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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15025844
公爵 | 2013-1-3 00:06:51

本帖最後由 t15025844 於 2013-1-3 01:14 編輯

江湖上盛傳唐門擅長使毒,
行事作風詭異,依他看來,他擄來的人更是古怪!
他威脅這像個孩子般牙牙學語的人兒說出「閻羅令」藏在何處,
否則就親手了結她的性命,
可她非但沒駭著,反倒是死命地往他懷裡鑽?
她,擁有銀白髮絲、赤紅眼瞳,是藥人亦是毒人,
十年來不斷被迫浸泡藥汁,夜晚則被人以青綾纏身囚在陰寒至極的寒玉房。
凡是見過她的人莫不視她為妖魔鬼怪——唯獨他!
雖然這救了她的冷峻男子老闆著臉,
可從未出手傷害她,所以她決定要寸步不離地跟緊他……
惹他心亂的丫頭是唐門千金,
更是他極欲尋找的「解藥」!?
她在自個兒家中受盡折磨,如今唐門還有臉向他要人?
想帶走她就得憑本事,
況且閻羅令合該屬於他這個「索命閻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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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15025844
公爵 | 2013-1-3 00:07:48

第一章   
               
  江湖中傳言道:毒手唐門系出四川。其實,傳言只是傳言,唐門就算真的源自四川,它不見得只會在四川出沒。四川唐門名號雖響亮,可又有誰在四川遇上唐門中人?難不成還寫個唐門的招牌掛在門邊供過路遊客參觀不成?擅長下毒、偷襲的唐門又不是多見得了人,放眼武林,門派如林,唐門不過只是其中之一罷了。

  然,江湖人對唐門又恐又懼的大有人在,原因除卻了敬畏,就剩怕死了唐門出手的極毒狠招。四川唐門,以毒、狠著稱,這一點,江湖上人盡皆知;若不想死得莫名其妙、太過難看,還是少惹唐門為妙。

  難道就沒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人?

  當然有!

  找上唐門的,不是有求於唐門,就是前來尋仇的仇家。

  前者要的就是唐門為人稱道同時又為人詬病的奇毒,後者則是親友死在唐門手裡,找上門踢館的。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就算是讓人又驚又懼的唐門,也會想有個安靜又安全的地方做自己想做的事。

  於是,江湖人可以找得到的唐門所在不過是個影子,只是為與江湖連繫所設的;真正的唐門所在,是甚至連剛入門的唐門弟子都不知道,知情的淨是唐門中的高手,要不就是刻意查探唐門底細的有心人。

  月黑風高。

  寧靜的大半夜,銀雪漫漫,蓋滿秋瑟的黃土—掩了草、埋了花,壓垂每棵枝葉飄零的樹木,大地一片蕭瑟無聲,彷彿所有的時間全靜止在這裡,動彈不得。

  放眼望去,巷弄街道沒有一處在半夜裡還有人跡—凍得緊密的雪地連一個汙黑鮮明的腳印都沒有;人煙滅絕的程度,好像才剛被賊寇清城,殺得不留活口似的。

  北風凜冽,光是聽到風聲就讓人不停打顫,這麼冷的天,還提什麼夜遊!

  在這靜得幾乎像沒有人居住的荒漠似的夜,一襲黑影無聲無息揮毫畫出如飄落半空的花瓣,輕巧地點落在高聳的城門石牆頂,接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飛快地移動,才眨一下眼,突然又消失了蹤影。

  銀白的雪地裡,黑衣蒙面潛入別人宅邸的賊肯定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當宵小之輩。

  這抹影子的主人,縱身落在隱藏在城中最角落、毫不起眼的平常人家宅前。映在沒有月娘照射、暗淡出奇的雪地,不夠亮的天,隱隱約約只能藉著白雪的曖曖銀光照出大致輪廓。

  良久,這人騰起一個空翻,翻入這處不起眼的宅邸,消失無蹤。

  巷弄街道依舊這般寂靜,像沒了人的氣息。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白居易  憶江南

  琵琶聲一會兒悠悠似流水潺潺,發出錚錚鈴鈴像珍珠落玉盤的清脆聲,一會兒又洶洶似急雨驟下,鏗鏗啷啷彷彿鐵珠擊落鐵盤般的高亢激昂,迴盪在水榭別院,自是一番閒雲野鶴的怡然自得。

  隨著攏撚抹挑的輕重快慢,譜出的曲子聽了教人心曠神怡,聽見樂師隨口唱出的詞調,更是教人忍不住自內心發出最真切的微笑,稍微害羞的姑娘恐怕還會臉紅得像誘人蘋果。

  在水榭別院裡,樂師一人自彈自唱,自得其樂。

  「惱煙撩露,留我須臾住。攜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黃梅細雨。嬌癡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懷。最是分攜時候,歸來懶傍妝台……」

  放眼景致別有一番風味,水榭所種淨是江南花草,暖和的南方四季怡人,花草得到這樣的天候庇佑,千嬌百媚、爭奇鬥艷。

  嘈嘈切切錯雜的琵琶聲與之應和,琵琶聲忽然毫無緣由地凝結,落下的靜謐不但突兀而且窒人,空氣中浮動難隱的沈重嚴肅。

  「來了就別躲在暗處。」獨自坐在別院蓮池中央涼亭裡的樂師停下手指挑動,開了口,閒適的語氣裡自有一份難掩的尊貴,態度從容又彷彿視身旁物於無形,從倨傲的姿態來看,恐怕身份不只是一名小小的樂師這麼簡單。

  話聲方歇,黑影如電光一閃般迅速飛縱入涼亭,站在一隅,靜候手撫琵琶弦使之噤聲的男人再度開口,一身樸實灰藍色調行走江湖的便裝,走在路上委實不起眼,讓人想留意都難。

  但除卻便裝,飛縱入亭的男人卻有種教人難以忽視的冷冽氣勢,就像在冰天雪地的原野上兀自奔馳的孤狼,渾身的肅殺之氣凜冽得彷彿是北方極寒的冬令時節,連這位處江南的杭州水榭裡的花花草草,也都忍不住打顫。

  只有始終坐在亭中的男人不以為意,神色一如先前的從容。

  「別來無恙,冷焰。」

  「你重金找我來不會只是為了問候。」名喚冷焰的男人不客氣地坐在石欄杆上,平靜的黑眸掃過琵琶,嗤笑,「又在訴衷情?」

  男人雅致的唇角勾動一抹攝人魂魄的微笑。「她愛聽,我就唱。」

  「聽得見嗎?」冷焰開口一如他姓氏的冷,就連江湖上惟一可以稱得上朋友的人,也依然冷言相對。

  大掌下的琵琶弦乍時錚地應聲齊斷在男人掌下。

  「找你,不是要你雪上加霜。」冷言冷語依舊,難道就只應了姓名裡的冷字,一點焰該有的熱也無?

  「鳳驍陽,我看不慣為女人失心喪志的你。」冷焰這話起因於鳳驍陽的灰心喪志。不過是一個女人,何必把自己弄到這步田地。「她只是一個女人,無足輕重,無關緊……」

  斷裂的琵琶弦劃過半空,滑過冷焰右頰,留下一道細長血痕,細如髮絲的弦竟然有如此威力,可以想見此人武功造詣深不可測。

  冷焰眉也不挑一下,彷彿對頰上的傷一點感覺也沒有,冰幽的視線依舊落在鳳驍陽身上,他只是想知道這個帶著終年不變的笑臉的男人,在這時候是不是一樣笑容滿面。

  端詳了一會兒,他因瞧出鳳驍陽一貫表情下的破綻而勾起一抹淺不可見的嗤笑。

  可笑,為了一個女人甘願隱身江南,放棄一切。

  「你再敢說一句詆毀她的話,就別怪我無情。」

  冷焰拔劍以對。「早就想和你比劃。」當年敗在他手下造成今天得聽從他吩咐的局面,他可以心服過去意氣風發的鳳驍陽,就是不服現在這般頹心失志的鳳驍陽。「這次絕對不會敗給你。」

  「你已經敗了。」可笑!江湖人為何懸懸唸唸總是一個「勝」字?勝了千人萬人,輸了自己又有什麼用?

  冷焰的表情露出困惑。「為什麼?」

  「還沒有交手你就言敗,又怎麼會勝?」鳳驍陽丟開斷弦的琵琶,起身背對著冷焰,執著的黑瞳凝視著坐落於水榭西邊的廂房。「還要比劃嗎?」

  冷焰收劍回鞘。

  這時,鳳驍陽才轉身面對他。「我找你來不是為了閒聊,有事要你去辦。」

  「我知道。」很清楚自己不是閒聊的好對象,來之前就已經知道他絕對是有事要他辦。

  「我要你找出『閻羅令』的解藥,無論用什麼方法,不管使什麼手段,都要得到閻羅令的解藥。」

  「不。」斷然拒絕毫不遲疑出口,僵化鳳驍陽雲淡風輕的和善,結成凝色。

  「你敢抗命?」

  「我服的只有你,會出手相救的對象也只有你。我是殺手,不是大夫;只殺人,不會救人。」更何況要救的人是她,是讓鳳驍陽失志到這種地步的禍水,他為什麼要救。

  「就算幫我,難道不行?」

  「你不是沒有本事。」

  「我要待在她身邊,無時無刻要看見她。」生命如風中之燭的她,要他怎麼帶著隨時可能見不到她最後一面的恐懼與憂心,分身離開她前往冀北。「冷焰,這是命令!」

  「你不是我認定的那個主子。」鳳驍陽霸氣已失,怎麼當主子。

  「你!」手下的人個個脾性迥異,論倔強,無人能出冷焰其右,偏偏眼下能挑釁唐門的只有他。「難道要我下跪求你,你才肯答應?」

  「只要是為那個女人,絕不。」

  知道他一句「絕不」就沒有轉圜餘地的鳳驍陽狠瞪著不聽命令的冷焰,他是忠心,卻忠心得太偏執,忠得沒有人性!

  「不要逼我殺你。」

  「如果你要為一個女人殺我,我也認了。」冷焰勾起淡然的微笑,生死對他這個以殺手為業的男人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你!」鳳驍陽一拳槌上石桌,乍現的氤氳殺氣立刻教理智給壓抑在被激起的惱怒神色之下,化成幽然歎息。「唉……莫非你不懂人世間最貴重的不在權勢,而是一份相知?你屈於我之下難道是因為我握有的權勢?要是這樣,現在你該投靠的不是我。」

  冷焰抿緊嘴唇,這番話他找不到漏洞可以反駁。

  「冷焰,算我求你行嗎?」鳳驍陽伸手握住冷焰的臂膀。「就當我欠你一份情,總有一天我會還你。」

  「你從不欠人情。」冷焰淡淡的陳述裡隱含不滿。為了西廂房那個女人他已經做出很多不可能會做的事,現在又多了一樁。

  「這一筆,我欠。將來你可以向我索討一項要求。」

  冷焰聞言,黑瞳倏地一亮。

  「除了殺她之外。」瞧見他眼中難掩的雀躍,鳳驍陽立刻下了但書,果然就見冷焰發亮的雙眼即刻黯淡。

  不能要求他殺她,那這人情有什麼好讓他欠的。「哼。」他不屑。

  「冷焰?」

  「不。」

  「公子,別求他了。」清清亮亮的女人嗓音劃過天際落入涼亭。「人家根本就是怕唐門找麻煩才一直拒絕,瞧,那雙殺人無數的手正顫巍巍地發著抖哩。」一張臉從涼亭頂探下,黑烏的發倒垂在半空,精明大眼眨著促狹光芒。

  「你來了。」

  緊繃沈重的氣氛隨著一襲青衫落入亭內而減去不少,不過相對的,冷焰的臉更臭了。

  季千回向主子打了揖,纖指成掌抵在俏艷的唇邊呵呵直笑。「想想嘛,四川唐門耶,以狠極毒絕見長,誰敢招惹啊!要是我接到這命令也會想回家躲在被子裡發抖,打死都不出門半步,是不是啊?冷焰哥哥。」

  「你、閉、嘴。」繃緊的唇間逸出不悅。

  向來就跟女人不對盤的冷焰面對人稱「八面玲瓏」的季千回一樣不對盤。

  而且是非常不對盤,看見她就像看見隔世仇人一樣。

  「唷,你上輩子吃了女人什麼虧,被騙失身還是失財?我可沒欠你銀兩黃金,更沒欠你海誓山盟,瞧你這討厭女人的死硬脾氣,像極了茅坑裡的石頭——臭、臭、臭!」

  這女人……他雙拳緊握喀喀作響。他就不信這女人下一刻還有命可以說。

  哇!他又想宰人了!季千回趕緊躲在主子後頭,沒一會兒又探頭不怕死地挑釁:「來啊,有本事來啊。」

  「別以為躲在後頭就安全。」冷焰上前,劍有出鞘之勢。「再吵,就算鳳驍陽保你,我也絕對要殺你。」

  「公子,冷焰要殺我!嗚……人家不過是猜中他怕唐門的心思而已,你看看,他惱羞成怒就想殺我。怕就怕嘛,有什麼怕人家說的,膽子留在娘胎裡沒帶出來就承認嘛,幹嘛端一堆理由遮掩;人家又不會笑他沒用、膽子小得跟老鼠沒兩樣,嗚……」季千回委屈地俯在主子背上泣訴。

  再冰、再冷的人也會被嘈雜難聽的女人哭泣聲惹得心煩,尤其是最厭惡看見這類人的冷焰。

  寒冰似的性子被斷斷續續的抽泣惹毛,更輕易被話中內容挑起情緒波動。

  「季千回!」說他沒膽量挑上唐門,「唐門算什麼,不過是一個使毒的小門派!」

  「那你幹嘛怕一個使毒的小門派?」寄千回織指一伸,大咧咧指向冷焰,理直氣也壯。「說什麼也不敢槓上人家。」「誰說我不敢!」

  「那麼你是答應了?」

  「廢話!我……」該死!冷焰倏然一驚,他竟然中計。

  「呵呵呵,主子,你也聽到他答應了。」俏顏染上得意,季千回望向啞口無言的冷焰。「江湖上人人皆知冷焰言出必行,可別讓大夥兒失望。本來由你『索命閻羅』去討閻羅令的解藥是再天經地義不過了,是不是,驍陽?」

  「你……」

  「三個月後我要看見閻羅令的解藥。」鳳驍陽打蛇隨棍,讓冷焰沒有掙扎餘地。

  一步錯,步步錯。他不該因為他斥重金懸賞就來,自己何必趟這趟渾水?冷焰深深感到懊惱,對於非本行的事感到棘手。

  「季千回。」冷焰寒眸凍上還躲在鳳驍陽背後的女人,左手揣入懷再抽出時,一物朝季千回刺去。

  「接住!」季千回纖纖素指兩指夾住朝自己飛來的黑影。「又是咱們冷焰哥哥的索命符。」天曉得她已經收集多少張索命符了。

  拿這麼多江湖人聞之喪膽的索命符卻還沒死成的,普天之下恐怕只有她季千回,想到這,她就感到莫名的得意。

  在索命閻羅手下還能安然自得地過活,誰能不得意?

  「等我辦完這件事就是你的死期。」冷焰季千回笑瞇瞇地回應道:「我會趕快逃到天邊遠的,焰哥哥。」

  「哼。」

  悻悻然地縱身以輕功退離,沒有告辭,足以想見他此刻肝火之旺。

  鳳驍陽望著冷焰方纔還站著的位置愣了一會兒。「千回,方才謝謝你了。」

  「用不著客氣。」季千回自主子的背後走出,若無其事地收起箭羽形狀的索命符吹吹指甲,笑靨如花。「人家只是看不慣冷焰一張臭臉而已,逗他好玩的。」

  鳳驍陽搖頭輕笑,笑中帶著濃濃哀愁,顯然的,又想起西廂房裡的人兒。

  季千回會意,笑挑的眉也垮了下來。「沒事的,一切會沒事的。」

  是吧?說話時,莫名的不安在她心底翻湧。

  會沒事嗎?在中了唐門至毒閻羅令之後?

  閻王要人三更死,絕不留人到五更。強留她近半年,也到了最後的緊要關頭。

  留得住?留不住?目前也只能等了。

  「閻羅令的解藥在哪兒?」潛進唐門的冷焰扣住巡夜的唐門門徒壓聲低問。

  虎口下的咽喉似乎沒有發聲的打算,一雙恐懼的眼看著不請自來的蒙面人。

  喀!頸脊斷裂的聲音是他得不到回應時奉送給對方的禮。虎口下的人像棉布似的軟倒在地,再無生息。

  在迴廊逮到另外一個,同樣的問題又是同樣沈默的回答,他只得又送了同樣的禮。

  唐門真能調教出這麼忠心的門徒?一團疑惑湧上冷焰腦海。

  抓到第三個,咿咿啞啞的掙扎後才讓他找到答案。

  他擒扣住巡夜人的下顎一扳開後,果然,舌頭被剪了,難怪說不出話。

  「帶我去找閻羅令的解藥。」

  門徒搖頭,拒絕被迫就範。

  「又是忠心?」被剪了舌頭當一輩子啞巴還這麼忠心。冷焰陰狠一笑。「無妨,你不帶路,只好先送你去見閻王。」「咿!」所謂的忠心敵不過貪生怕死的顫抖,門徒擡起手臂指著黑暗中迴廊一處。

  冷焰推他向前,跟在後頭。

  走著走著,又拐了幾個彎,冷焰知道自己愈來愈往這宅子深處走,從外觀看似平常人家宅戶的房子原以為沒多大,進來之後才知道別有洞天,機關佈局巧詐緊多得教人不會覺得無聊,也讓這趟原先就心不甘情不願的唐門之行,變得讓人可以忍受些。

  輾轉來到偏院一處,帶路人指著裡頭。

  冷焰動動扣住他頸子的拇指與食指,逼他開門。

  門扉一開,屋裡衝出十來人,個個手執刀劍,將見狀挾人向後退的冷焰圍在中心。

  哼,唐門的忠狗。喀的一聲,帶路人又是如布般無骨軟倒。

  圍住冷焰的十幾人沒有一個發出聲音,只是瞪著他,看見他親手殺了同門師兄弟,個個面目猙獰。

  啞巴是有不洩密的好處,也有不能揚聲警告的壞處。拔劍出鞘,冷焰提醒自己得留幾個活口問出解藥下落。

  寒光流轉,有如龍出淺灘一躍上九天,又如雛鳳高飛縱橫蒼穹,劍嗚聲呼嘯紛落,流連在刀光劍雨、招式交疊之間,一轉眼,如火燎原的殺氣一一斬殺十來人,留下幾個被刻意挑斷筋脈的活口。

  「帶不帶路?」見回應是搖頭,他毫不遲疑震了抵住咽喉的劍,挑斷對方氣脈。

  再找一個,只要答案是搖頭,連逼迫也懶,直接挑斷對方的生機。

  「帶不帶路?」終於,這一個被他「感化」,點了頭。

  「很好。」抓起他,冷劍寒光準確地掃向還沒問的僅存三人。有了答應帶路的,其他人就沒有活著的必要。

  臣服的唐門門徒看了,嚇得直發抖。

  「老實帶路,我會讓你活著。」沈聲吐出要挾,今晚殺人殺得有些煩躁,沒有一個能逼出他三招以上,真無聊。

  而這一次,帶路的人彎彎轉轉,帶他走進一座看來荒廢多年的別院,要不是腳下踩著的路徑上,雜草被踩踏的痕跡足以證明這小徑來往過不少人,他絕對會捺不住性子揮劍。

  他們終於停下,停在一面石壁前。

  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停止顫抖的手指向石壁。

  冷焰撫上石壁輕敲,叩叩的空洞聲透露出裡頭別有洞天。「怎麼開?」

  順著手指的方向,他看見隱藏在草叢裡的矮木。

  點住帶路人的睡穴應允留他活命的承諾,冷焰擡腳踩上矮木,輕易將之踩往右移。

  轟轟低沈的啟動聲隨後響起,在他面前的石壁緩緩裂開縫,愈開愈大,透出亮眼的白光。

  裡頭有人?他疑惑。可是石壁完全開啟後又不見有任何人從裡面衝出來與他對陣。

  移動步伐進入前他小心翼翼探看四下,懷疑這也許是請君入甕的陷阱,梭巡四周,確定沒有人伺機而動,他才放心走進去。

  曲曲折折的通道透出刺骨寒意,從天頂、從左右壁緣、從腳下踏的石板,密密實實的寒意四襲,就像置身冰窖一般。

  刺寒的低溫讓冷焰想起幼年在北方生活的凍原。

  信手探向牆壁,才發現這是寒玉所砌,整條通道放眼所見都是寒玉,怪不得會這麼冰冷刺骨。

  也難怪鳳驍陽指名要他辦這件事。想到自己又被他利用一次,心裡的不甘願頓時加深一層。

  這條路到底有多長?唐門為什麼刻意設計這一座機關專放解藥?

  不愧是以詭異行徑著稱的唐門,淨做些怪事。

  像走不完似的通道單調一如毫無生跡可尋的凍原,沒有機關、沒有看守的人,唐門中人八成是以為在通過這條路之前大多數人就會被宰玉凍死,所以放心地不派人看守,也不設機關防範吧!

  輕敵的後果是忽略江湖奇人怪事特多,不怕寒玉刺骨寒氣的大有人在。冷焰就是一例。

  終於,更刺眼的光隨著冷焰的腳步由遠而近,他加緊步伐上前,忽而廣闊的內室和同時入眼的景象令他平靜無波的表情露出短暫不由自主的錯愕。
那是什麼?
引言 使用道具
t15025844
公爵 | 2013-1-3 00:08:31

第二章   
               
  來自四面八方的布綾就像蜘蛛網般在內室中央懸空齊聚,半空中,一具屬於女子的身軀被布綾團團圍繞。

  以十字的姿態,雙手分列左右與肩齊高,被布綾纏繞固定,頸部以下被和寒玉同樣碧綠的布綾裡得密不透風,只露出蒼白的腳踝,上頭略帶粉紅的腳趾輕抵在下方高起的寒玉,除此之外,眼前的人整個身子幾乎懸空。

  令人錯愕的還不只這些。

  頸部以上,銀白的長髮遮住她大半容顏,讓冷焰看不見對方面貌,要不是幾根髮絲若有似無的微動,他會以為這個被懸掛在半空中的只是具屍體。

  不過被懸掛在寒玉砌成的內室,活著也只是半死不活。

  唐門的詭異,在這裡又可以找到佐證。

  左顧右盼,除了這具懸空的身子以外,內室裡再也沒有其他東西,更別說是藥瓶、藥罐什麼的。

  又被耍了!憤怒襲上冷焰心頭,透露陰狠。

  很好,那混帳還在外頭,他還能找到人算帳。

  思及此,他轉身欲離去,不經意扯動腳下的布綾。

  「唔……」

  細細碎碎的呻吟自冷焰身後逸出。

  以為已經半死不活的人在他身後發出聲音,冷焰轉過身,銀白長髮隨著主人動了頸子微微搖擺,半空中的人擡起臉,睜開眼。

  「你不、是唐堯……」幽幽話聲斷斷續續如寒玉沁入冷焰的耳。「你是誰?」

  冷焰沒有說話,眼前人的外貌詭異得讓他說不出話,纏繞滿室的布綾像張綿綿密密的網誘惑他走向她,這一處詭異卻綺麗的景象讓冷焰腦海呈現短暫的空白。

  一頭白髮也就罷了,當她擡起臉後他才看見她的眉睫亦呈現銀白,而睜開的一雙眼是火焰般的紅瞳。怪,很怪,怪得讓人無法分心再端詳她的容貌,這些已夠稀奇。

  然,那一雙火紅的瞳色深深的吸引住他的目光,將他拉進無法理解的詭譎深淵,一時片刻無法回神。

  迎向自己的臉是那麼平靜無波,可冷焰的出色輪廓並不會因此黯然失色,仍有懾人的能力讓唐婉兒倒抽口微弱的呼吸,蒼白無血色的唇更是巍顫。

  「是誰……」

  她的聲音讓他轉醒,惱起自己可笑的失神。「你是人、是鬼?」

  鬼?人?搖頭扯動絞緊自己的布綾牽引出受襲的寒氣和疼痛,唐婉兒咬唇強忍,一如過去。

  「說話。」

  「鬼……人……分、不、清……」斷斷續續開口,十年來鮮少有機會和人說話的她根本不知道要怎麼開口清楚說一句話。

  她只求一件事,「死……我死……」紅瞳露出希冀的目光投向這個她第一次見到的外人。

  十年來,她所見所聞有限得可憐,更沒有機會學說話,就算聽得懂別人在說什麼、知道要說什麼,一張開嘴就是無法流利說出想要表達的意思。

  想起自己的遭遇,濕意倏地湧上眼眶。「我……死……求、求你……」是不是這樣說他就能明白她的意思?她不要活,只想死,這樣說對不對?

