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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他是高高在上的海司副統領,
她是海上霸主「海神」的女兒。
他們本該是互相忌憚痛恨的敵人,
但是,他不惜受盡折磨,
將她從重重封鎖中放了回去,縱虎歸山。
又再一次,不惜以身犯險,挾持郡守,
再一次讓她們遠走高飛。
她恨他,
卻又不能抹殺他曾經救過她的事實。
所以其實連她自己也分不清,
她對他究竟是恨怨多過感激?
還是感激多過恨怨?
而在她聽到他被擒的消息之後,
第一個反應居然是……
想要救他,要救他出來。
第1章(1)
浮洲位於南屏郡的最南端,形狀宛如一柄倒懸的劍,直插入海,是從內陸出海的最大港口。
這裡四通八達,交通便利,是南部的商業重鎮。同時,也是朝廷派重軍駐守的水陸要塞。
兵部建海司衙門於浮州。衙內的一切事務都獨立於南屏郡郡府之外,由海司統領直接呈報兵部,再由尚書大人親自審批。
是以,人人都說南屏有兩個天,一個是水上天,一個是陸上天。水陸互不相擾,也互不相融。
浮洲城的大街小巷,人們總是能夠看到身著黑甲的郡守府衛軍與身著藍色海防軍服的年輕兵士們大打出手。
兩大衙門又均是出了名的護短。
行人遇事紛紛走避,唯恐捲入兩大天的紛爭裡去。
這不,此刻,樂勝賭坊的後巷裡,一名海軍藍衣衛又被身穿黑色府衛服的少年們截住了去路。他臉色大變,轉身想逃,其中一名府衛眼疾手快,探手拎住了他的後衣領。
「陳金泳,怎麼看到我就想跑呢?你不是應該很高興見到我的嗎?」少年英氣俊秀的臉上滿是促狹的笑。
陳金泳額冒冷汗,雙眼滴溜溜轉了幾個圈,眼見得連賭場管事都刻意避開後巷的糾紛,他只得勉強扯開僵硬的笑臉,回望身後的黑衣少年,「霽……霽少爺……霽公子霽大哥霽大俠……」
府衛們哈哈大笑起來。
少年亦笑,「陳金泳,別說是大哥,你就算喊我爺爺也沒有用。你當初借錢的時候是怎麼說的?三天之內連本帶利一次還清。現在已經過了半個月,你總共打了五次借據,一次都沒有還。這筆賬你說怎麼算?」
陳金泳面色灰敗,整個人如霜打的茄子一般委頓下來。雖早知郡守府向來與海司衙門不睦,但,賭徒哪有不想翻本的道理?半個月前,他在賭桌上遭遇這位霽小哥兒,也不知是不是有神靈相助,霽哥兒人長得英氣,手氣也特別好。那一日,海司衙門的同僚們個個輸得垂頭喪氣。
一個賭徒最鬱悶的事情不外乎就是沒有本錢繼續下注。
他輸得眼睛通紅,卻也捨不得離開賭桌。沒想到,霽哥兒倒是豪氣,順手丟給他幾錠銀子。
一來二去,他們混得熟了。陳金泳便開口向他借錢,霽哥兒也從來沒有推卻過,借多少給多少。他胃口漸大,借據一次比一次打得多,原以為總有一次翻本的機會。可銀子沒有贏回來,借據的時限卻早過了。
直到三天之前,霽哥兒帶著郡守府的府衛們上門來討銀子,他才驚覺,原來他前前後後加上利息已然欠下了紋銀三千兩。這個數目,就算他拿全部家當押上去,做牛做馬也不夠還哪。
陳金泳哭喪著臉,「霽少爺你大人大量,再寬限些時日,我想辦法,一定想辦法還上。」
「還?你拿什麼還?賣老婆還是賣女兒?」府衛中有人揶揄地笑。
陳金泳做聲不得。
平日裡,這些人便唯恐天下不亂,如今,自己有把柄落在他們手上,還不落井下石?恨只恨自己錢迷心竅,什麼人不好惹,偏偏惹上宿敵——郡守府府衛軍!
