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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rosmall
王子 | 2013-5-3 20:08:05

本帖最後由 zerosmall 於 2013-5-3 20:15 編輯

前言:

  橋歸橋,路歸路。
  這些年來,彼此各不相干,
  他們不是也過過來了嗎?
  她其實也該看開了,
  再怎樣日子還是會過下去的。
  誰沒有誰會天塌地陷?
  誰的痛苦又能廣博通天?
  有人錯了一步,下一步挽回就好,
  可是她笨她傻,她癡她呆,
  她連連錯下去,一錯到底,終於萬劫不復。
  其實最最說到底,
  一切都是她自己作繭自縛,怨不得別人。


第1章(1)
      
  亮如白晝的大廳內,衣香鬢影,樂聲悠揚,侍者為林墨陽引路,「林先生,江少爺囑咐說您一來了就去找他。」

  林墨陽輕輕點了一下頭,目光掃過這一室繁華,男男女女們穿著精緻的禮服,或三五人聚在一起細聲說著話,或成對在舞池翩躚起舞。

  「林先生,您在找人嗎?」林先生臉上的表情,呃,好像是失望?

  林墨陽回神,「沒有。」他不帶一絲感情地說。

  侍者立馬噤聲,老老實實將貴客引到二樓,不敢再失言多話。

  二樓的房間裡比較熱鬧,聚了三男三女,都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形容氣質皆是上佳,林墨陽一出現,立刻成為眾人焦點所在。

  「咦,這位帥哥是哪位?」穿著象牙白晚禮服的俏皮女子眨了眨靈動的大眼,語氣十分認真,似乎當真不認識林墨陽,也因此更顯得其調侃意味濃重。

  她身邊穿著白色西裝的男人笑了笑,向走近的林墨陽胸口打了一拳,「我猜我不找你來,你在大廳裡晃一圈便又消失了。」等到事後他們質問的時候,他卻可以理直氣壯地說:「我有去啊!沒找到你們啊!」

  「淩,你這樣瞭解我,不怕小京醋你一醋?」林墨陽笑著回打了江淩一拳。

  洛小京輕哼:「放心吧,我醋你們倆不多今兒一天,也不少今兒一天。」

  大家都笑了,林墨陽和在座的另外兩個男人打著招呼,又連連稱讚女人們衣飾美麗,一段時日不見,越發漂亮了。

  抱著微凸的小腹的綠衣女子向身邊的男人笑了一笑,「泉,你朋友真客氣。」

  四肢大敞地靠在沙發上的男人乜斜了一眼林墨陽,「這小子欠抽在。」一段時間不見,說話行事就欠扁起來,倒像是刻意和他們要劃清界線似的。

  「就是就是。」另一邊穿著斑馬紋路西裝的男人連連附和,明顯對林墨陽這樣疏遠的態度積怨以久。

  林墨陽輕笑出聲,「得,我就知道你們找我準沒好事,說吧,今天要怎樣罰我?」

  「嘩」的一聲,一箱高級啤酒被提上桌,今天做斑馬王子打扮的羅盤笑瞇瞇地說:「他們要灌你勁酒,還是兄弟我給你勸住了,小喝怡情,大喝傷心,來吧!不用客氣。」

  林墨陽笑著脫下西裝,將襯衣的袖子捲了兩道,拿起一瓶啤酒丟向羅盤,羅盤嘻嘻笑著接在手上。

  林墨陽自己拿了一瓶,冰鎮過的啤酒,其涼意由掌心散入四肢百骸,「不過幾瓶啤酒,我還當你們要怎樣。」

  除了龍泉懷孕的妻子向晚在喝橙汁,大家人手一瓶啤酒,熱熱鬧鬧地乾杯,用勁之大,酒花四濺。

  一段時間未見,幾人聊著天,家庭事業,政治軍事,天南海北,話題無處不在。

  脫了鞋子的龍泉用腳踢了踢林墨陽,「我說,你一年十二個月有十一個月不在本市,大老闆你還真是忙得慌啊。」

  林墨陽笑,「我要像你一樣有如花美眷,肯定也是不願意四處顛簸的。」

  「那就快找一個唄!」羅盤快人快語,他們四人從小玩到大,現在都各自有了要相守一生的女人,只有林墨陽,除了偶爾無傷大雅的緋聞,從未見他對哪個女人認真過,或許也是有的,但那都是太久之前的事情了。

  林墨陽笑著喝酒。

  羅盤忽然不知哪根筋不對,將酒瓶子往桌上用力一拍,好在雷聲大,雨點小,酒瓶子也並沒有碎掉,他女朋友黎舞瞪了他一眼,意思是——「再裝酒瘋回家去收拾你」,羅盤嘿嘿笑著,「我說墨陽,我問你一個問題。」

  「說!」

  「我們高中的時候哈,你到底是喜歡那個安晨呢,還是喜歡那個董文娟?」依他聰明的大腦反覆思量,這些年來,看起來林墨陽也只在他們純純的高中時代有過用心談戀愛,只是談戀愛的時候,除了當事人,大約沒人是能真切感受到其波濤起伏的,像聰明的羅盤就一直不知道,林墨陽當時到底更喜歡哪一個女孩子一點,那三角戀中,似乎以安晨的落敗而收場,但是高中畢業後,林墨陽也並沒有和董文娟在一起。

  啊,這是個鮮血淋漓的故事。

  幾人都安靜下來,這種問題,也只有素來少根筋不怕死的羅盤敢問上一問,像江淩和龍泉,即使也很想要知道答案,也礙於太多東西而問不出口。

  林墨陽微怔,然後用手撥了撥額前的劉海,笑著說:「你們也忒無聊了吧,多少年前的事情也拿來問?不要說你們,我都忘記了。」

  真的忘記了嗎?

  獨自在陽台上吹風的林墨陽點了根香煙,此時已近十二點,他的三個朋友為了護送女友,剛剛離去,只有他。

  林墨陽微微苦笑,每當這個時候,他就有被人排除在外的感覺,有女人有什麼好呢?喝酒不能盡興,晚歸必要受罰。

  可是看著朋友們一個兩個幸福的樣子,他卻是真有些孤家寡人的寂寥了。

  偏偏那幾號種子,全部都是爛的,只要有機會,必定要向他炫耀一下家中妖嬈。

  靠著欄杆轉了個身,手肘撐在欄杆上仰著頭,原本被束在身後的長髮因為他動作的不合宜,散落了下來,林墨陽索性扯了髮帶,任晚風吹拂著他的頭髮。

  落地窗前的窗簾被晚風吹開,露出一個小小的身影。

  林墨陽錯愕,盯著看了幾秒,確定那裡確實是有一個小東西的,他走過去,撥開窗簾,原來是不知哪家的小男孩,大約太過頑皮,躲在這裡睡著了。

  這小孩子六七歲的年紀,長得粉嫩可人,林墨陽忍不住輕輕捏了捏他的小臉蛋。

  小男孩子嘴裡發出咕嚕聲,似乎在不滿地抗議。

  林墨陽將他抱在手臂上,走了出去,大廳裡的舞會還在進行,林墨陽找到一個侍者打扮的工作人員,準備將孩子交給他們。

  他今天才從日內瓦轉機回來,收到江淩的電話便直接來了這裡,陪著他們鬧了一晚上,現在也有些累了。

  「先生,你確定你不認識這孩子嗎?」侍者狐疑地看著眼前一大一小的兩張臉孔,當一個人看著夏雨抱著劉星,想不疑竇叢生也難吧!

  林墨陽「嗯」了一聲,不欲多說。

  「可是——」

  抱著被硬塞進懷裡的小男孩,侍者忍不住叫出聲來:「先生——」

  小男孩似乎被這聲動驚醒了,用肉肉的小手揉著眼睛,嘴裡含糊不清地說著什麼,然後怔然地看著抱著自己的侍者,忽然大力扭動掙扎著,「冬潔姐姐——」

  「哎哎——」侍者拗不過小孩子,又怕摔了哪家的少爺,忙把小男孩子放下地。

  小男孩迷茫地看著周圍,嘴一撇,滿臉都是惶恐委屈,他和冬潔姐姐玩捉迷藏,冬潔姐姐一直沒有找到他,然後呢?他弄丟了冬潔姐姐嗎?

  「小弟弟——」侍者擺出一副哄小孩子的溫柔笑容,「你叫什麼名字?」

  「安、安可瑞。」

  安?

  林墨陽不由得看了這小男孩一眼,本市還有幾個姓安的望族?

  「你爸爸媽媽叫什麼名字?」

  「我沒有爸爸,也沒有媽媽。」小傢夥有些侷促不安地看著侍者。

  侍者一怔,這到底是哪家的孩子?

  不知哪來的一股衝動,林墨陽走上前,「你忙去吧,這孩子交給我了,有人找的話,讓人打我的電話。」他從口袋裡掏出金筆和便簽,寫了私人手機號碼丟給侍者。

  侍者臉上露出遲疑,林墨陽已經直接撈起小男孩往外走。

  這小男孩子倒十分乖順,在林墨陽懷裡不吵也不鬧,烏黑明亮的眼睛露出好奇的光芒。

  林墨陽笑著問:「怎麼了?」

  小男孩有些害羞地笑了笑,「你是叔叔還是阿姨?」好像是叔叔,可是他的頭髮又好長,又像阿姨。

  林墨陽臉上的笑容一僵,有些窘迫地乾咳一聲,「我是叔叔。」

  「叔叔頭髮好長,和我姑姑一樣長。」小男孩抱著林墨陽的脖子,眼中滿是璀璨的星光,毫不掩飾他對「姑姑」的喜歡。

  這可以算是愛屋及烏嗎?

  林墨陽有些無奈地想。

  他沈吟:「你知道你姑姑叫什麼名字嗎?也許我和你姑姑是好朋友哦!」

  小男孩眸中又是一亮,興奮地說:「我姑姑叫安晨。」

  林墨陽驀地停住腳步,不是沒有懷著這樣的念頭,同姓安,也許他們是有關係的吧!是這樣在幻想著的,可是當這小男孩脆生生地說出她的名字的時候,他卻忽生了不安。

  想見到她,怕見到她。

  越想越怕,越怕越想。

  他唯有遠離。

  手機這時響了起來,打斷了他的怔愣,上面是陌生的手機號碼,林墨陽看了懷裡的小男孩一眼,指尖有些微抖,如果是她,如果是她……

  他帶走了她的侄子,她會怎樣想他?

  會覺得他是刻意而為嗎?會用怎樣的眼神看他?

  「叔叔,電話響了。」小男孩提醒他。

  林墨陽笑了笑,怕什麼?他林墨陽怕過什麼?

第1章(2)
      
  按下接聽鍵,電話那頭傳來十六七歲的男孩子焦急的聲音:「是林墨陽林先生嗎?」

  不是她!

  一顆心頓時撥涼撥涼的,他的神志終於全部回籠,「我是。」

  「我侄子是不是在你那裡?」

  林墨陽用腦子想想,便能猜出電話那頭是誰,可是——「請問你是哪位?」

  「我叫安景樂,我侄子安可瑞在你那裡吧,林先生,你現在在哪裡?我馬上去接他。」

  林墨陽微抿著唇,將孩子還給他?當然應該還給他,可是……

  他竟然心生了不甘。

  這些年了,即使身在同一個城市,他和她之間,竟然連巧遇都沒有過一次,緣分清淺至此嗎?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

  「叔叔——」安可瑞怯怯地喊,叔叔抱著他的手臂緊得他疼。

  林墨陽看了安可瑞一眼,眸色清冷,小孩子對危險的直覺十分的敏感,小小的身子縮了縮。

  「你明天再過來接孩子吧!」林墨陽十分爽利地掛掉電話。

  他不知道自己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可是他已經習慣了,只要是與那個女人有關的人或事,他總是如此的不能自已。

  左右再壞也不過如此,她會怎樣想他?他們之間還能怎樣?

  他忽然有些期待了。

  安景樂再撥林墨陽的電話,對方卻是顯示關機狀態,挑釁的姿態做得這般明顯,他不由得咬牙切齒。

  在他身旁的女孩子心虛地往旁縮了縮,神吶,讓她穿越了吧!

  安景樂森然說:「沈冬潔,你偷了我的請柬帶可瑞出來玩,還把可瑞弄丟了,這筆賬我們可以慢慢算。」

  沈冬潔渾身僵硬,不敢頂嘴,自然也不敢再有偷溜的打算,乖乖地呆在他大少爺身旁。

  安景樂又撥了通電話,言語中滿是歉意:「姐,可瑞被林墨陽帶走了。」

  電話那頭靜寂了半晌,一個清冷的女聲響起:「我知道了,景樂,你明天還要上課,早點睡。」

  「我知道了,姐,晚安。」

  「晚安。」

  安景樂掛上電話,轉過頭來陰森地看著給他惹了大麻煩的女人。

  沈冬潔冷汗直掉,「內個,你明明是認識那個林墨陽的嘛!既然認識,內個……」安景樂的臉色越來越青,沈冬潔終於掰不下去了。

  認識?

  他們安家人,怎麼可能不「認識」林墨陽?

  被林墨陽放進車子的安可瑞終於意識到不對了,「叔叔,我要找冬潔姐姐。」他大大的眼睛幾乎盛滿了做錯事的恐懼。

  爺爺奶奶姑姑叔叔都有教的,不要和陌生人講話,可是他跟著這個陌生的叔叔走了,姑姑一定會生氣的,姑姑生氣了就會不喜歡他了。

  林墨陽為他綁好安全帶,「可瑞乖,剛剛你也聽見了,我和你景樂叔叔說了,讓他明天來接你,今晚你就和我一起住好不好?」

  「真的?」可瑞清澈的眼睛看著他。

  林墨陽絲毫也沒有欺騙小孩子的不安,反而笑得一臉無害,「可瑞不喜歡林叔叔嗎?」

  安可瑞咬了咬小嘴巴,小聲說:「喜歡是喜歡,可是……」

  林墨陽卻因為他這個小動作晃了神,手指不由自主地碰上可瑞的嘴巴,剛剛怎麼沒發現,她的侄子有著和她相似的嘴唇,櫻雪一樣柔軟的嘴唇,連偶爾咬嘴唇的小動作都和她一樣,像是要將整個嘴唇都給吞下去的孩子氣。

  上次他碰觸她的嘴唇的時候,她不滿地瞪著他,然後……

  林墨陽震驚地看著自己被咬的手指。

  可瑞鬆了牙齒,格格笑了出聲。

  小孩子的惡作劇啊!