  「要我殺你?」

  她點頭,又是一身凜冽劇痛。「想死。」

  「想死可以,告訴我閻羅令的解藥在哪裡?」

  閻羅令?解藥?聞言,唐婉兒閉上眼別過臉,拒絕開口。

  冷焰伸手扣住她的下顎扳回來與自己相對。「說話,解藥在哪兒?」

  「閻羅……解藥……我不、對,我……」

  她在說什麼?明明是話,他怎麼聽不懂。

  「你到底要說——」溫熱的水珠毫無預警的滑過他冷硬的頰,冷然不耐煩的眼瞬間起了波瀾,閃過一抹極不尋常的複雜訊息。「你……」

  「死……不活……我、死……閻羅、嗚……」滾出眼眶的第一滴淚牽引出她更多壓在心底的悲痛,悲從中來,讓唐婉兒頓時泣不成聲。

  「你知道閻羅令的解藥在哪兒?」從她神色看來,他敢說她絕對知道。

  想搖頭,但最後她還是點了頭。

  她的確知道。算算時辰,自知在唐門耽擱太久,他決定先擄走她,到時候再好好問個清楚。

  「跟我走。」不由分說,他拔劍準備斬斷這些礙眼的布綾。

  「不……」

  無法串連成句的話來不及阻止冷焰的動作,利刃劃過布綾的嘶嘶聲未竟,裂成片段的布綾像棉絮似的飄飛在半空中。

  束縛一除,唐婉兒的身子一時重心不穩往後下墜。

  「不……」閉上眼,如絮般無力的等待墜地的疼痛襲身,想像中的痛不但沒降臨,反而還觸到陣陣暖意。

  她不解地睜開眼,迎上一雙訝異黑瞳。

  她不著寸縷!布綾底下竟然一件遮掩的褻衣也沒有!雙手傳來的柔軟觸感像千萬簇火苗燃燒他的心,引起莫名燥熱。

  接著,他聞到自她身上幽幽散發的奇異香氣,像是混合千百種花草的詭異香味,不濃烈,但久久不散,嗅進的每一口香氣都不同,像剛被人丟進花堆沾染一身異香似的詭譎。

  「不、別我……碰……」好痛!被他抱得好痛、好痛。「嗚……痛……」

  不曾間斷的啜泣聲將冷焰從讓人陷入迷思的香氣中拉回,視線落在懷中那白皙勝雪的肌膚上,一道道觸目驚心的細痕映入他冷凝的眼,目光掃過抱在手臂上的嬌軀,忘了此刻手臂上的女人不著寸縷。

  如針般細長的血痕,一道道,一條條,數不清數目地浮現在原本該是無瑕的雪膚上,從臉上到腳趾,只要細看就能看到,有些已逐漸癒合成淡褐色的傷疤,有些則已結痂成淡紅,有些就像才剛劃下似的滲出血珠。

  一股莫名的怒火自丹田竄上胸臆,冷焰深吸了口氣,還是壓抑不住地直升腦門,在瞳中燒出兩抹怒火。

  「嗚……痛……」她咬住唇還是沒辦法忍住痛。誰來救救她?唐婉兒握緊縮在胸前的手拚命忍住渾身上下又麻、又癢、又痛的痛楚,僵硬著身子裂出這幾日來所受的新傷,不斷滲出鮮艷的血珠,有的滲進冷焰的衣衫,染出點點如落櫻的紅。「我不、碰……疼……」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一抹焦急攀上冷焰皺起的眉峰,無法可想,他放她雙腳落地,一手摟住她纖細不堪盈握的腰身靠著他,另一手解開自身的外衫旋了半圈將她密實包裡在其中,再次將她打橫抱起。「這樣還會痛嗎?」

  懷中人兒點了點頭,又搖搖頭。

  「會痛?還是不會?」

  被裹在衫子裡的手怯怯探出,貼在冷焰繃緊的臉頰來回撫摸,隨後搖頭,對他抿出一抹虛弱的微笑。

  冷焰如突遭雷電狂擊全身,璀璨的眩目光亮後是短暫的空白,令他怔忡。

  回過神,再要開口好問個清楚的時候,懷裡的人兒笑容逐漸消失,螓首一偏,倒進他肩窩。

  問無可問,他移動腳步縱身離開。

  今夜唐門一探,探出太多難解的詭異。

  誰能來救她?

  不,不求救,求死,誰能來殺她?

  這樣的命運,這樣的日子她過不下去,過不下去了。

  誰?誰能殺她?殺了她這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妖怪?

  誰能……

  睜開眼,唐婉兒迎上的是兩潭黑墨似的雙眼。

  「你醒了。」昏睡兩天兩夜也該是醒的時候了。冷焰退離床畔,坐在離床最近的圓凳,墨黑的雙瞳鎖著她不放。

  不對。她不是這樣子的。唐婉兒看著床頂垂下的串串流蘇,她醒來不是這樣的。

  她應該被懸在空中睡才對,而且該冷冷的,怎麼會暖暖的呢?動了動手,奇怪?她手應該不能動才對,但現在還能握在一起;還有腳——啊,她能看見自己的腳耶!

  還有她的頸子,之前還被纏著不能動的。

  她在做什麼?冷焰面露一臉古怪之色。

  醒了卻不起身,躺在床上不是伸手就是擡腳,一會兒又露出令人費解的微笑,接下來又晃晃頸子,然後自顧自的漾起笑。

  她被放下來了!看著張在自己眼前的十指,唐婉兒終於相信一直以來被束縛在寒玉房的自己被放了下來。

  誰?是誰放了她?

  手抵著床努力想撐起自己的身子,無奈動不了,她的力氣不足以撐起自己。

  「不起、起來……」這樣說對不對?她沒辦法坐起來啊。

  「起不來。」大致聽出她意思的冷焰開口糾正。「你該說起不來。」

  起不來?「起不來?」

  冷焰移身坐上床沿,扶她坐起身。

  唐婉兒像是領悟眼前這男人的用意,再一次重複:「起不來。」

  「沒錯,剛才的情形就是起不來。」他點頭重複,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必要教她說話,多事!

  看清楚眼前人,唐婉兒像發現什麼似的,一抹喜色染上火紅的瞳。「你……」把她放下來的人!睡前的記憶倏地湧回,她擡起手,輕輕貼在冷焰頰邊無力地撫觸著。「你……」

  「你想說什麼?」冷焰按住她的手,停止她的手在他頰上虛弱無力,卻能引火的動作。

  「救……不殺……謝……」想謝他放下她,可口舌就是無法明白說出來,明明想說謝謝他救她啊,偏偏舌頭不如她意念的動,只是斷斷續續,讓他的臉色更加難看。

  「你想謝我救了你?」

  他懂!唐婉兒驚喜地直點頭。

  冷笑倏地微揚,冷焰逼近她。「你若不說出閻羅令解藥的下落,一樣要死。」

  閻羅令的解藥……「啊——」她螓首出人意料的倒進冷焰胸膛,白髮晃著銀波彷彿看見鬼魅似的拚命拒絕傾聽。

  冷焰盯著肩窩下的頭顱,難掩疑惑。

  她是該怕死,但沒理由倚進說要殺她的人懷裡。

  一般人在聽見這種話該躲他躲得老遠,她卻自動送上門倒進他懷裡。

  「你懂不懂我在說什麼?」唐婉兒沒來由的奇怪舉動惹惱冷焰。該死,他為什麼要接這件惱人的差事。

  懂,她懂。可是仰起的臉上又急又慌惹紅了原先就艷紅的雙瞳。「懂,話、好多,說……不會……」

  她懂他的話只是不會說?將她斷斷續續的字湊成句,冷焰降了怒氣。「既然懂,接下來我問的話,是就點頭,不是就搖頭,懂嗎?」

  她點頭。

  「你是唐門的人?」

  她點頭。

  很好,他確定沒有捉錯人。

  「你知道閻羅令的解藥在哪兒?」

  這一問,讓唐婉兒又向前朝他傾倒。

  冷焰及時握住她雙臂,不準她再倒進他胸膛。

  剛才的偎近已經讓他的胸口萌生不舒服的鬱悶,他不想再嘗一次這種莫名也絕對令他厭惡的感覺。

  被強制在兩隻手掌之間,唐婉兒躲不進會讓自己覺得安全的地方,嗚咽了起來。「嗚……」

  「回答我!」

  豆大的淚隨著點頭的動作滴落,她一直點,淚也一直落,彷彿永遠不會停似的。

  「解藥在哪裡?」不理睬看了礙眼、碰了又莫名其妙灼燒了他的熱液,他現下只想找到解藥,甩開不必要的麻煩,也就是她。「說話,解藥在哪兒?」

  「這……我……藥、毒。」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一字一字咬牙,她聽得懂話卻說不出來,混帳,是誰讓她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人不人、鬼不鬼的,連話都不知道該怎麼說。「我要知道解藥在哪兒?」

  無力的手拍撫自己胸口。這裡,在這裡!她想說,可是怎麼開口就是只能得到他不耐煩、不高興的表情。

  他聽不懂,完全聽不懂她說的話。唐婉兒急慌的眼眨出更多淚。

  怎麼辦?該怎麼做?她不會說話,說的話他聽不懂。

  他方才明明還懂她的話的。

  「唉……」沖天的怒氣終究在眼前女子流出的淚水淹沒這茅屋之前化作深歎。「不要慌,我不逼你。」

  冷焰難得的無計可施讓唐婉兒定了慌亂的情緒。

  和唐堯不一樣。擡起紅眸,眨落蓄在眼眶最後一串淚她才看清楚眼前的人。

  不是唐堯,她知道這個人不是唐堯。昏睡前的記憶一波波回湧,她記得自己在痛得受不了的時候他脫下衣衫裡好她身子護住她。

  好人,他是好人。

  「你做什……唉。」肩窩自動枕上一顆小小的頭顱,冷焰翻眼朝天,自胸膛深處發出歎息。

  照理說,她應該被他嚇得盡可能退到遠處。他是個殺手,也從不吝嗇讓人察覺他一身凜冽的殺氣,為什麼就只有她沒感覺似地拚命接近他、往他肩窩鑽?

  她難道不怕他?

  「溫玉軟香盈懷,冷焰哥哥好有福氣呵!」

  季千回!冷焰推開懷中人兒,抄起放在床沿的劍奪門而出。

  失去依靠的唐婉兒因冷焰飛快的消失不見而失了神,一會兒工夫之後醒悟,雙眸立刻又盈滿淚液。

  「嗚……」不見了,他不見了。

  為什麼要她來進消息?季千回後悔太早回沁風水榭才會讓主子有機會逮她做這件差事。才害得她現在必須使盡全力,甚至連吃奶的力氣都用出來施展輕功狼狽地在樹林間竄上竄下。

  何苦來哉?

  為了逃命啊!

  「冷焰,你不能殺我!」她這一次該不會真的把命葬送在索命符上吧?季千回心跳急促,邊問邊想。「我是奉了主子的命找你,你不能動手!」

  咻!眼前一根手臂粗的樹枝在銀光一閃後和主幹分家。

  要是這一劍劈在她頭上——「冷焰!你聽見沒有!我是奉命找你!」

  「死!」他口吻中帶著毫不遲疑的決絕。

  季千回騰空後翻,躲過迎面砍下的劍勢,腳尖點落在一處樹梢。「不要逼我出手!」

  冷焰縱身跟上。「怕你不成。」

  他是玩真的!手按腰身,季千回抽出纏在腰上的鞭子一甩,如蛇獵捕獲獵物般迅速劃過枝葉交錯間的空隙掃向冷焰。

  霎時,劍與鞭交擊出火花。

  「別鬧脾氣了,主子有話交代!」

  劍式驟停,冷焰站穩在與她對峙不到三尺的樹間。「說。」

  呼呼!總算逃過一劫。主子啊主子,這回你可真害死我了。幸好還有命在,季千回素手輕拍上胸脯。

  「主子要我提點你,只剩一個半月的時間,你務必要在這段時間裡將解藥送回沁風水榭;主子說他不準誰死,誰就不能死,如果你做不到,死的人就是你。」

  「如果自認有本事,立刻把我的頭砍下來送回去。」這差事麻煩,他寧可死也不幹。

  「何必?解藥都到手只差沒送回去,你還想死?」世上竟有這種想死的傻子?季千回感到不可思議。

  解藥到手?「我沒有拿到解藥。」

  「你拿到了。」季千回坐在樹枝上,雙腳懸空晃動。「你不知道這兩天江湖上發生什麼大事?」

  「什麼事?」

  看來他真不知道啊!呵呵。「唐門上下都因為某人的夜襲動了起來,聽說唐門當家唐堯大怒,氣得擊斃數十名門人,這消息你沒聽說?」

  「沒有。」這兩天他只有頭一天到鎮上去買必要的東西,沒多大心思聽街頭巷尾的閒談。

  「唐堯還出了告示,懸賞黃金千兩盼武林同道、能人異士找回他的妹妹。」

  劍身一震,冷焰瞪向在他看來永遠是淫笑迎人的季千回。「唐堯的妹妹?」

  「不就是你手上的姑娘嘍。」季千回聳聳肩,露出甜美的天真笑靨。「真是壞呢,一搶就搶走人家心愛的妹妹。」

  季千回做作的嬌聲嗔語,要不是冷焰還在花心力消化這項消息,恐怕又是鐵劍伺候。

  「這是我額外附送的消息,算是免費服務。」消息送到,她該走人了。「記住,你只剩一個半月的時間將解樂送回水榭。」

  「解藥在哪兒?」他敢打賭,早在他接這檔差事前,唐門所在、裡頭的機關種種鳳驍陽都一清二楚,只是不想告訴他,所以讓他把一半的時間花在尋找、追蹤上頭,甚至還讓他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闖唐門。

  可惡!明明把那個女人的命看得比誰都重要,卻用那女人的命跟他計較這種小事。從初識至今,他還是猜不透鳳驍陽的心思。

  「在你手上啊。」他這是哪門子笨問題!

  「沒有。」他壓根兒沒有拿到什麼解藥。

  「冷焰哥哥。」嗲聲輕喚一定會惹惱他的稱呼,季千回依然不怕死地繼續嗲聲說道:「你以為唐堯真是擔心他的妹妹嗎?」

  唐堯,那個陰毒到家、無所不用其極的男人耶,江湖中人人懼怕的毒王!哪來的親情可言!

  「你偷走唐門最重要的東西,也算是鎮派之寶,應該也是武林中人人想要的寶物、救命仙丹,還有……」

  「季千回!」女人是碎嘴的動物,季千回更是其中之最。「重點!」

  「重點是你偷走了唐門鎮派之寶閻羅令。」

  他偷走閻羅令?「荒謬!」從頭到尾他沒拿過一瓶一罐,哪來的閻羅令?

  「唉,真不知道你江湖是混真的還是假的,唐門行徑離奇,毒藥、毒藥,難道毒就一定非得是藥不可嗎?」

  「季千回!」

  「我不就在說了,你搶的是唐堯的妹子,也是唐門的寶物閻羅令,更是它的解藥。冷焰,你搶走了唐堯的心血——閻羅令。」

  冷焰燒灼兩池火海的黑眸轉成火苗乍熄的錯愕。她是閻羅令?

  這……我……藥、毒……

  他想起質問時她的回答,她無力的手拚命拍著自己的胸口。

  她說了,她說了她是藥、是毒,只是他聽不懂,不明白。

  「她是藥人,也是毒人;是絕無僅有的救命仙丹,也是舉世無雙的劇毒,能救人也能殺人,你方才手中的那名女子就是這來頭。」

  冷焰握住劍柄的手青筋暴露。「這件事鳳驍陽早就知道?」

  「你起程之後主子就同我說了。」被耍了呵,氣死吧,反正要他的人不是她,他沒理由找她算帳。

  「啊——」借力使力蹬向空中,閃過可能將自己劈成兩半的利劍。老天爺,那麼難看的死法。這死沒良心、殺千刀的冷焰!「你怎麼可以拿我出氣!」

  「一丘之貉!」他先殺這碎嘴的女人,再斬鳳驍陽。

  「你這沒心沒肺的壞男人,要不是我守口如瓶,你哪會有這兩天安寧日子過!也不想想看自己捉回什麼?多少知道內情的人想要你手上這樣寶物你知不知道,要是你得到唐婉兒的消息傳遍武林,你能不能走出合州都還是個問題,啊——」邊躲邊說話真的很累,她一介弱女子實在難以同時兼顧。「冷焰,你再相逼,不要怪我把這消息送給武林各路人馬。」

  「死人不會說話。」唐婉兒?她叫唐婉兒?季千回一連串鞭炮長似的話,冷焰只聽得進這三個字,在心裡咀嚼著。她怎麼這麼倒黴!「救命啊!」季千回抱頭鼠竄,一路上哀叫連連,左躲右閃的姿勢雖然狼狽,卻每每能在半寸之間躲過朝她攻來的致命劍式。

  「拿出真本事。」和鳳驍陽一樣會裝瘋賣假的女人,看不慣!

  「我是拿出真本事在逃啊、啊!」救命啊!季千回縮頭閃過一劍,竄逃到自己所能攀附最遠的樹幹。「主子救命啊!」「叫也沒用。」

  「哇!人家把索命符還你嘛!」收了他十來張索命符還他總成了吧。

  「來不及。」滿山遍野全是這女人的尖叫聲,難聽。冷焰追殺至她面前。

  「嗚啊啊——」騰空後翻,季千回抱住樹幹淩空旋了半圈。「別說我沒提醒你,唐婉兒是惹眾人眼紅的至寶,你如果……」

  「如果什麼?」殺人的興趣一起,冷焰像惡貓逮鼠似的,不急著取季千回的命,等著下文。

  「如果不好好看著她,要是被別人搶走,讓到嘴的鴨子飛了,主子一定會把你的頭給擰下!」

  「再說一次!」很顯然,這句話激怒冷老兄。

  「傻子才再說一次!」不行,他老兄是玩真的。季千回巡顧四周,終於甩動長鞭纏住最遠的樹幹,確定紮穩了,才騰空而去。「不跟你玩了,要帶的話已帶到,我不管了,你一定要把唐婉兒送到沁風水榭,告辭。」

  「不準走!」

  不料她有此一招,冷焰緊追直上,到半途終於放棄。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只要她還是「素流齋」的老鴿,他就一定找得到她。

  怒氣逐漸熄滅,胸膛的起伏也慢慢平緩,收劍回鞘,冷焰縱身落地,往茅屋方向走,不意外地想起還在茅屋裡的人。

  唐婉兒,是唐堯的妹妹?唐門的寶物?閻羅令?

  她是藥人,也是毒人?閻羅令是她,閻羅令的解藥也是她?

  唐堯又為什麼用自己的妹妹作藥人?

  疑問愈想愈多,矛頭全指向屋裡的人。

  他敢說,這些問題的答案鳳驍陽全知道。

  冷焰想到自己不但被利用還被愚弄,隨著季千回遠去的怒氣又再度盈滿胸口。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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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 | 2013-1-3 00:09:28

第三章   
               
  步伐由遠漸近,嗚咽聲因為距離的拉近由小漸大。

  「嗚……」斷斷續續的抽泣聲惹人心煩。

  他跨過門檻的第一步擡起,含著遲疑凝在中途,最後還是和著歎息落進屋裡。

  屋裡的人將他費盡心力替她打理好的衣衫扯得七零八落,弄出一副狼狽模樣,不停滾落珠淚的眼就像放在燭火中觀賞的水鏡,幽幽浮動的焰火穿過透明水鏡,折出艷異的魅紅。

  他懷疑她體內藏了多少水,為什麼只要一眨眼就能擠出豆大的滾圓滴淚,而且似乎源源不絕。

  「你、回……」他沒有不見。唐婉兒笨拙的揉揉眼,確信自己沒有看錯。

  「我回來了。」本想坐在凳子上,卻不知為何在決定之前已經坐上用茅草鋪設的床板,放下劍,不多想地便接住投向他的身子。

  「回來了。」觸著暖和的身子讓唐婉兒抿唇淺笑,學著他剛說的話。

  「沒錯,回來了。」冷焰小心翼翼地調整她在他懷中的姿勢,好讓她坐得舒服點,指腹輕滑過她臉頰、拭去她一臉的狼狽。

  尚且無力的小手學著他緩緩爬上他的臉、他的眼,最後停在第一次碰觸的頰邊,再一次確認他是真的,不是幻覺。

  冷焰握住她老是偷襲他的手,並沒有用力,唐婉兒卻痛得凝眉。

  經年累月被囚在寒玉房,不曾運用過四肢的唐婉兒,光是一個擡起的動作就花盡她全身力氣,也因為從不曾動過,更沒有承受疼痛的能力,雖然身形是黃花閨女般的纖細曼妙,擁有的卻是可能比嬰孩還脆弱的軀殼。

  冷焰並不明白這其中原因,但他知道自己握痛了她,鬆開五指,他托住她的手在自己掌中。

  「我問的每件事,你要老實回答,懂不懂?」

  她點頭。還記得他們之間一問一答的方式。

  「你叫唐婉兒?」

  火紅的眼綻出喜悅。他知道她的名字!她點頭,拚命地用力點頭,儘管這會讓她的頸背如針扎般的痛,還是藏不住雀躍。「婉兒。」是她的名,她惟一能說得流利的就是自己的名字。「婉兒!」

  「你是閻羅令,對不對?」他必須確認,心底始終有著不信,不相信她竟被唐門當成藥人般使用,過著非人的日子。

  如果那夜在寒玉房所見情景是她每日的生活——

  我死……求求你……

  那她說出那種話也不會讓人意外。

  閻羅令、閻羅令,深深烙印在心裡、在腦海的名字怎麼會忘?她是唐婉兒,可是有好多人,輪流來到她面前的那些人都叫她閻羅令。

  她是誰?婉兒?還是閻羅令?

  「你是不是?」冷焰再次開口。

  緩慢點下頭,唐婉兒便不再擡起臉,頭抵在冷焰胸前,不知在想些什麼。

  直到溫熱的濕意滴上冷焰橫在兩人之間隔開彼此的手。

  「不準哭,懂嗎?」

  她點頭,冷焰手背上的濕意仍在。

  「你答應我的。」命令的語氣出口變成無可奈何,連他也不知道為了什麼。明知她不會停止哭泣卻一定要她停又是為了什麼?

  因為他看了礙眼,不舒服。

  沒錯,他就是覺得她的眼淚很礙他的眼,讓他很不舒服。

  「再哭,我走。」

  此話一出,他看見她擡起的臉上淨是慌張神色,雙眉蹙起猶似白色的雪峰,銀白的眼睫掛著剔透水珠微亮,眼簾下的紅瞳噙著淚不敢再滴落。

  她努力地擡起臉,將淚留在眼眶裡,不讓它竄出。

  卻也意外的,略微回復血色的唇滑過冷焰下顎。

  他如遭雷擊。冷焰推開她,跳離床板,黑瞳中有著不敢置信,感到錯愕的看著困惑不解的雪顏,映入迷惑如幽火,燒灼著他。

  一切的一切似乎在寒玉房初相見時已悄然變調,只是這時的他並未察覺。

  痛!好痛。被推開的唐婉兒渾身疼痛,迷惘的表情像在問:為什麼?

  轉過臉看著他。她不懂,她沒有哭啊,為什麼他還是要走?

  「我不哭,走……」

  愣了愣,冷焰試著重新排列她想說的意思,這才明白她在質疑他為什麼還要離開。

  難道她不知道男女有別?

  重新坐回床沿,唐婉兒果然又自動爬進他懷裡,皺起的狼狽淚顏舒開釋懷後的鬆懈。

  由此看來,她的確不知道。冷焰終於說服自己接受這個結果。

  「你在那裡待了很久?」

  她點頭。「久。」

  「很久?」

  「很、很久。」

  「是嗎?」所以才無法順利成言。冷焰上身微傾,一手在後撐住兩人加起來的重量,一手環住纖細肩膀免得她身子滑落挨疼,腦海裡遙想很久是多久的問題,環肩的掌在圓潤的肩頭安撫似地來回。

  「是嗎?」她學著,努力記住每一句他重複過的話,想盡快讓自己能說出流利的話。

  她想跟他說話,他是好人,不像唐堯,不像那些在她面前來來去去的人,只想著閻羅令,只喊她閻羅令,他救她,救她離開冰冰冷冷的寒玉房,所以她好想跟他說話。

  冷焰回神看向她。

  「呵。」

  一抹飽含信任、依賴,混雜著雀躍的笑容讓他忘了方才想開口說的話。

  她根本不知道他是誰,更不清楚他的目的,為什麼要這樣信賴他?