「不用跟他多廢話了,他那麼一點俸銀,何時才能還得清?不如我們把借據拿去海司衙門,讓副都統給個說法。」
府衛們哄然叫好。
陳金泳雙腿一軟,滑坐在地。除了嘴裡不住口地乞求,沒有別的辦法。副都統平日裡護著衙門的士兵們,與郡守大人不知發生了多少衝突,可若是讓他知道自己欠的是賭債,他絕不會偏袒自己,甚至還會軍法處置。
他眼前一黑,只恨不能就此昏厥過去。
「陳老哥,」一隻白玉似的手輕輕拍在他的肩上,「你也不用那麼沮喪,這件事也不是完全沒有商量的餘地。」霽哥兒總是能給黑暗中的他以光明的力量。
陳金泳大喜,跪地磕頭如搗蒜,「霽少爺,霽大爺,你就是我陳金泳的再生父母。如何商量?只要你開口,我陳金泳辦得到的一定為你做到。」
少年嘿嘿一笑,「其實我只是跟他們打了一個賭,要請你幫個忙贏他們。」
一聽打賭,陳金泳勁頭十足,「沒問題沒問題,霽少爺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一定幫你贏了他們那幫龜孫子。」
他用眼睛橫掃一遍少年身後的府衛們,趾高氣揚的感覺再度回到他身上,彷彿能為霽少爺辦事是一件多麼榮耀的事情。
「你別高興得太早,能做到再得意也不遲。」府衛們幸災樂禍。
少年揮一揮手,止住了身後的冷嘲熱諷,「是這樣的,我跟他們打賭,說浮洲城裡沒有一處地方是我不能去的。」
「那當然。」陳金泳點頭。雖然他認識霽哥兒才不過半個多月,但也算見識了這少年的手腕和豪氣,說是揮金如土也不為過。浮洲城裡最高貴的去處也不過就是郡守府,他既然是郡守府的府衛,自然也是去得的。
那還有什麼地方能難倒這位霽小哥兒?
莫非是……海司衙門?
陳金泳掂量著,若他真要去海司衙門逛一圈,倒也不是什麼難事。不過,如果顯得太容易了,又似乎不值三千兩銀子。
要怎樣才能將這個人情做大做足,收取到最大的利益呢?
腦子裡還在飛速盤算著,不曾想,少年的一番話直如驚雷一般劈了下來,打了他一個趔趄。
「什……什麼?你要去海司衙門的水牢?」
水牢!那是關押重刑犯的地方。
海司衙門,說起來其實就是緝拿海盜的衙門。浮洲交通便利,來往商船多如天上繁星,這也滋長了大批亡命之徒來此據島為王。
浮洲海岸最猖獗、勢力最大的海盜當屬有「海神」之稱的龍天!
陳金泳面現難色,搖頭再搖頭,「不不,水牢是絕對進不去的。」
「看吧!我說找他這個窩囊廢沒用吧,他自己能不能進去還是個問題。霽哥兒也不在乎輸這幾百兩銀子,大夥兒拿了銀子一道喝酒去。明兒個咱哥們幫你去海司衙門討債,每人還可多分得幾百兩。」一名府衛踹狗似的踢了陳金泳兩腳。
他悶哼兩聲,痛得直皺眉頭,卻也不敢反駁半句。
三千兩賭債,還不清是死,但若貿然帶了外人去水牢,將那人關押之處洩露了出去,同樣也是一個死。
橫死是死,豎死還是死。總歸是脫不了一個死字!
