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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rosmall
王子 | 2013-2-3 12:00:19

本帖最後由 zerosmall 於 2013-2-3 12:09 編輯

前言:

她和這個男人之間,是怎樣羈絆糾纏不斷的孽緣呢∼∼
當年對遙不可及的他一見鍾情,卻不敢期待平凡的自己能入得了他的眼,
料不到的是他竟也注意到她,兩顆年輕的心偷偷地把對方放在心底,
青澀單純的愛洶湧而來,甜蜜得以為是幸福的極限,
可原來他真是遙不可及的,因為他的人生只有兩個方向,
不是用盡辦法爬上巔峰,就是等著被狠狠打落谷底;
愛她或許是他艱難殘酷的世界中唯一的溫柔,
但他們的結局不會因為愛而有所改變,
「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是他也得不到的童話Ending;
他的婚姻只屬於附加價值最高的女人,
所以即使緊緊依偎,也注定要分離,
可是她從不後悔,若是能多相愛一秒,她絕不輕易放棄,
一生就傻這麼一次,她要陪著他直到那天,他走向另一個女人的時刻∼∼


第1章(1)

  十二月,寒流來襲,大清早的極低溫,正適合賴在被窩睡大覺。

  某處老小區,中庭寂靜,綠色植物在冰冷空氣裡垂頭喪氣,但角落一幢漆成淺黃色的樓房內,一樓廚房的窗口正飄出陣陣食物香氣。

  廚房裡,安詠竺繫著藍色圍裙站在爐火前,正熟練地將荷包蛋起鍋,放在烤得香酥的吐司上,她的馬尾隨輕快的動作搖晃,像一束活潑的陽光。

  她雙眉修長,眸心烏黑明亮,齊眉劉海讓她的娃娃臉更顯得甜美純真,但她臉蛋上最勾人的部分,是那張鮮紅飽滿的菱唇,總是自然地微嘟著,彷彿隨時等待被親吻。

  此刻,她柔軟的唇瓣間哼著輕快曲調,瞧著煎成完美圓形的荷包蛋,滿意微笑,將盤子端上桌,而後解下圍裙,掛在冰箱邊的掛鉤上。

  冰箱門上有各式紙黏土磁鐵,童稚生動的造型顯然是出自孩子的手筆,除了最上方的王冠和小花磁鐵,其餘的每個都壓著備忘錄或待繳賬單。

  她瞄著備忘錄,默記今天該做的事,然後瞄到掛鐘的時間,馬上揚聲喊:「安閔哲,制服換好了沒?」

  她話聲剛落,腳步聲就啪啪啪奔下樓梯,七歲的安閔哲穿著小學冬季制服,拎著書包出現在樓梯口。他面目俊秀,唇紅齒白,眉眼間透著一股活潑機靈的神韻,中氣十足地喊:「報告艦長,一等兵安閔哲整裝完畢!」還行個漂亮的舉手禮,酷似母親的一雙大眼神采奕奕,閃亮可愛。

  一大早就要開始玩角色扮演嗎?安詠竺的嘴角微微抽搐,正經道:「很好,坐下來吃你的早餐。」

  「是的,艦長!」小傢夥馬上在餐桌邊正襟危坐,看到早餐有他最愛吃的微焦吐司,黑眸乍亮,拿起吐司便咬了一大口。

  「在進行今天的任務簡報之前,我先檢查你的裝備。」安詠竺檢查兒子的書包,嗯,連絡簿和作業簿都有帶,文具也都帶好了,她用艦長的威嚴口吻道:「很好,你的記錄器都帶了,吃過早飯後,本艦將空投你於瑞陽行星,執行長達四小時的探勘任務,你可以勝任嗎?一等兵安閔哲。」今年剛上小一的兒子就讀瑞陽小學,離家近,開車只要五分鐘。

  「報告艦長,可以!」

  「這是你的預備口糧,記得吃。」她將剛做好的新鮮三明治塞進書包,兒子正值成長期,容易餓,她每天都會另外幫他帶份點心。

  「是的,艦長!」安閔哲喝口溫牛奶,上唇沾了一道白鬍子,笑嘻嘻地彎起來。「馬麻,你越來越會演了,你這樣真的好像艦長喔!」

  「還不是因為跟你玩航天員遊戲練出來的!你天天玩,玩不膩啊?」安詠竺笑罵,輕捏兒子軟嫩的臉頰一記,語氣滿是寵愛。

  兒子是太空迷,星戰電影每一部都看了N遍,萬聖節不是扮航天員就是外星人,人家元宵節提燈籠,他拿自製光劍,上個月他收到幾包太空食物,差點沒樂瘋,每晚都抱著它們睡覺,平日玩航天員角色扮演更是家常便飯,她這個媽只好義務奉陪了。

  「我不是在玩,我長大要當航天員,現在就要練習啊!」安閔哲眉飛色舞。「我以後要開宇宙飛船,航向宇宙,尋找可以住人的星球,發現很多外星人!」

  「所以你現在要好好唸書,每一餐都要吃得飽飽的,趕快長高長壯,沒有健康的身體和聰明的頭腦,是不能當航天員的喔。」她趕快把握機會教育兒子。

  「有啦,我都有乖乖吃飯。馬麻你知道嗎?第一個發現外星人的人,可以用他的名字命名喔!等我發現外星人,要用馬麻你的名字命名,那個外星人就叫做『安詠竺外星人』!」

  「……媽媽很高興你有這樣的心意,可是你不覺得這樣好像在說我是外星人嗎?」

  「是喔?」安閔哲晶亮眼珠一溜,賊笑。「那用把拔的名字命名好了,讓把拔當外星人!」

  「你這不是陷害他嗎?」她哈哈笑。

  「哼,反正他都不在家,我陷害他,他也不知道。」安閔哲癟嘴。

  「他忙嘛……」她笑容稍斂。這是第一次,她從兒子口中聽到他對父親的怨懟,而她無法責備,她怎能指望孩子不怨一個出了這幢屋子就不認他的父親?

  她試圖活絡氣氛。「你怎麼不用自己的名字命名?」

  「因為,我聽說外國人都會用他們最愛的人來命名,紀念他們,我最愛把拔和馬麻,所以要用你們來命名啊!」

  她訝異,雖然有怨,但還是愛著父親,這是小傢夥的心情嗎?跟她如出一轍啊……她半是心疼,半是愛憐地摸摸孩子頭髮。「好啦好啦,你喜歡就好。」

  當初得知懷孕時,她拒絕墮胎,因為她曾是棄嬰,她無法像不曾謀面的親生父母那樣狠心割捨自己的骨肉,雖然她很清楚,她和孩子的爸的結局,不會因為有了孩子而改變,「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是連他也無法得到的童話Ending。

  但她還是生下了孩子。

  或許和她樂觀的天性有關吧?育幼院的院長說當年尚在襁褓的她在垃圾桶中被發現時,渾然不覺自己悲慘的命運,還對發現她的清潔工格格直笑。「樂觀」兩字彷彿烙印在她的天性裡,父母的拋棄並未損及她對人性的信賴,對生活的積極——也未減損她對愛情的天真。

  即使生活清苦、擁有的很少,至少臉上的笑容是自己能掌控的;即使最終會和孩子的父親分離,在分離之前,她只想順從自己的心,愛這個不該愛的男人,與他相處的一點一滴,她都萬分珍惜。

  曾經怨過他,但她選擇釋懷,他也有他的苦,他們能在一起已經不容易,她不想拿這份感情給他增添壓力。

  她珍惜他們現有的一切,暗自期望分手那一天不要太快到來,更期待他們之間會有童話般的奇跡出現——誰說不可能呢?

  她想著,就見兒子揮舞著叉子道:「對了!還有我搭乘的宇宙飛船啊!馬麻你的名字想用在宇宙飛船上嗎?就叫做……叫做……『詠竺號』!」

  「你專心吃,別亂揮叉子。」她制止兒子,亂揮的叉子簡直是凶器。下一秒,慘劇果然發生了,兒子一叉戳歪,沒戳起盤中吐司,卻戳到握著盤邊的手指。

  她連忙拔出叉子,這一下不輕,在兒子的拇指上戳出一個小洞,血珠湧出,她心疼。「叫你專心吃,你不聽……」一面嘮叨,一面急忙找來急救箱,幫兒子消毒傷口,過程中兒子反常地安靜,她擡頭一看,不妙——

  剛才還意氣風發的未來航天員,俊秀小臉的笑容凝住了,嘴癟了,瑩瑩淚珠在眼眶中顫抖,威脅著要滾出眼眶。

  「不要哭,這是小傷而已。」她警告,拿起優碘,倒在傷口上。

  安閔哲哇的一聲大哭。「好痛,哇嗚嗚嗚……」他最怕痛了,扭動身體想逃走,安詠竺用力捉牢兒子小手,堅持把優碘倒上去。

  「這才一個小洞,不痛好嗎?媽媽生你的時候比這個還痛。」

  「這明明比較痛,你騙我沒生過小孩不知道……」淚水狂噴,奮力想將小手抽離老媽的魔爪,但徒勞無功。

  「痛也要忍耐,你都七歲了,還這樣哭得像小娃娃,可不可恥?」好歹是男孩子,每次受點小傷就哭哭啼啼,實在很難看,她板起臉。「安閔哲,你知道嗎?愛哭鬼是不能當航天員的。」

  哭聲猛然停止,小男孩鼻頭泛紅,咬住紅紅的嘴唇,極力表現一副大無畏的勇敢神情,但淚水依然嘩啦啦地奔流,模樣滑稽又可憐,讓當媽的好笑又不捨。

  唉,兒子的可愛沒話說,若是能多遺傳到一點父親的男子氣概就好了。

  她歎口氣,替兒子傷口包上OK繃。「往好處看,至少你出任務的時候,不用帶水壺。」這麼愛哭,喝自己的淚水就夠啦!

  送兒子上學後,安詠竺來到上班的報社。

  「瑞東日報」是他們這處偏僻鄉鎮經營數十載的老報紙,銷路一直很平淡,近年網絡崛起,加速報紙沒落,但就在報社快要關門大吉時,報社老闆的養子接手,毅然改變經營形態,改為發展電子報,除了新聞事件等基本內容,焦點著重在當地生活,例如前頭巷口的空地昨天來了整地的工人,今天電子報就會有篇「畸零地改建為公園」的新聞,以最快速度掌握地方的大小動態。

  而且採訪的不一定是專業記者,有時是鄉親自發性地提供附有現場照片的事件,不但提升新聞的實時性,也增加向心力。這份報紙完全和在地生活結合,此外還有特色小吃、旅遊景點的專欄,徹底在地化,博得鄉親們的認同感,反而令這家老報社起死回生。

  如今,報社擁有自己的網站,還開發臉書粉絲團和手機應用程序,讓讀者能快速追蹤地方事,安詠竺的職責就是維護網站,回復留言。她是資工系畢業,對這份工作遊刃有餘,老闆也很體諒員工,她這單親媽媽若有急事得照顧孩子,他不介意她在家工作,上哪兒去找這麼有彈性的好差事?

  在這寧靜的小鎮,安逸的步調、輕鬆的工作,日子悠閒得像退休生活,她是打算在這個崗位終老了——她笑咪咪地這麼想著,走入辦公室時,冷不防就被一屋子喧鬧人聲打了一頭一臉,錯愕地立在門口。

  就見辦公室內人影奔走來去,電話響個沒完,打印機達達達忙著打印,一片兵荒馬亂。發生什麼大事了?