  「沒用的混帳!」

  原本跪在堂前的人突然往大門飛去,背部狠狠撞上合起的門板,直接飛出堂外,口吐鮮血,身體顫了幾下便再也沒有動靜。

  「是、是屬下無、無能,請、請門主恕罪!」另一個跪在堂前的人抖著聲音求饒。「屬、屬下再去找,一定要找回小、小姐。」

  「該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踢飛下屬,又立刻回坐在堂上的男人一拳捶上銀製扶手。

  一臂輕揮,衣袖因他揮舞的動作揚起青綠色的粉末,俯首在堂下的人沒有看見,無知地擡起頭想再求主子饒恕時——

  「啊!」三聲慘絕人寰的淒厲哀號過後,是雙唇發黑、口吐白沫地倒地不起的景象。

  舉手投足間便能致人於死,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唐門現今當家——唐堯。

  盛怒中的唐堯,陰毒手段連辦不了事的門人也不會放過。

  「門主請息怒。」坐在堂側一處的青衫男子起身向主子一揖。「夜行人帶著婉兒是逃不遠的,您大可不必這麼急躁。」

  「青衣,你不懂。」唐堯降了火氣,揮手斥退門人後,才對惟一還留在堂內的男子開口:「能進出的除了我沒有別人,這個人能進出寒玉房,他的內力絕對不下於我,否則不可能抵擋得住房內的寒氣。」

  「大哥。」私底下才兄弟相稱的唐青衣皺起劍眉。「照您的意思,來人是武林高手?」

  「要不,怎麼斬殺駐守在莊裡的人?」莊裡不但死了二十五個人還弄丟了她。唐堯想起這事又是猛力一捶。「該死!江湖上誰有本事擋住寒玉冰氣!」

  「江湖上多的是奇人異士,若說除了大哥之外,無人能進出寒玉房實在不能確定。」唐青衣輕搖手中摺扇。「小弟一時也無法想到有誰,但絕對有人能。」

  「廢話!」他這個弟弟什麼時候開始愛說廢話來著?「你有什麼辦法可以找回她?有就快說!」

  唐青衣垂了眼睫半遮去眸光,許久才擡起。「恕小弟駑鈍無能,還沒有想到什麼法子。只是關於懸賞一事,小弟在想……」

  「想什麼?」

  「昔日大哥接管唐門會宴請數十位武林中人觀看閻羅令,這一懸賞下去,萬一引起那些人的覬覦,想乘機搶走婉兒得到閻羅令,那……」

  「這正是我的用意。」唐堯的目光閃過一絲冷冷的奸邪笑意。「那些人想動也得看看自己有沒有本事,貼出告示,一來可以增加耳目盡快找到她的下落,二來可以考驗那幫人,看誰是真心向我,誰又是虛情假意想乘機奪取閻羅令,第三,是要逼出那個盜走她的人,偷走我的藥人還想全身而退,沒那麼簡單!哼,就讓那傢夥被全天下人追殺,讓他知道招惹唐門有什麼下場!」

  「萬一誤傷婉兒那該怎麼辦?」

  「那就是她命該如此。」唐堯無情的話語比起寒玉的寒氣更甚。「找回她是因為我不想再花時間煉藥人,如果找不回來,大不了再煉一個;只不過要找到像她那樣的人很難,呵,很難。」

  「大哥是指?」

  「別看她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很嚇人,她是個煉藥的好材料,沒有人能比她的身子更容易吸附藥性,哼,再找一個,有誰能比得上她呢?」

  唐青衣暗地裡莫名打了個寒顫。

  唐堯垂眼望了一下胞弟。「怎麼不說話了?」

  「婉兒,是我們的妹妹。」

  「婦人之仁。」唐堯嗤哼:「我們唐家沒有那種怪物,看看她,自出生就是白髮紅眼,能見人嗎?做藥人是她的命!」「大哥!」

  「你要替她求情?」

  「不,要求情早在十年前就求情了。」唐青衣笑著理清兄長的疑心。「只是替大哥覺得可惜,畢竟是煉了十年的心血。」語畢,他低頭,雙肩微微下垂,目光落在腳前的地面上,不知在想些什麼。

  「是啊,煉了十年。」唐堯低聲喃道,眸裡閃動複雜的流光,讓聽見他聲音回神擡頭的唐青衣難以分辨其中隱含何種意味。

  過了半晌——

  「青衣!」唐堯捶桌而起—步下高堂。

  「大哥有何吩咐。」

  他頭也不回地踏步離去,只是撂下命令——

  「提高賞金,將她送回者賞黃金一萬兩。」

  季千回冒著冷汗捎來的信息,雖然說冷焰極度不願聽,想當作馬耳東風,但為了不誤事,他最後還是決定當真,刻意避開大道,轉走荒野小路,一來,不容易被發現,二來,不必因為要過城越鎮,得額外再花費心力隱藏唐婉兒異於常人的外表。

  前幾日共乘一馬,冷焰發現她非常怕痛,幾乎只要小小的顛簸就能讓她痛得掉下礙他眼的淚,哭得像每年必犯濫的黃河河汛;為了免於礙眼心煩,他索性買了馬車,在裡頭鋪上層層柔軟羽被,以防她又因為馬車顛簸碰撞挨疼,她也不必再戴著紗帽遮掩外貌。

  他這麼做不是出於疼惜之意,只是怕麻煩。她每回只要挨痛就會想爬進他懷裡,用眼淚沾他一身濕,很煩。

  坐在外頭駕車的冷焰心裡正在估算到達杭州還需多少時日,沒注意到身後布簾悄悄掀起,露出冰雕似的雪白人兒,紅艷的瞳正沈默地盯著佔在駕座上擋住視線的寬背。

  其實,身後布簾被掀起時他已經知道,但不想回頭,不想理睬連話都說不清楚的唐婉兒。

  他開始明白遇上不會說話、無法閒聊,卻又得日夜相處的人是什麼滋味,也難怪鳳驍陽那票人從不和他閒聊,只在有事的時候才會找上他。

  在他們眼裡他是悶葫蘆,在他眼裡,身後的唐婉兒更是悶葫蘆一把,悶得他心煩。

  因為她的悶和一般人不同,一般的問是像他,不開口、不說話;而她的悶是話說不清楚又愛拚命說話,吵得他氣悶的特異種類。

  紅眸好奇地左顧右望,過了幾日正常人的生活,唐婉兒的四肢較先前靈活,也比較有力氣,才能分心在周圍她從未見過的事物上。

  「花、很漂,草、香,我心,開。」

  唉,他已數不清是第幾次歎息。「花很漂亮,草很香,我很開心。」他糾正,同樣是不知道第幾次糾正她說話。

  像之前的每一次,唐婉兒興奮地重複他更正的話,一遍又一遍,好讓自己能牢牢記在腦子裡。

  然後,又開始她的胡言亂語:「前,沒見,關我,在很冷。」

  冷焰頭也不回,直望前方專注於路況,卻不自覺地分心跟她說話:「你想說你以前被關在寒玉房沒看過花草。」

  「你、想說、以前、被關、沒看……」

  「你想說你以前被關在寒玉房,沒看過花草。」

  「你想說、以前被關、花草。」

  「關在寒玉房沒看過花草。」

  「在寒玉房沒看過花草。」

  「很好。」這是她至今所學最長的句子。回頭簡短讚賞一句,望見她朝自己揚起的笑容,冷焰轉回頭正視前方,然後歎氣。

  他又在不知不覺間教她說話,唉,麻煩。

  他是冷焰,江湖上人稱索命閻羅,但碰上她唐婉兒,他覺得比碰上季千回那老鴇還頭痛,唐婉兒那無人可比的天真、無知,比起面對武功高強的對手,還讓他覺得難纏。

  季千回是一開口就嘈雜得像只不知道「閉嘴」兩字怎生書寫的麻雀;這唐婉兒也一樣愛說話,可卻說些讓人聽不懂的話,逼他得說更多來糾正,一天下來和她說的話比和鳳驍陽那一群人認識這幾年說的話更多。

  他不知道該怎麼應付像唐婉兒這樣的人,獨來獨往的他也從沒想過會有遇上這種人的一天。

  但弔詭的是,他想殺季千回好消了耳邊的雜音,卻不曾想過要殺唐婉兒好免掉這個麻煩。

  他給自己找到的理由是因為鳳驍陽要她,所以不能殺,只能忍。

  「焰!那、那是什麼?」背後一隻小手揪住他的衫子,另一手越過他肩頭,不小心滑觸過他的臉頰指向前方上空。被她觸碰的頰留下一道像被抹上黃磷引起的灼熱,很痛。

  冷焰厭惡地甩頭,試圖甩開那奇異的燙熱,直到唐婉兒又扯了他一下,才知道自己方才怔忡失神了一會兒。

  這種情況愈來愈多見,他感到非常、非常不痛快。

  「焰!」

  尤其是在她永遠只會叫他名字,而始終學不會連名帶姓的時候。

  「焰?」得不到回應,唐婉兒再次扯動他衣衫。「焰?」

  他又不理她,「嗚……」

  「鷹。」冷焰歎息地道出她方纔所指,盤旋在天空中的鷹。

  接著,他聽見背後抽氣的聲音,一會兒才聽到她重複這個字。

  然後,一切又回到聆聽她胡言亂語,他得一句、一句糾正的場景。

  一路上,馬車緩緩行進在鄉野小路。

  鳥語,花香;人煙稀少。

  到了夜晚,更讓冷焰頭疼的事再度來臨。

  不知道唐婉兒是白天睡多了還是怎的,到了夜晚,她精神挺好,清醒得像一大早方睡醒的人,完全不知道駕車人的辛苦,硬拉著他東扯西扯。

  但如果說她精神好,其實又不然。

  紅眼睛底下兩處漸深的黑眼圈是久久未睡足眠的人才有,她到底是睡過還是沒睡過?

  「天上的星星,漂亮。」已經會流利說些簡單字句的唐婉兒,興致勃勃指著天空閃爍的星子。

  冷焰生起用來取暖的火隔開了彼此,隨風輕擺的火減輕了夜裡的微寒,也烘得唐婉兒的頰泛起兩團鮮艷的緋紅。

  「月很圓。」

  「今天是十五。」冷焰掐指一算,只剩一個月又十天,照這樣下去,他必須日夜趕路才能趕在時限前到達杭州。

  沈陷在該走哪條路比較快,哪裡有野店可以買些乾糧上路,還有要怎麼在必經的城內不讓唐婉兒被發現的思緒中,腦子裡的盤算突然像陷入泥坑的馬車停滯下來,頓住在做出結論之前。

  一直盯著地面沈思的他直覺地傾耳,除了夜梟呼呼,再無其它。

  他找到思緒中斷的原因:少了唐婉兒的嘈雜。荒謬,他竟然習慣她在他身邊吱吱喳喳的聲音。

  擡起眼望向左前方,唐婉兒正蜷著雙腿,臉貼在曲起的膝上,映照火光的白髮遮去她大半容貌,只露出閉上的眼,和雪白的眉。

  為什麼會是這副容貌?這個疑問在冷焰心底迴盪不下十次,她的身子除了白,就只剩眼與唇的紅,什麼原因讓她變成這模樣?

  難道是唐堯將她當成藥人煉製才變成今天這樣子?思及此,一股潛藏在體內深處的怒氣倏地湧上,他明白,是不平她被如此對待。

  人,被殺比被迫過得生不如死還來得痛快,他是殺手,會殺人、給人一個痛快,但不會折磨人,所以無法苟同唐堯的手段。

  再怎麼陰險狠毒都該有它的極限,唐堯顯然沒有。

  在他眼底蜷曲的身子忽然顫了顫,露出一邊的眉眼突然緊蹙,倒抽口氣的聲音響起,唐婉兒以令人意外的迅速擡起螓首回頭看了身後好一會兒,才轉回來擡起雙手拍拍臉頰,又開始不管冷焰聽不聽都要開口的自言自語。

  一直隔火注視她的冷焰沒有錯過她一連串的動作。

  那模樣彷彿她剛做了惡夢似的。

  如果是這樣,那她眼下的黑眼圈就說得通了。

  但,為什麼?

  不是在寒玉房!

  唐婉兒梭巡身後,沒有人,這才安心地喘了口氣。擡手輕拍臉頰振作精神,現在的她可以用手碰到自己的臉,白天不會被綁在床上,夜晚也不會再被懸在寒玉房吸納至寒之氣。

  背後也不會再有被人躲在暗處窺視的恐懼,不會再有。

  數不清第幾次確認自己已離開唐門,唐婉兒拍著惶惶不安的胸口,安撫夢魘醒來的心驚膽戰。

  不敢睡,她從離開後就不敢睡啊!

  害怕一覺醒來又像過去一樣,而這些天像正常人似的走動著、生活著,原來只是一場夢,也許是在莊裡的床上睡著夢見的,也許是在寒玉房。

  總之,她害怕這只是夢一場,不敢睡,怕一睡,這夢就醒了。

  必須說點話讓自己別睡著。唐婉兒告訴自己,雖然她仍然無法把話說得很流利,但她知道,身邊這個人會聽,就算表情再怎麼難看也會聽,而且還會教她說話。

  他是個好人,雖然她不知道他為什麼帶她離開唐門;但是他對她很好,雖然總是對她皺眉,說話的口氣也很不耐煩,可是大多時間他是很照顧她的。

  她很清楚,十歲之後自己就再也沒有過過正常人的生活,以至於身子和一般人不同,很難照料,被輕輕碰一下都會痛得難受;但他二話不說為她安排一切,因為她長得怪模怪樣、還刻意走沒有人的地方以防嚇到人。

  他是好人,真的是個好人,對她皺眉不是因為她長得像妖怪,而是因為她愛說話,除了第一次的訝異之外,他對她的樣子一點都不在意,光是這件事就可以看出他是個好人了。

  再加上他知道她是閻羅令,唐堯說是每一個人都想要的東西。他知道,卻沒有露出那些人看她的可怕眼神,也沒有唐堯、恐怖的唐堯看她時的目光,完全沒有。

  在他面前,有時候她會以為自己和一般人無異,真的,以為自己長得跟大家都一樣。

  一樣……唐婉兒黯下目光,不知道正在想著這些事的自己,早不知何時便停止自言自語,更不知道正在想事情的模樣,清清楚楚落入冷焰的眼中,她陷入自己的思緒,籠罩在她無法明白說出也不能明白,卻知道讓自己很沈重的愁雲慘霧中。

  她和大家是不一樣的。那些一到夜裡便會為她纏裡在沾滿藥汁的布綾上的婢女,個個是黑髮、黑眉、黑眼睛,只有她是白色的頭髮、白色的眉毛還有紅色的眼睛。

  妖怪!唐堯都是這麼叫她,那些跟著唐堯到她面前的人也這麼叫她,從有記憶以來大家都這麼叫她,不是叫她閻羅令,就是叫她妖怪。只有他沒有,冷焰也沒有,雖然他們也沒叫過她的名字……

  但他們還是她見過最好的好人!尤其是冷焰,他會聽她說話、會教她說話,也會準備東西給她吃,雖然總是擺著臭臉。

  想到冷焰常對自己擺出不耐煩的表情,唐婉兒覺得心裡沈甸甸的,但很快又因為想起其他事漾出淡淡的微笑。

  其實他也有對她笑的時候啊!

  就像每一次她把很長的句子說得很流利的時候,他會笑著點頭,雖然只有一點點笑,可是她看了就覺得好開心。

  從沒問他們要走哪兒,也沒問他為什麼救她,這些問題都不重要,就算她現在已經學會怎麼說了她還是不想問。

  她只希望能一直走下去,冷焰能一直教她說話,能一直照顧她,希望這條路沒有走完的一天。

  如果是夢,也千萬不要有醒的時候,她還想夢久一點,久到能在冷焰面前說出流利的話,能看見他對她露出更好看的笑容,然後一直、一直夢下去,不要停,也不要醒。

  「不繼續吵?」

  遠遠的聲音緩緩流進唐婉兒魂遊天外的思緒。

  迷離的目光回眸,冷焰的臉就在唐婉兒眼前。

  冷焰已經移坐到她面前有好一會兒了,只是失神的她一直沒有察覺,依然一會兒笑、一會皺眉,表情多變,比起在寒玉房的面無表情,冷焰還真有點不相信,這個表情百種千樣的人是他從寒玉房帶走的人。

  啊,是他。唐婉兒抿唇輕笑,笑意直達眼底。

  沒有害怕,沒有恐懼,她不知道為什麼,但在第一眼的時候就不怕他,就一直想靠近他。

  因為他人好,因為在寒玉房裡他抱著她,好暖和。

  想著、想著,一隻雪白似的小手無聲無息擡起,不自覺地貼撫在冷焰頰邊。

  啊,他又對她皺眉頭了。
引言 使用道具
t15025844
公爵 | 2013-1-3 00:09:42

本帖最後由 t15025844 於 2013-1-3 00:11 編輯

第四章   
               
  她的手出奇的冰冷。

  冷焰抓下唐婉兒的手,連同空出的另一隻,不假思索的輕柔地包裹進自己掌中,略運起內力。

  唐婉兒敏感的知覺立刻起了反應。「呼,燙!」他的手好燙!

  「你沒有睡覺。」冷焰根本連問都沒問,開口便是結論。

  「啊?」

  「這些天你都沒有睡覺。」

  「睡、不著。」

  「是睡不了還是睡不著?」

  這兩者有什麼差別?唐婉兒望向他的疑惑眼神彷彿正這麼問著。

  「你不敢睡是不是?」他索性換個簡單易懂的說法。

  「不敢,夢,會醒。」她怕,怕睡著以後夢就醒了。

  「夢?」

  唐婉兒抽出被托在冷焰掌中的手,帶著自冷焰的手掌得到的餘溫熨上他的頰,柔柔微笑,「你,馬車,這裡,睡著後,醒了,就不見了。我怕。」

  斷斷續續的話讓冷焰皺眉,她的話他總要拆開再重新組織,要不就得想,花時間想出她所要表達的意思。

  「你,是夢,醒了就看不見,我不要。」唐婉兒努力想讓自己的意思說得更完整些。

  「你以為我是夢,在你睡覺醒來以後就會不見,所以你不敢睡?」她的話是不是這個意思?

  才說完,唐婉兒點頭,並用她柔細的聲音似孩童牙牙學語般的特殊語調,重複了一遍。

  她認真的模樣讓冷焰胸口忽地一窒,有種喘不過氣的沈悶,彷彿在方纔她的話中找到某種他陌生的異常悸動,那是他從未有過的感受。

  像一條兩端被繃緊固定的弦忽然教人以指輕撥,牽扯出陣陣波動,劃過原本沈靜的空氣,不斷發出共嗚,由近至遠;又像是原本一池無風吹拂的池水,忽地被人投下一石,圈起環環漣漪,由小至大。

  弦嗚錚錚,漣漪環環,激起的共嗚讓冷焰以自己都不知道的柔和目光,注視著眼前閃著紅瞳不停說話的人兒。

  「不想醒。你,不要不見。」一股勁兒地沈溺在想和他說話的興奮中的唐婉兒並沒有察覺他的恍惚,思索著句子,慢慢開口。他主動找她說話呢,「不睡,你不會不見。夢,不會醒,我也不會難過。」

  「不累?」他問。從唐門帶出她時就知道她身子嬴弱,這樣苦撐行嗎?

  唐婉兒不假思索地搖頭,漾起迷人笑靨。「快樂。」

  審視她的臉色,除卻兩處黑眼圈,的確看不出疲累,但冷焰覺得是因她的膚色本來就屬蒼白。

  「睡覺。」

  「不睡。」她搖頭,不肯聽話。「我想看,看星星、看月亮、看外面,以前看不見,夢醒前,要看。不然,就看不、不到了。」

  她的話得不到冷焰任何回應。

  聽不懂嗎?唐婉兒著急了。「我,出不去!那個、想看,不能看,一直被關,我,所以……」

  「我懂你的意思。」從她字句間的心慌回神,冷焰沈聲道,聽出自己此刻的聲音隱含多大的憤怒,他一點也不意外。「不要慌。」

  因為他真的動怒。

  唐堯到底讓她過的是什麼日子!

  唐婉兒聽見他的話才鬆了口氣,火紅的眼擡視坐在面前的冷焰,他的手仍將她的裹在掌中,暖暖的,很舒服,就像那日在寒玉房一樣。

  「焰,好暖,不冷。」她知道他叫冷焰,但就是不想學會連名帶姓叫他,冷會讓她想起至陰至寒的寒玉房,焰,是火,紅紅熱熱的火,想到就覺得暖和。

  丹田洶湧的怒火被她一句話倏地澆熄,冷焰錯愕低頭,才看見她一直注視著自己的眼瞳。

  又是那抹信任與依賴!他究竟有什麼值得她投以這樣的眼神?他不明白,但感覺在這眼神下的自己有絲……自得。

  去他的自得,遇上唐婉兒之後,冷焰覺得自己愈來愈不對勁。

  不擅於應付。他將一切歸因於自己不擅與人應對,尤其是像她這樣麻煩的人。

  他即便如此想,嘴上卻吐出近乎關切的話語,縱使它更像是命令。「這不是夢,你已經離開唐門,所以,睡覺。」

  「不要。」固執的小腦袋仍害怕一切只是場難得能順遂自己心意而築成的夢境。「你,不見。」

  「不會不見。」真當他是夢裡的人?冷焰為這想法惱火。「我不是夢。」

  「騙。」

  要怎麼說她才會懂。冷焰傷透腦筋,想放任不管,卻在要起身遠離之前開了口:「要怎麼樣你才肯睡?」

  「不睡。」托在冷焰掌心的手主動握住他的,用盡最大的力氣,哪怕這力道可笑得像一張薄紙覆在人家手上一樣。「不要!你會,不見。」

  「我不會。」

  「你會。」

  「我——」倏然收口。冷焰翻眼瞪天。他為什麼要跟她吵這種只有三歲孩童才會吵的架?再回眸,唐婉兒的舉動讓他再次蹙眉。「你不要……又爬到我身上。」最末五個字以歎息吐出,盯著早已落進他懷裡的雪白髮絲。

  「這樣,就不會,消失。」彷彿這樣便能確認他的真實,唐婉兒很快就找到在他身上逐漸熟稔的位置,知道怎麼樣才能讓自己躺得很舒服,雙手則抱著他一隻臂膀,明白地表露她有多害怕他會消失。

  「這樣你就會睡覺,不再硬撐?」

  枕在肩窩的頭左右搖了搖。「不能睡,會醒,不見。」說話時,唐婉兒收緊雙手,將他的臂膀抱進胸口。

  柔軟無骨的觸感讓冷焰倒抽一口氣、閃了神,直到神智清明,他試著想收回在她懷中像被火燒灼般刺痛的手臂。

  「不行!」直到今天才發現唐婉兒骨子裡的執拗,就算他的掙動讓她覺得疼痛仍然堅持不放。

  他放棄,不想弄痛她脆弱的身子。

  「我會在這裡。」吐露不自覺中摻有承諾意味的語句,冷焰忘了先前一串認定她是麻煩的想法,空閒的手撫上她背上銀白似雪的髮絲。「不會消失。」

  「騙。」

  「我從不騙人。」甚少向人許諾,他自然不曾騙過任何人。

  「可是,不想。」她螓首輕搖,堅持與一日比一日濃重的睡意相抗衡,除了不願這只是一場夢之外,還有另一個原因。「好多事,沒見,想看。懂嗎?好多好多,不曾見,我,想看。」不單與世隔絕,她也與人隔絕啊!被隔絕得徹底,太多太多的事物對她而言是如此新奇,趁著這一切還在眼前、還在自己伸手可及之處,她想盡可能將這些收進眼底。

  從未有過的痛狠狠劃上冷焰心口。

  人稱索命閻羅是冷然無情、無心無意之人,那只是旁人穿鑿附會的江湖傳言口,他不是如此冷淡,只是無所用便無所顯現,久了,也無所覺。

  唐婉兒結結巴巴的話卻老是刨出他的情緒,刺痛他的心,活絡他的知覺。

  再這樣下去,他還是原先的冷焰嗎?

  疑問,悄悄浮現在他腦海;但此刻,他還是不知道為什麼獨獨只有唐婉兒能牽動他難以被人撼動的心。

  在企圖加以細想下去之前,唐婉兒的聲音仍不時傳來,他似乎也習慣在她吵人的聲音裡想事情。

  「喜歡星星、很亮,還有月、蟲嗚;白天還看見……鷹,還有……呼……」

  咿咿啞啞的說話聲調逐漸遲緩、停頓,最後消失,只剩靜謐中細微、沈緩的呼吸起伏。

  冷焰的思緒因為聽不見怪異的語調而中斷,低下頭,他啞然失笑。

  唐婉兒已然睡倒在他懷裡。

  就近拿過為她準備的披風為她遮去夜露涼風,沒有多加思索,他也合眼稍作歇息。

  一日旅途的勞累至此總算暫告一段落。

  季千回的警告在馬車踏進江州地界不到半日的路途上兌現。

  兩名彪形大漢從兩旁樹上跳至馬車前頭,擋住行進的路,隨後又飛縱而下三名體型同樣壯碩的大漢,將馬車圍在中心,有如囊中之物。

  五個人,意外的是共有同樣一張面目猙獰的臉。

  嘶——

  拖車的馬受到這般突如其來的驚嚇,擡起前蹄在半空踢動,引起劇烈動搖。

  「啊!」車內傳出細細的驚喘。

  駕車的男子聽見這聲驚呼,堆起不悅的眉峰。

  「大哥!裡頭有女人的聲音!」其中一名耳尖的大漢興高采烈的道,自蜀郡探問有無馬車出賣,沿路找來果然壓對寶了。

  「哼,小子,把裡頭的女人交出來,大爺我就放你一條生路。」為首者向前大跨兩步,粗魯的口氣隱含內勁,震得馬匹退了幾步。

  「讓路。」

  「要咱家兄弟放過到手的十萬兩黃金?」為首者叫囂,引來同胞兄弟應聲大笑。「到手的金子還眼睜睜放了不成!」唐堯懸賞十萬兩黃金?從他們口中得到消息的冷焰揚唇淺笑。

  「你笑什麼!」打混江湖多年,目睹車上的男子見到他們兄弟還視若無人的從容樣,想也知道對方不好惹,眼前黃澄澄的十萬兩今日不戰上一戰是難拿到手了。「兄弟們上!」

  「慢著。」冷焰一手置前,阻止他們再進一步。「你們找錯人。」無意惹出事端多添不必要的麻煩,冷焰今兒個不想動劍。

  「放你的屁!咱們兄弟查過了,你這輛馬車是向冀北城東的商號買的,要不是擄人怕被發現還需要買馬車嗎!」

  「還不將唐門主的妹妹交出來!」

  「你這個採花大盜人人得而誅之。」

  採花大盜?冷焰凝起的眉鎖得更深。「趁我未動怒前,你們最好快走。」

  一隻小手揪住冷焰衫子,隔著布簾問:「發生,什麼事?」

  「一點小事,別出來。」無視眼前危機,冷焰回頭安撫。

  「果然藏了女人!」

  「你果然搶走唐門主心愛的妹子!」

  唐堯心愛的妹子?冷焰眉頭皺得更緊。「你們認錯人。」字字咬牙。唐堯如果真將她視為心愛的妹妹又怎會將她煉成藥人?