「陳老哥,我知道你心裡怎麼想。」少年蹲下身來,目光平視,英挺的雙眉之下是一雙微微帶笑的眼,彷彿如此令陳金泳左右為難的一件事,在他眼裡不過是小孩子的遊戲,「你帶我進水牢,是怕擔不起這個責任。可是,我不過是進去瞧上一眼,半刻也不多留,馬上就走。我只要能大概說出水牢的形狀擺設,讓他們幾個服氣,這件事就算完了。你不說,我們不說,誰會知道呢?」
「你……你當真只在門口瞧一眼?」
「千真萬確。」
陳金泳默然想了一會兒,還是覺得不妥,搖頭道:「霽哥兒,我信你,但我信不過他們。」
少年回頭,那幾名黑衣府衛們訕訕然舉起手來,「我們發誓,絕不會將霽哥兒去過水牢的事情說出去,若有違背……」
「被海神的大炮轟個四分五裂,屍骨無存。」少年笑嘻嘻地接下話頭。
府衛們面面相覷,但仍是硬著頭皮將少年的話複述了一遍。
無端端提到海神大炮,這些在浮洲城內混了多年的老兵們都有些莫名的不安。
陳金泳卻仍在猶疑不決。
「這樣也不行?」少年雙眸如星,似笑非笑,他慢吞吞地站起來,「其實水牢那種地方,骯髒汙穢,我一點也不想去。不過我要的只是一個贏字,哪怕只是幾百兩的賭注我也要贏。你若助我,這三千兩借據就是你的,非但如此,此次賭注的贏利也全部歸你,我分文不取。但若你不肯,我也不勉強,借據我會分給郡守府的弟兄們,誰有本事收到錢,銀子就歸誰,到時候你別怨大夥兒將整個浮洲城鬧個天翻地覆。至於水牢麼……」
他說一句,陳金泳的眉頭就狠狠地跳一下,說到最後,他終於撐不住大聲喊起來:「我帶你去!我帶你去!」
少年背轉身子,唇邊隱隱露出一絲莫測的笑意。
若說浮洲城最隱蔽最神秘最讓人毛骨悚然的所在,除了海司衙門的水牢,則別無他處。浮洲城的居民們都知道有那麼一個地方,深入地下,鑿石為壁,引海水倒灌而入,終年不見陽光。
石壁上插著巨大的火把,松脂燃燒時的黑煙長年累月在室內飄蕩,如不散的冤魂。
作惡多端的海盜們在被送上絞架之前,會在水牢裡度過自己最後的餘生。
陳金泳提著一盞風燈,影子般走下一級一級台階。青石板砌成的台階彷彿永遠沒有盡頭。
他的身後,是亦步亦趨的霽哥兒。少年的神情慵懶閒適,彷彿興之所致、遊山玩水的貴公子。
他暗暗心定。
霽哥兒果然是少年心性,爭強好勝,並非志在水牢。
他默默數著腳下的階梯,數到第一百零九級,輕輕跺了跺腳。階梯右邊的石壁咯咯響了起來,像是轉軸之類的機關被啟動的聲音。
少年暗自挑了挑眉。
水牢設計之精巧,只在入口處便讓人驚歎。若不是有陳金泳帶路,就算讓他找到這條隱蔽在蜿蜒山路之間的石階,也會沿著石階一直走下去,而錯過了真正的入口。
機關開啟,石壁之上赫然出現一條窄道,漆黑狹長的窄道內灼面撲出一股燥熱的風,混合著腐肉長時間浸泡於水中的酸臭味,令人欲嘔。
少年微微色變。
陳金泳心情大暢,積壓了幾日的窩囊怨屈之氣,此刻,都借由水牢內的猙獰殘酷發洩出來。不過是一介紈褲子弟,憑著一點祖蔭,手頭有幾個臭錢,便在浮洲城裡大搖大擺,作威作福。
怕是這輩子都沒見過什麼大場面。以為水牢是能隨隨便便拿來取樂的地方麼?嚇,也被嚇個半死。
如此想著,頓覺腳步都變得輕快起來,充滿了飄飄然的滿足感。
走出逼仄的窄道,眼前陡地一亮。
火把的光亮映照出石室的簡陋。兩名守衛看到陳金泳身後的少年,微微有些吃驚。
「我的腳崴了,走不得山路,讓我侄子背過來的。」陳金泳在桌案上放下一個食盒,然後,提了剩下的食盒一拐一拐地朝裡走,順便還不忘囑咐身後的少年,「你就站在這裡,不要亂動。」
霽哥兒注視著他離去的方向……
石室往下,又是一排長長的石梯,石梯兩旁像是一個一個囚室,石門洞開,黑黝黝的室內安靜得沒有一絲聲音,彷彿一個一個張開大嘴的獸,蹲踞在暗影裡,等待著擇人而噬。
腳步聲一直在往下,漸漸地,似乎能聽到水聲,漫過腳背,在鞋底踏出吧嗒吧嗒的聲響。
霽哥兒微微露出一點笑意,是那裡了,不會錯。
他扭頭看著兩名踞案大嚼的守衛,搖了搖頭。
「你做什麼?」一名守衛察覺到異樣,猛地擡起頭來。但,已經遲了,石壁上的火把被一陣怪異的風撲滅了,四週一片黑暗。
耳邊似隱隱有呼嘯的風聲襲面而來。
軟鞭?
