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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那年她為他們兄弟二人畫了像,
在畫像上方題了幾行小字——
秩秩斯干,幽幽南山。
如竹苞矣,如松茂矣。
兄及弟矣,式相好矣,無相猶矣。
後來他才知道,
在她寫下那幾行字的時候,
已經存了離開他們的心思。
那詩句,便是她的遺情書。
只是那時他還不懂——
她不會選擇的,
如果面前有兩條路,
她會統統摒棄,開闢另一條路。
第一章 驚鴻相遇(1)
店長不在,BOBO躲在吧台後偷吃蘋果。
身後有動靜傳來,新出爐的蛋撻遞到了吧台上。BOBO回頭瞧一眼,是寧三。
被她盯得頭皮發麻,BOBO心虛,「怎麼啦?我午飯都沒吃的,餓慘了。」
寧三脫下手套,一笑,靠過去陪她一起啃。
BOBO笑著靠到她肩上,聞著她身上絲絲的蛋糕香。她在蜜果工房上班一年多,聞著這糕點香氣,按說早就膩了,可是每當靠近寧三,仍是聞不夠。
蜜果工房是位於陌城市中區的一家西餅屋,生意不錯。BOBO是店員,寧三則是店裡的烘焙師,她比BOBO在蜜果工作要早,比她大了三歲,兩人一同工作了近兩年,相處十分融洽。
「今天我生日,寧三,你送我什麼禮物?」
寧三遠遠地,把蘋果蒂準確投進垃圾筒。心想這麼快呢,BOBO就滿二十週歲了。
「毛毛送什麼?」
「哪曉得,人家神秘兮兮不肯說,說什麼謎底將在今晚生日宴揭曉。」BOBO言若有憾,實則竊喜。
寧三搖頭笑,「那我謎底將在下班後揭曉。」
今晚BOBO的生日宴,是在金沙火鍋城進行。寧三頭痛,「又要吃火鍋,明知我吃不得辣,小兩口想整死我?」
「哪裡,毛毛說有不加辣子的鍋底啦,保準你吃個痛快。」
毛毛是BOBO的男友,在一家KTV上班,比BOBO大了兩歲,兩人打小便是鄰居,算得上青梅竹馬。
臨近下班的時候,寧三親自烤了一隻大蛋糕,仔細包裝起來送給BOBO。她自己都覺得這禮物未免潦草,側頭一笑,「實在是把你生日給忘了,沒來得及準備,對不住了,BOBO。」
BOBO卻開心得很。寧三親手烤的蛋糕,味道自然不消多說,價格可不便宜。毛毛說得對,她就是拜金主義。
她抱住寧三搖一搖,「寧三,你真好。」
「那,給我揉揉肩。」
寧三週身閒散,伏在吧台之上。
小丫頭,滿二十歲了呢。想想兩年前初次見她,十八歲的小鬼,黑白分明的眼神望過來,天真得任人宰割。寧三閉著眼睛,伸手捉到捏在她肩上的小手,輕笑。
下班後鎖好店門,兩人便一同去了。
寧三本想招Taxi,BOBO說太浪費,非要拉著她步行。隔了三條街距離並不近,寧三累壞了,停到路口處買喝的。
「BOBO,你要喝什麼?」
BOBO拉住她,「這家奶茶店好貴的,我們去金沙再點喝的。」反正是毛毛請客,狠宰他。
「我請客還不成嗎?」寧三撫額頭,「再�嗦你家毛毛可等煩了。」
「那,我要一杯芥茉味的奶茶。」
芥茉?寧三嗤笑,「你嘴巴真刁。」
最終買完兩杯奶茶,寧三轉了身,正要遞給BOBO。冷不防肩膀被人撞了一下,倒退一步。
「呃,抱歉啊。」
她主動道歉,卻沒得到回應。寧三一笑而過,逕直朝前面的BOBO舉了舉奶茶,示意她接過。
驀地,肩頭被攥住了——
寧三微怔,回過頭。
是方才和她相撞的人。這是一個很年輕的男孩,麥色皮膚,濃眉烈眼,直直地盯著她。
有那麼幾秒鐘,寧三迎視著他,似是半天回不過神。
站在不遠處的BOBO察覺有異,趕緊跑了過來,「怎麼啦,寧三你沒事吧?」
寧三不答,望著眼前的男孩,半晌,笑了,「……是小武啊。」
他不言不動。握在她肩上的手不放,漸漸收緊了,奇痛入骨。
寧三神色不變,笑道:「小武,你長高了好多,我都認不出你了。」
對方還是不開口。
BOBO覺得怪異。這人身段高挑,五官俊異,渾身上下都可打一百分,只是眼神怪異極了。他始終緊盯著寧三,眼底明滅如漫天流火,瞬息萬變。
他握著寧三的肩不放,指節都有些發白,BOBO嚇壞了,怎麼寧三都不知喊痛?