  為此,從冀北便一路積累的怒氣如今更升一層。

  「留人,咱們兄弟們就放了你。」

  「我說,你們認錯人。」

  「呸!放屁。你有種就掀開簾子,讓咱們問問裡頭的女人是不是唐門主的妹子,唐婉兒。」

  其中一人捺不住性子,不等冷焰開口便衝上前掀開馬車旁觀景用小窗的簾子,看見裡頭的人——

  「啊!裡頭那、那個是妖、妖怪啊!」那銀白的發、火紅的眼,嚇得他連退好幾步,指頭顫著指向馬車。「大哥!裡頭是個妖怪!」

  妖怪!這兩字及簾後自以為壓抑住沒有被發現的抽噎聲讓冷焰拔劍出鞘。

  「是你們找死,別怪我。」蹬上半空翻身落地,劍鋒垂指腳尖,等待五名大漢將他圍在中央。

  他將自己變成囊中之物,送入絕境的舉止讓五名大漢想高估對手功力也難。

  外行妄想充當內行,哼!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樣子。

  「哈……不自量力的小子!咱們東北五虎的迷蹤五行江湖上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今日你不怕死地送上門來給爺兒們練拳,算是你的造化。」

  「東北五虎?」冷焰哼聲輕笑,輕蔑之意溢於言表。「迷蹤五行?」他挑釁意味甚濃。

  敢嘲笑他們!「兄弟們,上!」

  為首者一喝,五道身影同時以極快的速度襲向冷焰,快得連肉眼也只能見到黑影迅速躍動,卻看不見招式。

  「小子!你的死期到了!咱們的迷蹤五行至今無人可破,拳從何出,腳何時起,沒有人能抓得準,更別想知道是誰出手!你等死吧!」

  愚蠢。冷焰左閃右擋各三拳四腿,收腕微挑高劍尖。

  「看不清楚誰是誰又何妨,同時斬殺不就得了。」他的口氣輕鬆自然。

  五人聞言,出招動作淩厲,表情卻因為他的話而駭然。

  這小子說什麼?

  未意會到時,冷焰已揚劍出招,霎時,劍身發出呼嘯劍嗚,銀亮光芒有如靈蛇鑽動,利落迅速,不過五招,黑影頓停疾速移動的招式,五名大漢呆立原地,動也不動。

  「你到底是誰?」

  內勁運至掌心喚來鞘身收劍,冷焰從容步向馬車。「冷焰。」

  冷、冷焰!為首者的手顫抖地指著離自己遠去的冷焰的背影,兩眼散渙,面上出現驚懼與恐怖的神色。「索、索命……」

  「閻羅。」還有氣息的另一人接續其話。

  「駕。」韁繩一收,馬蹄重新踏步前行。

  相隔一尺之遙後,站在原地的五名大漢頭頂忽地噴出血泉。

  半刻之後,血盡、人亡。

  冷焰先交代簾後的唐婉兒將紗帽戴上,才跳下馬車,隨著聞聲開門迎接的店小二將馬車停到客棧後頭。

  「下車,今晚住這家客棧。」

  他終於又開口說話了。車內的唐婉兒呼了一口氣。從今早遇見那五個人之後冷焰就不吭一聲,現在總算說話了。她慶幸,沈默至此終於畫下句點。

  簾子一掀,隔著遮蔽面容的紗帽,她看見冷焰對自己張開雙手。

  她一手拖著包袱一手向前,讓他抱她下車。

  「帶路。」接過包袱同時將人抱下車的冷焰似乎沒有放手的打算,命令店小二領在前頭。

  好一對甜甜蜜蜜的小夫妻哩!他敢打包票是新婚燕爾才這般濃情蜜意。「爺您可真體貼,捨不得夫人走這段泥路呢,小的從沒見過像您這般體貼的丈夫。」

  妻子?

  丈夫?

  冷焰與唐婉兒面面相覷。

  不知情的店小二還自顧自的熱切招呼:「爺想得真周到啊!這夜深了泥路不好走,您小心抱穩夫人走好,小的給您照路。」

  「我們不是夫妻。」最後冷焰開口澄清。「是因為她……」

  「到了、到了。」完全不把他的話聽進耳裡的店小二領兩人走進客棧。「爺您可真好運,小店正好剩一間廂房,是有緣啊!特地留給您和夫人的。」

  只剩一間廂房?冷焰完全感受不到店小二所說的好運。

  「你只剩一間廂房?」

  「是啊。」領路的店小二頭也不回的道:「正好留給爺你心與夫人,別看咱們客棧小,人說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這方圓二十里就只有咱們這家客棧,廂房還挺雅致的,爺一定滿意。」

  冷焰原本另找家客棧的念頭被店小二的自吹自擂給截斷。

  「抱好呀,妻子可摔不得啊。」走上樓梯前,店小二不忘提醒。

  「我說過我們不是夫妻,是因為她不便於行,所以我才……」

  「夫妻就是要相互扶持,爺也別害羞了。」

  小二一臉「我瞭解,毋需多言」的了然讓冷焰哭笑不得。

  他不擅於和這種人打交道,乾脆閉上嘴任由店小二自己胡亂猜想。

  「就是這裡,爺好生歇息。」店小二開了門,攤手請冷焰兩人進房。

  冷焰看了廂房一巡,才進房將唐婉兒放在床上,包袱放在桌上—轉身掏出一錠銀子給店小二,吩咐:「去準備些飯菜,晚點送熱水上來讓她梳洗,另外準備幾套她能穿的衣衫,剩下的算是賞你。」

  「謝謝爺!小的、小的馬上辦!就算是吵醒賣衫子的陳大娘也定給您辦到!」手捧元寶的店小二隻差沒叩頭謝恩。一錠銀哩!幾套女衫才值多少。老天爺,今兒個他可發財了。

  「快去。」

  「謝謝爺!」邊哈腰邊退出,店小二高興得連說話都帶著咯咯的笑聲。「爺、夫人您好生歇息,小的立刻去辦。爺這麼好心,生出來的兒子個個是狀元,女兒個個奉誥命!」

  房門關上,興高采烈的店小二完全不知道自個兒自作聰明的話,讓兩位客官陷入難堪的沈默。

  「你,不高興?」唐婉兒隔著紗帽也能看出他一臉的不愉快,是因為那人的話嗎?「要不要,我去解釋。」一趟路下來,多虧冷焰的幫忙,再加上自己執著的努力,她終於能順利說出句子,雖然還嫌有點生硬,語調仍帶有孩童牙牙學語的幼稚。

  「不必。」跟那種人解釋只會愈描愈黑,白費心力。冷焰將劍放在桌上,背對著她坐在桌前,倒了杯水,解解渴。

  唐婉兒解開紗帽,輕挪身子下床,雙手撐住床梁,雙腳落地緩緩撐起,像才剛開始學走路的稚童似的踉踉蹌蹌。

  十年不會走路,要她突然之間健步如飛實在困難,更何況冷焰不斷的在趕路,她能學走路的機會有限,又不可能趁夜裡休息的時候偷偷起來練習。

  至今還得窩在冷焰懷裡才能熟睡的她,怎麼偷偷在夜裡學走路?

  雙手抓著床梁,她想為自己倒杯水喝,麻煩他的事太多,她不能連這點小事也要他幫忙。

  陷入沈思的冷焰沒有注意到身後的人正用她隨時會趺倒的步伐走近桌子,此時此刻,他滿腦子想著是稍早擋住他們的去路、自稱東北五虎的大漢。

  連那種人都能找出他們的行蹤,接下來的路恐怕不會再如先前平穩。

  事情意到後頭愈是難辦,臨門一腳與起頭一步都一樣難,這個道理他再清楚不過。

  但是,他一定要將她帶到杭州,不是為了鳳驍陽重視的禍水,而是為了唐婉兒。

  他不能再讓她被唐堯帶回唐門當藥人煉製。

  就算她是唐門至寶閻羅令,也絕不能讓唐堯帶回。

  正因為是閻羅令,所以更應該屬於……

  砰的一聲,驚醒他沈思的心神,循聲回頭,只見唐婉兒跌趴在地上。

  「痛!嗚……」

  「為什麼下床?」

  「我想喝水。」唐婉兒急著拭去他說很礙眼的淚,抽抽鼻子哽咽道:「不想給你添麻煩,我……」

  「我不覺得麻煩。」冷焰將她抱回床上坐好,回身倒杯水給她。

  唐婉兒接過。「謝謝。」

  冷焰點頭,坐在床沿。「摔到哪兒了?」

  唐婉兒放下茶杯指著膝蓋。

  他想也不想便捲起她的裙據至膝。

  「啊!」兩抹酡紅瞬間飛上唐婉兒臉頰。「焰……」

  光裸雪白的膝上還有未癒的細痕,方才一跌倒,扯開這些傷,滲出如紅線般的血絲,有如冬季過後雪地裡綻放的春櫻,誘人將其輕柔掬起,放在掌中以吻輕撫。

  他想舔去此刻如此誘人的紅艷,低頭緩緩移近,決定放縱自己這份唐突,直到唐婉兒在他的唇觸及自己的膝之前尖叫,並以意想不到的速度縮腳,整個人躲進床內側的角落,頻頻發抖。

  他撲了個空,得到的是充塞於胸的難堪和清醒後對自己的輕蔑。

  還有,唐婉兒的拒絕所帶來的傷害,彷彿被一劍刺中要害,兇手就是看似柔弱無力的她。

  直到這一刻,他驚覺到某種情愫的萌芽,只是無以為名,不知道那是什麼。

  但見唐婉兒蜷曲在床的一角,不停顫抖的身子與抽噎的啜泣令他深感難堪。

  是因為太唐突才嚇壞她,還是她根本對他無意所以拒絕?

  「請見諒。」退離床榻,冷焰坐到離床最遠的位子,黑瞳始終不離床上縮起的嬌小身子,隨著她不停歇的啜泣,除了無法避免的懊惱,湧起的憤怒更甚。

  是誰總愛纏著他不放?是她;是誰一天到晚在他耳畔咿咿啞啞的吵?是她;每晚是誰都強要窩進他懷裡安睡?還是她!

  他不是聖人,也非無心無情的鐵石,她的依賴、她的信任,難道只因為他將她帶離唐門?她看他的眼神祇是在看一個恩人?

  他不是她的恩人!冷焰直覺在心裡如此怒吼。

  那,你想做她的什麼?在心底,一句話問住了他。

  他想做她的什麼?

  你,又想她做你的什麼?接著,又是一句問話,同樣問住了他。

  他想要她做他的什麼?

  不知道。兩個問題的答案都指向同樣的茫然。此刻,她驚嚇似的拒絕讓他無法像以往平心靜氣地思索這一切。亂了,都亂了。不過是應鳳驍陽的要求到冀北偷解藥,卻偷回一個她,然後,讓他變得不像以往的他。

  「嗚……嗝、嗚……」唐婉兒啜泣的聲音從床角幽幽傳來,更加深他對自己唐突的小人行徑的厭惡,在這同時,對她莫名興起的憤怒也更為強烈。

  之前一段時日對他的依賴此時再回想起來,變得可笑又可憎。

  那只是她依附人的方法,不這樣,四肢與廢人無異的她怎麼在離開唐門後求生存?他腦海裡,因為憤怒、因為難堪,而浮現這樣的想法。

  聰明,她的確聰明。

  而他,竟然就這樣著了她的道!她是唐門中人,這些懷柔藏陰的手段怎麼不會用,呵,冷焰啊冷焰,你竟然以為……冷笑著搖頭,他起身,執劍往房門走。

  聽見腳步聲的唐婉兒擡頭便見他欲離去的身影。「你、去哪、哪裡?」

  「你管不著。」冷言回應,房門開了又關。

  望著門板,唐婉兒淚掉得更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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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 | 2013-1-3 00:12:27

第五章   
               
  「啊,妖、妖怪,白髮妖怪啊——」

  一聲慘烈的尖叫響徹雲霄,在客棧後院踱步的冷焰才想起之前托囑店小二辦的事。

  房裡只有她一人!

  心念及此,他立刻衝進客棧直奔往廂房。

  該死!就算被惹惱也不該忘了正事,從未有過的失誤讓他更惱自己。

  衝回房,正好撞上翻了一桌飯菜往外衝的店小二。

  「我不是,我,妖怪,不是啊——」妖怪!刺入心扉的話怎知今日會聽見第二回。唐婉兒下不了床,只能攀在床沿又哭又喊:「不是妖、不是妖怪,我不是!」

  「妖……」撐起軟腳想逃命,不料背後撞上東西。「啊!」

  冷焰大掌摀住店小二吵人的嘴。「開嘴。」

  「唔……」那個女人是妖怪,那這男人也是嗎?

  「她只是生病白了發,不是妖怪。」冷焰不知道為什麼要替她編謊話,但他的確做了。

  聽見他這套說辭—店小二定了定神,拉開嘴上的手。「生病?」

  「生病,這一路就是帶她尋醫。」

  「是這樣?」

  「不然呢?」冷焰垂眼,黑瞳含怒而不自知。「大驚小怪。」

  「真對不住。」眼見客官神情不悅,見風轉舵的店小二立刻彎腰打哈哈,忙收拾一地混亂邊道歉:「對不住,小的有眼無珠,一雙賊眼膚淺無知,不知道來龍去脈,爺見諒、請爺見諒!小的立刻重備一桌飯菜向爺陪罪!」

  「還不下去。」

  「是。」

  店小二彎腰,又是鞠躬又是作揖才下了樓,房裡又剩下方才陷入僵局的兩人。

  床上依然是蜷曲著身子的唐婉兒抽抽噎噎的低泣,冷焰不由得歎息,認為此刻不宜同房相處,轉身欲離。

  「別、別走!」聽見腳步聲的唐婉兒立刻轉過身,果然,他又要走了。「不要走,別走,嗚……」

  冷焰頓了步子,半晌;執意往外。

  砰的一聲,身後又是跌地聲響。

  「不要走!」忍住出口的嗚咽聲和渾身的疼痛,她只想留住他,好多話要說、要告訴他。「別走,求你……」

  冷焰站在原地許久,久到唐婉兒以為留不住他而坐在地上,將臉埋在雙掌裡哭泣,聽見關門聲哭得更凶。

  「再哭,我走。」

  同樣的威脅落在頭頂,同樣有效的讓唐婉兒急急忙忙抓起衣袖拭去淚水。

  她擡起臉,冷焰就蹲在她面前。

  「不哭,別走。」話語問,她仍語帶哽咽。

  無法撒手放她不管。察覺自己的心竟然在無意中因為她變得柔軟,冷焰搖頭苦笑,這回歎息的對象是自己。

  放下劍,抱她回床上之後,冷焰仍然挑離床最遠的位子,閉目養神,實則是將她隔離於視線之內。

  他不想再看,看得愈多,在意的愈多,何苦。

  「我知道你生氣。」擋得住她的形影,卻擋不住她的聲音幽幽的自床榻傳來,一句句緩慢得像是先在腦海裡想了千遍、萬遍才能順利出口。「我不是故意若心你生氣,而是我的血,不能碰,我……有毒,血就是毒,閻羅令,我的血就是,閻羅令。」

  閻羅令!三個字,如雷貫耳,轟得冷焰猛地起身,瞬間眼前昏黑成一片,突來的暈眩逼他跌坐回原位。

  他知道她是閻羅令,雖疑惑,但從不打算知道其中緣由,直到她主動提及的這一刻。

  再度睜開眼,難掩錯愕地瞪視著雙眼因自己的話再度化成池水,掉落串串銀白珍珠淚的唐婉兒。

  她卻立刻轉身背對他,哽咽得不能自己。

  「我有毒啊,不能碰,血很毒!會死,我不能害、害你。閻羅令,很毒,所以我,你不能碰,不能……」不能哭,哭了他就會走,他說過的,再哭他就要走了。

  不能走!不能被他看見她在哭!

  冷焰不能走,她不要他走。

  「對、不起,不能害你。我一直、不敢說,說自己有毒,怕、怕你不理我,會走開、會不見,不再理我,可是不能騙你。」她不能騙他,要是下一次他不小心碰到她的血怎麼辦?

  從未想過這情況的她,如今因為這事才猛然憶起自己的與眾不同。

  她的與眾不同會害死人,害死好多、好多人。

  「嗚……對不起,嗝!對不起……」

  身後沒有聲音,這讓她好怕,怕聽見她話的冷焰用見到妖怪似的眼神看著她,她不敢回頭,因為還在掉眼淚,因為怕看見他的表情。

  可是,還有好多、好多話沒有說,好多、好多事沒有告訴他。

  「十年了,在泡菜水之前,要、要割血口,唐堯說,說藥才會進肉身;白天不是被綁在床上,就是泡藥汁。夜裡,要在寒玉房,他、他說要煉閻羅令,一定要有至寒之氣。每天、每夜,我不知道自己活著?死了?不知道。唐堯說我是妖怪,最適合煉、煉藥,所以十年裡,我一直這麼過著……」

  「有時候,以為自己快死,可是又活、活著,沒有人救……都說我是妖、妖怪,和他們不一樣。我不知道,我是人?不是鬼?我不知道,對不起,我,早該跟你說,可是,我不想再回去,想和你一起,但不能,不能害你。對不起……」

  他不會再帶著她上路了?是不是要把她送回唐門?捂著臉,她不敢想,也不願去想。

  如果這樣,她寧可死也不要再過那種日子。

  可是再跟著他,萬一哪天他碰觸到她的血……

  唐婉兒握手成拳,緊緊的像忍住什麼似的,唇也被自己咬得滲血而不自知。

  她仍然怕痛,但想到他因為她中閻羅令而死的景象,心裡的痛早淩駕身子的痛。

  她看過太多、太多因為閻羅令死在她面前的人。

  唐堯從不吝嗇用刀取下她的血,在她面前用她的血親手灌進別人的口,讓她親眼目睹中毒的人掙扎到死的模樣,那份猙獰、那一雙雙含恨瞪視她、死不瞑目的眼神,她無可奈何,她無能為力。

  因此,與其這樣還不如……「你走,不要理我!我一直、一直哭,所以,你走,你說過,我再哭,就要走;我會哭,一直哭,你走!」別走!不要離開我,我不想看不見你。唐婉兒在心中泣血地吶喊著,可是斷斷續續說出的卻是要他離開的話,「你走,不要管我,我、我是妖怪!妖怪會害人,你不想死,就走……」

  不能留他,不能跟著他!一遍又一遍在心裡重複念著,念到腦子發漲還是不肯停,她很清楚,再這樣下去總有一天自己會給他惹來殺身之禍,她不能這麼做。

  可是她是這麼的依戀他啊,依戀得讓自己心好痛、好痛!從第一次見到他,在寒玉房見到他的那一刻起,不知怎的,只想在他身邊、只想靠著他,依戀他的溫暖,喜歡他皺著眉頭看她、喜歡他的一舉一動,看著他她就覺得好開心。為什麼她不是普通人,為什麼是這副模樣?

  她恨自己,從小到大,她沒有一刻像現在這般憎恨自己!

  為什麼她長得和別人不一樣?這副模樣讓她打從來到這世上開始,就失去愛人與被愛的資格。

  愛人與被愛……是啊,她愛他!突來的領悟讓唐婉兒被自己嚇得倒抽了口氣。

  愛他,她愛他,她竟然愛他!

  不可以!哭得頭痛欲裂,腦海裡仍然有道聲音這麼告訴自己,不可以愛!她不能愛人。

  也不能奢求一份愛,她不能被愛,不能的。

  等待他離開,是這麼的煎熬。她不知道,原來愛上一個人是那麼痛苦的一件事;可是,雖然痛苦,她內心還是慶幸能遇見他,能愛上他。

  雖然不被愛,至少曾愛過對不?她捫心自問,夾帶酸澀的甜蜜閃過胸口,是無悔。

  若不是他,她怎知愛人的滋味,又怎麼會在有生之年看見唐門之外的世界?

  這些就夠了,滿足的笑掛在她唇角,淚還是止不住,彷彿永遠也流不盡似的。

  無所謂的,她哭,就是要惹他心煩、逼他走嘛。她心裡這樣想,淚更是掉得痛快,伴隨著等待房門開合的煎熬,是淩遲、是折磨,可是總比什麼都不知道、不曾感受過來得好。

  良久,她等待的聲音一直沒有響起,淚也不曾幹過。

  等了,又等。一雙臂膀伸過她身側,在她面前十指交握成圈,將她整個人往後扣進溫暖熟悉的胸懷。

  低啞沈痛的聲音從頭頂落了下來,「隨你哭,我不走。」

  「嗚……」她的淚,掉得更凶。

  她不會知道,將這些斷斷續續的字聽進去的他心裡有多痛!

  十年,那是她日復一日苦受折磨的十年。

  你在那裡待了很久?

  久。

  很久?

  很、很久。

  那日問過的話、她回答的表情湧上腦海,他怎麼知道她短短的「很久」兩字的背後竟是十年生不如死的折磨。

  他問她時,她回答的高興模樣,只因為那是他在跟她說話,所以高興,即便提及的是非常人所能想像的痛苦日子也漾起微笑嗎?

  他心疼,並非鐵石但甚少動念的心為她泛疼。

  她的拒絕是為了救他,是怕他誤中閻羅令。

  瑟縮的身子止不住的顫抖著,彷彿回到充滿寒氣的寒玉房,那份顫抖來自於恐懼,是對於過去的日子,對於聽她說話的他。

  她在害怕,怕回到唐門繼續過著生不如死的生活,也怕看見他在聽了這些話之後的表情。

  他是什麼表情?

  和平時的面無表情沒什麼不同吧,只是多了一份連自己都無法想像的溫柔,多了連他都不知道身為殺手的自己也能擁有的憐惜,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床上發抖的背影,眼神多了疼惜與不捨。

  但他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現下是這樣的神態。

  他只感到心疼心痛,強烈得讓他內息無法順利運行於奇經八脈,令他氣滯於胸,喉間湧起鹹腥的血味。

  但他必須忍住,忍住劇烈的心痛,忍住無法再壓抑的心疼,聽她說完,他必須聽她說完整整十年的日子,聽她說盡在唐門所受的淩遲。

  好決定怎麼回敬唐堯!

  他,絕不放過他!絕不!

  充滿痛楚的心,在這一刻恍然大悟這份始終在心頭搔動、令他困惑難耐的異樣感受是什麼,從何而來、由誰而起、是何緣故。此時此刻,他得到所有問題的解答。

  是愛,從她而來,由她而起,因為愛她。

  這一刻,他終於找到答案。

  移步走向她,正沈溺在悲傷中無法抽身的她哽咽的說她會一直哭,哭到他受不了好逼他走。

  傻瓜,確知自己心意後的他要怎麼走?

  抽抽噎噎的她不曾回頭,沒有發現他的接近,直到他將她圈進懷中,聽見他說的話。

  她嚇了一跳,哭得更凶。

  但他已無所謂,不在乎她在他面前掉多少淚。

  是仍然礙眼,依舊會感到棘手,因為她的淚讓他心疼、讓他不知所措;但今後,只要她想,隨她哭便是,他仍然會心疼,也只為她心疼。

  這份心疼,他甘之如飴,無悔。

  先前因故中斷的思緒裡,該想透的是——

  正因為是閻羅令,所以她更應該屬於他,索命閻羅。

  沁風水榭,依然蒼翠,幽亭湖影,仍舊宛若仙境。

  此時,暮霞斜落西天,寵下淡紫橙紅,更似天上人間。

  涼亭內,鳳驍陽一派從容地揮毫紙上,彷彿已忘卻紅塵,不知人間幾何。

  身邊靜站作陪的男子看著他動筆落下,一字又一字,眉頭緊蹙。

  思悠悠,玉釵羅裙,回眸倩笑伊人在,

  一夕休,生離死別,柔腸寸斷卻難續,

  淚已盡,冬雪飄零,

  再無心,迎風弄月。

  字裡行間,戳破了鳳驍陽強裝的從容不迫。

  日子一天天過、一日日逼近,他的心緒也隨著時日流逝被繃至極限,徘徊在崩潰邊緣。

  「你需要休息。」作陪的男子看不過去,終於開口。「最重要的藥方未到,再怎麼等都是空。」

  「我知道。」鳳驍陽抽開寫罷的紙放在一旁,又在下一張紙上落筆。「等了半年,再等這些個時候也無妨。」

  「那半年你至少還記得休息。」他提醒。「我不想一次照顧兩人,很累。」

  鳳驍陽停下筆,落坐石椅上,「你知道,我心亂如麻。」

  「旁人看不出。」不知道是褒是貶的話隨後揚起。

  「能懂我的,只有她。」鳳驍陽擡眼望向西廂房。「解語花,知心草,只有她一人。」

  「那麼,我的話也不算什麼,你根本不會聽進耳裡。」是介意、是吃味,男子不吝告知鳳驍陽自己認為他的話欺人太甚。

  他們這些人忠心跟隨他到底算什麼!

  「培價,我沒有輕慢之意。你們是我的左右手,她卻是我的心。」鳳驍陽疲憊地垂下眼,滿心的憂慮無法宣洩,在這之外還得安撫身邊眾人各自迥異的心思,很累。「我將你們視為至友,所以不扯謊,坦言以告,她對我很重要,非常重要。」

  「若是這樣,我立刻去接應冷焰,盡快帶回閻羅令。」

  「不。」鳳驍陽阻止他以輕功奔去的身勢。

  「為什麼?」明明她的情況危如累卵,他卻不讓他去?