守衛一驚之下鎮定下來,一人拉響了石壁內的銅鈴,另一人抽出腰刀揉身而上,與軟鞭纏鬥起來。
第1章(2)
石壁中的銅鈴一端繫在水牢裡,一端繫在山頂的哨台上,哨兵吹響了銅號,一長兩短,響亮的號角聲直衝霄漢,驚動了城內的居民,紛紛駐足,相互打探。
「什麼事?出什麼事了?」
「聽號聲,好像是有人劫牢。」
「劫牢?」行人神色恨恨,「又是那群海盜?」
「噓。聽說這次被抓的是海神號的副船長,龍天嘯最得力的部下。海神不會輕易罷休的。」
「你怎麼知道?水牢裡關了什麼人,官府一向都是諱莫如深。」
說話的男人愣了一下,「我就是知道,很多人都知道。」對呀,本來是如此機密的事情,自己怎麼會知道的?似乎是無意中在茶樓裡聽到的,可茶樓那樣的公開場合,誰會拿這種事來閒聊呢?
想不明白。
男人抓抓腦袋。
行人反過來安撫地拍拍他的肩,「沒事的沒事的。水牢那種地方,進去容易出來難,更何況,山頂的號角一響,漫山遍野都是官兵,海神在海上稱神,到了陸地上,無風還能起浪麼?」
圍聚在一起的城民們神色稍安。號角聲聲裡,兩大衙門的官兵們迅速集合,奔向出事地點。
誰也沒有注意到,那個與眾人反向而跑的少年。
豹子一般,逆風而行。
少年跑到碼頭,一腳拐進了最大的一家船行。
老闆娘站在油光锃亮的烏木櫃檯後面,聽到簷鈴一響,擡起頭來,見到是他,又繼續低下頭去算賬。
少年自走到內室的門簾邊,一手撩開青布簾,一面回頭沖老闆娘做了個鬼臉,「老闆娘,你鬢邊的香雪蘭真新鮮,是費老闆今晨才摘下來的吧?」
老闆娘下意識地擡頭撫了撫鬢角,風韻猶存的面容上綻開一抹似羞似喜的紅暈,「啐,小鬼頭,就你眼尖。」
少年大笑一聲,掀簾而入。
老闆娘想了一想,追著他的背影喊:「平安號就停在碼頭上,馬上要啟航了,你若要出海,那條船是最快的。」
少年腳步一頓,又返身朝外跑,經過老闆娘身邊的時候不忘道了一聲謝。
老闆娘莫可奈何地笑著搖了搖頭。
平安號是一艘商船,屬於浮洲城最大的船行費記船行。此刻,它停靠在碼頭上,全副武裝,如一艘即將遠征的戰艦。
來往於瀚海的商隊們都擁有自己的武裝力量,一般的海盜是不敢動商隊的,但若是遇上海神,也只能怪自己運氣不好。
少年拉住一根攬繩,「嗖」一聲蕩到甲板上。忙碌的水手們看見他,面露喜色,「嗨,小謝,你又出海?」
少年搓手,躍躍欲試,「是啊是啊,有什麼要我幫忙的?」但還不等水手們回答,他已熟練地幫忙大夥兒起錨升帆了。
在年輕船員們輕快愉悅的歡笑聲裡,在蔚藍的天空之下,白雲的影子宛如大海深處的精靈,時而遊離,時而歡舞,簇擁著龐大的平安號駛離港口,乘風破浪,一直向前、向前……
平安號出了浮洲港,將船首向著西方行去。此時已是日落時分,夕陽將海天相接之處渲染成一片霞光流麗的嫣紅,碧藍的海水之上宛如披了一層緋紅色的輕紗,青藍、碧藍、橙黃、緋紅……由近及遠,波光瀲灩的大海儼然已成落日下的調色盤,變換著綺麗的色澤。海船劈波之處,翻騰起白色的水沫,海鳥在船舷邊低徊淺唱。