  有人急聲追問:「到底連絡到了沒?記者會的場地在哪?」

  「有,問到了,是在他下榻的飯店大廳,十一點開始。」

  「蛤?那他住哪個飯店?」

  「呃——這個——」

  「笨蛋!飯店地址也要問啊!」咻,一支筆飛向辦事不力的菜鳥記者。

  「我知道有個四星的……」編輯吳綺紅沈吟,忽見安詠竺呆杵在門口,她奔去把她拽過來座位上,道:「安安,你來得正好!網站要發頭條,內容都打好了,你馬上發出去!」塗著鮮紅蔻丹的手指指向計算機屏幕上開好的檔案,催促著。

  「怎麼了?有大官來嗎?」安詠竺連忙端起鍵盤照辦。上次報社裡這麼忙亂是中央官員下鄉,難道又有大官要來?怎麼事前都沒聽說?

  啪,艷紅蔻丹挾起一本臨時裝訂的小冊子丟到桌上,封面赫然是七個大字:「莫唯復教戰手冊」,安詠竺頭皮一麻。「這是什麼?」

  「就那個莫氏集團的開發案啊!莫氏想在山裡蓋個度假村,土地分屬二十多個地主,雙方幾乎要簽約了,結果被媒體踢爆環評是造假的,整個案子緊急喊停,負責開發計劃的人無法安撫地主的不滿,莫氏緊急換了人處理,還是不行,拖了一年多,這就派莫唯復出場了。」

  「那『教戰手冊』是什麼意思?」這四字殺氣騰騰,敵意很重啊!

  「這是我和總編輯討論出來的,我們一聽說莫唯復要來,花十分鐘確定這次的報導方針,印出來給大家參考。你不知道莫唯復是什麼人嗎?」

  「我當然知道啊!他是莫氏集團第三代,現任飯店事業部的副總裁,被看好是集團的接班人,但他還有兩個哥哥、兩個堂哥和一個堂弟,鹿死誰手還不知道。」這男人是媒體寵兒,關於他的信息隨手可得,她如數家珍。

  「但是——這和『教戰手冊』有什麼關係?」

  「他的兩個哥哥大他二十歲,先後負責這個案子都失敗了,這麼年輕的他憑什麼接手?難道是因為他長得帥?」吳綺紅雙眸閃出夢幻光采。「雖然他真的很帥,我沒見過比他更適合戴眼鏡的男人——」

  「吳編輯,你的口水流出來了。」路過的總編輯冷冷丟下一句,飄走。

  「咦?」吳綺紅慌忙一抹唇邊,干的,她狠狠白了總編輯高大背影一眼,繼續振振有辭。「總之,聽說他很獨裁,作風強勢,跟人講話都是用命令句,他這種作風來到這裡,面對一群怒火沖天的地主,這還不轟轟烈烈地交戰一場嗎?」

  安詠竺腦海霎時浮現烽火連天、哀鴻遍野的慘況,她連忙搖頭,甩掉離譜的想像。「但是,現在鬧得很僵,他應該不至於硬碰硬,會和地主好好溝通吧?」

  「我猜他就是會硬碰硬,這種有錢人的大家族內部很黑暗的,要是手段不狠,怎麼在集團內立足?再說他野心很大,一直以集團接班人自居,為了奪權,我看他連老爸的內褲也可以拿來賣,幾個吵鬧的地主他才不放在眼裡咧。」

  「紅姊,你在想什麼邪惡的東西啊?為什麼會講到內褲?」安詠竺噴笑。

  「對嘛!人家好歹是莫總裁的三公子,不會淪落到賣內褲的,要賣也不是賣他老爸的。」工讀小妹曖昧地吃吃笑,歎息道:「好可惜喔,聽說他快要結婚了。」

  纖指一時顫滑,打錯字,安詠竺一面修改,一面問:「我也有聽說,對方似乎是某個政治世家的千金?好像是姓蕭?」

  「對啊!連他堂弟莫奎法都要結婚了,莫家第三代就剩他還單身。我就覺得奇怪,以他的條件,不可能沒對象,何況他不是正宮出身,他母親那邊沒有娘家做後盾,他想成為集團領導人,絕對需要一個有力的後台——」

  啪、啪,兩下清脆的擊掌聲打斷嚼舌根的眾人,老闆兼總編輯的萬仁丞冷臉道:「鄉親們很關注這次的開發案,請各位專心點好嗎?」

  眾人識相地馬上打住八卦,吳綺紅也正色道:「詠竺,莫唯復先生十一點會到,要開個小型記者會,我要去現場,你跟我去。」

  「嗄?可是我是工程師,不懂採訪啊?」安詠竺錯愕。

  「採訪交給我和小張,我們沒設備做現場直播,總編希望你做文字直播,同步更新到我們的網站上,沒問題吧?」

  原來如此,安詠竺點頭。「我帶筆電去,可是你不是記者,怎麼也要去?」

  「我要去親眼看莫唯復,看看這個傳說中鐵血無情的美男子。」吳綺紅風情萬種地撩撩長髮,四十歲的她是單親辣媽,相貌妖嬌,這個撩發的動作嫵媚極了。「順便施展我的魅力,說不定他會為我傾倒,連帶對地主們讓步,讓這次鬧得滿城風雨的開發案就此大事化小、順利回到合作軌道,也算是功德一件啊!」

  安詠竺哈哈笑。「太好了,那就靠你了——」

  「說不定他看到你這副飢渴樣倒盡胃口,談判還沒開始就宣告破裂,你就成了大罪人。」萬仁丞冷冷吐槽。「你昨晚沒睡飽嗎?吳編輯,大白天的作什麼春夢?我不是派你去賣騷的,快去做採訪準備,別在這邊胡說八道。」

  「什麼賣騷,講那麼難聽!我幻想不可以喔?哼哼,我知道啦,你嫉妒莫唯復比你帥,比你年輕多金,比你……」嘀嘀咕咕在總編輯的銳利瞪視下自動消音,吳綺紅悻悻然閃遠。

  安詠竺直笑。同事之間這種百無禁忌的隨和氣氛,也是她喜歡這份工作的原因之一……

  驀然發現總編輯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她一震,別開視線。

  「閔哲今天怎麼樣?」萬仁丞以唯有兩人聽得見的音量低聲問。

  「他很好,早上受了點小傷,又哭了。」她微笑。

  萬仁丞聞言勾唇,淡淡的笑柔和他剛毅的面孔,那眼角的笑紋和安閔哲有幾分相似。「這個記者會,你不想去的話,可以不去。」

  她訝異。「不是已經決定要我去嗎?」

  「是綺紅提議要做文字直播,我剛聽覺得不錯,後來想想你可能會為難,有影像直播也就夠了,你不一定要去。」他沈穩的嗓音飽含令她感動的體諒。

  「沒關係,我也想親眼看看狀況。」當初莫氏要買地,地主們也不是全都願意,曾有過爭執。當地人多半不支持開發那片幽美山林,但地不是他們的,不支持也沒轍,大家期待莫氏會因為環評不過而放棄,看來期待要落空了。

  她無奈喟歎。「假環評讓地主們很憤怒,聽說他們在醞釀示威遊行,莫先生今天來等於捅蜂窩,我不懂,他為什麼願意接下這個燙手山芋?」

  「就算他父親沒派他來,他也會主動請纓的,道理很簡單,他兩個哥哥先後負責此案都宣告失敗,要是他成功了,他在集團內的地位絕對會大幅提升。莫氏集團由莫老太爺創立,老人家早已退休,現在是莫唯復的父親掌權,他父親有三個兒子,前兩個庸庸碌碌,莫唯復就輸在母親的出身不好,必須比兩個哥哥更拚才能得到肯定,這是他表現的機會,他不會錯過的。」

  「所以說,他是為了奪權……」她微微苦笑。不該意外,但還是難免失望,認識他十年,他對權勢的執著還真是始終如一。

  「不然呢?你期待他是來做慈善的?」萬仁丞輕嘲。

  「我沒那麼天真,但我也不覺得他有大家擔心的那麼可怕。」她知道他狂熱地努力,想在家族集團中佔有一席之地,但他不只有處心積慮的權力慾,他也有好的一面——她知道的,他的血液裡不只有野心,也有柔情和人性。

  她不希望山林被開發,可也不希望他受挫,心高氣傲的他,不適合失意的模樣。

  「好吧,畢竟他是你大學學長,你看他時難免戴上柔焦鏡片,對他的看法比較寬容。就我這旁觀者來看,綺紅說他為了在集團中卡位,連老爸的內褲都可以拿來賣,我認為——」萬仁丞撫著下巴,輕輕一笑。「這評語真是太中肯了。」

  她才沒戴什麼柔焦鏡片哩,她不過是保持希望、期待雙贏的結局,樂觀總沒有錯吧?

第1章(2)

  於是,十一點零五分,安詠竺一面不服地這麼想,一面和一堆人擠在飯店的大廳,等待莫唯復先生大駕光臨。

  外頭只有十度,屋裡也不過高個幾度,真冷,她的手指完全凍僵了,抱著筆電,一邊試無線網絡的訊號,一邊望著四周。「今天好像女記者特別多?」

  「當然啊,大家都是來看莫先生的。」吳綺紅興奮地東張西望。

  「紅姊,你硬跟來,我看總編輯很不高興喔。」小張啜著熱咖啡,搖搖頭。

  「幹麼不高興啊?我分內工作都做完了,為何不能跟?何況這是大新聞,我來關心也是應該的——喔,他來了!」

  安詠竺神經一緊,她擡頭,一眼就望見那個被隨行人員簇擁的高大男人步入飯店大廳。他五官英俊,膚色白皙斯文,配以精巧的金邊眼鏡,像清冷高潔的月光,卻穿一身午夜似的黑,墨色長風衣將他身形修飾得神秘挺拔,頂燈燦爛的光落在他潔淨的皮鞋尖上,冰冷地瑩亮,宛如他漆黑眼眸底的冷漠晶光。

  他一出現,還未有隻字詞組,全場已敬畏地悄然安靜。

  他沒看見雜在人群間的安詠竺,但她看見他。他匆匆而來,宛如強風,瞬間刮亂她心跳,她凝望他,陷入朦朧的回憶。十年了,他越發世故深沈,而她不復天真,十年啊——長得足夠磨平她對他的青澀愛戀,只在心房留下痊癒的輕淺疤痕,他呢?他的心思向來難捉摸,越認識他,感覺離他越遙遠。

  圓臉的年輕特助在莫唯復耳畔說了什麼,他頷首,走到準備好的麥克風前,低沈的磁性嗓音清晰地響起。「各位午安。相信大家已經清楚我為何來此,我就直接進入主題了,關於此次後山的開發,莫氏始終秉持最大誠意與地主溝通,環評出現問題,莫氏承認在處理過程有瑕疵,但是……」

  總之就是表明莫氏會繼續進行開發的立場,是安詠竺料想中的內容。他的口氣頗有協調的誠意,但她沒漏聽他在禮貌之下隱含的強勢。整件事能和平落幕嗎?她越來越擔心了。

  她快速敲鍵盤,將他的話語轉換成文字,傳送到自家報社網站。幸好他說話速度不快,她一路key到他致詞完畢,就聽年輕特助笑咪咪道:「現在開放十分鐘時間給大家提問。」

  很多只手像綠豆突然發芽似地舉起,吳綺紅也舉手,但由於太激動,巴到低頭打字的安詠竺的後腦,她猝不及防,撞到旁邊的小張,小張身體一晃,手中咖啡杯就往她的筆電倒下,她連慘叫都來不及出口——她的筆電啊!

  她唰地舉高筆電,咖啡潑上她的腿,還好咖啡冷了,沒把她的腿燙熟,但十寸小筆電因此高舉在眾多手臂之間,像一隻黑色大蚌殼,瞬間聚焦所有視線。

  真是引人注意的好辦法。莫唯復微微嘲弄地想著,目光挪到筆電主人身上時,他漂亮黝黑的瞳孔微微一縮。她來做什麼?

