「好的,你記得寄東西給我。路上保重!」

  許江浪沈默下來,許江洲又和勇哥說了會話,很快就告辭了。

  走出醫院,許江洲攬住他的肩膀,「弟弟,人你也看到了,你交個底給我,你到底想怎麼辦?」

  許江浪強笑著,「哥,謝謝你帶我來看她,勇哥對她很好,我也沒什麼不放心的。我媽的脾氣你也知道,她已經很不容易,我不想再讓她因為我而受傷,我還是躲開一段時間,其實,只要她過得幸福,我怎麼樣都沒關係……」他哽咽著,兩行清淚掛在腮邊。

  許江洲大力拍著他肩膀,卻不知如何安慰,只能長長歎息。

  病房裡。

  兩人一走,見她呆呆看著門口,勇哥心頭突然生出一股無名之火,大喝一聲:「你看夠沒有!」抓起桌上的杯子就往門上砸,在她的驚呼聲中,杯子摔得粉碎。

  那守在門外的男子猛地衝進來,大驚失色道:「大哥,怎麼回事?」

  她憤憤不已,扭頭就走,「你既然還有力氣發脾氣,也不用我陪了,我回去了!」

  「別走!」他把她的手死死拽住,嬉皮笑臉哀求著,「求求你,可憐可憐我吧,我剛剛不是趴得煩躁嘛!你設身處地想想,像我這麼活蹦亂跳的傢夥被弄得像翻了蓋的烏龜一樣,這是多殘忍的事!我再也不發脾氣了,你陪陪我,你在這裡看書也行,我叫他們送張床和書桌來。」

  第一次看到他吃癟的樣子,他兩個手下想笑不敢笑,臉憋得通紅。見他一臉可憐,她又好氣又好笑,惡向膽邊生,抓起書包砸向他屁股,在他的慘叫聲裡,兩個手下終於「撲哧」笑出聲來。

  勇歌眉毛倒豎,齜牙咧嘴地大喝道:「笑什麼笑,都給我滾蛋!」

  他嗚嗚叫著,拽著她的手,把臉埋進她的手心,「輕輕,謝謝你,我已經好久沒有這麼快活了……我決定了,你願意做妹妹也好做我女人也好,我都不會把你放走了,我以後會好好照顧你,我在一天你得陪我一天,直到我死……」

  她感到自己的手心濕了,心隱隱疼著,輕聲安慰:「別老說什麼死不死的,你還這麼年輕啊!」

  那些晚上,人民醫院的一個病房裡,一盞檯燈下一個女子正低頭邊看書邊寫著什麼,而床上一個男子或側臥著或趴著看床頭的電視,邊不時轉頭凝視著她的側臉,兩個寂寞的靈魂相互偎依,長夜的淒冷也在這裡停住腳步,變成滿室的溫暖。

  勇哥真的在病床上足足趴了半個月才能起來,他罵罵咧咧地出了院,又開始他的胡混生活,一連許多天柳輕碧都看不到人。

  柳輕碧也不管他,她快考試了,看書看得昏天暗地,而且她在整理父親的筆記時發現他寫的關於詞的研究,已經寫到了五代的花間詞人孫光憲,她暗下決心,一定要完成他未竟的事業,按照父親的計劃進行下去,為他出個集子。她此時真恨不得把一天分成兩天過,更沒有時間理別的事情了。

  勇哥偶爾也會來,總是很晚的時候,一來就嚷嚷著睡不好覺,然後在她家沙發上躺一夜,第二天在茶幾上留些錢,說是住宿費夥食費。她正是用錢的時候,學費水電費雖然學校免了,買書買文具吃飯樣樣都要用錢,父母留下的積蓄不多,早就在這一年用得差不多了。雖然浪子的稿費都由她領取保管,她從沒動過一分一毫,只等他回來全部交到他手裡。她原本想去找幾份家教來賺錢,他既然懇切相幫,也就不再推脫,安心把自己關進書房。

  他還是很喜歡逗她,動不動就說做我的女人嫁給我等胡話,卻一直很尊重她,從沒有逾矩動作。他喜歡和她在一起的安心感覺,不想破壞這種和諧關係,找女人容易,但找一個能信任的妹妹實在太難,他深知這一點,也不願意讓他的對手發現她的存在,寧願低調處理。

  經驗來自慘痛的教訓,他仍然記得當年年輕氣盛,一旦佔得先機絕不留餘地,非要把對手整得傾家蕩產,因此結下許多仇家。

  他仍然清楚地記得,退伍回來那天,妹妹來車站接他,她一身紅衣,在車站匆匆的人流裡美得耀眼。看到他,她大叫著「哥哥」,向他狂奔而來,跳起來撲進他懷裡,抱著他又哭又笑。

  妹妹是個活潑可愛的女子,和父母親一起把他送上前線,擔驚受怕了幾年,終於把他盼回來,以為從此可以過安穩日子。他卻打破了她的美夢,在外面惹禍上身,秧及自己的家人。

  那年的事情一直在他腦海中浮現,總讓他在夜深人靜時痛苦不堪。他至今都不明白,妹妹是用怎樣的勇氣為他去擋血淋淋的刀,要知道,妹妹從小就膽子小,經常被他用毛蟲死老鼠嚇得尖叫。

  如果可以重來,他寧可擋在前面的是自己,而不願妹妹那花朵般的容顏倒在自己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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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2-16 16:10:38

第8章(1)

  日子終於恢復了以往的平靜,隨著他專欄的走紅,他在外面的日子越來越多,兩人仍然通過明信片和EMAIL的方式保持聯繫,他回來時仍會先到她家坐一會,向她訴說旅途的經歷,或者討論文稿中的問題。那是柳輕碧最開心的時候,兩人即使什麼都不說,只要他在身邊,每句話每件事都能讓她心潮澎湃,回味悠長。

  平平淡淡過了一年多,柳輕碧大學畢業了,她如願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也完成了父親未寫完的著作《詞林劄記》,在老師幫助下交到學校出版。

  她在扉頁上工整寫下——謹以此書紀念我的父親!