小謝躺在甲板之上,一隻胳膊枕在腦後,胸前的衣襟敞開著,露出像豹子一樣結實的胸肌。他的樣子似乎是睡著了,一名水手從舷梯爬上甲板,倒頭躺在他的身邊,「唉,累死了。」
「做了什麼那麼累?」小謝轉過頭來,笑覷著身邊的同伴。
「咦?你沒睡著?」
「本來睡著了,被你吵醒的。」小謝悠悠地望著遠處的天空。天邊,流雲聚散,離離合合,無止無歇。
水手哀歎:「我哪有你那麼好命?攀上費老闆那麼闊氣的朋友。只要你上船,不管是去哪裡,船資全免不說,還包吃包喝。要是我能像你一樣,一輩子要我呆在船上都行。」
「你現在不想一輩子呆在船上?」
水手一愣,繼而笑捶了小謝一下,「嚇死人,你說話的語氣怎麼那麼像費老闆?要是費老闆問我,我當然說想,船就是我的家。可是若要我說心裡話,誰又想一輩子在船上飄來飄去沒個著落?」他說著說著,語氣漸漸黯然。
浮洲城裡的居民,多半都是以船為家,壯年男子成年累月在海上漂泊,從一個港口到另一個港口,他的妻兒家小便守在城裡日日眺望,既擔心海上的風暴,又擔心會不會遇上海盜。也許那個撐起一方天地,護衛著這個溫暖的家的偉岸的男子,就此就被海水吞沒,一去不回。
小謝猛地坐起身來,「你在這休息一會兒,有什麼事我去幫你做。」
水手大喜,「就知道你躺得骨頭都癢了。哪,等會開飯的時候你幫我送個飯去底艙就行。」
「底艙有人?」小謝疑惑地問。
水手撇撇嘴,「聽船長說,是費老闆親自交代的,今日一早平安號就在碼頭上等著,本來說是有十幾個人要私運出海,可是來的卻只有三個人。」
商船偷運人出海,幾乎算是浮洲官府默認的事情。不過價格昂貴,按人頭算一個一千金,船行得一半,官府得一半。
所以水手說起只有三個人時,未免有些洩氣。
不過小謝卻聽得分外留心。
「那三個人,不知道什麼來路。上船的時候個個受傷不輕,一上來就躲進底艙,催著開船。其中有個老頭兒,脾氣極為火爆,從上船到現在,罵罵咧咧的一直沒有停過。」
「另外兩個人呢?」
「一個凶神惡煞,還有一個倒是長得清清秀秀的,不過看起來受傷最重,一直沒有說話。」
小謝沈吟片刻,忽然笑道:「你猜,他們會不會是從水牢裡逃出來的逃犯?」
水手唬得猛一下坐起來,「不會吧?」
商船私運別國的國民,或是本國想要出海冒險的流民,不想浪費時間辦理出海證的,官府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去了,所謂有錢同賺,有福同享。
可是,若是私通海盜,那便是殺頭的大罪了。
私底下,也不是沒有傳言,說費老闆與海神之間是有生意往來的,海神罩著費記船行的船隊,是以打著費記的船號出海是最安全的。
但,那也僅僅只是傳言罷了,誰也沒有真憑實據。
「怎麼不會?你不記得開船之前,山頂上的銅號吹得有多麼急麼?那是有人劫牢的信號。」
水手的臉色陣青陣白。
正自思疑不定之際,船速竟然陡地慢了下來。他們撲到船舷邊向前張望,前方,蔚藍色的海防巡察艦打著旗語迅速靠近。
「要搜船嗎?」水手喃喃自語。
小謝拍了拍他的肩,「別怕,也許只是例行檢查。」