  「天命。」用力閉了閉雙眼提起精神,鳳驍陽起身,再度揮毫。「就算早到,也還不是時候,反而會橫生枝節。」

  「我不懂。」

  「人世是環環相扣的輪迴,是緊密不可分的脈絡,一點接著一點,一線糾纏一線,一處牽扯一處,此刻你我一舉一動引起的牽扯早在命數中已定,既定的路不走硬要與天相抗,最後的結果就算是我也無法算出。」

  「那又如何,也許結果會比既定的命數好。」他邢培疴偏不信邪。

  鳳驍陽搖頭歎笑。「你可曾見逆天而行的人得到善果?」

  邢培疴啞口無言,活生生的例子就在不久前證明逆天而行不得善果,要他反駁,難。

  「可是,萬一途中出錯,該怎麼辦?」

  「也是命。」

  「鳳驍陽,你認命的態度讓人無法苟同,明知她對你重要,卻不想辦法與天命抗衡,只是認命地等待!」

  鳳驍陽慘澹一笑,「她會這樣不就是我逆天而行的結果?」

  是的,他就是那個活生生、血淋淋,逆天而行不得善果的例證。

  「一點震動一線,一線牽扯一處,打破既定命數結下惡果,你們都親眼目睹我不想憾事重演,再一次,我怕怎麼也挽回不了她的性命。」動手揮毫,為掩去心中難以釋去的隱憂,惟恐事情真的生變,冷焰不能及時回到水榭。

  但,能說嗎?這份隱憂混雜著對自身能力的不安,勘破天命之後,他便開始疑心自己的能力,卻同時必須倚賴這能力救她。

  種種憂慮積累至此時,他早已心力交瘁。

  「鳳驍陽,你必須歇息。」邢培疴勸道。「就算是鐵打的也不堪這麼折騰,再這樣下去,她還沒醒,你已經倒了。」

  許久,鳳驍陽擱筆。「聽你的,我去陪她。」

  陪在她身邊你也不會閉眼休息。邢培疴心裡嘀咕,卻心知肚明這是鳳驍陽最後的底線,也不能再多說。

  霞風微揚,亭中墨漬未乾的紙隨之輕翻,筆力蒼勁,卻字字含憂:

  秋風殘,百花零落,漏夜望眼欲穿,

  冬雪落,碧樹盡凋,淚灑亭榭闌干;

  欲寄語千愁萬緒,怎奈,伊人未醒。

  獨上西樓欲相盼,豈堪,魂離夢斷。

  唉!邢培疴搖頭歎息,不知道情愛之於人竟如此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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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 | 2013-1-3 00:13:34

第六章   
               
  「我可以探出頭嗎?」忍住好奇,安分聽從冷焰不準探頭的命令,留在車裡的唐婉兒在馬蹄重新噠噠行進後,開口問簾外的人。

  「你可以出來。」外頭的人答非所問。

  「我、我沒想出、出去!」上次嚇著客棧店小二的事還記憶猶新,怎麼能再給他添麻煩。「我只要看一點點,外面一點點就好。」

  突然,馬兒嘶嗚,車又停了下來。

  一個踉蹌還未穩住身子,車簾被一手撩起,她瞧見冷焰面無表情的臉。

  她愣住,忘了自己此刻趴在錦被上的狼狽。「怎、怎麼了?」又發生什麼事?「為什麼,突然停下?」

  先前停下是因為他要收拾被十萬兩黃金利誘、不自量力,擋他去路的傢夥,現下是因為他不滿。

  不滿她如此見外生分。

  在了悟自己已經動了情,對她這幾日刻意的生分,積累的不滿已達頂點。

  那夜過後,她就不再耍賴央求非得窩在他懷裡安睡不可;相反的,她執意一個人睡在馬車裡。

  結果,換他夜不成眠,習慣了懷裡有她,如今夜裡空蕩蕩的胸口竟讓他嘗到夜深露重的滋味。

  她在疏遠他,看不出來的是傻子!

  「想不想學駕馬車?」他問,看見紅瞳因他這話綻出亮光,但很快的,又收斂回綿密銀白的眼睫之後。

  她給的回答是搖頭。「我不想。」不能再給她添麻煩。要他帶她一塊兒走已經很麻煩他了,再說她什麼都不會,連一點力氣都沒有,光是將雙腳落在地上撐起自己學走路就很吃力,駕馭馬車?天,那是多遙不可及的事!「上路。你說過,要趕路。」

  「下車走走?」他又問,同樣看見欣喜閃過燦紅的眸子,同樣也是一閃即逝,更甚者,他得到同樣搖頭的婉拒。「你不想學走路?」

  「夜裡再學。」她不想在大白天嚇到可能遇上的路人,雖然是鮮少人走動的鄉野小路,還是有可能會遇見人的。

  但這些她不想說,不想在他面前說,不想提醒他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外貌,哪怕他天天在看,哪怕他一直沒有表現出任何介意或輕蔑。

  或許,正因為他的不在意,才讓她更在意。他說過他從不騙人,那夜卻為了她編謊騙了店小二。

  不能再給他添麻煩。那夜之後,她是這麼告訴自己,也發過誓了。

  「上路好嗎?」

  「不好。」冷焰坐進車內,拉她倒進數日深感空無虛茫的胸口,直到她的頭枕在他肩窩,纖柔的身子貼上他蘊涵內勁的胸膛,他才知道她這幾日的疏遠讓他多難受,才知道已契合的胸懷少了她是如此的空洞。

  習慣她,習慣她的一切、一切,少了,就什麼都不對。

  該如何才能讓她像之前的每一天、每一夜,那個非纏著他說話、擁著他才肯安睡的樣子?他該怎麼做她才肯忘記那夜的事,變回纏人麻煩的唐婉兒?

  想了幾日,他有生以來頭一次遇到這種難解的問題,不會動心,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讓她釋懷,才能得到他要的那顆心。

  是的,他要,要她那顆脆弱易碎的心。

  想了又想,他不是鳳驍陽,做不出他能做的風雅事,想到最後,不耐煩的懊惱冒出頭,乾脆什麼都不想,順己意地做便是。

  順己意。他只想順自己的意思將她擁入自己空洞數日的胸前。

  「冷、冷焰?」怦怦怦!在他懷中,唐婉兒聽見強而猛烈的心悸,是她的還是他的?她不知道,但好暖,她的臉好熱、好燙,像有把火在燒。可是他怎麼……

  「你從不連名帶姓叫我。」他指控,質問著:「為什麼突然改變?」

  「哪有。」

  「你也學會扯謊。」冷焰絲毫不給她閃躲的餘地,硬是戳破她的心虛,動了心,卻改不了直來直往的脾性,不帶溫情,因為此刻的他很火大。

  「我沒有!」在他懷裡的人兒掙動了下。「我沒……」

  「你有。」

  「我沒,嗚……」別這樣逼她好不好?她不能再讓他加重負擔了。「別讓我哭,會、停不下來。」

  她只想在他身邊,可是自己什麼都不會,連走路都不行,怎麼樣都只能算是個累贅。

  這樣的她惟一能做的只有不麻煩他,不任性要求,不纏著他說話、不吵他,安分地坐在馬車裡,只要能感覺到他在她身邊,對她來說,她只要這樣子就好了。

  「無妨,我說過隨你哭,我不走。」他說,感覺蠔首在他肩窩左右頻頻搖動,彷彿拒絕聽進他的承諾。

  雙手從肩窩托起淚濕得讓人心疼的蒼白小臉,她一直很難有紅潤的臉色,是身子嬴弱,也因為長年吸納至寒之氣,每每看見她這模樣,胸口就有難以嚥下的鬱悶。

  他見狀,就想回頭直奔冀北親手解決唐堯。

  斜陽微照入簾已捲起的馬車內落在彼此之間,映照的串串珠淚猶似梨花帶雨,晶晶亮亮得讓人心折。

  冷焰俯首,欲吻去誘他、也傷他的梨花雨。

  「不。」唐婉兒飛快的別開臉,低頭不讓他親近。

  「難道……」她的拒絕擰痛他用以感覺心中悸動的情懷,含帶無法相信的錯愕。「連你的淚也有毒?」

  「不知道,我不知道。」但怕,怕真的有毒,也怕,怕他的接近改變她想保有的現狀。

  不願跨出一步,就算前頭是她所想要的路,路的盡頭等著的是她想奔進懷裡依偎取暖的人,也不願意跨出腳步走向前,奔向他。

  因為沒資格,她不是人,無法和常人一樣去渴求一份愛、一個心儀的人。

  「不知道,就試試。」

  不讓她有機會從哀傷自憐中回神拒絕,冷焰迅速托起柔嫩的下顎,探出舌尖舔去鹹濕微帶甜香的淚珠,吮吻未干的淚痕。

  「不!」唐婉兒嚇得尖叫,卻來不及阻止,火瞳驚慌失措梭巡著他臉色有無變化。「為什麼,你為什麼……」

  「我沒事。」按住懷中惶惶不安的唐婉兒,冷焰輕笑。「你的淚,沒有毒。」

  她一口懸在咽喉的氣安心嚥下。「傻,好傻。」他竟以身試之,萬一真的有毒怎麼辦?「為什麼這樣?」

  「你懂。別裝作不懂。」他坦然以對,就不許她逃避閃躲。「婉兒。」

  唐婉兒彷彿受到驚嚇,瘋了似地搖頭。「別叫我!不要、不能叫我……」他叫她婉兒,他第一次喚她的名!

  「婉兒。」冷焰像是刻意要跟她作對似的。「婉兒,婉兒,婉……」低沈的輕喚沒入壓在嘴上的雪白手心。

  「不要這樣。」她求他,真的求他。泛紅的不只是眼瞳,她徹底哭紅了眼!眼中血絲如網,湧出永不乾涸似的淚雨。「不要讓我貪心。只要能在你身邊,就夠,就滿足,不要再讓我……」

  握下她的手貼在心口,墨黑的眼眸是執著,是不容逃避的逼迫。「我要。」翻開她手掌,落下綿綿細吻,不容她退縮。「我要你回應我,我要你承認你的心是我的。」

  「求求你,我不能,我不可以。你知道的,我和你,不可能……」她是毒人,是全身充滿劇毒的怪物,他為什麼會……

  「不要問我為什麼。」她的眼神透露那麼明顯的疑惑,他怎會看不到。「沒有理由,沒有道理,就是這樣。」

  若有理由,若有道理,他早就編派更多不適宜的理由推翻內心為她悸動的事實,早就有辦法在一開始就抹殺這份愛戀。

  就因為沒有,才這麼義無反顧,才這麼不可自拔。

  「承認為我動心。」冷焰再度逼迫,他知道,十年的日子她都能熬過來,這點逼迫根本不算什麼。「承認之後,一切有我,你毋需擔憂。」

  「不!」不能、不能、不能!唐婉兒,你不能害他!聽見沒有!

  「婉兒。」冷焰收回懷抱退後,朝她張開雙臂等待。這是最後一次,最後一次嘗到懷裡空茫的滋味。他心裡立誓般地告訴自己。「把一切交給我。」

  逼迫至此,已到達極限。

  唐婉兒撲進他懷裡,填滿冷焰少了她而感到空虛的胸膛。

  「好傻、好傻,為什麼,這麼傻!」又哭又叫,她竭力責罵他的逼迫,指控他的癡。「你逼我,逼我害你。」

  「不是害。」冷焰收緊雙臂,暗暗發誓不讓這數日來的空虛將來有機會再度降臨,他受夠寒意颼颼的空洞虛無,那種不真實的感受令他厭惡,彷彿心被挖空。

  「是愛,我在逼你愛我。」

  他的話讓唐婉兒哭得更凶。「嗚……」背上輕柔的拍撫無法安慰,只會逼出她更多淚。

  「以後,不準再疏遠我。」冷焰說話的口氣根本就是命令。

  哭得聲嘶力竭,哭得腦子發熱、發脹的唐婉兒只能在他懷裡點頭,聽他的聲音在耳畔迴盪,感受他呼出的每口熱氣熨燙她的耳、她的頸、她的心。

  好愛,好愛他!

  直到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陷得有多深,拚命克制住的情意被他霸道地現出,才知道自己有多期待他的愛。

  她不老實,一直騙自己,也騙他,騙自己他不會也不可能愛上她;也騙他,騙他她不愛他。

  可是她真的好愛好愛他。

  出了江州,便是荒山野嶺。

  這樣的夜,時有嗚嗚狼嚎,間或呼呼夜梟。

  可是唐婉兒卻不怕,不,剛離開冀北的時候她怕,但現下,已經不用再怕。

  讓她安心的人此刻將自己緊緊攬在懷裡,聽著強健沈穩的心音,狼嚎梟嗚根本不算什麼。

  是以,她安心地睡在始終溫熱的胸懷,露出嬰孩似的甜笑。

  冷焰無法閉眼,運勁點住她睡穴,以披風包裡擋住山風,將她安置在可供屏障的石塊與醒目的火堆之間,執劍起身走向暗處。

  「跟蹤一天不覺得累嗎?」

  暗處飛縱出兩道身影,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個臉帶笑,一個面含怒。

  其中高胖的那一個先開口:「小子,何時發現的?」

  「何時開始跟蹤就何時發現。」

  一開始就洩底?兩人白眉齊皺。

  這次,是矮瘦的那一個開口,語氣暴怒:「你口氣倒不小!」

  「報上名來。」執劍橫在面前,冷焰口舌間的挑釁功夫拜找上門的人之賜日漸有所進展。「我,不殺無名人。」

  一句話,一個嘿嘿笑得森然,一個氣得瞪眼吹鬍子。

  矮瘦老人厲聲暴吼:「你好樣的!敢對我們這麼說話!無知小輩,不知道自己死期將至!」

  「報上名來。」現在他只想盡快解決麻煩回到婉兒身邊。

  「怒山雙煞,」

  聽過。「喜怒二煞,原來是這模樣。」拔劍出鞘,冷焰運勁自臂到腕,由腕傳指,導入劍身。「賜教。」

  喜煞身形雖然高胖,招式動作卻如流水利落,忽疾忽緩,招招夾帶致人於死的狠勁,怒煞身材矮瘦,卻能在冷焰與喜煞對峙的空隙時出招偷襲,必須以劍化解喜煞狠毒招式,又得防範怒煞的偷襲,冷焰擋得吃力。

  「嘿嘿,小子,交出閻羅令,咱們爺兒倆就放你一馬。」喜煞嘿嘿笑道,彈指化去迎面一刺。

  「休想!」這兩人,不是為賞金,而是知道唐門內情的人,屏氣凝神於招數之間,冷焰試圖找出兩人弱點。

  「哼,廢話少說。殺了他再奪閻羅令也不遲!」怒煞氣急敗壞;該死!又被擋去一招。

  「嘿嘿,老弟,你怎麼不會想老哥我在這兒當他,你去搶閻羅令呢?真笨!」

  冷焰聞言心不由得一凝,出招更疾、更快。

  「我一定要他死!」怒煞動起氣來。「要搶你去搶,我一定要殺他。」

  「好吧。」喜煞聳動厚胖的肩,一個翻身騰空,往火光處移動。

  「不準碰她!」伸臂抓扣,怎知喜煞竟像滑溜的鰻魚溜出他的鉗制。

  欲上前攔阻,怒煞一腿踢來,擋住他的路,逼他在原地對決。

  一步步,眼見喜煞愈來愈接近被點了睡穴的唐婉兒。

  「不準碰她!」冷焰叫喊。招式已顯慌亂,失了冷靜。

  「專心應敵,這人由我來。」黑影隨男人聲音縱下,身著蒙面夜行衣的男子加入戰局,一掌介入怒煞與冷焰之間。「怒煞由我來。」

  冷焰點頭,蹬腳以輕功奔向喜煞,在他的胖手要觸及唐婉兒前馭劍朝他手臂揮下。

  喜煞一個鷂子翻身,閃過自後頭劈來的劍氣。

  竟有人壞事!皮笑肉不笑的神情讓他一臉慈眉善目變得猙獰。

  重調內息,冷焰振臂揮劍,頃刻,綿綿劍雨直撲喜煞。

  「九重天劍」!笑臉垮落,喜煞退步連連。「你、你是冷焰!」怎麼可能,江湖傳聞中的索命閻羅竟然是個年輕人!可惜,那是他能說完整的最後一句話。

  冷焰!與蒙面人對戰的怒煞聽見喜煞的聲音,閃了神,胸口正中一掌,來人出掌的招式讓他錯愕。「這……你……」

  話聲未竟,身後劍氣襲來,擋不及,怒煞與喜煞死在同一招式之下。

  一場驚心動魄的戰局;結束。

  「你是誰?」氣息調勻之後冷焰尚未掉以輕心,擔心眼前的人目的與怒山雙煞相同,一樣為了唐婉兒而來。

  「劍不沾血,好一把『龍泉劍』。」蒙面男子答非所問。

  立時,冷焰劍鋒指向他,步步逼近。「你有什麼目的?」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既是拔刀相助,何須蒙面。」

  「因為見不得人呀。」命在旦夕,男子倒還有心情說笑。「冷兄見諒,在下不能見人。」

  「說出來意,否則休怪無情。」

  「是幫忙,也是警告。」男子揚掌在身前,示意冷焰別再走近。「我無意搶奪閻羅令,只是提醒你,閻羅令就是唐婉兒的消息不單只有怒山雙煞知道,這一路上絕對不平安。」

  「我很清楚。」

  「這樣,你還要帶著她?」

  「你果然是針對婉兒而來。」

  婉兒?

  「你叫她婉兒?」男子的聲音裡含著令冷焰不解的笑意。「叫她婉兒啊……」

  「你究竟是誰?」

  「時機未到,恕在下無法相告。」男子抱拳示意。「我來,只是給個提醒,千萬小心,尤其是唐堯。」

  唐堯!黑瞳怒火翻騰,殺氣四溢。「他追來了?」正好,送上門也省得他再跑冀北一趟。

  「他已經知道人是你帶走,今後,你的麻煩會更多,他已離開冀北。」

  「來得好,我有筆帳要跟他算。」

  「冷兄,別怪我沒提醒你,唐門手段陰狠毒辣,而你還有一個唐婉兒要照顧,這情況下想和他單打獨鬥,只怕是鷸蚌相爭便宜了在旁觀火的漁翁。」

  他的話點醒怒火中燒的冷焰。

  事不關己則已,關己則亂。此刻,他終於體會到鳳驍陽的心境。

  一份擔憂一份愁,全是為了心中伊人,他不該嗤笑鳳驍陽的失心喪志。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情愛的滋味亦然。嘗到了,才知道陷入的人一切的憂心是其來有自、無法避免的,任何人都沒有權利嗤笑、輕視。

  「我言盡於此,冷兄還得一路小心,盡快找個地方安置她。」男子縱身隱入月埋星沒的黑夜,聲音由近漸遠。「要找唐堯算帳也得先把人護個周全才成,不是嗎?」

  冷焰收劍,沒再跟上。

  蒙面男子的確提醒了他。

  他必須盡快將她送回沁風水榭。

  在那裡,他才能護她周全。

  轉了腳跟走回火光處,還未走近,看見唐婉兒依然熟睡的容顏,方才生死一線的緊張像煙霧般隨風消逝無蹤,換上的,是濃得化不開的心滿意足。她仍然在他的身邊。

  舒展了眉頭,一口氣毫無預警的自他丹田竄上,衝出喉間。

  「唔……」鮮血隨湧上的氣一併自他嘴裡吐出。

  冷焰忽覺黑幕乍落,籠罩住眼前所見,腳一軟,右膝跪倒在地,必須以手撐地才能使自己不倒。

  怎麼回事?盤坐原地,冷焰運氣調息,一到丹田便失控四竄,有如脫韁野馬,無法控制。「嘔……」顯眼的鮮紅再度衝出他的嘴,脈息紊亂。

  毒!這個字竄入他腦海。

  回想方才一戰,怒山雙煞不會使毒,打鬥中他也沒有受傷,而那蒙面男子亦未對他出手。

  可,無痛、無傷卻氣息窒礙難行,除了毒,不作它想。

  莫非……愕然醒悟,望向睡得不省人事的唐婉兒。

  難道連你的淚也有毒?

  不知道,我不知道。

  「唐堯!我饒不了你!絕不饒你!」冷焰唇齒含血,恨意如火燎原,疼憐亦如浪濤天。

  他竟然讓她變成這樣!

  情愛,就是這模樣嗎?

  醒來的唐婉兒腦袋瓜裡想著如此甜蜜的疑問,視線始終落在身旁的冷焰臉上,小心翼翼的,彷彿一不小心自己的目光便會吵醒還在熟睡中的人。

  不能吵醒他,她還想多看他一會兒。

  情愛,就這模樣嗎?

  什麼都沒有做,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確認他在自己身邊便教她喜不自勝,好像找到生命中最重要的寶物,在意到只差沒將這件貴重的寶物藏在除了自己以外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啊,她這樣的念頭好貪心啊!唐婉兒著實訝異。自己對冷焰,竟然會有想將他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發現他的好的念頭。

  真壞。她在心底暗斥自己,小臉卻藏不住只有她能如此接近他的得意。

  怎麼辦?她快樂到就算此刻有人告訴她她的生命將在此刻告終,她也毫不在乎,無怨無悔。

  內心那一處比寒玉房更寒、更冷的空虛角落因為他的出現而充實,因為他的情意而回暖,擁有了這些,她此生已無憾。

  顫抖的指尖擡舉在半空,怕驚醒他似的,隔著些許距離,描繪著令自己眷戀癡迷的輪廓。

  如果過去的十年是為了換得今朝與他的相遇,她甘願領受,她感謝那些曾加諸於她的苦痛。

  能遇見他,她好開心。

  雖然,她仍然不知道他將她帶出唐門是何用意。曾問過,但他迴避不說;也罷,他不想說,她便不聽、不想、不再問。

  他喜歡她笑、喜歡她說話,他說雖然很吵,卻已成習慣,所以她依然笑,仍舊說話;不同的是,他更專注地看她笑、聽她說話,偶爾也會揚起令她心跳加速的微笑。

  她一樣喜歡他的笑,喜歡因他的笑而起的心悸,喜歡他的懷抱,喜歡他的一切、一切更甚於自己!

  如果能——

  「怎麼不叫醒我?」

  低沈微啞的酣然嗓音,緩緩如暖泉沁入她耳裡。

  睜開眼便迎上她注視眸光的冷焰先是一驚,而後險些醉倒在她凝視的燦紅雙瞳,而不自知。

  她的眼,對他總有莫名的吸引力。

  「醒多久了?」

  尚且失神的唐婉兒,傻傻的口吻聽不出是陳述還是抱怨。「你睡得好熟。」柔情的眼神盡現而不自知。「你睡著的模樣,很好看。」

  她知道自己的手在做什麼嗎?冷焰雙目含笑,等著看她什麼時候才會回過神來。

  許久許久,唐婉兒迷亂的心思逐漸回籠。

  發覺指尖不知何時起就貼上他的臉,唐婉兒燒紅了一張臉,趕緊收回。「你醒了?」什麼時候醒的?她心慌,羞怯地不敢擡頭看他。

  「不該這樣。」

  「什、什麼?」她一頭霧水。

  「看你熟睡的模樣是我的樂趣,卻被你搶走。」

  「啊……你常常,看我?」

  「直到今早之前,每天,每夜。」

  「每天、每夜?」

  笑睨她益發緋紅的雙頰,冷焰一時心神蕩漾。「是的,每天、每夜。」

  「那我睡著的,樣子,是不是,難看?」他的答案讓她無法再將話問得流利。

  冷焰抓來她的手壓在頰邊,感覺柔軟無骨的細緻。「你說呢?」

  「我怎麼知道。」

  「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落吻在掌心,連他都無法相信這話竟會從自己口中說出。「你怎麼看我,我就怎麼看你。」

  呵,曾幾何時他冷焰他學會挑情?要是早先有人告訴他他總有一天會將這話說出口,恐怕下場是沒命再去胡說八道。

  天,婉兒改變了他,他愈來愈不像江湖傳聞的冷焰。

  他覺得她好看!唐婉兒聽出他調侃底下的話意。他竟然覺得她好看。

  她這般模樣的人。

  「焰。」

  「嗯?」

  「我有沒有說、說過……」低下頭,話愈到後面,她說得愈細聲輕語。

  「說什麼?」冷焰傾身俯耳。

  微擡首,過近的距離令唐婉兒的心突地一震,定了定神,再也藏不住情意。

  指尖滑過熟悉的輪廓,她在他耳畔輕道:「我好愛、好愛你。真的好愛。」

  兩潭墨池倏地掀起波瀾,親耳聽聞,才知道私心裡他盼了多久,冀望有一天她能坦白開口對他言愛。

  「擡頭看我。」

  唐婉兒遲疑了一會兒,終於鼓起勇氣擡頭。

  孰料蟀首微仰,暖熱的唇便覆了下來。

  「啊!」她整個人被圈在他的懷抱,欲退無路。

  她感到駭然,他早有預謀;她羞澀難掩,他傾注深情。

  原意是蜻蜓點水—怎知在嘗到親暱的甜美後竟欲罷不能地注入力道,吻斷彼此的呼吸。

  唐婉兒因為身子不穩,雙手無可避免地攀上他肩頸,讓他將自己摟得更緊,任由這份甘美潤澤彼此。

  天,她真的好愛、好愛他!可是——

  對不起,我還是瞞著你,騙了你……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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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 | 2013-1-3 00:15:45

第七章   
               
  「大哥!等等我,大哥!」唐青衣揮動馬鞭驅策坐騎,趕上前方飛奔遠去的背影。

  好不容易,終於並駕齊驅。「大哥,既已掌握婉兒行蹤,您又何必親自出馬,這點小事交給手下人便成,您——」

  「閉嘴!」駕!唐堯雙腿一緊,胯下馬兒加速向前不停狂奔。

  「大哥!」真不明白,為什麼原本以逸待勞,靜觀武林動盪看好戲的大哥突然決定親身追上婉兒他們。

  得到婉兒被帶出江州的消息便見他神色有異,之後得知潛入唐門的人是索命閻羅冷焰時,神態更是詭異。

  不出半晌,便驅騎向江南疾奔。

  是何緣故?唐青衣乘隙注意兄長神情,揣測此刻他內心作何想法。傲視江湖的大哥,唐門的當家,為何在聽見這兩椿消息就變了臉色?這疑問在他跟來的一路上一直懸巖在心。

  「大哥!」突然想起一事,唐青衣快馬疾馳對著迎面不止的逆風急叫。「我們倉皇追來又不知他們出了江州後往哪裡走,接下來要怎麼……」

  「杭州。」該死!他竟忘了那個人。哼,那個人竟然能壓住閻羅令的毒性!