  剛畢業那個月,兩年多不見的秦白棉也從北方回來,還帶回一個高高瘦瘦的北方男孩。

  男孩是她的同班同學,兩人已談了快兩年戀愛,感情非常好,秦白棉畢業後留在男孩所在的那個城市,男孩的家人已把他們結婚的房子買好裝修好,只等兩人工作穩定後結婚。

  愛情是女人最好的化妝品,柳輕碧驚訝地發現,秦白棉不但更加美麗,而且笑容裡充滿了幸福和滿足。

  柳輕碧興奮地去看她,聊得興起,乾脆在她家住下來,兩人縮在一起絮絮說著話。秦白棉說起和那男孩間的趣事,兩人竟笑笑鬧鬧到了半夜。

  當兩人都沈默下來,秦白棉躊躇良久,終於開口:「浪子現在怎麼樣?」

  柳輕碧一直小心翼翼地避開這個話題,心中頓時有些慌亂,仍鎮定心神,一五一十跟她說起他的事情,說他的樂隊,說他的旅行,說他照片裡的爽朗笑容。

  聽完她的話,秦白棉突然笑起來,「輕輕,你是個笨蛋!」

  柳輕碧有些莫名其妙,正想開口,卻聽她「嘿嘿」賊笑,「咱們別說他了,睡覺吧!」

  墜入夢鄉時,柳輕碧似乎聽到幽幽一聲歎息,「兩個都是笨蛋!」

  從此,兩人再沒有提過這個話題。

  許江浪在雲南住了大半年,曬得更黑了,也變得健壯許多,渾身肌肉都硬邦邦的,胸部和手臂的肌肉更是高高鼓起。

  他寄了許多明信片和相片回來,有在瀘沽湖撐船的摩梭姑娘,有穿著七星背褡的納西老婆婆,有大理的白族姑娘,而他自己的相片很少,每一張都是一臉笑容,一眼就看到他白白的牙齒在陽光下閃著光。

  她把所有的明信片和相片一張張標好內容,和文稿一起做成集子,在整理這些東西時,她彷彿跟他一起走過那些地方,感受到他的快樂。

  她時常在想,這個世上沒有誰是誰的附屬品,沒有誰缺了誰就不能活。大家都過得很好,這不就好了?他也應該有自己的生活,自己束縛了他的腳步,如果沒有那一次自己的莽撞出現,他現在也許是個很成功的音樂人,說到底,還是自己拖累他了。

  他回來的時候按老習慣先到她家報到,給她帶許多當地的小玩意,甚至給她帶回一件白族姑娘的衣服,還叫她穿了給他看。等她羞赧地穿好出來,他興奮得哇哇大叫,當即拿起相機拍個不停,兩人樂成一團,彷彿又回到了高中時無憂無慮的時光。

  從雲南回來後沒幾天,他聯繫到了阿亮、小慶和元寶,約好他們到了她家。小慶和元寶仍然在一起,兩人的關係被家中知道後,竟然都被父母趕了出來,他們乾脆同居了,繼續在酒吧唱歌。阿亮則去公司上班了,到她家時穿西裝打領帶,把頭髮也染黑了,她半天才認出來。

  柳輕碧拿出許江洲剛送來的大紅袍,跪坐在茶幾邊的坐墊上為他們沖泡,三人如牛嚼牡丹,都是當白開水喝。許江浪連呼浪費,笑瞇瞇地在她身邊坐下來,茶香和她誘人的體香混著直衝入鼻,他端著杯子不知不覺竟看癡了。

  三人坐在沙發上,見他如老僧入定,知道他的心思,心中都唏噓不已。元寶從琴盒中拿出吉他遞給他,笑道:「老大,好久沒聽你唱歌了,你給我們來一首吧!」

  他有一剎那失神,接過吉他試了試音,笑道:「這首是我在雲南對著滿天星星瞎寫的,寫得不好輕輕可別笑話!」

  他撥動琴弦大聲唱起來——

  談笑間杯盤狼藉,振臂而起,問古今風流狂妄何人能比。

  遊名山,探勝地,執烈酒,邀君舉杯唱,莫理天下事,來來來。

  長嘯間天傾雲低,衣袂翻飛,歎今朝明月流光遙遙難及。

  尋舟船,訪名駒,酬知己,待行遍萬里,再坐看潮起,去去去。

  柳輕碧一拍茶幾,「好樣的,好一個問古今風流狂妄何人能比!」又「嘿嘿」笑起來,「浪子,我以前怎麼不覺得你風流狂妄呢?」

  元寶見許江浪看著她的笑容有點出神,心裡直髮酸,笑道:「那是因為他在你面前像只小綿羊,對我們他可凶得很!」

  她含笑為他斟上茶,「浪子小綿羊,你再唱一首吧,我記得以前你唱過一首歌叫做《青春》,你還記不記得,再唱一遍給我們聽吧!」

  許江浪想了想,又開始唱起來:「青春是一杯醇酒,在一個月色溫柔的夜晚,被我一口飲盡,醺然而芬芳……」唱到最後,他們三人不由自主地跟著哼起來,「青春是我心中的痛,美麗珍貴,卻永不重回,我含淚記下微笑,別人說,他只看見傷悲。」

  唱完,大家突然沈默下來,元寶突然哽咽著說:「老大,我們再弄個樂隊吧,我真的捨不得你們。」

  許江浪沒有回答,他又撥動吉他唱起來:「我是人間惆悵客,酒一杯歌一曲,浪跡天涯,君問何事悲且傷,我心茫茫……」唱到一半,他醒悟過來,「這首太悲傷,我還是唱點高興的,你們聽好了。」他微笑地看著柳輕碧,開始唱道,「有個漂亮姑娘叫輕輕,她的眼睛如彎月亮,彎月亮,照心上,陪伴千里孤獨時光,彎月亮,在家鄉,山高水長等我回來……」

  元寶拍手大笑,「老大唱情歌給輕輕姐聽 睛真笑成了彎彎的月亮,跳起來就追著元寶打,他邊跑邊慘叫著,大家笑成一團,頓時熱鬧非凡。

  追得累了,她喘息著坐到墊子上,許江浪連忙端了杯茶遞到她唇邊,她微微一怔,連忙去接,指尖碰到他手上,那灼人的溫度迅速傳遍全身,她慌忙把手縮回,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掩飾著心頭的慌亂,喃喃道:「要是大家不分開該多好……」

  其實,她心中的話是,「要是你不走該多好!」

第8章(2)

  許江浪還是走了,這回他說要去尋找絲綢之路,他先到了西安,把西安的秦始皇兵馬俑華清池等名勝逛過一遍後,從西安坐火車出發,沿著古代的絲綢之路而上,一站站坐到新疆烏魯木齊。

  這天晚上,她剛睡下,一個男子驚慌失措地來到她家,「嫂子,勇哥現在在醫院,你快跟我來,晚了怕見不到了!」

  她慌忙跟他跑出來,拖鞋都跑掉了,乾脆赤著腳坐進他車裡,他一路狂飆車,邊對她說:「今天下午大哥出去談生意,結果被陳老四設了個圈套給我們鑽,他們埋伏了十幾個,個個帶著西瓜刀,大哥被他們放倒了,我們趕到把他送到醫院時,他一直喊著『丫頭』,要我們快找你過去!」