例行檢查,一般是不會查底艙的。
兩船慢慢靠近,甲板上搭起了跳板,海防艦隊的士兵們一個一個上得船來,連船長都被帶到甲板之上。
「似乎不是例行檢查……」水手靠近小謝,面孔嚇得煞白。
他話音還未落,卻見到小謝如一隻敏捷的海鳥般攀著船舷邊的繩梯蕩了下去,身影一閃而沒,從舷窗外跳進了下層。
水手目瞪口呆地望著他消失的方向,半晌回不過神來。
平安號底艙。
這是一個密閉的空間。落日餘暉透過不曾開啟的舷窗照進來,細小的塵埃在金色的光線裡四散飛舞。
艙內的空氣並不好,既悶且熱。一批又一批躲在底艙偷運出海的私民們,在這裡留下了各式各樣的氣味,充塞其間,置身於此便像是被困在一個正在發酵的罈子裡,異常難受。
霽月靠著艙壁躺著,黑色的衣襟上不知道是自己的血還是敵人的血,已經凝成暗紅色的血塊。右臂好似已經斷了,痛得她直咬牙。
看來還是小瞧了水牢裡的兩名守衛,若不是豹子接應得及時,她的兩條手臂大概都會被廢掉了。
「我們的人都死了?」
「是的,跟著我們一起進山的,還有分散在碼頭接應的,一共有二十來人,都沒有跑出來。」豹子回道。
霽月默然不語。
「他奶奶的,老子跟海死衙門的龜兒子們勢不兩立。」身材高大,發須灰白的老人跳起來吼。可是才跳到一半,又牽動身上的傷口,痛得他一陣齜牙。
霽月和豹子對視一眼,又一起扭開頭去。
「月丫頭,別難過了,咱們弟兄們過的就是刀口浪尖上討生活的日子,他們跟著你出來,送了命也不會有人皺一下眉頭。只是,我們兄弟一人的命,將來,要他海防軍十人的命來抵。」老人狠狠啐了一口。
他本是行伍出身,靠的就是戰場上的蠻勇。這一次,被海防軍用計,擊沈了五艘船,本人更是被活捉,這可說是他生平第一大恥辱。
如今,一旦脫困,口頭上的便宜是必定要先討回來的。
「海叔。」豹子遲疑了一下,「其實這一次我們動手,是瞞著老爺子的。」
龍四海愣了一下。
「老爺子的意思是,接受官府提出來的條件,將您交換出來。」
「呸!」老人激動起來,「那些龜孫子能提出什麼好條件來?我老頭子就是死在砍刀之下,也不會向那幫龜孫子低頭。老子賤命一條,死就死了,算得了什麼?」老人用力拍著胸口,拍得狠了,牽動傷口,猛地咳嗽起來。
霽月皺了皺眉,「海叔,您傷還沒好,養著些吧。」
老人邊咳邊朝霽月豎起拇指,「小月是好樣的,不愧是海神的女兒,咱們和官府世代為敵,斷然不能為了我這個糟老頭向官府低頭。咱們拚死一戰,能活著回去是造化,就算死,也要死得轟轟烈烈威威風風。」老人似乎是想笑,末了,卻歎了口氣,看著男裝的少女,「可惜,你為什麼不是男兒?」
他的聲音低了下去,豹子卻警覺地站了起來。
「不好。船速慢了,似乎有很多人上了船。」
他提刀而立,高猛壯實的身子如鐵塔一般面對著艙門。
同一時間,艙門被「砰」的一聲從外面踹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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