  「您怎麼知道?」

  「再多話就回去。」不再理會堅持跟著上路又 嗦的胞弟,唐堯含怨的心此刻像被某種無法明言的急迫追趕。

  唐青衣只好安分的閉上嘴,事實上他也無法再開口,光是策馬追上兄長已讓他吃足苦頭,看來,對於駕御之術他也沒有兄長來得精。

  幾乎是每一件事,他永遠落在兄長後頭,永遠是第二順位;而他,似乎也甘之如飴,習慣當第二。

  其實,若要他為首也難啊!像他那樣不羈的性情,怎麼擔當主導唐門的大任?

  這個二當家的位置,他坐得愉快自在,不管事,又是在一人之下眾萬門人之上,何樂而不為。

  只是自從婉兒被帶離唐門,大哥便像失去什麼似的,起先還是一如往常,隨著派去的人一一鍛羽,不是被冷焰索命便是教他自己一時動氣奪了性命,一次、兩次、三次,到最後終於動了脾氣。

  明明口頭上對婉兒極盡輕蔑之能事,一副可有可無的模樣,可骨子裡提及婉兒時,他口氣中隱含的不安與憤怒卻是這麼真實。

  「大哥,有件事小弟不明白。」

  「閉嘴!」心急趕路的唐堯根本不想聽。

  「您對婉兒究竟是何想法?」

  唐堯倏地扯住韁繩,快馬立時頓下。

  「啊!」唐青衣來不及煞住馬韁,衝到前面好一段距離,趕緊折回來。「大哥,您要停也好歹說一聲再……」

  「你剛說了什麼?」

  「小弟說的是您要停——」

  「不是這一句。」什麼時候這胞弟開始跟人打起啞謎?唐堯瞇起一雙眼,審視一臉茫然的唐青衣。「你問了什麼?」「大哥。」唐青衣咽嚥口水,想說「沒什麼」,又迫於兄長壓迫,只好開口:「小弟剛問您對婉兒是何想法。」他是不是問錯了?

  「是何想法?哈哈哈……」唐堯突然像發瘋似的仰天狂笑。

  「大、大哥?」

  狂笑乍止,唐堯冷凝的臉色讓唐青衣感到陌生。他從未見過兄長這樣的神情,彷彿痛苦,又似乎十分享受這種痛苦。

  太奇怪了。

  「她是藥人,是毒人,是我唐堯一生的心血!為我所有,屬於我,只屬於我唐堯一個人!」話竟,唐堯揚鞭策馬狂奔。

  留在原地的唐青衣,怎麼也無法說服自己相信眼前逐漸遠去的是自己親大哥。

  是我唐堯一生的心血!為我所有,屬於我,只屬於我唐堯一個人!

  這話的意思是——

  「大哥,等我!」唐青衣抽鞭加快坐騎奔馳速度。

  無論如何,他必須趕上。

  眼看杭州城牆愈來愈清晰可見,冷焰繃至最高的警戒心終於鬆了些,執韁的手隨著稍微鬆懈的心神微放,不再那麼急著趕路。

  他的安心,在簾後的唐婉兒也感覺得到。

  「為什麼突然慢了下來?」

  她話已說得日漸流利,全拜先前冷焰心不甘、情不願的教導所賜,雖然之後的日子並非那麼不甘願,然而唐婉兒想盡快與他像常人交談的強烈念頭,也是功臣之一。

  「快到了。」

  「到哪兒?」

  她一問,冷焰才想起自己一直迴避告訴她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一時想不到借口,於是沈默。

  「你要帶我到哪裡?」

  「朋友住處。」

  朋友?「你有朋友?」簾後的聲音像是非常驚訝。同時似乎驚覺自己的語調,趕緊解釋:「我以為你獨來獨往,若不是因為我斷不會與人交往,所以……」

  「過去我的確獨來獨往。」冷焰向後壓著隔開兩人的布簾,讓聲音能更清楚傳進她耳裡。「但闖蕩江湖多年,三五朋友也是有的,不必大驚小怪。」

  「你的朋友……」簾後傳出似羨慕又好奇的疑問:「幾個人?是什麼樣的人?對你好嗎?」

  冷焰哼哼笑了幾聲。

  「怎麼了?」

  「有的好,有的不好。」

  「怎麼說?」

  「朋友有兩種,能幫你助你的是益友;惱你、氣你、惹麻煩的是損友。」

  這樣啊……「那我就是損友了。」失落從簾後認真地傳了出來。

  冷焰只手向後伸進布簾,準確握住臨近的小手。他知道她從不坐離自己太遠,總是倚在簾邊乘隙偷看外頭。「你不是朋友,是我心愛的女人。」

  「呃。」他又來了。露骨坦白的話再度讓唐婉兒羞於回應。

  誰想得到,褪下冷淡外衣的冷焰,骨子裡的真性情竟如焰火。

  果真人如其名,是包裹在寒冷冰山中的焰火。

  而這,只有唐婉兒有幸窺知。

  羞澀的沈默久得不像平日愛說話的唐婉兒,冷焰啟口問:「怎麼了?」

  「是不是應該找個隱密的地方把我放下來?你要去見朋友,總不好帶我去吧?還是我就在馬車裡等你?」按捺住對他口中益友、損友的好奇,唐婉兒認為這法子不錯。「我就在馬車裡等你。」

  「為什麼?」這時候的冷焰突然變笨,是真的笨還是存心故意,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的聲音怪怪的。唐婉兒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好像聽見他生氣時才會刻意壓低的語調。

  「你知道的。」簾後,聲音有說不盡的落寞。

  「我不知道。」

  冷焰停下馬車掀開布簾,就見唐婉兒嚇得叫出聲的同時,屈身將螓首藏於雙臂之後。

  等了一會兒,沒聽見其他人聲,小臉偷偷擡起,見沒旁人經過,才鬆了口氣放下雙臂,擡眼。

  一連串的動作全看進冷焰眼裡。

  瞧見他表情的唐婉兒在心裡哀歎。她沒聽錯,他果然生氣了。

  她直覺便想伸手抹去他眉間皺起的波瀾,還沒觸及便教他收進掌心。

  一雙眼—直勾勾的瞅著她,飽含責怪之意。

  「為什麼要我找個隱密的地方把你放下?為什麼要在馬車裡等我?」

  他的問話讓她的心彷彿被鞭打般泛疼。「你明明知道。」一直逃避的問題是個誰也躲不掉的事實,何必不承認。「我不知道!」

  唉!只要一提及這問題,他就生氣,自己就會歎氣。

  「我不想嚇壞你的朋友。聽你談及他們的口氣,我知道你很重視他們,要是他們被我這模樣嚇到,壞了你們之間的交情,我會很難過的。」不想給他添麻煩,這樣的想法幾乎成了她惟一的信念。

  她能為他做的也只有這一樣了,欠他太多、太多,多到下輩子是否能還清都不知道,唉。

  「你不要不把自己當人看。」他點出事實,也點出唐婉兒始終揮之不去的心結,直接命中,不留餘地。

  她一直把自己當妖怪看待,一路上他忍耐已久,進了杭州,再怎麼樣她都會見到鳳驍陽,甚至更多人,若再不化去她的心結,她永遠不會把自己當人看。

  「我不是普通人。」這話早說習慣了,可是每當要在他面前提起,仍然會覺得心痛,會感到一絲對自己的憎恨,無法消除,它是如此的根深蒂固。「普通人不會是這模樣。」

  「那又如何?我不在乎。」

  唐婉兒咧嘴漾出迷人的滿足笑靨,偎進再熟悉不過的胸膛,依然溫熱舒適。「就因為你不在乎,我才要替你在乎。雖然不知道什麼是朋友,但是有人讓你想登門拜訪就表示你很重視他們,我當然要跟你一樣重視嘍,要是他們在乎怎麼辦?所以,我留在馬車上等你,總不能去嚇人家吧?」心酸酸的。可這是最好的方法。

  「你……」

  「我啊,只要有你在身邊就很滿足、很開心了。」知道他接下去可能要說什麼,唐婉兒趕緊開口打斷。

  「他們不會在意。」

  「是不敢還是不會?」

  話說得流利之後的唐婉兒日漸難纏,這一問,讓冷焰覺得棘手難解。

  他知道婉兒的模樣是與常人不同,但是在他眼裡並非那麼重要;她的存在活絡他的心,即便是現在紊亂氣息忽而又像出柙猛虎亂竄,他仍願意咬唇強忍,同時驅起另一道內息壓制入丹田。

  「怎麼了?」近日常見他突然問聲,面露痛苦神色,她有些擔心。「是不是不舒服?」

  「被你氣的。」冷焰急忙找借口搪塞。「不要這麼輕忽自己,我會很難受。」

  唐婉兒主動將唇輕輕壓在他臉頰,雙腮酡紅似西天彩霞。「只要你認為我有價值就夠了。」

  「哈哈哈……放心,你的價值絕對超乎你所想像!」

  突如其來的狂嘯驚亂兩人相守的世界。

  唐堯!

  瞧清來人面貌,唐婉兒嚇得魂不附體,偎進冷焰懷中不再擡頭。

  不會的,她看錯了,一定是她看錯了!唐堯不可能追到這裡!絕不可能!

  「不可能,他不可能會在這裡!」

  「婉兒?」見她神態有異,冷焰放開她。「你認識他?」

  「唐、唐堯,他來、來捉我、捉我。」

  「哼,你學會說話了?」唐堯挑眉嗤笑道。

  唐堯!黑瞳立時因為這兩個字燃起怒焰,冷焰猛然回瞪,那個昂首站在馬車前方的男子就是唐堯!

  「該死!」厲聲一吼,冷焰執劍飛身迎敵。

  最後一個,也是最該死的一個!

  氣極攻心,冷焰不顧內息在經脈中四竄,決意為唐婉兒十年來所受的折磨討回公道。

  「你就是唐堯?」

  唐堯擡了擡眉,以輕蔑的目光睨向和眼前這個方才在馬車內和她卿卿我我的男人。「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藥人也能讓你傾心,你是瘋了還是傻了?竟然被一個怪物迷惑!」

  一旁先前被命令不準插手的唐青衣,神色有異地看向說這話的唐堯。

  這些話,指的是誰?他心裡有著疑問。

  「瘋的人是你!」拔劍出鞘,冷焰字字咬牙切齒,憤恨難忍。「婉兒與你有何冤仇,你要這麼折磨她!」

  「折磨?哼,那是她的命,誰教她生來就是那副怪模怪樣。」厲聲嗤笑,唐堯伸手向他。「把我的閻羅令還給我。」「她不是閻羅令!」婉兒就是婉兒,其他什麼都不是。

  「你很清楚她是什麼。」一切都已瞭若指掌,真不知道他還在裝什麼。「冷焰,你潛入唐門不就是為了竊取閻羅令救人,現在還跟我裝什麼糊塗。」

  竊取閻羅令救人?唐堯的聲音毫無意外地也傳至馬車,裡頭瑟縮顫抖的人兒聞言蜷曲頻顫的身子。

  竊取閻羅令救人?所以潛入唐門?

  你知道閭羅令的解藥在哪裡?

  解藥在哪裡?

  說話,解藥在哪裡?

  唐婉兒想起初相遇時他緊迫逼人的追問,那時她被突如其來的情況弄得暈頭轉向,無暇顧及這些,如今唐堯的話讓她想起這事。

  他是個好人,知道她是閻羅令卻沒有露出那些人看她時的可怕眼神,當初腦海曾閃過的想法如今回籠,突然覺得有抹悲哀的可笑。

  閻羅令?救人?她也能救人?救誰?

  「是半年多前吧。」彷彿刻意說給馬車裡的人聽似的,唐堯聲音之大,方圓三里大概都能聽見。「我曾取下剛煉製成的閻羅令送給……」

  「唐堯!」原來毒是他給的。

  「想不到在閻羅令下還有存活者。嘖嘖,大概是那時候藥人才剛煉製而成,質地不夠純正,吸納藥性不夠,才會無法要人命吧?」唐堯自以為是地推敲道。

  「你閉嘴!」無法容忍他將唐婉兒說成非人的東西,怒氣似無極限的擴大。

  半年多前?她想不起來,被劃開血口取毒的記憶太頻繁,她記不起是哪一次。

  心,被唐堯一字字、一句句揪得好痛!他潛入唐門是為了她不,是為了閻羅令。

  那,他曾說過的那些話算什麼?她不懂,思緒已混亂成一片。

  他一直知道她是閻羅令,帶她離開唐門也是另有目的。

  杭州,杭州就是目的地?被施以閻羅令的人在杭州,所以他帶她來杭州嗎?

  啊!她雙手撫上覺得涼冷的頰,出現一抹濕意。她又哭了?

  對峙的兩人沒有發現馬車裡的動靜,旁觀的唐青衣瞧見了,黑眸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

  「唐堯!納命來!」冷焰出聲,同時奔向唐堯,任劍氣瘋狂竄出。

  「大哥小心!」唐青衣緊張一喚。

  「別插手!」唐堯不領情地回吼。

  這聲音!冷焰以眼角餘光瞥向唐青衣,立刻回眸盯住惟一的目標。

  劍氣如扇劃向唐堯,只見他一旋身蹬腳向後,即時閃避,並回身一掌劈向對手。

  冷焰同樣以掌擋開,執劍手腕一轉,劍在掌上轉了圈回刺,被唐堯一個騰空後翻躲開,閃避的同時唐堯乘機飛踢,正中冷焰胸口。

  一時氣血窒滯,冷焰連退數步。

  「焰!」危急情勢教唐婉兒一時忘記哭泣的原因,此刻只心懸冷焰的安危。

  「叫得這麼親密?」唐堯話中含酸帶刺,透露令人費解的在意。「憑這點,冷焰,哪怕江湖中人稱你索命閻羅,我也要你死!」

  他的介意雖然讓冷焰置疑,出招攻守間也不敢有絲毫大意。

  「為什麼把閻羅令給他?」半年多前懸而未決的疑問,如今他要乘機得到答案。

  「不為什麼!我的東西想給誰就給誰,你管不著!」唐堯回敬一掌,兩人各被對方掌氣震退數步。「怎麼?他毒害的人跟你有關係?」

  「你該死!」自認不必回答,冷焰專心施展劍招,轉眼間,唐堯胸口被劃開一道血口。

  冷焰卻也換回一掌。

  「大哥!」

  「焰!」擔心冷焰出事的唐婉兒不自覺咬傷了唇。

  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望向聲音來源,才發現是他!為什麼他也在這裡?

  「哈哈哈……」

  抹去胸前血漬,方才一掌擊出,唐堯為意外的發現縱聲大笑。

  冷焰皺眉。

  「就算我不殺你,你也命在旦夕呵,冷焰。」可笑!這世上有什麼比這事更可笑的?「真令人意外,閻羅令在你手上,你卻身中閻羅令?」

  身中閻羅令?唐婉兒錯愕地瞪向冷焰,頃刻間有太多事同時發生,她措手不及,腦海一片混亂。

  唐堯的話卻在這混亂中特別清楚。

  「身中閻羅令?」他?身中閻羅令?

  什麼時候?她沒有讓他觸及她的血呀!想不通的唐婉兒為這消息嗚咽出聲。

  「婉兒,別聽他胡說!」聽見她啜泣聲的冷焰開口安撫。

  「真是左支右絀啊,又要應敵又要護她。她可真是個麻煩不?」身中閻羅令再撐也沒有多久,知他死期將至,唐堯也沒了動手的念頭。「閻羅令我收回了。」

  「休想!」移動腳步擋在唐堯與馬車之間,冷焰唇色微露蒼白。「不準你帶走她!」

  「她是我的,屬於我!」無視冷焰阻擋,唐堯仍然一步步逼近。

  「不準碰她!」不顧氣血翻騰強行運勁的後果,冷焰使出最後招式。

  瞬間,劍芒如雨,直逼唐堯而來。

  唐堯見狀,立刻縱身後退,仍逃不過綿密劍雨。

  眼見他將受千刀萬剮,劍芒突然消逝無蹤,讓人愕然。

  才落眼,冷焰在中途已單膝跪地,嘔出一灘鮮血。

  「焰!」

  「還不承認中毒,這麼嘴硬是怕她知道你中了她身上的毒?你就這麼心疼她?」

  「閉嘴!」以劍為杖撐起自己,冷焰站得踉蹌。

  中毒了?為什麼?「你真的……」

  「他胡說!」

  「眼見為憑。放心,她不會在乎,之前死在她劇毒之下的何止百人,多你一個並不算多。」

  「不!」他真的中了閻羅令!但為什麼?他並沒有……

  淚!倏地想起過往,唐婉兒低頭不敢相信地瞪著雙掌上的濕涼。

  她的淚?

  我沒事。你的淚,沒有毒。

  他騙她,從那時起他就中毒!他騙她!

  「啊!」唐婉兒受不住這刺激失控尖叫,聲聲淒厲。「不!我不要啊!」

  她害了他!她果其害了他!

  「婉兒!」顧不得唐堯尚且虎視眈眈,冷焰轉身亟欲奔至瀕臨崩潰的唐婉兒身邊。

  唐堯見狀,出招偷襲。

  說時遲,那時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唐堯的毒掌擊上冷焰後背之前,竟再也無法動彈。

  他低首,四指穿心透出他左胸。他緩慢回首,「為什麼……」

  「你不該。」唐青衣冷凝的眼神毫無情緒變動,彷彿早知會有今日局面。「不該犧牲婉兒煉製閻羅令;但最不該的,是將閻羅令送給那個人。」

  「你我一母同胎,你……」

  「婉兒亦是一母同胎。」唐青衣四指成勾,向後縮扣住唐堯仍在苟延殘喘跳動的心口。「你卻將她煉成藥人,讓她生不如死,只因為你受不住自己愛上親妹妹的事實,唐堯,你不該活在世上。」

  「原來……」他懂了,一切都懂了。

  難怪這半年無論他再怎麼煉製都無法增強閻羅令的毒性,原來是他暗中搞鬼,原來是他。

  眼也不眨,唐青衣收回手臂,了斷兄長的性命。

  正當一切逐漸落幕,一道人影飛縱而下。

  「我來了!」響亮的徹天吼如雷炸平地。

  「你遲了。」唐青衣冷眼眄視來人。

  「又、又遲了?」男子傻眼。

  兩人四目,無言移向馬車中的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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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 | 2013-1-3 00:55:31

唐婉兒掙扎著,不願再如以往安分地陶醉著任他攬在寬厚溫暖的胸膛。

  「婉兒,婉兒!」

  「不要碰我,不要!」唐婉兒拚命地將自己縮進馬車角落,不肯再讓他觸及自己一分一毫。一面往角落裡縮,一面雙手胡亂揮舞,拍開執意靠近的手掌。「不要碰我,對不起、對不起……」

  「不要相信他的話,那是假的。」

  「假的?」她擡頭,婆娑的淚眼半信半疑。「假的?那為什麼你會吐血?」

  「我中了他一掌,記得嗎?」

  是這樣嗎?「真的?」

  冷焰點頭以應。「他的話怎麼能信,他是故意讓你難過。」

  「真的?」真的嗎?他沒有中毒,唐堯是騙她的?

  「我跟他,你相信誰?」

  「你。」唐婉兒答得毫不遲疑。

  她的答案讓冷焰滿意地頷首,不再執意抓她回身邊,而是張開雙臂等待。

  唐婉兒看著他好半天,抿抿沾血的唇,終於開始朝他挪近。

  就在快貼上他胸膛時,冷焰已迫不及待地將她拉入懷中。

  險些就失去她!牢牢將她圈在身邊,冷焰首度感到前所未有的慶幸,慶幸唐堯沒有得逞,雖然他對不是他親手為婉兒討回公道一事十分介意。

  「沒有親手為你討回公道,我很生氣。若再不信我,我會更生氣。」

  「我不在乎什麼公道。」悶在他懷裡的唐婉兒吐露衷心的期盼,「我只希望你安然無事,什麼傷都沒有。」擡頭望著他,她伸手抹去凝在他唇邊的血。「傷得重不重?痛不痛?」

  「一點小傷。」冷焰審視她全身,確認沒有傷到哪兒才真正放下心。「你沒事吧?」

  唐婉兒搖頭。「你一直把我保護得很好,我沒事。」

  「唇卻受傷了。」撩起袖口為她拭去嫩唇上的血漬,冷焰皺眉。「咬嘴唇的習慣要改。」

  他還計較這點小事。唐婉兒被他的模樣逗得破涕為笑。

  「你、你是冷焰?」遲來的男子顫著手指朝馬車上的男人指著。「是冷焰?那個沈默寡言、不管別人死活的冷焰?」「不怕死的就儘管要嘴皮子,燕奔。」

  「當我沒說。」哪邊涼快哪邊閃,燕奔乖乖轉移目標。「你到底還是露餡了,唐青衣。」

  「時機已到,再不見人又能怎樣?」斂去一張冷臉,唐青衣不再看命喪在他手中的胞兄。「本想留他一命,可惜,這半年多不見他有所覺悟,反倒更處心積慮侵犯中原武林。」

  「二哥。」倚在冷焰懷中的唐婉兒怯怯探出頭喚了聲。

  聞聲,唐青衣咧嘴一笑。「難為你還肯叫我聲二哥。」

  「二哥是惟一在唐門待我極好的人,也是親人,那些日子多虧二哥,否則我恐怕活不到這時候。」唐婉兒朝他笑了笑。

  別具深意的目光與唐婉兒一接觸便瞭然於胸,也不再繞著那話題打轉。「你的話說得很流利,有人教?」

  「嗯。」小臉抹上緋紅,點了頭。

  唐青衣含笑走向胞妹,冷焰卻護住懷中人兒不讓他接近的防備著。

  有太多疑問讓他無法放下戒心。

  「那夜助我的人是你。」

  「是我。」唐青衣坦言。

  目光掃向已然斃命的唐堯,冷焰還是介意。「你殺了唐堯。」

  「我有比你更充足的理由。」應對間,唐青衣已跳上馬車,不理冷焰的拒絕,扣住他手腕。

  「做什麼!」

  「二哥懂醫。」會意過來的唐婉兒解說。「怎麼樣?沒事吧?」

  唐青衣看向冷焰,再轉回唐婉兒。「一點小傷,不礙事。」

  最後的一點懷疑消弭在唐青衣的診斷下。「太好了。」

  對上唐青迎來的目光,冷焰回頭責備似的睨著唐婉兒。「原來你不信我。」

  「不是這樣的,我只是擔心嘛。」

  兩人間交談不過三句,其中的情意卻教旁人輕易可辨。

  原來如此。唐青衣瞭然於胸。難怪誰也不肯說真話。

  「你們心機白費。」唐青衣忽然出口莫名其妙的語句。

  照理說,這令人摸不著頭緒的話該沒人聽懂才是,可親耳聽見的兩人都不約而同感到自己的心因為這話倏地一凝,只是彼此都沒有發現到對方瞬間的失措。

  只有旁觀者清,喟然暗歎。

  「進城吧。」燕奔跟了上前牽起韁繩,遲來的人啥忙也沒幫上,自願當馬伕也算是個陪罪。

  一切至此都該落幕了吧?抑或是另一番波折的開始?

  冷焰,你潛入唐門不就是為了竊取閻羅令救人,現在還跟我裝什麼糊塗……

  唐婉兒靜靜聽著耳畔令她沈醉的心跳,強而有力的熟悉旋律卻始終無法壓下那股聲音,它彷彿已扎根在心裡似的,不願浮現的疑惑蠢蠢欲動——

  焰,你帶我到杭州的用意何在?

  燕奔大咧咧地掀開布簾直嚷:「到了、到了!」

  「啊!」紗帽哪兒去了?唐婉兒嚇了一跳,急忙尋找遮蔽她外貌的用具。「在哪兒?」

  「你在找啥?」這姑娘真怪,他不過是掀開簾子而已,瞧她嚇的。「我又不是青面了牙,你怎麼一見我就尖叫?」真是今他百思不得解。

  她的緊張冷焰懂,唐青衣也懂,不過後者噤口,因為該說話的不是他。

  「沒事的。」冷焰勾住唐婉兒,不讓她東找西尋,手忙腳亂。「不要在意。」

  「我不能嚇到……」話沒說完,因為她突然發現燕奔的反應好怪。

  沒有尖叫聲,除了她的;也沒有聽見「怪物」這兩個字。

  她側首看他。「你不怕?」

  燕奔左看右望,一臉茫然。「我要怕什麼?」

  「我。」

  「為什麼要怕你?」怪了,冷焰是怪人,他的女人也是怪人。物以類聚這話一點也沒錯。

  「我長得很奇怪。」

  奇怪?燕奔端詳了好一陣。「你的眼睛長在眉毛下邊,鼻子在嘴巴上方,哪裡出錯了?」

  他的反應讓唐婉兒困惑。

  「我說過你不必在意自己的模樣。」冷焰突然將她抱下馬車,往眼前朱紅大門直走。「沁風水榭裡沒有人在意。」「沁風水榭?」

  「就是這裡。」韁繩丟給迎上前的門房,燕奔跟上來。

  唐青衣則是早在馬車停下便走進門,不見蹤影。

  「你的朋友住這兒?」

  被抱著的唐婉兒只能任他帶她走進曲曲折折的迴廊,兩旁假山奇石、嬌花碧草,別緻得很。

  「嗯。」

  「這裡好美。」住在這裡的人想必過得十分愜意,她想。

  「也許。」冷焰應得無心。

  「你也住這裡?」她側首問燕奔,他看見她時的反應令她心生感激。

  「偶爾。」燕奔嘻笑回答。「冷焰,安頓好這姑娘之後,別忘了去見他。」說完,便見他飛縱出迴廊,不見人影。

  少了燕奔,空氣中突然籠罩下一層濃得化不開的沈默。

  是她多心了嗎?自踏進這裡之後焰就變得冷淡許多。唐婉兒擡頭,只能看見他微斂的下顎。

  「你不高興?」

  「沒有。」他只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說出帶她來此的用意。

  「你一直不說話。」

  「我本就寡言。」但不會這樣的。唐婉兒在心裡暗忖。「我以為見到朋友該是開心的,不是嗎?」

  冷焰沒有開口。

  若是平時,也許他能點頭;但一想起此行的目的,他就不想去見鳳驍陽,更不想覆命。

  他不知道帶她回沁風水榭這件事到底對不對。

  婉兒的存在、閻羅令的出現、唐青衣的介入——在在都是他解不開的謎團,感覺上他被蒙在鼓裡,而知曉這一切的只有沁風水榭的主人。

  還有突兀介入的唐青衣,他似乎也知道內情。

  眼前複雜詭譎的局面令他有些不安。他是不是該先將婉兒安置在城裡客棧,待一切真相大白之後才決定是否將她帶回水榭。

  念頭一起,他轉了方向朝來時路走。

  「焰?」唐婉兒大感不解。「怎麼了?」

  「還不是時候。」腳步莫名加快,不安像氾濫成災的黃河決了堤,促使他加快腳下的速度,幾乎要施展輕功逃離沁風水榭。

  「焰?」

  「不見見老朋友就想走了嗎?」黑影隨聲擋住冷焰去路。

  「邢培疴?」他也在?