  到了醫院,勇哥正躺在病床上,渾身是血,插著氧氣面罩,臉色慘白。她撲到他身上,撫著他的臉痛哭,「你怎麼啦?怎麼會這樣……」

  聽到她的聲音,他緩緩睜開眼睛,手費力地擡起,想為她擦乾淚,卻在半空落下來。她緊緊握住他的手,把臉緊緊貼了上去,淚如雨下。

  他嘴巴張了張,旁邊的醫生把面罩摘下,她連忙附耳過去,他露出一絲淘氣的微笑,輕聲說:「我好後悔……沒有早一點下手,讓你成為我的女人……親親我吧……」

  帶著這絲微笑,他緩緩閉上眼睛。

  她把唇輕輕落在他冰冷的唇上,久久地,不想移開。她閉上眼睛,想起他逗弄她的頑皮笑容,想起他一聲聲的「丫頭」,想起以前出門時他的話……生命怎麼會這麼脆弱,一個個如煙花般,在一瞬間消失在她面前。她的淚水淋濕了他的臉,那一刻,她甚至想,如果能讓他的眼睛再睜開,她願意……真的成為他的女人。

  那個夏天真的太熱,所有的清涼都被暑氣帶走,人間漸漸成了白與紅的煉獄。

  許江洲匆匆趕來,歎息著把已經意識模糊的她送回家,在她家裡守了兩天,又千方百計找到已在西藏日喀則的許江浪。他一聽說她的事情,馬上租車回到拉薩,從拉薩坐飛機趕了回來。

  許江洲對弟弟說:「你不要再出去了,在家裡待著吧!你不是喜歡唱歌嗎?我出錢給你開間酒吧。你既然答應過她父親就應該好好照顧她,她現在是最需要你的時候,我也知道你的心思,看看能不能挽回她吧!」

  許江浪沈默地點頭,「我沒有辦法,她喜歡的從來不是我,但是我答應你,我這兩年不出去了。」他長歎,「其實我也很茫然,走了這麼久仍一直找不到方向,還是靜下來想想吧!」

  三個月後,經過緊鑼密鼓的籌備,許江浪的浪子酒吧終於開張,酒吧在酒吧街的第一家,地理位置十分好。開業那天,許江洲專門請來舞獅隊,在門口好好鬧騰一場,開業前一個月的酒水都是八折酬賓。聽說老闆是原來在酒吧街唱歌的浪子,許多客人都慕名而來,有的老客人甚至專門點唱歌曲,追憶那些逝去的歲月。

  原來樂隊的三人也都來了,元寶和小慶是酒吧的調音師,阿亮辭了原來正兒八經的工作,到這裡邊玩酒瓶子調酒邊和他們玩音樂。柳輕碧也接到一個任務,就是核對每天的賬目。

  有了牽掛,許江浪果真沒有繼續旅行,他看準人們對形體美和健康的追求,又開了家健身俱樂部,這是S市設備最齊全的健身俱樂部,一開張就生意興隆。

  抱著小小的私心,柳輕碧的空閒時間全被他見縫插針地利用上,除了經常被他叫去跳健身操,陪他鍛煉,他還把自己的遊記全部拿出來,要她幫忙整理修改,並專門做了一個叫做「浪子情歌」的網站發佈,讓更多的人分享。

  忙忙碌碌中,溫馨的日子也很快過去,安逸的生活無法磨滅許江浪浪跡天涯的夢想,兩年後,許江浪拾起背囊,繼續開始遠遊。他在去尼泊爾旅行途中碰上一隊登山隊,被他們所描述的美景和登山的感覺震撼,他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找資料,開始研究如何登雪山,在初次成功登上四姑娘山後,他一鼓作氣,又登上哈巴、雪寶頂,並和西藏登山探險隊的隊友一起登上了巴基斯坦境內的喬戈裡峰,他自豪地對柳輕碧說,他的目標是珠穆朗瑪峰。

  柳輕碧畢業後留校當了老師,在當了兩年助教後,因為她有目共睹的成績,被破格提升為講師,執教於她父親所在的古代文學教研室。

  他每次出行回來總是激動地向她敘述路上的經歷,並整理了一大堆圖片和文字資料,在她的幫助下陸續出了幾本旅行手冊。除了遊記,他還詳細記錄了當地的風土人情,連賓館飯店車船等信息都一一歸類記好,為更多的旅行愛好者提供幫助。

  兩人把這些全部貼到網站上,「浪子情歌」成了戶外運動愛好者的天堂,探討的郵件和帖子一封接一封,她有多了一個任務,為他回郵件和管理網站。

  生活平淡而安然,她已經習慣他的離開和他的陪伴,他也習慣她的馨香和她的笑容,但是,關於愛情,他們絕口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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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2-16 16:12:41

第9章(1)

  今天,柳輕碧站在廣州白雲機場的出口,表面雖是一貫的雲淡風輕,心中卻忐忑不安。她以為自己已經淡忘,但一想到他的名字,心仍會莫名地緊張。可是那個人是否還記得自己?多年的分離,或許已經把所有的東西都改變了。

  這十年的時間,他到底去了哪裡?

  機場廣播響起,她等待的那個人已經到來,她撫住胸口,想平息那裡的悸動,一如十年前,那個春日陽光燦爛的午後。

  生命的蒼翠與蒼白,原來只在彈指一揮間。

  飛機上,一個西裝革履的青年正俯視著這個陌生的城市,十年而已,他就已經認不出這生活了近二十年的故鄉。藍天白雲下,城市裡高樓林立,路上車水馬龍,高架橋比比皆是。

  他既興奮又惴惴不安,離開這麼多年,父母兩邊的親戚都已沒了來往,唯一的牽掛就是他的死黨,那個陽光般耀眼的少年,還有那雙月牙般的笑眼。這些年他們不知道過得怎樣,聽許江浪爽朗的笑聲,他們一定都很如意吧。

  他仍然記得,開學第一天他看出許江浪對柳輕碧有意思,本著先下手為強的原則,他故意昭示自己的愛意,讓許江浪知難而退。那段三人行的時光是他一生中最值得回味的記憶,可惜,天不從人願,他不得不跟隨父母去到異國他鄉。

  他想起這些年的生活,到澳洲後,他開始還寫過幾封信給許江浪,但經過了一系列的變故後,漸漸沒了興致。先是父親在到澳洲兩年後認識了一個留學生,拋妻棄子和她雙宿雙棲去了。母親本來就是傳統女性,眼看丈夫有了新歡,在澳洲又根本無法融入當地生活,苦悶之下跳樓自殺。