  林墨陽眼眸溫柔,輕輕將可瑞抱在懷裡。

  小晨,小晨……


  林墨陽自己也沒有想到,原來他還是有做奶爸的潛質的,將可瑞帶回家後,他親自為可瑞洗了澡,拿毛巾將小傢夥包起來抱到床上,相比於同年齡的孩子,可瑞十分乖順,林墨陽打心底喜歡這孩子。

  原本他還想和這孩子說說話,旁敲側擊一些關於安晨更多的事情來,但可瑞也確實累了,林墨陽便熄了燈,在黑暗中靜靜地看著這孩子。

  ……

  第二天一大早,林墨陽在廚房做早餐,不經意間回首,見小可瑞抱著衣服赤身裸體地站在廚房門口。他一怔,好笑地看著他,「你不會自己穿衣服嗎?」

  可瑞臉一紅,香軟奶甜的聲音:「叔叔幫我穿衣服。」竟然是帶了幾分討好撒嬌的。

  林墨陽擦了擦手,將可瑞抱起來,「好嘞,叔叔來幫你穿衣服。」

  把可瑞抱到沙發上站好,林墨陽為他套著衣服,可瑞的小胳膊小腿十分配合,顯然並不像是不會自己穿衣服的孩子。

  這孩子也喜歡他。

  林墨陽忍不住親了一下可瑞的額頭。

  可瑞抱住他的脖子,格格笑著親了他的臉頰一下。

  林墨陽一怔,心中百感交集,不過是不小心撿到了一個孩子,相處也不到一天,可是竟能讓他心生憐惜,如果這孩子被帶走了,他一定會捨不得的吧!

  無視自己這來得莫名其妙的傷感,林墨陽雙手支在可瑞的胳肢窩下面,將可瑞擡到餐桌旁坐好,可瑞興奮地叫著:「飛起來了,飛起來了……」

  林墨陽摸摸他小腦袋上柔軟的頭髮,「吃了飯叔叔還讓你飛。」

  「好!」可瑞端正地坐好,以示聽話。

  九點整!

  門鈴響了。

  林墨陽去開門,門外綰著一絲不苟的髮髻的絕色女子,穿著米白色套裝,對他微笑。

  他怔愣半晌,直到對方說了句:「墨陽,好久不見。」

  他們最親密的時候,她也是喚他的全名——「林墨陽」,脆生生的,好似他整個人都是她的,現在她溫柔似水地喚他……「墨陽」,而他們之間卻似乎早已過了滄海桑田。

  林墨陽笑了笑,「確實好久不見,你來接可瑞的嗎?他還在吃早餐,可以等一下嗎?」

  「好的!」安晨十分好說話。

  「姑姑,姑姑——」聽見外面大人說話的聲音,可瑞鑽了出來,直撲向安晨,安晨微躬著身,穩穩地將可瑞接住,可見這個動作她和可瑞已經演習過很多次了。

  林墨陽心裡升起一絲悵然,這孩子再怎麼喜歡他,又怎麼及得上喜歡他的姑姑?可瑞對他的喜歡,都是建立在他和安晨有著一樣的長髮的基礎上的啊!對了,長髮,那被梳得整齊端正的烏髮,一旦灑落下來,又將是怎樣的傾城風情?

  「昨天晚上的事我聽景樂說了,如果不是你,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安晨十分真誠地說,「昨晚可瑞麻煩你了,太謝謝你了。」說完又看著可瑞,「可瑞,還不快謝謝叔叔。」

  可瑞脆生生響亮亮地說著:「謝謝叔叔。」

  大人們被他逗笑了。

  「那麼,我們就不打攪了。」安晨輕輕頷首。

  「呃,好。」林墨陽看著安晨牽著可瑞的手上車,銀色的小車被發動,駛離,消失。

  關上門,看著桌上還未吃完的早餐,林墨陽有些失神。

  如果他只是想要借由她的侄子見她一面,那麼現在不是已經達到目的了?

  多年以後的她,明艷動人,處事圓滑得體。

  陌生得讓他心顫。

  「先生,那孩子是你親戚?」幫傭王媽提著菜籃出現在家門口,王媽的工作時間是上午九點到下午六點,此時正是她來上工的時間。

  「不是。」

  「不是?」王媽大驚小怪著,「怎麼會?完全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林墨陽摸了摸自己的臉,「像我?」

  他照鏡子時都沒覺得啊,倒覺得那孩子有幾分像安晨,特別是嘴唇,柔軟的弧線,櫻紅的色澤,像極了。

  王媽進到屋子裡來,「先生,那不會是你的私生子吧!」

  林墨陽無意和王媽攀談,聳聳肩,「誰說得準呢?」

  可是話一說完,卻像是提醒了自己,他怎麼會忘了,安家只有安晨和安景樂姐弟兩個孩子,安可瑞叫安晨姑姑,叫景樂叔叔,那麼他到底是誰的孩子?

  可瑞昨天還說,他沒有沒父母,這又是怎麼回事?

  上樓上了一半的林墨陽忽然回首,「王媽,那孩子長得真像我?」

  「怎麼不像?」王媽笑著,「可是先生你也不會有這麼大的兒子吧!」

  可瑞今年六七歲的光景,如果,可能,也許……

  推算來,他當年十六七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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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3-5-3 20:09:12

第2章(1)
      
  他身邊的人多有一副好皮囊,就是他自己在容貌形態上也是無可挑剔的,可是十六歲的林墨陽看見安晨的時候,還是被震撼了,她的美直入人心,如一把利刃,劃破層層肌裡,他防無可防,丟盔棄甲。

  他在第一眼認出了她。

  在他和她都很小的時候,那時候她並不姓安,姓喬,叫喬晨。

  小時候的他和她相處得並不是很好,幾乎只要見面就會吵架打架,林墨陽不知道為什麼他能將幼時的那些瑣事記得那樣清楚,一如在十年後看到長大的安晨的時候,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能在第一眼將她認出來。

  是的,她美麗。

  可是無關她的美麗。

  他認出她就是他小時候的小冤家。

  那是新生入校的第一天,他向她走過去,溫柔微笑,「你好,我是林墨陽。」他仔細觀察她臉上的每一個微小的神態,對他的主動招呼她臉上先露出微微訝異,然後似乎有些習以為常的無奈,她向他微笑,「你好,我叫安晨。」

  她沒有認出他來。

  他多麼失望,他記得她十年。

  她卻早已將他忘記。

  他看到她手上拿著新生入學的表格,「你要去學生會蓋章嗎?剛好我也要去呢!」

  她眼眸一亮,果然如他所想,在這偌大的貴族學校,初到的她一時還找不到方向,「你知道怎麼走嗎?」

  「當然。」雖然他也是新生,不過因為江淩和羅盤的緣故,他對錦華學園就像對他家後院一樣熟悉。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他和她是同一類人。

  同樣的家世優越,同樣的容顏姣好,且他瞭解她,六歲以前,安晨是個沒有父親的女孩子,母親又性情冷淡,所以她內心深處是不安的。如果用一種動物來比喻,那麼安晨的本質是一隻兔子,一隻披著華麗外衣的兔子,他不急不躁,很容易就獲得她的好感。三個月後,在她因為收到來到錦華後的第三百封情書而皺眉的時候,他輕輕合上手中的書,對她微笑,「不如你做我女朋友?」

  她有些怔愣地看著他,眨了眨她烏黑靈動的大眼睛,似乎在判定他這句話有幾分真意。她的猶豫迷茫讓他心喜,他輕輕握住她的手指,那天好像有下雪,她的手指薄涼,他將她柔軟的手掌放在掌心,合攏,對她靜靜微笑。

  他成功地看到她白晰的臉上一點點地泛起紅暈……

  房門被輕輕扣響,王媽的聲音隔著房門傳進來:「先生,午飯已經做好了。」

  趴在床上的林墨陽睜開眼睛,窗外陽光肆掠,他翻個身仰躺著,以手遮眼,「知道了。」

  腦海裡還留著夢境的殘影,那時的安晨,長髮在空中飛舞,白色的雪花為她點綴出最冰清玉潔的背景,她白晰如玉的臉頰上,漸漸地染了殷紅。

  他逗弄她:「我數三下,你不出聲我就當你答應了。」

  「一」

  「……」

  「二」

  「……」

  「三」

  「……」

  耳際還縈繞著那年輕的聲音,林墨陽翻身起床,到浴室用冷水沖了個涼,然後下樓吃飯。

  開車到公司,看得出下屬們在嚴陣以待,林墨陽對秘書陳小姐說:「通知下去,我暫時會留在本市。」

  陳秘書一怔,「呃,好!」

  林墨陽挑眉,「很吃驚?」

  陳秘書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畢竟林總你以前每次都來去匆匆,偶爾長時間留在本市,也是度假性質的。」

  林墨陽笑了一下,「所以這次才特意讓你通知下去啊,可別說我當老闆的喜歡突然襲擊。」

  陳秘書賠笑:「是。」

  「叫黃經理進來一下,我要具體瞭解一下這邊的生意。」

  「是。」陳小姐連連答應著。

  翻看著黃經理送上來的一堆文件,林墨陽的目光停留在最近的一單生意上,「柳山的這塊地皮還挺吃香的嘛!」

  黃經理忙送上策劃案,「柳山的這塊地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不過因為林總你事先交待過,說勢必要定下來,所以我們這邊的策劃案也做好了,請您過目。」見林總一直不說話,黃經理額上開始冒出冷汗,實在弄不清楚這重心一直偏向外地的總裁為何會突然坐鎮本市,莫不是他做錯了什麼事情?引得老闆親臨?越想越覺得心裡懸得慌,黃經理戰戰兢兢,「同時看中這塊地的公司雖然不少,但我有把握,這塊地我們一定能在預算內拿下。」

  「哦?」林墨陽挑眉,指間輕敲著文件上同時竟標的公司安源,「安源呢?」

  黃經理忙解釋:「安源也是很有實力的公司,如果誠心想和我們爭,估計是場硬仗,可是……」

  「可是什麼?」

  黃經理有些豁出去了,「林總,本市分公司的執行權在我手上已經四年了,四年來,只要是我們震宇有標的案子,安源一定不會出手,而且據我觀察,安源原本的生意和我們還是有競爭的,但近幾年倒像是漸漸將重心往其他行業轉移了,所以……」

  林墨陽眉頭輕動。

  「所以我想,安源是不想和我們震宇對上,這一次之所以這些競標公司中有安源,是因為安源比我們更早地和主辦方洽商,不過最後競標的時候,安源一定不會出現的。」

  「你確定?」室內的溫度一下子低了幾度。

  黃經理冷汗涔涔,林總一定會覺得他在投機吧!可是此時硬著頭皮也得上啊,黃經理微挺胸,「是的,林總,我確定。」

  靜默。

  室內只有林墨陽食指輕扣桌面的聲響,一聲聲,扣得黃經理心驚膽戰,林氏震宇集團雖然是父輩傳下的產業,但年僅二十五歲就能將偌大一個公司打理得井井有條,林墨陽的手段自然不一般。

  半晌,林墨陽鎮定自若的聲音響起來:「黃經理,你的判斷我自然是信得過的,本市分公司這幾年在你手裡的業績也是看得到的,不過我本人倒更喜歡凡事掌控在自己手中,不如你向我介紹一下安源近來的狀況?我也好像你一樣自信安源不會插手我們震宇的生意。」

  黃經理身後的襯衫快要濕透了,但他仍強作鎮定,「安源現在的總裁還是安仲然掛名,但安仲然已經很少打理安源的事情了,反而經常和妻子一起出外旅行,大半年不回本市也是有的,所以現在安源真正的主人應該是安家的大小姐安晨,兩年前安晨大學畢業,便順理成章地進了安源幫忙。」

  「所以說,」林墨陽挑眉,「是安大小姐一直照顧我們震宇的生意?」

  「這個也不一定,據我所知,安小姐的未婚夫張友東……」

  「啪——」金筆撞擊木質地板發出脆響,打斷了黃經理的聲音。

  林墨陽彎身撿筆,起身時對黃經理微微一笑,將金筆隨意丟進筆筒,「安小姐有未婚夫了?」

  黃經理點頭,「安家人素來低調,這事情也是我後來查出來的,這張友東是比安小姐高兩屆的學長,畢業後雖然進了安源,但絕對沒有走任何後門,他本身倒是個人才,安小姐畢業後入主安源,在很多事上都很倚仗他。去年有人看見他們兩人在錦秀芳華里共進燭光晚餐,於是被傳兩人已訂了婚,兩人也並沒有作任何解釋,像是默認,所以現在張友東是安源的上門女婿應該是業內不爭的事實了。」

  林墨陽彎了彎唇角,眸中卻毫無笑意,「看來黃經理對安源的人事也狠下了一番工夫。」

  「安源對震宇的態度過於友好,倒像是處處避讓,剛開始的時候我還怕有詐,擔心撿了芝麻丟了西瓜,但是後來發現安源好像是要轉業了,而且相對於柳山這塊地皮,安源以前自動放棄的有更大的案子。」

  林墨陽贊同地點點頭,「你分析得有道理。」他將資料合起來,「那麼這案子你還是繼續追下去吧,相信沒有安源的競爭,應該是手到擒來的。」

  黃經理雙手接過林墨陽遞過的文件,「林總放心。」他這算不算是立了軍令狀?淚……

  黃經理出去後,辦公室的門被輕輕帶上,林墨陽靜默半晌,然後從抽屜裡拿出一根煙,點燃,快且用力,連接著吸了三根,終於忍不住咳嗽起來,像是要將心肝肺臟都咳出來一樣,喉嚨裡滿是酸苦的味道。

  為什麼?為什麼每一次都是她先離開?

  為什麼他們兩人中每次都是他獨自一人留在原地?

  七歲生日那年,他抱著蛋糕到她家樓下,他知道她喜歡吃蛋糕,特別喜歡果醬,所以蛋糕店的師傅在做蛋糕的時候,他反覆地囑咐:「要多給點果醬哦!」

  糕點師傅果然在他的蛋糕上放了很多果醬,他又有些不甘願了,她生日的時候故意欺負了他,那為什麼到他過生日,卻要送給她她最喜歡的果醬蛋糕呢?他小小的眉毛皺成一團,在電梯「叮」的一聲響時,他終於想到了,他要讓她一個人將她喜歡的果醬蛋糕全部吃完,她全部吃完後,一定會長蛀牙的,那樣他就報復她啦!

  於是他喜滋滋地提著蛋糕去敲她家的門,直到路過的阿姨告訴他:「你找喬老師啊,他們家一個星期前就搬走了啊!」

  那個時候,他心裡升起恐懼,都走了嗎?都走了嗎?

