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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3-5-30 18:57:13

前言:


  那年她為他們兄弟二人畫了像,
  在畫像上方題了幾行小字——
  秩秩斯干,幽幽南山。
  如竹苞矣,如松茂矣。
  兄及弟矣,式相好矣,無相猶矣。
  後來他才知道,
  在她寫下那幾行字的時候,
  已經存了離開他們的心思。
  那詩句,便是她的遺情書。
  只是那時他還不懂——
  她不會選擇的,
  如果面前有兩條路,
  她會統統摒棄,開闢另一條路。



第一章 驚鴻相遇(1)      

  店長不在,BOBO躲在吧台後偷吃蘋果。

  身後有動靜傳來,新出爐的蛋撻遞到了吧台上。BOBO回頭瞧一眼,是寧三。

  被她盯得頭皮發麻,BOBO心虛,「怎麼啦?我午飯都沒吃的,餓慘了。」

  寧三脫下手套,一笑,靠過去陪她一起啃。

  BOBO笑著靠到她肩上,聞著她身上絲絲的蛋糕香。她在蜜果工房上班一年多,聞著這糕點香氣,按說早就膩了,可是每當靠近寧三,仍是聞不夠。

  蜜果工房是位於陌城市中區的一家西餅屋,生意不錯。BOBO是店員,寧三則是店裡的烘焙師,她比BOBO在蜜果工作要早,比她大了三歲,兩人一同工作了近兩年,相處十分融洽。

  「今天我生日,寧三,你送我什麼禮物?」

  寧三遠遠地,把蘋果蒂準確投進垃圾筒。心想這麼快呢,BOBO就滿二十週歲了。

  「毛毛送什麼?」

  「哪曉得,人家神秘兮兮不肯說,說什麼謎底將在今晚生日宴揭曉。」BOBO言若有憾,實則竊喜。

  寧三搖頭笑,「那我謎底將在下班後揭曉。」

  今晚BOBO的生日宴,是在金沙火鍋城進行。寧三頭痛,「又要吃火鍋,明知我吃不得辣,小兩口想整死我?」

  「哪裡,毛毛說有不加辣子的鍋底啦,保準你吃個痛快。」

  毛毛是BOBO的男友,在一家KTV上班,比BOBO大了兩歲,兩人打小便是鄰居,算得上青梅竹馬。

  臨近下班的時候,寧三親自烤了一隻大蛋糕,仔細包裝起來送給BOBO。她自己都覺得這禮物未免潦草,側頭一笑,「實在是把你生日給忘了,沒來得及準備,對不住了,BOBO。」

  BOBO卻開心得很。寧三親手烤的蛋糕,味道自然不消多說,價格可不便宜。毛毛說得對,她就是拜金主義。

  她抱住寧三搖一搖,「寧三,你真好。」

  「那,給我揉揉肩。」

  寧三週身閒散,伏在吧台之上。

  小丫頭,滿二十歲了呢。想想兩年前初次見她,十八歲的小鬼,黑白分明的眼神望過來,天真得任人宰割。寧三閉著眼睛,伸手捉到捏在她肩上的小手,輕笑。

  下班後鎖好店門,兩人便一同去了。

  寧三本想招Taxi,BOBO說太浪費,非要拉著她步行。隔了三條街距離並不近,寧三累壞了,停到路口處買喝的。

  「BOBO,你要喝什麼?」

  BOBO拉住她,「這家奶茶店好貴的,我們去金沙再點喝的。」反正是毛毛請客,狠宰他。

  「我請客還不成嗎?」寧三撫額頭,「再�嗦你家毛毛可等煩了。」

  「那,我要一杯芥茉味的奶茶。」

  芥茉?寧三嗤笑,「你嘴巴真刁。」

  最終買完兩杯奶茶,寧三轉了身,正要遞給BOBO。冷不防肩膀被人撞了一下,倒退一步。

  「呃,抱歉啊。」

  她主動道歉,卻沒得到回應。寧三一笑而過,逕直朝前面的BOBO舉了舉奶茶,示意她接過。

  驀地,肩頭被攥住了——

  寧三微怔,回過頭。

  是方才和她相撞的人。這是一個很年輕的男孩,麥色皮膚,濃眉烈眼,直直地盯著她。

  有那麼幾秒鐘,寧三迎視著他,似是半天回不過神。

  站在不遠處的BOBO察覺有異,趕緊跑了過來,「怎麼啦,寧三你沒事吧?」

  寧三不答,望著眼前的男孩,半晌,笑了,「……是小武啊。」

  他不言不動。握在她肩上的手不放,漸漸收緊了,奇痛入骨。

  寧三神色不變,笑道:「小武,你長高了好多,我都認不出你了。」

  對方還是不開口。

  BOBO覺得怪異。這人身段高挑,五官俊異,渾身上下都可打一百分,只是眼神怪異極了。他始終緊盯著寧三,眼底明滅如漫天流火,瞬息萬變。

  他握著寧三的肩不放,指節都有些發白,BOBO嚇壞了,怎麼寧三都不知喊痛?

  「放開她!」BOBO趕緊去拉開寧三,「你是誰?先放手啦……」

  他眼也不擡,只是盯緊寧三。

  這是什麼表情?

  BOBO形容不出。做為旁觀者,她都不想多看一眼,使力拖著寧三,掙開他的桎梏,「寧三,我們走啦!」

  寧三任她拖著,臨走前望了他一眼。

  走出去半條街了,仍覺得背後那視線逼切。

  「原來,你真的叫寧三呀。」

  過了那條街,BOBO忽然輕輕歎氣。

  寧三聽聞此言,驚訝,「BOBO,你我都同居兩年了,何出此言?」

  「拜託,別說得這麼曖昧!」BOBO跳腳,受不了這個女人,「寧三,你什麼事都不跟我講,神秘兮兮的,害我一直覺得你是大隱於市的高人。對了,還有寧三這名字,聽上去就跟假的一樣嘛。」

  「嘖嘖,名字爛哪能怪我。」寧三好想喊冤。

  「那,你告訴我,方纔那人是誰?」BOBO瞟著她,疑惑,「那人長得好標緻,可眼神也太凶了。你跟他什麼關係?」

  寧三停了停,仍是笑。她笑得飄忽,眼神裡滿滿的,蘊的是淡忘,「一個故人。」

  「故人,不會又是——」

  「不會啦,他才多大。」寧三伸肘輕撞她一下,笑道,「我說BOBO,你莫要大意,也許今晚毛毛的禮物會讓你措手不及。」

  「你又打岔!」BOBO悻悻然。

  寧三但笑不語,瞄了瞄街旁的婚紗店。

  BOBO見她眼神不對勁,順著望過去,驀地記起了什麼。

  「天啦,毛毛不會是想向我求婚吧?」她叫起來。

  寧三忍不住笑起來。

  「他一定對你說過什麼了吧?」BOBO面色像調色盤一樣變了一輪,終於忍不住抓住寧三的肩膀,用力搖啊搖,「寧三,你快告訴我,是不是?」

  「謎底將在今晚揭曉。」

  「我我我……」

  BOBO看上去又驚喜又緊張。寧三笑著拍拍她的肩。

  二十週歲,法定結婚年齡,毛毛恐怕連一天都等不及了。

  說來真是讓人感慨。初見BOBO,她才是十八歲的黃毛丫頭一個,初進蜜果工作,笨手笨腳什麼都不會。寧三忙得昏頭,又被這個笨丫頭纏得吐血。如今兩年過去了,她……

  「臭小子,窮得丁當響,我拚命地省吃儉用,只想和他存錢買房子的,」BOBO開始呼天搶地,「他現在若是求婚,你說,你說我們拿什麼養小孩呀?」

  寧三失笑,「你連給他生孩子的心都有了?」

  「寧三!」BOBO跳腳,一記輕拳捶過去,「你不幫人家出主意,還笑,還笑!」

  已經成功地轉移她的注意力。火鍋城也已是近在眼前,寧三微微笑起來,拖住她的胳膊,「謎底即將揭曉了,小鬼。」

第二章 驚鴻相遇(2)        

  週末,蜜果工房的來客不少。

  所幸有兩個做兼職的店員幫忙,BOBO忙裡偷閒躲在吧台後啃蘋果,瞧著手指上的戒指,發怔。

  真被寧三說中了,毛毛那小子向她求婚……

  一隻白金的小指環,很簡潔漂亮,可惜沒有鑲個小石頭。BOBO愛惜地撫著那只指環,想想又有些扼腕,嫁個有錢人的終極目標,就這麼化成泡沫了吧。她可是答應了毛毛,下周便去註冊結婚。

  被寧三取笑也無所謂。BOBO想著想著,笑逐顏開。

  木門上的鈴聲響起來,有客人進門了。BOBO把吃了一半的蘋果塞回抽屜,趕緊起了身。

  「歡迎光臨。」

  來客有些眼熟,BOBO仔細端詳。五官出奇俊美,身段無可挑剔,這樣的人,見過一次不會忘。

  他走過來,目光不停頓,緩緩掃過店堂。

  最後盯住後室的烘焙屋,「寧三呢?」

  「她今天休息,不在店裡。」BOBO直瞄著他。

  他五官如刻,神色繃緊,如同子夜裡被烏雲斂住的星子。他為什麼要板著臉?這般眉眼,若是舒展開來,定會散發滌蕩人心的光芒。

  可惜這廝眼底聚著煞氣。

  「她什麼時候在?」

  「週末兩天她休息的。」此人週身存在張力,BOBO一時方寸大亂,「她、她工作量比較大,店長怕她太辛苦,便請來做兼職的烘焙師……所以每到週末,寧三就陪她師父去釣魚……」

  他斂起眉,「她師父?」

  「是教寧三烘焙的烘焙師,寧三一直那麼喊他的……」不關我事啊……

  BOBO小步退後,真怕這傢夥眼底的煞氣,「寧三說,每週末那人都逼她陪去釣魚的。」

  「問你她什麼時候在。」

  「她她她、明天會來上班的。」BOBO暗罵自己孬包,結巴什麼?清咳一聲,「不過今天有人送東西給她,我通知她過會兒來取,所以,你不介意的話,先坐旁邊等一會兒。」

  一說完便後悔地想把自己埋了。BOBO撫額頭,自己是想幹什麼?讓這煞星坐在店裡,生意還要不要做啦?

  另一個店員丁琳笑著走過來,「請問要點什麼?」

  「一杯西柚汁。」他眼也不擡,摸出自己的手機,「寧三號碼是多少?」

  「這個……」BOBO戰戰兢兢,決定不再出賣寧三,「你……還是過會兒等她來,自己問她吧。」

  他面無表情地盯了她一眼。

  之後便轉過身,坐到了臨窗的座位。

  BOBO偷眼瞄他。此人修眉俊目,賣相太好。只是煞氣難掩,看起來大約跟寧三有仇。

  BOBO和寧三合租,朝夕相對。她對寧三生活很瞭解,寧三基本上是丟進人堆便消失不見的類型。

  以這種架勢找上門來的男人,多是和寧三分手後心有不甘的男人吧?說來BOBO有些奇怪,寧三她貌不驚人,桃花運卻出奇走俏。不過和她分手後的男人雖心有不甘,卻不會來生事的,多是巴巴地跑來送她這個那個,讓人很無語地期望著寧三回心轉意。

  BOBO想不通,寧三那樣平和的好脾性,怎麼偏生就對那些男人分外冷酷呢?

  這麼想著,仍是覺得不對,寧三對他們……僅用冷酷去形容是不對的。她其實對他們很好,只是……

  她對他們都很好,沒有誰是特殊。

  所以她的上上個男友曾罵她博愛,上上上個男友則痛斥她濫情。

  「啊,寧三回來了。」

  木門上的風鈴響起來,丁琳笑著朝來人打招呼。

  時節正值冬天,寧三穿了一件風衣,手套,圍巾一律沒戴,鼻尖紅紅的,卻是滿臉微笑,她雙手附到嘴角呵氣,「BOBO,我沒遲到吧?」

  之前BOBO曾威脅她,遲到者殺無赦。

  BOBO笑道:「遲到倒是沒有,話說,你師父那老頭也真古怪,大冬天湖都結冰了,他釣哪門子神仙魚?」

  「人家才三十多歲,你莫喊他老頭。」寧三笑吟吟的,「湖水是結了冰,他拿石頭敲碎冰塊,釣鉤探進冰窟窿裡,照樣釣了滿缽。」

  「嘖,真是怪人。」

  BOBO說著,打了個響指,從櫃子裡搬起一隻紙箱,擺到了吧台上,「吶,就是這個了。」

  那紙箱瞧上去份量不輕。寧三打開,看到裡面是一台嶄新的白色蘋果機。

  「哇,是最新款!」丁琳魂都被勾走了。

  寧三一時迷糊,「是誰拿來的?」

  「你的某位前男友,說是要送你。」

  寧三停了停,摸著鼻子笑,「……哪個?」

  一旁的丁琳忍不住「噗嗤」一笑。

  「哪個?寧三你個沒良心的,連人家是誰不曉得?」連BOBO都為之悲憤,「別怪我趁機說你,寧三,你這個亂搞男女關係的毛病也該改一改了。」

  丁琳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你喲你喲,真不知他們都惦記著你什麼。」BOBO碎碎嘀咕,咬了一口蘋果,見寧三好脾氣地挨著罵,面對筆記本仍是一頭霧水,忍不住白了她一眼,「是小莊啦,上次見面他問起你,我告訴他你前不久剛和男朋友分手,今天他就送禮物給你,估計是想重新追你。」

  「……」寧三扣起箱子,腦袋飛快運轉,琢磨著怎麼還回去。

  BOBO拍桌大怒,「你這又是什麼表情?寧三,莫怪我說你,我就不明白小莊到底哪裡不好了。」

  「他都好,是我配不上我配不上。」寧三還是笑,提起了盒子,「謝啦BOBO,那我先走了。」

  BOBO氣呼呼地瞪她,餘光一瞥,心下一動。

  「等一下,寧三,」她擡擡下巴,「那邊,有人等你。」

  寧三轉過頭。

  坐在臨窗位置的客人,倚著椅背,正靜靜盯著她。也不知他盯了多久,視線始終沒有移開半分。

  寧三慢慢地笑了,「小武。」

  她放下紙箱,走過去坐到他的對面,微微笑著,「在等我?」

  他一時定定。

  她就那樣微微笑著,那笑容好似湖水的波瀾,即便是微風拂過,也吹不散。

  眼睛有些刺痛。那樣的微笑,刺得他眼睛生疼。不知過了多久,才開口:「你……一直在陌城?」

  她微怔,笑著點點頭。

  「一直在這裡工作?」喉嚨莫名沙啞。

  「算是吧。」寧三雙手擱到桌面,「你呢?什麼時候回國的?」

  他震了震,盯緊她,「你知道我去了英國?」

  寧三停了停,微微頷首。

  過了好半晌,他才開口:「我一年前就回來,去南旗島,你媽媽不肯透露你在哪裡。你囑咐過她,是不是?」

  「你想多了。」寧三垂下眼,淺淺一笑,「可能,是因為她不認識你。」

  「你從來不肯說實話。」

  他緩緩搖頭,盯緊了她,眼底深處情緒激盪,化作絲絲的恨意,「寧三,你從來不肯說實話。」

  寧三不語,帶著幾分散漫意味,手指輕輕梳進髮絲裡,籲出一口氣。

  小武眼神一閃,忽地握住她的手。

  準確地說,是握住了她的手袖。袖口被用力捋開,他盯緊了那細細的腕。

  「這是什麼?」

  他長眉一挑,手勁加重。

  寧三隻覺奇痛入骨,面上勉強一笑,「這個……」

  「你——什麼時候弄上去的?」他的表情像要吃人,五官因此扭曲,「寧三,寧三,你還真是沒救!」

  「喂,幹嗎抓著她,你放手!」BOBO跳起身,衝過來。

  「沒事,沒事的。」寧三朝她做安撫的手勢。

  小武起了身,眼都不擡一下,猛地使力扯過寧三,朝著門口走去。

  寧三措手不及,腳下踉蹌地跟著。

  「喂喂!你住手啊——」BOBO跟在他們後面,直跳腳,「寧三,寧三!」

  寧三勉強回過頭,朝她一擺手。

  BOBO連她表情都沒瞧清,他們身影已消失在門外。

  離去如風,震得BOBO措手不及,「天啦,那小子是誰?怎麼跟土匪似的?」

  「連你都不曉得,我更是一頭霧水。」丁琳搖搖頭。

  她來蜜果打工的時間不長,何況做的又是兼職。寧三是蜜果的活招牌,不知多少人衝著她的手藝而來,奈何此人週身懶散,接人待物有些漫不經心。奇的是她桃花運爆棚,總見有男人找來,交往不久,卻又很快傳出分手的消息。丁琳曾問和她同住的BOBO,她卻也是糊塗。女孩到底都有些八卦天性,這寧三看上去不算引人注目,卻週身是謎。

  方纔那男生瞧上去太年輕,不像是寧三以前交往的男友。

  「他到底是誰啊?丁琳,你說我們要不要報警呢?」

  丁琳搖搖頭,「寧三說沒事,大概是沒事的吧。」

  BOBO回想著方纔的情景,出神半晌,問丁琳:「那傢夥,為什麼看到寧三的手就炸了鍋?」

  「是寧三腕上的紋身。」

  BOBO一震,「那個紋身……」

  兩人對視一眼,丁琳輕聲說:「我聽寧三喊他小武,那麼,他應該不是那個人。」

  「哪個人?」BOBO傻傻回問。

  丁琳白了她一眼,「尚文喻。」

  這個名字對她們來說並不熟悉。許是瞧得太久了,親口說出來,反而覺得陌生。

  不過見過那紋身的人是都知曉的。

  寧三膚色白暫,是近乎透明的白。她的手腕很細,彷彿輕輕一折便會斷了。

  那樣易碎的腕上,卻紋了三個血色慾滴的字——

  尚文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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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3-5-30 18:58:25

第三章 最初的蜜(1)      

  「寧小姐,會有些痛,你注意了。」

  寧三點點頭,垂眼望著自己伸出的手腕。

  醫生隨她的目光望著,那雪似的腕,血紅的字。尚文喻,像是普通的人名兒,瞧上去,卻莫名地有那麼幾分字字驚心的意味。

  寧三把臉別開,落到對面雪白的牆壁上。

  離得不遠,小武就站在她的旁邊,垂目盯著她的腕。兩人的視線並沒有交接,空氣裡似乎有莫名的情緒在浮動。

  醫院的消毒水氣味縈繞在鼻端。

  激光打下去,寧三微微抖了一下。

  小武迅速地看她一眼,卻見那面容並沒有絲毫變動。他的手抖著,那激光竟像是打在自己手上,感同身受。

  終於結束了,醫生取出藥膏,為她細細塗抹。

  「這是什麼?」抹在皮膚上十分清涼,緩解了方纔的灼痛。

  「一些修復藥膏。」那醫生停了停,道,「寧小姐,你這紋身,估計還需要再來洗上兩三次。」

  「兩次,還是三次?」寧三忍不住笑著歎氣,「說明白啦,這種事,多一次都很難熬的呀。」

  痛,真的很痛。雖然藥膏抹在皮膚上清清涼涼,暫時有所緩解,但她記得清楚,當初這紋身刺上去的時候,遠不及現在的痛。

  年輕的醫生望著她,這女孩連抱怨都是面帶微笑的,面對這微笑,他倒一時有些束手無措,「這個……這個要看下次的清洗情況。」

  寧三哦了一聲,點頭。

  回頭去看小武。

  他正盯著她的腕,也看不出在想什麼。

  「寧小姐,若是洗的次數多了,可能會留疤。」醫生盯著她雪白纖細的腕,忍不住再次提醒。

  「哦,那個我不介意,只要能洗掉,一切好說。」

  只要……他別再發火……

  寧三瞄著小武。

  後者避開她的眼神,低頭取出錢夾。

  寧三見狀,忙說:「我來吧。」

  他理也不理,逕自把錢交給了醫生。

  走出醫院,寧三輕聲喊他:「小武。」

  他不理,腳步卻慢了下來。

  「小武,你……」馬路上車來車往,人聲鼎沸,她聲音卻放得低了,「你別想太多,別……不開心……」

  「誰在乎!」

  寧三垂下眼。

  「你在乎?」他不顧這是人來人往的大街,伸手鉗住她的肩,像是怕她逃掉,「寧三,說話呀,你在不在乎?」

  「小武……」

  「我找不到你,你不肯見我……那我開不開心,又關你什麼事?」他一字一句,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

  寧三覺得肩頭痛,身體卻像被他定住,動也動不了,逃也逃不開,只好勉強一笑,「你在英國……不好嗎?」

  他過了好半晌,才開口:「寧三,你要麼讓我永遠見不到你,只要是見到了,你別想逃。」停了停,茫然喃喃,「……幹嗎讓我看見你?」

  寧三別開臉,「我……很抱歉。」

  「道歉能抵個什麼?能回到三年前,能換回文喻的命?」

  小武喉頭一哽,在提到那個名字的瞬間。

  他甩開手,任她跌撞後退,丟下一句:「過幾天,我會找你。」

  他必須要親眼看著,那名字從她身體上消失。

  回到蜜果,早已下班了。

  還好BOBO在,正伏在吧台上百無聊賴地啃蘋果。

  「啊,對不住,害你等我。」寧三進門就趕緊道歉。

  「你回來了?」BOBO跳起來,越過吧台捉住她,「有沒有怎麼樣?那傢夥,有沒有對你怎麼樣?」

  「瞎擔心什麼,法治社會,他能怎樣?」

  寧三說著俏皮話,伸手取過吧台上的電腦箱子抱在懷裡,低頭看腕表,「BOBO,我們回家了。今天師父送了兩條魚,我燉魚湯給你補腦。」

  「去你的,你才需要補腦呢!」

  BOBO見她週身無異,這才抓過包包,跟她鎖門離開。

  走在回家路上,忍不住又問她:「寧三,你和那個叫小武的,認識多年了?」

  「何以見得?」

  「他看到你手上的紋身,反應強烈,」BOBO做出柯南狀,凝神推理,「我認識你近三年,那個紋身一直在你身上,小武一定是認得那個名字,所以說,你們認識至少三年了吧?」

  寧三忍不住笑了聲。

  BOBO說得沒錯,那時她不過十九歲……

  「我記得丁琳說過,她曾是你校友,你在大二那年被學校開除……」

  寧三擺擺手,「莫提傷心事。」

  BOBO「切」了一聲。傷心事?瞧她這笑吟吟的德行,哪有半分傷心?