  他淡然無波地開口。「這位小姐的問題是?」

  「呃,我、我……」安詠竺手足無措,她是來當打字機的,不是來採訪,哪知道該問什麼啊?她被那雙冷然墨眸看得心慌,旁邊的吳綺紅忽然塞來一張寫滿字的紙條,拚命給她使眼色,要她照紙條上擬定的問題開口。

  於是她看著紙條念出來。「聽說莫先生要和政壇大老蕭東遠先生的千金結婚了,是真的嗎?」

  鴉雀無聲,眾多鄙夷目光如箭,把她射成刺蝟。有沒有搞錯?大家在關注偉大嚴肅的開發案,她卻跳出來問風花雪月?

  安詠竺清楚感覺到大家的不屑,嗚,也不是她願意問這個呀!她脹紅臉蛋,羞愧得無地自容,無助地望向莫唯復。好歹相識一場,他會救她吧?

  莫唯復望著她,薄唇微抿,鏡片後冰晶似的眼神降到零下低溫,全場都感受得到他的不悅,他戴著皮手套的修長手指稍稍調整麥克風,沈穩的嗓音流瀉。「下一個問題。」他示意另一位年輕人發問,直接pass她的愚蠢問題。

  她窘著,垮下纖肩,此刻真希望自己是烏龜,有個背殼可以躲進去。嗚,她怎麼忘了?學長最討厭人家過問他的私事,怎麼可能救她?沒當場刮她一頓已經是手下留情了。

  接下來的提問就正常多了,就算曾有人動過打探莫唯復私生活的念頭,想到她這個慘遭殺雞儆猴的炮灰,也都不敢開口了。

  記者會順利結束,公關人員攔住了幾個還想追問的記者,讓莫唯復與貼身特助搭電梯上樓。

  在電梯裡,謝特助做行程簡報。「老大,你中午要和地主們餐敘,晚上要和飯店事業部的主管吃飯。明天是週末,白天都沒行程,晚上要去赴壽宴——」

  「嗯,我都記得。」面對公事,莫唯復永遠記憶精準而一絲不苟,但此刻,某個干擾的粉紅色念頭竊據他的思緒,他低沈冷峻的嗓音不自覺地帶了一絲暖。「我訂的東西拿到了嗎?」

  不期然又想起那個白目的問題,想到那張驚慌窘紅的俏臉,他雖然板起臉不響應,卻沒有真正生她的氣。即使全世界都不能過問他的私事,唯有她能,因為是他欠了她。

  「我拿回來了,但是我覺得黑色比酒紅色好看欸!」謝特助熱心建議。「你要不要考慮換個顏色?反正沒用過,拿去換還來得及——」

  老大一記冰冷的斜睨害他的話噎住,他正經道:「沒事,老大你的眼光超棒,你選的顏色絕對沒問題。」禮物是要送給「那個人」的,「那個人」是老大的逆鱗——逆鱗,乃禁忌與罩門之意——他膽敢給意見,真是雞婆又愚蠢。

  「東西放到我車裡,另外,打電話給我二哥,跟他報告一下大致的狀況,順便問他我要的資料拿到了沒。」莫唯復利落地交代完,步出電梯。

  回到報社,安詠竺當然就被同事們取笑。「你也是莫先生的粉絲嗎?這麼關心他要娶誰?」

  「是紅姊在紙條上那樣寫,我照念而已啊!」安詠竺跳腳。全報社唯有總編輯清楚她與莫學長的交情,但萬仁丞沒說什麼,偶爾投來幾記不高興的眼神。她知道,這次事件很敏感,他是不希望她和莫學長的私人關係影響報導,但這個小意外也不能全怪她啊……她很委屈,乾脆不開口了,隨便同事消遣她。

  「我寫了好幾個問題,誰知道你會挑那個問?」吳綺紅笑嘻嘻。「好可惜喔,他竟然沒回答,我原本想說他面對你這樣的正妹至少會敷衍幾句,沒想到他毫不憐香惜玉——」

  「工作了,不要再廢話。」萬仁丞冷冷打斷眾人。

  接下來報社忙翻了,外出採訪的記者們不斷將消息傳回來,編輯稍作修潤後,由安詠竺發到網絡上。小張今天的任務就是跟著莫唯復一行人,他和地主們餐敘,相談不歡,他很有風度地聽取意見,但地主當面嗆他……小張傳回來的訊息每個字都染著火藥味,她幻想的和平結局,正在朝崩潰的道路邁進。

  要是她有能力幫忙協調就好了……但她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空著急。

  她一直忙到傍晚。今天大家自動加班,但她得回去陪兒子,萬仁丞特準她照常下班,只要求她回家後繼續開著計算機,隨時從報社這邊接收消息,更新網站。

  在她離開前,萬仁丞悄悄將她拉到角落。「晚點可以過去找你嗎?我媽昨天來看我,帶了好幾隻土雞來,我拿一隻給你,讓你和閔哲補身體。」

  「謝謝。你隨時可以過來,我都會在家裡。」她感激,但見經過的吳綺紅怪異地瞥來,她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

  她走出報社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今天好冷啊,她對手掌呵口氣,冒出白煙,來燉雞湯好了,要把雞燉得軟軟爛爛、入口即化,兒子喜歡雞肉,正好有兩隻雞腿……彎起的柔唇在望著天際時,笑意淡去了,朦朧幽暗的天色,像那雙總是隔著鏡片的深邃眼眸,她輕歎,噙上一抹掛念的無奈。

  他一投入工作就是拚命三郎,不知道有沒有好好吃飯?

  當安詠竺回家煮晚餐、陪兒子時,莫唯復正在和開發部的主管們應酬,討論和地主初步協調的結果。為了這個開發案,莫氏集團在此地設立了辦公據點,一群人就窩在會議室裡,邊吃便當邊開會。

  莫唯復道:「我原本以為只要安撫幾個不想賣地的異議分子,沒想到原先支持開發的人也都改變了主意,各位對此有什麼看法?」

  「因為環評有問題,很多人不諒解,可以理解他們的心態。」

  「但是重新申請的環評已證實沒有問題,為何他們還是不同意?」

  「失去的信心不容易挽回,當務之急是重新取得他們的信任——」

  另一資深主管皺眉發言。「要快啊!地主們在醞釀要遊行,當地居民很多人都不贊成開發,一定會響應,要是鬧得太大,搞不好開發案就得放棄了。」

  「遊行的目的是什麼?」莫唯復長指輕敲桌面,這是他專心思考時的小動作。「假如他們是在假環評被揭發的當下決定抗議,我可以諒解那種心情,但後來起用他們信賴的人選,重作環評,結果絕對可靠,應該是他們可以接受的,他們還有什麼不滿?還想要什麼?」

  主管們面面相覷,都沒有答案。「……想要爭一口氣?」

  「都是成年人了,應該明白意氣之爭沒有意義,利益才是最實際的。因為即使經過這些波折,開發此地的利益還是大於半途抽手,所以集團不會放棄原定計劃,所以我才來這裡。」莫唯復微笑,語氣平和,但眼神志在必得。「我會長留此地,直到敲定簽約合作。」

  「太好了!有副總裁你在此坐鎮,就不怕那些難搞的地主了。唉,要是上頭早點派你來該有多好,我們焦頭爛額……」阿諛奉承如雪片飛來。

  莫唯復不動聲色,一徑淡笑。這些人之中,誰是大哥的人馬,誰是二哥的眼線,誰又是牆頭草,他內心雪亮,一清二楚,這些人對於該選哪邊站,心中也自有一顆風向球,在他默默耕耘多年後,風向終於要轉向他了。

  他多年的努力,就為了這個局面,他渴望站上集團的頂端,打從他有記憶以來,他的孜孜矻矻都為了最高的位置,他只準自己成功,不許失敗。

  誰都不能阻止他,即使是親人,即使是……他愛的人。

  結束討論,已是晚間九點多。他返回下榻的飯店,沖澡後換上一套舊衣,深色套頭毛衣和牛仔褲,戴上棒球帽和圍巾,對鏡一照,平日西裝筆挺的事業部副總裁,變成面目模糊的路人。

  他循著特助事先安排好的隱密通道,來到停車場,一坐上早就準備好的深色房車,緊繃整日的心思與身軀便放鬆了,他沒察覺自己嘴角微揚,眼眸沾染罕有的愉悅光彩。

  他看表,十點多,有點晚了,他們睡了嗎?

  他駕車來到中古小區,在小區入口處,他降下深色車窗,向警衛點個頭,中年警衛認得他,讓他通行。

  他停好車,拎著禮物走近淺黃色樓房,一摸口袋,糟,忘了帶鑰匙。他按門鈴,佇立在對講機的鏡頭前,以便屋內的人看清他。

  「誰啊?」對講機響起沙沙的雜音,一個調皮的男孩聲音問著。

  他低聲道:「是我。開門。」

  「你是誰啊?」

  他眉頭微微抽搐。「……我忘了帶鑰匙,開門。」

  「你是誰?本帝國現在與K星系邪惡星人交戰,全境戒嚴中,你是哪一艘星艦?請表明身份!」

  明明知道他是誰,還表明什麼?莫唯復傻眼,正欲命令男孩開門,不遠處有個老人走出家門,他側過臉迴避,再按門鈴,但大門硬是不開,老人似乎在看他這邊了——

  「……這裡是帝國艦艇『菠蘿啦啦號』,請求降落。」只得屈服地向對講機「表明身份」,困窘的嗓音低得不能再低。這話要是讓旁人聽到,他一定得滅那人的口……

  「嗶」一響,大門開了,安閔哲俊秀的小臉出現在門裡,他歡聲叫嚷。「把——啊嗚——」小臉驀地被男人修長手指挾住,咿咿唔唔地說不出話。

  「表明什麼身份?你難道不知道我是誰?」他意猶未盡地再掐一下小男孩柔軟的臉頰,才鬆手。「媽媽呢?」

  安閔哲揉著臉頰,綻開大大的笑臉。「馬麻在書房。」瞥見他手中的兩份禮物,雙眸興奮閃耀。「這是給我的嗎?」

  他將手上的大禮物盒遞給小男孩,而後換上拖鞋。屋裡滿是讓人垂涎欲滴的雞湯香味,他不需孩子帶路,逕自來到書房。

  他在書房門口駐足,望著那抹坐在書桌邊的苗條身影,她正在講電話。

  「有,我放上網站了,專欄作家那篇也補了……嗯,明天不用去追新聞吧?反正我都會在家裡,你有消息就給我……」

  以為她是在等他來,一起慶祝他們的相識紀念日,原來是在工作,他微微苦笑。其實他可以養她,但她不肯,堅持自食其力,她是個堅強的小女人,一直都是。

  和她相識十年——有那麼久嗎?感覺像是一眨眼,她令他悸動的一切感覺仍舊新鮮,他最喜歡她充滿朝氣的嗓音,喜歡她毫沒心機的傻氣反應,或許因為他是個複雜的人,才喜歡單純的她吧?望著她時,他胸膛中總是脹起滿溢得近乎疼痛的柔情,她呢?她曾癡戀他,那份純淨無悔的熱情,還剩下多少?