  美麗的喬老師,討厭的喬晨,都走了嗎?

  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回到家裡,難過得哭了。

  如果那時有人問他,林墨陽最討厭的人是誰?

  他一定毫不猶豫地說:「喬晨!」

  如果現在有人問她,林墨陽最討厭的人是誰?

  他一定毫不猶豫地說:「安晨!」

  麥當勞裡人聲鼎沸,安晨纖細的身體穿梭而過,將放滿雞塊薯條可樂的托盤放在桌上,笑臉盈盈地問可瑞:「可瑞還有沒有想吃的?」

  可瑞眨了眨他圓溜溜的大眼睛,臉上滿是興奮,搖頭。

  安晨坐下,拿起一根薯條喂到可瑞嘴邊,可瑞笑嘻嘻地咬住了。

  看著可瑞簡單的快樂,安晨也不由得微笑起來,雙手捧著可樂吸了一口,問:「可瑞,嬸嬸家好不好?」他們一家人都不會照顧小孩子,所以可瑞自小被寄養在安家的一戶遠房親戚那裡,他們每年會接他來玩一段時間。

  可瑞學著安晨的樣子,也捧著可樂吸了一口,輕輕說:「好。」可是嬸嬸自己也有兩個孩子,嬸嬸待他和他們是不一樣的,這樣想著,可瑞明亮的眼眸暗了暗,相比於將他養大的嬸嬸,他更喜歡爺爺奶奶和姑姑叔叔,可是他們都不要他。

第2章(2)
      
  無視掉小孩子淡淡的落寞,安晨輕輕鬆了口氣,他說「好」便是好了吧!

  「可瑞,九月份該上小學了哦,怕不怕?」

  可瑞搖頭,「不怕!」他想長大,想快快地長大。

  安晨笑著稱讚他:「可瑞真乖。」

  「安晨?」一個抱著孩子的秀美少婦走過來,臉上有著驚異,「真的是你?」

  安晨站起來讓座,「你好。」

  她臉上過於客氣得體的笑容讓少婦微怔,「安晨,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董文娟啊!」

  「呵,怎麼可能不記得?快坐。」安晨不失熱絡地招呼,又對可瑞說:「可瑞,叫阿姨。」

  可瑞乖巧地叫了聲:「阿姨。」然後有些好奇地看著在董文娟懷裡吮吸著手指的嬰兒。

  董文娟一怔,「你們的孩子都這麼大了?」

  安晨笑著解釋:「這是我侄兒,安可瑞。」

  「不是?」董文娟錯愣,仔細看了下這孩子,「也是,你們要真有孩子,也不可能這麼大了,不過真的和他很像啊!」

  安晨笑著說:「世上相像的人多了去了,倒沒什麼好在意的。」

  董文娟點頭,這時她懷裡的孩子忽然哭泣起來,她忙低聲輕哄著,不好意思地對安晨笑笑,「這小傢夥十分能折騰人。」

  安晨說:「小孩子都這樣,很辛苦吧!」

  嬰兒哭泣的聲音有越來越大之勢,董文娟本來還想好好和老同學說說話,此時也不能了,她站起身來,來回走動著。看著安晨平靜柔和的面容,她最終只怔怔說了句:「對不起。」

  安晨有些疑惑地看著她,董文娟咬了咬唇,「這孩子太鬧了,我們改天再約出來喝茶好嗎?」

  「當然!」

  見董文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安晨反應過來,忙從包裡拿出名片,「這上面有我的聯繫方式。」

  董文娟接過,似乎鬆了口氣,笑著說:「那我給你打電話。」

  「好的,再聯繫。」

  董文娟點頭,有些手忙腳亂地抱著孩子離開。

  董文娟離開後,安晨和可瑞靜靜地吃著東西,可瑞忽然叫了聲:「姑姑。」

  「嗯?」安晨擡頭。

  可瑞玻璃珠一樣的黑眼睛看著她,「姑姑,我媽媽以前也那樣抱過我嗎?」

  安晨怔愣。

  可瑞咬了咬唇,「姑姑,我小時候是不是也哭也鬧,所以媽媽嫌我煩了,就不要我了?」

  安晨胸口泛起一陣酸意,有些狼狽地猛吸了幾口可樂,然後擡起頭來,臉上仍是無懈可擊的柔美笑意,「可瑞小時候很乖哦!」

  「真的嗎?」可瑞亮晶晶的眼睛裡滿是期待。

  安晨怕他繼續追問這個話題,看著可瑞手上的菠蘿派,「那個好吃嗎?」

  可瑞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姑姑想吃嗎?」

  他小小的手臂伸過來,安晨就著他的手咬了一口,「嗯,味道不錯。」

  為可瑞掖好被子,熄了燈,安晨靜靜地坐在床沿,可瑞閉著眼睛問她:「姑姑,我什麼時候才可以長大?」

  安晨握著他的手,她以為自己有很久都說不出話來,可是這些年來,她似乎也能習慣這種心絞的疼痛了,「可瑞這麼懂事,會比同樣年紀的孩子更早長大哦!」

  「真的嗎?」

  「真的。」

  可瑞忽然睜開眼睛,「姑姑,我今天晚上可不可以和你睡?」

  安晨微怔,見可瑞失望地垂下眼簾,她輕笑著拉著可瑞的小手起來,「姑姑好久沒有抱可瑞了,讓姑姑看看,可瑞有沒有沈一些。」她將可瑞抱在手臂上坐著,一邊往主臥室走一邊笑著說:「怎麼辦?可瑞長大了,姑姑就抱不動可瑞了。」

  可瑞輕輕趴在她的肩頭,小小的臉蛋蹭了蹭她的脖頸,「等我長大了,我可以抱姑姑。」

  安晨鼻子一酸,只覺得難過。

  很多時候她都後悔,悔不當初,這孩子從一出生,便成為她所有疼痛的來源,只要看著他,林墨陽算什麼?董文娟算什麼?

  一種疼痛被另一種更深沈,更刻骨的疼痛所取代。

  她羞愧悔恨得無以復加。

  淩晨的時候窗外開始下雨,夏天的雨來得急且燥,可瑞握住她的一隻手指睡著了,她輕輕動了動,想要悄無聲息將那隻手指抽出來,可瑞小小的眉頭皺了皺,整張睡顏上都寫著委屈。

  她終是不忍,輕輕握住他的小手。

  小孩子的手柔軟嬌嫩,美麗得不像話,她想起他出生的時候,渾身皺巴巴的,醫生在他屁股上拍了幾下,他哭得很響亮,手術台上的她,也哭得一塌糊塗。

  眼睛不由得濕潤了,安晨吸了一下鼻子,將酸酸澀澀的感覺強吞嚥了下去。

  有時候她會想,如果重新讓她回到那個時候,她還會那樣怯懦嗎?

  這個小生命,在她的身體裡一點點地長大,脫離她的身體,仍然在繼續長大,終於長大到她不能假裝他不存在的地步了。

  窗外忽然閃過一道閃電,劃破長空,雨勢更急。

  可瑞往她懷裡縮了縮,輕輕呢喃一句:「媽媽——」

  她渾身一震,直覺得那道閃電,劈得她精魂俱散。

  「小晨——」

  她躲在被子裡,不需要任何人來安慰保護她,窗外的風聲雨聲轟隆作響,聲聲都敲擊在她脆弱的心房上,而她只需要躲起來,然後一切暴風雨都會過去的。

  「小晨?」

  不要再叫她了,叫她她也不會答應的,一旦答應了,就會被惡鬼吃掉的。

  「小晨,我進來了。」房門被扭響推開,她在被子裡發著抖。

  進來就進來吧,反正她呆在被子裡,是死也不要出去的。

  「小晨?」有人輕輕扯著她的被子,她額上的汗水滑到眼睛裡,有些難受。

  「小晨,這麼熱,你不悶嗎?」雖然是在下震雨,可是現在三九伏天的,這山上的別墅也沒有裝空調,將自己嚴實地裹在被子裡,不會更難受的嗎?

  「小晨,不要怕。」來人溫柔輕哄。

  她嗓子裡幾乎要嘶叫出來,不要管我。

  她不過是怕打雷下雨而已,不過是怕這個而已,她都怕了十多年了,都怕習慣了,再大的風雨都會過去的,她只需要將自己藏好就可以了。

  不要管她,不行嗎?

  來人似乎聽到了她的心聲,室內一片靜寂,她輕輕鬆了口氣,現在,她只需要等這場暴風雨過去就好了。

  「轟隆——」

  她整個人都抖了起來,就在這時,作為她護身符的被子被一股蠻橫的力量抽走,她像戰場上丟了盔棄了甲的士兵,再無任何反抗的能力。

  一道閃電劃過窗外,老式未關的窗戶拍打著窗壁,「嘩啦」一聲碎響。

  那瞬間的光亮從她臉上一閃而過,她原本白晰的臉上失卻了血色,慘白得讓人心疼。

  一個溫暖的懷抱將她抱住,有人在她耳邊說:「怕的時候,我比較喜歡你抱著我。」而不是一床沒有生氣的棉被。

  她往溫暖處縮了縮,嘴唇微微顫抖,「林墨陽?」

  「嗯,是我。」

  可是這個人到底是誰呢?

  她記得他的臉,記得他的名字,卻還是想不起他到底是誰,她的腦子裡鈍得厲害,可是卻漸漸心安,覺得疲累。

  他胸口的心跳聲,他頸動脈血液的流動聲,他的鼻息聲。

  一切都讓她覺得安心。

  是他火熱的手先握住她的腰,還是她冰冷的唇先碰觸他的喉結?

  窗外的雨聲風聲更急,催人心肝,室內的溫度那樣高,灼熱得讓人失去理智。

  她唯一的本能,便是緊緊地攀上他,抓住他,抱著他……

  包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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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3-5-3 20:10:38

第3章(1)
      
  中介打電話來確認:「林先生,您在山上的別墅確定要出售嗎?」

  林墨陽臉上的表情一凝,「是的,你們看著辦吧!」

  掛掉電話,他看著桌上堆滿的文件,忽然心生了煩躁,打開抽屜,原本放著雪茄的精緻木盒空無一物,伸手在身上摸出一包煙,居然也是空的,將煙盒在掌心揉成一團,丟進垃圾桶。

  林墨陽雙手摀住臉,自覺有些狼狽不堪,他這到底是怎麼了?

  心裡反覆問著這個問題,卻找不到令他滿意的答案。

  扣門聲響起,林墨陽打起精神,「進來。」

  陳秘書抱著一堆文件進來給他簽字,看著一張張白紙黑字,林墨陽有一種幾欲崩潰的憤懣。

  她呢?

  是否有一天,她會以和他相同的姿勢,去與另一個男人締結一世的婚約?

  「嘩——」鋼筆劃破紙張發出微微刺耳的聲響。

  室內的老闆和秘書均有些怔愣,陳秘書反應過來,忙微笑著說:「我再去打印一份。」

  林墨陽點頭,「麻煩你了,這些文件都給黃經理送過去吧!他簽字和我簽字是一樣的。」

  呃——「是。」老闆不是要親自坐鎮本市分公司嗎?怎麼現在又好像並不太想管事似的?

  林墨陽站起來,「我有事先離開了。」

  「是。」陳秘書怔怔地看著林老闆離去的背影,老闆到底是為什麼心血來潮要留在本市?

  ……

  怪怪的!

  開車到山上的老別墅,這別墅是民國時期建造的,以現在的眼光看是有些簡陋的,但偶爾置身於此,難免有滄海桑田之感。

  那麼多年過去了,這房子還在。

  他的祖父祖母曾經在這裡住過,他的父親母親曾經在這裡住過,他和小晨也曾經在這裡住過。

  昨夜大雨傾盆而下,他忽然就想起了這所老別墅,想起了這所老別墅裡曾經有過的抵死纏綿。

  他一時心焦氣躁,也不管才淩晨兩三點,打了電話給中介,要求將這所別墅給賣掉,虧得人家看他林大老闆的面子,唯唯諾諾,也難怪今天上午又特意打電話來詢問一次。

  推開縷空雕花的鐵門,刺耳的吱呀聲劃破山中的寂靜,被擦得黑亮的名貴皮鞋走在鵝卵石鋪就的小道上,彷彿可以看見道路的盡頭,那個身穿純白色束腰連衣裙的女孩子,巧笑嫣然。

  「林墨陽,我們脫掉鞋子吧,這樣可以給腳底板按摩。」

  扭開大門,那個女孩子跟在他身邊,絮絮叨叨地和他說著話。

  「為什麼你要留長髮?真討厭,留長頭髮也就算了,為什麼還要比女人更美麗?」

  ……

  「我?」女孩子微微擡著下頜,「如果你把我給比下去了,我才不要當你的女朋友呢!多傷自尊啊!」

  ……

  他不由自主地彎起唇角微笑起來,扶著樓梯扶手上樓,二樓左手邊第二個房間是主臥房,最裡邊的,是她曾經住過的客房。

  他以為他會想看看這所房子現在的模樣,最終卻只是打開了那一扇曾有過她的房間的門,屋內的擺設這麼多年都沒有變過,正中的大床,靠牆壁的大衣櫃,還有那扇破碎過後新置了玻璃的窗戶,林墨陽走到床沿坐下,床是老式的繃線床,此時發出吱吱的聲音。

  那天晚上,就在這裡。

  天雷引動地火,他們完成了最初的結合。

  林墨陽渾身忍不住顫抖起來,如果,如果……

  他想一想都覺得難受。

  手指伸入口袋,卻發現想要找的煙盒早就因為空掉而被他扔掉了。

  這些日子以來,他對煙草的需求大到離譜的程度,可是他控制不了,他雙手掩住面孔。小晨,你可以給我一個答案嗎?