  「話說,你是怎麼搞得被聖和開除了?」

  寧三瞟她一眼,嗤笑,「BOBO,莫提我喲,你還不一樣不學無術?高中畢業便綴了學,跑去和毛毛鬼混。」

  BOBO氣壞了,這傢夥插科打諢,嬉皮笑臉,別想從她嘴裡套出半分。

  「我那時候,和丁琳一樣半工半讀,到處打工。」寧三微微笑著,「大概學校受不了我缺課,一怒之下將我開除。」

  BOBO一怔。

  丁琳曾說過,跟寧三講話,很少有人是對手,她總是週身閒散,開著半真半假的玩笑,讓人分辨不得。

  此時寧三那眼神,似乎空無一物,又似乎煙波浩淼,無所不有。

  真相,不會這麼輕鬆吧……

  BOBO忍不住歎了口氣,寧三啊……她永遠都是那樣微微笑著,眉眼彎彎,像是一尾遊弋的魚,那藏匿著的許多秘密,沒有人抓得住……

  好吧既然她不想提,就此打住。

  回到合租的小公寓,像往常一樣BOBO歪在沙發上看電視,寧三去做晚餐。

  直到她端著盤碟喚她吃飯,BOBO坐下來,才注意到——

  「寧三!你的手腕……」

  「啊,去洗紋身了。」寧三低頭,撫著手腕,不待BOBO八卦便自動托出,「既然早就不在一起了,紋著別人的名字也是唐突,所以洗掉。」

  「是不是那個小武——」

  「餓死了,你問這問那的,莫不是想主動包攬下周的全部家務?」

  BOBO趕緊閉上嘴巴,一臉悲憤地接過寧三遞來的筷子。

  晚飯過後,寧三接到一通電話。

  電話是她師父打來的,帶來的消息卻讓她一怔,「……電視節目?」

  「是的。」彼端是一道比她更慵懶的聲音,「是電視台邀請我做一套美食節目,教人做幾樣西式甜點。寧三,這些手藝雖然我教你的,你卻一直比我做得地道,因此我向他們推薦了你。」

  寧三聞言,搖頭笑,「師父,你這不是謙虛,你是在躲懶。」

  「呵,就當我是躲懶吧,寧三,這種事我不出面,你就代我應付一下吧。為師的教你那麼多,你也該回報了。」

  寧三長歎一聲:「你這哪裡像師父,簡直是祖宗嘛,我每週末浪費青春陪你去釣魚,回報還不夠啊。」

  那頭朗聲而笑。

  「時間是下個月嗎?」寧三撫撫額,「反正還有一個月的時間,給我十天時間考慮。」

  掛斷了電話,BOBO端著一盤蘋果沙拉,歡實地朝她跑過來,「寧三寧三,你要上電視節目了?」

  「……見鬼了。」寧三躺到沙發,懶洋洋地扯過抱枕,蓋住臉。

  BOBO扯掉抱枕,牙籤插起蘋果丁,送到她嘴裡,「你會答應吧?你會答應吧?」

  「我——」嘴巴被食物堵住了。

  「到時候我可不可以跟去呢?上節目啊,多光榮!咱們蜜果所有員工都該共襄盛舉不是?哈,到時候我要做你的助手!毛毛若是在電視上看到我一定驚死了,哈哈哈!」

  寧三低頭翻日曆,懶得理她。

  BOBO注意到腕上模糊的紋身,那紋身四周紅腫,還有不少被抓過的烏青,一定是那個叫小武的傢夥幹的。

  「寧三,尚文喻是誰?」

  寧三頭也沒擡,「都說了是前男友。」

  「叫小武的呢?」

  寧三停了停,輕輕籲出一口氣,「他啊……」語氣低靡,仿若喟歎,蕩漾著難以察覺的溫存之意,「他是文喻的弟弟,叫尚武志。」

  「也是你的前男友?他好像對你不一般——莫不是兄弟奪愛吧?」

  寧三受不了她,撫額笑,「BOBO,你還是趕緊搬過去跟毛毛住吧,我伺候不了你。」

  「說嘛說嘛。那個小武,多大年紀?」

  「……二十一歲……了吧。」寧三揪揪髮梢,心不在焉。

  BOBO白她一眼,「還有呢?」

  「……那會兒我和文喻交往,常去找他,便認識了小武。後來我和尚文喻……分開了,小武恨得我牙癢癢。就這樣。」

  她一口氣說完。BOBO好不失望,「就這樣?」

  看來寧三不會透露更多了。那個小武的,對寧三存了什麼心思,連她這個旁觀者都瞧得一清二楚。

  他是喜歡她的嗎?幾乎是帶著恨意的喜歡。

  可是喜歡寧三的人多了去了,也不缺他一個。

  BOBO咬著蘋果丁,歪頭打量寧三。

  寧三偏瘦,頭髮半長不短的,工作時會悉數收進工作帽裡。她眉眼舒展,牙齒潔白,可也算不上是世人所說的美人。偏偏,就是天生犯桃花。

  BOBO以前曾問和她在一起的男生,覺得寧三哪裡好?

  他們的答案各不相同,只有一條卻是相似的:和她待在一起最舒服。

  恐怕是一種上癮的舒服,在一起時也許察覺不到,等她不在身邊了,便是出奇的念想。

  相識越久,便越能體會寧三那滌蕩人心的適意。

  重要的是,這個女人不自知。她對自己的好完全是無知無覺的,她過得懶散,整天漫不經心,沒野心沒抱負,甚至是得過且過。

  BOBO記得清楚,一年前有一個男人來買寧三做的焦糖蘋果記得清楚,一年前有一個男人來買寧三做的焦糖蛋糕,一吃便吃上癮,後來天天開著BMW來店裡,藉機向寧三搭訕。寧三終是笑著拒絕。

  是,這傢夥是亂搞男女關係,可是和她交往的男人,通通得是她中意的才行。

  可是問她中意他們什麼,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她一直都糊里糊塗,卻又一直活得最明白。

  「寧三,你有沒有喜歡過什麼人?」

  寧三翻著日曆,笑,「幹嗎突然問這個?我喜歡過好多人,你又不是不曉得。」

  「不是小莊他們,我是說,很喜歡很喜歡一個人,喜歡到……」BOBO認真地表達,「喜歡到——為了他,會做出一些讓自己都吃驚的事。」

  寧三手一停,還是低頭笑,「聽聽,夠玄。」

  「你仔細回答。」

  「BO仔,我該帶你去看醫生,你大概是得了婚前抑鬱症。」

  「見鬼!」

  寧三微微笑,揉亂她的頭髮,「早點休息了,婚前注意保養,要做個漂亮的新娘子。」

  避開BOBO的糾纏,寧三笑瞇瞇閃進臥室。

  今晚的月光很好,這樣的月光不適合思考太多。

  閉上眼睛,睡吧。

第四章 最初的蜜(2)

  夜半一場大雨。

  她沒有帶傘,渾身濕透,站在將軍山別墅的某宅邸前張望。

  大雨打在身上,幾乎是鈍痛,她側側頭,擡頭看一眼二樓陽台,伸手攀緊了鐵門的柵欄,順著牆壁爬過去。

  腳下踩著水管,終於攀到陽台上,她拭去臉上的水跡,敲敲玻璃窗,朝著裡面張望。

  首先映入眼簾裡的,是一具光溜溜的脊背。瞧上去,似乎是一個身段修美的少年,正盤腿坐在地板上,低頭玩電腦遊戲。

  寧三盯了半晌,確定不認識他,仍是擡手敲窗。

  那少年終於轉過臉。

  寧三怔怔望著他。

  四周的空氣浮動,一時讓人恍惚。屋裡的音響隱約傳來一首歌,那是一首近似呢喃的歌,「當遇到你的美,遇見,第一眼,十有八九我們愛上誰,同樣的默契,同樣的直覺……當離開你的美,再見,閉著眼,十有八九我們要崩潰……」

  少年終於站起身。

  像見鬼一樣,他瞪著她走過來。

  「開窗,開窗。」她不敢大聲,只好用口型示意,心裡祈禱這少年能會意。

  「你是誰?」他到底是打開了窗,眼含戒備,瞪著她,「你做什麼你!」

  離得這麼近,寧三有些意外他的長相,那五官實在是出奇秀美,瞧著就像是畫上去的一樣。若不是身處險境,說不定她會伸手,去摸摸他的臉。

  「說話!」少年眉一挑,一臉煞氣,「再不回答我推你下去!」他凶巴巴地恐嚇,伸手作勢,要把她推下樓。

  「別別別!」寧三顧不得解釋,趕緊喊,「文喻,尚文喻!」

  文喻終於匆匆進來,直奔陽台,一見是她,臉色都變了。

  她仰臉瞧著他笑,任雨水打在面上,輕聲問:「……想我沒?」

  那笑容浸在雨水裡,像朵被打濕的花。文喻表情糾結起來,探出身,用力抱緊她。

  就著那股力道,她上了陽台,被他抱進了屋子裡。

  「文喻,文喻。」她笑盈盈地撲進他懷裡。

  文喻不顧她渾身濕透,抱得她幾乎透不過氣,不鬆手。

  寧三越過文喻的肩頭,看到他身後的少年。他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條格子平角褲,正在成長中的身體,分外舒展,分外優美。

  此時他不閃不避,就這樣瞅著她,眼眸漆黑。

  寧三反手抱著文喻的腰,沖少年一笑,「我是你哥哥的女朋友。」

  文喻鬆開她,臉頰微紅,「小武,她便是寧三。跟你提過的。」

  「你可沒提她半夜會做賊。」少年退開一步,嗤之以鼻。

  「小武。」

  少年對兄長的喝止不理會,把玩著桌上的一罐啤酒,喝問:「三更半夜的,來做什麼?」

  「我做賊啊,」她皮笑肉不笑,說不出的慵懶意味,「我來做賊,我來偷人,偷你家哥哥。」

  「寧三!」文喻伸手去捂她的嘴,臉孔發燒。

  小武臉色壞極了。他盯著這個放肆的女孩,笑得那麼招搖,週身輕佻,他想不通,這就是文喻那心心唸唸許久的女友?

  女孩笑著掙脫文喻,跑過去,「借你浴室,文喻。」

  「我幫你放熱水。」

  她熟知他臥室裡的每一個位置。很顯然她是這裡的常客,儘管登堂的方式是如此無禮妄為。小武莫名地戒備,跟在文喻身後,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文喻為她放熱水,為她拿毛巾,寧三始終笑吟吟的,任他輕輕擦拭自己的頭髮。

  「衣服也要換下來。」文喻柔聲說著,轉身去給她找乾淨的衣服。

  轉頭看到弟弟站在門口,目光也不知閃避,文喻微微有些尷尬,「小武,你先回臥室。」

  小武哼了一聲:「才不回。」他陰陽怪氣,「爸媽不在家,有人來偷人,我若是連門都看不好,到時候怎麼向爸媽交待?」

  寧三聽得嗤聲一笑。

  文喻的面容像熟透的番茄。這對兄弟截然不同的性子,她瞧著,只覺有趣。

  之後她便去洗澡,文喻下樓去了廚房,看樣子像是為她準備食物。小武覺得自己待在這裡似乎不妥,想想便也跟著哥哥下樓。

  電話剛好響起來,小武跑過去接起。是爸媽打來的,他們遠在千里之外,趁工作空當去避暑旅遊了。小武拿著電話,應付著�嗦的爸爸,報平安。

  電話打完他走進廚房,文喻已經不在了。

  小武跑到樓上,臥室的門是半掩的。

  沙發上,是糾纏的兩個人影。

  文喻半倚在靠背上,女孩伏在他胸前。她洗完澡後換下了文喻的白襯衣。襯衣上方的第一粒紐扣沒有系,領口處十分寬鬆,她俯身的時候便有些小走光。然而她卻渾然不覺,只是擁住文喻的脖頸,不停吻下去。

  小武連忙移開眼睛,倚到門外的牆壁上。

  心跳像是加快了馬達,快得讓人措手不及。閉上眼睛,彷彿都能看到那女孩花瓣般緋紅的唇……

  怎會這樣放肆呢?不請自來,闖到別人家裡,竟然自稱是來偷人。小武生平初次嘗到被人當空氣,這滋味……

  「今天實在迫不得已。文喻。」房裡傳出來她的聲音,柔和呢喃,「本來時間足夠回學校,沒想到,下班後被人給搶了,錢包和身份證全不在了,我去報了警——」

  「被搶?你有沒有受傷?」

  「沒有的,人家劫財不劫色,呵。」

  文喻低斥:「寧三,你還有心情說笑!」

  「我第一個想到你呀,文喻,我回不了學校,只好來找你。」

  他抱緊她,下巴摩挲著她柔軟的發,「……寧三。」

  「嗯?」

  「我已經畢業了,工作也已經找到,以後讓我照顧你,好不好?」

  「好啊,我等著。」她揚聲而笑。

  小武透過門縫瞧著,那是怎樣的笑容?如果可以用顏色去形容,他想,那便是煙雨過後,明如水洗的天青色……

  似乎夢到很久以前的事。

  半夜,寧三醒來,只覺胸口窒悶。屋裡莫名燠熱,她掀掉棉被,索性起身開了窗。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那些往事,她早就忘得七七八八了。關於文喻,關於她的十九歲,關於和小武的初識,簡直像是存在於外太空的回憶,那麼遙遠。

  BOBO執著於她和小武的相識,其實是再簡單不過——小武認識她,是因為文喻;小武對她好,也和文喻脫不了干係;到最後,小武恨她入骨,仍是因著文喻。文喻,文喻……

  寧三坐到窗台上,手裡把玩著自己的手機,望著樓下的樹影。

  隆冬,樹枝都光禿禿的。深夜的冷空氣沁入骨髓,有一種別樣的痛快。

  痛快的後果,卻是因此而感冒。

  次日。

  蜜果工房。

  店長的表情臭到家,「三天,寧三,我只能準你三天假,三天內你要把感冒治好。」

  「OK。」

  換成別的工作,店長一定是連一天假都不準許的吧?偏偏她是和食物打交道的烘焙師,哪怕一點小感冒,也是萬萬不能在店裡多待的。

  寧三請完假,走在街上覺得腦袋暈暈的,想一想,覺得還是去醫院瞧瞧為妙。

  到醫院,不可避免地開了一堆藥,醫生最後診斷還需要打兩瓶點滴。

  對諸如此類生活中的瑣碎事,寧三向來有些逆來順受,認真遵醫囑,用一上午的時間打完針。好在臨到中午時分,身體便覺出輕鬆了不少。

  中午吃完飯,精力已恢復了大半。

  寧三暗自思忖,還有兩天半的假期,不休白不休,於是打電話給BOBO。

  「寧三,你病好些沒有?「

  「好多了。」寧三微微笑,「聽著,BOBO,我下午要回家,大約後天回來。你晚上一個人若是害怕,索性去找毛毛。」

  BOBO那頭一怔,「回家?回南旗島?」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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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3-5-30 18:59:28

第五章 剛好經過(1)      

  南旗島,距本市並不遠,一座獨立的海島。

  從陌城通往南旗島的唯一交通工具便是渡輪,速度快的話,一個小時也就到了。

  建築多是極為漂亮高檔的別墅,這些是後來者開發的旅遊度假村。其餘建築便是很普通的平房,這些平房多屬於島上的原住居民。路兩旁全是高大的樹木,此時樹葉掉光了,冷風四起,空氣裡有濕冷的海水氣息。

  寧三下船後走在街上,沒有打車,刻意放慢了腳步。

  這便是她從小生長的地方。

  房子是一座雙層舊樓,寧三家住二樓,天台頂的閣樓也屬於她家。一走進樓道,撲面而來便是一股陳舊的黴味,她慢慢籲出一口氣,步上樓梯。

  走到自家門口,寧三拿出鑰匙,想了想,還是擡手敲門。

  敲了好半晌,終於有人應聲開門。

  門口瘦弱的中年女人,整個人像是剛睡醒,頭髮散亂,眼神迷濛,好半天才認出她來,「……是寧三?」

  寧三點點頭。

  「你怎麼回來了?」

  「剛好有假期。」寧三走進去,換了鞋子,把隨手帶來的行李放到門口。

  屋子裡刺鼻的酒氣,客廳看上去十分淩亂,她也懶得多說什麼,俯身開始整理。

  寧媽媽面對女兒的突然歸家,似乎有些無措,呆立許久,方才問:「吃過飯了嗎?」

  「現在都幾點了,」寧三回頭一笑,「早吃過了。」停了停,輕聲問:「你還沒吃?」

  「……」

  寧三在心裡歎口氣,轉身進廚房。

  冰箱裡塞得倒是挺滿,全是酒。

  寧三閉閉眼睛,翻到下一層,找了半天,終於找出一袋速凍餛飩。又找了半天,找到紫菜等配料,不一會兒總算是做成一份熱食,端到媽媽面前。

  她微微窘迫,到底還是不客氣地吃了起來。

  「這次回來,待幾天?」

  「後天下午走。」

  寧三話音落地,媽媽點點頭,低頭繼續吃。

  一時寂寂。

  整間屋子沒有人氣,沒有煙火氣,瀰漫著無望的灰暗。

  暖氣倒是足的,並不寒冷,寧三推開窗透氣,又找來拖把等工具,埋頭打掃衛生。這一來總算避開了屋子裡的窒悶沈默。

  下午她去超市狂採購,回頭把冰箱塞滿食物,這還不夠,再添置了許多生活用品,把室內打掃得煥然一新,這才歇下來。

  晚上入睡前,寧三打量著自己的小臥室。多年來,這裡並沒有什麼變動,書桌上擺著她年少時玩過的玩具,抽屜裡也是早些年的日記,書架上還有那時父親送她的童話書。

  年少時,有多少次是想逃離這裡呢?

  寧三這樣問著自己。

  自從父親死後,自從媽媽放棄工作,開始日夜顛倒,酗酒成性,她便想要離開這讓人窒息的家。

  那時寧三的成績十分優異。她沒想過會像今天這樣,留自己媽媽一個人在這裡。她總想著,有一天她離開這裡,必將榮歸,必將帶走媽媽,讓她過上最安逸的生活。她們會重新回到父親在時的日子,會無憂無慮。

  可是,這麼多年過去,媽媽沒有改變,倒是她,徹底變了。

  寧三伏在書桌上,緩緩張開手,注視著自己的掌心。

  這雙手,能握住多少?

  這些年,從指縫間溜走的,抓也抓不住的,又有多少?

  莫名地有些疲倦,她閉上眼睛,迷糊著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半夜醒過來,發現自己仍伏在書桌之上。

  才一起身,便是一陣頭暈目眩。

  寧三暗叫不妙,趕緊找出隨身帶的感冒藥,去廚房倒水。

  熱水卻是沒有,需要重新燒水。寧三腳下虛浮,勉力支持,燒好了一壺熱水。看看時間,正是淩晨時分。

  剛把熱水倒進杯子,便聽到閣樓上傳出輕輕響聲——

  媽媽一直住在閣樓。聽那聲響,倒像是酒瓶跌在地上的動靜。

  「……又醉了?」寧三喃喃自問,放下了手裡的水杯上樓。

  推門而入,果然,媽媽坐在地板上,背靠著硬冷的牆,手裡抱著一瓶新打開的酒,旁邊還有兩隻空掉的酒瓶。

  「媽媽,」寧三走過去,試著去取她手裡的酒,「不要再喝了,你需要好好睡一覺。」

  寧媽媽半閉著眼睛,側身一躲。

  「媽媽,明天再喝,先去床上休息啦,不然會生病的。」寧三聲音盡量放輕,和聲勸慰。

  「別管我。」

  頭髮散在肩上,劉海半遮住她蒼白的臉。這個早已步入中年的女子,全身都散發著頹敗的氣息。

  過了片刻,她的呼吸漸漸平靜下來,胸口規律起伏。寧三輕輕伸手,取過她手裡的酒瓶。四下顧盼著,把它藏到了沙發後。

  媽媽似是半睡半醒。寧三試著拉她去床上,她卻掙扎不停。

  寧三沒轍,檢查地板還算潔淨,便把棉被和枕頭抱了過來,動手整好了,試著讓她舒服一點。

  做完這些,腦袋越發昏沈,寧三不敢再拖,準備下樓去吃藥。

  才一起身,手腕便突地被攥住了——

  「酒呢?」

  月光下,寧母像是突然驚醒。她的眼睛因為臉盤瘦弱,越發顯得大而空洞,眼神幽森,像是要把人吸進去。

  寧三柔聲道:「媽媽,你該休息了。」

  「我的酒呢?」寧母像是什麼都聽不到,她突然起了身,揪住寧三的頭髮,「死丫頭,你把酒藏到哪裡去了?」

  「我——」

  尚未出口,一個耳光便甩了過來,「啪」的一聲脆響,左臉頰一陣灼痛。

  「死丫頭!你還回來做什麼?」寧媽媽用力推了她一把,「你不是——不是早想離這個家了嗎?你還回來做什麼?」

  寧三昏昏沈沈,全身使不出力道,被她推得連退了幾步。

  寧母看上去像是清醒,又像是失心瘋,被突如其來的暴燥情緒糾纏,她只想要狠狠發洩。

  「滾啊!別回這個家,當我死了好了!」她「咣」的一下打開門,用力推著女兒,「你當我死了,當我死了好了……」

  寧三一時怔忡,等到弄明白眼前的處境,大門早已砰然關閉。

  媽媽還在門裡罵罵咧咧。一陣冷風襲來,寧三激靈靈地打了個顫。

  這是哪裡?

  她望著四周……閣樓的天台?

  「媽媽,」寧三不敢多待,連忙拍門,「媽媽,開門!」

  怕吵醒鄰居,她刻意壓低聲音。

  媽媽弄錯了,她以為把女兒趕出了臥室,卻沒想到打開的是通往天台的門……

  現在她被困在了天台,身上只穿了件薄毛衣和運動褲,冷風一吹,原本昏沈的腦袋更是七葷八素。她唯有不停地敲門,「媽媽,你先開門……」

  門內傳出寧媽媽錯亂的呢喃:「滾回去,別再回來……別再回來……」

  「媽媽,先讓我進去。」

  「媽媽什麼都給不了你……別再回來,別再回來……」

  寧三忽地停手,一時定定。

  風無所顧忌地灌進她的衣領袖口,奇冷入骨。寧三靜在當地,一時間似乎什麼都聽不到了。

  門外,是從四面八方襲來的冷風。門裡,是媽媽含糊無望的呢喃——

  別再回來……媽媽什麼都給不了你……別再回來……

  身體順著門板緩緩滑坐在地,她捧住額頭。

  心裡,什麼滋味都有。

  不知過了多久,寧三試著動了一下僵硬的身子。

  寒氣吸進肺裡,竟似沒了感覺。她模糊地知道,再這樣下去自己估計連呼吸都要停止了。

  寧三扶著門板起了身,抖著手拍打門板,「媽媽,媽媽……」

  沒有應聲。

  貼在門板上聽著房裡的動靜,一片寂靜,墳墓似的寂靜。寧三僵著身子走到窗前,試著敲動窗子。

  如果可以打碎玻璃爬進窗,也是好的,偏偏框欞安裝了防盜窗。媽媽一定是睡著了吧,每逢醉酒,她便睡得昏天暗地,雷打不動……

  寧三苦笑,終於還是放棄敲門。

  還能不能看到早上的太陽?