  邢培疴觀察冷焰好一會兒,黑眉緊蹙。

  相去不遠的淡漠性情讓兩個男人就算是朋友,但從不知情的人眼裡看來也像是仇家。

  唐婉兒緊張地握緊粉拳。「這個人是你朋友?」這人看她的眼神好怪。唐婉兒心驚地想。

  不是看見怪物似的驚慌失措,他的眼神很冷靜,所以她知道絕非她容貌所致,可是那太過深沈,彷彿有所圖謀卻又不像,好複雜,她不懂,不懂他為何那樣看她。

  「多久了?」他要知道他中毒至今已多少時日。

  他看出來了!冷焰難掩訝異。知道他精通醫道,但沒想到竟能一眼看出。

  「半月有餘。」

  空氣中忽地流動一股淩厲寒風。

  「不準你踏出水榭一步!」邢培疴厲聲低喝,多少心焦藏在面無表情之下,更顯得無情。「安頓好她就去見驍陽!」「不。」連他都出現在沁風水榭就表示事情只有更加複雜。「還不是時候。」

  「是時候了。」知道他心裡打什麼算盤,邢培疴駁回他的話。「驍陽會告訴你你想知道的一切,在這之前,先安頓好她。」

  「你們在說什麼?」

  冷焰的不安在悄然間傳染給唐婉兒,再見到他們兩人逐漸沸騰的劍拔弩張,不安更是擴大,成了心慌意亂。

  而這之中,又隱隱約約可以看出真相的端倪。唐婉兒正試圖靠自己談不不上縝密的思緒抓住謎霧中惟一的一道亮光,想找到離開這謎霧的出路。

  「還要害多少人才心滿意足。」

  邢培疴咬牙切齒的低語駭住了她。

  這話是對她說的嗎?唐婉兒心驚地想。

  欲開口詳問,冷焰卻搶在她之前。

  「邢培疴!」

  冷焰的激動令邢培疴愕然,這才注意到冷焰始終抱著唐婉兒不放的雙手。

  不可能!「難不成你……」

  「閉嘴。」再多話,休怪他無情。眸光流轉間,冷焰毫不吝於讓邢培疴察覺他警告意味濃重的殺氣。

  邢培疴仔細端詳著冷焰的神情,企圖看出他究竟有幾分認真,最後脫口出一連串的咒罵。

  未了,他毫無表情的臉上閃過同情。「你會後悔。」天殺的!這算什麼結果!鳳驍陽難道算不出來?

  還是他早算出這一切還故意派他負責唐門一事?這想法;可怕得讓邢培疴發自內心感到膽寒。

  如果是這樣,那他們對他的忠心究竟算什麼?

  「讓開。」

  「你想讓她知道你——」

  「閉嘴!」被逮到弱點的冷焰飛快打斷他的話。

  「讓我知道什麼?」唐婉兒插話,看著兩人的對峙,她愈來愈不懂究竟冷焰口中的朋友是些什麼樣的人。

  「沒什麼。」冷焰首次面露慌張,搶白:「什麼都沒有。」

  「帶她到漱玉樓。」知道已經成功留住人,邢培疴落下話後便離開。

  冷焰沈著一張臉,轉回原先的方向。

  他凝重的表情讓唐婉兒不敢開口問。

  況且此刻還有一個問題在她腦海裡打轉。

  還要害多少人才心滿意足……那人的話猶在她耳邊打轉。

  這句話是對著她說的嗎?為什麼?

  不安,就此壓在沈默不語的兩人心頭。

  誰也不敢開口,怕洩露一分一毫。

  箦徨,總是在人最脆弱的時刻竄出頭,彷彿先前早已在心中一處不起眼的角落裡埋下種子,等待最恰當的時機萌芽,讓人措手不及得只能坐視它如漣漪般不斷地擴大,蕩漾至整面心湖,激起惶惶不安的焦慮,才恍然大悟其實它一直都在,只是直到這一刻,自己才肯面對它。

  不是心甘情願,而是被迫,因為它總是主動出面,毫無預警,一出現,便教人幾近崩潰。

  一出現,便如影隨形,怎麼甩也甩不開。

  不安,便也隨之愈見濃重。

  這時候,如果身邊能有個讓自己安心的人那該有多好?就算箦徨,就算不安,也能找到依靠,站穩自己踉蹌的腳步。

  然而,現在她的身旁沒有人,沒有冷焰,只有她自己。

  冷焰帶她到這房裡之後便出去,直到現在還不見人影。

  陌生的週遭,不安的心境,讓唐婉兒害怕,這種恐懼,熟悉得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寒玉房。

  焰,你在哪裡?

  唐婉兒起身,扶著桌,沿著牆,小心翼翼移動著不穩的腳步,終於來到門前。

  吃力地開了門,她扶著門跨出房。

  該往哪個方向走?迴廊裡一個人也沒有,她找不到人問。

  夜幕早不知何時便取代了夕霞,助長彷徨不安的滋生,令其更為強烈,在體內撞擊的力道之大,就連自己都聽得見那莫名急躁鼓動的心悸。

  是心悸,但非因興奮,而是因為害怕。

  一開始被沁風水榭迷人的景致眩惑不已的唐婉兒,現下只想找到冷焰,只想離開。

  她總覺得若不離開會有什麼事發生似的。

  「焰、焰……」害怕令她不自覺驚慌地低喃心上人的名,彷彿這樣做便能給予她莫大勇氣,支撐她無力的步伐,直到找著他為止。

  轉了不知幾個彎,走了不知多遠,仍然遇不上任何人。

  哪個人都好,只要有個人——

  正當這念頭在腦海裡盤旋時,迴廊外一道淺影吸引她的注意。

  華月初上,皎潔有如白玉映在地上,那身影在月色下現出淡淡皚光,背對著她。

  唐婉兒想走上前詢問,看了看那四周沒有可供攀扶的依靠,起了遲疑。

  能嗎?她能獨自什麼也不扶地走過去嗎?

  但走不過去,她要怎麼問?

  苦惱一會兒,她斷然垂下手不再攀附迴廊欄杆,跟跛槍跆,晃著不穩的身子走向那抹淺影,一步步,吃力且心驚膽戰。

  眼見自己愈來愈接近淺影所在,她鬆了口氣。

  「請、請問、啊!」

  一個絆腳,眼見就要跌倒,唐婉兒閉緊眼等待疼痛來臨。

  倏地,是人與人擦肩時的輕微聲響傳出。

  她睜開眼,看見來人的手臂。

  「小心點,這裡絆腳石子不少。」

  男子的聲音隱約含笑,柔和如春風輕拂,輕易讓人感到安心。

  「謝、多謝公子。」

  扶她站穩,男子收手退開一步之距,卻讓唐婉兒暴露在月光下。「你在這裡做什麼?」

  她竟忘了!「對不起!」急著找焰,她竟忘了戴紗帽!

  「什麼?」男子似是不解她的道歉。

  「我嚇到你了是不?我的樣子,我……」

  「你的樣子沒什麼不好。」

  柔如滑絲的聲音透著真誠,平緩唐婉兒因自卑而始終存在的害怕。

  害怕,她一直害怕別人見到她時露出的驚恐表情,所以總會覺得抱歉,總在道歉,被人看見這件事對她來說就是錯,才一直道歉,因為她不該讓人看見她的模樣,不該嚇人的。

  然,燕奔的反應也好,這男子的話也罷,都讓她覺得白H已與常人無異。

  她以為除了焰之外!再也無人將她視為普通人,原來……

  「放眼江湖,無奇不有,姑娘的介意實在多餘。」男子像看出她心中所想似的開口,似是撫慰。

  唐婉兒低頭,陷入莫名沈思。

  「姑娘,莫非在找什麼人?」

  他一句問話,點醒了她。「敢問公子可知焰在哪兒?」

  「焰?」男子含笑重複她口中的名。

  「呃,我是指冷、冷焰。」唐婉兒困窘著解釋。

  「你在找他?」

  「是的。」

  「你可知他是誰?」

  雖疑惑他的問題,但唐婉兒仍然回答:「冷焰就是冷焰。」也道出疑或:「公子為何這麼問?」

  「你想知道他在哪裡是吧。」男子不答,反將話題繞回先前。

  「公子知道他在哪裡?」

  「不知道就不會這麼說。」他朝她伸手。「我扶你去找他。」

  「這……」盯著眼前伸向自己的掌心。唐婉兒遲疑。

  「毋需擔憂,對在沁風水榭走動的人沒有防範的必要,能待在這裡的都不是外人。」

  啊!他怎麼知道她在想什麼?

  看出她的猶疑不定,男子收回手。「你可以跟在我後頭。」

  「公子!」唐婉兒叫住他,慢慢伸出手。

  她知道自己還不太會走路,再這麼耽擱,什麼時候才能見到焰?而且這位公子說了,沒有防範的必要。

  所以……

  「就煩公子帶路了。」

  男子再度伸手,卻是拉起她手腕處的袖口,隔著衣袖攙扶雙腳不穩的她。

  見狀,唐婉兒向他投以感激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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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 | 2013-1-3 00:59:36

第九章   
               
  不知已第幾次了,冷焰被擋在門前的邢培疴推回桌邊圓凳,阻止踏出房門。

  「你說鳳驍陽要見我,他人呢?」

  「不知道。」邢培疴雙手環胸,十分不悅。「冷焰,你再強自以內息壓抑閻羅令的毒性,後果將不堪設想。」

  「難道要我任它毒隨氣走直攻心脈?」不以內力壓制,他能撐回杭州嗎?

  「你應該知道這麼做等你內力盡失之後,毒隨經脈遊走攻心的速度更快。」

  冷焰默然,無言以對。

  他只是單純地不想讓婉兒知道他因她的淚誤中閻羅令才一直以內力苦撐,不讓她看出蹊蹺。

  不願她自責,更不願她傷心難過。

  邢培疴見他頃刻變換的落寞,心中更是一沈。

  他向來不多事,鳳驍陽說什麼他就做什麼,但這次他覺得驍陽太過分了。

  很多事,驍陽瞞著冷焰,將他蒙在鼓裡,卻要他賣命完成命令,這不公平。

  若是讓冷焰知道鳳驍陽執意要他取得閻羅令的真正目的,他還會從命嗎?尤其是現在這個時候?

  「培疴,有件事問你。」

  「什麼?」從思緒中回神,邢培疴的表情沒有一絲破綻,依然平靜無波。

  「閻羅令的解藥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是婉兒?」

  「閻羅令只有閻羅令能解,以毒攻毒,是惟一的解法。」

  是這樣嗎?他直覺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如果是這樣,為何要拖上半年才要我帶回她?」

  他的疑問在他意料之中,可是要說嗎?

  「邢培疴!」冷焰揚掌拍桌,牽引體內氣血翻湧。「嘔……」

  邢培疴見狀,自暗袖取出銀針,分別刺入冷焰週身大穴,止住他體內蠢蠢欲動的閻羅令。「你的內力即將盡失,現在聽我的。我將針刺入湧泉、百會等大穴,再封你任督二脈,然後……」

  「我會變成像她一樣的活死人?」冷焰接口。「你就是這樣保住她的命?」

  「不會太久,只要解藥製成,你和她都會活過來。」

  「告訴我,為何要拖半年?」拍開他的手拒絕他幫助,冷焰堅持非要得到答案不可。

  「閻羅令的毒性太強,不能化作藥引,若是半年前想以毒攻毒解開閻羅令,只會讓她死得更快。」

  毒性太強!一抹了然倏地襲上冷焰,但他寧可不信,寧可心中想不會成真。但確定卻悄悄浮上心頭。

  「莫非這半年鳳驍陽等的是——不,他沒有等,早在當時他已經知道閻羅令的下落,只是必須等,必須在取得之前做點其他事。」

  冷焰直搗黃龍似的推敲讓邢培疴面露一瞬的訝異。

  原來他是說對了!「這半年鳳驍陽究竟做了什麼!對婉兒做了什麼!」

  事到如今,再瞞也沒有用。邢培疴只得全盤供出:「他讓唐青衣暗中掉包唐堯用在閻羅令身上的藥汁,改以解藥中必備的藥方,降低閻羅令的毒性,以利將來作為煉製解藥的藥引。」

  冷焰聞言,凝了心。

  不單是唐堯這麼對她,鳳驍陽亦然,他竟也這麼對她!「你們將她當作什麼?她是人!是人,嘔……」

  邢培疴上前點住冷焰身上六道氣穴,不讓他輕易動氣。「這是惟一的辦法,除此之外,閻羅令沒有解藥。」

  「你和他一樣自私!卑鄙,」怒氣衝破被封的穴道,冷焰再度嘔出一口鮮血。「你們把她當成什麼!把她當成什麼!」「要怪就怪唐堯,他不該煉出閻羅令。」

  「就因為他這麼對待婉兒,所以她就活該被你們這麼對待?」這是什麼道理?該死的狗屁不通!「鳳驍陽在哪裡!告訴我他在哪裡!」他要問清楚他為何要這麼做。

  如果帶回婉兒是要她作為藥引,那他就不該帶她回沁風水榭。千千萬萬個不該!

  被利用也罷,畢竟鳳驍陽是主,利用亦是常有;但他深深覺得被蒙在鼓裡的自己被信任的人背叛得徹底。

  他恨極鳳驍陽的背叛!

  「找他做什麼?」

  「問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我要知道他打算怎麼處置婉兒。」

  邢培疴臉色一凝。

  注意到邢培疴的冷焰心底生疑。「你知道他想怎麼處置婉兒。」

  「我不……」

  「不要逼我傷你。」冷焰執劍,已有出鞘之意。「他要對婉兒做什麼?」

  「就憑現在的你打不過我。」邢培疴點出事實。

  「就算死,我也要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換作是你,難道甘心被背叛而不自知?告訴我!」

  「剜出她的心,她的心頭肉便是藥引。」

  「你說什麼……」剜心!?冷焰像被抽走全身力氣,跌坐回凳上。「你、你說什麼?」這不是真的,不是……

  「她的心頭肉就是解藥的藥引。半年的等待為的就是這個。」邢培疴完美的冷淡面具裂出一抹黯然。如果那時他不聽鳳驍陽的話前去接應冷焰,是不是能阻止今日之事發生?趕在冷焰動情之前?

  倏地,就見冷焰緩步走向門扉。

  「你做什麼?」

  「殺了他!我要殺了那個喪心病狂的男人!」枉他一片忠心,再怎麼不悅也會執行他下的每一道命令,可是他竟然……

  「冷焰!」邢培疴扣住動怒往外衝的冷焰。不自量力的傢夥!「你是昏了頭嗎!掂掂自己的斤兩,你碰得著他一根寒毛?」

  「他要傷的人不是你,被背叛的也不是你,你當然說得雲淡風輕!放手!」

  「我不準你去!別以為閻羅令毒性已減,中了毒的你就沒有生命危險,需要解藥的不單只有她,還有你。」

  「那就死吧!他背叛我,這是他應得的代價。」怒吼出口,冷焰氣息不穩地又嘔出一口鮮血,仍無法平息怒氣。「拖她進地府,我這條命死了也算值得。」

  「不要再動氣了。」邢培球扶他坐回桌邊。「這句話也不準你再說出口。」

  「我偏要說!他騙我、他騙了我!」

  「我騙你什麼?」

  門外,鳳驍陽的聲音一如往常,沒有因為聽見冷焰語氣中的憤恨而改變絲毫,就像夜來無事到朋友家串門子似的悠然。

  邢培疴聞聲開門,鳳驍陽身邊的人令他錯愕瞠目,更覺膽寒。

  他這麼做,究竟是為了什麼?

  冷焰也看見了,氣血紛亂一窒,險些眼前一黑暈過去。

  鳳驍陽身邊的人在這一刻眼見房內景象,捂嘴卻擋不住出口的嗚咽,難堪悲痛地轉身踉蹌逃開。

  「婉兒!」冷焰起身拔腿就追。

  冷焰經過鳳驍陽身邊,咬牙恨極的道:「我恨你!今後,你我再無瓜葛!」

  俊美無儔的表情絲毫未動,斂起和煦春風般氣息之後,鳳驍陽餘下的是無情似寒冬的尊貴氣勢。

  他就這般無視冷焰含恨帶怨的言語?

  讓他說出這種話難道他一點都無所謂?

  邢培疴看著那張從沒讓人讀出思緒的表情,莫名心寒。

  眼前這個人,還是那個終日等待心上人轉醒的深情男人嗎?

  他愈來愈不知道鳳驍陽究竟是什麼樣的一個人。

  難懂,也危險。

  「婉兒!」

  在唐婉兒跌倒前,冷焰及時勾住她纖腰阻止這事發生。

  「放開我!放開我,求你別再碰我了,別碰我……」唐堯說的話是真的,他中了毒,中了她身上的毒。

  天啊!不單她的血,就連她的淚也——

  「天啊!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誰來告訴她?告訴她這只不過是一場夢?她寧可這場夢醒,醒了後仍在寒玉房也罷,她不要現在這樣。

  「婉兒!」冷焰從後頭環住她,緊緊納入自己胸膛,力道大到連一絲掙扎也不願給。

  他必須將她牢牢攬在懷中,否則她會消失,會就這麼平空消失!冷焰不安的心盤旋著這麼一個奇異卻無法拋開的恐懼。

  「你騙我!嗚……你騙我你沒事,騙我一切都安好,你說過你不騙人的!」唐婉兒雙手按在腹上,使盡力氣想扳開他的鉗制。「你騙我!騙我……」

  「我只是不想你難過。」這用意錯了嗎?「知道你會難過才瞞著你,難道我這樣做錯了嗎?」

  唐婉兒搖頭,他心碎的聲音問得她不知怎麼回答,就在自己也騙了他的時候,要她怎麼答。

  「看著我。」冷焰扳過她身子與自己對視。

  皎月下,唐婉兒看見他蒼白的臉,視線移到他的唇,拉高袖口輕拭留在他唇角的血漬。

  好痛,她的心好痛!「我好希望不要遇見你。」

  「婉兒!」決然的話聽進冷焰耳裡簡直有如一把劍刺進他心窩。

  她竟情願兩人陌路!

  那過去的一切又算什麼?彼此的情愛又算什麼!「我不準你說這種話!」

  她搖頭,慘澹一笑。「這一生這一世不該相遇,不該……我好希望遇見你的時候我只是個普通女子,只是個不知道何謂唐門、不知道什麼江湖的無知村婦,這樣,是不是能得善終?是不是就能真的與你廝守?」

  「我們可以離開江湖,可以歸隱山林,作一對愚夫愚婦,用不著等來生。」

  好傻,好傻、好傻的焰。唐婉兒此刻的表情已分不出是哭還是笑。她只是一個勁地拭去他唇邊的鮮血。「你明知不可能的。我寧可現在是一場夢,寧可還待在寒玉房,回到當初好不好?回到你我不可能相遇的當初好不好?」

  「回不去,也不能回去。」冷焰將她摟緊,不敢再看她心碎的表情,他看不下去。「別再說這種話。」

  「你該後悔的,後悔到冀北,後悔遇見我,後悔把我帶來這裡,後悔——」

  「我不後悔!」冷焰一字字,咬牙道:「我不後悔,你聽見了嗎?」

  「你該後悔。」唐婉兒閉了眼,又張開,火瞳燃燒著悲哀的黑焰,灼傷了自己,也傷了他。「我是個禍害,是個災難,沒有我,許許多多的事不會發生。」

  「誰說!」

  「到這時候還要彼此欺騙嗎!」推開他,唐婉兒笑得淒楚。

  她已經坦然面對現實,他為什麼還不肯承認?

  「我是閻羅令,是毒物,誰擁有我便如同得到生死符,要誰生、要誰死,都可以一手掌握,我不是我,我只是……」

  「你就是你,」她在扼殺自己的存在,為什麼?「難道我就不值得你托付?不值得你為我將自己看成一般人?」

  「想啊,我想這麼做,想把自己看成一般人。」那是她一直祈禱上蒼給予的呀!可是……「可是天下人怎麼看我?在他們眼中,我不是唐婉兒,我是閻羅令是天下至毒的毒物、是妖怪。你知道我多想和你們一樣,當個平凡人,當一個黑髮黑眼的平凡人?」

  「你是,在我眼中你是。」

  「你對我好,我真的很感激。」

  「我不要你的感激!」冷焰打斷她的話。「婉兒,我要你留在我身邊,永遠不離開我。」

  永遠……唐婉兒呵笑,像是想起了什麼。「焰,我從來沒習過字。」

  「婉兒?」她為什麼突然提這個?

  「自小與世隔絕、與人隔絕,我以為自己一輩子不用說話、不用寫字,所以什麼都不會,也什麼都不學;直到遇見你,你救我,教我說話,可是好可惜,我不會寫字,早知如此,該拜託你教我寫字的。」她愈說意往後退,愈是想遠離他。

  「婉兒!」

  冷焰只敢一步步隨著她步伐前進,讓彼此距離固定在一步之間,不敢躁進的原因是怕自己會傷了她。

  她反常的模樣讓他只想抓住她將她鎖在身邊,教她動彈不得。

  這樣的念頭,他怕會嚇著她,是以遲遲沒有出手。

  唐婉兒笑著續道:「焰,如果我習過字的話,我就會寫『永遠』這兩字了。」

  冷焰聽得心驚!一時大意,毒隨經脈竄升,逼出一口黑血,整個人向後倒。

  「焰!」唐婉兒上前欲扶卻撐不起他,連帶被拉倒在地。「不要嚇我!不要嚇我啊!」她顫著手吃力地將他摟進胸前。

  以往總是他給她想要的,現下,她能為他做的只有這件事,將他擁在懷裡,讓他舒服些。

  「我沒事。」冷焰掙扎地想站起來,然而毒性已走人奇經八脈,他實在無法再佯裝無事。

  「焰,你不能死,就算為我。」

  「我不會死。」握住她冰冷的手,冷焰用沾血的唇暖著。「我答應你,絕對不會死。」

  「再這樣下去,你必死無疑。」跟出來的邢培疴殘忍地點出事實,毀去冷焰企圖粉飾的太平。

  「邢培疴!」

  「我說的是實話,她心裡也明白。」

  冷焰握住唐婉兒的手,待她看他才開口:「別聽他胡說。」

  「是不是胡說,看不出來的只剩瞎子。」

  「你!嘔……」

  「焰!」唐婉兒拉起袖口拭去冷焰看似不止的黑血。「天啊!為什麼這樣?求求你、求你別……嗚……」不能死啊,不能!

  剜出她的心,她的心頭肉便是藥引……

  她真的是解藥嗎?她這個毒物,也能是救人的靈藥?

  如果真如她所聽見的——

  「求求你!」唐婉兒看向邢培疴。「救他,求你救他!」

  「婉兒!」

  「我怎麼樣都沒有關係!只要能救他,要什麼你儘管拿去!求求你,只要能救他,我什麼都可以給你,什麼都……」「不要再說了!」冷焰掙扎起身,這時候的唐婉兒竟力道大得出奇,讓他無法如願。

  是他已經耗去力氣,還是毒攻心脈,無力回天?

  他不知道,只知道不能讓他們那麼對她!

  「你的心是我的,是我的。」冷焰口中喃喃念著。不行!他不能合上眼,不能!

  合上眼後就不能保護她,不能再看見她,他不能!

  「我愛你啊,焰。」唐婉兒像是看出他愈來愈深的倦意,俯身吻住欲合上的眼簾,令他意識逐漸模糊。「不能讓你死,我會難過的。」

  「我不會……」

  「我好開心。」唐婉兒的笑容裡滿滿的是化不開的情愛與感激。「遇見你,我真的、真的好開心。我以為這一生就在寒玉房待到死為止,但是你出現了,帶我離開,讓我看了好多、好多從沒看過的事物,還讓我愛上你,嘗到情愛的滋味,這比我所想要的還多更多,我好開心,能在有生之年能遇見你。」

  「婉、婉兒?」有生之年?他意識逐漸渙散。不!不可以!