  可是他才發現,他其實並不敢去追尋那所謂的答案。

  光潔鑒人的天青色大理石地面上倒映著牆壁上懸掛著的水晶燈,華光流轉,幽藍沈靜,大提琴發出如水的音律,坐在靠窗位置上的男人用手指輕輕打著拍子,忽而輕笑,對著他對面的女伴說:「錯了一個調。」

  他的女伴顯然並不像他一樣通得音律,頭也未擡,輕輕「唔」了一聲,算是應答。

  男人面色微暗,「安晨,你不喜歡這裡嗎?」

  「嗯?」安晨擡起頭來,認真地打量了一下這間餐廳的環境,實在覺得沒什麼可挑剔了,除了那個她根本察覺不到的錯音。

  「這地方很不錯啊!」她微笑,「你怎麼尋到這樣一方寶地的?」

  那一線笑意,如黎明前的第一縷晨曦,如破曉時的第一道彩霞,美麗絢爛得讓人屏息。

  張友東眼睛一亮,馬上打開了話匣子,說起了他尋到這處餐廳的經過,原本平凡無奇的遭遇,他舌爛蓮花,說得離奇又驚險。

  安晨時而用銀勺攪動著咖啡,時而看向張友東,一雙秋水明眸中有著淺淡笑意,適度地表示她在聽他述說。她少年的時候,總是在不停地說,想要人聽她說,到了青年,反而無話了,多是在聽別人說。

  手機在手包裡震動,安晨彎了彎唇角,「抱歉。」

  張友東停下來,喝了口咖啡,然後看著安晨優雅從容的舉止,這女人,無論在何時何地都是賞心悅目的。

  可是這樣從容雅致的安晨,臉上忽然露出驚駭惶恐,血色頓失,未施唇彩的唇瓣如蟬翼般晶瑩欲碎。

  張友東心中一緊,忙問:「怎麼了?」

  安晨卻無心應他,「在哪裡?我馬上來。」聲音不可抑制地顫抖著。

  見安晨有些失魂落魄地向餐廳外走去,張友東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你沒有開車,我送你。」

  安晨微怔,明眸中彷彿籠了一層輕煙,「好。」氣若遊絲。

  認識了四年,若即若離地交往了半年多,安晨一直是淡雅得體的,這樣的脆弱易折張友東還是第一次看見,心中憐惜非常,到底是女人,總還是需要個男人照顧的。

  仁心醫院

  入目的白讓人心生肅穆不安,一路上安晨都緊抿著菱唇未曾開口向張友東解釋過一句話,張友東心中暗想,不知是誰忽生了事故,讓安晨擔驚受怕至此。

  急診室外面站著一男一女兩個十幾歲的少年,其中一個張友東是認得的,正是安家的少爺安晨的弟弟安景樂。

  「姐,可瑞是RH陰性血,醫院的血庫裡不夠。」

  簡單明瞭。

  可越是簡單明瞭,越代表了事情的嚴重性。

  安晨只覺得兩條腿都軟了,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張友東忙攙扶住安晨,讓她到旁邊的長椅上坐下,「安晨,你不要急,總是有辦法的。」他勸慰著,可是話說出口,自己也覺得有幾分不痛不癢的成分在裡面,他皺了皺眉,站起身,「我去問一下醫生。」

  張友東自告奮勇離開後,安景樂滿臉愧疚,「姐,對不起,我沒有照顧好可瑞。」

  安晨搖搖頭,不關景樂的事,是她的錯,都是她的錯,是她的報應來了。

  「……過馬路的時候……姐……」

  她聽不到,她什麼也聽不到。

  同樣也是這樣花白的一片,刺得人眼睛生疼,她走向小小的嬰兒床,睡在裡面的小東西多醜啊,小貓一樣大小,渾身皺巴巴的,像個外星人,這個小怪物是從她的身體裡出來的,從她的身體裡出來的……

  她伸出手,手指纏上他小小的脖子,他好軟,軟得像堆肉。

  好醜陋,好噁心。

  「你在幹什麼?」一聲輕斥嚇得她急忙鬆了手。

  她在幹什麼?

  「媽媽!」她聽見自己呢喃。

  媽媽走過來,眼神冷漠,「小晨,你累了。」

  她點頭,是啊,她累了,她好累了。

  這個小怪物在她身體裡長了十個月,然後她那麼辛苦地才將它分離出來,她累得不行了,已經崩潰了。

  「媽媽,媽媽……」她掩著面孔哭泣起來。

  媽媽臉上露出憐憫,輕輕將她抱入懷中,「小晨,沒事了,沒事了,不要怕,我和你爸爸都在你身邊陪你,你不要怕。」

  「媽媽,媽媽……」

  沒有這個小怪物就好了,沒有就好了。

  為什麼會這樣?那麼多人都偷食了禁果,又不是只有她一個人,為什麼懲罰要降在她身上?

  ……

  「安晨——」

  「姐——」

  旁邊不停地有人在叫她,安晨半晌才回過神來,神色憔悴,「醫生怎麼說?」

  張友東回答:「最大的問題是缺血液。」

  安晨輕輕點頭,不知是哪來一股力道,支撐著她站起來,向窗邊走去,她的神志像一縷遊魂漂浮在空氣中,怔然看著那具身體做著一個個簡單的動作。

  連她自己都覺得吃驚,原來她竟然可以這樣強大。

  「喂?」

  電話那頭傳來陌生的男聲時,安晨有些恍惚,即使同在一個城市,她有多長時間沒有見過他了?

  從高中到大學,從少年到青年,時間在流逝,他們都在變化。

  啊,她記錯了,不久前她還去過他家裡接可瑞,是和他說過話的,原來是已經見過的啊!為什麼她竟然恍如隔世般未覺?

  喉嚨有些乾澀,「請問是林墨陽先生嗎?」

  「我是,請問你是哪位?」疏遠客氣的音調。

  呵——

  縱使相逢應不識。

  原來有一天,他們在電話裡相遇,彼此都不再認識對方的聲音了。

  原來真的是有這麼一天的。

  她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

  「我是安晨。」

  那邊呼吸一滯,頓了一頓,聲音低沈瘖啞:「有事嗎?」

  安晨終於再也忍不住,不再客氣,直入正題:「我記得你是RH型陰性血,對嗎?」

  「……嗯,是。」她還記得他的血型,他可以引申地想到一些別的嗎?

  林墨陽話音剛落,安晨已經搶道:「林墨陽,我侄子可瑞出車禍了,他是RH型陰性血,請你救救他。」

  林墨陽胸口剛起的一點溫情,頓時被燒熄得無影無蹤,他忽然覺得要開口說話是一件那樣困難的事情,彷彿喉頭被塞了一塊破抹布,「可瑞和我一樣是RH型陰性血?」

  沒有聽出他這句話中的重音所在,安晨急道:「我求求你救救他。」

  林墨陽一怔,握住電話的手不可抑制地發著抖,她求他?

  那個孩子,明明是他們的骨血,可是現在她求他?求他去救他的兒子?這世上還有比這更諷刺的事情嗎?

  安晨,安晨……

  隱忍到極致,握住電話的手背綻出青筋,她到底要將他置於何地?

  「……在哪裡?」

  「仁心醫院急診室,請你快點好嗎?」

  他沒有說話,直接將電話掛掉了。

第3章(2)

  當林墨陽挺拔的身影出現在走廊盡頭時,安晨只覺得每一次心跳都那樣艱難,每一次呼吸都那樣難受。

  她就那樣看著他,看著他一步步向她走近。

  整齊貼身的西裝,優雅從容的步伐,他像在森林中漫步的美洲豹,巡視著他的領土,而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她的胸口,發出沈悶不絕的回音。

  他的出現,很輕易就抓住了現場所有人的視線,

  「終於來了嗎?」穿著粉色護士服的護士盡量面無表情,可是那比制服還要粉紅的臉頰,洩露了少女的心事,「請跟我到這邊來。」

  林墨陽點頭,自始至終,他都沒有看向現場的任何一個人,「目中無人」這個成語在他身上得到了最好的詮釋。

  「安先生,你兒子和你長得真像啊!」護士小姐一面為林墨陽抽血,一面尋著可聊的話題。

  林墨陽輕輕佻眉,「我兒子?」

  護士小姐看了看抽血的儀器,「對啊,感覺像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唯有的一點不同又有你太太的影子,你們夫妻都長得好,小孩子也漂亮得像天使。」

  林墨陽微笑,「你怎麼知道我姓安?」

  「難道不是?」護士小姐自作聰明地說,「可瑞小朋友一出事被送來,因為一時尋不到RH型陰性的血液,主治醫生就問孩子的爸爸是什麼血型,可不就是你嗎?你不要告訴我我猜錯了哦!」

  這樣嗎?

  林墨陽不由得想這樣推論倒也是有些道理的,正想要告訴這位可愛的護士小姐,他其實並不姓安。

  護士小姐俏皮地說:「我才不信呢!我有女人的第六感,你一定是可瑞的父親,RH型陰性的血型多難得啊,親父子都不一定一樣呢!最重要的是,可瑞真的和你長得很像啊,不要小看基因遺傳的威力哦!」

  林墨陽苦笑,「這樣看來,我說什麼你都不會信了?」

  護士小姐眼波流轉,「除非你拿得出證據來。」這位帥哥和她聊得很是歡暢,如果他真的不是孩子的爸,她,是不是有點機會?

  「什麼證據?」林墨陽反問,「驗DNA?」

  護士小姐「撲哧」一笑,「你今年多少歲了?」

  「二十五。」

  「相信你了。」

  「嗯?」什麼意思?

  護士小姐呵呵笑著,「可瑞今年都六歲半了,如果真是你兒子,那你不是十七八歲就和你的小女朋友那個了,那時候你應該在念高中吧!」

  這單純的小護士分析得十分正確啊,可是她這樣就相信他了嗎?

  但是他呀,卻也更加堅定了心中的想法。

  所有人都能看出來,可瑞是他的兒子,那個女人還能怎樣的自欺欺人?

  打開醫務室的門出來,林墨陽走到安晨面前,無視掉手掌還放在安晨背上撫慰的張友東,居高臨下地說:「小晨,我們應該聊聊。」

  安晨擡起頭來看著他,目光渙散,「聊什麼?」

  林墨陽定定地看著她,「關於可瑞父母的事情。」

  她迷茫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痛苦的神色。

  「或許你更喜歡在這裡聊。」他是不介意啦!

  「砰——」林墨陽腳下不穩,後退了幾步,視線落在忽然擋在安晨身前的安景樂身上,他動了動被打的臉部肌肉,「我猜得沒錯,不是嗎?」

  安景樂紅著眼睛瞪著他,「你給我滾!」

  林墨陽冷笑著,「招之即來,揮之則去,你當我林墨陽是什麼人?」

  安景樂也冷笑,「我根本就沒當你是人。」當你是禽獸來著,禽獸都不如來著。

  林墨陽微瞇著眼,眸中寒光乍洩。

  他是欠他們安家的,可是他們安家是不是也欠他一個解釋?

  他也不是沒想躲過,不是沒想就這樣粉飾太平過,可是這日子終是沒法過下去了,無論如何,如果不能更好,那就更糟吧!

  「可瑞是我的……」

  「住口!」安晨忽然站起來,目光如刃,成功地在這一瞬間打斷了林墨陽接下的話。

  林墨陽眸中帶著涼意,她怕他說嗎?他就偏要說出來。

  可是她原本堅硬如冰的眼神再下一瞬間分崩離析,只剩下脆弱和傷痛。

  他終是不忍看她,不忍再傷害她,轉身,「我在外面等你。」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完全弄不清狀況的張友東眉頭打了幾個結,但顯然這裡唯一知情的安家姐弟並沒有給他答案的意思,於是他只有吞下所有疑慮,此時什麼都不問才是聰明人的選擇。

  安晨向外走了兩步,安景樂擔心地叫了聲:「姐——」

  安晨沒有回頭,淡淡地說了聲:「我沒事。」

  安景樂大步上前,「我和你一起去,看他玩什麼花樣。」

  安晨輕輕笑了笑,「我們景樂長大了啊!會保護姐姐了。」她看著一臉仍是一臉憤慨的景樂,輕輕說:「可是姐姐也長大了。」

  她也早已不是當年天真無邪的少女。

  林墨陽靠在他的黑色雪佛蘭上抽著煙,才不過短短的時間,被他放到車身上的煙灰缸已積了一堆煙蒂,見安晨出來,他將指間的香煙摁熄,看著她一步步走向他。

  她今天穿了一件紫色長裙,裙擺呈不規則狀,隨著她每一個輕微的步伐拍打著她光潔的小腿。

  安晨是美麗的,不是現代女人靠精緻的化妝品華美的衣裳裝飾出來的美麗,而是天生麗質的那種美麗。

  天生麗質難自棄!

  李太白這一句說得真正是得其精髓。

  淡妝濃抹,素顏粉黛,一顰一笑,或靜或動。

  每一處神態,都美麗動人得讓人心顫。

  她走到他面前,輕輕蹙眉,「可瑞還在手術室,有什麼話我們就在這裡說吧!」

  林墨陽有些吃驚她的爽利,急診室門口她最後那個眼神,幾乎讓他心碎,可是轉眼間,她便若無其事地站在他面前,不卑不亢地和他談著天。

  「可瑞是我們的兒子。」他亦開門見山。

  「不是!」她斬釘截鐵。

  「要我驗DNA嗎?」

  「你憑什麼?」

  林墨陽冷笑,「現在他的身體正輸著我的血,不,他小小的身體裡原本就流著我的血,你問我憑什麼?」

  安晨直視他,「林先生,也許你可以讓你的律師為你好好上一課。」陌生男人甲拉著陌生小孩乙就要做DNA化驗?這世上的神經病未免也太多了。

  林墨陽一時被她堵得說不出話來,他完全沒意料到她的態度會如此頑固,所有的一切都直指可瑞是他的兒子,這女人卻嘴硬至此。

  「你——」他忍不住咬牙切齒。

  安晨憐憫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說:「墨陽,他不是你的孩子,也不是我的孩子,所以更不可能是我們的孩子,今天你肯來醫院救可瑞一命,我們安家上下都感激你,以後如果有什麼我們安家幫得上忙的,你只管開口,我們一定盡心盡力。」

  可惡的是她這些話還說得如此誠懇。

  「要感激我?可以,讓可瑞和我驗DNA。」林墨陽冷聲說。

  安晨輕笑,眼中帶著淡淡的諷刺,「如果我讓你驗了,無論結果如何,才是對我們三人最大的汙辱吧!」

  「汙辱?」林墨陽微微瞇著眼。

  「不是嗎?」安晨反問,「我和你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事情都過了這麼久,再拿出來鬧騰,不是存了心讓人看笑話嗎?」

  「我不在乎。」他已經鐵了心了,可瑞一定是他的孩子,錯不了!

  「我在乎。」安晨微笑,初夏的陽光撒在她身上,為她週身鍍了層淡淡的銀光,她的唇角勾起微諷的弧度,「你我管不了,你們林氏我也管不了,可是我在乎,我安晨丟不起這個人,我們安家也丟不起這個人,還有可瑞,他還小,我不希望將他攪入這種醜聞之中,請你在考慮自己的時候也尊重一下別人好嗎?」

  「醜聞?」他的聲音又冷了三分,他們的事情,如今在她看來就是用這兩個字來形容的嗎?