  寧三用力揉搓著僵硬的肢體,籲出一口氣。她試著跳躍運動,明明沒什麼力氣,卻不敢停下動作,不然就真的無緣得見朝陽了。

  在東方天際破曉之前,寧三發現一件更糟的事。

  她的生理期來了。

  一陣腹痛如絞,她身不由己,蹲下身摀住肚子。

  要死了,偏偏趕在這倒黴的時候。她一手撫著額頭,強自忍耐,等著那陣疼痛緩解。

  天快亮了,不管媽媽會不會轉醒,樓下一定會有行人路過的吧?寧三思忖,強提精神,不敢疏忽。

  她走到天台的欄杆處,不顧刺骨的寒風,只期待有經過的路人會發現自己。

  終於,第一道金光劃破了天空,天色漸漸亮了。

  寧三不知自己還能撐多久,眼睛半睜半閉,始終望著樓下的街道。

  有影子在移動,輕飄飄的,像是幻覺。

  寧三腦子嗡嗡作響,撐起身,走近欄杆處張望。

  的確是一道人影,出現在街口。

  寧三腦袋雖迷糊,眼力卻還不錯,那是一個身段高挑的男人,他穿了一件風衣,雙手抄在衣袋裡,緩步走過來。

  他始終擡著眼睛,逕自朝著天台閣樓處望來。

  她迎上了他的眼睛。

  寒風吹起她的長髮,紛紛揚揚。他們的視線就這樣毫無防備地迎在了一起,一時怔怔,望著彼此。

  天地似乎只剩下彼此。

  寧三想,是幻覺吧。

  一定是幻覺吧。不然,誰又能解釋,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寧三試著動動嘴角,也不知自己擠出了什麼表情。她是想向他微笑的,卻不知,為什麼他驀然變色。

  「你——在做什麼?」終於忍不住,他開口問。

  熟悉的聲音,帶一點氣急敗壞。

  「真的是……小武啊……」她開口了,聲音嘶啞不堪,嘴唇都凍得僵掉了,講話連自己都聽不清,「你……你幫幫我。」

  「什麼?」

  他果然是聽不清的。

  寧三身體晃了晃,勉力撐住。

  「小武,我……我快要凍僵了,」她擡起發抖的手,攏在嘴邊,使盡了剩下的力氣:「你幫我——幫我找一隻梯子,把我弄下去——」

第六章 剛好經過(2)      

  這個女人,披頭散髮,面色青白,看上去估計只剩一口氣在。

  小武不想多看她一眼。

  把她背到背上,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下了梯子。

  梯子很快被主人取走了,臨走前,那人還打著呵欠,有些好奇地望著兩人。

  小武眼也不擡。身後的女人,小臉貼到了他的頸子上,像只冰塊,就連呼出的氣息都是絲絲寒氣。

  她犯著迷糊,低低地問:「你……帶我去哪裡?」

  小武聽得真切,卻不想理她,悶頭走路。

  她模糊地笑了,雙手環過來,緊緊地圈住了他的脖頸,啞著嗓子呢喃:「小武……我好像,總是在狼狽的時候……看到你呢……」

  小武神色動了動,一瞬間,有些記憶像是潮水般湧來。

  ……最狼狽的時候?

  這會兒的她已經夠狼狽了。小武把她抱回自己下榻的酒店,她身體凍得快僵住了,頭髮糾成難開的結,面色壞得像是隨時死掉。

  把她塞進被子裡,暖氣開到最足,小武去燒洗澡水,回頭倒了一杯熱水。

  前後不過幾分鐘,回頭一瞧,她卻已蜷在那裡睡著了。

  小武站在床邊,垂目望著她。

  心跳莫名地加快了,他身不由己,慢慢探過手指,貼上她的鼻息。

  像是……死了一樣……

  呼吸卻是存在的,甚至有些粗重。聽著這異樣的呼吸,便也曉得她是生病了。

  病得還不輕,怕是肺裡有點毛病。

  指尖動了,慢慢滑到她的臉頰,觸手光滑,冰冷。

  小武縮回手。這女人,她的死活,又干他何事!

  ——小武,你真多事,我不想吃晚飯你要管,我穿迷你裙你要管,我對著別的男生笑你也要管,索性跟你哥接手,以後我就歸你管好了……

  ——瘋女人,你胡說什麼!

  多年前的對話,迴盪在腦海裡。

  說著那些話的寧三,當時是十九歲,不算小了,偏偏滿嘴胡說八道跑火車,笑得也是沒心沒肺,一臉招搖。

  那時他才多大?聽到那些話只覺又驚又怒,臉孔猶如火燒。

  小武撫撫額頭,制止那些洶湧而來的回憶。

  她無知無覺地睡在那裡,呼吸不正常,神態卻是安詳的,臉頰染著一層病態的紅暈。

  小武再一次忍不住,輕輕從棉被裡挖出她,捋起她的衣袖,慢慢揉搓著她的皮膚。觸手仍是隱約透涼,像是寒氣凍進了骨子裡,一時無法趨趕。

  這樣任由她暖好身子,皮膚恐怕會壞死。小武思忖著,略一猶豫,便褪下她的衣物。

  這個女人,比他想的還要狼狽。小武面部開始失火,卻也顧不得了。

  肌膚相觸,一方沁涼,一方灼熱如火。這麼大的動靜,她居然還沒有醒,沈沈昏睡。小武神色複雜,望著這近在咫尺的面龐。

  忍不住俯下去,印上嘴唇……

  半晌小武擡起臉,指尖緩緩滑過她的眉眼。對她的記憶最初,這淡淡的眉眼便是如此。

  寧三……寧三,我沒有變,我一直沒有變。

  你呢?變了嗎?

  小武定定地望了許久,終是忍不住,再次俯臉吻上去。

  肌膚相親,依偎取暖,相濡以沫。

  不放手了,再也不放手了。

  對寧三的身世,小武是知道的。

  她是土生土長的南旗島居民,父親是一名海軍,在寧三剛升入高中那年,他遇上了一場海難殉職而亡。

  她的媽媽是沒有工作的,在丈夫死後便靠撫恤金生活。那時寧媽媽還算年輕,兩年後,認識了一個年紀相仿的男人。那男人是去南旗島旅遊的,認識寧三的媽媽之後,便決定留在南旗。

  小武記得,當年寧三漫不經心地把自己的事說給他聽,談到自己的媽媽,說道,「像我媽媽那樣的女人,出嫁之前依賴父親,出嫁之後視丈夫為天,年老之後便聽順子女。她一向沒有主心骨的,自己撐不起生活。」

  那男人留在了南旗島,兩人漸漸走到了一塊,約定以後在一起共同生活,供寧三讀書。

  「那男人的話,我是不相信的。才認識多長時間,會這麼有感情?」十九歲的寧三,臉上帶著淡淡的悵然,「可是媽媽信呀,也許是當年爸爸對她太過愛護,她對人情世故一竅不通,竟信了那男人的鬼話。」

  那個男人是慣犯,偏生這次下手格外狠——他幾乎騙光了寧家所有的錢,消失無蹤。

  接二連三的打擊,寧母一下子便垮掉了。鎮日蝸居,沈默,酗酒成性,身邊的事兒再也入不了她的眼。

  寧三高考後被聖和錄取,學費是申請助學貸款。在大學裡的兩年,她一直是半工半讀來維持基本生活。一個女孩子,身在異鄉求學,又是那樣的處境,其中的艱辛不足為外人道。

  小武記得她最狼狽的一次,是她大二那年的五一假期。那七天假期她照例沒有回家,留在陌城打工。學校放了假,是不允許學生住的,她原本也是早早地租了房,卻不想房東那邊卻臨時出了問題,一時便沒了住所。

  之後……那七天……

  小武想,關於那七天,自己也許一輩子都忘不了的吧。

  如果能忘掉,忘掉這個人,忘掉那些酸酸甜甜的時光,也就沒了現在纏綿入骨的痛。

  牆上的鐘錶嘀嘀嗒嗒。

  小武側轉頭,靜靜望著沈睡的寧三。她身體已回暖,熱得厲害,他不得不縮身避開。

  她說,總是在自己狼狽的時候看到他。

  上天一定是故意的。

  小武輕輕籲出一口氣,鬆開她,慢慢穿起衣服。

  她最狼狽的樣子,總能讓他所有意志化作繞指柔。他最見不得她狼狽,就像文喻,最見不得心愛女孩四處打工求生存。他們合該是天生的兄弟。

  想起文喻,心下便是一慟。

  他緩緩伸出手,扣到她的頸子上。如果能狠下心,施力扣緊了,那麼,是不是也就一了百了?

  「咳咳——」她忽然咳了起來。

  小武停住手裡的動作。觸手所及,她的肌膚如燒如灼。她在發燒,恐怕還不低。小武搖晃她的胳膊,她顰眉動了動,並未醒來。

  「寧三,」小武輕拍她的臉,「寧三,醒來!」

  折騰半天,她到底還是睜開了眼睛,定定望著他。

  漸漸地,那眼睛彎成了牙兒,異樣的皎潔,「小武……」她模糊地喊著,迷迷登登坐起來,「……我又睡過頭了嗎?你不要去買早餐了,我來做,一起吃呀……」

  小武胸口如遭如擊,一時僵在那裡,呆呆地看著她。

  她在說什麼?

  那三年前的時光……那曾經在一起的時光,她還記得?她還記得?

  棉被滑落了幾分,寧三迷糊中一愣,忙扯緊了身上的羽被,意識也清醒過來。

  「這——是在哪裡?」她好半天才有反應,顧不得無措,揪住棉被嗆咳一下,「……我睡了多長時間?」

  小武神色動了動,「你發燒了,先去洗個澡。我帶你去看醫生。」

  他把之前請服務生買來的東西遞過去。

  寧三接過來袋子,瞧得一怔。裡面裝了一件睡衣,一套乾淨的內衣褲,還有一袋……

  寧三一直覺得自己厚臉皮習慣了,看到這些東西,仍是止不住一陣臉熱,也不敢問是誰買的,匆匆說:「謝謝你了。」

  聲音嘶啞不堪,頭重腳輕,小武去重新燒熱洗澡水了,她勉強支撐起身體,收拾自己。

  渾身上下,時冷時熱。寧三意識到自己病得不輕。

  走到浴室的短短幾步,額上竟沁出了一頭汗,胸悶氣短,幾欲作嘔。

  「小武……」她模糊地喊了聲。

  小武一擡頭,看到她搖搖欲墜的身子,臉色大變,及時伸手抄住了她。

  她腦袋枕在他肩上,面如金紙,已經昏過去了。

  「寧三,寧三!」小武伸手拍她的臉,冷不防,有鮮血順著她的鼻端緩緩流了下來。

  小武腦袋「嗡」的一聲,心神大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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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3-5-30 19:00:32

第七章 魔幻季節(1)      

  三年前,五一假期。

  文喻打電話給小武,說是有事拜託他。

  「說呀。」小武聽出他的猶豫,奇怪,自己兄弟,是什麼是不能講的呢?

  文喻卻說:「見面再談。」

  那時小武不住在家裡。他正值高二下學期,功課比較緊張,學校是重點高中聖和,離家比較遠。尚家爸媽覺得他上學放學坐車太浪費時間,索性在學校外面給他租了間單人公寓,讓他一個人住著,一日三餐在學校解決,他只要回去做功課睡足覺便可以了。

  小武很中意這種自由自在的日子,他和文喻不一樣,溫和的文喻是戀家的。

  「小武,寧三假期不回家了,會留在陌城打工,可是前幾天找的房子出了點小狀況,現在她沒有地方住了。」文喻來了,一條一條,不疾不徐地說給他聽,「今天就放假,學校不能住,臨時也找不到好的房子,所以說,能不能先讓她住在你這裡?」

  小武頓時大皺其眉。

  「小武,拜託你了,我總不能讓她住在家裡,這樣不好對爸媽交待。」

  小武仍是斂著眉,「有什麼不能交待的?你和她交往時間也不短了,是時候帶回去給爸媽瞧瞧。」

  文喻搖搖頭,「還不是時候。」

  「哥,你是不是不夠喜歡她?」小武有些不解。

  文喻一怔,還是搖頭,「你想錯了,我是要和她在一起的,之所以不帶她回去,是寧三不同意。是她說不是時候。」

  不是時候?那女人在想什麼,她瞧上去沒心沒肺的,並不是那種做事深思孰慮的人呀……

  文喻見他不說話,笑道:「小武,我當你是默許了?」

  在這樣的默許下,寧三便住在了他的公寓裡。

  那是初夏,陽光透過公寓外的樹葉碎影,慢慢地灑滿整間小公寓。小武只有兩天假期,和她相處的時間並不多,她早出晚歸忙著打工,通常回家便匆匆洗澡睡了,這一室一廳的小公寓,住了兩個成人實在有些不方便,何況對方還是異性。

  小武的臥室是讓給她睡的,自己則睡沙發。

  她太辛苦,倒頭睡下去便沈了,怕自己早上會睡過頭,便囑托小武:「你起得早,拜託早晨敲門喊我一下。」

  小武皺著眉不理她。

  憑什麼呀,房子借她暫住已經不得了了,哪來這麼多額外要求?

  她瞧出他的不甘願,笑瞇瞇,「學校的食物吃得慣嗎?不如你早喊我半小時,我來做早餐,一起吃呀。」

  「你起得來才見鬼了。」他嗤之以鼻。前兩天,她哪次不是匆匆穿衣,飯也顧不得吃就跑了。

  寧三不說什麼,仍是笑。

  第二天小武起床,就見她端坐在桌前,手裡拿著一份晨報看個不停,面前是兩分香噴噴的早餐。

  晨光灑進來,出奇的靜謐溫存。

  小武嘴角忍不住上翹,卻故意板臉皺眉,「我這裡廚房不開火的,你給我弄得滿屋子油煙味!」

  她收起報紙,歎口氣,「二少爺,你可真難伺候。」

  小武哼一聲,到底還是老實不客氣地坐下來,拿起那份看上去很誘人的吐司,咬了一口。

  她笑吟吟地捧著牛奶杯,「好吃嗎?」

  「馬虎。」他眼也不擡。

  偷眼瞧她,只見她飛快地吃完吐司,喝掉杯裡的牛奶,把自己那份烤腸推到了他的面前,「吃不下了,這個算你的。」

  他不說話。食量這麼小,偏偏早出晚歸,瘦得一把骨頭,這女人簡直不要命。

  小武到底是接過了那盤烤腸,見她起身匆匆收拾東西準備出門,慢吞吞道:「寧三,既然你有心,晚上順便做兩份宵夜。」

  她聞言一笑,「我晚上不吃東西的,不過可以做你的一份。」

  「要兩份。」

  他話不多說,語氣十分強勢。

  她只好點點,好吧好吧,這怪脾氣的小子,和文喻真不一樣。

  當天晚上回來,她匆匆洗了澡,便做了兩人份的宵夜。

  也許是他胃口好吧,正值發育期的小子,需要營養和卡路里。

  小武窩在客廳上的沙發上,膝上擱著筆記本,玩電腦遊戲。她過去瞧了一眼,拍他的肩,「夜宵做好了。」

  他一側身,避開了她的手,斜過來一眼。

  寧三趕緊舉手,誇張地做無武器狀,面上卻仍是笑的,只當他是彆扭孩子。

  「那我去休息了。」

  「等等。」他放下筆記本,起了身,「兩份宵夜我吃不完,你要幫忙。」

  「啊?」

  「你想浪費?」他眼神斜過來,「在我的地盤,用我的東西,還想浪費我的糧食?」

  寧三狂汗。

  神,誰來告訴她,這小子在搞什麼?惡整她嗎?

  「吃掉它,不然別讓我看到你。」說著威脅的話,看著她錯愕的表情,小武努力板臉。

  寧三噗嗤一下笑了。

  彆扭的小孩。他真是一個彆扭的小孩。對別人的關心,他會以最彆扭的方式表達。

  當天晚上,是五一假期最忙的一天。

  那晚寧三應付著即將到來的更忙碌的次日,加班到半夜。

  沒有公車了,如果打的,恐怕一天的薪水都付之東流。寧三索性步行,走在黑漆漆的街道上,只覺分外孤獨。文喻畢業了,也在忙著應付工作,五一連個假期都沒有。她這樣一個人,堅定不移地走過來,在此時卻覺得分外孤獨。

  臨近公寓的時候,看到一個人站在路邊,就在不遠處。

  「小武?」仔細辨認一番,她笑著跑了過去,「都半夜了,你在外面幹什麼?」

  「你也知道半夜了?」

  他話裡帶了煞氣,不尋常。寧三怔了怔,無辜地望著他。

  小武避開她的視線,低斥:「有你這麼麻煩的房客嗎?三更半夜還不回去,我怎麼跟文喻交待?」

  寧三眨眨眼,不語。

  回到小公寓,桌上有兩份宵夜,已經涼掉了。

  他從進門起就不再理人,悶頭進廚房,拿微波爐把宵夜加熱。

  「我……加班了。」寧三對著他的背影,輕聲解釋。

  他懶得理她。

  兩人坐在桌前吃宵夜,相對無言,誰也沒去看對方,一頓飯吃得心不在焉。

  最後,她終於擡起頭,抿嘴一笑,「小武,謝謝你。」

  他懶得擡眼,「謝我什麼?」

  「謝你半夜等我,謝你的宵夜。」

  她語音柔和至斯,讓他一時恍惚。想開口反駁,想罵她自作多情,想辯解自己壓根沒有。

  視線撞到一起,卻一時寂寂。

  有些東西,似乎已經漸漸地湧動在水底,隱隱約約,即將浮出。

  只是那時他還不懂。

第八章 魔幻季節(2)      

  週三下午,蜜果工房。

  BOBO正忙得四腳朝天,電話響了起來,她趕緊吩咐丁琳去接。

  丁琳接起了,聽到彼端是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隱約熟悉——

  「店裡誰負責?」

  「啊?」丁琳停一停,「請問你有什麼事?」

  「寧三生病住院了,要請假。」

  「住院?」丁琳吃了一驚,忐忑,「她生什麼病?」

  「感冒,發燒,肺炎。」那邊說,語氣十分鎮定,「通知你們店長,她現在在南旗島,哪也去不了。」

  「好。」丁琳點點頭,又趕緊補一句:「告訴寧三,讓她好好養病。」

  那邊應了一聲,喀一下掛斷。丁琳頓了頓,把電話扣好。

  「你發什麼呆,丁琳?」BOBO給客人送完飲品,跑過來拍她的肩,「電話誰打來的?」

  「是那個叫小武的。」

  BOBO在記憶庫裡搜尋這個名字,半晌反應過來,「那個尚武志?他又找寧三嗎?前兩天不是剛來過嗎,我們已經告訴他寧三回家了呀。」

  丁琳點點頭,「他們現在在一起呢。」

  「啊?」

  BOBO和寧三感情一向好,丁琳想了想,還是等閒下來再告訴她寧三住院的事,免得這傢夥一著急,又發神經。

  打了兩天抗生素,身體終於輕鬆了許多。

  這天打完針,寧三從病床上爬起來,收拾著自己的東西,問護士:「還需要幾天?」

  「像你這種細菌性引起來的肺炎,打一周抗生素,也就差不多了,」護士微微笑,「安心養病,願你早日康復。」

  寧三回以微笑,穿好衣服   寧三回以微笑,穿好鞋子,問護士:「對了,那個……」

  猶豫一下,倒不知該怎麼問。

  護士察言觀色,會心一笑,「你是說你男朋友?」

  「他不是我男友。」寧三搖頭,又問:「他去了哪裡?」

  「不是男友啊……」護士微微有些尷尬,「看他不眠不休照顧你,我還以為……」頓了頓,連忙說:「他去給你買午飯了。」

  寧三點點頭。

  那個人啊……他就是那種愛憎分明的性子,這麼多年一直都沒變,恨起一個人來牙癢癢,愛起一個人來卻……

  如果愛憎不再分明,他一定是矛盾的吧,一定很不快樂。

  寧三甩甩頭,告訴自己莫要想太多。

  小武回來的時候,她正坐在窗台前,手托腮看著外面的風景發呆,時不時咳上兩聲。

  轉頭看到他,微微地笑了,「小武……」

  那笑容飄忽得像是隨時會被風吹散,她總是這樣喊他的名字,語音柔和,帶一點點姿態放低的意味。從認識她的時候起這點就沒變過。

  小武把午餐放到桌上,筷子擺好。

  寧三道了謝,坐下來慢慢地吃。她胃口很壞,咽喉不適,吃東西像是受刑,面上卻是無波無瀾的。

  小武到底還是瞧了出來,下意識地伸手,去摸她的額頭,體溫如常。

  「早就退燒了。」寧三微微笑著,「小武,一直沒問你呢,你來南旗,是……有事嗎?」

  小武沒有擡眼,視線盯住她的手腕。

  寧三心思一轉,明白了,「哦,是為這個呀……」她也瞧了瞧自己的手腕,「等我病好了,我會自己去洗掉它的,你……放心好了。」

  他還是不說話。

  「你這樣守著也不是辦法,小武,還是先回陌城吧。」

  「我和以前的同學有自己的工作室,時間很自由。」他盡量答得簡短,對自己的事不想多談,「我給你請了假,你先養好病,其他的廢話少說。」

  寧三失笑。

  午飯過後,寧三決定回家看看。媽媽她……可能還不知道她去了哪裡。

  回家之前,寧三對小武說讓他在酒店等一等,她過會兒就去找他。

  她身上沒有帶鑰匙,走在回家路上,只祈禱媽媽在家。

  敲開門,迎上媽媽惶亂的眼神。

  「寧三,寧三……」她抓住女兒的胳膊,「你是去了哪裡?嚇死媽媽了,好幾天都不在,東西都放在家裡,打電話到陌城你工作的地方,人家說你還沒有回去,生病住院?什麼病?」

  寧三默默看著她。

  「你說話呀,寧三,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種惶急,是裝不出來的。寧三很清楚,相依為命多年,她哪能不瞭解媽媽。她和她,在這世上也不過只有彼此。

  「我發燒,去打針,一時沒聯絡到你。」她輕輕地笑了笑,「現在好多了。」

  寧母神色不定,望著女兒。

  寧三簡單地收拾一下東西,把手機錢包放進口袋裡,回頭道:「我請了長假,這幾天一直在家的,媽媽,現在還有點事,我出去一下。」

  「晚飯還回家吃嗎?」

  寧三猶豫一下,「回來的。」

  「早點回來。」

  寧三點點頭,開門去了。走下樓梯,回家一瞧,媽媽正神色溫存地望著她。

  寧三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只能淡淡地一笑置之。

  去小武下榻的酒店找他,酒店人員卻說他不在,寧三驚訝,問他是不是已退了房,得到的答案卻是否定的。

  他去了哪裡?