  他無聲地走到她背後,她渾然不覺,還在和電話中的人交換意見。

  「莫先生是那樣說的?他要長留在這邊?喔,我沒問——」驀然圈抱住腰間的男性雙臂嚇了安詠竺一跳,但她知道背後的是誰,粉頰撲上一層愉悅淺紅。「我先掛了,我……有客人來了。」她擱下話筒,笑著投入身後男人的擁抱。

  「你終於來了,小哲堅持要等你,你再晚個十分鐘,我就要逼他去睡了。」

  「抱歉,今天很忙。」

  「沒怪你啊,你是大忙人嘛,聽說你這次可以待很久呢,學長,怎麼沒事先通知我?」她還是習慣喊他學長。

  「因為我雖然人在這邊,還是要工作,跟平常沒兩樣,我無法保證能撥多少時間給你們。」他苦笑。

  「沒時間就不要勉強,沒關係的。」她心疼他。「今天很累吧?」

  「哪天不累?」他微笑。「但是看到你,就覺得好多了。」

  他飽含情感的嗓音,和記者會時的冷淡完全不同,唯有在這屋裡,他不會隱藏感情,他是只屬於她的男人,他是愛她的——只因這小小的認知,她一早的委屈心情痊癒了,他以指尖輕畫她臉頰,被他碰過的肌膚都燙了,她微笑著,滿心暖融融的幸福感。

  她眼中的愛戀表露無遺,教他怦然,她仍是只為他心動,而他亦同——但小男孩選在此刻奔進書房,打破了兩人耳鬢廝磨的溫馨時刻。

  「馬麻你看!把拔送我航天員的頭盔耶!」安閔哲頭戴透明的圓形頭盔,頭盔裡的小臉因為太興奮,脹得通紅。

  「安靜點,很晚了。」安詠竺噓兒子,嗔了莫唯復一眼。「你又亂買東西給他,會把他寵壞的。」

  「也就幾個小禮物,他喜歡就好。」他聳肩一笑,這時才將另一盒禮物拿出來。「你也有。」

  她無奈又好笑。「好啦,時間不早了,我燉了雞湯,你們兩個喝了,都給我早點去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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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3-2-3 12:01:41

第2章(1)

  莫唯復從未想過,與安詠竺的糾葛會持續十年。他以為年少輕狂的熱烈情愛,很快就會被時間磨損。

  畢竟,他對人生疏,缺乏感情,認識她時,他還是學生,他重視的只有課業,以及課業如何為他將來的事業鋪路。

  但他們終究相遇了。那年,他念碩二,她是大二俏的青春年紀。

  那天很冷,卻難得地萬里無雲,天空藍得蒼茫,晴得像適合發生點什麼。

  那時,他的直屬學弟要出來選學生會長,他和幾個學弟妹義務幫忙,拿了政見傳單到校內人多的地方分發。

  他選了圖書館,出入的人很多,他機械式地分發傳單,一面想著自己的課業,並未留意匆匆經過的面孔,直到他感覺有雙視線久久駐留在自己身上。

  他擡頭,彷彿是冥冥中的直覺,或某種命運注定,否則如何解釋他在來來去去的學生中,一眼就捕獲那雙偷窺的明淨視線?

  對方似乎沒料到會被他發現,稍嫌蒼白的臉頰浮起暈紅,然後像被活逮的現行犯,遲遲疑疑地過來自首,小聲問他:「請問你在發什麼?」

  他本以為是個學弟,這才發現,對方是女孩,剪了男孩般的短髮,容顏清秀,長得很甜。他給了她一張傳單,說些懇請賜票的話,她收下傳單,匆匆走了。

  第二天,他在同個位置發傳單,她又來了,而且顯然用心變裝過,戴上眼鏡,穿深色外套和牛仔褲,打扮得像個男學生。變裝似乎給她壯了膽,她在他附近徘徊,從各個角度偷看他,他不必擡頭都能感受到她戀戀的視線。

  他想笑,暗戀他的女同學很多,暗戀得像她這麼明顯又這麼笨拙的,她是頭一個。

  她在他身邊盤桓很久,直到他手上的傳單快要發完,她終於走向他,用刻意放粗的嗓音,學著男孩的口吻,問他:「請問你在發什麼?」

  他是掩飾情緒的高手,儘管內心爆笑,還是假裝不認得她,又給了她一張傳單。她似乎想說什麼,最終沒有說出口,帶著微紅的雙頰離去。

  第三天,他才在圖書館外站了三分鐘,就發現了她。她換了另一副眼鏡,穿長裙,抱一堆書,打扮成氣質才女,仍舊遠遠偷看他。他揣測,她什麼時候才有勇氣開口對他說正題?

  他從來不缺少異性的示好,但他發現自己在期待她開口,為什麼?難道只因為她自以為低調的變裝很有趣,令他這幾天一想到她,便愉悅地莞爾?他其實只答應幫發兩天傳單,為什麼今天又自告奮勇前來?

  終於,她趁附近人不多時過來找他。她在遠處時,總大膽地用眼神追隨他,但真正面對他時,卻靦?得不敢直視他。

  該如何讓她正眼看他?他遞出傳單,盯著她垂得太低的小腦袋,忽道:「你連拿三天的傳單,應該會投我學弟一票吧?」

  「我……」安詠竺驚愕地擡頭,瞪著他泰然自若的俊臉。他早就發現她連續三天都來?她的變裝都給他看穿了?她雙頰火紅,糗得無地自容。

  「今天是我最後一次發傳單,明天就不來了。你若想對我說什麼,最好趁現在。」他嚇著她了?她緊張困窘的模樣,令他不自覺地放緩語氣,口氣溫柔得不像自己。

  明天就不來了?她一慌,衝口而出。「我可以要你的msn賬號嗎?」

  就這樣?他淡淡地明知故問。「你為什麼想要?」

  「因為……」她臉蛋更緋紅,他果然不記得她了……半年前,在她搭公交車回學校的路上,他主動讓座給提著沈重行李的她,還幫她提行李進校園,他一次無心的善意幫助,從此教她惦記。

  在圖書館外意外見到他時,她傻傻望了他許久,雀躍的心跳在胸口喧囂,教她領悟,令她對他念念不忘的,不是感激,是初萌芽的暗戀。但她沒見俊秀的他笑過,他神情冷漠疏遠,充滿距離感,她只敢跟他拿傳單,不敢作多餘的攀談,問他的msn是情勢所逼,脫口而出——啊,她該問他的名字才對啊!

  幸好他沒繼續追問,當真在傳單上寫了賬號,遞給她。

  她怦然心動地接過來,他沒寫上名字,她也沒膽問,被他閃爍的奇異眼神盯著,她手腳都軟了,面紅耳赤地只想逃走,她草草道了謝,正要轉身跑開,他卻道:「等一下。」

  她停步,被他冷淡而權威的低沈嗓音定住,他像古代的高傲王儲,而她是愛慕王儲的卑微小婢女,無法抗拒。

  他向她手上的傳單擡擡下巴。「給我。」

  她以為他想補充些個人資料,服從地把傳單遞過去。

  他接過它,唰地就將它撕成兩半,再撕成四片,揉成一團,丟進垃圾桶。

  她傻了,被扯爛丟棄的好像是她的心,她不知所措地僵著,臉上血色褪盡。為什麼如此殘酷?她知道自己變裝偷看他的行為很蠢,他若是討厭她,可以警告她不準再這麼做,她絕對絕對絕對不會再來打擾他,為什麼要這樣羞辱她?她好難堪,緊咬著唇,快要哭了。

  而他毫無悔意地看著她,淡漠黑眸湧起一種似笑非笑的、令人悸動的光彩。

  「今晚九點,在這裡見。不見不散。」

  ★★★

  因為一時衝動,當晚他約她去吃宵夜。

  或許是她傻氣的變裝行為取悅了他吧?反正他有空,就當交朋友也無妨。

  但她是個樂觀甜美、生命力旺盛的女孩,很容易讓人喜愛,他一次臨時起意,很快變成事後繼續見面,再演變成頻繁的相約。她像一簇活潑的小焰火,跳進他的世界,以燎原之姿席捲他早已有所規劃的人生。

  他知道她喜歡他,他並未預料到的是,他也對她有了好感。

  他們越來越常見面,他是忙碌的研究生,但只要她需要他,他百忙中也會擠出時間陪她,甚至常放下自己的事,優先滿足她。他不多話,卻用行動令安詠竺明白,他心裡有她這個人。

  每每思及此,總令她滿心甜蜜,正當她計劃要告白,卻意外得知,他竟是莫氏集團現任總裁的三子。

  她差點被這個響亮的頭銜砸昏,她只是小蝦米孤兒一隻,怎麼高攀得起這樣的富家公子?

  兩人之間的曖昧與日俱增,她反而變得裹足不前。

  而每次聊到他當時將寫了連絡方式的傳單撕掉,她就忿忿不平。

  「你要約我吃宵夜,直說就好啦,幹麼把紙撕掉?我差點被你嚇哭,而且你約我的口氣好凶,好像軍隊裡的長官在下令,以為我一定會服從——」

  「結果你還是來了啊。」他瞅著她笑,眼中略帶戲謔,還有逗弄的柔情。

  他有必要這麼得意嗎?她微微臉紅。「那你為什麼想約我?」

  「因為我沒看過這麼笨的女生,破綻百出,還自以為是變裝大師。我覺得你很有趣,很可愛。」他直笑。

  她俏臉更紅,惱羞了。「好啦,我知道我用的方法很笨,你不要——」

  「而且我確實有一點喜歡你。」

  「……只有一點?」她屏息,心思振奮飛揚。

  「那時是只有一點,現在好像不只是喜歡了……唉,我不知道。」他歎息。

  「為什麼不知道?喜歡或不喜歡,自己應該最清楚啊,怎麼會不知道?」滿懷期待的芳心顫顫地懸著,忐忑地等著他的答案。

  「因為,我從前交往的女友都是家人介紹的,大家見面吃個飯,感覺不錯的話就試著交往,也談不上喜不喜歡。」也許是某律師的千金,或企業家的掌上明珠,他看重的是對方的背景,不是人的本身。

  「你這麼年輕就在相親?」她好驚訝。

  「因為我家狀況跟一般人不同。」他父母的糾葛是公開的秘密,他也就坦言。「我母親是酒家女出身,是我父親的外遇對象,我父親和元配感情不睦,各自向外發展,他們之間有協議,元配生的孩子,也就是我的兩個哥哥,將在集團中佔有決策位置,我父親必須鞏固元配娘家在集團中的勢力。而我父親不管在外遇中生了男孩或女孩,都不能擔任要職。我若想突破這層限制,除非將來的另一半有個強而有力的娘家,讓集團不得不妥協。」

  「所以你把終身大事當籌碼?」她聽得愣愣的,婚姻不都是相愛的結合嗎?

  「我沒有別的選擇。」

  他是在暗示他不可能對她認真嗎?她心情瞬間沈落,但他的語氣並非拿她與那些富家女比較,何況他不是誇她可愛嗎?這陣子他不是只和她約會嗎?

  他們都是學生,談結婚還太遙遠,而擺在眼前的是他對她的珍惜,他們彼此傾心,未來還有很多可能,或許他們會走出一條兩全其美的路——成全他進入家族體系的企圖,也成全她的愛情,她樂觀地如是想。

  所以儘管自尊有點受打擊,她沒放在心上,假裝看皮包。「總之你都鎖定有錢女生就對了,唔——我這個月打工的錢有一萬多耶,夠不夠包你啊?」

  「就憑你那幾個錢,怎麼可能夠?」他朗聲笑了。

  她鼓起兩頰。「嘿,這是我辛苦賺來的血汗錢耶!不準看不起!」

  「既然是辛苦賺的,就別亂花,多寵你自己吧,買點滋補的食物,你太瘦了。」他輕觸她柔嫩但偏瘦的頰,柔聲道:「我不需要女朋友為我破費,更不希望她流血流汗地為我忙碌,女孩子是用來疼的,我不介意為女友辛苦,但她也得懂得保重自己,別讓我擔心,好嗎?」

  他的意思是,他們算是交往了嗎?她心跳如鼓。「學長,你喜歡我嗎?」

  「老實說,我比較喜歡聰明的女孩子。」他搖頭。

  「我不笨啊,我是班上第二名……」想到愚蠢的變裝行為,她洩氣,他是因此而嫌棄她嗎?

  「我沒說你不聰明啊。」他微笑。「但是,我卻愛上為我變得傻氣的你。」

  她臉紅了,星眸喜悅而羞澀地閃耀,宛若點亮的星辰。她為他悸動的可愛眼色,迷住了他,他感覺醉了,墜入醺然甜蜜的愛情美夢裡。

  這是他第一次對一個女孩說「我愛你」,她是他第一個不經過任何身家背景調查就交往的女友。

  但他對她有所保留。例如,他父親深愛他母親,他母親卻只愛錢。他學到的價值觀是愛情不能解決問題,金錢和權力才能,他的父親若非有錢,怎麼留得住他母親?若非擁有令人覬覦的權勢,元配怎會同意讓他父親向外尋求慰藉?