  安晨一副胸懷坦蕩的樣子,「你覺得呢?」

  醜聞。

  除了這兩個字,難道還能有更為貼切的形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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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3-5-3 20:11:42

第4章(1)
      
  簡單地收拾著桌上的文件,安晨吩咐助理:「有什麼事情找張經理就可以了。」

  辦公室的門被敲響,張友東半推開門,「我可以進來嗎?」

  安晨笑了一笑,對助理說:「你先出去吧!」

  張友東走進來,「去醫院?」

  「對啊!」安晨收拾手包。

  張友東看了看時間,「已經快中午了,我送你過去吧!」

  安晨笑著說:「不用了吧!我下午就不過來了,公司就由你坐鎮了。」

  張友東看著她微笑,「雖然我的身體賣給了公司,但總還是有午休的時間吧!」

  安晨臉上的笑容微滯,繼續拒絕的話是否就會顯得刻意?

  「那麼麻煩你了。」她說。

  張友東將手掌輕輕放在她的肩膀上,「怎麼對我還這麼客氣?」

  安晨身體微僵,但下一秒她就放鬆下來,身邊的這個人是誰?是名義上最能和她親近的男人吧!

  「可瑞現在還好嗎?」張友東一邊開車一邊問。

  「啊,醫生說情況還算穩定,觀察一段時間就可以接回家休養了。」

  「真是太好了。」張友東由心慶幸,「對了,可瑞是你侄子?」

  這男人在對她旁敲側擊,安家只有安晨和安景樂姐弟倆,哪來的第三個兒子,這所謂的侄子是最引人懷疑的地方。

  安晨看向車外,漫不經心地解釋:「可瑞是我爸媽幾年前去舊金山的時候領養的孩子,當時考慮到我和景樂年紀已經不小了,再者是因為我爸的惡趣味,所以就收養做了孫子。」

  完美的解釋,完美的表情。

  張友東幾乎要被說服,他笑了笑,「你有個這麼大的侄子都沒有和我提過,讓我驚了一驚。」

  安晨將車窗拉下了些,「誰沒有個把親戚?」

  張友東被問住了,是啊,他也沒有將家裡的妹妹和外甥拿來和她說不是嗎?他主動握起安晨的手指,「看來以後我們還得更加瞭解對方才行。」包括對方的家庭。

  安晨輕輕「嗯」了一聲,似乎無意再攀談。

  張友東緊了緊握住安晨的手指,專注地開著車,還有一個最疑惑也是最難以啟齒的問題,也許並不適合開口相問。

  為什麼她的侄子會和那天出現的那個男人那樣相似?

  「姑姑——」可瑞的聲音虛弱可憐得讓人心疼。

  安晨坐到床邊握住他的小手,看著他小腦袋上被綁的白色綁帶,嗓子裡一陣瘖啞:「姑姑在這裡,可瑞哪裡疼,告訴姑姑。」

  可瑞搖搖頭,對她扯出一個笑容,「可瑞不疼的,姑姑不要哭。」

  安晨心裡狠狠地絞痛了一下,這孩子每次和她說話,每次看向她,都讓她覺得疼痛得不能自已,她有些狼狽地別過頭,幫可瑞掖了掖被子。

  張友東湊過頭來,「可瑞,我是張叔叔,是你姑姑的男朋友哦。」

  他明明有一張和善的面孔,可瑞眼中卻閃過一絲恐慌,但他終於還是有禮貌的小孩子,輕輕叫了聲:「張叔叔。」

  安晨皺了皺眉,擡起頭來對張友東說:「友東,你還沒吃午飯吧!」

  張友東笑著說:「不如打電話叫外賣送到醫院來,我們一起吃?」

  安晨微笑,「我還要照顧可瑞,你在這裡,我總覺得忽視了你,倒覺得不大好了。」

  「和我你還計較這些?」張友東深情款款地看著她。

  安晨不敢與他對視,輕輕說:「要不你還是先回公司吧!」

  這表情落在張友東眼中,卻驚覺這是安晨鮮少流露出來的女兒態,一時心情大好,他願意順從她,「那我先回公司了。」

  安晨站起身來,「我送你出去。」

  張友東憑著突起的一股衝動,在安晨臉頰上親了一下,「不用了,你照顧可瑞就好。」

  這突來的一吻讓安晨錯愣了半晌,直到張友東離開,房門被輕輕帶上,安晨才如夢初醒。

  靜靜坐下,安晨拿起桌上的菜單,「可瑞中午想吃什麼?」

  「隨便。」可瑞低垂著眼簾說。

  安晨輕輕念著菜單,「沒有你想要吃的嗎?」

  可瑞搖頭,忽然嘴一撇,躲進被子裡。

  安晨嚇了一跳,「可瑞,你哪裡不舒服,你告訴姑姑啊,你不要嚇姑姑。」

  可瑞在被子裡搖頭,可惜被子外面的安晨看不到。

  安晨有些手足無措,這孩子在她面前一向是乖巧懂事,極少使小性的,甚至有時候她覺得這孩子有些太早熟,說的話往往讓她不能應對,可是現在他到底是怎麼了?

  安晨坐在床沿,怕傷了孩子,輕輕扯著被子,柔聲輕哄:「可瑞,你有什麼事和姑姑說啊!你不是最喜歡姑姑的嗎?你這樣姑姑心裡好著急,好擔心的。」

  見可瑞手上的勁道有漸鬆的趨勢,安晨繼續輕言哄著,終於將被子給拉了下來,可瑞在被子下面委屈地噘著嘴看著她。

  安晨又是心疼又是心憐,「可瑞,到底怎麼了?和姑姑說。」

  可瑞嘴一撇,「姑姑會和張叔叔結婚嗎?」

  啊?

  安晨有些跟不上小孩子的思維。

  可瑞繼續說:「姑姑和張叔叔結婚了以後,也會像嬸嬸一樣有小孩子嗎?有兩個?」

  安晨有些錯愣地看著可瑞,這孩子到底要說些什麼?

  可瑞好像也明白,他的姑姑並沒有聽懂他的意思,更覺得委屈,偏過頭不要去看姑姑,卻碰到傷口處,疼得「哎喲」叫出聲來。

  安晨被嚇了一跳,趕緊將可瑞的上半身抱起來,按了床首牆壁上的電鈴,叫來醫生,待醫生確認說沒什麼大礙方才將幾乎跳到嗓子眼的心給嚥下去。

  「可瑞,你不要嚇姑姑。」她有些虛脫地看著可瑞,眼中滿是悲哀和無力。

  這孩子,是她的命脈,是她一切罪與罰的根源。

  她曾經想要將他扼殺,卻也因為那個曾經有過的念頭而羞愧至今。

  她該要怎麼辦才好?看到這個孩子她都會心痛,痛得不可抑制,痛得失去理智,可是如果這孩子有個三長兩短,她……

  她矛盾痛苦的心幾乎要將她整個人撕裂開來。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她怨懟著,她憤恨著,都是林墨陽的錯,都是董文娟的錯,都是媽媽的錯,都是學校的錯,都是社會的錯……

  那時她也不過剛滿十六歲,她其實也還什麼都不懂啊!

  為什麼全世界都要來欺負她?

  可是怨著恨著,卻只讓自己更加痛苦,她最後終於找到了她一切罪惡的宿主。

  如果不是她年少青春的衝動,如果不是她年少青春的無知,如何能種下這樣的惡果?

  怪只怪當時年少……

  是了,怪別人,不如怪自己,是她該受的罪,該承的罰。

  她於是得到了輕微的平靜。

  可是再怎樣兜兜轉轉,如何處心積慮堵住眾人悠悠之口,他是她的孩子,他身上流著她的骨血,是怎樣掩藏抹殺都轉變不了的事實。

  她該要怎麼辦才好?

  她該拿這個孩子怎樣辦才好?

  這個問題,從他出生以來,就一直是她揮之不去的夢魘,他小時候不懂事,還能瞞騙欺哄,可是他在漸漸長大,終有一天,他會發現他的姑姑是個多麼不堪的人,他的母親是個多麼不堪的人,那時他會怎樣看她?那時她又要怎樣去面對?

  她生下了他,卻不敢承認他,卻將他寄養在別人的家裡,以一個姑姑的身份看著他?

  如果那時沒生下他就好了,如果沒生下他就好了……

  安晨忽然雙手掩面,彷彿又看到滿目的白色背景下,那只蒼白纖細的手指泛著死氣的青灰,握住搖籃裡嬰孩的頸項,那隻手忽然腐爛破敗,成了枯骨。

  是她,是她。

  她居然想殺死她的孩子,她居然曾經那樣想了,並且差點就做了,如果不是媽媽及時喝止住她,如果她真的扼死了她的孩子……

  一隻手忽然握住她的手腕,將她的手拿下,她無助的看著站在她面前的男人,如仰望她心中的神祇,「林墨陽,你說我該怎麼辦好?」

  男人臉上的表情寸寸龜裂,露出痛苦憐憫的神色,他蹲下來看著她,緊緊握住她的手,「小晨,不要怕。」

  小晨,不要怕。

  這句話如打開潘多拉盒子的鑰匙,安晨恐懼地顫抖起來。

  她忽然用力推開他,來人被推倒在地,姿態狼狽。

  兩人就那樣對視著,彷彿最熟悉的陌生人。

  上一次,他溫柔將她納入懷中,輕輕哄騙:「小晨,不要怕。」

  從此,她再也不懼怕打雷閃電,因為他帶給了她更深沈更恐怖的夢魘。

  暴風雨終究有停的時候,天空總有晴朗的時候,可是她卻永遠也回不到她十六歲的最初。

  「姑姑,你不要哭。」床上的可瑞被這突來的變故嚇得哭泣起來,大大的眼睛裡盛滿了眼淚。

  哭?

  她已經很久不哭了,就像她已經有很久都不怕打雷閃電了。

  她現在已經刀槍不入,水火不侵了,還有什麼能讓她哭泣?

  安晨轉過身來,對著可瑞彎唇微笑,「可瑞,你看吧,是你先嚇姑姑的哦!」

  可瑞果然被她善變的臉孔哄得一愣一愣的。

  安晨拿著紙巾細心地為可瑞擦著眼淚,「你看你,哭得像個小花貓一樣。」

  可瑞也伸出小手,碰觸安晨的臉頰,為她擦著眼淚,哽咽著:「我再也不會不聽姑姑的話了,姑姑不要哭。」

  這一句話,險些讓安晨再次破功。

  她拿下可瑞的手指,用紙巾隨便擦了擦臉上的淚漬,轉身,見林墨陽還以滑稽的姿勢坐在地上,臉上表情複雜。

  她居然有種報復的快感,即使這些年來逃避著一切與他有關的人和事,即使一再地對自己說,她安晨不需要這男人的任何愧疚,可是天知道看到他受傷時候的模樣,原來她也是會有快感的。

  安晨有些抱歉地微笑,「對不起,墨陽,剛剛可瑞和我鬧情緒,我都有些急了,你沒事吧!」

  林墨陽回過神來,自己從地上爬起來,「我沒事,我就來看看可瑞。」

  他們到底在念著怎樣的對白?

  可是在看過她那樣深沈的絕望之後,在看過她那樣用力地粉飾太平之後,他還怎麼忍心去拆穿她?怎麼忍心再去對她咄咄相逼?

  可瑞拉著安晨的手委屈地說著他鬧情緒的因由:「姑姑,如果你和張叔叔結婚了,那你也會像嬸嬸一樣有小孩子的,那時候你會不會就不要我了?」

  兩個大人均是一愣,半晌說不出話來。

  她是他的母親,他是他的父親。

  可是他們的孩子,卻在這裡驚恐不安著,卻是個沒人願意承認沒有父親也沒有母親的小孩。

  「如果你姑姑不要你,林叔叔要你好不好?」

  安晨和可瑞又是一怔,可瑞不解地看著兩個大人臉上奇怪的表情。

  安晨無視林墨陽說的這句話,溫言對可瑞說:「傻可瑞,姑姑怎麼會不要你呢?」

  可瑞眼中露出欣喜的神色,瞬間又黯淡下去,「其實嬸嬸對我也很好,可是……」

  安晨輕輕撫摸著可瑞的小臉,歎了口氣,「嬸嬸有了弟弟妹妹,那弟弟妹妹比可瑞小,嬸嬸當然要多照顧些,可瑞是哥哥,不會這麼小氣對不對?」

  可瑞低著頭「嗯」了一聲。

  安晨輕輕點了點可瑞的鼻尖,「好了,可瑞以後有什麼事情都要和姑姑說哦,不許一個人生悶氣使小性。」她拿起菜單,「姑姑餓了,我們吃飯吧!」

  點了幾道滋補的小菜,讓酒店送到醫院來,其間安晨一直希望林墨陽早點離開,她自認她虛偽逐客的態度已經夠明顯了,可是這男人的功力顯然也不弱,給她無視得徹底。

  安晨無法,也只好無視掉他。

  拿起童話書給可瑞講著故事,可瑞時不時笑出聲,然後問一兩個小問題,安晨和他玩得很是旁若無人。

第4章(2)
      
  飯菜送來,因為安晨有意趕人,所以只訂了一份米飯,她和可瑞兩個人吃是足夠了。

  可是林墨陽一直柱在旁邊,安晨無法,只得一臉假笑,「實在不好意思,我沒想到你會留在這裡,所以只訂了一份飯。」

  林墨陽也十分好說話:「沒關係,我還不餓,你們儘管吃,不用管我。」

  那同樣假得只能欺哄七八歲小孩子的笑容讓安晨忍不住在心中咒罵。

  混蛋!

  安晨拿著勺子給可瑞餵著飯,她本來也不是很餓,這回更是倒盡了胃口,只專心伺候可瑞吃。

  「姑姑,你都不理林叔叔嗎?」

  安晨臉上的表情有些僵硬,「姑姑哪有不理林叔叔?」

  「姑姑都不和林叔叔說話,也不看林叔叔。」

  小孩子的觀察力都這樣敏銳嗎?

  安晨只好轉身看向林墨陽,無比溫柔地問:「墨陽,你不用上班嗎?」

  林墨陽臉上亦滿是和諧的笑容,「我放假。」

  「墨陽,你不餓嗎?」

  「你不餓我也不餓。」

  安晨忍不住咬牙,這男人到底看不看得懂人的臉色?她都已經這樣一而再地表示不歡迎他了,他為什麼還賴著不走?

  答案當然只有一個,他故意的!