  寧三走出酒店大堂,一時神思不定。

  如果……如果猜得沒錯……

  冬天的大海,別有風景。

  只是寒風太冷了,寧三把頸中的圍巾繞了一圈又一圈,生怕被海風吹得病情加重。

  他就躺在沙灘上。

  那小子也不怕冷。就那樣懶懶地躺在那裡,像是熟睡了,又似是在閉目想著什麼心事。

  他一直是那樣的,以前,也是獨來獨往的,一個人上學放學,一個人對付功課,一個人玩著電腦遊戲,只有偶爾,才會出門去跟同學打球。

  雖然不喜歡太熱鬧,可是小武脾氣並不孤僻,無拘無礙的,笑起來有點壞,嘴巴也有點毒,然而行止又是矛盾的柔和。

  文喻是細心,小武卻是敏銳,因此許多文喻注意不到的細節,他都會察覺。

  寧三定定望著,不曉得自己,竟是記得這樣清楚。

  便在這時,口袋裡的手機突然嗡嗡作響。寧三趕緊轉過身,摸出手機接電話。

  「寧三,寧三!」

  彼端大呼小叫,是BOBO,寧三聽著她精神充沛的喊聲,心情一下就愉快起來,故意低斥:「鬼叫什麼!」

  「你還活著,太好了嗚嗚嗚……」

  寧三黑線布額。

  「寧三,你究竟是生了什麼病,身體好了嗎?什麼時候回來?」

  她在南旗島待了幾天,手機卻是一直關機的,BOBO對自己的狀況還不瞭解,一定是急壞了。

  耐心地回答完BOBO一連串問題,寧三最後笑,「我知道馬上就是你的大日子,放心我會趕去的,乖,等著收紅包。」

  「什麼嘛,人家是真的擔心你!」

  寧三低低笑起來。

  「寧三,寧三,你病得厲害嗎,我……有點擔心你,要不我和毛毛去看看你吧?」

  寧三苦笑,「你要再丟下工作一走了之,店長還不得瘋了,蜜果生意也不要做了。」

  好說歹說,才把BOBO安撫下來。最後BOBO也沒轍,只是囑咐寧三好好養病,這才戀戀不捨地掛斷。

  寧三低頭翻一下手機,裡面還有幾條短信,是她的……前男友……們。

  她苦笑一下,一一回復。

  手指正飛忙,冷不防眼前有團陰影罩過來,寧三擡頭一瞧,迎上小武。

  小武視線下移,盯住她的手機。

  寧三神色一動,下意識地垂下手。

  小武定定的,不動。

  那手機很舊了,一看便知是幾年前的舊款。主人保養卻不錯,外表沒有刮擦的損痕,手機屏面用保護膜貼起,看得出主人甚是愛惜。

  手機買來,是在三年前的5月份。

  三年前的5月,學校終於放了兩天假。

  那天本是可以睡個懶覺的。小武卻大清早起床,做了兩份早餐,之後拍她的門,喊她起床。

  吃早餐的時候,他說:「淩晨兩點的時候文喻打電話給你,說是你關機,就打了我的手機。」

  寧三歎口氣,「真倒黴,昨天我手機壞掉了。」

  小武板著臉繼續報告:「今天文喻會有一天假,說是要來找你。」

  「慘,我今天忙得要死。」

  小武看了她一眼,也忍不住搖頭,「你們忙得連見面時候都沒有,還在一起幹什麼。」

  「喂,小鬼,你可別咒我!」

  小武閒閒地撥著盤裡的烤魚,「你今天做什麼?」

  「去電子城推銷手機,規定一上午賣出五部,這樣才會獎金可拿。」寧三忍不住吐吐舌頭,「吶,我得多喝點水,不然嘴皮子都會磨破。」

  「哪個電子城?」

  寧三說出了地點路線,想想又囑咐一句:「別讓文喻去了,他難得假期,讓他好好休息,下午如果時間多,我會去找他。」

  小武看了她一眼,挑挑眉不說什麼。

  寧三匆匆去了電子城。長假期間人山人海的,儘是蟻民攢動。她攔住顧客做推銷,數不清被多少人婉拒,也數不清遭了多少白眼,寧三屢敗屢戰,越挫越勇,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還是賣出了三部。

  隔壁賣筆記本的櫃檯推銷員已經對她佩服得五體投機,「寧小妹,下班我請你吃飯,你來幫我賣電腦吧,賣出一台也好呀。」

  寧三苦笑。她連規定數額都沒完成,獎金眼看要打水漂,自求多福。

  正哀歎,餘光卻瞥到不遠處有道熟悉的人影。

  視線撞在一起,他似乎笑了笑,走了過來。

  那時的他身段偏瘦,走在人群中卻是高挑的,五官仍是畫般秀美。他戴一頂白色的球帽,身穿運動衫,肩上還背著兩隻網球拍,看樣子是剛去打過球。

  寧三笑逐顏開,「小武,文喻來了嗎?」

  「他在家,給你準備愛心午餐。」

  她快要癱掉,「啊,莫要提這種字眼,我餓扁了。」

  小武忍不住出聲斥責:「誰讓你早餐吃那麼少。」朝她身後的手機櫃檯瞄一眼,又問:「你賣出幾部了?」

  「三部。」

  小武又皺眉,「笨蛋,一上午賣五部的,現在都十一點了,你還不趕緊?」

  「……」

  趕緊有什麼用,得有人買才成啊……寧三欲哭無淚,真想走人。

  小武神色動了動,盯著櫃檯裡的手機皺眉,「這是什麼破牌子?」

  「國產牌子。」寧三籲出一口氣,「國產手機價格雖便宜,銷售卻很不佔優勢呢。」

  「崇洋媚外。」他哼一聲,伸手指了指,「拿出來我瞧瞧。」

  寧三一怔,「你做什麼?」

  他垂眼敲著玻璃櫃檯,不說話。

  拿在手中的時候,他熟練地把玩了幾下,開始玩手機遊戲。

  寧三望著他悠然自得的樣子,忍不住微微笑。年輕的可愛的大男孩,她還真羨慕他的無憂無慮。

  「吶,還不錯,我買了。」小武還是低著頭,耽於遊戲,「給我拿兩部。」

  寧三一怔,「手機?你不是有手機的嗎?」

  他還是低著頭,想也不想道:「款式太舊,連拍照功能都沒有。」

  「你不是說討厭手機附帶的功能嗎?」

  小武擡頭,眉毛一豎,「哪來這麼多廢話啊!讓你拿就拿,兩部!」

  「干……幹什麼要兩部啊。」寧三笑得有些勉強。

  兩部手機,讓她聯想到兩份的宵夜。隱約有預感在浮動,但她不敢確定。

  「你手機不是壞掉了嗎。」小武垂著眼,「文喻聯繫不到你,盡來搔擾我,你也好意思?」

  「可是——」

  「可是什麼?當我送你的,又不要你錢,你個小氣女人。」

  寧三心一跳,定定注視他。

  「你還愣著幹什麼?」

  她不答,過半晌,才慢慢地開口:「小武,你幹嗎……對我這麼好?」

  對她……好?

  小武停了停。他對她……好嗎?如果這是「對她好」,那,他幹嗎對她好?

  視線撞在一起,她的眼瞳是琥珀色,波光粼粼,無數的情緒化做一尾尾小魚,遊弋其中。

  小武神思一恍,直覺地答:「你是文喻的女朋友啊。」他這樣說著,像是對她解釋,也像是解釋給自己聽,「對你好一點又怎樣?說不準將來會做我哥的老婆,這會兒對你太壞,到時候你想讓我吃不了兜著走?」

  寧三有些想笑,卻又笑不出,默默注視他。

  在那樣的眼神下,小武心思終是亂了幾分,一時恍惚。

  「小鬼,真有你的。」寧三終是搖頭笑了。

  誰是小鬼。小武定定神,板著臉催促:「你快一點,開賬單去。」

  「小武,你不需要……」

  小武不耐煩,「少�嗦,我零用錢太多,一人買兩部還不行啊。」

  寧三望著他,浮起一絲柔和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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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3-5-30 19:01:35

第九章 靜水深流(1)        

  海風吹過來,那一點點的記憶碎片,便也隨風散了。

  「我來找你,是想給你醫藥費。」她說著,低頭打開錢夾,抽出一疊粉色的紙鈔,遞過去,「謝謝你,小武。這幾天麻煩你了,你該回陌城了。」

  小武沒有接,眼睛還是盯著她的手機。

  「這手機,你不是說過不要的?」他眼底明滅起伏,「既然不要,我便把它丟掉,為什麼現在又在你手裡?」

  寧三不想去回憶那些往事,勉強笑了一下,開著玩笑,「我那會兒是窮光蛋嘛,哪見得那麼浪費。」

  「你從來不說實話。」小武聲音莫名瘖啞,「你對我撒謊,對自己撒謊,從來不說實話。」

  胸口泛酸,泛柔,浮動著就要湧出喉口。

  寧三眼神柔和,仍是蘊著淡忘,「小武,以前的事都過去了。」

  「是,屬你最灑脫,說走就走。」

  小武神色冷冷的,寧三不知該怎麼回答。當初……

  「可是……」小武低下頭,海風吹起他柔軟的頭髮,「我一直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

  那低而瘖啞的聲音,像是隨時散在海風裡,寧三聽著,捂嘴重重地咳了兩聲。

  「我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他重複著,聲音縹緲無定,像是飽含情感,又像是空無一物,「我想,如果你過得好,我就再也不想見到你。如果你過得不好,我……」呼吸開始急促,他眼神充斥著灼意,「我就再也不放你走了。我就是要看到你過得不好,我要看你狼狽,看你過得很糟,這——這就是我想看到的。」

  他語無倫次,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想尋找傷害她的話,想狠狠刺傷她,卻不得其法。

  多年來一直是這樣。

  寧三一時心緒萬千,不知該怎麼接下去。

  海風確是太冷了,她終是受不住,捂嘴咳了起來,手裡的錢再次遞過去,「拿著,小武,我不能再欠你什麼。」

  「你早就欠了。」

  欠了那麼多,一輩子都還不完。

  寧三心下竟是一慟,凝視他,「小武,如果……如果你不想見我,那麼我就走,再也不出現在你面前,好不好?」

  她把姿態低到塵埃裡。

  多年來她一直是這樣的,用柔和的聲音輕喚他的名字,永遠微微地笑著,刻意把姿態放到最低。

  等到你安下心,以為她永遠都會這樣了,她卻突如其來離開,杳無蹤影。

  小武伸手,攥緊了她的手腕——

  輕輕一帶,寧三跌進他懷裡。

  一迎上他的眼睛,寧三直覺掙動,他緊緊擁住她的腰際,嘴唇覆下來。

  寧三頭一側避開,嘴唇落到了耳際。

  小武連停也沒停,直直吻下去,嘴唇廝磨著她柔軟的耳垂。寧三抖了一下,圍巾被扯掉了。

  吻順著她的耳朵一直吻到脖頸,吻過下巴,覆住她柔軟的唇,糾纏許久,再原路返回。寧三掙不脫,也不想再抗拒,閉著眼睛喘息。

  這是怎樣的吻啊……

  她能覺出,他是含著恨著,可那恨意壓抑著,他的動作顫抖又溫柔,彷彿,是另一種與恨對立的濃重情緒在湧出,如此洶湧,如此難控,再也無法壓抑。

  三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小武擁緊了她,不依不饒。

  天氣太冷,這海邊連遊人都沒有。她被抵到岸堤,不明白他是著了什麼瘋魔,死也不放手。

  他動作生澀粗暴,像是要把她揉碎了灑進海裡。寧三閉著眼睛,咬了咬嘴唇,想苦笑。

  「……你在哭?」

  他伏在她肩窩裡,手指滑過她病態的炙熱肌膚,一口咬住她的頸,「寧三,你別想逃,當年你欠文喻的,我代他索取,你得一一還給來。」

  邏輯混亂,蠻不講理。卻是滲進了她的血肉裡。

  小武有他的魔鬼哲學。為了不放走寧三,他想自己大概什麼都做得出。

  回到陌城,寧三的病基本上痊癒得七七八八。也趕上了BOBO的結婚儀式,還是當之無愧的伴娘。

  BOBO來不及和寧三好好相談,便歡天喜地度她的小蜜月去了,頂她職的是丁琳的一名室友,兩人時間輪換,都是氣質沈靜的大學生,不會像BOBO一樣死纏著人八卦,寧三好歹算是得了幾天清靜日子。

  可是一旦安寧,說不清的滋味便伺機浮上來。

  那年十七歲的小武,在深夜無人的街上等她下班的小武,逼她吃夜宵的小武,還沒有弄清自己心思,就一心對她好的小武……

  那年的五一,很快七天假期就結束了。

  寧三數了數自己七天打工得到的報酬,樂翻了天,下學期的生活費是不成問題了。

  最後那天,她傍晚便回了小公寓,打電話給文喻,說是要請客。

  偏偏文喻那天加班,沒有時間趕去。

  寧三是樂觀的,也不以為意,囑他安心工作,然後去陽台上找小武,「小武,換好衣服,帶你去吃飯。」

  小武在陽台乘涼,仍然抱著筆記本,頭也懶得擡,「我才不要出去吃。」

  「這麼不給面子啊?」寧三笑瞇瞇,很自然地把手擱到他肩上,「破個例啦,難得我請客,走吧。」

  「你那麼窮,能請我吃什麼好東西?」

  「呃,牛肉麵。」寧三摸摸鼻子,笑。

  小武嗤之以鼻,低頭繼續玩遊戲。

  寧三看著他那愛理不理的樣子,不知怎的,一點也不生氣。相處時間雖不長,但她發現自己對這個男孩的心思瞭如指掌。

  他對別人的好,是不是總以這種彆扭的方式表達?

  對別人也是如此?

  默默在心裡追究這些問題的時候,寧三隱約曉得,對這個叫小武的十七歲男孩,自己想得太多了。

  「那我去做飯,算是……算是謝你這段時間給我房子住。」

  小武停了停,擡起頭。

  視線相觸,他呼吸一屏,「你——就要走了?」

  寧三點頭,「明天就開學了,今晚我就可以住回學校。」

  小武望著電腦屏幕,哦了一聲。

  手停在鼠標上不動,眼睛盯著屏幕也不動,不像是若有所思,倒像是有些恍惚,有點心不在焉。

  寧三轉頭進廚房,去準備晚餐。

  拿起洗好的番茄,慢慢地切著,她要燉番茄牛肉湯。前幾天文喻來這裡吃飯,她做了滿滿一鍋,文喻一直誇她的廚藝好,小武什麼也沒說,卻把湯喝了個底朝天,以行動表明。

  他們兩人,總是那麼不同……

  神思一恍,鋒利的刀口劃過手指。

  寧三抽一口氣,放下刀。番茄汁液浸到傷口,隱約刺痛,她趕緊轉身拿水沖。

  「怎麼了?」

  小武抓過她的手。

  寧三沒想到他一直在身後,嚇了一跳,笑,「沒事,劃了一下。」

  「心不在焉!」他低斥,見她要把手湊到水籠頭下,皺眉,「等等,我去拿藥水。」

  「不用了……」

  他轉身跑了。

  寧三低頭瞧著手指,被他捏的東西,似乎有些發燙。傷口也變得更痛了。

  小武拿著衛生棉球拭去血,紅藥水慢慢擦上去,她一動也不動。他忍不住擡眼瞄她一眼,「痛?」

  她笑著搖頭。

  怎麼會不痛呢?這女人沒一句實話。小武表情壞到家,十指連心,何況是塗上藥水。他自己打球的時候也受過傷,那藥水塗到傷口上,滋味可是不好受的。

  小武捏著她的手指,下意識地低頭吹了吹。

  寧三一抖,屏息。

  小武覺出了她的僵硬,一時無措,像是也在奇怪自己怎麼做出這種動作。

  莫名的心慌,似乎有什麼要叫囂著衝出樊籠。小武鬆開她的手。

  也沒有擡眼,他抓過一旁的藥水就出了廚房。

  那時的他和她……

  寧三甩甩頭,把那些回憶的碎片甩開。

  「寧三,寧三。」丁琳走了過來。

  寧三擡起頭。

  「聽說你明天要去電視台做節目?」

  「呃,是啊……」寧三忍不住歎氣,「吶,明天這裡,就交給你和阿肯了。」

  丁琳連連點頭,學著台灣某女星捏拳,「加油加油。」

  寧三笑起來。

  一個月前師父把電視台的美食節目推給她,她考慮了幾天,後來跟店長說了一下。

  沒想到店長激動得差點沒把她供起來,連說老天有眼老天有眼,這簡直是給蜜果打活廣告嘛。

  寧三卻是一點頭緒都沒有。電視台啊,該怎麼整呢?像她這種只求溫飽的小老百姓,即使掌握著一門可填飽肚皮的小手藝,也沒想到會面對一幫陌生的觀眾啊,BOBO說她是拉不出驢棚的東西,這話雖粗魯不文,倒也形容得蠻生動。

  怎麼辦呢?

第十章 靜水深流(2)      

  晚上回家,面對BOBO搬出去後空蕩蕩的小公寓,寧三心不在焉地煮著一杯咖啡,接到了電視台打來的電話。

  對方通知了時間地點,問她要不要派人去接她。

  寧三連說不必不必,又隨口問了問該做什麼準備,一一記下來,第二天起了個絕早,便坐公車趕去了。

  沒想到會遇上他。

  起先是這樣的,公車速度還是慢了,眼見時間已到,寧三捂著帽子衝進電視台的大廳,對著快著關合的電梯喊:「等一下等一下!」

  有人迅速伸出手,電梯門咣一下打開,寧三迎上他的臉。

  有些意外,寧三笑著打招呼:「是你啊,小武。」

  寧三打著招呼,飛快地摘下帽子順順亂草似的頭髮。之前她有句話是說對了,自己總是在狼狽的時候見到他。

  他穿咖啡色和米白色搭配的衣衫,襯著那俊美無雙的眉眼,攝人心魂。寧三有些費力地把眼睛從他臉上移開,轉頭望向小武身旁的陌生男人,淺淡一笑,算是一個招呼。

  小武低問:「你來這裡做什麼?」

  他眉頭微顰,但眼神並不凶,倒有幾分奇怪。難得見他的好臉色,寧三忍俊不禁,「我來做美食節目。」

  沒來得及看他是什麼表情,就聽他身旁那個男人笑了,「啊,原來你就是蜜果工房的烘焙師啊。」

  寧三笑著點點頭。

  「我女兒很喜歡蜜果的提拉米蘇,」那男人笑彎了一雙眼睛,「今天若是有時間,我可不可以跟你請教一下,這甜點怎麼做?」

  這人有一雙溫柔笑眼,尤其是在提到自己女兒的時候。寧三對這種溫文男人從來都無法拒絕,笑著說好。

  小武神色冷冽,他同伴注意到了,笑著對寧三說:「我和尚是同事,一起開工作室,你有機會去玩。」

  「嗯嗯,會的。」寧三接過他遞來的名片。

  見小武還是板著一張臉,這位姓蔣的男士微微笑,「我們的工作室,和電視有一些業務合作,因此經常來這裡。啊,十七層,我們到了。」

  「巧了,我也是十七層。」

  寧三跟著他們走下去,蔣先生十分有心,特意給她指明位置,笑道:「錄節目其實很簡單,莫緊張。」

  寧三笑著道了謝。看著他們走向走廊的另一面,她一時沒動,望著那道背影。

  他回頭瞧了一眼。

  寧三還是沒動,迎著他的眼神。

  從陌城回來後,小武不是沒去找過她,理由還是洗紋身。

  和三年前一樣,他在想什麼,寧三還是能一眼看透。她知道日後他肯定還會來找她,即使是紋身已洗掉,即使是……

  寧三甩甩頭,決定不要去想。

  上午的節目錄製還算順利,錄製之前寧三被抓去化了妝,她本來是反對的,卻被活潑的女主持駁回,不得上訴。

  到最後寧三照著鏡子,自己都快不認識自己,於是便申請戴了衛生口罩。節目這才開始。

  「做這一款巧克力桃仁布朗尼的時候,如果你選擇黑巧力,那麼就不要忘記加糖。」主持人輕快地解說著,「吶,先把烤箱預熱。對了,問一下我們烘焙師寧小姐,烤制時間需要的溫度和時間是多少?」

  寧三低頭,聲音從口罩下面嗡嗡發出:「170度,約莫三十分鐘就可以。」

  「嗯嗯,大家要記住這個數字,不然時間超過的話……」女主持人停了停,笑吟吟問寧三:「時間超過,蛋糕會有什麼後果?」

  寧三瞥她一眼,「時間超過……它會一縷青煙上西天。」

  女主持人呃了一聲,見導播笑瞇瞇也沒有喊停,趕緊轉移注意力,「好了,現在要把做好的甜點放進烤箱……」

  晚上,將軍山別墅區十分安靜。

  尚家正值晚餐前的時刻,尚先生正坐在電視前等他每日必看的《美食每刻》節目。

  尚武志洗完澡,擦著頭髮下樓,坐到父親身邊。尚父指指桌上放的書,道:「小武,剛才小櫻來過,說是還你的書,我留她吃晚飯,她卻走了。你們也很長時間沒見了吧?」

  小武點點頭。

  「小櫻都長成大姑娘了。」尚父笑道,「算起來,你和她也是青梅竹馬,那丫頭從小不愛講話,就喜歡黏著你。」

  小武看著父親笑得有些過頭,嘀咕:「她是小孩子。」

  「嘖嘖,小丫頭聽到這話估計又傷心了。」

  小武索性不理父親。

  和家裡獨立能幹的女主人不同,這男主人分外嘮叨,包攬家務,噓寒問暖,有些話多得讓兒子吃不消。

  「忘了問你,你今天怎麼有空回家?」

  小武低頭擦著頭髮,「這段時間又不忙。」

  尚先生點頭笑,「嗯,如果工作不忙就多回家看看,住上幾天,你媽媽嘴上不說,心裡可是念著你。」

  「知道了。」

  尚先生望向電視,「今天是教人做西式甜點。我倒想做給你們吃,可是你媽媽說年紀大了不能吃太多甜食,小武,我記得你有段時間挺喜歡甜食的,來,一起看。」

  小武低應一聲,眼睛一直盯著電視屏。

  鏡頭移向她的時候,主持人正在介紹:「今天請來的本市著名甜點屋的烘焙師,寧小姐……」

  她戴著口罩,只露出一雙眼睛。

  小武下意識地望向父親,他表情看上去很期待,並沒有意識節目的人物有什麼不同。

  隔了那麼久,只有一面之緣,也許,早就忘記了吧……

  她一直低頭做事,主持人在一旁負責解說,偶爾她開口,聲音輕飄飄地掩在口罩之下,也聽不真切。

  節目進行到最後,甜點從烤箱裡捧出來,主持人拿在手中,表情似是饞涎欲滴,「啊,終於可以吃了嗎?」

  「唔,會燙嘴。」

  她擡了擡眼。主持人很聒噪地笑了起來。節目結束,她脫下口罩,對著鏡頭欠身微笑。

  尚武志下意識地瞧了父親一眼。

  鏡頭一轉,節目已結束了,很快便出來廣告,尚先生的眼睛卻沒有從屏幕上移開,微微發怔。他停了許久,才轉過臉來,「方纔……」

  小武不語,等他把話說下來。

  尚先生迎視兒子的目光半晌,方才搖搖頭,「沒什麼。」

  小武垂下眼。

  還是……不想提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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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3-5-30 19:05:14