  把母親的後事辦好,他含著淚邊打工邊在莫那什把大學讀完,又在墨爾本大學讀完工商管理碩士。從母親過世起,他的日子過得非常艱難,父親對他不管不問,他只好自己養活自己,天天在外面打工,有時候同時要做四份工作。

  生活和課業的雙重壓力下,他連說話的熱情都沒有,更別提和原來的老同學聯繫了。

  在墨爾本大學畢業後,他被導師留下,幫助學校做一些瑣碎的事情,生活漸漸開始安定。他在網上和一個住在悉尼的中國移民女子談起戀愛,談得正熱烈時他忍受不住,跑到悉尼去找她,卻發現她竟然有二十多個男友,還在發生關係後拿他和別人比較,好似被人在臉上狠狠甩了一巴掌,他二話不說當場就和她鬧翻。後來他陸續和幾個留學生談過戀愛,她們見他一副窮相,出去幾次就沒有了下文。

  在大學工作兩年,他仍然形單影隻,全身心的疲憊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辭去學校的工作,進了一家跨國公司當銷售代表。兩年後,因為公司要在中國設辦事機構,考慮到他是中國移民,熟悉這裡的情況,便派他到中國管理分公司,他聽了這個消息,第一次覺得生活有了意義,他按捺不住心中的興奮,連忙聯繫到許江浪,一會都不願意耽擱。

  許江浪聽到他的電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破口大罵:「你還記得我,你這個死傢夥,這麼久都沒有消息,我還以為你真的泡洋妞泡到連自己姓什麼都忘了!」

  他聽著這熟悉的聲音,又是後悔又是心酸,悠悠地把自己這些年的情況說了,許江浪唏噓不已,歎了口氣說:「小樓,你還是回來吧,不要再到那鬼地方去了,這裡畢竟還有我們這些同學朋友啊!」

  站在行李輸送帶旁邊,他急切地朝出口張望,許江浪說要給他一個驚喜,他不知道他會安排什麼樣的驚喜給他,對於他來說,長久以來的沈悶已經使生活變成一個負擔,一種不得不進行的儀式,除了吃喝拉撒睡再也沒有別種可能。

  拖著行李走出來,一抹艷麗的身影狠狠撞到他的心裡,他停住腳步,呆若木雞地看著她,彷彿,那是前世的記憶,它們以排山倒海之勢,一層層壓過他的心。

  柳輕碧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記憶中的那個俊朗的少年怎麼會變得這樣憔悴?他的臉變得消瘦,顴骨高高突起,幽深的眼中是難以言說的傷痛。

  原來,這十年,他也並不如意啊!

  她努力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輕鬆,走到他面前道:「老同學,你不認識我了,我是柳輕碧啊!」

  她的聲音在他心中激起另一層漣漪,他鼻子酸酸的,長久以來的鬱悶堆積在胸口,胸膛幾乎要爆裂般疼痛。他遙遙伸手,她愣了愣,也把手伸過來,讓他握在手心。

  他把行李放下,兩隻手同時握住她的手,眼中有洶湧的情緒,「輕輕,沒想到你一點沒變,十年了……」他哽咽著,把剩下的感慨吞了回去。

  她輕笑地看著他的眼睛,「小樓,真沒想到我們還能再見面。你也真是,這麼多年不跟我們聯繫,把我們全拋到九霄雲外,你說要怎麼罰你?」

  他含笑點頭,「該罰該罰,許江浪在哪,他怎麼沒來?」當相握的手放開,他感覺著那殘留的溫度,心中悵然若失。

  她眼中閃過一絲耀眼的光亮,聲音忽然變得嬌柔:「他呀,說自己昨天被別人灌倒起不來,非要我一個人來,真拿他沒辦法!」

  他沒有忽視她說話時眼中的變化,心中一黯,仍對她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他沒來就算了,我先安頓下來再去找他,咱們先去公司吧,我得去報個到!」

第9章(2)

  等他安頓好已經快中午了,柳輕碧一直在辦公室等他,一邊看隨身帶著的小說。他辦好交接,讓人把行李送到自己的宿舍,長籲一口氣笑道:「我們去找許江浪吧,直接到他地頭去抓人,看他怎麼躲。」

  當他們在浪子酒吧出現時,許江浪背對著門口正在對元寶和小慶吹牛:「阿爾卑斯式攀登是最能代表登山運動精髓的形式。它最重要的部分是公平、自主、快速,公平是對山要公平,用自己最好的能力、判斷以及運氣,來對付山所擁有的任何障礙,不是讓我們一定要去沖頂……」

  柳輕碧朝在吧台擦杯子的阿亮比個噓聲的姿勢,向段小樓指指許江浪,段小樓會意,走到他身後,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死小子,竟敢不去接我!」

  許江浪哇哇大叫:「我不是說要給你一個驚喜嗎?輕輕去接你還有話說,你有沒有良心!」邊叫他邊拉開段小樓的手回頭上下打量他,「小樓,你怎麼瘦成這樣?過得不痛快就早該回來了,現在你們這種人叫『海龜』派,在中國很吃香的,何必在那鬼地方憋屈著!」

  段小樓「哈哈」大笑,狠狠拍著他的肩膀,「我這不是回來了嗎?還要順便找個老婆,你可要幫忙介紹一個!」

  許江浪指指旁邊笑吟吟的柳輕碧,「你這傢夥,還要介紹什麼,怎麼把我們輕輕忘了?當年你們可是天生一對,正好你們都沒朋友,乾脆湊到一起算了。」

  柳輕碧聞言臉色一沈,深深看了許江浪一眼,若有所思地低頭。阿亮手一抖,差點把手中的杯子打掉,他險險接住,緊盯著許江浪,目光焦急地想制止他的話。

  段小樓發現柳輕碧的黯然,心中歎息著,自己終究還是來得太遲,有些事情,錯過就是一生一世,再提起徒留惆悵。但他仍笑道:「你還是算了吧,過去的事就別再提了,這麼久了,輕輕早把我忘光了!咱們不說這個,今天找個地方好好喝一杯,好久沒見了,在電話裡又說不痛快,今天我們好好敘敘,說真的,我應該早點回來的!」

  許江浪笑道:「你這人真是的,你忘了你在哪裡嗎?我叫廚房弄點東西,我們邊喝邊聊。」

  一會,廚房就弄了些牛肉雞翼什麼的出來,許江浪皺皺眉頭,對柳輕碧說:「你早上肯定又沒吃東西,就別喝酒了,我叫他們弄點熱湯給你喝吧。」

  柳輕碧含笑瞥了他一眼,「真服你了,什麼都知道!讓他們做個酥皮湯吧,我正好餓了。」

  段小樓看到他們親密無間的樣子,有個事實在心中漸漸清晰,他舉起杯,「浪子,這杯是我跟你道歉的,對不起,我這麼久沒跟你們聯繫!」

  許江浪舉杯笑道:「小樓,別說對不起,你這些年也不容易,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咱們今天能重聚真是天大的福氣,你以後就把這裡當你的家,即使我不在,我的朋友也不會把你當外人。」