  可瑞烏溜溜的大眼睛在兩人身上轉了幾圈,終於是他小腦袋想不明白的狀況。

  可瑞吃完飯後,安晨拿起童話書給他講故事,直到他睡著。

  靜靜睡著的可瑞像個天使,細嫩的肌膚,玲瓏的五官,他漂亮得不太真實。

  午後的風從窗外吹進來,潔白的窗簾微微起伏,如果不是身邊的那個男人,也許她能獲得一個平靜的午後——什麼也不去想,什麼也不去在乎,只是靜靜地,看著她沈睡中的孩子。

  「我們出去吃飯。」林墨陽在她耳邊輕輕地說。

  安晨只想快快打發了這男人,輕輕點頭。

  帶上房門,安晨說:「醫院裡就有餐廳,就近吧!」

  林墨陽看了她一眼,沒有異議。

  點了三菜一湯,清而寡淡。

  「你口味變了不少。」以前她嗜甜嗜辣,最最吃不慣的是清粥小菜。

  安晨給他盛了飯,「人總是會變的,習慣,嗜好,喜歡和懼怕的東西。」

  「可是人最本質的東西,是變不了的吧!」

  「也許吧!」安晨開始吃飯。

  「可瑞現在的情況怎麼樣?」林墨陽找著話題。

  「還不錯。」她回答,吃飯。

  「小晨,我們不能嘗試一下嗎?」

  「什麼?」嘗試什麼?繼續吃飯。

  「嘗試和我在一起,給可瑞一個家庭。」

  咀嚼,將嘴裡的米飯嚥下去,用力,再用力一點……

  「咳——」安晨迅速地抽了紙巾,將嘴裡的飯嘔吐了出來。

  林墨陽給她盛了湯,悲哀地看著她。

  「很辛苦是不是?還要若無其事地面對我,和我打著招呼,和我一起吃飯,和我討論著可瑞的事情,很辛苦是不是?」

  安晨又抽了幾張紙巾,捂著唇,虛弱地說:「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間。」

  幾乎落荒而逃。

  辛苦嗎?

  看著鏡子裡蒼白的面孔,安晨想扯出一個微笑,可是這裡又沒有其他的人,笑給誰看呢?

  沒人的時候,她可不可以不要笑?也不要哭,也不要說話。

  鏡子裡的人卻忽然哭得很傷心。

  她趴在洗手台上乾嘔著,難過得要命,她和他又吵架了,呀,其實算不得吵架,充其量就是彼此冷戰了。

  她知道是她不好,最近她脾氣浮躁,時常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發火,剛開始的時候他也是會哄她安慰她的,可是次數漸多,他漸漸也心生了不耐。

  雙手掩住面孔,她不知道為什麼她會變成這樣,不僅是他,就連她自己,也漸漸對自己失去了耐心。

  她越想越傷心,哭得一塌糊塗。

  「小晨!」洗手間的門被敲響。

  她乍驚還喜,他終於還是來哄她了,她這樣的不好,他也沒有拋棄她,可是要不要現在出去呢?他剛剛,用那種失望冷漠的眼神看過她,讓她很難過。

  「小晨,你呆在裡面很久了,快出來。」

  他擔心她嗎?她不滿地輕輕嘟起嘴巴,那他還欺負她給她臉色看?

  「小晨,你出來,已經很晚了,我送你回家。」

  好吧好吧,他都哄了她三次了,她見好就收,打開洗手間的門,滿臉委屈地看著他無奈的表情。

  他微敞開雙臂,她就乖順地偎在他的胸口上,「林墨陽,你不可以嫌棄我。」

  他輕拍著她的背,聲音有些疲倦:「我沒有。」

  「我不是故意和你鬧彆扭的,我可能是更年期提前到了。」她委屈地說。

  他終於笑了,牽著她的手往外走,「小晨,你是不是心裡有什麼事?」她才十六歲好不好,哪裡來的更年期?少年更年成青少年嗎?

  她搖頭,應該沒有吧!

  她就是最近老覺得身體不暢快,稱不上難受,但是總覺得有些不舒服。

  像酷夏時將下未下的震雨,她覺得身上很不舒服。

  「墨陽,安晨。」出校門的時候他們遇到董文娟。

  董文娟是和他們同年級的學生,是錦華學園少數以高分考進來的學生之一,據說是進校的時候是全年級第三名,上次模考後成功晉級為第二名。

  林墨陽向她點著頭,「你也這麼晚回家?」

  「嗯,放學的時候有一道題沒做完,本來以為只會花一點時間,沒想到做完了天都暗了。」

  司機將車子開過來,「少爺。」

  安晨低著頭拉著林墨陽往車上走,討厭,他們倆很熟嗎?任什麼阿貓阿狗也不停地叫他「墨陽墨陽」,她就偏要和他們所有人不一樣,只有她一個人叫他「林墨陽」。

  走到車邊,林墨陽回頭對董文娟說:「現在公車也很難等了,不如我們送你回家?」

  她暗暗掐了一下他,他回頭,不解地看著她,她悄悄對他做了個鬼臉。

  她當然不是吃醋,可是她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沒有原因的不喜歡,都不許問她為什麼。

  董文娟微微遲疑,「不麻煩嗎?」

  麻煩,當然麻煩,讓本小姐不開心了,麻煩可大了。

  「怎麼會?上車吧!」林墨陽十分大方地說。

  她賭氣,「我要一個人坐副駕駛座。」

  他奇怪她忽然而來的小性,但最近她的情緒委實有些多變,只得依她。

  可是從後視鏡裡看著坐在一排的兩個人,她心裡就更難過了,她明明不是這樣小心眼的人,為什麼會這樣?安晨十分沮喪。

  林墨陽和董文娟之間能有什麼呢?

  他和她一起,邀請另一位女同學上車,坦坦蕩蕩,並沒有任何對不起她的呀!

  明明是知道什麼事都沒有的啊,可是她還是很不舒服,特別是他們開始聊天,從模考到學校組織的活動,其間林墨陽幾次想引坐在前排的她說話,可是她卻賭氣不去搭理,於是董文娟很自然地接過話頭。

  真討厭。

  討厭的董文娟,討厭的林墨陽。

  董文娟下車後,林墨陽問:「小晨,你又怎麼了?」從他們遇到董文娟開始,她就一直不對勁,她不是才和他賭氣完嗎?怎麼又來了?

  「我沒怎麼。」語氣不佳。

  林墨陽皺了皺眉,「小晨,你在不安些什麼?」

  「我哪有?」她不服氣地反駁。

  他開始沈默,薄唇緊抿,每次都是這樣,一旦他開始認為她在無理取鬧的時候,他就不說話。

  安晨暗自又氣又惱,她也知道她在無理取鬧啊,可是心裡不痛快,身上不痛快,她控制不住自己,他說話她惱,他不說話她也惱,她到底希望他怎麼樣呢?

  她怎麼會變得這樣神經質?

  車子停在安宅門口,她忙推開車門下車,連招呼也不打就往家裡走。

  手腕忽然被一股力量禁錮,林墨陽拉著她的手,他臉上滿是無力的疲憊,「小晨,你到底怎麼了?有什麼事不能和我說嗎?」

  她低頭不語。

  他擡起她的下巴,「怎麼又哭了?」

  他的小晨,為什麼會突然變得這樣敏感多淚,神經易惱?可是她什麼也不和他說,他擔心得都要炸掉了。

  安晨抹著淚,「我也不知道我怎麼會這樣,林墨陽,我也不想這樣的,這不像我。」她像是忽然變了一個人,說著她原本不會說的話,做著她原本不會做的事。

  林墨陽將他抱住懷中,手掌輕撫著她纖弱的後背,「沒關係,會好的,以後我都聽你的,我什麼都依你,你想要什麼,想做什麼,都和我說。」

  安晨吸了吸鼻子,「我這樣好煩的是不是?」

  「怎麼會?」他對她綻放笑容,「其實你生氣的時候也很可愛呢!」

  「真的?」

  「真的。」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3-5-3 20:12:52

第5章(1)
      
  「安晨,你在裡面嗎?」洗手間外傳來敲門聲。

  鏡子裡的面容漸漸清晰,蒼白如斯,卻是乾澀無淚的,安晨忽然彎了彎唇角,勾出一朵傾城笑花。

  有誰長時間陪著一個精神衰弱的女人還會覺得她可愛呢?

  那時的他們,多麼天真無瑕?

  以為愛情就是為對方付出一切,就能為對方付出一切。

  「安晨?」門外傳來焦急的催促聲。

  安晨打開門走了出去,「抱歉啊,我發了會兒呆。」

  林墨陽有些怔愣,她臉上的如花笑靨讓他有些不知所措,他曾經以為他是這世上最瞭解她的人,畢竟他們還那麼小的時候他就認識她,並且記得她,她在他的記憶裡活了十年,然後相遇、相戀、相離,他以為他是瞭解她的,可是為什麼,漸漸覺得彼此越行越遠,他越來越不能捉摸她的心思?

  現在的她讓他心碎,她笑靨如花的時候,她迷茫無助的時候,她虛偽客套的時候,她面無表情的時候。

  他都難受得不得了。

  兩人並排著向餐桌走去,飯菜有些涼了,安晨依然一口一口地吞嚥著,像是無知無覺。

  林墨陽皺著眉按住她的手,「安晨,我們不能這樣。」

  她痛苦,他痛苦,他們的孩子更痛苦。

  不能這樣下去了,不能這樣。

  安晨擡起頭來看著他,「我們有怎樣嗎?」

  橋歸橋,路歸路。

  這些年來,彼此各不相干,他們不是也過過來了嗎?

  她其實,也該看開了。

  再怎樣,日子還是會過下去的。

  誰沒有誰會天塌地陷?

  誰的痛苦又能廣博通天?

  其實最最說到底,一切都是她自己作繭自縛,怨不得別人。

  有人錯了一步,下一步挽回就好,可是她笨她傻,她癡她呆,她連連錯下去,一錯到底,終於萬劫不復。

  林墨陽定定地看著她,「小晨,我們結婚。」

  安晨手指一顫,打翻了碗勺,皮蛋鯽魚湯迅速地在桌上蔓延,順著桌沿流下,濕了她的衣裳。

  可是她不動,他也不動。

  兩人如石化一般,看著這唯一動態的液體。

  「哎呀——」路過的服務員慘叫一聲,忙拿著衛生紙幫安晨擦拭。

  安晨才清醒過來,不好意思地向服務員道歉:「我太不小心了。」

  「桌子地板擦擦就好,可是小姐,你的衣服……」看起來就價值不菲,估計是要報廢了吧!

  安晨微笑,「我沒關係,結賬吧!」

  「呃,好。」拿起桌上的賬單,服務員迅速地用筆勾畫,「小姐,一共八十九塊。」

  付了錢,兩人走出餐廳,安晨轉身向林墨陽微笑,「我要回家換套衣裳,你下午還有事嗎?」

  林墨陽看著她沒有說話。

  安晨繼續說:「如果你沒事的話,可以幫我照看一下可瑞嗎?我馬上過來的。」

  他依然只是看著她,薄唇緊抿。

  安晨眼中有些淡淡的俏皮笑意,「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那麼回見吧!」

  安晨往醫院外走去,她每一步都走得極穩,身姿娉婷,或多或少都會引起路人的注意,這是個美麗的女人。

  可是外表再是光鮮靚麗又怎樣呢?她的內心還不是一樣的千瘡百孔?

  「林叔叔——」可瑞有些討好地叫著他。

  「怎麼了?」林墨陽憐愛地看著這個孩子。

  「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可瑞眨巴眨巴他可愛的大眼睛。

  「嗯——」林墨陽沈吟半晌,「這是個問題。」

  似乎從林墨陽的語氣裡得出了失望的答案,可瑞沮喪地滑進被子裡。

  林墨陽失笑,「小傢夥,你急著出院嗎?」

  可瑞露出兩隻眼睛,「姑姑要過生日了。」

  林墨陽一怔,「嗯,你姑姑是6月5號的生日,就是下星期了。」

  「叔叔也知道姑姑的生日?」可瑞眼睛裡放著光彩。

  林墨陽笑著捏了捏他的小鼻子,「我和你姑姑可是很熟的。」當然,跟你也很熟。

  可瑞馬上像找到了同盟軍,「我每年過生日姑姑都會送禮物給我,所以今年我也想送禮物給姑姑,上次……」他忽然撇撇嘴,顯然並不是很好的回憶。

  林墨陽心中一突,「這樣吧,你告訴我這一次你是怎樣被車子撞的,我就偷偷帶你出去。」

  「真的?」可瑞眼睛一亮。

  林墨陽點頭,「真的。」他挑眉笑了笑,「要勾手指嗎?」

  不過一個無心的表情,便收服了小可瑞,這叔叔好帥啊!

  他伸出小指,「金勾勾,銀勾勾,哪個說話不算話,三天不吃飯,吃個臭鴨蛋。」

  林墨陽失笑,「不是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嗎?」

  可瑞理直氣壯,「這是姑姑教我的。」

  好吧,他的姑姑教給他的,都是好的。

  「其實,」可瑞有些難以啟齒,「就是,那個,舅舅都不許冬潔姐姐帶我出門了,所以我趁舅舅和冬潔姐姐說話的時候,偷偷跑了出來,然後我也不知道怎麼了。」好丟臉啊,被車子給撞到了。

  「你姑姑沒有問你為什麼偷跑出去嗎?」

  可瑞搖頭,想了想,開始為他的姑姑找了個好理由:「姑姑不喜歡問問題。」

  呵,他的姑姑何止不喜歡問問題,也不喜歡回答問題呢!

  沖了個冷水澡,換了套乾淨衣裳,家裡用的老式日曆還停留在去年歲末,大紅的數字,萬事皆興,安晨想,如果哆啦A夢在,會不會有一種神奇日曆,揭了那一天的日曆,那一天才會過去,不揭的話,那一天就會一直停留。

  如果上天沒有給人後悔重來的餘地,那麼是不是可以讓人類多些做選擇的時間呢?

  輕輕撕下今天的日曆,嗯,她已經兩個月沒有來月事了,安晨撇著嘴仔細算著,是兩個月嗎?她的月事一向不準,多的時候,遲一個月也是有的。

  自從兩年前來了月事,她就最煩這種女人事了,要帶麵包,要經常跑廁所,稍微偷一下懶,便會將褲子裙子弄得鮮血淋漓,噁心死了。

  門鈴響了,安晨跑跳著去開門,門外的林墨陽對她溫柔微笑,「準備好了嗎?」

  安晨拿起自己的背包,「好了,我們走吧!」

  司機將他們送到學校門口,一隊車子已經排列好了,黑白銀灰大紅,氣勢非凡。

  學生會主席江淩走過來,「墨陽,你倒是清閒,每次都踩點。」一點忙也不肯幫他。

  林墨陽聳肩,「誰讓你好端端的要弄個全校師生集體秋遊?」要不是看他的面子,他都不想湊這個熱鬧,除去沒有湊熱鬧的幾百人,這裡還有好幾百來號人呢!