第十一章 一刻永恆(1)        

  那年的五一過後沒多久,夏天就到了,學校很快就開始放暑假。

  寧三一早租好了房子,準備假期留在陌城打工。

  文喻擔心她租住的位置太偏僻,對她說,小武放了暑假,公寓便空閒下來,如果可以的話,她住在那裡安全方便一些。

  她懶散地攤攤手,「饒了我吧,那可是黃金地段的單身公寓,我哪裡租得起。」

  「租金早就交到明年了,你儘管住。」

  寧三聞言,仍是搖頭笑,「好意心領,反正我也租好房子了。」

  文喻知道她對這種事向來有主見,一時也莫奈何。

  寧三同時做好幾份工作,開頭的二十幾天格外辛苦,後來發現賺的錢差不多,便把力氣緩下來,辭了幾份工,只剩下一份KFC的兼職和資生堂   寧三同時做好幾份工作,開頭的二十幾天格外辛苦,後來發現賺的錢差不多,便把力氣緩下來,辭了幾份工,只剩下一份KFC的兼職和護膚品櫃檯的推銷員。

  那個夏天熱得匪夷所思,正午的太陽像是隨時會掉下來,大地在蒸騰。

  KFC的兼職時間是下午,資生堂推銷則在每週末的兩天,於是每天上午的時間寧三便空置下來,享受這個暑假。

  她租的住所是一座舊式的木樓,她住的房間便是頂層的閣樓,好在窗外有參天大樹半遮著,雖然是頂樓,也並不是熱得難以忍受。

  七月底的一天,小武忽然打電話給她,「你住在哪裡?」

  寧三本是躺在床上,聞言坐起來,「小武?」

  他低低嗯了一聲。

  「好久不見了小武,你找我有事?」好久沒有見他了……

  「你住在哪裡?」他重複。

  寧三隨口報了地址,笑問:「小武,你要來玩嗎?」

  「本市貧民區,有什麼好玩的?」小武有些冷淡,刻意為之的冷淡,「文喻送你東西,讓我今天帶給你。」

  「是什麼?要不要我去拿?」

  「不用了,等一會兒就到。」

  掛斷了電話,寧三撫撫額頭,手放到胸口處。怦怦,怦怦。

  不是心臟有毛病,不是緊張,只是天氣太熱了吧……寧三這樣想,起身穿好衣服,把房裡的雜物略一整理,走到窗前。是的,是天氣太熱。

  下樓去接他,遠遠就看到巷口停了一輛的士。他剛好付完車資,下車。

  他來得比她想像中要快。

  寧三跑過去,笑,「小武。」

  他回頭瞧她一眼,停了停,眼角眉梢依稀帶了笑,隨即隱去。

  好久……沒有見她了……

  「吶,文喻給你的。」他把手裡提的袋子遞過去。

  「這是什麼?」

  小武垂眼,有些心不在焉,「那天爸媽知道了文喻有女朋友,讓他帶回家,你卻說近來很忙?」

  寧三停了停,微一點頭。

  「昨天媽媽從法國回來,帶回來很多巧克力,爸爸要文喻送給你,說是……」小武籲出一口氣,「說是讓你有空去家裡玩。」

  「……」寧三停了半晌,才曉得道謝。

  小武不理她,打量四周,「你住在這裡?」

  寧三點頭,「你要去坐坐嗎?走吧,一起吃個午飯。」

  小武跟在她身後,走到寧三租住的房子,她在前面笑瞇瞇地和房東打招呼,他從背後瞄著她,似乎,又瘦了一點……

  她走過去對房東太太說:「嬸嬸,我來拿吃的。」

  旁邊的小武一怔。

  卻見房東太太笑著說好,寧三跟她走進屋裡,提著幾樣蔬菜走出來。見小武兀自愣愣,笑說:「我那裡沒有冰箱,又不想在外面吃,便買來蔬菜放到房東太太的冰箱裡。走吧,我們上樓。」

  她三步並作兩步,蹦蹦跳跳地上了樓。

  上樓走進內室。小武雙手抄在衣袋裡,大皺其眉,「老鼠洞似的。」

  「喂,留點口德。」

  寧三跑去天台的一間小屋裡做飯,小武張望一眼,她頭髮束成馬尾,隨著動作一甩一甩的,似乎心情很不錯。

  這個女人,小強似的。她怎麼就能笑得一臉樂觀地住這種鬼地方?真是強大而可怕的樂觀。

  她手藝是極好的,做了一份肉絲炒芹菜,一份蛋炒飯,最後還整出一盤水果沙拉,笑瞇瞇地端到他面前。

  面對這種打不死的精神,他真不知自己該擠出什麼表情。這裡又熱又難熬,面對眼前的美食,小武莫名地有些食不下嚥。

  「小武,不合胃口嗎?」

  他搖搖頭,「你……今天沒工作?」

  「下午、晚上,以及週末全天。」她現在只做兩份工,算是賺生活費,學費已經賺足了,說起來,能有機會休息,她寧三是不會拚命的。

  想了想,她對他說:「下個月你就開學了吧?」

  小武點點頭。

  「我下個月會回家一趟,文喻說你喜歡遊泳,我帶你去南旗島,那邊的沙灘很美。」說著,忍不住拿出手機撥電話,「要告訴文喻,到時候一起去。」

  小武正要做答,一眼瞥眼瞧到她的手機,忍不住哼了一聲。

  上次給她新手機,她偏偏不接受,害他一怒之下把手機扔掉。好吧,願意用這舊玩意就隨你。

  她跟文喻講完,嘴角始終噙笑。

  「寧三,你為什麼打工?」

  他聲音很輕,她還是聽到了。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寧三隻是挑了挑眉毛,「缺錢啊。」

  「你家人呢?」

  她神色動了動,淡淡地垂下眼。

  午間燠熱的風吹過來,寧三低頭,把盤裡的菜夾到他碗裡。像是無意識,把自己的事慢慢地說給他聽。

  小武的眉毛糾結在一起,聽得怔忡。

  「說起來,這就是一個老套的故事。」最終,她擡起頭,笑意淺淡,「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就當是比同齡人早一步有社會實踐,能自己養活自己,感覺還不賴。」

  「文喻說要養你。」

  寧三一怔,笑起來。

  「他說到做到。」小武望著她,「文喻畢業後沒有靠媽媽的關係,而是自己從頭做起,他想照顧你。」

  她低頭一笑,「我知道,文喻是好男人。」

  「何不跟他回家,見見父母?」

  寧三擡眼,還是笑,「這麼急著要我當你嫂子?」

  小武迅速看她一眼。

  不知怎地,那一眼讓寧三心一跳,笑意在臉上凝結。

  「小武,謝謝你。」

  「謝什麼?」

  「謝你對我好。」

  這一次,他做不到否認,但也不想承認。

  這是對她好嗎?如果對她的好,她完全不能接受,這樣的好,要來何用?

  小武垂下眼,放下手裡的筷子,「我吃飽了。」

  「果然是少爺脾氣。」

  他沒有反駁,逕自起了身,「寧三,我要走了。」

  寧三一怔,對他突如其來的決定不做多問,「等等,我一會就要上班,正好順路,一起走。」

  他點點頭。

  走出巷口,寧三習慣性地去公車站牌。

  小武拖住她,「天氣這麼熱,你想讓本少爺陪你擠公車?」見她欲言又止,補一句,「知道你窮得丁當響,車資我付還不成嗎?」

  寧三一笑,不再爭辯。

  一路無話,臨到她做兼職的KFC,的士停了下來。

  寧三回頭望他一眼。

  小武也一直看著她。那黑沈沈的眼睛,似乎有藏匿了無數情緒,又似是空無一物。

  打開車門之前,寧三做了一個自己都想不到的動作——

  她趨過身,輕輕吻一下他的眼睛,匆匆下車。

  小武屏息,盯著她輕盈遠去的身影,心跳劇烈。

  自此之後多次見到她,他總想問她為什麼要那麼做。可是……問了又有什麼用?他真的不明白?

  也許在彼此看到對方第一眼,一種細微的情緒便無聲無息地植進了對方心裡。

第十二章 一刻永恆(2)

  十天之後,結束了蜜月之行,BOBO第一個來找寧三。

  這天晚上寧三從貓眼裡看到來人,打開門,直覺地一閃,怕她來個BOBO式熱烈飛撲。

  沒想到她走進來,只是笑著輕輕抱抱寧三,「想我沒?」

  「嘖嘖,毛太,變淑女啦?」

  BOBO面對打趣回以輕拳,笑著進門。

  「怎麼,毛毛沒來?」

  BOBO哼一聲:「不理他,今晚我在這裡過夜,跟寧三一起睡。」

  「嘖嘖,我可不敢睡別人的老婆。」

  「寧三!」BOBO真受不了她。

  寧三朗聲而笑。這丫頭,蜜月之行讓她像是摻了蜜,嬌嗔可人。只是都做人家太太的人了,還是一團的孩子氣。她笑著問:「咖啡?」

  BOBO神色動了動,搖頭,「牛奶吧。」

  寧三有點奇怪地瞧了她一眼。打開一盒牛奶遞給她,問:「那你明天正式上班啦?」

  BOBO略一猶疑,點點頭。

  不對勁,強烈的不對勁。寧三盯住她,「這次蜜月之行可愉快?」

  「嗯嗯。」

  「有沒有樂不思蜀?」

  「嗯嗯嗯。」

  寧三翹起嘴角,浮起壞笑,「——中獎了?」

  「啊?」BOBO先是茫然,之後一臉驚恐,「你你你——」她怎麼知道的?!

  寧三做五體投地狀,「毛毛,太神勇了。」

  「啊啊啊,不許開玩笑,好想死啊!」BOBO羞憤掩面,「都怪他,都怪他不好!人家才二十歲不想當年輕媽媽的嗚嗚嗚——」

  寧三抱著肚子笑得東倒西歪。

  「你呢,寧三?」BOBO咬著吸管,大眼睛瞟啊瞟,「據我所知,小莊對你始終念念不忘。」

  「他啊,我都忘記他長什麼樣子了。」

  「太絕情了!」

  「他值得更好的女人。」

  「什麼呀,寧三就是最最好的女人!」

  「我哪裡好?」寧三歪在沙發,懶懶地笑,見BOBO啞口無言,自己先失笑,「至於這麼糾結麼,別把腦袋想破了。」

  BOBO臉紅,爭辯:「我是想不到你有什麼優點,但我也想不到你有啥缺點!寧三!」

  寧三一頓,神色瞬息萬變。

  ——這世上,好女孩多的是。

  ——好女孩的確多的是!你這種女人,我想不到你有什麼優點!

  ——呵,你這樣想就對了。

  ——可是……我想不到你有什麼缺點,寧三。哪怕讓我瞧到一點,也不會……可我看不到……

  遙遠得好似來自外太空的對白,紛紛亂亂地闖進腦海。

  「寧三,寧三,」BOBO見她發怔,握住她的肩頭用力晃啊晃,「沒聽我講過肉麻話嗎,發什麼呆啊!」

  「嘖嘖,別晃別晃,老骨頭經不起你折騰。」寧三推開她的手,定定神,笑,「今晚留在這裡了?BOBO,我去做夜宵給你吃。」

  身後的BOBO一聲歡呼,寧三搖搖頭,走進廚房。

  打開冰箱,找出食材,緩緩地準備。

  ……那麼久的對話,怎麼還記得?

  今天BOBO正式上班,心神不寧。

  丁琳也曉得她懷孕的事,不停調侃她,她發了一通脾氣,大家都很包容地笑一笑,「孕婦脾氣一向跟河馬似的,這也沒什麼。」

  惱得她要瘋掉。

  臨下班的時候,有人走進來,照例點了一杯西柚汁,坐在臨窗的位置。

  BOBO盯著他半天,親自做好果汁,端過去,「你來,還是為寧三腕上的紋身?」她捏起拳,低斥,「你已經帶她去洗過兩次!洗紋身有多痛你曉得嗎?一個女孩子哪裡受得住?」

  他眼都懶得擡。

  「我不管寧三以前欠了你什麼,才這麼低聲下氣,可你一個大男人也別太小氣!那紋身再洗上兩次,寧三的手腕上可是要留疤了,你莫要鐵石心腸!」

  「BOBO。」寧三走出來,手肘輕撞她一下,笑,「孕婦。」寧三走出來,手肘輕撞她一下,笑,「孕婦,注意情緒。」

  「寧三,你還真是逆來順受!我真是越來越看不下去啦!」

  BOBO氣呼呼掉頭就走。

  小武這才勉強擡擡眼,迎上她的視線。

  寧三坐到了他對面,「小武,我說過的,這紋身我會洗掉它,說到做到的。」

  「你會說到做到?」

  他總是不冷不熱的樣子,寧三仍是笑盈盈,「那,再等十分鐘,我馬上就下班了。」

  這是她第三次來洗紋身。

  激光打在腕上仍是刺痛。寧三端坐在那裡,面上瞧不出分毫情緒外露,嘴角甚至還凝著淺淺的笑。

  醫生給她敷上藥膏,細細端詳這個女孩,忍不住道:「寧小姐,可能還需要再洗一次,並且,有可能會留疤的。」

  對這個結果早就在預料之中,寧三也沒說什麼,只笑道:「幸好不是臉,不然婚嫁堪憂。」

  她的樂觀和玩笑話總是這麼不合時宜。

  小武莫名地冒火。

  出了整形醫院的門,寧三正想著開口跟他道別,就聽不遠處有人喊:「小武哥。」

  聲音十分柔和,帶一點聞之忘俗的意味。

  是一個很年輕的女孩,穿格子大衣,小短靴,推著一輛極為可愛的小綿羊電動車。

  小武走過去,「怎麼了?」他問聲十分溫和。

  「這是我新買的電動車,騎在路上的時候突然壞了。」女孩說著,瞥一眼他身旁的寧三。

  「我看看。」小武扶住電動車,俯下車檢查。

  女孩很放心地交給他,再瞥一眼寧三,細細端詳許久。

  寧三正想是先跟這陌生女孩打個招呼,還是直接跟小武說再見,卻聽那女生脆生生地向她自我介紹:「你好,我叫小櫻,是小武哥的鄰居。」

  寧三點頭一笑。

  「你呢?」

  寧三停了停,一時不知該如何介紹,她算是小武的什麼人?

  「我……叫寧三。」

  聽到這個名字,女孩的神色似乎變了,盯住她,「你叫寧三?」

  寧三點點頭。

  「是蓄電池不足。」小武說,「你有好好充電嗎?」

  小櫻轉過頭,「有啊,隔兩天就充電的。」

  「那就是蓄電池壞掉了。」小武撥下線路,重新檢查。

  小櫻回頭瞧著寧三,寧三覺得她眼神有些奇怪,也許這空當,她該說拜拜,然後回家去的。

  「你叫寧三,」小櫻聲音莫名地壓低了,「這個名字我聽過。」

  她是尚家鄰居,聽過這個名字也不足為奇。寧三隻是淡淡地一笑置之,並不接口。

  「有一次小武哥喝醉了,念著兩個人的名字。」小櫻聲音低低的,眼神一眨不眨地望著寧三,「一個是文喻哥哥,另一個……」

  「小櫻,蓄電池壞掉了。」小武站起了身。

  「啊,」小櫻匆匆回頭,下意識地問,「那怎麼辦?」

  「反正有腳踏板,你自己騎回家。」

  小櫻似是對他的冷淡習以為常,點點頭,「嗯,那我回家了,謝謝小武哥。」

  他一揮身,轉頭就走。

  走出幾步,回頭看寧三。

  她正望著小櫻騎車遠去的身影,有些心不在焉。

  彷彿意識到他的目光,寧三回了頭,他定定地不動,問:「今晚有事嗎?」

  寧三定定神,笑著搖搖頭。

  「我住的地方離這裡不遠,要去坐坐嗎?」

  「不打擾嗎?」

  小武沒說話,走在她的身側。他垂著眼,眼神幽深不底,面上卻定定的毫無表情。

  寧三滿腦子都是那個叫小櫻的女孩未說完的話。

  一個是文喻,另一個……

  小武,小武,你這個偏執狂,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你為什麼不放過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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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3-5-30 19:06:23

第十三章 烈愛灼身(1)

  那年暑假臨近結束,三人結伴去南旗島。

  夏日的南旗島有最美的沙岸,透明的海岸線蜿蜓,天海一色,清風徐來。

  文喻和小武住酒店,本來寧三家裡有空置的房間,打算讓他們住家裡的,文喻卻婉拒了。趁小武不注意,他湊到她耳邊呢喃:「寧三,什麼時候你乖乖跟我回家,我也會主動去拜訪伯母。」

  以前聽著這樣的話,她必定會心裡有所動搖的吧。可是那一刻,寧三卻莫名地猶疑了一下,握住文喻的手。

  文喻撫撫她的髮梢,「怎麼?」

  她搖搖頭,下意識地回頭瞧一眼。

  小武正跟在他們身後,背著一隻大背包,低頭按著手機,不知是在發短信還是在玩遊戲。

  他沒有擡頭。

  一路上他就那樣,要麼低頭玩手機,要麼四下打量南旗的風景,眼神始終遊移。

  距上次他去寧三租住的小屋看她,他們已經接近一個月沒有見面了。看上去,他的皮膚似乎變白皙了一點,怎麼,暑假都沒有出去玩嗎……

  寧三覺得,有必要打破他和她之間古怪的沈默。她笑著走過拍他的肩,「小武,你會衝浪嗎?」

  他停一停,回過頭,「陌城的海邊儘是巖岸,我去哪裡沖?」

  「呵,不會就直說啦!」真是彆扭的小子。

  小武瞪她一眼。

  氣氛似乎又輕鬆起來。他瞅著海風中她那張笑吟吟的臉,心裡慢慢漲起無數的情緒,啞口失語。

  太差勁,居然會有這種女人,不把事情攪個亂七八糟,她是不會罷休的。偏偏她事過就忘,一臉無辜,讓人恨得牙癢癢……

  寧三回到家。那時的媽媽總是在她回家之前,下意識地把酒藏起來,面對自己半工半讀的女兒,她還存在著絲絲的歉疚。

  那兩天她時常出門,帶文喻和小武遊遍南旗島。媽媽有所察覺,問:「你有朋友來?」

  「被你發現了呀。」寧三笑。

  「覺得合適,帶他來家裡玩。」

  寧三點點頭。

  和文喻在一起兩年了,她弄不清自己為什麼總在推辭。交往兩年,跟文喻回家見見家長不好嗎?明明也算是水到渠成的事。為什麼不?

  寧三推辭的理由是「不是時候」。可是要問自己,也說不上何謂最佳時機。

  答案也許早就在心裡了。

  這天的陽光並不暴曬,他們一起去遊泳。

  「你們是來曬太陽的?」小武漫步走過來,踢了踢腳下柔軟的細沙。文喻和寧三正坐在沙灘上,T恤上,短褲下穿了泳衣,卻沒有下水。

  寧三拋起手裡的防曬霜,問他:「小武要擦防曬霜嗎?」

  「不要。」

  「那你就等著被曬蛻皮。」

  小武回頭瞪她一眼。今天的日頭並不是炎熱,她還是笑笑的樣子,每當迎上那徐徐綻放的微笑,他總覺得,陽光也被比了下去。

  匆匆別開臉,小武走向大海。

  麥色的皮膚,修長結實的身體,年輕的皮膚彷彿要發出光芒。寧三移回視線,隨口問:「小武水性如何?」

  「遊泳比賽都拿過獎的。」

  「是少年組吧。」他才多大?寧三撇嘴笑,想了想,遊泳池和大海終究是不同,忍不住揚聲喊:「小武,別去深海區!」

  他頭也沒回,只是擺擺手,縱身躍進了水裡。

  許是天氣的緣故,沙灘上三三兩兩沒幾位遊人。文喻打開一罐啤酒,遞到了她手裡。寧三道了謝,接過來。

  「跟我還道什麼謝。」文喻一笑。

  寧三一笑,低頭喝一口啤酒,「文喻。」

  「嗯?」

  「我們是怎麼認識的?」

  他低頭看她,柔聲問:「你忘了?」

  寧三搖搖頭,「我想聽你說。」

  文喻笑一笑,「想考驗我的記性嗎?」他低頭喝酒,過半晌,輕聲說:「兩年前,你剛進聖和學院不久,我是大三生。新的一學期開始,你是系裡的獎學金得主,可是你卻缺席儀式,問你同學,說你去打工了。」

  寧三微笑點頭。那時候她天天忙,忙著打工賺生活費,忙著對付功課拿第一,賺獎學金。

  「那時候你總是很忙。」

  「現在也是啊。」寧三歎氣,「忙得頭昏腦漲,兩年過去了,還是沒有脫貧。」

  文喻聽著她的玩笑話,一點都笑不出來,伸手覆住她的手,「有我呢,以後會好的。」

  寧三一笑,「嗯,那……後來呢?」

  「後來,有一場英語原文朗誦比賽,你報名參加了,仍是差一點缺席。」他是比她高兩屆的學長,又是學生會的骨幹,這種事少不了出面。她是新生裡的佼佼者,成績出色,名字古怪,讓人一見難忘,奈何本人卻是神龍見首不見尾,「聽你同學說,你還是在打工。那時我已經聽說你很久,卻一直無緣得見。這女孩,怎麼天天打工呢?休息時間都沒有的話,一個小女孩子,身體哪裡吃得消?」

  「可是那天,我只是遲到了一小會兒,還趕上了出場。」

  文喻笑意柔和,「那是我第一次見你。」

  「啊,不提也罷。」寧三回想自己當時匆匆趕回學校,頭髮都來不及順一下的鬼樣子,長歎,「若不是那比賽有獎金可拿,我才不會拚命趕回去。」唉,想起當年的傻樣子,她真是英雄氣短。

  「可是我很慶幸見到你。」

  寧三笑了。說著這些話的文喻很自然,不煽情,不肉麻,他是一個好男人,真摯,體貼,並讓人以最舒心的方式體會到。

  「寧三,後來我們是怎麼在一起的?」

  寧三盤起腿,懶懶地側頭。

  「忘了?」

  「反正是你先表白。」寧三吐吐舌頭,「優等生尚文喻,看中了大一的黃毛丫頭,不該讓多少班花系花們扼腕。」

  文喻朗笑而笑。

  他笑得這樣開懷,寧三心情也跟著輕鬆起來,下意識地趨過身,對著他的臉頰輕輕一吻。

  視線一錯落,瞥到不遠處的人影。

  他半浮在水面,定定地望過來,不知閃避。

  寧三沒來由地心一跳。

  「閉上眼睛。」文喻附在她耳邊,手很自然地擱到她的腰上。

  寧三還未反應,文喻的嘴唇便落了下來。

  她沒來得及閉上眼睛,沒來得及對這個溫柔熱烈的吻有任何反應,就眼睜睜地看著不遠處的他躍進海裡,掉頭遊了進去。

  「寧三,要專心……」

  嘴唇輕輕被咬了一下,寧三差一點低叫出聲。

  難得文喻這樣熱情,她完全無福消受。海浪輕輕湧動,那道身影沒了蹤跡。

  寧三匆匆別開臉,摀住文喻的嘴。

  「寧三?」

  「等一下。」她說著,眼神搜尋著海面。

  「怎麼了?」

  「小武他……」

  文喻立即轉頭,望向海面,浪花慢慢拍上沙灘,哪裡還有小武的身影?