  「我本就只剩一年可活啊,焰。」唐婉兒道出埋在自己內心最深處的秘密,一直瞞著他的事。「對不起,真正騙人的是我,我騙了你,我的命是二哥續的,早在半年多前我就不在這人世。」

  怎麼可能?

  「不……」與意識相抗,冷焰堅持不肯合上眼。「婉兒、婉……」

  「你累了,該好好休息才是。」素手捂上他的眼,給予的黑暗讓冷焰更難與之相抗衡。「對不起,千千萬萬個對不起,我不該騙你,更不該害你。如果有來生,我會還你,會還欠你的一切、一切,真的很對不起。」

  「不——」破碎的吶喊是被扯痛心的哀嗚,也是最後的迴響。

  冷焰,終於在不甘中被拉進無法知覺的黑甜鄉。

  察覺他不再掙動,唐婉兒收回覆在他眼上的手,指尖意外地沾上濕意,令她愕然俯首,瞧見滑落在冷焰眼角的淚令她再度痛哭失聲。

  他哭了,為她哭了,是錯愕,是不信,在濃濃的哀傷裡,她感到一絲喜悅。

  原以為在這世上不會有人為她留下一滴眼淚,可是他為她落淚。

  她難過,難過自己害他傷心,可是又好高興,真的好高興!

  被這樣一個男子所愛,死了也值得。真的值得。

  「焰。」以指腹小心翼翼拭去這份意外,唐婉兒自顧自的一邊以指描摹他的輪廓,一邊低喃著:「將來若遇到心儀的女子,記得要好好把握、好好待她;要真心相愛,生一堆可愛的娃娃,要做一個好夫君、好爹爹。我知道你做得到,你一定做得到的是不是?」

  「唐婉兒,你不後悔?」

  「這是你首次叫我的名字。」唐婉兒擡頭,訣別早扯碎她的心,讓她什麼知覺也不剩。「在你眼裡,我不是閻羅令、不是藥人了?因為我願意當藥引,所以我在你眼裡變成人,不再是妖怪?」

  她一串的問話,令邢培疴難堪地接不上話。

  「失禮了,我只是一時失態,請公子別介意。」

  「嗯。」邢培疴無心應了聲,見她正試著攙起冷焰,趕緊上前。

  「謝謝。」

  邢培疴將冷焰攙起,投向唐婉兒的眼神合著疑惑。「你不恨?」他是疑惑,疑惑她竟還向他道謝。

  「恨?」唐婉兒仔細拍去冷焰衣衫上的灰,這是她惟一能再為他做的事,她得好好把握。「我沒有多餘的心力恨誰,我只想好好看著他。告訴我,我還能看他多久?」

  他頭一次這麼憎恨救人。該死!這是什麼樣的天命,又是什麼該死的定數!以往的忠心,此刻薄弱得令他想背叛。

  那種人根本不值得他盡忠!

  「公子?」見他許久不答話,唐婉兒催促道。

  「一夜。」壓抑著怒吼,邢培疴答得有氣無力。天曉得光是這兩個字就讓他羞慚得無地自容。

  「一夜啊……」唐婉兒喃喃重複。「只有一夜。」

  可以的話,她真想看著他一生一世。

  倘若可以的話……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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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 | 2013-1-3 01:04:06


  「來來來,今兒個風和日麗、鳥語花香,咱就來說說這江湖上數一數二的冷血殺手的事兒。」說書的高聲一個吆喝,茶店裡的客人莫不引領而望。

  可不是嗎?他莫老頭行走江湖數十載,什麼江湖事沒見過沒聽過的!這一代新人換舊人,代代皆有才人出的江湖,沒他這個老江湖四處打混動嘴,哪能讓這票子平民老百姓知道江湖新鮮事。

  「來來來,聽得出神得給點螂讓小老頭兒我混口飯吃,好再說這江湖新鮮事讓各位官官不單飽了口福,也飽了耳福。小老兒我行走江湖數十載,啥事沒見過,這我走過的橋可比各位吃過的鹽還多得多,再說……」

  「甭再說了,您老每回說書就愛拉拉雜雜這麼一段,大夥兒都倒背如流了。」

  「就是說嘛。」

  「這您就有所不知了。」莫老頭安撫性急的年輕人。「要知道小老兒我怎麼在這江湖上行走數十年還不出事,全靠三個字。」

  「三個字?」頭一回聽說,年輕人面露興趣。「哪三個字?」

  「慢、準、快。」

  「慢、準、快?」快字能理解,這慢準是啥回事?「你倒是說清楚。」

  「呵,這走路要慢,看人要準,逃命要快啊!」

  「你這不是有說跟沒說一樣!」啐,唬弄他們呀!

  「唉,這可是大學問啊,想想,走路慢,沿途可聽到多少暗言私語,這看人要準,要不怎看得出小輩雜出的江湖哪個可以當將來的大俠、當咱們今兒個的話題?說到這逃命要快,一旦被發現在偷聽,不逃還等著人家刀子砍下來啊!」「有理、有理……」

  「那您就快說說這冷血殺手的事兒啊!」

  「說,這不就要說了嘛。」年輕人真是性急。「我就來說說這索命閻羅,這稱號在殺手這行業裡已流傳有三、四年了吧,不過在這近一年裡可真是給他徹頭徹尾響亮到了極點啊!」

  「怎麼個響亮法?」不服氣的聲音似是從手執鐵劍的少年快士口中迸出。「你倒是說個清楚。」

  莫老頭手刀作勢劃過喉嚨。「見血封喉,沒失手過。」

  「你怎麼知道。」

  「哼,這天下還有我莫老頭不知道的事嗎?」皺皺蒼老的鼻頭,莫老頭傲氣哼聲:「別的不說,就說這幾年朝中無緣無故死掉的幾位大臣吧,工部尚書、戶部員外郎、刑部主事大人,你們還真以為他們是得急病死的?」

  「難、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他就說老百姓單純。「急病能一夜嗚呼致命嗎?而且三位高官的死狀全都一樣,喉嚨被開了個盆兒大似的口,怎麼能不死?」

  「那……」

  「沒錯,全是索命閻羅出的手。見血封喉,那可是他的獨門本事。乾淨利落的手法,來無影去無蹤的身手,嘖嘖,那幾個高官就算有成千上萬的侍衛也難逃閻羅索命啊!」

  「可這接連著幾名高官被殺,朝廷難道就沒有因應之道?這些個官可是咱們老少百姓都知道的好官哩!」

  「好官?哈哈……」笑死他了。「什麼狗屁倒竈的好官,小老兒我哪管得了朝廷的消息,比起朝廷,江湖豈不是更有趣?才子佳人、英雄美人,這些個風花雪月,何其精采,這是朝廷比得上的嗎?」

  「說的是、說的是。」

  「甭岔開話題了。」臭小子,讓他老頭兒連事兒都說不完。「再說到這索命閻羅,殺人不分好壞,不辨百姓高官,只要有錢就殺。旁人定以為他是殺得興起,天性好殺吧?」

  「難道不是嗎?」底下一片議論紛紛。

  「才不是哩,這後頭可有個不為人知的故事,說到這件事,就不能不提提一年前當家離奇死亡易主的四川唐門了。」

  「這、這又干唐門啥事?」

  「嘖嘖!就說你這小子見少識寡哩。這唐門有個寶——閻羅令,在江湖上闖過的朋友都聽過吧?

  閻羅令可是天下第一劇毒啊!要誰生,要誰死,只要閻羅令在手,這事就易如反掌,可是怪就怪在這閻羅令在一年多前從唐門離奇消失之後……」莫老頭侃侃而談,底下聽者無不豎耳傾聽,全神貫注在又一則的江湖事,無不為裡頭的精采刺激神往不已。

  末了,大夥兒喔的一聲,恍然大悟。

  「所以,說是瘋了吧!想想也是,失去心愛的佳人怎麼能不瘋呢?這索命閻羅失去心上人之後就突然殺性大發,見誰就殺!殺人這滋味,該怎說才好呢?只要習慣,就殺不停手啦!小老兒我見多了!江湖上打打殺殺所為何來?不就是殺價了,不殺反而奇怪!」

  「是啊、說的是。」底下又是一片應和的感歎。

  一錠紋銀,落在莫老頭桌上。

  銀子!莫老頭擡起臉,笑瞇瞇向送銀子到面前的男子道謝:「這位客官,小老兒在此謝過了。」

  「老頭子。」男子勾起冷硬的唇角斜揚一抹若有似無的淺笑!見莫老頭笑臉迎人,冷言低聲道:「我殺人從不見血封喉,而是千刀萬剮,招招見骨。」

  「喝!」

  這個人是……莫老頭瞠大了眼,目送男子離去。

  那個人是——

  老天爺啊!

  不夠!再怎麼殺都不夠!

  殺戮的血紅腥膽不夠抵擋內心幽幽的空洞,用再多的血就是補不滿心中空茫的缺角。

  沒有知覺啊!再多的痛、再多的刀光劍影都無法喚醒他的知覺,靈魂始終沈睡在最深的角落,對周圍的一切是那麼無所謂,眼裡看去,淨是一個個毫無意義的臉,死也好,活也好,與他無關。

  猶如活死人的日子還要過多久?只為了一句承諾,只為了她的心已化為他身體的一部分與他同在,所以無法自戕,無法讓她的犧牲變成一場空。於是,強迫自己活著不死,那怕只是一個活死人,一個無知無覺的殺人工具。

  這樣的日子還要過多久?他寧可當年昏睡後永遠不醒,為什麼要他嘗過情愛滋味後失去?為什麼要他習慣身旁有人需要他守護後又讓他回到原點?

  恨,好恨!

  「冷焰!納命來!」

  銀光恍若自雲霄縱落,從正垂首獨行在大街上的冷焰頭頂一刀劈下。

  鏘的一聲,刀劍相擊。

  冷焰退開數步,化開大刀劈來的力道。

  「誰?」

  一落聲,十數道人影立時落入眼前,嚇退同樣在街上行走的尋常百姓。

  「還我師父的命來!」其中一人吼道,帶領後頭的人攻向冷焰。

  左閃右避,冷焰招招從容,不讓對方欺近一根寒毛。「你師承何門?」

  「點蒼派何振!」

  點蒼派?「哼,不過是沽名釣譽,心術不正之輩,你竟如此忠心?可笑。」

  「師兄弟!上!」

  「莫非你們從中得到不少好處?」又是假情假義的虛偽之徒麼?這江湖近年賊人輩出,可歎。

  刀光劍影流轉之間,十來道人影逐漸稀落,十個、九個、八個……到最後竟剩下不到五個。

  不沾血的劍乾淨得猶如未曾開鋒一般,卻隱約閃動著令人覺得陰森的寒光,像極一把永遠無法飽足吸血欲望的妖劍,執劍的人就像厲鬼,取人命亦毫不留情。

  「快逃!」倖存的人喊出聲音,可惜——

  「逃不了。」陰寒的聲音低喃出令人絕望的語句,三個字語調乍落,再也沒有喊逃的聲音。

  十來人,盡數橫屍大街,街上百姓尖叫,引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屬於城中官兵所有。

  冷焰淡淡地掃過四週一巡,縱身以輕功躍上一處屋頂,轉眼消失在眾人眼前。

  不夠!再怎麼投於殺戮之中仍然不夠。

  心底那份空洞、那份疼痛,怎麼都無法消除,無法……

  沁風水榭,景色猶似小江南。

  只是昨是今非,物換星移,短短一年,沁風水榭日漸寂寥。

  箏聲依舊,間或伴隨笛音如絲縷環繞,依舊是吟風詠月、優間似天上人間,而其中更添令人羨煞的幸福氣息,恍如鴛與鴦,共譜動人情曲。

  從箏音中,不難聽出奏者沈溺情愛中的圓滿愉悅;自笛聲中,更易聽出深情吟和的甜蜜。

  而這一切聽在冷焰耳裡,是加倍的諷刺。

  今日沁風水榭的一切是她換來的!是犧牲她換來的!

  他們奪走了她,硬生生從他手裡奪走了她。強迫她成為犧牲品,強迫她——

  該死!

  沁風水榭的一切都該死!

  箏音乍停,同時止住了笛聲。

  「怎麼?」婉轉如黃鶯出谷的美妙嗓音透著不解。

  「有朋友來訪,你先回西廂房。」

  碎步輕移順從地移離蓮池中央的涼亭,待人影消失別院之後,亭中獨剩的一人這才開口。

  「出來吧。」

  一如以往,聲落後,人影立刻自空中落下。

  冷光一閃,劍鋒直指雙手撫箏的鳳驍陽。

  「快說。」

  「整整一年還不死心,該說佩服還是笑你傻?」食指輕佻一弦,錚聲一響,暗藏的內力已震開指向自己的劍。「冷焰,你該死心才是。」

  「她的墓在哪裡?」

  「我不知道。」鳳驍陽十指輪轉,輕易奏出牡丹曲,無視來人騰騰殺氣。

  「你說過替你殺了你指定的二十個人之後就告訴我,現在,她的墓到底在哪裡?」

  「我答了,我不知道。」宮、商、角、征、羽,五音齊備,他依舊從容。

  「你騙我。」

  「不,我是真的不知道她的墓在哪裡。」鳳驍陽含笑回答,像是渾然未覺對方的怒火。

  「那麼今日,你就是第二十一個人!」

  「冷焰。」挑斷一弦回擋冷焰刺來的寒劍,鳳驍陽淨是滿面的春風得意,讓人看了更覺刺眼。「你就不能再等等嗎?」

  「等?一年了,今天我定要你命!」

  「唐婉兒剜心之後我就丟給唐青衣處置,你要問她的下落該去問唐青衣而不是我。」

  「你神算天機,難道算不出她身葬何處,再者,唐青衣不過是你的奴才,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由你指使,這件事你絕對有份。說!你們到底把婉兒葬在哪裡?」

  「我不知道。」鳳驍陽依舊雲淡風輕回應。

  「鳳驍陽,事情你已經做得夠絕,活生生剜了她的心,不讓我見她最後一面都該夠絕了!告訴我,她的墓在哪裡?」「不知道。」

  「不知道就算出來!」

  「你強人所難呢,冷焰。」

  「不照做就殺了你!」

  「你,殺得了我嗎?」鳳驍陽毫不緊張。

  殺不了!整整一年,他苦練功夫,屢屢下手就是無法得逞,鳳驍陽的武功修為到什麼程度他花了一年的時間還是摸不透,他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你到底要我怎麼樣才肯告訴我她被葬在何處?」

  一年了,想見她,好想見她,哪怕只是一塊碑,一塊無法回應他情愛的冰冷石碑。

  倏地,咚的一聲響起。

  「哎呀呀,你怎麼跪在地上呢?」鳳驍陽含笑的聲音混合做作的訝異落在他頭頂。

  「求你,告訴我她在哪裡。」想見你,婉兒,你到底在哪裡,少了心的她死了也不是全屍,這樣還不讓他見嗎?「不要折磨我,不要再折磨我。」

  「當年我有多痛苦你現在明白嗎?」

  「我的痛比你更甚!」冷焰咬牙。

  「都是一樣的,冷焰。」情愛傷人,痛楚都是一樣,深且重。「那半年,我不亞於你。」

  「但如今呢?」冷焰擡頭,望進昔日他敬重,而今日他憎恨的俊美容顏。「一年,而且永遠無法抹滅,你還敢說不亞於我?」

  「你是真恨我了?」

  「恨不得立刻殺了你!」

  「冷焰呀!」鳳驍陽又是笑又是搖頭,憐憫地瞅著跪在地上的冷焰。「你怎麼就想不透呢?」

  想不透?黑眉皺著不解。

  「如你所說,要算出一個人的墳在哪裡這種小事我辦得到,可是為何總說不出道唐婉兒的墳在何處,難道你從來不去想這背後所隱含的意思?」

  「我厭惡被賣關子!」

  死性不改。「冷焰,你真是個死腦筋。」鳳驍陽咯咯直笑,「我算得出死人的墳沒錯,可活人要墳作啥?」

  活人?她還活著!冷焰為這消息愣了許久。

  「她人在哪裡?」

  「焰!」

  以為永遠都聽不到的呼喚,此時此刻竟如此鮮明,如此清晰猶如在耳畔。

  冷焰循聲回頭,映入眼簾的竟是——

  是真的嗎?他所看見的是真的嗎?不是幻覺,是真實的存在?

  「焰!」

  第二聲呼喚,比起先前更近了些,可是這會是真的嗎?

  他不相信。鳳驍陽騙了他這麼多回,這一次定是叫人易容讀騙他。

  「我可沒興趣玩易容這把戲。」像看出他心中所思,鳳驍陽含笑道:「再說,這對我並沒有好處。」

  「焰!」

  第三聲呼喚,隨之在後的是奔跑著小碎步,忽然蹲跪身子衝入他懷裡的軟玉溫香,遙遠的熟悉感因為懷中被充實填滿而逐漸回籠。

  是她?真是她嗎?

  為什麼?她不是——

  「焰!」

  第四聲呼喚傳出,他仍然不相信,懷中的存在是如此真實,可是不能相信,他無法置信!

  以為死去的,以為永遠失去的,如今……怎麼可能!

  「焰?」不理她,「焰怎麼了?他病了嗎?為什麼聽不見我的聲音?鳳公子,您快看看他,他是不是……」

  未完結的擔憂落進厚實的胸膛,被揉進劇烈起伏的胸膛。

  「是你、是你,」是她!真是她!「婉兒、婉兒,我的婉兒。」回來了?竟然從地府還陽,回到他身邊?

  「是我,是我,確確實實是我。」想著、念著整整一年的懷抱依然緊密,依然充滿佔有慾的懷抱,依然是能讓她感到無比安心的胸懷。「焰,你一年來過得好嗎?為什麼變得這麼憔悴?我記得你以前不是這樣的。為什麼不好好照顧自己?你這樣我看了好難過,好難受。」

  「婉兒、婉兒……」冷焰口中不斷重複低喃她的名字,絲毫沒將唐婉兒的話聽進去,只是更收緊了雙臂,無法抑止失而復得的震撼,抱住佳人的雙手微微顫抖。

  他怕眼前所見只是南柯一夢,所以得緊緊摟著,牢牢抓住,哪怕是夢,他也要抓緊這一個夢,非抓緊不可!

  「焰,你抱疼我了。」她感覺到自己的腰好像快斷了似的,唐婉兒輕拍冷焰的手臂。「焰,我的腰,疼啊……」話落,腰間的力道鬆了些,已讓她覺得比方才舒服得多,雖然仍然稍嫌用力。

  不放手、再也不放手!「別離開我,就算只是夢,我不醒,你就能一直在身邊。」

  「不是夢呀。」唐婉兒雙手不斷安撫他的背,重複輕喃。「是真的,我沒死,我還活著,活著來見你,這輩子再也不會分開,不會離開你,真的。」

  「真的?」

  「真的。」托起他的臉,唐婉兒被引出了淚,又哭又笑,「怎麼又落淚了呢?我以為你不會流淚的,那年見你的淚,我好驚訝,現下你怎麼存心嚇我?」小手指腹輕柔的抹去他的淚,唐婉兒咧嘴笑得深情?「人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別被看笑話了。」

  「管他。」重新抱緊她,將臉深深埋進她纖細的肩頸,聞著自她身上隱隱散發的軟熱甜香,冷焰只覺雙眼燙熱。「婉兒、婉兒,我的婉兒……」

  「我想你,焰,好想、好想。」唐婉兒不斷和他說話,知道他仍在恍惚中,以為她是幻覺,所以她一直拍撫著他、在他耳畔說話,希望他能感覺她真的存在,而不是幻覺。「焰,我還活著,沒有死,看看我,我是真的,不足幻覺、不是遊魂,而是真正活著的唐婉兒。好好看著我,我活著,焰?」

  「活著……」她說活著?

  「是的,活著。」唐婉兒抓緊他的手貼上自己的頰。「熱的、暖的,我活著,不是孤魂,也不是野鬼。我活著,是人啊。」傻冷焰,好傻、好傻,為何遲遲不相信她真的回到他身邊了呢?

  失焦的目光因為感受到手掌傳來的溫熱逐漸回籠,對準近在眼前的容顏,雙手托住她的臉蛋,雪白的銀髮細絲,同樣銀血的眉睫,還有一開始便吸引他、將他灼燒殆盡的火紅瞳眸。

  「是你、真的是你!」天!上蒼!她真的回到他身邊。「若是夢,千萬別醒,別醒。」

  「嘻,焰,這回換你寧可在夢中不醒了。」唐婉兒甜笑著訴說往事,重複他曾對自己說過的話:「不會不見,我不是夢。」

  是她!真的是她!「婉兒!」冷焰失控狂吼,重新將懷中人兒牢牢緊擁。「不放手,任誰來我都不放手!一生一世不放!」

  「我也是,不放手,一直一直抱著你。」唐婉兒滿足地倚進他懷中,承諾著:「焰,我愛你,好愛、好愛你……一直都是。」

  埋在唐婉兒肩頸的眼又是一波熱燙,久久無法成言。

  「焰?」他怎麼不說話了?

  他低啞的聲音混和一抹哽咽。「婉兒,我也是、我也是……」

  感激,這份從未有過的情緒,在此刻,充塞在冷焰心裡。

  他是索命閻羅,本該無情無緒,卻動了情,牽了緒,有了愛。

  手中緊摟的女子,便是他的一切,一切。

  「來得正是時候,要再遲個一炷香的時間,恐怕世上就痛失我鳳驍陽這個英才了。」鳳驍陽深知退身時機,輕巧離開了涼亭,朝正緩緩步上曲橋的男子走去邊笑道,直到兩人眼對眼,鼻對鼻後才停下。

  「無所謂痛失,你死,我便能接管你的一切,包括她。」停在曲橋上的唐青衣同樣和氣回應,若忽略方纔所說的內容,兩人看來的確像是寒暄。

  只可惜,唇槍舌劍似乎無法避免。

  「聽你說的,好像我是個禍害似的。」

  「你的確是,武林的動盪不安是你一人在暗中翻覆,就你這幕後作手安之若素,無事一身輕。」

  「你怎麼這樣說呢。」鳳驍陽苦笑.「我可是為天下黎民百姓著想。」

  「那倒未必。」唐青衣瞇眼微笑,調侃語氣中夾帶利刃。

  「看來你這唐門當家做得挺不順意,才會出口就夾槍帶棍的,但得提醒你,可別把我鳳驍陽當作發洩怒氣的對象呀。」

  「豈敢。」唐青衣說得十足有禮,雙手抱拳作揖,倒還真像回事。

  「這一年來著實辛苦唐兄。」

  「好說,若你能以手中女子交換,唐某也忙得心甘情願。」

  「呵呵呵……」笑聲乍落,鳳驍陽瞬間翻臉無情。「休想。」

  「果然一提及她,兄台就忘了何謂假面具,無法再雲淡風輕。」

  「換作是你,亦然。」

  「鳳驍陽。」唐青衣瞇起眼,笑猶在唇角,卻達不到眸裡,讓俊挺的五官看來暗藏陰險。「你用婉兒拖住我,讓我不得不讓唐門自江湖消失一年,以專心致力為婉兒清除體內餘毒,這筆帳,我定會與你算。」

  「論算,鳳某未曾遭逢敵手,唐兄儘管來試。」

  「你知我所指為何。」唐青衣雙掌比出一段比一尺有餘的長度。「你至少欠我這麼多。」

  鳳驍陽瞄了眼,哈哈大笑。「呵,一年後唐門重出江湖,可這江湖少了多少虛偽不實的名門正派,而且都是你唐門的絆腳石,為你清除絆腳石這功勞好歹也得記著。」

  「那是冷焰所為,與你無關。」

  「唉,幕後的人是我哩。」

  「不算。」

  「唐青衣,你可真無賴,想要當上唐門之主就得先學會耍賴是嗎?」

  唐青衣聞言拂袖,雙手反剪腰背。

  鳳驍陽及時攤扇,揮去唐青衣揮袖時迎面打來的無色無味的粉末。「嘖嘖,這隨便施毒的習慣可不好哪。」

  「我是唐門當家可不是?」唐青衣笑得很賊。

  「說得好,但……」

  「鳳驍陽!」

  涼亭內爆出震天價響的吼聲,想當然耳來自冷焰。

  「呵,看來兄台得先解決那樁事啊。」

  「麻煩哪!」鳳驍陽合扇,以扇柄輕敲額角,失笑輕喃。

  「等你得空,再到西廂房來找。」唐青衣在鳳驍陽出手阻止自己前,以輕功退至曲橋外,大笑著往西廂房而行。

  小人!鳳驍陽目送唐青衣的背影,回頭便是一劍殺來。

  「聽我解釋。」

  「不用多言!」喜悅過後神智回籠的冷焰,除了欣喜若狂的激昂外,另一種情緒則是氣憤難當。

  整整一年,他被蒙在鼓裡任由鳳驍陽戲要了一年,平白無故痛苦了一年。

  這筆帳他不討回來怎麼嚥得下!「看劍!」

  「我可以解釋。」

  「不聽!」

  「你恩將仇報。」

  「你從未施恩於我!」

  「唐姑娘,你好歹說說話啊!」前有虎執劍而來,後有狼遁進西廂房,鳳驍陽首次嘗到這腹背受敵的滋味。

  「這個……鳳公子。」唐婉兒為難地站在涼亭內大聲回應:「我也覺得您實在太過分,所以……」

  「你們不愧是一對!」忘恩負義也一起來。「冷焰,你很清楚自己勝不過我!」

  「勝敗一回事,出氣便成!」

  「你……」

  沁風水榭,景色仍舊恍若小江南。

  今日,格鬥聲摻入幽然閒適的絕好景致。

  突兀,卻有著一絲熱鬧人氣。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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