  「哎,學生會總要有點活動讓全校師生知道它的存在吧!」

  「切——」不就是想出風頭?

  「對了,你車子上還可以坐兩個人吧!」

  「幹嗎?」

  「有同學帶『家眷』了,人數超過預算,反正你車上可以坐,那邊何必擠作一堆?」說完便指派了兩個低年級的女同學過來。

  這一回林墨陽坐副駕駛座,讓三個女生坐在後座。

  那兩個女生是今年的新生,似乎對新環境的一切都懷著一顆萬分好奇的心,當然,對錦華學園引為傳奇的校草之一林墨陽更是懷著無比的熱情,一路上林學長林學長的叫個不停,從「林學長你頭髮真好啊,用什麼洗髮水啊」一直問到「林學長,你的初戀是什麼時候啊」。

  林墨陽十分好脾氣地和她們說著話。

  「初戀嘛!」他看了看後視鏡裡木著一張臉的安晨,「六歲吧!嗯,是幼兒園的小朋友。」

  「哇,學長,你好早熟啊!」

  「呵,是有一點。」

  「後來呢?」女孩子們追問。

  「後來啊,那女孩子和她爸媽一起搬走了。」

  「然後呢?」

  「女主角走掉了,你們還要什麼然後?」可是是他的人總是他的,十年後,那小丫頭又出現在他面前,現在是他的女朋友,他的安晨。

  「哇——」十分遺憾的聲音。

  一個話題稍微告一段落,但沒隔多久,又有人問:「林學長,我們學校許多同學畢業後會出國留學,你也是嗎?如果你要出國,會選擇哪個學校?」

  「這個啊,等我要畢業的時候再想也來得及吧!」

  「不要嘛!你現在就說說看,以後我們如果出國可以選擇和你同一所學校,你就還是我們的學長了啊!」

  「你們願意叫我學長,我總是應的。」

  「學長,你脾氣真好,真溫柔。」

  「對啊對啊。」另一個女孩子應和著,「淩學長總是高高在上的,泉學長又一副不大搭理人的樣子,羅盤學長跑得總是特別快,和他是說不上幾句話的,墨陽學長,你人好好哦,都不嫌我們煩……」

  林墨陽正被誇得不大好意思,忽聽一個冷漠煩躁的聲音響起:「停一下車。」

  司機一怔,「安小姐,怎麼了?」

  安晨輕輕皺了皺眉,一字一句地說:「我要下車。」

  林墨陽問:「小晨,你要幹什麼?後面的車隊都在跟著。」

  安晨有些不耐煩了,忽然推開車門,嚇得林墨陽忙說:「陳叔,把車子靠邊停一下。」

第5章(2)
      
  車子還未停穩,安晨已經跳下車,林墨陽只好對司機說:「陳叔,你將我這兩位學妹先送過去,我等下再叫車就好。」說完急忙追上安晨。

  「放開我。」安晨用力甩著林墨陽抓住她的手臂。

  林墨陽皺著眉,「小晨,你到底怎麼了?我又哪裡惹你生氣了?」

  安晨推著他,「你不是和她們聊得很開心嗎,你還來追我幹什麼?」天啊,劈死她吧,她怎麼會說出這種話?她幾乎想要咬掉自己的舌頭。

  林墨陽臉上果然露出詫異的神色,然後漸漸浮起笑容,「我以為是我的錯覺,原來你果然是在吃我的醋。」

  「沒有!」她斬釘截鐵地肯定。

  「我都總結出來了,只要我和女同學說話,你就和我鬧小性,還說不是吃醋。」

  「我說沒有。」安晨忽然有些歇斯底里。

  「好好好,你說沒有就沒有。」林墨陽使巧勁將她一拉,安晨輕輕撞進他的胸口。

  「醋罈子,你就放一萬個心吧!我只有你一個人,嗯?」如果他能將一個人記得十年,從六歲相遇七歲分離到十七歲重逢相戀,說他會「出軌」他自己都不信。

  也許他這一輩子,早就命中注定是她的。

  她對他的不安,對他的若即若失,讓他驚喜不已,當然……

  也有些難以消受。

  「哎,怎麼說著說著你又哭了?」

  安晨在他胸口搖著胸袋,眼淚直往他襯衣上蹭,悶聲說:「你不要看我。」丟死人了。

  「好,我不看你,哎,你為什麼哭啊?該不是被我感動了吧!」

  安晨手一指,「那邊。」

  林墨陽循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那邊的垃圾桶旁邊有三兩隻老狗正在覓食,他十分錯愣萬分無語地看著埋在他胸口的小腦袋,喃喃說:「我還不知道你的神經居然像林黛玉一樣纖細呢!」

  「哎,你學誰不好學林黛玉?」門外走廊上路過的兩個年輕女孩子嬉笑拌嘴。

  「去,別拐著彎罵人。」

  安晨微微勾了勾唇角,下電梯,取車,上道。

  從什麼時候起呢?年輕人不再認為「林黛玉」這個詞是對女性的讚美,反而是嘲諷對方神經過於衰弱的代名詞。

  看見落花便能哭得一塌糊塗,眼淚未免過於廉價。

  那時的他,也是這樣想她的吧!

  推開病房的房門,安晨有些錯愕地看著房間裡多出來的一個人,「友東?」

  張友東面上露出尷尬的神色,「不好意思,我有些擔心你,所以早退了。」誰知道到了這裡,看見的不是佳人,而是另一個男人。

  安晨將從家裡帶到醫院的東西放在桌子上,面不改色,「那你和墨陽一定認識了吧!話說他和我們還真有些淵源。」

  「啊?」張友東有些錯愕,他?我們?

  林墨陽輕輕皺了皺眉。

  安晨繼續說:「我和墨陽高中是校友,上次可瑞走丟了也是被他撿到的,這次又是靠他才揀回可瑞一條小命,是我們安家的恩人呢!」她笑著,對可瑞說:「可瑞,你可要好好感謝林叔叔。」

  可瑞十分乖巧,立刻說:「謝謝林叔叔。」

  林墨陽十分深意地說:「謝什麼,都是我應該做的。」

  安晨笑著對張友東說:「可瑞和墨陽倒是親近一些。」

  張友東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看起來是這樣,嗯,我還有些事,先走了。」

  安晨一怔,「我送你。」

  「不用了,你才剛從外面回來。」張友東拒絕得十分乾脆。

  房門「哐」地被帶上,安晨回過頭看向林墨陽,「你和他說了什麼?」

  林墨陽冷哼一聲:「你放心,我也不是背後說人是非的小人,不過比你多說了一點,告訴他我們高中的時候談過戀愛。」

  安晨皺了皺眉,「然後呢?」

  林墨陽攤手,「沒有然後了,不信你問可瑞。」

  安晨果然看向可瑞,可瑞大約想要用力點頭,但腦袋上還有傷,於是舉著手為他的林叔叔作證,「林叔叔什麼也沒說。」

  如果真的只是這樣,友東怎麼會突然失常?

  林墨陽拿起不知他什麼時候買的話梅餵給可瑞,老練地將手掌放在可瑞嘴巴下面,「吐核。」

  可瑞乖乖地吐出一顆梅核來。

  林墨陽將梅核丟進腳邊的垃圾桶,「有一點我不得不承認,這姓張的是個聰明人。」

  安晨瞪著他,他在說什麼?

  林墨陽將臉湊到小可瑞的臉旁邊,笑得一臉得意,「怎麼樣,很和諧吧!」

  安晨腦子裡「轟」的一聲炸響,怎麼會,怎麼會……

  她怎麼忘了,他的兒子和他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友東不是笨蛋,這樣的一大一小在一起親暱,誰會懷疑他們不是父子?

  算算可瑞的年紀,再算算她和他戀愛的時間,一切都太容易被串接聯想起來。

  她錯了,她最大的錯就是不該放任林墨陽靠近他們,不該讓林墨陽和可瑞接觸,親眼看過這對父子在一起的畫面後,她再怎樣天衣無縫的借口都變得破綻百出?

  看著她的臉越來越蒼白,林墨陽心中一緊,「小晨?」

  安晨輕輕扶著手邊的桌子,「林墨陽,你走。」

  林墨陽臉色一變,因為她這句話的無力絕望,因為她終於不再像他的朋友一樣叫他「墨陽」,可是時間過去了那麼久,當年萬分甜蜜的「林墨陽」如今竟變得如此苦澀難當,他情何以堪?

  可瑞似乎被大人間的緊張氣氛嚇到了,小聲地叫了句:「姑姑——」

  林墨陽握住可瑞的手指,是,即使到最後,他也還有堅持的理由,他們之間有一個小生命,還有什麼比這更能說服自己,說服她?

  無論是為了誰,他和她必須在一起。

  安晨看向可瑞,柔聲說:「可瑞乖,放開林叔叔的手,姑姑不想看到這個人,姑姑討厭這個人。」

  林墨陽心中一沈,他沒想到安晨竟然會撕破他們之間表面的平和,乾脆直白地對小可瑞說著她對他的厭惡。

  可瑞看了看姑姑,又看了看林叔叔,不得不做出選擇,掙扎地想將自己的手從林墨陽掌中抽出來。

  姑姑不喜歡的,他再怎樣喜歡也可以不喜歡。

  林墨陽緊緊握住他的小手,可瑞怎樣也抽不出來,忽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安晨撲上去,用力捶打著林墨陽,「你放手,你放開他的手,你走啊,你走啊,你說得對,我不想看到你,不想和你說話,我已經在躲你了啊,你為什麼就不放過我?」

  林墨陽似乎也發了倔,任她打罵,只是一雙眼眸,幽邃深沈,似無底的深潭。

  孩子的哭聲,女人的咒罵聲,無意間碰落物體掉到地板的聲音,交雜在一起,這間白色的病房裡,上演著一出最狗血的鬧劇。

  護士推開門進來,大驚失色,喝道:「你們在幹什麼?」

  安晨怔愣住,臉色漸漸蒼白得近乎死灰,她要瘋了嗎?

  林墨陽亦忽然清醒一般,忙鬆了握住可瑞的手。

  護士忙放下手中托盤,過來看可瑞的狀態,又按了電鈴,找來醫生,細細替可瑞檢查了一遍眾人才安心。

  兩個大人被叫到外面受訓。

  「你們這是在幹什麼?孩子都這樣了,夫妻倆還不消停?」

  林墨陽冷著一張臉,安晨木著一張臉。

  訓人的醫生極其惱火,「見過不要命的大人,沒見過連孩子的命都不要的大人。」拂袖而去。

  「你們這,真是啊……」

  一群醫生護士極其惋惜,這兩個年輕人,長得好,看衣著氣質,家境也是不錯的,怎麼就是這樣的品德?

  社會敗類啊社會敗類……

  最後一個年輕的護士從病房走出來,「孩子要姑姑。」又疑惑,「你不是孩子的媽媽?」

  安晨沒有回答,逕自走進病房。

  床上的可瑞不安地看著她,受驚的小鹿一樣的眼神。

  安晨十分自責,她走到床邊,彎身在可瑞臉頰上親了一下,輕聲說:「對不起,可瑞,姑姑嚇到你了是不是?」

  可瑞嘴一噘,眼睛裡淚汪汪的,只是忍著不讓掉下來。

  「姑姑不喜歡林叔叔,我就不喜歡林叔叔。」

  ……

  站在房門外的林墨陽無力地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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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rosmall
王子 | 2013-5-3 20:13:57

第6章(1)
      
  佔地遼闊的森林公園此時被一個個小火堆佈滿,很是壯觀。

  「墨陽,這個給你。」董文娟遞過兩串肉串。

  林墨陽笑著接過,「謝謝。」他轉身將肉串送到安晨面前,「給你吃?」

  安晨胃裡一陣噁心,推開來,臉色難看,「我不要。」

  林墨陽眼眸含笑,小聲和她咬著耳根子,「因為是董文娟烤給我的?」

  安晨沒好氣地瞪他一眼,「你無聊。」

  「那你不吃?」林墨陽又遞過來。

  近在咫尺的肉串輕輕炸開油泡,安晨胃裡一陣翻滾,用力推開林墨陽的手,「不要鬧我。」

  林墨陽沒想到她會突然認真使力,身子一個不穩,手臂抖動,肉串被掉在地上,不遠處的董文娟臉色變得難看至極。

  林墨陽萬分抱歉,「董文娟,對不起。」

  董文娟臉上稍稍好看些,「沒關係。」然後轉身到另一個圈子和同學說著話。

  林墨陽才轉身,安晨臉色不佳地看著他,「你和她很熟嗎?」董文娟董文娟的叫。

  饒是林墨陽脾氣再怎麼好,此時也有些惱火了,他萬般討好她,她卻只會無理取鬧地吃一些莫名其妙的飛醋,兩人目光對視了兩秒,然後同時別向不同的方向。

  安晨心裡湧上一陣酸澀,兩個小時前,馬路上這男人還向她癡心表白,轉眼間便對她生了嫌隙。

  更重要的是……

  安晨低著頭咬著嘴唇,她真的變得很奇怪,一點也不像她了,她到底怎麼了?