  而兩位兄長瞧不起他,他們背地裡奚落他是野種,他也看不起他們,他們不過是投胎投得好,能力不值一提,他比他們優秀太多,卻注定要被排除在集團核心之外,這太不公平,他不甘心,他一定要爭一口氣!

  拜金的母親不關心他,他更渴望吸引父親的目光,父親極重視從爺爺手中繼承的事業,唯有進入集團,他才能在父親心中佔有一席之地——商業聯姻不是他的選擇,是他必須走的道路。

  但與安詠竺在一起時,他忘了這些汲汲營營的算計,倒是她好奇他家中狀況,常常問他。某天他們在校園中散步,她又問起,他反過來調侃她。

  「你該不會是想打探什麼豪門秘辛,然後把消息賣給雜誌賺稿費吧?」

  「不是不是!」她連連搖頭。

  「還是想打聽嫁進我家需要什麼條件?」

  「才沒有!」她粉頰飛上兩朵不爭氣的紅雲。

  「喔?難道經過前天半夜的事之後,你不想對我負責?你想吃霸王餐嗎?」

  「你、你又不是餐點……」而且她才是被吞吃入腹的那一個啊……

  她雙頰燙紅,猛跺腳,嗔他。「你別亂啦!讓我講完,因為我是在育幼院長大,雖然大家感情很好,畢竟不是真正的家庭,所以我很喜歡聽別人說他們家裡的事。我想你家是大家族,一定有很多趣事可以說,要是你覺得煩,那我以後不問了。」

  她其實很憧憬有個家吧?他聽得心疼。「不管你問什麼,我都不會覺得你煩。其實,我不常回去那個大家族,因為我大媽和哥哥們並不歡迎我,關於那邊發生的事,我不太清楚,我沒課回家時,通常是回我媽那邊。」

  「呃,這樣也好,兩個人生活單純嘛,不然說說你和你媽的情況也行。」

  「我家沒什麼可提的,通常只有我跟我媽在,我爸忙著工作,不常來,我媽完全不管我。」他輕笑。「你想打聽怎麼跟未來的婆婆相處嗎?所以你還是在計劃嫁給我嗎?」

  「就說我沒有想那些啦!」聽出他淡淡的落寞,她難受,怎麼忘了他是外遇所生的孩子?他雖然有家,卻沒有比她得到更多關愛與溫暖吧?

  她暗罵自己笨,俏臉更紅,嘟囔著:「就算想嫁給你也沒有錯,喜歡你才會想嫁給你嘛。」

  他微笑,臉色忽然鄭重。「我是不是讓你覺得無聊?」

  「咦?」她搖頭。「不會啊,怎麼突然這樣問?」

  「我只會唸書,其實是個很乏味的人,你跟我在一起,常常找不到話題,所以只好問我家的事吧?」他歉然地笑。「抱歉,我讓你覺得很悶。」

  「別這樣說,我不覺得悶啊,我喜歡跟你在一起!真的!」她用力強調。

  「關於未來,我無法承諾你什麼,我只能允諾你現在,我會用每一分每一秒,認真地讓你快樂。從前我交女友是別有目的,但你不是,我喜歡你,想讓你在我身邊時時刻刻都開心,要是我有疏忽的地方,你要讓我知道,好嗎?」

  她感動得連點頭都忘了,傻傻望著他。

  他唇線勾起含蓄而曖昧的弧度。「所以,你趁早放棄吃霸王餐的念頭,我不會輕易放開你的。再說,我還沒吃飽呢——」

  她小臉紅得快冒煙,羞惱地拐他一腳,他滑倒,但因為他還牽著她的手,把她也拖下去。她尖叫,他慌忙抱緊她,兩人一齊滾到草坡下,他的眼鏡掉了,她頭髮散亂,兩人狼狽地滿身草屑,喘著氣錯愕相望,她嗤一聲先笑了,他跟著笑了。兩人相對笑了好久,慢慢都靜下來,凝視彼此。他眼色溫暖,她眸底含笑,隨著膠著視線,唇也傾近,熱烈糾纏……

第2章(2)

  他從不知自己能有這麼多笑聲,這麼多喜悅,他從沒想過自己會對一個女孩如此眷戀,如此渴望,強烈地想傾盡所有令她幸福。

  他嘗到了兩情相悅的甜,怎麼還願意將就無情無愛的婚姻?

  他早就不再赴父親安排的相親宴,父親漸漸察覺他的異狀,來找他談,問出他另行交了女友,父親很不以為然。

  「你不是很有企圖心嗎?交一個這樣的女友,她能幫你什麼?」

  「她是不能,但也許我可以從別的管道尋求支持——」

  「還有什麼管道?你倒是說來聽聽。」見他沈默,顯然根本想不出辦法,父親淡淡道:「你那個女朋友是什麼樣的人?」

  「安安她很可愛,個性開朗,並不會貪玩,也懂得為未來打算,她唸書很認真,還打工存錢——」提起她,他神采飛揚,滿心柔情。

  父親觀察他的表情。「你很喜歡她吧?就像我喜歡你媽那樣,哼,起先都會覺得有愛最偉大,但我若是個窮小子,你媽看都不會看我一眼——」

  「詠竺跟媽不同,她要的不是錢。」他為她辯護。

  「那麼你要為她放棄努力至今的一切嗎?你們這一輩,你爺爺最疼你堂弟,但我認為你最有能力,你是能成為首腦的人才,我不認為我看錯了你,還是你事到臨頭,膽怯了?你怕贏不了你哥哥們,寧可躲在女人懷裡享受溫柔?」

  「我並不是怕,也沒有躲。」明知父親是故意激他,他敏感的競爭意識還是立刻有了反應,瞬間把愛情拋諸腦後。

  「或者這就是你的志向?放棄你所有的才能,放棄你可能有的成就,娶你愛的女人,五十年後,看著你選擇的生活,你確定不會後悔?」

  不必等五十年,他現在就動搖了。他會甘於平淡嗎?他願意一輩子被哥哥們騎在頭上嗎?答案全都是不,即使耽溺於她帶來的甜蜜快樂,但他骨子裡始終充滿野心和權力慾。

  而父親蒼老的聲音徐徐誘哄他,而父親蒼老的聲音徐徐誘哄他,喚醒他一度被愛情麻醉的鬥志。「她若真的愛你,就該為你著想,想法子幫助你才對,你將來有所成就,也不會虧待她。她總不能霸佔著你,想佔盡好處,卻不體諒你的難處。你喜歡她,可以把她金屋藏嬌,你看你媽過著這種日子,不也挺快活的?」

  但母親並不愛父親,只是陶醉於父親提供的物質生活,他愛安詠竺,而愛情怎能容忍第三者?他和相親認識的女孩們始終沒越過最後防線,卻擁抱了安安,她令他情不自禁,渴望身心交融,他能出於婚姻義務擁抱別的女孩嗎?

  他沒有答案。

  而安詠竺渾然不覺他的煩惱,她升上大四後,他畢業了,進入家族集團,她曾打算畢業後便開始工作,但大學學歷在大集團面前太單薄了,配不上他,她改變計劃,想繼續深造。

  她是為他而改變,相愛的人就會共度人生,不是嗎?所以她將他納入未來的藍圖,而且很理所當然地以為,她當然也在他的人生規劃中。

  於是當莫唯復在公司內幫她物色工讀兼職,她卻說她想多留點時間,準備研究所考試時,他很意外。

  「我以為你打算畢業後就投入職場?」她靠就學貸款唸書,越往上念,負擔越重,因此深造的選項很早就在她的人生中剔除。

  「本來是啊,不過,我覺得繼續唸書也不錯。」

  「只是因為覺得不錯?」他不可思議。「你不是會憑衝動做事的人。」

  「有時候,人只需要衝動就夠了!」她握住一雙粉拳,慷慨激昂地嚷著,被他輕輕一掌巴在後腦。

  「別亂說,你以前信誓旦旦說想早點累積工作經驗,不可能無緣無故就改變志向,講清楚,為什麼突然想念研究所?」他口吻嚴肅,是因為關心。

  看來是瞞不過他,她只得承認。「因為……現在出去工作的話,最多是個過勞的工程師,但我頭腦不錯,要是走學術路線,應該會有不錯的成就,說不定會成為名教授,教授和集團總裁,總比工程師和總裁好……啊!」

  驚覺話中洩漏太多期待,她小臉暈紅,慌張搖手。「我這是投資自己,可不是因為你喔!你不要想太多!」

  這是欲蓋彌彰,他怎會聽不出來?她自知沒有能幫助他的家世背景,唯有充實自身,知名教授勉強可與豪門世家相提並論,配得上他,她是這樣想的吧?

  在她為了他更改未來計劃時,他卻滿腦子只有自己……一股混雜羞愧的苦澀柔情,充塞他胸臆。他怎麼值得她對他這樣好?

  他輕握住她的手。「你還是維持原定計劃去工作吧。」

  「為什麼?」

  「那是你的未來,不需要考慮我,只要覺得適合你自己就夠了。」

  「……你想說我們不一定有結果,是嗎?」為什麼他的語氣彷彿要和她劃清界線?他想分手嗎?她一窒,心狂跳。

  「不是這樣,但未來變量很多,我才剛開始工作,你還是學生,講這些太早了。」

  「就是因為變量很多,才要提早討論,不是嗎?」

  「但我現在工作很忙,實在無法想這麼多。」大哥將他發配到邊疆部門,處處打壓他,他每天都受到無數挫折,而父親冷眼旁觀,他哪有心情顧及其他?

  在複雜的權力鬥爭面前,單純的愛情可以等。他愛她,但無法放棄野心——

  「其實,你覺得我們不可能走到最後吧?」她嗓音不安地微顫。

  「我們當然能。」他從沒想過自己竟可以面不改色地說謊。「我只是需要時間,先把工作安頓好,我要是無法在集團內立足,談未來都是枉然,我不想給你不負責任的保證,等穩定之後,我會好好補償你,好嗎?我愛你……」他低啞道,嗓音充滿壓抑的柔情。「不管未來如何,我想攜手走到最後的,始終只有你。」

  至少最後是他的真心話,她仍是他最愛的女孩,但愛情無法解決問題,他依然在逃避,沒有告訴她實情,父親開始要他考慮選擇結婚對像——他無法要她,卻也不想放開她。

  「對不起,我忘了你不再是單純的學生,我應該要體諒你。」她用諒解的微笑,粉飾不安。「剛才的話,你當我沒說過吧。」

  無論他把話說得多動聽,實際上就是無法和她討論將來,他是在哄她,但為什麼?她做錯什麼,讓他對他倆的未來失去信心?難道他變心了?

  她的懷疑很快就有了答案。

  那天,在飯店工作的侍者朋友拜託她代晚班,那間飯店是莫氏的產業,她在那裡打工過一個暑假,跟領班說一聲便上工。晚間客人多,她忙了許久才有空檔休息,卻意外看見莫唯復坐在角落一桌。

  他何時來的?她驚喜,悄悄踱到他附近,想跟他打聲招呼。

  他和父親同行,同桌的還有一對父女,年輕女子與他年齡相仿,中年男子卻是蕭姓市議員,她一時躊躇不前,聽見蕭議員朗聲笑著。

  「莫大哥好福氣啊!兩個兒子都是你的左右手,小兒子也很爭氣,剛拿到碩士學位吧?」蕭議員拍拍女兒肩膀。「我家柔柔最喜歡聰明的男孩子了,她很期待跟唯復約會,是不是啊?」

  這是什麼意思?偷聽的她渾身一震,望向莫唯復,他輕啜著酒,噙著溫文而不置可否的微笑,竟像是不反對……

  「爸,別亂說。」年輕女子瞧了莫父一眼,落落大方地淡笑著。「我聽說唯復有女朋友呢,好像是學妹?」

  「已經分手了。」莫父冷淡的語氣讓她又是一震。「對方跟他差太多,不適合他,他只是玩玩罷了。」

  「我跟她不是玩玩。」莫唯復淡淡聲明。他只是陪父親來此視察,卻巧遇蕭家父女,他懷疑是父親刻意的安排,但不便說破,也不能不陪著應酬。

  「你也喜歡聰明的女孩子,正好跟宜柔很相配啊!」莫父漠視兒子那句解釋,呵呵笑。「宜柔大你一歲,家裡幾位長輩都是政壇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家教嚴謹,她是個規矩的好女孩,對你將來很有幫助……」

  安詠竺沒聽見莫父說什麼,明眸死盯著那年輕英俊的臉龐。為什麼他沒有反駁分手的說法?