「放開她!」BOBO趕緊去拉開寧三,「你是誰?先放手啦……」
他眼也不擡,只是盯緊寧三。
這是什麼表情?
BOBO形容不出。做為旁觀者,她都不想多看一眼,使力拖著寧三,掙開他的桎梏,「寧三,我們走啦!」
寧三任她拖著,臨走前望了他一眼。
走出去半條街了,仍覺得背後那視線逼切。
「原來,你真的叫寧三呀。」
過了那條街,BOBO忽然輕輕歎氣。
寧三聽聞此言,驚訝,「BOBO,你我都同居兩年了,何出此言?」
「拜託,別說得這麼曖昧!」BOBO跳腳,受不了這個女人,「寧三,你什麼事都不跟我講,神秘兮兮的,害我一直覺得你是大隱於市的高人。對了,還有寧三這名字,聽上去就跟假的一樣嘛。」
「嘖嘖,名字爛哪能怪我。」寧三好想喊冤。
「那,你告訴我,方纔那人是誰?」BOBO瞟著她,疑惑,「那人長得好標緻,可眼神也太凶了。你跟他什麼關係?」
寧三停了停,仍是笑。她笑得飄忽,眼神裡滿滿的,蘊的是淡忘,「一個故人。」
「故人,不會又是——」
「不會啦,他才多大。」寧三伸肘輕撞她一下,笑道,「我說BOBO,你莫要大意,也許今晚毛毛的禮物會讓你措手不及。」
「你又打岔!」BOBO悻悻然。
寧三但笑不語,瞄了瞄街旁的婚紗店。
BOBO見她眼神不對勁,順著望過去,驀地記起了什麼。
「天啦,毛毛不會是想向我求婚吧?」她叫起來。
寧三忍不住笑起來。
「他一定對你說過什麼了吧?」BOBO面色像調色盤一樣變了一輪,終於忍不住抓住寧三的肩膀,用力搖啊搖,「寧三,你快告訴我,是不是?」
「謎底將在今晚揭曉。」
「我我我……」
BOBO看上去又驚喜又緊張。寧三笑著拍拍她的肩。
二十週歲,法定結婚年齡,毛毛恐怕連一天都等不及了。
說來真是讓人感慨。初見BOBO,她才是十八歲的黃毛丫頭一個,初進蜜果工作,笨手笨腳什麼都不會。寧三忙得昏頭,又被這個笨丫頭纏得吐血。如今兩年過去了,她……
「臭小子,窮得丁當響,我拚命地省吃儉用,只想和他存錢買房子的,」BOBO開始呼天搶地,「他現在若是求婚,你說,你說我們拿什麼養小孩呀?」
寧三失笑,「你連給他生孩子的心都有了?」
「寧三!」BOBO跳腳,一記輕拳捶過去,「你不幫人家出主意,還笑,還笑!」
已經成功地轉移她的注意力。火鍋城也已是近在眼前,寧三微微笑起來,拖住她的胳膊,「謎底即將揭曉了,小鬼。」
第二章 驚鴻相遇(2)
週末,蜜果工房的來客不少。
所幸有兩個做兼職的店員幫忙,BOBO忙裡偷閒躲在吧台後啃蘋果,瞧著手指上的戒指,發怔。
真被寧三說中了,毛毛那小子向她求婚……
一隻白金的小指環,很簡潔漂亮,可惜沒有鑲個小石頭。BOBO愛惜地撫著那只指環,想想又有些扼腕,嫁個有錢人的終極目標,就這麼化成泡沫了吧。她可是答應了毛毛,下周便去註冊結婚。
被寧三取笑也無所謂。BOBO想著想著,笑逐顏開。
木門上的鈴聲響起來,有客人進門了。BOBO把吃了一半的蘋果塞回抽屜,趕緊起了身。
「歡迎光臨。」
來客有些眼熟,BOBO仔細端詳。五官出奇俊美,身段無可挑剔,這樣的人,見過一次不會忘。
他走過來,目光不停頓,緩緩掃過店堂。
最後盯住後室的烘焙屋,「寧三呢?」
「她今天休息,不在店裡。」BOBO直瞄著他。
他五官如刻,神色繃緊,如同子夜裡被烏雲斂住的星子。他為什麼要板著臉?這般眉眼,若是舒展開來,定會散發滌蕩人心的光芒。
可惜這廝眼底聚著煞氣。
「她什麼時候在?」
「週末兩天她休息的。」此人週身存在張力,BOBO一時方寸大亂,「她、她工作量比較大,店長怕她太辛苦,便請來做兼職的烘焙師……所以每到週末,寧三就陪她師父去釣魚……」
他斂起眉,「她師父?」
「是教寧三烘焙的烘焙師,寧三一直那麼喊他的……」不關我事啊……
BOBO小步退後,真怕這傢夥眼底的煞氣,「寧三說,每週末那人都逼她陪去釣魚的。」
「問你她什麼時候在。」
「她她她、明天會來上班的。」BOBO暗罵自己孬包,結巴什麼?清咳一聲,「不過今天有人送東西給她,我通知她過會兒來取,所以,你不介意的話,先坐旁邊等一會兒。」
一說完便後悔地想把自己埋了。BOBO撫額頭,自己是想幹什麼?讓這煞星坐在店裡,生意還要不要做啦?