  寧三連T恤都來不及脫掉,朝著海裡跑去。

  「小武!」

  她喊著,腳步不停,海水立即浸上皮膚,涼意襲來。

  沒有回應,沒有人影。她的手止不住地發顫,躍進水裡,奮力朝著深海區遊去。

  他在哪裡?他在哪裡?

  惶急中一個浪頭撲過來,海水灌進了嘴裡,鹹澀不堪。寧三隱約聽到文喻在後面喊她的名字,完全沒想到回應,只向前遊著,在無邊無際的海裡搜尋。

  胳膊忽然被什麼拖住了。

  寧三一驚,直覺地掙扎。

  觸臂溫熱,卻是一隻手。她驀然回頭,迎上他。

  寧三停下來,抹去臉上的水珠,胸口急劇起伏。該好好罵他的,這小子!

  責備的話卻一句都說不出口,她喘息著,只是愣愣回視。

  「……你不要命了?」

  他開口,聲音低而瘖啞。

  「不要命的……是你吧。」寧三不知自己擠出了什麼表情,聲音莫名地抖。

  身體也在抖。他握著她的手臂沒有鬆開,一些莫名的濃烈情緒,透過貼合的皮膚清晰地傳達過來。

  這算什麼,這算什麼?

  吻著一個男人,轉頭卻為另一個男人不顧生死。

  這是什麼糊塗賬?

  他盯著她,眼裡帶了莫名的恨意。

  「小武。」文喻遊過來,抹去臉上的水珠,「小武,你跑去哪裡了。」

  小武迅速鬆開手,沒有回頭,「……只是練閉息。」

  他看著她的眼睛,聲音低低的,像是解釋。

  寧三定定神,看看小武,又看看文喻。

  濃重的情緒快要溢出胸懷,她嘴唇動了動,擡起手把T恤脫掉,回頭便朝著海邊遊去。

  快要管不住自己了……

  即使是在以那樣柔和的情緒回憶著相識的點滴,即使是那樣溫柔地吻著文喻的臉頰……她,也快要管不住自己了……

第十四章 烈愛灼身(2)        

  夜色漸暗,天空莫名地飄起了雨絲。

  手上的藥膏過了時效,紋身處又隱隱作痛起來。

  寧三跟在小武身邊走著。他說自己住的地方離這裡不遠,她便自然地認為步行便可。可是誰來告訴她,都步行到腿軟了,為什麼還沒有停下?天氣這麼壞,小武的腳步卻優哉遊哉,看起來沒有半分加快的意思。

  「小武,你故意整我嗎?」寧三摸著涼涼的鼻尖,華燈初上,掩映著夜色中的雨幕。

  這街景美得好似幻覺,彷彿伸手一碰,便輕輕碎了。

  小武伸手,輕觸她涼涼的面頰,模糊地一笑,「就到了。」

  「唔。」

  這樣的壞天氣也不會持續太久,春天就要到了呢。

  正想著,手被握住了。小武很自然地把她的手握緊了,放進自己的風衣口袋。

  他的手有點冷。寧三隱約覺得他有些不對勁,卻也弄不清他在想什麼。

  最終,他帶她走進一段公寓區。

  寧三顧盼四周,有些驚訝。

  這裡——

  是當年他高中時代租住的小公寓樓。

  仍是十九層,仍是那幢單身小公寓。走進門去,寧三訝然,竟連裡面的傢俱裝飾都是原來的樣子,簡約的米色調,不見任何變動。

  小武拿來毛巾遞到她手裡,寧三定定神,擦拭半濕的發。小武看了她許久,「覺得意外?」

  寧三搖搖頭。沒什麼好意外的,他……本來就是一個戀舊的人……

  小武進浴室放熱水,找來一件自己的襯衣和拖鞋遞給她,「去洗個澡,莫要感冒。」

  連浴室也是老樣子。

  寧三伏在洗臉台上,伸出手指,一一劃過上面擺放的洗髮水,香皂,牙膏……都是小武以前用的牌子。

  這是一個怎樣的男人?他戀舊,把她帶到這裡,並且毫不掩飾自己的戀舊。

  寧三不曉得他是不是想刻意昭告什麼,只覺心跳有些異樣。

  浴室的牆壁上還貼著一隻小熊維尼的招貼畫,那是三年前她打工時帶回來的附贈品,是她親手貼上去的。他笑話她幼稚,她笑瞇瞇地也不反駁,卻不想這三年過去,這貼紙還在。

  寧三伸指緩緩滑過,淡淡地一笑置之。

  把自己泡在浴缸裡許久,寧三擦著濕發出了浴室。桌上已擺好了飯菜,看樣子像是出男主人之手。

  寧三俯身聞香,訝然擡頭,「小武,你什麼時候會做飯了?」

  「英國那兩年。」他把筷子遞給她,「問那麼多幹什麼?既然那兩年你不參與,有什麼資格問?」他轉身進浴室。

  寧三聳聳肩。

  飯菜動過,看來他已經吃過了。

  怪人,明明說是來一起吃飯的呀……寧三覺得有點不對勁。

  番茄燉牛腩很美味,她忍不住了,下班後又走了那麼長一段路,餓壞了。這些食物對廚藝絕佳的她來說這並不絕頂美,許是因著飢餓,卻吃得分外開懷。

  吃完後起身收拾碗筷,洗乾淨了放回原來的位置。

  沒有任何生疏,寧三對這裡的一景一物都熟稔於心。說起來自己也有些想不通,當年她在這裡僅待過一周,甚至因為忙於打工的緣故並沒有來得及好好熟悉環境,為什麼隔了三年回來,卻像是從來沒有離開過?

  寧三甩甩頭,又想太多了……

  臥室裡的窗簾是米白色,書櫃是原木,陽台上擺著一隻坐上去很舒服的舊籐椅。

  包括書桌和床,一切都沒變。

  房間裡充盈著簡約舒適的氣息,這是一個大男孩的天地,沒有任何別的女子入住的痕跡。小武一定沒交過女朋友,寧三想,這麼冷淡這麼彆扭的小子,即使有別的女生貼上來,他恐怕也會一手推開的吧……

  一切都沒有變,房裡的點點滴滴。

  床頭擱著一不大不小的框架,框架裡裱的是一幅鉛筆素描,畫中是兩個搭肩靠在一起的男孩,一個面帶煦暖的微笑,一個則是面無表情,眼眸幽黑不見底。

  畫功不見得有多好,人物的神態卻抓得惟妙惟肖,看得出,畫者對這兩兄弟十分瞭解。

  畫的左上角題著歪歪斜斜的鉛筆小字——

  秩秩斯干,幽幽南山。

  如竹苞矣,如松茂矣。

  兄及弟矣,式相好矣,無相猶矣。

  寧三定定地瞧著那幾行小字,緩緩伸出手。

  指尖觸及的一瞬,身後有輕緩的腳步聲傳來,沒來由地她縮回手。

  「這幅畫,你還記得?」

  他就站在身後,整個身型籠在他的氣息之下,張力十足。寧三無處可逃,只覺得那些記憶洶湧而來。

  畫是照著一幀相片畫的,畫者是她。

  她學過幾個月的素描,畫功實在算不上什麼。然而畫完之後,被小武瞧到,他便要了過去。

  那時是在暑假臨近結束,他們三人在南旗島玩得夠了,準備回陌城的最後幾天。

  「……兄及弟矣,式相好矣,無相猶矣……」那天小武把畫拿在手裡,問她,「什麼意思?」

  寧三坐在沙灘上,只是笑,「高材生,回去好好補一下古文。」

  後來,他終於弄懂了它的意思。

  小武想,寧三在寫下那行字的時候,就像是一筆遺情書。

  她已經計劃好了。

  「那時你就想離開。」小武垂下眼,聲音低不可聞,「你從來不說實話,從來都是瞞著別人。你一直想離開。」

  窗外燈火闌珊,入夜深沈。

  這樣的夜晚不適合去回憶過往的事,尤其是兩個人獨處一起。

  「我該回去了。」寧三喃喃,轉過身。

  小武伸手一拖,寧三跌進他懷裡。

  不知是誰的心跳聲,激烈如擂。她掙了掙。

  他制止住她的動作,從背後抱緊了她。

  呼氣拂在頸後,柔軟的唇吻上來,勢不可擋。寧三躲避他的手和嘴唇,「小武,別這樣……」

  「怎樣?」他嘴唇熨在她頸上,語氣急促混亂,「寧三,還想逃?來之前,你也該預料到了,我不會放你走。」

  說完捏住她的下巴,咬她的嘴唇。寧三痛得全身一僵,他下手委實太重,她只覺得頭髮都要豎起來,「你做什麼!」

  「你可以選擇報警。」小武的語氣很惡。她覺得他是在惡作劇,他的語氣也像是惡作劇。

  可是行動不是的。

  雙臂似鐵鉗般禁錮,不計後果的禁錮,沒有半分開玩笑的意味。

  寧三嘴唇幾乎被咬破,襯衣被扯了一下,紐扣一顆顆繃落在地。她別開臉,喘息著用力掙扎。

  BOBO說寧三向來隨遇而安,甚至有些逆來順受,無論是別人惡言相向,還是粗暴以對,她多是淡淡地一笑置之。丁琳說,那是因為面對的不是在意的人,不值得在意的事。

  眼下寧三在印證著丁琳的話,這是她生平頭一回抵抗。

  可是無論如何也抵不過他那粗蠻的力道,總是陡然。之後寧三真正怕了,嘴唇一得以放鬆,便不住地喊他的名字,小武,小武,她出聲肯求,放了我……

  他只是不理。

  到最後驚懼蘊上眼睛,呼吸都亂了章法,破碎的肯求全被他堵了回去,身體被背後的人緊緊壓制在床面,像是砧板上的魚兒。

  寧三全身發抖。

  面對過爸爸的死亡,面對過媽媽無可救藥的墮落,面對過獨自生活的艱辛,甚至面對過和文喻的生離死別。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一步步挺了過來,也不知道會在下一步遇到什麼。

  卻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世上還有這樣一種不堪的無望。

  他貼緊了她的後背,炙熱肌膚廝磨,寧三低喊了一聲,陡然地擡起手臂。

  冷不防手背碰到了什麼,床頭「啪」的一聲,有東西掉到了地板上,玻璃碎裂。

  是那幀素描畫。

  寧三腦袋「嗡」的一聲,忽然就停下了掙動,熱意似要衝出眼眶。

  身後猶如桎梏,再難掙脫。

  他扳過她的下巴,觸及她眼角的濡濕,屏住呼吸。

  寧三想避開,他卻不允,覆唇胡亂地吻去她臉頰上的濕度,感受她繃緊的神經,及那緩弱到快到消失的呼吸。唯有不停地吻著,沒完沒了的糾纏。通往客廳的門半掩,燈光微明,映得寧三面色雪似的白,雙眼緊閉。

  「……看著我。」小武捏緊她的下巴。

  她一動未動。

  小武加重手勁。她痛得哼了一聲,睫毛顫著。

  那琥珀色的眸子望不見底。被這樣一雙半睜半閉的眼睛望著,小武只覺得心都酥麻得抖了起來。

  曾經朝思暮想,求之不得。

  「寧三……」他輕聲呢喃,聲音模糊溫存,動作卻勢不可阻。

  她喉嚨模糊地發出低不可聞的泣聲,下一瞬便把臉埋進枕頭裡。指節發白,抓緊了床單。

  放棄抵抗,任他索取。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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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3-5-30 19:07:28

第十五章 遺情之書(1)      

  三年前,暑假結束。

  開學後的寧三保留了一份兼職,不緊不慢地做著,私底下研究了一段時間,開起了網店。

  她不知從哪裡得來的貨源,賣一些古里古怪的玩偶,很快就風靡了十五六歲的高中女生,生意火得讓人摸不著頭腦。

  明明也算是安定下來了,偏偏文喻說最近都見不到她。兄弟兩人在家裡談起過此事,小武聽文喻這樣說,心知有異,「你最近很忙?」

  「相反,是她忙。」文喻說著,自己也覺得不對勁,「寧三網店生意不錯,按說可能辭去兼職,安定下來了。」

  小武垂著眼,不願多想,「也許正是因為生意不錯,才格外忙。」

  「也許吧。」

  文喻歎口氣。當初決定不依賴媽媽的關係,自己從頭做起,父母也支持他的決定,誇他有志氣,現在他卻覺得若是早一點依賴父母,說不定他現在也有所成就。

  每次他說以後要照顧她,她總是笑吟吟地說好。

  文喻卻是懂她,這個女孩其實並不倔強,但她骨子裡有種少見的韌性,她不會依賴男友的。

  「寧三那樣辛苦,堅持,不只是為了自己的生活。」文喻捧茶看著窗外,輕聲喃喃。

  小武卻聽到了,問:「是為什麼?」

  「我想,也許她……是想證明給自己的母親,沒有男人,她們也可以生活得很好。」

  小武聽著,有些不可思議,他思維一向跳躍,立時會意,「寧三,莫非一直給家裡寄生活費?」

  文喻點點頭。

  「那女人,她不是有丈夫的撫恤金嗎?」小武沒料到自己反應這麼強烈,手裡的鼠標都跌到了地上。

  文喻回過神,望著他。

  小武定定神,想垂下眼睛,卻迷糊著,不閃不避地迎視。

  文喻忽然一笑,「小武,你關心寧三,這不是壞事。」他放下茶杯,從抽屜裡拿出一隻盒子,打開,「天氣馬上轉涼,我送她這件禮物,可是也沒機會見到她。」

  那是一件羊絨的格子及膝裙,及同款的短大衣,很簡約的英倫學院風。小武趨身瞧了瞧牌子,笑起來,「嘖嘖,出手不凡,但是要寧三穿身上,可惜了這麼淑女的裙子。」

  「哪裡,寧三很斯文。」

  小武側頭想了想,嘴角浮起柔和的弧度,「偏中性,偏中性的斯文,也許她更適合粗線毛衣和球鞋仔褲。」出神片刻,又定定神,「這個週末送給她?」

  文喻點點頭。

  「也好。」小武隨口道,「正好那女人發了財,我順路敲她一筆。」

  「『那女人』?」

  文喻斂起了秀致的眉。

  小武笑了一笑,「幹嗎,想讓我喊她嫂子?我可不要。」

  他似是隨口開著玩笑,話裡幾分真假,旁人卻是分辨不得了。

  隨後的週末,他便提著文喻的禮物去找她。

  找她之前打過手機,她是關機狀態。那女人究竟在搞什麼?想揭開謎底的衝動讓他很快見到了她。

  寧三接到了女生宿舍管理員的通知,跑下宿舍樓。一見是他,笑容徐徐綻開,「小武。」

  那天她穿一條洗得脫色的仔褲,一件鬆鬆垮垮的粗線毛衣,最絕的是毛衣上還有蟲蛀的小洞,擱著旁人,早就顯出一窮二白的寒酸了,偏她膚白如雪,笑容慵懶,週身充盈著別樣的風情。

  小武費了半天力氣才把眼神從她身上移開,手裡的袋子遞過去,「吶,文喻送你的。」

  「哦,是什麼?」

  「自己拆開看。」

  她沒有動。小武斂起眉,硬塞到她手裡。

  寧三向他笑了笑,「小武,你今天放假?高三也有週末?」

  他心不在焉地挑眉,「不可以嗎?」

  「那機會難得,小武,我請你吃東西。」

  「不餓。」

  「那我請你喝奶茶。」

  「誰喝那玩意兒!」他嗤之以鼻。

  一一被拒,寧三卻渾不在意,笑吟吟,「那我帶你參觀校園。」

  「沒興趣。」

  「那好吧,我帶你暗闖女生宿舍。」來點刺激的。

  她笑吟吟的,就像貪玩的孩子。小武盯著這個瘋女人,一時又煩躁又心癢。

  手被拉住了,她拖著他跑,「快點,趁著管理員打瞌睡。」

  小武還來不及回應,他們已經臨到門口,寧三忽然回身,飛快地湊到他耳邊,「闖之前莫要東張西望,記得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

  小武來不及瞪她,只覺她氣息溫熱,拂在耳邊,一直癢到心裡去。

  趁著他正迷糊,寧三拖著他閃電般衝進了宿舍。

  到底還是被窗內眼尖的管理員瞄到了,跳起來推開窗,衝他們大吼。

  那吼身完全被他們拋到了腦後,小武心跳快要躍出喉口,手被她牢牢拖著,一直躥到了三樓。

  「要死了……」她放緩了速度,氣喘籲籲地拍著胸口,眼角眉梢全是笑。

  那是怎樣的笑容呢?

  小武形容不出。他不知道寧三和別人在一起會不會也會這樣笑。但是這一刻小武無比清晰地意識到,和他在一起,她是真正發自內心的愉快。

  文喻是斷不會和她這樣胡鬧的。

  這樣想著,小武理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姑且……稱之罪惡感吧……

  盒子被深綠色的緞帶紮成蝴蝶結,慢慢拆開,寧三抖開裙衫,看著看著便浮起了淺淡的微笑。轉身又把它收起來疊好,問小武:「要喝咖啡嗎?」

  小武打量著這間普通的寢室,很懷疑能煮出什麼神仙咖啡。

  「我有法寶。」她瞧穿了他的想法,笑得鬼鬼的。

  也難為她了,竟拿一隻電飯鍋   也難為她了,竟拿一隻煮咖啡。

  煮完後她盛進瓷杯裡遞過來。小武本想一口回拒,卻受了濃郁的香氣吸引,接過喝一口,分外美味。

  她對美食有天賦。

  窗外的微風吹過來,秋天的涼意漸漸濃了。小武看著坐在對面的她,「文喻說你最近很忙。」

  她轉動著杯子,一時不說話。

  「你在忙什麼,見他一面都那麼難?」小武放下了杯子,眼睛始終盯著她。

  過了許久許久,他低低問:「你……是想離開文喻嗎?」

  寧三驀地擡眼。

  如果能控制她的大腦就好了,他一定會狠狠地按下delete鍵,讓她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全部見鬼去!小武神色冷冽,「虧得文喻拿你當心肝寶貝,你這樣對他?」

  「小武……」

  「別做讓自己後悔的事,寧三。」

  寧三的表情有些奇怪,「小武,這世上……好女孩多得是。」

  「好女孩的確多得是!你這種女人,我想不到你有什麼優點!」

  寧三慢慢一笑,「……你這樣想就對了。」

  「可是……我想不到你有什麼缺點,寧三。」小武聲音漸漸式微,低不可聞,「哪怕讓我瞧到一點,也不會……可我看不到……」

  咖啡的熱氣縈繞上她的眼睛,像水裡的月,霧裡的花。

  小武瞧著心一動,緩緩地,又是一動。

  在意識到自己的動作之前,他已趨過身,擁住了她。

  來不及了,寶貝。

  嘴唇覆到她的眼睛上,緩緩下移,封住她的唇。

  寧三一震,竟沒有力氣去拒絕,這個如青檸檬一樣生澀的吻。

  上癮似的。才一觸及,便是欲罷不能。亂了,全亂了。小武混亂地想著,鬆開她,目光透著灼人的焚意。

  半晌,終是忍不住,又把她抱進懷裡。

  「寧三,就這樣,不好嗎?」

  他啞聲問著。那一瞬間,他的背後彷彿生出了惡魔的翅膀,不計後果地引誘她。

  他猜不出自己是什麼表情,一定是惡魔的嘴臉,才會講出這樣自私任性的話:「別離開文喻。繼續待在他身邊。」

  抱著她吻著她,卻逼她待在另一個男人身邊。

  小武意識到,一直以來,自己對她是多麼專制。

第十六章 遺情之書(2)        

  尚武志俯下身,把地上破碎的畫框撿起來。

  玻璃劃破了手指,他一時不覺得痛,把畫框拆開,素描畫取出來拿在手裡端詳。

  「兄及弟矣,式相好矣,無相猶矣……」

  寧三寧三,這就是你的意願。

  她一直隨遇而安。如果生活擺在她面前的只有一條路,別無選擇,那她就會迎頭而上,笑得依然樂觀。

  如果擺在她面前的是兩條路,那她會統統放棄,掉頭就走。

  她不要選擇,她會辟出另一條路。

  小武把素描畫放進床頭的抽屜,把地上的碎玻璃渣收起來扔掉。

  床邊還有幾粒紐扣,紐扣上有繃斷的線。小武撿到手中,凝視半晌,手指上的血染上的白色紐扣,紅白相映,莫名地有幾分觸目驚心。

  今天淩晨兩點多鐘,她醒來一次,迷迷糊糊地坐起來,好半天才弄清眼前的狀態,轉身下床。

  小武抱回她。

  她掙開,找到自己的衣服,手顫抖得連扣子都系不上。

  小武把她的衣服奪過來扔掉,仍是把她抱回去。她到底還是放棄了掙扎,小武一直沒完沒了地吻她,抵死纏綿。

  寧三恨他嗎?

  他覺不出來。她對他……似乎一直是順從的,一直助長著他囂張的氣焰。

  之前帶她來這裡,天空下著小雨,那時候小武心裡就有了計劃。她渾然不覺有異,只是漫不經心地跟著他走,仍是信任的姿態。短短距離竟是越走越艱辛,臨到公寓樓前,他就知道自己是無論如何都不放手了。

  她記得這裡,看著這間小公寓,她的眼神裡蘊的不再是淡忘,他甚至能察覺到她隱約的歡喜。

  之後……

  看到她反抗,他越是鐵石心腸。

  早上很早就把她弄醒,纏著她不依不饒。寧三臉色像是透明,一直處在半夢半醒裡。

  後來小武抱著她,一直說話。一輩子從未有過那樣的溫柔,附在她耳邊呢呢喃喃,說著許多她所不知的事。可是現在想來,說了些什麼他自己都記不真切了。寧三她,能聽得進去嗎?

  她起了床,早餐勉強吃了一點,還是堅持要去上班。

  小武送她去上班,對她說:「下午我來接你。」

  「……下午再說吧。」

  她的下眼瞼有淡淡青痕,心不在焉的,看去真像是被鬼附身。她轉頭就進了蜜果工房。

  後悔那樣對她嗎?