  此時一位侍者送餐點上桌,莫唯復微微側身,讓開空間,驀地覺得有人盯著,他擡頭,正好迎上一張蒼白震驚的俏臉,他神色震動,臉色變了。她怎會在這裡?

  她掉頭就走。

  他找個借口離席,匆忙跟上她,在一個安靜的角落攔住她。

  「安安,你——來代班的?」看到她身上的侍者制服,他猜得出怎麼回事,但感覺她犀利的視線射來,他心虛避開。

  「你呢?你來做什麼?來相親嗎?」她渾身冰冷。他曾說過,他交往的女友都來自家人的安排,今晚顯然就是這種飯局吧?為什麼明明和她在交往,卻背著她認識別的女孩?

  她顯然都聽見了,那憤怒的眼神令他羞愧,她的嗓音冷得讓他恐懼。「這不是相親,我爸只說帶我見一個朋友,沒想到對方帶他女兒來——」

  「為什麼你父親說我們已經分手,你沒有反駁?」

  「我不想讓我爸難下台……」他權宜的沈默在她聽來卻成了可恨的默認。

  「所以寧可讓跟你相親的女孩子以為你單身?你到底是什麼心態?到底把我放在什麼位置?」

  她恍惚望他。她愛的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相處時柔情密意,在她背後卻不認她?「你不和我計劃將來,是因為你知道和我不會有將來,是不是?你只是跟我玩玩嗎?」

  「不是,絕對不是,安安……」心一橫,他將自己想法坦白。「我喜歡你,想和你在一起,但我還是不甘心,我生在這個大家族,卻從出生就被忽略,並不是因為我生得太遲,因為我的堂弟晚我三年出生,他得到的關愛比任何人更多,但憑什麼?我並沒有比較差——」

  他咬牙。「只因為我爸和大媽的協議,他明知我比兩個哥哥優秀,卻得當我不存在!我知道我能有所成就,我父親很明白地告訴我,他無法幫助我,我只能向外尋求支持,靠妻子的娘家關係,切入集團核心——」

  「而我根本不知道父母是誰,連娘家都沒有。」她自嘲苦笑。「所以你現在是在跟我攤牌,告訴我,你跟我不是玩玩而已,但你也不會對我認真,你是這意思嗎?」

  她顫抖的語氣刺痛他,他黯然道:「安安,你很美好,不曾有人像你這般令我心動,令我快樂,但我無法因為愛情而滿足,我更想要爭一口氣,我很抱歉,你沒有錯,錯是在我,我是真的愛你——」

  「你愛我?」她輕輕地、淒然地笑了。「你的愛情是電燈開關嗎,學長?想愛我時就打開,不愛時就關上?穿了幾年的衣服,還會有感情,捨不得丟,我們交往三年,你怎能這麼乾脆地跟我一刀兩斷?告訴我,你想要的還是利益聯姻?原來我比衣服還不如嗎?」她破碎的嗓音似尖針,一字字紮在他耳膜上。「你怎麼敢說,你是愛我的?」

  他無地自容,耳根發熱,在她傷痛的凜然目光前擡不起頭,面對她嚴厲的指責,他覺得自己卑鄙可憎。他苦澀地牽起唇角,還有什麼話可為自己辯解?還有什麼資格說愛她?但若不是因為愛她,胸膛中撕裂般的痛楚又是為了什麼?

  她哭了,啜泣著,這一刻她好恨他,恨他自私,他不是沒得選擇,只是他在野心與她之間選了前者——

  她淚眼模糊地望他,他眼神陰鬱,像個自私的陌生人,然而倘若這是他認為理所當然的選擇,為何他的眼神比她更疼痛苦澀?

  既然他需要利益婚姻,早該積極物色對象,何必在她身上浪費三年?既然那女孩是他的新娘人選,為何他對待對方的態度竟沒有對她的一半熱情?

  他並不缺乏熱情,他珍惜她也寵愛她,她深切感受過被他鍾愛的幸福滋味,但他不愛那女孩,於是冷淡以對。他可以理智分析對他有利的婚事,卻無法偽裝內心的真實情感,他很現實,卻可悲地太誠實,缺乏狡猾的心機,這樣的他,如何維持沒有感情基礎的婚姻?他是做不到的,但他沒有自覺。

  她哽咽地問:「剛才那個女孩……你已經決定要娶她嗎?」

  他搖頭。「我父親要我多認識幾個,再從中選一個最能幫助我的妻子。」

  她凝視他,他眼神憂鬱,極力壓抑對她的不捨,她明白,他對自己的感情是真,待她的溫柔不是假,他們並不是不相愛,難道只能有這種結局——

  「既然你還沒打算結婚,那……我可不可以繼續待在你身邊?」

  他震驚,呆愣住,以為自己聽錯了。

  「在你結婚前,我們都是自由身,還是可以在一起,並沒有對不起誰,不是嗎?」

  「……為什麼?」為什麼不唾棄他?為什麼不痛罵他?為什麼還要他?

  「因為……我愛你。」直覺的回答卻讓一團亂線似的心豁然澄澈。

  她不想放棄,樂觀的天性對她說,何必絕望呢?他的條件並不是死胡同,她雖沒有家世背景,但她肯努力,她就要畢業了,也能闖出一片天,以不同的方式幫助他,不是嗎?

  他愛她,所以殘忍地將話挑明,寧可她恨他,也不想耽誤她。而她愛他,卻更勇敢,更有動力,儘管希望渺茫,她還是想為他們的愛情努力。

  即使心痛不曾減少半分,但往後的心痛是她的選擇,是她甘心情願。

  而他緊抿唇,不拒絕也不接受,眼色混亂,眸中的渴望與抗拒交戰,他還放不下對她的依戀,但也明白表示,他不想再耽誤她。

  她仍噙著淚,星眸卻蒙上一層堅定的光芒。有時,愛情令人奮不顧身地投入,只是因為一個很小、很堅定卻很傻的信念,有時什麼理由也不需要,只要他愛她,就能夠讓她願意奮戰。

  「可以嗎?」她顫顫地、悄悄地問。「我可以繼續愛你嗎?」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3-2-3 12:02:55

第3章(1)

  安詠竺擁有他難以抗拒的魔力——

  莫唯復自認意志堅韌、不易動搖,但她總能突破他的心防,不論是初見時的衝動邀約,或是她盈盈淚水中的一時心軟。

  他妥協了,這一妥協就是七個寒暑,兩人的糾纏不清裡,還多了個小生命。

  她有時實在粗心大意得可以,他該多點警覺的,也許就會發現那晚她在飯店哭著離去時,已懷有身孕。

  雖然暫時沒有分開,但她畢竟對他的抉擇難以釋懷,她沒有對他發洩情緒,卻選擇獨自承受,壓抑的結果就是影響胎兒,一度被醫生警告胎兒發育遲緩,最後雖然平安生下健康的寶寶,但她的身體狀況大受影響。

  他不能重蹈覆轍。

  萬一她再度懷孕,他必須有所準備,才能保護她和孩子。

  於是清晨的此刻,不算寬敞的浴室裡,赤裸人影交纏相擁,各自的喘息仍灼熱紛亂,令冷冽空氣毫無立足之地。他一雙墨眸被激情暈染得性感而魅惑,左手撫上身前半貼著他的柔滑小腹,嚴肅地問:「這個月有來嗎?」

  但安詠竺飄得太高的神智還沒落地,反應不過來,她兩腮紅艷艷的,雙眸矇矓如醉,他突然的問句讓她一呆,下意識便往後退,勾住他的光裸小腿肚因此撞上他臀後。她只有半邊臀部靠坐著洗手台,若非另半邊被他右掌牢牢捧住,她可能會失去平衡,像一袋馬鈴薯似地栽到地上。

  她的沈默被他誤解,英氣的眉因此皺起來了。「這個月沒來?」

  「有啦……」她總算把問題聽進去了,頰上瑰麗紅霞加深一層。她試圖挪動,背後的瓷磚壁原本冰涼,都被她偎得熱了,提醒她剛才有過怎樣縱情的歡愛,他們甚至還沒分開……

  她不安地動來動去,徒然增加更多曖昧的磨蹭,騰空的嬌軀完全受制於他,他若不肯放她,她無計可施。她頰色如霞,擱在他汗濕頸項上的小手輕掐一下,小聲說:「放我下來。」

  他聽而不聞,修長手掌在她柔嫩肚皮上流連,撫得她呼吸微促,他深邃墨眸閃著隱約光輝,看得她忐忑。他們一向有做保護措施,但臨時用完了,兩人都等不及,就……他不高興了嗎?不願她懷孕嗎?

  「若是懷孕了,怎麼辦?」他喜歡孩子,當初她懷孕,他二話不說就要她生下來,但是一個意外尚可接受,第二個就像是蓄意的,他會不會以為她想用孩子綁住他?

  「若有了,就生吧。」他口吻淡淡的,但眼中閃著溫暖光芒。「我只想要你生我的孩子。」

  她聽得感動,略帶調皮地問:「我聽說過一句話,婚姻是男人對女人最大的尊重,那認定唯有一個女人能當他孩子的母親,又是什麼樣的心態呢?」婚姻啊婚姻,這個與她無緣的夢想,如今她已能把它若無其事地掛在口邊了。

  他望入她眼底,眸光暖得讓她心悸。「是因為他很愛她吧。」

  她雙眸喜悅地燦亮,好喜歡他這句話啊!她心窩暖暖的,彷彿承受不住太多感動,反而逸出一絲酸澀,她微笑。「好啦,總之我會小心的,還是不要懷孕比較好,一個小哲夠讓我傷腦筋了。快放我下來,我要準備早餐了。」

  簡單沖洗後,安詠竺帶著一頰甜蜜粉色,愉悅地準備早餐去了。

  莫唯復留在浴室處理善後,之後沖個澡,換上衣物。擦乾髮絲時,他打開窗,順便欣賞這處老小區的景色。

  得知她懷孕後,他買下這屋子,讓她在畢業後住進來安胎待產。他選擇這裡,一來是居民單純,二來規劃良好,每幢房屋各自保有隱私,方便他低調進出,警衛也是他挑選過的,小區居民都不知道他的情人與孩子住在這裡。

  因為對她有愧,所以她有任何要求,他都依她;她不希望兒子被莫家帶走,他便對家族隱瞞,讓孩子跟了她的姓。

  莫氏集團中,除了父親,唯有他的心腹特助知道他有個秘密情人。父親雖知道,但從不過問,只意味深長地要他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價」。

  即使他年紀較長,早先想攀親事的,鍾意的都是他堂弟莫奎法,因為堂弟深受爺爺疼愛,大家都賭他會是未來接班人,哪曉得他叛逆地離開家族體系,自己開廣告公司去了。

  但青睞的目光沒有因此投向他莫唯復,因為他太晚進入集團,兄長和堂哥們比他早起步二十年,累積了雄厚的人脈和實力,他卻一無所有。直到這幾年,他羽翼漸豐,在集團中的地位越來越重要,外界都以為他仍單身,現在倒是爭著將女兒介紹給他。

  哼,這現實的世界!