  兩人一飲而盡,柳輕碧感慨萬分,「你們記不記得我們高中報到那天的事,我到今天還記得清清楚楚,總覺得就發生在昨天。真沒想到已經過了這麼多年,我們竟然都老了!」

  段小樓低頭放下杯,讓兩顆淚珠悄然滾落,輕聲歎息:「真沒想到,這麼多年了……」

  酒入愁腸,幾杯過後,兩人都已經爛醉如泥,柳輕碧讓阿亮把段小樓送到酒吧裡面的房間休息,自己把許江浪扶到沙發上躺著。

  他身體重重地落到沙發上,正當她想離開時,他伸出雙手緊緊抱住她,口中喃喃道:「輕輕,別走!」

  她跌到一個溫暖的懷抱中,趴在他胸膛靜靜看著他的容顏,她忍不住把手輕輕落到他的臉上,撫摸著他的濃眉,高挺的鼻,最後停留在他的唇上。她感受著他的溫熱,心頭似乎有股洪流要衝出閘口,她探頭過去,把自己的唇覆在他的唇上。

  良久,她滑出他的懷抱,帶著一臉迷濛的笑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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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2-16 16:14:07

第10章(1)

  日子平淡地過著,酒吧吃喝打混的一群人中,多了一個段小樓。

  他很快就融入了這個大家庭中,每天一下班就要來這裡和他們一起聊天,喝多了就乾脆睡在這裡。到最後,他的衣服鞋襪慢慢朝這裡轉移,酒吧倒成了他的家了。

  柳輕碧心裡多了個秘密,面對許江浪時總是眼神閃躲。他察覺到了,心頭有些悶悶的,以為她和段小樓間舊情復燃,心下有些不甘不捨,兩人見面便多了些尷尬氣氛。

  一個週末,許江浪和柳輕碧從健身房回到酒吧,他打開郵箱,看到新疆登山隊的朋友老楊發來的郵件,召集大家去登慕士塔格峰。他反覆看了許多遍,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動,拉著她坐到身邊,大聲說:「你知道嗎,慕士塔格是冰川之父,對我們登山者來說是一個難圓的夢,一個令人心神嚮往的聖地,一個很難企及的理想境界。它的難度一是高度,二是通向頂峰的道路。它有7546米啊,你可以想像嗎?在那樣的高度,好像與天只有一步之遙。我已經等了很久了,這次一定要成功登頂!」柳輕碧憂心忡忡地看著他,「你為什麼要去登山呢?去各地走走就好了,我也快放暑假了,你帶我一起去吧!」

  他笑了,「因為山在那裡啊!那幾年我總覺得生活太空虛,即使我走過很多地方,那種空虛到極點的感覺一直包圍著我,我不知道我活著是為什麼,不知道我要做什麼,不知道生命除了吃和睡還有什麼意義,可是我找到了可以讓我激動的事,每一次經過艱難的攀登到達山頂,我就覺得我還活著,可以面對一切困難,那時候,我覺得我真的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他突然嚴肅起來,「很多人以為我們是為了去征服,其實他們錯了。山永遠在那裡,永遠不能被人類征服,登山的意義也並不是征服,而是對自我極限的突破,你知道嗎?這個世界上沒有比站在高高的雪山之上更令人自豪的事情了!」

  他看著她滿是愁容的面孔,心下不忍,輕聲安慰道:「輕輕,你別擔心,我已經有多次成功登頂的經驗,這次應該也沒有問題。還有十周就要去了,我現在馬上要開始登山訓練,你陪我一起訓練吧,看我把身體練得棒棒的,就會對我有信心了。」她沒有回答,轉頭把郵件打印出來,把上面的藥品和裝備列出一張清單,放進自己的包裡。

  他「嘿嘿」直笑,「輕輕,你還真是我的賢內助,等我回來一定要把軍功章掰一半給你。」說著,他拿起郵件仔細看著,「這次要準備的東西比前幾次都多,看來你可有陣子要忙了。不過輕輕,你不要急,離出發還有十周時間呢!」

  柳輕碧伸尖戳向他的胸膛,笑道:「誰是你的賢內助,這麼久了也沒看你拍過拖,你到底想不想安定下來?」

  他把她的手指抓住,嬉皮笑臉地說:「你還不是一樣,難道你真的在等我?」

  柳輕碧的心事被他說中,羞紅了臉扭頭走了。他呆呆看著她的背影,困惑地摸摸腦袋,臉上笑容苦澀。

  第一周,他安排了嚴格的時間表,準時睡覺、準時起床、準時進食、準時跑步,不再喝酒,他每天都要慢跑三千米,並且做俯臥撐、引體向上、仰臥起坐,有時候還去跳跳台階。

  隨著時間的推移,他逐步加大運動量,並增加負重攀登練習。

  在最後十天的恢復放鬆階段,他白天偶爾鍛煉一下,晚上則抓來柳輕碧和段小樓到健身室,和他們比賽打乒乓球。

  十周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出發的日子到了,柳輕碧早已把藥品和裝備給他準備好,和段小樓一起把他送上了去新疆烏魯木齊的飛機。

  機場,他悄悄對段小樓說:「兄弟,你可要趁這個機會把輕輕的心抓住啊,她這些年過得很不容易,也該有個人陪著過下去了。」

  段小樓用奇怪的眼神盯著他,「浪子,你確定不是在開我玩笑?」

  許江浪有些尷尬,輕咳一聲,笑道:「我怎麼會開玩笑?我是真的希望你們能幸福!」

  段小樓突然有些了悟,他狠狠拍拍他的肩膀,「浪子,我看你才是遲鈍的那個,你難道沒看出來,輕輕喜歡的是你嗎?」

  他目瞪口呆地盯著段小樓的嘴巴,好像不敢相信這些話是從那裡說出來,他驚喜交加,抓著段小樓的手臂,「輕輕真的喜歡我?」

  段小樓「哈哈」大笑起來,「原來只有你這笨蛋還蒙在鼓裡,你也真是,我看你們只差一層薄薄的窗紙了,竟然沒人捅破!算了,就讓我來捅破好了,等你回來我可要吃你們的喜酒,你們兩個真是,白白浪費了這麼多時間!」他歎息著,心中不由得有些酸楚。

  離別的時候,許江浪再看柳輕碧就有掩不住的情意,這個消息對他的衝擊太大,他竟然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只一個勁地說:「你別擔心,你等我回來……」