  小武告訴自己,不可以,不可以後悔。這個女人就像只小文雀,說溜就溜,等到她溜得人影不見,後悔的會是他,那時候恐怕說什麼都晚了。

  就這樣,他一個人回了住處。

  這時只是握著那幾隻紐扣,心就像浸進了醇酒裡,半醉半醒。

  蜜果工房。

  BOBO拿著一支筆,輕輕敲著桌面。

  透過相隔的玻璃窗看到烘焙室裡的寧三,她低頭慢慢地塗著黃油,手上不怠慢,面上卻有幾分慵懶的意味。一切和以往沒什麼不同。

  除了昨晚她的夜不歸宿。

  最近BOBO孕吐厲害,什麼東西都吃不下,毛毛愁雲慘霧,幾乎白了少年頭。最後他想到寧三,便帶奄奄一息的老婆去拜託寧三,看看她的神仙手藝能不能讓BOBO進點食。

  結果去了,寧三卻不在。BOBO還有一把備用鑰匙,和毛毛進了門等她,這一等便是半夜。

  還是她去廚房做了點吃的,好歹和毛毛一起填飽了肚子。最後實在太晚了,BOBO有些擔心,寧三的電話是關機,她的交友圈子並不寬,夜不歸宿的經驗也不多。想來想去,覺得她有可能是和她師父在一起,便一通電話打了過去。

  結果她師父說她不在。

  早上BOBO看到有人送寧三來,那人她依稀瞧到了,想想他從一開始出現對寧三的態度,不由得有些疑惑。

  想了想,她終是忍不住跑進烘焙室,「寧三,你早飯吃了嗎?」

  「唔。」

  寧三的模樣瞧上去實在是心不在焉。

  「吶,寧三,雖然我很八卦,可是昨晚打不通你的手機,一直擔心得要命。」BOBO說著歎了口氣。

  「……手機?」寧三摸了摸口袋,拿出手機。

  今天早上他送她出門,給她穿好外套,把手機塞了她衣袋裡。現在瞧瞧,手機是關機狀態,打開來,卻是有電的。

  她昨晚沒有關手機。

  是他關掉的。他……早有預謀……

  「寧三,你臉色不對,是有什麼事嗎?」

  寧三定定神,勉強一笑,正要作答,手裡的手機卻響起來。是一個陌生號碼。

  「喂?」

  「喂,請問是寧小姐嗎?」陌生的聲音。

  「你好,我來通知一下,這邊是南旗島中心醫院,你的母親生病了。」

  寧三腦中「嗡」的一聲,「生病?」

  那麼猶豫了一下,「寧小姐,麻煩你親自來一趟吧。」

  「……我這就回去。」

  腦中一時空白,寧三緩緩放下手機。

  風吹得頭痛,春天的氣息撲面而來。

  中午小武回了家。泊好車,直接從車庫通道進了家門。爸爸在二樓書房看報紙,見他回來,有些意外,「你今天有空?」

  「嗯。」

  「午飯吃過了?」

  小武點點頭。見老爸張了張嘴似乎還想嘮叨,立即開口:「爸,我有事。」

  尚父有些意外。小武很少跟家人談什麼,他的工作生活早已獨立多年,有事基本上不跟家人商量。在文喻剛去世那段時間,媽媽曾有些神經質,對小武的一舉一動分外注目,生怕他再出個什麼問題,可是小武做得很好,他一向是讓家人最放心的。

  既然他說有事……

  「說來聽聽。」

  小武垂下眼,默然半晌,終於道:「我想帶個人回來。」

  尚先生愕了愕,略有所悟,「是女孩。」

  都快二十二的人了,還算女孩?小武嘴唇動了動,沒說話。

  「你有女朋友了?」尚先生笑了,「帶回來呀,我和你媽媽會很期待。」停了半晌,見兒子還不開口,忍不住問:「她是你的同學?叫什麼名字?」

  小武望著父親,半晌,輕輕說:「她是寧三。」

  尚先生一怔。

  「是寧三,爸,我要娶她。」

  尚先生一震,接二連三,令他措手不及。

  小武的神色定定,那眼神銳不可擋。尚先生終於開口了:「你……你要娶她?你們什麼時候在一起的?她不是早離開陌城了?」

  「爸爸,上次你也在電視上見過她,你知道,她一直在陌城,一直沒離開。」小武一連串地說著,「媽媽也是知道的,是不是?我在幾個月前見到了她。」

  「你……你才多大?小武,你想急著結婚?」

  「馬上滿二十二週歲,法定結婚年齡。」

  小武答得輕快,看上去,好像什麼都在乎了,嘴角甚至淺淺地翹了翹。

  「你……」

  尚先生有點冒火氣。是為小武的任性?不,不只是因為這個,「你為什麼要娶她?小武。」為什麼偏偏是她?

  「……忘不了。」

  他聲音低低的,卻是一字一字,清晰異常。

  這樣的坦誠讓尚先生震了震,這三年的點點滴滴一瞬間襲上心頭,日淅沈默的小武,撐起所有孤獨的小武,心心唸唸一個人,卻把那個名字埋在心底整整三年的小武——

  尚父一時亂如麻,不知該怎麼開口,忘不了……小武他說,忘不了……

  他想尚家的人都不會忘,那個寧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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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3-5-30 19:08:42

第十七章 悲傷止步(1)        

  仍是三年前的秋天。

  寧三打電話給文喻,要見他。

  這件事小武原是不知道的。可巧那天週末他回家,文喻該是休息的,卻不見人影,他問父親:「哥呢?」

  「一個電話把他喊走了。」

  「是誰?」

  尚父搖搖頭,不由得笑了,「看他急匆匆的樣子,估計是女朋友呢。」

  小武一屏息,不做聲。

  少年的心思分外澄明,連預感都來得純粹。那一瞬間,他直覺認定,會有不好的事發生。

  他匆匆上樓,飛快地拿出手機撥通寧三的號碼。

  過了好半晌,她才接起,「……是小武?」

  「是。」

  對面遲疑了一下,「你有事?」

  「文喻在?」

  那邊頓了頓,輕聲說:「……他還沒到。」

  小武輕輕吸氣,「你在哪裡?」

  對面一時沒有回應,小武陡然擡高聲音:「我告訴你,寧三!」他斂著眉,可以想像自己的表情算不算得扭曲,「你要是敢對文喻提分手,我不會原諒你!」

  那邊一直沈默,不做聲。

  「你聽到沒有?寧三,寧三!」他撂著狠話,語氣決絕,「我說到做到,只要你敢,我什麼都做得出來!」

  心底卻有濃重的情緒蔓延開來,眼眶莫名地熱灼。

  「小武……」她聲音微微發顫,努力平定,「聽我說,這對文喻不公平。我……不能和文喻在一起了……」

  「寧三!」

  「這對文喻不公平。」她重複這句話,「我做不到。」

  又停了停,聽到她模糊地喊:「……文喻?」

  小武心裡咯噔一下。

  彼端是一陣窒息似的沈默,隨後是寧三的模糊的聲音:「文喻來了,我要掛斷了。」

  「……」

  對面盲音傳來,小武緩緩放下電話,一時空茫。

  心中有濃重的情緒湧動,快要衝破胸口。

  他垂眼,攤開手心定定望著,慢慢合起,再攤開……這雙手,能握住多少?又能為他在乎的人去做多少?

  「……小武?」

  身後的聲音讓他一怔,回過頭,站在那裡的是爸爸。

  他望過來,眼神似是明瞭,又似是想不通,「你剛才……在和文喻的女友說話?」

  小武怔怔。

  「我記得文喻提起過,她叫寧三,對吧?」尚先生神色有些複雜,像是不知從何談起來,「她要和文喻分手?為什麼?」

  「……沒有,你聽錯了。」

  很明顯,小武是在撒謊,他說謊的時候是從不看人眼睛的。尚先生斂起了眉,「文喻不好嗎?那個女孩,她在想什麼?」

  小武不知該怎麼回答,他想搖頭,心下卻如明鏡,無法做到否認。

  他知道她在想什麼。

  一直都知道。

  他懂她,如果做不到只想著文喻一人,她寧肯跟他分手。

  她不會選擇的,如果面前有兩條路,她會統統摒棄,開闢另一條路。

  小武覺得自己好卑鄙,那時對她決絕地撂著狠話,到底是在為文喻鳴不平,還是出於私心?

  ——如果心裡存了兩個人,她會選擇兩個都不要。

  他再清楚不過。因此才迫她留在文喻身邊,只有這樣,他才能……

  孰是孰非再也再辨,重要的是,自那天之後,文喻再也回不來了。

  「爸,文喻的死不是寧三的錯。」小武籲出一口氣,慢慢道,「那些事情都過去了,重新開始不好嗎?」

  尚先生有些詫異地看著他,「小武,如今也三年了,你——真的覺得都過去了?」

  「過去了,我要和寧三在一起。」

  尚父把手擱到兒子肩上,輕輕說:「站我的位置很難說。可是小武,你說想和寧三結婚,是真的決定了?」

  「沒錯。」

  尚先生微微頷首,慢慢浮起一抹微笑,「如果你真能放開過去,做爸爸的當然開心,小武,我一直希望你快樂,文喻已經去了,如果你過得不開心,我真不知……」他搖搖頭,苦笑了一下,「小武,爸爸支持你。」

  小武抿起嘴唇,微微一笑。

  可是——爸爸支持,媽媽呢?他可記得,她恨死寧三了。

  她真是恨死寧三了。

  三年那個秋天,讓尚家人永生難忘的秋天,接到那個電話,媽媽神色慘白像是死掉一樣。

  後來他們趕去,救援隊已經放棄了努力,拿白色棉布遮上文喻的面龐。

  警察在拖著寧三問話。

  她不言不動,隔著老遠,看著文喻被白布遮起的身體。

  只是定定望著,沒有動作,沒有表情。

  小武俯身,掀開遮在文喻面上的布,那面孔是青白的,至死都不瞑目。他不相信文喻是自殺,絕無可能。

  尚夫人那時才狂亂地哭叫起來。平時那樣冷靜的女強人,掌控著整個公司的權力人,面對兒子的死卻是歇斯底里,撲過去死死拖住寧三,「這到底怎麼回事?文喻怎麼了,文喻怎麼了?你說,你說啊!」

  她狂亂地搖晃著寧三的身體,不住哭叫。

  寧三不說話,怔怔看著她。

  尚夫人一巴掌甩過去,寧三被打得側了側臉,五指印鮮紅,映得面龐越發蒼白。

  尚夫人咬牙,不再追問,又是一巴掌甩過去。

  小武茫然地擡眼看寧三,她被媽媽打得嘴角流血,她為什麼一直不說話?為什麼?

  救援隊的人員急急過去拉開尚夫人,「太太,請冷靜,死者是因為被湖底的水草縛住了腿腳,這才溺水而亡……」

  尚夫人聞言,急痛攻心,直直地朝後倒去。

  小武及時起身抱住媽媽,擡頭看住寧三。

  救援隊的人接過尚夫人救助,警察則扣住了寧三的手腕。

  小武始終盯著她,自己都不曉得,眼眶為什麼灼熱,有液體不停地洶湧而出。他在等著她的解釋。可她沒有看他,從頭到尾,沒有看他一眼。

  警察拖了寧三一下,她跌跌撞撞地跟在他們身後。

  只留一個背影。

  從那天起,小武再也沒見過她。這一別就是三年。

  下午小武回了工作室。

  工作室成立一年多了,是小武回國後和一名學長成立的,他兩年修完專業,成績優異。

  工作室的生意越做越好,時常接單,旺季忙得人喘不過氣。小武其實並沒有遺傳到媽媽的工作狂,他對所做工作有興趣有天賦,但不並代表有什麼偌大的野心。

  何況一個人只有一顆心,若是被一樣東西填得滿滿,哪裡又能專心致志做另一件事。

  整個下午他都心神不寧。

  工作室的同事蔣,很快注意到他神色不對,仔細看他一眼,「尚,你最近心神不寧,是不是想休假了?」

  小武正脫下風衣,聽著倒是心一動。

  「哎,你脖子上是什麼?」蔣湊了過來,「怎麼傷到了?」

  小武推開他,「那我申請休假得了。」

  「好,恩準。」

  小武最近工作總是心不在焉,他這個人呢,要麼是把自己整個埋進工作,要麼就抽身而出,極端得很。下個月工作可能又會忙起來,還不如讓他回去養精蓄銳。

  不待傍晚時分到來,小武便出了工作室。

  天氣有些陰沈,這兩天多雨,許是季節轉換,陰晴不定。

  小武無意中從車窗玻璃瞥到自己的倒影,模糊的影子,映著他頸中一道劃痕。

  是昨晚留下的。

  昨晚兩人都失控,他昨天把她肩頭咬得出血,對她的糾纏中有那麼一些破釜沈舟的意味。她吃不住痛,無意中伸手擋了一下,便在他脖子上留了道劃痕。

  小武側頭盯著那道劃痕,心裡癢癢的。有時候覺得自己真變態,對她就像籠住一隻文雀,為防止這只文雀逃走,折斷她的翅膀也在所不惜。昨晚把寧三逼到極限,他竟覺得心蕩神馳。

  寧三寧三,把你逼到極限,也不過只我一人。小武緩緩閉上眼睛。

  下車走進蜜果,寧三並不在。

  BOBO站在吧台後,挺著凸起的肚子,瞪著他,「你找寧三?」

  「她人呢?」

  「她昨晚跟你在一起?」

  小武眉梢微挑,眼前的女人週身戒備,他卻懶得瞧一眼,越過她去瞧烘焙室,「寧三人呢?」

  「她請了假,回南旗島去了。」

  小武一怔,又要躲他?

  不,不對,如果她想躲,一定不會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行蹤。

  「她遇上了麻煩事,」BOBO說著,表情憂慮起來,「你莫要再纏著她,她以前也說過會把紋身洗掉的,你這樣——」

  「麻煩事?」

  BOBO吸了一口氣,撫撫額頭,「寧三的媽媽生病住院了,情況很不樂觀,寧三一接到通知就請了半個月的假。她一個女孩子不容易,你就行行好,暫且放她一馬——」

  說著BOBO擡起頭,卻早已不見了他人影。

第十八章 悲傷止步(2)

  南旗島。

  關放做了一份揚州炒飯,溫了一杯牛奶,遞給面前人。

  寧三臉色不好,今天一直沒什麼胃口。但她吃得很快,牛奶也喝了個涓滴不剩。她吃完後對他說:「你先在家裡休息,我明天一早回來。」

  關放點點頭,「嗯,你去。」

  她應著,放下杯子便匆匆離開了。

  關放收拾好盤子   關放收拾好杯子,看看時間,已是將近八點鐘。

  天早已黑了,窗外空氣稀薄,海邊的夜,分外清涼。關放關上窗回身,沙發上的手機響起來,寧三這傢夥,又忘記帶手機。

  關放拿起來,看了看來電顯示。

  小武……

  關放斂起眉。這個電話他不能替寧三接。

  等電話鈴聲停了,他直接關掉手機。

  過了片刻,覺得室內悶熱,準備出門去海邊散散步。

  敲門聲恰在此時響起來。

  關放對寧三的生活瞭如指掌,她家有鄰居,但因為她媽媽的緣故,多半不常來往,晚上有人來敲門,想必也是相識的朋友。

  關放打開門。

  站在門外的來客身段高挑,是一個很年輕的男人。

  關放目光掃過,打量他。但見此人氣質沈鬱,眉宇間卻又有著少年人的意氣。眼神望過來定定的,不知閃避。

  此人讓關放讓他覺得陌生而熟悉。陌生的是他的長相,熟悉的,卻是在寧三對他所講過的無數點滴往事中,他對此人所沈積已久的印象。

  關放揚起眉,「尚武志?」

  他微一頷首,「寧三呢?」

  「她現在不在。」

  小武盯著這個男人,來不及去糾纏他是什麼身份,「她去了哪裡?」

  「醫院。」關放答得簡短,尚武志既然在這時候趕來,必定是知道寧三母親住院的事,「她媽媽近期會做手術,她今晚在醫院陪床。」

  小武微一頷首,轉身便走。

  走了沒幾步他就停了下來。

  關放越過他的肩頭去瞧,寧三正三步並兩步地上了樓梯。

  「迷糊蟲,你回來拿手機?」關放一笑,把放在自己的手裡的電話丟給她。

  寧三連忙伸手抄住,眼睛還落在小武身上。

  收回目光,她率先走過來,「……進門再說。」

  「寧三,介紹一下。」關放低頭點香煙。

  還需要介紹嗎?寧三搖搖頭,一笑,「他是小武。」又指關放,笑意加深,「他叫關放,關門放狗的關放,教我做西點的師父。」

  關放斜睨她,笑吟吟的,顯是習慣了她拿自己名字打趣。

  小武卻是無語。這個女人,到這種時候了還能說俏皮話,可見也是習慣了苦中作樂。

  「那,師父你代我招呼一下小武,我要走了。」寧三說著便要轉身。

  「等一下。」小武握住了她的手,「一起去。」

  他的手握得很緊,關放站一旁盯著,眉頭微微斂起。

  「不用了,要陪一整晚的。」

  寧三說著,掙了掙。

  小武仍是不放手,「一起去。」

  「你先放手。」關放忍不住了,面上卻是淡淡的,「寧三腕上淤青還在,經不起你這樣折騰。」

  她的腕上有很明顯的淤青,是昨晚小武留下的。

  小武低頭瞧著,手指輕輕撫上去,有那麼幾分珍而重之的意味。

  寧三的表情卻像是毛毛的。

  關放瞧著他們幾秒,忽然有些忍俊不禁,笑著抓起來沙發上的外套,「走吧,要去大家一起去。」

  「你又湊什麼熱鬧?」

  寧三真是頭痛。

  「還不是擔心你,再被人給欺負了去。」關放說著,餘光瞥了小武一眼。

  小武懶都懶得看他。

  走在路上小武還是沒有鬆手。

  她的整個兒手掌都被他握住,掙是別想掙開了。寧三垂眼,忍不住瞄了一眼,又瞄一眼。

  醫院離得不遠,三人步行,關放兩手抄在口袋裡,走在前面。

  他腳步放得慢,背影高瘦,瞧上去有那麼幾分頹唐的氣息,偶爾回頭笑著和寧三相談幾句,言辭間淡淡的,卻有幾分旁人難以摻入的親暱。

  是三年的時間呢,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後來她遇上了多少人,又曾允許多少人參與過她的生活,小武不可得知。

  從他們隱晦的對話裡小武知曉,寧三媽媽患的是癌,肝癌。幸運的是發現不算晚,細胞尚未擴散,馬上就會進行手術控制。

  進了醫院,關放問寧三:「她今天情緒可好?」

  寧三點點頭,「很好,飲食規律了許多,日後大概真的把酒戒掉了。」

  關放聽著,不置可否。

  寧母消瘦得厲害,見了來人,勉強笑著打招呼。

  「你是……」寧媽媽看著小武,仔細辨了他幾眼,「你是……那個姓尚的男孩子?」

  寧三隨媽媽望向小武。

  「我記得你。」寧媽媽坐直了身子,「你以前來南旗找過寧三,找過好多次。」

  小武垂下眼,沒說什麼。

  寧三回過頭,對值班護士一笑,「辛苦你了。」又對著媽媽搖頭,「說過晚飯後讓你休息的,你又不聽。」

  寧媽媽只是訕笑。

  她長相秀美,孱弱裡隱約透著倔強。見過她的人都能覺出,寧三和她一點也不像,寧三不美,她堅強隱忍,卻又隨遇而安,她不偏執,不倔強。

  關放拍一拍小武的肩,「這裡沒處坐,讓寧三守夜,我們去外面走走。」

  小武只是瞧著寧三,「需要夜宵嗎?」

  「嗯,麻煩你了。」

  寧三神態大方,甚至一直是笑著的。

  她像是完全忘了之前發生的事,又和她回到原點。這女人總會忘掉過去,哪怕事情只是發生在前一秒。她懂得什麼叫活在當下。

  「手術費,是你給寧三付的?」

  走出醫院大堂,小武問關放。

  他正在低頭點香煙,聞言也不擡頭,淡淡一笑,「我和寧三是朋友,付也是應該,她會還我,你不必掛心。」

  「我還給你。」

  關放深深吸了一口煙,籲出繚繞的霧,「尚武志,有關你和寧三的一切,我都是一清二楚的。寧三是什麼人想必你也瞭解,你覺得,她能接受?」

  他問得平靜,不帶情緒,確是認真相詢。

  「正是瞭解她,我才這麼做。」

  小武沒有一絲猶疑,關放盯了他許久,微微一笑,「不愧是寧三的小武。」

  小武不置一詞。他分得清這個男人跟寧三的關係。寧三是那種有什麼事可以埋在心裡一輩子,跟誰也不提起的人,她深諳隱忍和無謂。

  但只要她肯說,便一定是以最無所謂的姿態全盤托出,毫無保留。

  關放對她的事,想必是瞭如指掌。

  像是猜透了小武的想法,關放凝視他,微微一笑,「我在三年前遇到寧三。那時她剛被學校開除,一回南旗島,便被她媽媽用耳光扇出家門,只好留在陌城,做無業遊民,拿以前打工賺來的學費度日。」

  簡短幾句,小武胸口如遭重擊。那段他所沒有參與的時光,終於緩緩浮出水面。

  「這些都是後來才知曉的。當時我剛坐牢出來,住在貧民區,認識了隔壁的寧三。」關放倚到樹上,懶懶地叼著香煙,「那時候總在路上瞧到她,她終日無所事事,埋頭數錢,」關放說得混亂,回憶那段混亂的日子和彼時的寧三,自己都忍不住嗤聲一笑,「去菜市場回來的路上,她就低頭數著零錢,一毛兩毛,一塊兩塊,像是天塌下來都懶得擡頭。她那窮得丁當響卻又懶洋洋無所謂的樣子,我至今難忘。」

  小武想像那時的寧三,出神。

  「我住在那種破爛的地方,不過是自暴自棄,其實我坐牢之前有人給我存了一筆不小的錢款。用於生活倒是足夠。那時我整天只曉得吃喝嫖賭。」關放笑得頗是自嘲,「有時看到她,我就想,怎麼有人會這樣?明明山窮水盡,卻那樣無所謂,花開了她微笑,風停了她散步,下雨了就伏在窗前發呆,撿回來一隻流浪貓,她也笑瞇瞇地餵養著……」

  她懂得苦中作樂。

  儘管那段時光不堪回首。小武出神想著,緩緩道:「那時我找不到她,我去她的學校,聽說她被退學,去南旗島,她媽媽說沒有這個女兒……」

  那段時間小武天天逃課,毫無頭緒地找她。

  後來他的狀態終於激怒了媽媽,她把他送去英國,扣了他的護照,逼他在英國讀書。

  小武只用兩年的時間修完學分。回國繼續找寧三,他還是去南旗島找到寧母,她卻不肯透露寧三的蹤跡。

  寧三知道他會去找她。她早有準備。

  她不肯見他。小武只覺得灰心。有時候想乾脆留在南旗,說不定什麼時候她就回家了,說不準什麼時候,他們也許會在路上見到……他來過南旗島無數無數次,來回往返,瞭如指掌,卻從未見到過她。直到去年冬天,在陌城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他們狹路相逢。