另一個店員丁琳笑著走過來,「請問要點什麼?」
「一杯西柚汁。」他眼也不擡,摸出自己的手機,「寧三號碼是多少?」
「這個……」BOBO戰戰兢兢,決定不再出賣寧三,「你……還是過會兒等她來,自己問她吧。」
他面無表情地盯了她一眼。
之後便轉過身,坐到了臨窗的座位。
BOBO偷眼瞄他。此人修眉俊目,賣相太好。只是煞氣難掩,看起來大約跟寧三有仇。
BOBO和寧三合租,朝夕相對。她對寧三生活很瞭解,寧三基本上是丟進人堆便消失不見的類型。
以這種架勢找上門來的男人,多是和寧三分手後心有不甘的男人吧?說來BOBO有些奇怪,寧三她貌不驚人,桃花運卻出奇走俏。不過和她分手後的男人雖心有不甘,卻不會來生事的,多是巴巴地跑來送她這個那個,讓人很無語地期望著寧三回心轉意。
BOBO想不通,寧三那樣平和的好脾性,怎麼偏生就對那些男人分外冷酷呢?
這麼想著,仍是覺得不對,寧三對他們……僅用冷酷去形容是不對的。她其實對他們很好,只是……
她對他們都很好,沒有誰是特殊。
所以她的上上個男友曾罵她博愛,上上上個男友則痛斥她濫情。
「啊,寧三回來了。」
木門上的風鈴響起來,丁琳笑著朝來人打招呼。
時節正值冬天,寧三穿了一件風衣,手套,圍巾一律沒戴,鼻尖紅紅的,卻是滿臉微笑,她雙手附到嘴角呵氣,「BOBO,我沒遲到吧?」
之前BOBO曾威脅她,遲到者殺無赦。
BOBO笑道:「遲到倒是沒有,話說,你師父那老頭也真古怪,大冬天湖都結冰了,他釣哪門子神仙魚?」
「人家才三十多歲,你莫喊他老頭。」寧三笑吟吟的,「湖水是結了冰,他拿石頭敲碎冰塊,釣鉤探進冰窟窿裡,照樣釣了滿缽。」
「嘖,真是怪人。」
BOBO說著,打了個響指,從櫃子裡搬起一隻紙箱,擺到了吧台上,「吶,就是這個了。」
那紙箱瞧上去份量不輕。寧三打開,看到裡面是一台嶄新的白色蘋果機。
「哇,是最新款!」丁琳魂都被勾走了。
寧三一時迷糊,「是誰拿來的?」
「你的某位前男友,說是要送你。」
寧三停了停,摸著鼻子笑,「……哪個?」
一旁的丁琳忍不住「噗嗤」一笑。
「哪個?寧三你個沒良心的,連人家是誰不曉得?」連BOBO都為之悲憤,「別怪我趁機說你,寧三,你這個亂搞男女關係的毛病也該改一改了。」
丁琳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你喲你喲,真不知他們都惦記著你什麼。」BOBO碎碎嘀咕,咬了一口蘋果,見寧三好脾氣地挨著罵,面對筆記本仍是一頭霧水,忍不住白了她一眼,「是小莊啦,上次見面他問起你,我告訴他你前不久剛和男朋友分手,今天他就送禮物給你,估計是想重新追你。」
「……」寧三扣起箱子,腦袋飛快運轉,琢磨著怎麼還回去。
BOBO拍桌大怒,「你這又是什麼表情?寧三,莫怪我說你,我就不明白小莊到底哪裡不好了。」
「他都好,是我配不上我配不上。」寧三還是笑,提起了盒子,「謝啦BOBO,那我先走了。」
BOBO氣呼呼地瞪她,餘光一瞥,心下一動。
「等一下,寧三,」她擡擡下巴,「那邊,有人等你。」
寧三轉過頭。
坐在臨窗位置的客人,倚著椅背,正靜靜盯著她。也不知他盯了多久,視線始終沒有移開半分。
寧三慢慢地笑了,「小武。」