  他譏諷地勾起嘴角。想到公事總令他心境冷酷,但踏入廚房,見到兩張燦爛笑顏,不快迅速消融得無影無蹤,被愉悅的情緒取代。

  雖然只有三人,早餐桌上卻很熱鬧,他最近常食慾不振,今天是因為氣氛好吧,讓他胃口大開,兒子堅持戴他送的玩具頭盔上桌,但隔著透明頭盔當然無法進食,小男孩奮鬥半天,想用叉子將鬆餅塞進頭盔縫隙,最後還是宣告放棄。

  「我想練習在太空中怎麼吃飯嘛!」安閔哲振振有辭。

  「那有什麼好練習的?在太空中一樣用嘴巴吃飯啊,又不會改用鼻孔。」安詠竺取笑兒子。

  莫唯復低笑,瞧著兒子。「喜歡這次的禮物嗎?」

  「喜歡!」安閔哲猛點頭。「把拔,你早上會在家喔?那幫我做美勞作業好不好?」

  「作業要自己做!」父母倆異口同聲地糾正兒子的觀念。

  「不是啦!老師說這個作業可以請家長幫忙,馬麻都很忙,所以我想拜託把拔,好不好?」童稚眼眸渴盼地望向父親。

  「好,吃飽後就來做吧。」他一口答允,摸摸兒子的頭,瞧小傢夥樂得合不攏嘴,他驀地心疼。

  兒子很渴望他陪吧?兒子愛他、崇拜他,儘管他當初只是覺得寶寶也是他的責任,義無反顧地擔起,但孩子出生後,他卻愛上這個意外的小生命,而能夠突破他心防的人,從此多了一個。

  他瞧向孩子的媽。「那你呢?喜歡我送的禮物嗎?」

  「還好啦。」安詠竺嘟嘴。「你老實說,是不是嫌棄我了?」昨晚睡前打開禮物,竟是一套精緻華麗的性感內衣,是誘惑的酒紅色,還附吊襪帶。

  當下她頗有點不是滋味,她的身材基本就是芹菜一根,生過寶寶還是又瘦又直,因為在報社坐辦公桌不需要打扮,她平日就走樸素路線,睡衣也是棉質的,他是不是在暗示他的不滿,要她改進?

  「是你說覺得自己缺乏女人味,想要嫵媚的衣服,我才買的。」

  她是這麼說過,但她的意思是裙裝那類「外在」的女性衣著啊!她苦惱。「……我怕我撐不起來。」嗚嗚,那會很難看哪!

  「不要緊。」他語氣低沈得異樣。「反正那種衣服不是設計來穿很久的。」

  她粉腮乍熱,瞋他一眼,接觸到他灼灼眼神,心弦一震,視線不由自主地縮回來。才不是不敢反駁他哩,是因為當著兒子的面,有些話不方便說。

  她偷偷望向兒子,果然就見兒子一雙伶俐視線滴溜溜地在雙親之間轉來轉去,她趕緊正經臉色。

  安閔哲卻道:「馬麻,你脖子有一塊紅紅的耶。」

  「呃,是蚊子咬的啦。」她慌忙把衣領拉高,遮掩頸上曖昧的痕跡。

  「冬天哪有蚊子?蚊子都在冬眠。」

  「有啦,蚊子就算冬眠還是會肚子餓啊,所以還是要出來吸血,才不會餓死。」她瞎扯,想哄兒子轉移注意力。

  「喔,是嗎?」安閔哲雙手抱胸,神情懷疑。他七歲了喔,還當他是單純好唬的小小孩嗎?

  他望著父親,發表長久以來的觀察心得。「把拔,為什麼你每次回家,馬麻就被蚊子叮?」

  「……」安詠竺呼吸急促,撇開頭,臉蛋已經心虛地染紅。

  莫唯復倒是很鎮定,飲著咖啡,悠悠道:「因為媽媽她太可愛了,蚊子忍不住想叮她。」

  粉腮紅如過熟的西紅柿,她假裝沒聽到,低頭吃鬆餅,全部丟給他應付。

  這種顯然是騙小孩的答案,安閔哲才不買賬,眼眸微瞇,眼神精準如雷射光,一擊命中。「把拔,其實你就是那只蚊子吧?」

  咳咳!安詠竺驚慌地被鬆餅噎住。兒子怎會知道?難道他們一早的動靜太大了?可是他再三保證兒子還在睡覺,而且他們努力壓低音量,而且——而且這是正常的啊,撇除地點有點……呃,隨興不羈,其實沒什麼好心虛的,早晚也該教育兒子這種問題——

  但不是在早餐桌上啊!她毫無準備,要怎麼跟兒子談?她一手摀住嫣紅的腮,遮掩視線,偏著頭對身邊的男人又是皺眉、又是眨眼,要他想辦法解決。

  她滑稽的表情,令莫唯復好笑,都當母親了,還是這麼容易害羞。

  他故意沈吟不語,看她明媚雙眸盈滿困窘,一對長睫朝他眨呀眨,無聲地求懇。她羞赧的頰色彷彿柔弱的薔薇,她這副嬌柔無助的模樣,會令再鐵石心腸的男人都心軟——但這動人面貌是專屬於他,別的男人永遠休想窺見。

  他伸手握住她柔荑,使個眼色安撫她,這才很沈著地對兒子承認。「對,我就是那只蚊子。」

  「喔喔喔——」安閔哲誇張地拖長聲音,帶有破解什麼大秘密似的得意。

  安詠竺如坐針氈,一波波熱潮湧上兩腮,好想鑽到桌底。她要不要找個借口迴避一下?

  莫唯復放下咖啡杯,用平常談公事的口吻,冷靜道:「你想知道蚊子怎麼叮人嗎?蚊子就是這樣——」猛地撲過去揪住兒子,啃咬他的小脖子。

  安閔哲哈哈大笑。「哪有這樣的,蚊子不是這樣……哈哈……把拔你不要這樣,好癢……哈哈哈哈……」男人的朗笑聲混著小男孩的尖叫聲,父子倆鬧在一起,原先的問題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幼稚!安詠竺眼角抽搐,驀地一陣悲憤。原來這樣就可以混過去,剛才她到底緊張什麼啊?

  她悶悶地吃早餐。這招要記住,學起來!

  ★★★

  早餐後,安詠竺就在書房工作,檢查報社網站,有幾則過於情緒性的留言,還有人自稱握有環評的內幕,她撥電話給總編輯,討論留言的可信度。

  小桌旁,莫唯復陪兒子做作業。兒子的作業是拼貼畫,要將色紙撕碎,貼出自畫像。他拿了一把大剪刀,將色紙剪得細細的,讓兒子用白膠黏到紙上,兒子的小手沾得五顏六色,一面做作業,一面唧唧咕咕地跟他報告學校生活。

  「……那隻狗狗跑來學校,在走廊睡了好幾天,我幫它畫了畫像,老師上傳到網絡,後來被狗狗的主人看到認出來,就來把它帶回家。老師稱讚我,說我很會畫圖耶!馬麻說,這是遺傳到你的美術天分,真的嗎?」

  他拈去兒子頰邊的紙片,含笑道:「你畫得比我好。」他全心投入事業,放棄其他可能的發展,除了學生時期的課堂需求,他不曾為了興趣拿起畫筆。

  「馬麻說因為你都在工作,沒時間畫畫。」

  他的笑容微斂。「是啊,我很忙,沒什麼時間經營自己的興趣。」他不禁擡頭望安詠竺,她正全神貫注在講電話。

  「對啊,馬麻說你很辛苦,等你退休,我再陪你畫喔,想畫多少就畫多少。」安閔哲很有義氣地拍拍父親寬闊的肩膀,小臉略帶歉意。「所以……老師說,交作業時要寫一起做作業的家長名字,我還是要寫馬麻喔,沒關係吧?」

  原來兒子是繞著彎子安慰他,因為無法在作業裡記上他的貢獻?他淡淡抿唇。「沒關係。就寫媽媽吧。」他又望向她。她對外聲稱自己是單親媽媽,兒子也配合隱瞞,是他讓他們委屈了,怎麼反過來讓兒子安慰他?兒子的善解人意讓他欣慰,又不禁內疚。

  兒子瞧他一眼,小聲問:「把拔,你是不是要去當別人的把拔了?」

  他錯愕。「你說什麼?」

  「我聽報社的叔叔阿姨聊天說的,他們說你常常跟一些小姐相親,相親不就是要結婚嗎?你要娶誰?」

  這問題他難以回答,也不想回答,含糊道:「不是相親,都是朋友而已。」

  「你會丟下馬麻和我嗎?」

  「絕對不會。」想也沒想便冒出這四字,他頓了下,試探道:「但是假如——只是假如,有一天,爸爸和媽媽無法在一起了,你願意跟著我嗎?」

  並不是想和她搶兒子,他只是以務實的角度考慮,他能供給孩子穩定無虞的物質生活,以免她一個人帶小孩太辛苦,而他也不會不讓她見兒子。

  「我可以選擇要跟誰?」

  「當然。」若是兒子自身的意願,相信她也會尊重。

  兒子皺眉望著他。「把拔,你有好多家人,要是你娶了別的阿姨,是多一個家人,要是我跟你走了,馬麻不就只剩一個人嗎?」

  「……說的也是。」他澀然苦笑,看兒子不以為然的表情,是覺得他自私吧?他忐忑地解釋。「這是假設而已,我不是真的要你選。」

  「我知道。」小男孩眼神冷淡,顯然不願繼續這話題,逕自埋首在作業中。

  明明是七歲的小孩,這瞬間的神情卻像是十七歲,思考的神態超齡。是他和她的狀況,逼得兒子早熟嗎?他的歉疚加深了一層,有點懊悔,不該問的。

  「作業做得怎樣了?」安詠竺掛了電話,笑咪咪地來到父子倆身邊。

  「馬麻你看!快做完了!」安閔哲將圖畫紙拿給母親看。

  「哇,做得好棒,你們兩個好厲害。」她讚賞地摸摸兒子得意昂起的小腦袋。「你餓了吧?我早上有多烤一份鬆餅,去吃點心吧。」

第3章(2)

  兒子跑到廚房去了,她在桌畔坐下,拿起兒子的作品欣賞,驀覺一雙有力手臂圈抱住她的腰,溫暖胸膛貼住她背後,她柔唇彎起。「你們剛才在聊什麼?」

  「聊男人的話題。」懷裡嬌軀不自在地定住,她以為父子倆在討論一早的健康教育話題吧?莫唯復微笑。「工作忙得怎樣?」

  「還好,網站上的留言暴增好多,大致上還在理性討論的範圍內,不過總編輯說,要揪示威遊行的也不會在我們的留言板招兵買馬,所以你別高興得太早。」看在她的面子上,萬仁丞對莫唯復有三分客氣,會幫忙留意狀況。

  「我當然不會掉以輕心,不過網站是你管的,你要留言很方便,要不要幫我美言幾句?相信這對於莫氏集團會是很棒的宣傳。」他半真半假地開玩笑。

  「少來,這是你們公關的工作,不要推給我,我最討厭公私不分了——」

  「原來你公私分明,那今天早上在浴室是怎麼回事?」他貼著她耳後低沈地笑,清楚感覺到唇上貼著的柔嫩肌膚竄上熱度。

  「……那是因為你在浴室埋伏,偷襲我。」

  「是嗎?我一早起來用跑步機,跑得滿身汗去沖澡,看到你進浴室,我只是想給你個早安吻,怎麼扯上埋伏和偷襲了?」

  光溜溜的早安吻當然是超有心機的埋伏!他知道她剛睡醒都很迷糊,戰鬥力很低,今早的她根本是不戰而降,慘敗到底。她鼓著暈紅的腮幫子咕噥。「你很討厭欸……」標準的得了便宜還賣乖。