  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閘口,柳輕碧捂著臉輕輕哭泣,段小樓無言地看著她,心似乎要炸裂開來,他想把她抱在懷中,卻在伸手出去時打消了主意,掏出自己的手帕遞給她說:「別哭,浪子剛才告訴我,他回來會讓我吃到你們的喜糖。」

  柳輕碧猛地擡頭,淚汪汪的眼中流露出複雜的情緒,「你說真的,他真的這樣跟你說的嗎?」

  段小樓笑道:「你們是我見過的世界上最傻的傻瓜,兩人都有這個意思,偏要繞了這麼多年的彎子,還要我來給你們拉上天窗。」

  他的話在她心中掀起軒然大波,她擦乾了淚不發一言,一路卻在念著一句話:「等我回來……」

  回到家,柳輕碧躊躇良久,終於撥通了秦白棉的電話,秦白棉第一句話就是:「你們怎麼還沒好消息通知我,要我等到什麼時候,我孩子都快一歲了!」

  柳輕碧吞吞吐吐把段小樓的話複述一遍,秦白棉笑得喘不過氣來,「你們……真服了你們兩個笨蛋,竟還笨到一塊了!你想想,他怎麼可能因為一個承諾守你這麼多年,他愛你啊……笨蛋……他高中的時候就愛上你了!我後來才想到,只要你在的地方,他的第一眼總是看向你……他看你的時候特別專注,眼中閃動著奇怪的光芒……輕輕,我知道,你也愛他,你說起他時語氣特別溫柔,那是戀愛的女人才有的溫柔……」

  她最後感慨地說了一句:「輕輕,祝福你們!」

  放下電話,柳輕碧怔怔地坐了一會,摀住臉號啕痛哭,哭了一會,她突然掩著嘴大笑,笑得連腰都直不起來。

  許江浪從烏魯木齊坐車到了喀什,西藏登山探險隊的三個隊員老楊、小房和沖沖早已經在那裡等著。一路都是戈壁和光禿禿的山,看到沙漠中的胡楊樹時,他真覺得到了江南。

  時間悄悄逝去,他們終於到了慕士塔格山腳。

  老楊見他一路常偷偷傻笑,問他:「你小子到底有什麼好事瞞著我們,說出來讓兄弟們也樂樂!」

  他看著對面的慕士塔格山,掩飾不住滿心的歡喜,「你知道嗎,這次回來大家可能有我的喜糖吃了!我這個笨蛋,竟然剛剛才知道,我喜歡了許多年的女子也喜歡我。原來她等的真的是我,我怎會瞎了這麼多年!」

  老楊朝著小房和沖沖大喊:「你們聽到沒有,咱們有喜糖吃了,這小子總算開竅了,咱們這次乾脆跟他回去好了,得好好鬧鬧他!」

  許江浪連忙擺手,「我還沒跟她說呢,你們總得讓我準備準備吧!」

  小房一推他,「準備個屁,大家都知道你喜歡一個女人喜歡了十幾年,現在總算知道人家的心意了,還拖什麼,直接把她拉回家做老婆不就成了!全世界就你能熬,要是我們,早就把那女人弄回家了,真服了你!」

  許江浪笑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縫,不好意思地摸摸腦袋,「說得也是,我這不等到了嗎?還好還好!」

  大家興奮起來,在湖邊的接待站好好吃了一頓,吃完敲著碗和盤子吼著歌,遠處,慕士塔格峰冷冷看著,等待他們的到來。

  晚上,他們到了海拔4400的大本營,這裡非常熱鬧,到處是各式各樣的帳篷。起風了,吹得帳篷「呼呼」地響,天冷下來,他們紛紛找出衣服御寒,邊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大家很快就進入夢鄉。

  路途實在太累,大家睡得都好,將近中午才起床,吃了點東西便上山適應,下午在大本營躺著曬太陽,並整理分裝裝備、高山食品。許江浪翻開柳輕碧為自己準備好的筆記本,上面有她娟秀的字跡,「路上小心,多保重!」心頭暖暖的,他把本子裝進胸前的口袋。

  第二天,他們把物資運到5530米的C1,老楊大叫一聲「出發」,每人都背上鼓鼓囊囊的大包向山上走。他們從西坡上去,這裡坡勢平緩,但多裂縫,也還是要很小心。路上很多老外從上面下來,都是全副武裝,高山靴,一手一根雪杖,還有人從上面滑雪下來。他們和大家親切地打著招呼。

  把營地建好,整理了一下物品,大家開始下撤到大本營,在大本營休整一天,雇了驢子把剩下的物質馱到C1,許江浪覺得自己的太陽穴似乎要爆炸了,頭隱隱地疼,老楊一邊卸物質一邊笑道:「大家都別歇啊,越不動越有反應……」

  晚上,大家在帳篷裡休息,搜腸刮肚把笑話講完,老楊說:「浪子,你跟我們講講你和你老婆的戀愛史吧,到你結婚的時候就不用講了。」

  想起她,許江浪心裡甜滋滋的,跟他們從頭說起,好不容易說完,三人卻都沈默了,良久,老楊感慨地說道:「浪子,真沒想到啊,你以後真的要珍惜!」

第10章(2)

  按照計劃,第二天大家到6250米的C2把營地建好,然後撤到C1休息。一醒來,外面鋪天蓋地下著雪,到處白茫茫一片,大家穿上踏雪板,帶上冰爪,一個跟著一個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剛開始時坡極陡,風雪中的能見度很低,風夾著雪打在臉上,大家幾乎睜不開眼睛,埋頭一個踩著前一個的腳印慢慢上行。

  走了一陣,帶隊的老楊擡起頭,指著前方對大家說:「瞧,那是冰瀑區的裂縫。」大家喘著氣擡頭看,只見冰川犬牙交錯,形態各異,冰洞極為壯觀,剛才的疲憊頓時有所舒緩,紛紛拿出相機來拍。

  在C2休息了一天,天突然放晴了,大家喜形於色,也恢復了體力,老楊笑著給大家鼓著勁,「加油啊,我們就要到7000米的C3了,看大家的狀態都很好,登頂絕對沒有問題。」他帶著隊背上東西到C3。