  「來了,魚來了,我們烤魚吧!」身邊的同學興致勃勃地去抓被放在桶裡送來的魚,一陣魚腥味撲面而來,安晨胃裡翻絞,一把抓住林墨陽的手臂,撐著身體乾嘔起來。

  林墨陽一怔,輕拍著她的背,「小晨,你沒事吧!」

  安晨擡起頭來看著他,一張小臉蒼白可憐,讓人心疼不已。

  「嘔——」

  周圍的同學有些怔愣,都關心地問:「小晨,你沒事吧!」

  安晨氣短地和林墨陽說:「我聞到這魚腥味不舒服。」

  林墨陽對周圍的同學說:「我帶小晨到湖邊走走,你們玩。」然後將安晨攙扶起來,兩人向湖邊走去。

  「真嬌氣。」人群中不知是誰小聲地嘀咕了句。

  「小晨,要不要去看一下醫生?」林墨陽擔心地問。

  安晨搖搖頭,「我就是不喜歡聞那股味兒,現在好多了。」

  兩人尋了處古樸的長廊坐下來,林墨陽說:「那我們就在這裡多坐一會兒。」

  安晨說:「好。」

  兩人靜靜地看著藍天白雲,微風徐徐,綠水漣漪,遠處作堆的同學嬉笑玩鬧著。

  「林墨陽,我是不是很煩?」

  「嗯?」林墨陽看著她。

  安晨轉過頭來,輕輕咬著唇,「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最近很容易上火,我也知道你跟那些女孩子沒什麼,可是就是忍不住想要諷刺你兩句,」她皺了皺眉,「我心裡總是不舒服。」身體也怪怪的。

  林墨陽看了她半晌,他著實也摸不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認真地想了想,「小晨,要不我們分開一小段時間吧!」也許只是兩個人過於親近了,便失去了對彼此最基本的尊重。

  安晨臉色一變,原本蒼白的臉色更加失了血色。

  林墨陽忙抓住她的手,「小晨,你不要誤會,我只是提個意見而己,你不願意……」

  「好。」安晨抽出自己的手。

  林墨陽怔愣。

  安晨咬咬唇,「我是知道你的意思的,我明白,你不用解釋。」可是明白是明白,心還是會痛,胃還是會抽搐,整個人還是會難過得不得了。

  但心裡又有另一種聲音在說,是的,這樣做是正確的,現在的她奇怪得連自己都受不了,再這樣和他相處下去,終有一天他也會忍受不了她吧,與其等著那一天來到,不如現在就好言收場。

  和他在一起的安晨,奇怪得讓她自己也受不了了。

  嫉妒,猜疑,多心,任性……

  「你過去和他們一起玩吧!」

  林墨陽看著她,「你呢?」

  安晨扯出一個虛弱的笑容,「我坐一會,想先回家了,你知道,我其實不大舒服。」

  彷彿有一隻手在揪著林墨陽的心臟,是,是他先提出兩人分開一下的建議,可是他只是提一下而已啊,她居然這麼輕易乾脆地就答應了,還是她原本就想要踢開他,所以才一再地和他使小性刁難他?

  這念頭突然跳出來,林墨陽緊緊皺了皺眉頭,他也變得奇怪了,這是在想些什麼?

  「我送你回去。」

  安晨搖搖頭,「都決定分開一段時間了,就從現在開始吧!」

  林墨陽忍不住瞪著她,「小晨,你到底在想些什麼?」他越來越不瞭解她了,他們之間也越來越奇怪了。

  她情緒浮躁,脾氣不穩,似乎總在和他生氣,而他絲毫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情,他是男生,他喜歡她,他應該遷就她,所以每一次都是他主動低頭,說著討好的話語,可是她難道就不能適可而止嗎?這樣無休無止地鬧下去,他怎麼受得了?

  提出分開一段時間,他並沒有其他的意思,她又這樣急著和他劃清界限,是個什麼意思?

  她到底在想些什麼?

  安晨被問倒了,她咬咬唇說:「也許分開對我們都比較好。」

  林墨陽有些煩躁地拉了拉襯衣的領子,「我不是說這個,如果你不想,我們也可以不分開。」

  牛頭不對馬嘴,明明是他先提出來的,可是現在他卻覺得火大。

  她就不能服一下軟嗎?說她不想和他分開,有什麼難的?她倒瀟灑得很,說放手就放手。

  那個總是在醋他的安晨,這個絕情的安晨,他都要被她弄糊塗了,她到底喜歡他幾分?

  安晨搖頭,「分開會比較好。」

  「我不是說這個。」林墨陽忽然吼出聲,引來玩到周邊的幾個同學好奇的目光。

  安晨別過臉,輕輕說:「你不是也覺得這樣比較好嗎?」他不會忘了,這個建議是他先提出來的吧!

  林墨陽看著側坐在石條上的安晨,這樣的安晨,美麗而端莊,讓人不敢褻瀆,是,這是他所熟悉的安晨,可是那個總和他使小性的安晨呢?總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就和他鬧彆扭的安晨呢?又到哪裡去了?

  他都要被她鬧瘋了。

  她故意耍他是不是?

  林墨陽轉身,生硬冰冷的語調:「那好,再見。」

  她沒有看向他。

  雖然她心裡難受,可是她明白,這整件事情錯不在林墨陽,她不能要求一個人對她無止境地包容。

  不好的是她,她不明白,她怎麼會變得如此神經敏感?

  左手不由自主地撫上小腹,安晨驚出一頭冷汗,右手忙捉住左手,像是要抓住她心裡隱藏在暗處的恐懼。

  車子停在醫院門口,林墨陽點燃一支香煙,緩緩吞吐,不多時車內便瀰漫了層青煙,將煙蒂摁熄在煙灰缸,他拿起煙盒,眉頭皺了皺,將煙盒在掌心捏成一團拋進路邊的垃圾桶。

  他原本並不是嗜煙的人,但這次回到本市,他用的煙用批量計算也許會比較劃算,無力地靠向後椅背。他知道她不想再見到他,只是他不確定自己到底該怎樣做才好,怎樣做才對她比較好,對他們的兒子比較好,難道真的從此形同陌路,永不相見?

  不不不,他不接受這個結果,他也接受不了這個結果。

  他心裡想要什麼也許從一開始就從沒有變過,他要她,也要他們的兒子。

  只是他現在還想不到合適的方法去「要」。

  他遭遇了瓶頸。

  以一種極緩慢的速度籲出一口濁氣,胸口總癢得慌,悶得慌,林墨陽推開車門下車,舉目四望,果然看到馬路對面有一家超市,片刻後,他提著幾條香煙穿過馬路又走回來,這回總算是有「存糧」了,他可以長期抗戰。

  想到這裡,林墨陽諷刺地彎了彎唇角,他自小到大,從學業到事業,雖然也有波浪,但幾時有過讓他如此這般束手無策的情況。

  「墨陽?」

  林墨陽轉身,眼前的女人和他差不多年紀,五官秀美,著裝普通,他一時沒有想起來是誰。

  女人無奈地苦笑了一下,「我是你的高中同學,董文娟,記得嗎?」

  其實人類都小看了時間的偉大,我們原本以為會刻骨的一些人,一些事,在另一些人眼裡,早已如過眼雲煙,消逝得無影無蹤。

  林墨陽和安晨,同樣在幾年之後,忘記了當年他們之間還有一個董文娟,又或者,他們潛意識裡都認為董文娟從來沒有在他們的感情戲之間出現過。

  愛的,恨的,想的,念的,從來都只有那一個人。

第6章(2)
      
  長相對不上號,人名林墨陽卻還是記得的,董文娟微一提醒,他原本塵封的記憶便打開了,他挑眉笑了笑,「怎麼會不記得,我們錦華的才女加美女啊。」

  董文娟輕呼一口氣,「要說美女,我們錦華歷屆來那麼多女生,也沒有一個長得比安晨更好的,想想還真是不甘心呢!」

  林墨陽笑說:「安晨確實是長得好,不過能稱得上才貌雙全,怕也只有你了。」

  董文娟眼眸微亮,「你真這樣覺得?」

  林墨陽失笑,「當然。」女人總是對與容貌相關的評價特別敏感,簡直堪稱死穴。

  林墨陽注意到董文娟手中提著看病用的水果籃,「有朋友住院嗎?」

  董文娟看了他一眼,反問:「你和安晨還有聯繫嗎?」

  林墨陽微怔,臉上訕然,他和安晨這樣算是有聯繫嗎?這問題,還真是不好回答。

  他沒有回答,董文娟也沒有追問,「我前段日子碰見過安晨,本來約好一起出來喝茶的,後來打電話到她辦公室才知道她侄子住院了,所以來看看。」她微微攏了攏頭髮,眼眸中帶著溫和的笑意,「你呢?應該也是因為安晨才會出現在這裡的吧!」

  林墨陽喜歡安晨,對於董文娟來說,從來都是比金子還堅硬的事實。

  只是人年少的時候,總是有些自負的,即使是老天,也忍不住想要鬥上一鬥。

  林墨陽微微勾了勾唇角,沒有回答。

  「你要和我一起上去嗎?」董文娟好心地邀請。

  林墨陽搖頭,苦笑,「她不想見我。」

  他也不覺得有必要讓安晨看到他和董文娟一起出現的情景。

  「呀!」董文娟輕輕詫異,「那孩子,果然是你們倆的吧!」

  「你見過可瑞了?」

  董文娟點頭,「上次見的時候,安晨還和我說,世上長得像的人很多,把我敷衍過去了。可是現在看到你,不知怎麼了,就覺得安晨一定是在說謊,那孩子,長得那麼像你,唯有的一點不像,又像極了安晨,除了你們兩個,誰能生得出那樣好看的孩子?」

  「呵,她可是不承認的,你不要去觸她這個黴頭。」

  董文娟笑了一下,似乎有些悵然若失,「我明白。」她想了想,說:「墨陽,那天翠玉湖邊,不是安晨的錯。」

  林墨陽怔然,然後彎起一個略顯寂寥的弧度,「是嗎?」

  董文娟臉上露出一絲愧色,「是我使了壞。」

  林墨陽用指尖輕彈了一下額前的劉海,仍然是一句不鹹不淡的:「是嗎?」

  董文娟輕輕地「嗯」了一聲,「你沒話問我嗎?」

  林墨陽擡眼看她,「你現在很幸福吧!」

  董文娟錯愣,「什麼?」

  「你現在幸福就好。」

  董文娟呆愣幾秒,終於想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得面紅耳赤,她雙手將水果籃遞過去,「抱歉。」

  林墨陽接過,「沒關係。」

  兩人沒有說「再見」,董文娟在路邊叫了出租車,匆匆而去。

  是呵,她現在很幸福,有了彼此相愛的丈夫,有了可愛活潑的兒子,家庭美滿,作為一個女人,她還有什麼可求的呢?

  無意中見到許多年前她有所愧疚的人,她願意坦然上前說一聲「對不起」,原意承擔對方的責難,都是因為她現在太幸福了的緣故,可是她卻沒有想過,也許對方從來也沒有真正怨懟過她,從來也不曾想要責難她,甚至早已忘了她,她一廂情願地掀起過往,只會讓對方難堪。

  林墨陽從那提包裝精美的水果籃中拿出一個美麗紅潤的大蘋果,放在嘴裡咬了一口,汁液豐富,甜入嘴裡,苦進心中。

  再次相遇,知道她獨自生養了他們的孩子之後,用腳指頭想,他也知道這些年來她過得很是辛苦,可是今天碰到董文娟,他心裡忽然升起一種切切實實的悲哀。

  別的女人輕易可以獲得的幸福,他的安晨卻沒有。

  甚至於還要若無其事地裝作不會受傷的模樣,一個人吃力地隱瞞著,堅持著,固守著她的城牆。

  是他不好,是他沒用,是他沒有守護好她……

  十歲的安景樂叫了聲:「姐姐。」

  站在飲水機前安晨驚得顫了一顫,景樂拉著她冰冷的手指問:「姐姐,我嚇到你了?」

  安晨臉色蒼白地搖搖頭,「沒有啦,姐姐在想事情而已。」

  「想什麼事情?」景樂追問。

  安晨笑著把弟弟牽到沙發上坐著,「你叫我幹嗎?」

  景樂拿出課本,「老師要背書,家長簽字。」

  安晨接過景樂的語文課本,她家爹娘對孩子放牛吃草,自個兒也得了逍遙,經常跑得沒影兒,所以很多時候家裡都只剩傭人和他們姐弟,景樂有什麼事也是和她說,所以姐弟倆感情一直很好。

  安晨盤腿坐在沙發上,翻了翻書,「哪一篇?」

  「掩耳盜鈴。」

  「寓言啊!」

  「對。」

  「你會背嗎?」

  「嗯。」

  安晨問:「筆呢?」景樂從小就聰明,安家上下從來都沒有擔心過他的學業。

  景樂撇撇嘴,抱怨著:「你都不聽我背,不負責任。」

  安晨失笑,一本正經地翻開書,「好啊,我聽你背,錯一個字可要打一下手心的。」

  景樂自信地微擡下頜,朗朗念來。

  故事的主人公去偷人家房子前的鈴鐺,又怕鈴鐺會響,於是掩住自己的耳朵,自己聽不到鈴聲,便以為大家都聽不到了。

  景樂說:「怎麼會有這麼笨的人?」

  安晨問:「你說呢?」

  「自欺欺人,不敢面對現實,他要麼真是的傻子,要麼就是太想要那個鈴鐺了,於是自我催眠。」景樂十分不屑。

  安晨咬了咬唇,「也許那個鈴鐺對他真的很重要。」

  景樂說:「越是重要,不是越應該慎重嗎?真的想要偷那個鈴鐺,就該想個天衣無縫的方法去偷來,而不是用這種一定會暴露的手法,鈴鐺沒摘回來,還賠上了自己,蠢得不可救藥。」

  安晨腦子裡閃過什麼,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姐姐,你怎麼了?」景樂的小手抓住她的,臉上滿是擔心。

  安晨吃力地笑了笑,「我沒事,就是有些累。」

  「那你快點去睡覺吧,我明天叫你起床。」景樂十分小大人,爸爸不在,他要好好照顧姐姐。

  安晨在景樂課本上潦草地簽了個「背」字,然後往房間走去,竟是真的有幾分失魂落魄了,忘了平常她都是要等幼弟上床睡覺後才會回房的。

  睜大眼睛看著天花板,上次她和林墨陽去山上別墅是什麼日子來著?一個月之前?兩個月之前?三個月之前?

  安晨忽然覺得有些頭痛,她難過地翻了個身,好像自那時起,她的月事就一直沒來,剛開始還以為不過是偶爾的失調,然後漸漸地不安,漸漸地惶恐。

  應該不會有事吧!只一次啊,就那麼一次,哪有那麼高中獎率的?

  這些日子以來,她不是都這樣說服了自己嗎?

  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

  安晨忽然心中一陣驚悸,猛地坐起身來,額上身上已是大汗淋漓。

  她用手支著額頭,痛,痛……

  怎麼辦?怎麼辦?

  手掌不由自主地輕輕撫上小腹,那裡一如既往的平坦讓她心安。

  不會有事的,安晨,不會有事的,掩耳盜鈴雖然傻,但誰知道那鈴會不會是啞鈴呢?也許鈴鐺會被順利地偷走呢?

  她,她,她……

  從床頭櫃上拿起手機,她額上的汗水大滴地掉下來,花了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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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wa123
準男爵 | 2013-5-25 19:05:40

zerosmall 發表於 2013-5-3 20:13
第6章(1)
      
  佔地遼闊的森林公園此時被一個個小火堆佈滿,很是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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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wa123
準男爵 | 2013-5-25 19:07:44

zerosmall 發表於 2013-5-3 20:13
第6章(1)
      
  佔地遼闊的森林公園此時被一個個小火堆佈滿,很是壯觀。

Qg謝是以後果斷絕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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