她放下紙箱,走過去坐到他的對面,微微笑著,「在等我?」
他一時定定。
她就那樣微微笑著,那笑容好似湖水的波瀾,即便是微風拂過,也吹不散。
眼睛有些刺痛。那樣的微笑,刺得他眼睛生疼。不知過了多久,才開口:「你……一直在陌城?」
她微怔,笑著點點頭。
「一直在這裡工作?」喉嚨莫名沙啞。
「算是吧。」寧三雙手擱到桌面,「你呢?什麼時候回國的?」
他震了震,盯緊她,「你知道我去了英國?」
寧三停了停,微微頷首。
過了好半晌,他才開口:「我一年前就回來,去南旗島,你媽媽不肯透露你在哪裡。你囑咐過她,是不是?」
「你想多了。」寧三垂下眼,淺淺一笑,「可能,是因為她不認識你。」
「你從來不肯說實話。」
他緩緩搖頭,盯緊了她,眼底深處情緒激盪,化作絲絲的恨意,「寧三,你從來不肯說實話。」
寧三不語,帶著幾分散漫意味,手指輕輕梳進髮絲裡,籲出一口氣。
小武眼神一閃,忽地握住她的手。
準確地說,是握住了她的手袖。袖口被用力捋開,他盯緊了那細細的腕。
「這是什麼?」
他長眉一挑,手勁加重。
寧三隻覺奇痛入骨,面上勉強一笑,「這個……」
「你——什麼時候弄上去的?」他的表情像要吃人,五官因此扭曲,「寧三,寧三,你還真是沒救!」
「喂,幹嗎抓著她,你放手!」BOBO跳起身,衝過來。
「沒事,沒事的。」寧三朝她做安撫的手勢。
小武起了身,眼都不擡一下,猛地使力扯過寧三,朝著門口走去。
寧三措手不及,腳下踉蹌地跟著。
「喂喂!你住手啊——」BOBO跟在他們後面,直跳腳,「寧三,寧三!」
寧三勉強回過頭,朝她一擺手。
BOBO連她表情都沒瞧清,他們身影已消失在門外。
離去如風,震得BOBO措手不及,「天啦,那小子是誰?怎麼跟土匪似的?」
「連你都不曉得,我更是一頭霧水。」丁琳搖搖頭。
她來蜜果打工的時間不長,何況做的又是兼職。寧三是蜜果的活招牌,不知多少人衝著她的手藝而來,奈何此人週身懶散,接人待物有些漫不經心。奇的是她桃花運爆棚,總見有男人找來,交往不久,卻又很快傳出分手的消息。丁琳曾問和她同住的BOBO,她卻也是糊塗。女孩到底都有些八卦天性,這寧三看上去不算引人注目,卻週身是謎。
方纔那男生瞧上去太年輕,不像是寧三以前交往的男友。
「他到底是誰啊?丁琳,你說我們要不要報警呢?」
丁琳搖搖頭,「寧三說沒事,大概是沒事的吧。」
BOBO回想著方纔的情景,出神半晌,問丁琳:「那傢夥,為什麼看到寧三的手就炸了鍋?」
「是寧三腕上的紋身。」
BOBO一震,「那個紋身……」
兩人對視一眼,丁琳輕聲說:「我聽寧三喊他小武,那麼,他應該不是那個人。」
「哪個人?」BOBO傻傻回問。
丁琳白了她一眼,「尚文喻。」
這個名字對她們來說並不熟悉。許是瞧得太久了,親口說出來,反而覺得陌生。
不過見過那紋身的人是都知曉的。
寧三膚色白暫,是近乎透明的白。她的手腕很細,彷彿輕輕一折便會斷了。
那樣易碎的腕上,卻紋了三個血色慾滴的字——
尚文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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