  許江浪的頭痛開始加劇,吃了藥覺得好了些,便也跟他們出發了。

  傍晚時分,他們到了C3,暮色中天邊的雲呈現夢幻般的顏色,遠處,雄偉的山峰連綿不斷向地平線延伸,卡拉庫裡湖溫柔地躺在他們腳下,微風吹過,似乎帶著湖水聖潔的清香。

  在C3紮好營,老楊的興奮溢於言表,「明天如果還是這樣的好天氣,我們登頂絕對沒有問題!」

  大家的胃口都不好,煮了些泡麵硬逼著自己吃下,許江浪拿出柳輕碧裝在他包中的糖,給大家分了幾顆。

  第二天,看到太陽從雲邊放出紅色光芒,大家總算放下心來,背上東西就出發了,隨著高度的上升,大家的速度越來越慢,雪坡上一腳踩下去就可以沒膝。老楊在前面踩出一條路,他們則踩著他的腳印往上走,一會,他挺不住了,拄著雪杖直喘,許江浪二話不說,走到隊伍前面。

  走了一陣,許江浪擡腳越來越困難,他回頭看看後面的人,咬著牙繼續往上走,無邊的白直刺入人的眼睛,他的視線有些模糊起來,跌坐到雪地上,對老楊說:「我們在這裡紮營吧!」

  老楊一把把他扶起,喘著粗氣說:「能不能再堅持一下?今天看起來不可能登頂了,今天登高一點,明天就多一分成功的希望,我們現在已經到了7200米了,離天黑還有兩個多小時,我們再往上走走吧!」

  許江浪點點頭,這回由沖衝開路,大家繼續往上走。

  到了快六點,天色漸漸暗了,他們停下來紮營,建好帳篷後天氣突然變了,風捲著雪呼嘯而來,四人躲在帳篷裡聽著外面猶如千軍萬馬在廝殺,眉頭都糾結著,卻因為海拔太高,一會就昏沈沈睡倒。

  第二天風雪仍很大,大家面面相覷,老楊問道:「今天上不上?還有三四百米了就可以登頂了,拚一拚吧!」

  許江浪臉色恢復了些,笑道:「拼就拼,都到了這裡了,不拼實在很遺憾!」

  於是,他們收拾了東西,頂著凜冽狂風和漫天雪花往上走,大家互相打氣,一步步向目標逼近。

  走著走著,雪突然停下來,太陽從雲端露出笑臉。當遠處的山披上金色衣裳時,他們到了真正的頂。那是一堆不大的裸巖,是一塊突兀的大石頭,另一邊向下是個深深的雪溝,大概垂直向下有一千米。他們突然沈默了,對許江浪來說,這次的攀登比任何一次都要艱苦,看著天空,他突然明白為什麼人們把它叫做蒼穹,這頭頂無邊無際的藍與白,和腳下這神聖的白色,是世界上最純潔最樸素的顏色,它們幾乎成了一個整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人類在其中如此渺小,竟只如同滄海一粟。

  大家相視而笑,互相看著臉上被紫外線灼傷的臉和乾裂的嘴唇,都是百感交集,紛紛拿出相機拍照。

  不敢多耽擱,不到五分鐘,老楊帶著大家下撤,下撤時比較快,大家都已經接近虛脫,途中沖沖好幾次莫名其妙坐到了地上,連防護墨鏡都不知摔到什麼地方去了,旁邊的老楊連忙扶住他,啞著嗓子問:「你要不要緊?」

  他搖搖頭,起來繼續走,當眼前的東西漸漸模糊,他突然醒悟過來,對老楊說:「我有點雪盲!」

  老楊吃了一驚,要許江浪和小房在後面看著,自己拖著腳步帶路。風如刀子割在臉上,大家全都痛到麻木了,跌跌撞撞悶頭向前走,好不容易撤到C2,大家休整一下,把東西整理好背上,繼續往下撤。

  風雪實在太大,經過一個冰裂縫時,沖沖看不清楚,不小心一頭栽了進去。

  大家大驚失色,離他最近的老楊立刻伸手去拉,實在夠不著,便跳下去,把他從裡面托出來。許江浪和小房半拖半拽把他弄上來,又用冰鎬把老楊拉了上來。這時,沖沖臉色慘白,已經暈了過去,老楊連忙施救,卻發現他沒有任何醒轉的跡象,三人只好架著他往下撤,半拖半拉到了C1時,沖沖已經渾身冰冷。

  等救援人員趕到,他已經永遠停止了呼吸。

  人們紛紛趕來,向又一個獻出年輕生命的登山者致意,許江浪沈默地看著上一刻還笑容滿面的臉,淚水悄悄滾落。

  靜靜地,他躺在剛剛登上的山腳下,蒼白的臉上似乎殘留著一絲笑容,山無喜無悲,沈默地注視著他。這時,片片白雲飄過山頂,想尋找他的足跡,卻發現層層冰雪已經把他的痕跡淹沒。

  有了美麗的期盼,等待變得格外漫長。柳輕碧在家中簡直度日如年,每天一早就去把日曆撕下,然後用紅筆在新的一天寫下還有多少天,看著數字一天天變小,她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動,恨不得馬上見到他,告訴他自己的心事:她不想再逃避,願意和他共度一生。

  「什麼?他們出事了!」聽到這個消息,柳輕碧如被雷擊,慌得手足無措,一分鐘也待不下去,立刻收拾行裝,訂好第二天去烏魯木齊的機票。

  在巍峨的雪山下,人們正在為沖沖立碑,這是登山者一條不成文的規矩,死在雪山的人,他們的名字應該讓後來者記得,他們的靈魂應該與雪山永遠相伴。

  許江浪從帳篷裡出來,和老楊一起拆帳篷收拾東西。小房受不了這個打擊,早早就跟別的隊回撤了。他們兩人把所有的事情安排好,也準備離開這個傷心之地,老楊悔恨難當,這幾天不知在自言自語些什麼,幾乎不吃不喝不睡,整個人已經快崩潰了。

  許江浪無法安慰他,只要選擇這樣的生活,就一定會遇到危險,這一趟會是他們生命裡永遠的噩夢,那種失去夥伴的痛苦和悔恨將反覆糾纏,不死不休。

  他已筋疲力盡,只想趕快休整一下,回去找輕輕,告訴她,他已經愛了她許多年,告訴她,看到活生生的生命在自己面前永遠消逝時,他有多害怕。

  他怕那個人如果是自己,那已經背負太多創傷的女子根本無法面對以後的人生;他怕沒有他的陪伴,她會把自己封在厚重的殼裡,孤獨一生。

  只有面臨失去時,他才知道生命和時間的寶貴,知道珍惜擁有的一切,他已經不能再等下去,他要回去立刻找到她,許下一生的承諾。

  他已蹉跎了這麼多年,再也浪費不起。

  「浪子……」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他搖頭苦笑,肯定是自己太想念她了,才會出現這種幻聽,他把帳篷折好,正要塞進袋子裡,「浪子……」遠處又傳來這個聲音,不是幻聽,他猛地回頭,遠處,一個讓他刻骨銘心的身影正捂著胸口大口喘氣。