  「喔——原來我很討厭?」他嗓音低沈而慵懶,酥人心魂。「那怎樣才不討厭?你說看看,我很願意為你改進。」

  聽來誠懇的語氣,怎麼似乎含有某種奇異的危險,暗示她下回可能比今早的慘敗更慘?她立刻投降。「好啦好啦,你不討厭,不必改進了。」

  「你確定?別客氣啊,想要我怎麼做,儘管大大方方說出來。」

  「我才沒客氣,我怎麼會跟你客氣呢?你就是這麼完美啊,我才會對你死心塌地,你一點都不需要改進!」她卯起來撒嬌。

  「夠了,你少諂媚。」他笑了。「我不怕有做不好的地方,做不好可以改進,我反而怕你說沒什麼要我改進,那表示我沒辦法讓你比現在更快樂了。」

  「我已經很快樂啦。」她聽得感動。他是如此重視她嗎?忍不住甜甜地賴著他撒嬌。「我最喜歡你啦……」

  他也是啊。他微笑地擁緊她,趁小電燈泡不在,享受兩人世界的親暱。

  都不復青春傲人的年紀了,他眼角添了細紋,她烏黑的髮絲有幾根被時間洗去了顏色,他坦白後那一年,他們都不好過,但時間沖淡一切,心境漸漸變得平穩,不變的是對她的感情,以為會淡去的,仍舊存在,更轉為深濃。

  幾年前,他母親過世了,此後他便獨居,只要偷得空閒,他最想待的地方不是莫氏大宅,而是她和孩子身邊,忙碌不堪時就更渴望,人前的他是前程光明的莫副總裁,在這裡,他只是個想呵護孩子的父親,只是深戀一個女人的男人。這裡有他最多的歉疚,最深的眷戀。

  有時他幾乎會忘了,他們終有一天要分離。

  分離——

  他微微繃緊,而她察覺了,仰起秀麗小臉望他。

  「你在想什麼?該不會是想工作吧?」她瞇眼,警告他。「說好了在家裡不可以想工作的喔。」

  「糟糕,被逮到了。」他輕笑著,掩飾一瞬間的失神彷徨。

  「在家就要放寬心嘛,別把壓力帶回來。」她心疼他為工作傷神,只能盡量想辦法讓他心情愉快。「等等來玩拼圖吧?我買了一盒五千片的拼圖,我們三個一起玩,你可以好好放鬆一下。」父子倆都愛玩拼圖,三人邊玩邊聊是她和他都喜歡的溫馨時光。

  他想了想。「拼圖是不錯,但我比較想要性感睡衣那種放鬆,可以嗎?」

  「不行!」她臉紅。

  「啊,真可惜,我很想看你穿呢。」他低笑。

  看他心情似乎不壞,她微咬唇,閒聊似地提起。「你今晚是不是要和蕭小姐去某個宴會?」

  他笑容微斂,沒否認。「你待在新聞界,要查我的勤太容易了。」

  「我不是查勤,只是——最近常看到你和她的名字連在一起,有點好奇……」七年前在飯店見到蕭宜柔的那天,她無法忘懷,蕭家人近來動作頻頻,想促成兩家的婚事,他年紀也不小了,她猜想,這一、兩年他就會定下來。

  蕭宜柔就是他最終的選擇嗎?她等著他的答案,緊張得幾乎顫抖。

  他當然明白她在想什麼。「今晚是我父親一位朋友做壽,他和蕭家關係不錯,蕭小姐代表蕭家出席,我們只是去應酬罷了。」

  「喔,原來是這樣……」他的回答顯然避重就輕,她想追問,又不是真的想聽到答案,不禁躊躇,美顏流露出不安。

  她原本計劃在畢業後闖蕩一番,但懷孕打亂了一切,育兒加上產後健康大不如前,雖然在報社工作很穩定,但想靠事業成就幫他的希望,算是破滅了。

  她不希望兒子如他一般,陷入豪門的權勢爭奪,遂堅持要孩子跟著她,雖然生活樸實,至少能快樂單純地成長,而他本就捨不下她,有了孩子更綁住他的責任感,結果是他自動將婚期無限期延後。

  他拖延婚事,當然令自己在工作上加倍辛苦,他不曾抱怨,她卻無法不懊惱。要是她有家人,有可以協助他的人脈,就能為他分擔辛勞,那該有多好?

  「現在換你不專心了,你在想什麼?」他修長手指輕畫她出神的粉腮。

  「我在想……我真的幫不上你什麼忙呢。」她侷促地笑,嗓音微染上落寞。

  他挑眉。「怎麼會?你當然能幫我,很多方面都行啊。」

  「我可以嗎?」她美眸一燦,隨即警覺地瞇起。「不要說性感睡衣那種幫忙喔,那不算。」

  「性感睡衣當然也是一種方式。」被她白一眼,他笑了,柔聲道:「但有更簡單的,只要我來到這裡,看到你工作順遂,小哲的學習也順利,你們的生活沒什麼煩惱,兩個人臉上都有笑,對我就是最大的幫助。我不需要你特地做什麼,只要你們好好地、快樂地過每一天,就夠了。」

  他的話太窩心了,聽得她全身愉悅地泛暖,她捧住他臉龐,正欲給他一個獎賞的吻,忽覺有雙視線投來,是回到客廳的兒子。

  「你們在做什麼?」安閔哲靈活的大眼睛瞧著雙親,神情狐疑。

  「呃,我……」她想退開,卻被男人左手圈住纖腰,牢牢固定在懷裡,她故意嚴肅地板起臉,雙手輕拍一下男人的臉頰,道:「我在打蚊子。」說完不禁吃吃笑,他揚眉,但墨眸也蘊著笑意。

  「才怪,你們在抱抱!」安閔哲誇張地嚷道:「喲——男生愛女生——」

  「這有什麼不對嗎?」莫唯復泰然聳肩,朝兒子伸出右手。「你也要嗎?」

  小男孩面露猶豫,想裝成熟又渴望跟父親親近的兩難表情,教安詠竺看在眼裡,她故意拉回莫唯復的手臂,歎息道:「唉,他長大了,不希罕你抱啦,我們別管他……」

  「等一下啦!」小傢夥情急地拔腿飛奔,直撲進父親懷裡,莫唯復穩穩接住兒子,順勢倒在地毯上,聽著兒子的歡呼,他不禁笑了。

  看著父子倆的笑臉,安詠竺也笑了,暫時忘了所有煩惱,陶醉在這一刻的歡笑裡……

  ★★★

  這晚,莫唯復陪父親出席一位退休企業家的壽宴,陪同的女伴是蕭宜柔。

  因為土地開發的風波,莫家人在席間成為關注焦點,但真正搶盡鋒頭的不是他和父親,而是他那位陪莫老太爺遊山玩水,帶著未婚妻姍姍來遲的堂弟——莫奎法。

  莫老太爺是莫氏集團的創始人,莫氏最早由一家小旅社開始,如今已成飯店業龍頭,觸角還深入建築、餐飲和旅遊業,致力於打造全方位度假休閒的優質品牌,莫老太爺乃是飯店業界的傳奇人物,自然是人人爭相巴結。

  莫奎法外型俊美搶眼,是老人家最疼愛的麽孫,一出現便席捲在場名媛的愛慕視線,但他全副精神都放在未婚妻身上,攜著她小手,小心翼翼地扶著她纖腰,兩人不時低聲談笑,神情親密。

  莫唯復的眼色微微犀利起來。即使誕生在同一個家族,仍有地位之分、受寵與否,他的兒子無法和他一同公開亮相,而他的堂弟媳還未過門就備受呵護,剛得知懷孕,爺爺馬上贈與一幢房屋,指名要給未出世的曾孫。

  堂弟不需要商業聯姻來鞏固地位,他將要娶的是自己鍾愛的女子。

  人生從來都不公平。

  而堂弟挽著未婚妻,那輕憐密愛的幸福神情,教他想起自己也有個惦記的人兒,他思念那張甜美愛笑的容顏,外頭夜色昏暗,朦朧得讓他感覺憂鬱,也沐浴在這片夜色下的她和兒子,此刻在做什麼?四周熱鬧喧嘩,他卻猛然感到孤寂。

  他飲盡香檳,忽見堂弟走過來,朗聲向他問著,神色關切。

  「哥,你還好吧?這次的案子忙得怎樣了?」

  「還好,狀況掌握得差不多了,接下來就盡快協調,越快解決越好。」莫唯復淡笑,他不是在莫氏的大家族中成長,和兄弟們不親,但莫奎法對誰都熱情親切,對嚴厲沈肅的他也一視同仁。

  「以你的能力,沒問題啦!」莫奎法爽朗地拍拍他肩膀。

  他不習慣這樣的肢體語言,身形微僵,臉上微笑不變。

  「經過你手上的事,沒有一件辦不成的,爺爺常稱讚你,說我們這一輩孫子之中你最像樣,有他年輕時的風範,有你出馬,不用兩天就搞定啦!」

  爺爺稱讚他?他驚詫,正好看見父親陪著爺爺過來,他迎上前。「爺爺,你要不要早點回去休息?你的感冒才剛好,還需要多休養。」

  「嗯,我正要回去。今天阿法陪著我,到預定的開發地去走了一圈,風景很美,值得一遊,可惜度假飯店還沒蓋好,沒辦法留下來過夜。」莫老太爺冰冷的口氣能把人削掉一層皮。「早兩年就該辦好的事,為什麼拖這麼久?不要說你們兄弟負責的部門不同,一家人就是要互相幫忙支持,這樣拖拖拉拉的,造成整個集團的損失,還不是等於你們自己的損失?怎麼這麼不會想?」

  「是啊,我提醒過唯復了,他不會讓我失望的。」莫父瞧著兒子。

  兩雙威嚴的視線同時望向莫唯復,他鎮定地道:「對不起,讓爺爺操心了。」爺爺稱讚他……真的嗎?瞧著那雙嚴厲不滿的老眼,不,他不信。

  一家人再聊了幾句,莫奎法攙著老人家,帶著未婚妻先行離去,角落只剩莫唯復與父親。

  「你聽到了吧?爺爺很關注這次的開發案,這可是你的好機會。」

  「我知道。」只要他讓身為集團精神領袖的爺爺滿意,無形中爭取到爺爺的支持,兩個哥哥更難與他抗衡。

  「不,你沒有完全明白。我就直說吧——」莫父沈聲道:「外頭的揣測沸沸揚揚,說這回是你和你哥哥們的對決,只要你能漂亮地收拾殘局,我就會選你當繼承人。我的確是這麼打算,但你以為你哥哥會束手待斃?他們也會想辦法拉下你,別以為有爺爺的認同就夠了,你得拉攏更多人,營造對你更有利的氣氛,你這回是只準成功,不準失敗。」

  「我一直在這樣做——」

  「還不夠!你那個情人不是在報社工作嗎?這次的假環評讓我們很沒面子,你應該和她商量,讓她利用媒體的力量,幫你和集團營造正面的形象。」

  他不認同這種做法。「操縱媒體放假消息,跟環評作假有什麼兩樣?要是被揭穿,對集團有害無益。我不會要安安幫這種忙,她也不會同意這種方式。」

  「喔?她不是很愛你嗎?怎麼連這點小忙都不肯幫你?」

  這瞬間,他很想問父親——父親到底有多不相信感情?父親提到她,總是要他利用她能提供的協助,在父親眼中的感情只是搾取、勒索對方的付出,不存在體諒和珍惜嗎?是父親生來如此,或是母親讓他變得如此冷酷?

  他沒問出口,淡淡道:「我不是要靠女人幫忙才能做事的。」

  「那你打算出賣自己的婚姻,又是怎麼回事?」見兒子眸光一沈,燃起怒火,莫父冷笑。「覺得我殘酷嗎?唯復,是你太天真了,你若早點挑一樁強而有力的婚事,我早就安心交棒給你。你什麼都好,就是不夠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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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ddyed
侯爵 | 2013-2-3 12:13:54

感謝大大無私的分享好文~~~~~~
希望能多多發文
頂用力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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