  「不要跑,這裡是高原!」彷彿流浪多年的孩子終於看到親人,他的心幾乎要衝出胸膛,淚水奪眶而出,朝那方拚命奔跑。

  見到他安然無恙,她終於放下心來,腳一軟,坐在地上喘息不定。第一次來這麼高的地方,實在無法適應,剛上升到三千多米頭就爆裂般地痛,步子稍微邁大一點就喘不過氣,心跳得似乎要從胸口蹦出來。要不是一路上許多好心人幫忙,給她送醫送藥,告訴她高原上的各種注意事項,她真的難以想像,自己病倒在這裡該怎麼辦。

  跑到她面前,許江浪也已渾身發軟,他「撲通」跪在地上,把她緊緊抱在懷裡。

  兩顆心貼在一起劇烈地跳動著,彷彿合而為一。

  柳輕碧低低嗚咽:「我帶你回家……」

終章

  浪子酒吧今天張燈結綵,高朋滿座,除了一些西裝革履的男子和打扮入時的女客,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些打扮怪異的男男女女,他們在小小的酒吧裡穿梭著,有長髮飄飄的男子,有穿著藏袍的金牙小夥子,有全身艷麗著衝鋒衣的少女……

  許成和吳遠君跟著許江洲走進來,吳遠君嘟噥著:「搞什麼鬼,連結婚都不肯聽我們的安排,非要到這鬼地方來辦,還請了這麼多亂七八糟的客人。真不知道他怎麼想的,到大酒店去辦幾十桌酒席咱們多有面子!」

  許江洲笑道:「媽,你就別念了,弟弟好不容易有今天,咱們就稱他的心又怎樣?他也不喜歡去應酬那些當官的,到時候鬧僵了更難看!」

  酒吧裡已經人滿為患,三人在人群中鑽來鑽去,好不容易來到樓上,一身筆挺西裝的段小樓滿面春風地迎上來,把三人引到房間裡。許江浪穿著紅色長袍馬褂,正在為一身艷紅旗袍的柳輕碧頭上插花,兩人視線久久糾纏著,竟都沒發現有人進來。

  三人進退兩難,吳遠君鼻子一酸,強笑道:「輕輕,你今天真漂亮……」

  她的話沒說完,秦白棉的笑聲遠遠傳來,「新娘子,快出來給大家看看!」

  許江浪攥住柳輕碧的手,仔細看了看,覺得她臉上的胭脂不勻,輕輕為她抹了抹。

  許江洲第一個退了出來,許成悄悄跟在他身後,許江洲遞給他一支煙,輕笑道:「爸,這回總算放心了!」

  許成低頭不語,良久,回頭看了一眼吳遠君,低聲道:「兩個孩子走到今天不容易,你可別又找碴,他們要不要孩子都好,你別催他們,讓他們過幾年安穩日子!」

  「我難道不知道!」吳遠君瞪了他一眼,突然尷尬地笑起來,笑得眼中淚花閃閃。

  樓下,元寶和小慶擡著幾箱啤酒出來,那幾個穿著艷麗衝鋒衣的少女一擁而上,把啤酒拆開分給眾人,元寶抹了把汗,拉著小慶跳到中間高高的舞台上,元寶走到麥克風前,大聲道:「今天是浪子和輕輕喜結連理的好日子,我謹代表他們謝謝大家的光臨,請大家一定要吃好玩好,最重要的是要喝得盡興!」

  他打開音響,空氣裡立刻響起震耳欲聾的《婚禮進行曲》,許江浪抱著新娘子從樓上下來,新娘子臉色緋紅,抱著他的脖子頭幾乎縮到他胸口。

  只聽「砰」的一聲,鮮艷的玫瑰花瓣從天而降,隨著他的腳步落下,在樓梯上鋪上一層厚厚的地毯。人們抓起花瓣灑向兩人頭頂,叫喊著、笑鬧著,每個人臉上都佈滿陽光。

  一會,許江浪抱著新娘走到舞台,他把她放下來,牽著她的手走到中間,沈聲道:「大家能來,我真的很感激!我只有一句話要說……」眾人安靜下來,他把她的手按在胸口,深深看進她的眼睛,哽咽道,「輕輕,我愛你!」

  她已流著淚撲進他懷裡。

  眾人歡呼起來,大家感動不已,有人竟已掩面哭泣。

  許江浪高高舉杯,「這杯酒是感謝我的父母和哥哥的!」

  「這杯酒是謝謝大家能來參加我的婚禮的!」

  「這杯酒是祝福你們的,祝福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三杯過後,元寶搶過麥克風大叫:「大家歡迎浪子和輕輕姐講講他們的故事!」

  雷鳴般的掌聲響起,許江浪拍拍他的頭,接過麥克風,笑道:「我想用特別的方式跟大家講我們的故事,元寶,要不要準備準備?」

  元寶會意,抄起鼓槌重重敲響,小慶和阿亮連忙跑上來各就各位,許江浪抱著吉他坐在高椅上,把新娘子安置在自己身邊,擦去她臉上的淚痕,輕聲道:「我會用一輩子的時間唱歌給你聽,從現在開始!」

  雖然人越來越多,酒吧裡卻靜得不可思議,大家不約而同看向中間高高的舞台,眼中閃動著莫名的光芒,沈默無語。

  「第一首《青春》!」元寶拉過麥克風說道。

  「青春是一杯醇酒,在一個月色溫柔的夜晚,被我一口飲盡,醺然而芬芳……」

  許多人不由自主地跟著哼起來,柳輕碧彷彿又回到那個炎熱的夏天,又回到那驚心動魄的一夜。段小樓悄悄躲進牆角,心頭百感交集。

  當那合唱的尾聲漸漸飄散,歌聲仍然縈繞在人們耳際,良久,大家醒悟過來,給予熱烈的掌聲。許成不敢置信地擦了擦眼睛,喃喃自語:「真沒想到,他竟唱得這麼好,真沒想到……」

  當許江浪清唱完《我真的愛你》,柳輕碧笑中帶淚,和他緊緊相擁。

  元寶哽咽著扯過麥克風,「這最後一首是我們浪子和輕輕姐寫給大家的,請大家欣賞《親愛的,請帶他回家》!」

  月黯黯,路漫漫

  險阻萬千重

  如果有人為你浪跡天涯

  親愛的,請帶他回家

  愁浩浩,情怯怯

  紅塵恨事多

  如果有人為你沈醉不醒

  親愛的,請帶他回家

  愛殷殷,癡茫茫

  輾轉心何在

  如果有人為你淚落成雨

  親愛的,請帶他回家

  親愛的,幸福原來是一種芬芳

  讓你魂牽千里

  蕩氣迴腸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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