  終是逃脫不了上帝的翻雲覆雨手。

  小武想著,嘴角動了動,擡頭看向關放,「後來?」

  「後來她坐吃山空,我實在忍不住就救濟了她一把。就這樣,我們認識了。」關放熄滅香煙,反手彈進垃圾筒,低頭笑,「現在想來,這時候過得倒也逍遙,我借錢給她,不過是為了換取她的秘密——你大概想不到,寧三把那些往事全盤托出,也不過是僅僅為了一時所需。」

  「她一向隨興。」小武沒有笑,語氣壓抑著,隱約的憐惜,「她怎麼都好,怎麼都好……只要……」

  只要那時候她活了下來。

  「寧三被開除是因為你們尚家,你是知道的吧?」關放再次燃起一支香煙,靜靜望著小武,「你那能幹的媽媽,動用手段,把她一個十九歲的女孩逼成了那樣困窘的處境。然而她提起來絲毫不恨,那種不相干,就好像在說別人的事。」

  小武默然半晌,擡頭,「後來呢?」

  「後來……」關放細細回憶,禁不住笑了起來,「我以前在國外曾學過做西點。那時候閒來無事就手把手教她,寧三對這個倒很有有天賦,學得也快。後來她去西點屋做學徒,沒多久生活便慢慢步上了軌道。」

  關放慢慢籲出香煙的霧,「她手藝慢慢地越來越受歡迎,我還是老樣子。她便跟著我說,自己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我知道這是激將法,她不想看到我終日無所事事。我憐她心意,便順水推舟跑去酒店做起了首席烘焙師,倒要瞧瞧究竟是誰技高一籌。」

  關放笑得十分暢懷,「寧三就是有這樣的感染力,和她在一起很開心。我們是最瞭解彼此的朋友。」

  「一直到現在?」

  關放知道小武指的是什麼,點頭,「一直到現在,她做著這份工作,說認真努力談不上,她原本就沒什麼野心,那樣自給自足,過得倒也不算不快樂。」說著停了停,瞟了小武一眼,「直到遇上了你。」

  「小武,你是真心待她好,可是待寧三好的,又豈止你一個?」

  「那不一樣。」

  小武別開臉。

  每一個在戀愛中水深火熱的人,都會覺得自己的愛情是最與眾不同的,不屑於和他人的混為一談。

  關放瞧著他,微微一笑,熄掉香煙,「寧三以前交往過的男人,你可曾見過?」

  小武搖頭,沒興趣。

  「我見過尚文喻的照片。」關放側側頭,回憶,「後來跟寧三交往的那些男人,個個都像尚文喻。」

  小武聞言一怔。

  「有的是長得像,有的呢,是脾性溫文,和你哥一樣的性子。」關放眼神隱含銳利,「我沒問過寧三,但我猜,她大概是不停地在那些男人身上找文喻的影子。」

  「不。」

  「哦?」關放望向小武,「你有什麼看法?」

  小武搖搖頭,心明如鏡,「她不是想找文喻的影子。」

  關放微覺詫異,小武的否認很果斷,他聽著他講了下去。

  「……在文喻死前,寧三想跟他提分手。後來文喻離開,她覺得過錯在於自己。」

  關放忍不住追問:「因此?」

  「因此她想知道,如果文喻還活著,她和他還能不能好好地在一起,不分開。」小武亂亂地說著,彷彿穿過層層迷霧,看透了寧三心裡的起起伏伏,「男朋友一個個像文喻,她只是想證明,自己對文喻的愛還能不能重頭開始,能不能得到延續。」

  她想知道,自己當初的決定究竟有沒有錯。

  關放怔忡。

  過半晌,終是淡淡地笑了,「不愧是寧三的小武。」

  小武出著神,心想這三年裡,大概寧三自己沒想不到,潛意識裡她一直忘不了文喻的死。

  文喻的死,絕不止給尚家帶來莫大的悲痛。

  「……你們跑這裡做什麼?」

  背後有聲音傳來,是寧三,笑盈盈地走了過來。

  「阿姨睡著了?」關放看著她一笑,低頭點香煙。

  還不及點燃,香煙已被抽走了,寧三挑了挑眉,「你抽太多了。」不待他開口,又答,「媽媽睡著了,不過呢,拜託你幫我去看她一會兒。」

  最後這話是對關放說的。他瞧她一眼,又瞄向小武,「然後?」

  「唔,我剛才記起來……」寧三摸摸鼻子,眼睛誰也不看,「小武大概還沒吃晚飯……我帶他去。」

  小武神色動了動,望著她。

  到底,她心裡是有他的。

  關放瞟了瞟面前的兩人,笑起來,「交給我了,你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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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3-5-30 19:09:46

第十九章 東風解凍(1)        

  早晨醒來的時候,聽到陽台有動靜傳出來。

  小武穿衣服起床,看到寧三正在陽台擺弄著兩盆水仙。

  花是兩天前小武陪她去買來的,正值春天,水仙開得正盛,散發著淡淡的清香。她低頭聞了聞,嘴角浮起柔和的弧度,小武隔著不遠看著,只覺得晨光裡她的面龐幾乎要和那花兒融在一起。

  寧三擡眼瞧到小武,慢慢站起身。

  小武微微一笑,「昨晚睡得好嗎?」

  寧三點點頭。

  「餓不餓?我去做早飯。」

  她趕緊跟上去,「還是我來吧。」

  到底這裡是她家,他是客。

  做飯的中途,寧母已經醒來,笑著和小武打了個招呼。她做完化療,頭髮都脫落了,每天都戴著一頂帽子。較之以前,寧媽媽看上去胖了一點,氣色十分好。

  她去浴室洗漱。寧三則在廚房低頭做早飯,她把昨天做的小籠包拿出來熱過。

  小武走進廚房,做新鮮豆漿。

  豆漿機也是前幾天一起去買的,醫生說寧媽媽手術後的身體需要好好調理,寧三此人看上去雖懶散,對身邊的人卻向來體貼,寧媽媽手術成功後,她每天變著法子給媽媽做營養膳食。

  小武做好豆漿,一擡頭,寧三正看著他。

  視線撞在一起,面上都是微微笑著。小武忍不住,趨身去吻她的臉。

  早飯過後,寧媽媽出門,寧三要陪著,她卻非要女兒留在家裡,笑著說:「小武來這裡好多天了,你也不陪他四處走走,我這就去跟鄰居打牌,你跟著做什麼。」

  她病後像是換了一個人。

  寧三望著她,神色柔和。

  倒是小武一笑,「沒關係,這些天我趁機會跟寧三請教廚藝。」

  寧媽媽笑起來,停了停又說:「我身體已經什麼沒問題,你們到底是都有工作的,也該早點回陌城去。」

  寧三翹了翹嘴唇,還是不說話。

  樹葉抽芽,天氣變暖,春天已經到了。

  寧媽媽出門後,寧三便把餐碗拿去廚房洗。小武緊跟在她身後,手一伸把她摟到懷裡。

  手裡的盤子一滑,差點跌下去。這段時間他有點發神經,天天瞅空就黏著她,寧三拿他沒轍,側側頭,「……哎。」

  「嗯?」

  寧三抿嘴一笑,「你想幫我洗碗?」

  「不想。」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

  小武把臉埋進她的肩窩,鼻端是她身上極淡的香氣,是好聞的桔子味兒。小武閉上眼睛輕輕呼吸,在她耳邊呢喃:「……對不起。」

  寧三微怔,手肘輕撞他一下,「道什麼歉?」

  「……沒什麼。」

  他擁抱更緊,寧三差一點喘不過氣,忍不住擡起手,把膠皮手套上的洗潔精泡沫彈到他臉上,笑斥:「一邊兒去!」

  小武鬆開她,微笑著拭去臉上的泡沫。

  和她待在一起真好,從來沒有過的開心。小武眼光怎麼也移不開,黏在她身上。怎麼會……怎麼會越看她越喜歡呢……

  「小武,你手機響。」

  他回過神,應了一聲,這才轉身出了廚房。

  寧三把洗好的碗放回原處,隱約聽到小武在講台上講電話,匆匆幾句,聲音壓得極低。

  搞什麼這麼神秘?

  寧三走出廚房,卻見小武匆匆迎過來,定定望了她一眼,一笑,「我……先出去一下。」

  寧三面上浮出一個問號。

  小武揉揉她頭髮,低頭親她的臉,「就一會兒,等我。」

  小武出了門,腳步不停,招來的士趕去南旗碼頭。

  南旗碼頭,剛下船不久的尚夫人等在路邊的一家咖啡店。她情緒還處在冒火狀態,隔著咖啡店的落地窗,遠遠就瞧著小武朝這邊走過來。

  他穿了一件寬鬆的白色毛衣,米白色休閒褲,雖表情略有凝重,氣色卻是極好的。

  走進咖啡店,他徑直朝著尚夫人走過來。

  母子兩人迎視半晌,小武側頭一笑,「難得母后大駕光臨。」

  「你還有心情說笑?」尚夫人噌噌冒火氣,「小武,你這些天就待在南旗島,不要回家了?」

  「我——」

  「若不是我逼問你爸,都不曉得你是來了南旗!」尚夫人咬牙切齒,「你來這裡做什麼?」

  「找寧三。」

  「——你說什麼?!」

  小武攤攤手,索性坐了下來,「媽,你都聽到了,我找寧三,我現在跟她在一起。」

  小武答得坦白,尚夫人盯著他,手直抖,「小武,小武,你想氣死媽媽是不是?」

  「那可不想。」

  尚夫人看著他神態帶幾分吊兒郎當,氣不打一處來,「你是著了什麼瘋魔!」

  「是著了瘋魔。」小武哂然一笑。

  尚夫人痛心,「你在想什麼,小武,小武,你想做什麼?」

  小武自己都禁不住一笑,「滿腦子都是寧三,想娶她。」

  尚夫人一震,擡手一個耳光甩過去。

  小武被她打得臉一偏,沒有擡眼。

  咖啡店裡的顧客和工作人員一同望了過來。小武本來就生得奪目,他膚色偏白皙,挨了那一巴掌,面頰上很快便浮上了鮮明的紅指印。

  尚夫人一時痛悔,扶住他的肩,「小武,小武,那個女人害死了文喻,你怎麼還跟她處一起?」

  小武還是懶得擡眼,伸手拿起桌上的紅茶,遞到她面前,「先喝茶,平靜一下。」

  尚夫人接過去,又放在桌上,心神不寧。

  「那是一場意外,你自己心裡也有數。」小武語氣十分平定,「三年都過去了,你還是把悲傷化做仇恨,把文喻的死全算到她頭上。」

  尚夫人震了震。悲傷化做仇恨?

  「不是因為她嗎?」尚夫人凝起眉,眉心打著心結,化不開的怨懟,「若不是因為她,文喻怎麼會去那種地方?若是她跟文喻提分手,文喻怎麼可能會死?」

  「那是一場意外。」

  小武有些受不了,多年來他的偏執,就是遺傳自這個女人,「當年警察經過徹查不是嗎?寧三約文喻過去,還沒來得及向他提出分手。」

  她甚至還沒來得及向他提手,文喻已經猜到。他不想聽,不想接受這件事,於是掉頭就走。一向溫文的文喻,的確是因這件事而受了打擊。那時剛下過一場雨,路邊濕滑不堪,他失足跌進了湖裡。寧三一直跟在他身後,毫不猶豫地跳下去救她。

  可是他沒有浮上來。湖底的水草纏住了他的腿,再難掙脫。

  那時天氣已寒冷,寧三一遍遍沈下水去救他。衣袋裡的手機浸了水,她連呼救電話都撥不出去,終於有行人經過,撥打電話報警求助。

  可是一切都晚了。

  尚夫人眼淚掉下來,「明明就是她的錯,若不是因為他,文喻不會死。」

  「可她罪不至死。」小武斂起眉,「當年你動用手段讓學校把寧三開除,她一個年輕女孩子,能去哪裡?媽,她吃了不少苦,就算是贖罪,也該贖過了。」

  「我不管她贖什麼罪,害死我兒子的女人,我不會接受她。」

  小武擡了眼,定定望著她,「我希望你能接受。寧三我是要定了,為了將來大家都好,我希望你能接受。」

  他語氣很平靜,並不是賭氣。這樣平靜地陳述著事實,讓尚夫人忽然就難以抑制,坐到座椅上,捂嘴流淚。

  「媽。」小武瞧得不忍心。

  放過寧三,就等於是放過自己,她怎麼搞不懂呢?

  許是……這三年過去了,她的憎恨一下子沒了著落,自己都是難以接受的吧……

  中午寧媽媽打電話給寧三,意外地說不回家用飯。

  寧三有些詫異,「你在哪裡?」

  彼端停了停,方笑起來,「寧三,我也不瞞你了,自從病好之後,我就想找份工作去做。托街坊鄰居問了一下,現在島上的療養院正缺人手,媽媽打算過去幫工。」

  「你身體才剛痊癒。」寧三有些頭痛。

  「可是現在覺得精神很好啊,這工作很輕鬆的,每週末工作兩天,薪水雖然不多,但是很充實。」

  她的聲音很輕快。已經完全戒了酒,每天早晨起床鍛煉身體,差一點經歷死亡的人,什麼心魔都會打破,重獲新生。

  寧三想了想,「回頭再說。」

  掛斷了電話,一時理不清心下是什麼滋味。

  媽媽能積極生活,這當然是她樂於見到的。之前她還打算辭去陌城的工作回南旗島生活,順便好好照顧著媽媽。想不到這下可好,媽媽有了自己的生活,並不需要她。

  寧三出神半晌,終是忍不住微微笑起來。

  敲門聲響。

  她定定神,起身開門。

  小武低頭走進來,手裡還提著兩隻袋子。

  「兩份披薩,中午你不用做午餐了。」他笑著把袋子遞過去。

  寧三沒接,望著他,伸手撫了撫他的臉。

  小武神色微赧,側頭避過。

  「去見你媽媽?」

  小武意外,瞪著她。這女人,跟蹤他?

  「我沒有跟蹤。」寧三接過他手裡的袋子,微微一笑,「除了她,誰又敢毫不客氣地甩你耳刮子。」

  「你倒聰明。」

  小武哼了一聲,摸摸她的臉頰,用力捏下去,「怎麼,看到我挨削,你很開心?」

  寧三搖搖頭。

  「那幹嗎笑得這麼開心?」小武扶住她的腰,覆唇吻上去。

  他吻得有點急,這一吻下去,便是欲罷不能。

  著了瘋魔?

  媽媽說得沒錯,他簡直是——為她發了瘋……

  小武伸手奪過她手裡的袋子,丟向桌面,寧三還沒來得及回神,他手一抄,就把她橫抱在懷。

  臥室門「砰」一聲關閉。身體被放到了床上,寧三掙了掙,「湯……爐上正煲著湯。」

  「別理它。」

  小武俯下身。

  吻像疾雨,落在身上有些許的痛。寧三不敢掙動,有些發抖,「你……你輕點……」

  這小子向來心緒不定,情緒直接影響行動。天曉得,不知又被什麼煞到了……

  小武抓住她的手,搭到自己頸上,「寧三,過兩天回陌城,我們註冊結婚。」

  寧三一怔。他的嘴唇再次落了下來,以吻封緘。

  他語氣很平定,不像在賭什麼氣……

  手指梳進他流水般的髮絲裡,寧三模糊地想。

第二十章 東風解凍(2)        

  回陌城銷假,開始了和往常一樣的生活。

  BOBO近來孕吐厲害,基本上一聞到工房裡的蛋糕甜味就會吐,毛毛準備讓她在家安心休養,她卻掛著寧三,不願回家休養。

  寧三拿她沒辦法,「吶,是不是想讓我也索性請假陪你生孩子?」

  「可是一個人在家裡呆著太悶了。」BOBO天生愛湊熱鬧,毛毛天天忙著賺錢,她只有黏著寧三,「寧三,你回來都好幾天了,天天很忙的樣子,都在做什麼?」

  寧三停了停,把新鮮的鬆餅擺進玻璃櫥,「哦,有點事。」

  「什麼事?」BOBO追問著,止不住胡思亂想,「阿姨的手術費是不是花了很多?你莫非又在做兼職?」

  「沒有啦。」

  「那,手術費是你師父幫你墊上的?」猜來猜去也只有他啦,寧三認識的人並不多,斷不會向她的那些個前男友求助,BOBO自己更不是什麼有錢人,她和毛毛想幫也幫不上忙。

  寧三停了半晌,方說:「是小武,小武給付的。」

  「啊?!」BOBO差點抱著肚子跳腳,「難怪,難怪——他最近總是來找你!寧三,那傢夥到底有什麼目的?」

  「他啊,他能有什麼目的。」

  正說著,蜜果的店門忽然被推開,有人走了進來。

  BOBO呆呆地看著來人。

  他走進來,逕直走到寧三面前,手一伸遞來一部手機,「吶,丟三落四。」

  「哦,謝了。」寧三伸手去接。

  他卻一縮手。

  寧三擡眼瞧他。

  他瞄過來,眼角眉梢,柔和如畫,有那麼幾分似笑非笑的意味。

  BOBO在一旁瞅著,一陣驚心動魄,不明白這兩人眼神為什麼曖昧至此,那個男人,他連動作都隱含挑逗……前段時間他見了寧三,不還跟惡鬼似的嗎?

  「晚上等我,來接你。」他禁不住一笑,把手機遞還給她。

  BOBO呆呆地瞧著他走遠。

  「怎麼回事?」她轉身抓住寧三的肩,用力晃啊晃,「你幹嗎和他眉來眼去的?寧三,莫非你欠他錢,以身相許了?」

  寧三被她晃得頭昏腦漲,欲哭無淚,「……以身相許……」

  真形象。

  下班之前,趁BOBO跑去洗手間孕吐,寧三很沒人性地偷偷給小武打電話。

  「那個……BOBO情緒不穩,我不想弄得她雞飛狗跳,下班後你莫來店裡,在路口等我。」

  「……」

  彼端怨氣沖天,寧三知道他在想什麼,笑了,「她是孕婦,情緒最重要。」

  好說歹說,總算安撫下他,寧三跑進洗手間照顧BOBO。

  下了班,等毛毛把BOBO接走,寧三這才鎖好店門,朝著路口的方向走去。

  小武早就等在那裡,盯著她,「……你瞞著別人?」

  她裝傻。

  「我們的事,你還瞞著身邊的人?」

  寧三心虛,顧左右而言他:「莫生氣,請你吃飯。」

  路邊有一家小小的日本壽司店,寧三拽了拽小武的衣袖,「那一家,好不?」

  小武甩袖,哼了一聲:「隨你。」

  寧三嗤聲一笑,握住他的手。正打算穿過馬路,卻聽身後有人喊——

  「小武哥。」

  喊人的是一個年輕女孩,寧三原是見過的,她是小武的鄰家女孩,小櫻。

  小武回身和她打招呼,小櫻瞄著寧三,一笑,「姐姐,好久不見了。」

  寧三微笑頷首。

  「你們是去吃飯?」

  見小武點頭,小櫻笑起來,轉向寧三問:「我可以一起嗎?」

  寧三正要點頭,小武斷然相拒:「不行。」

  小櫻一怔,望向他。

  小武瞟著寧三,有幾分似笑非笑的意味,「今晚你的時間是屬於我的,不能有電燈泡在場。」

  寧三瞠目結舌。

  那個叫小櫻的女孩,看上去眼淚都快掉出來了。

  她知道小武講話做事一向直接,卻想不到絕情到這種地步。瞎子都能瞧出來,那小櫻對他有意。

  在日式的小包廂裡坐下來,小武低頭點餐。

  他今天穿一件白襯衫,淺咖啡色休閒褲,盤腿坐在那裡,週身都是逍遙自在。

  他最近心情很好啊……寧三瞟著他,緩緩籲出一口氣。

  「清酒要嗎?」小武擡眼看過來。

  他眉梢一挑,寧三便是心頭一跳,差一點就魂不守舍。

  真是沒出息。

  認識他近四年了。現在才肯跟自己坦誠,自己有多麼多麼喜歡他。

  喜歡他,他那時只是十七歲,還是一個大孩子,她就喜歡他。真是作孽。這麼多年,怎麼也忘不了。重逢之後,心心唸唸在乎著他的悲喜……這個執偏狂,到底是不依不饒地纏了上來。

  「發什麼呆?」小武伸腳,從桌下輕踢她一下。

  「哦,隨你。」

  她定定神。服務生已拿了菜單出門,廂門關閉,留給兩人一方小天地。

  小武盯了她半晌,嘴角翹起來,「手拿來。」

  「唔?」

  他直接越過桌面,捉住了她的手,裹在掌心裡細細端詳。

  凝視半晌,忍不住微微笑著,俯臉吻了下去。

  手背一熱,寧三雞皮疙瘩噌噌冒了出來,不知這小子在演哪一出。

  小武斜眼瞅著她,另一手探進衣袋,拿出一隻小小的盒子。盒蓋彈開,他咬住裡面的小小東西,捏著她的手指湊到嘴邊。

  寧三被他盯得渾身發毛,一個閃神,只覺得手指已被他含進了嘴裡,似乎有什麼緩緩推到了手指上。

  光芒微微一閃,耀向彼此的眼睛,他舌尖就像一條誘人的蛇。

  神態挑逗,眼神多情。

  寧三呆呆地瞪著這個妖孽。

  和他相處時間越多,彼此越來越瞭解,這傢夥!之前還生澀得像個少年仔,如今可以說是成熟爛透了……

  小武終於擡起臉,禁不住一笑,「送你的,希望你喜歡。」

  細指尚有幾分濕意,情色得要命。指上多了一隻戒指。戒指上鑲的石頭並不小,成色也極好。

  這男人真是敗家。

  「尚武志先生,估計你現在破產了吧……」她哼笑。

  這女人真是不懂浪漫。小武忍俊不禁,想了想,記起來一件事,「寧三,這個月底我們搬出去。」

  「你急什麼。」

  「誰耐煩住女人那裡。」

  他的公寓太小,兩個人住一起不方便,所以最近一直是住在她那裡。可是他住得好不自在,多麼像被女人養的小白臉。

  服務生端了飯餐進來,寧三低頭擺好盤碟,隨口問:「已經找到房子了?」

  「嗯。」小武隨口應著。

  低頭倒了清酒,把酒盅移到她的面前,慢慢地補一句:「媽媽送的。」

  「……」

  寧三一臉詫異,懷疑自己是否聽錯。

  「媽媽送的,一套復層居室,送我們當禮物。」小武輕聲解釋,「這大概表示她已經接受我們的事……執意要送呢,我哪能不接受。」

  「……」

  小武說著,見她定定地不說話,忍不住覆住她的手,「寧三?」

  「……唔?」

  「你……不喜歡?」

  她緩緩搖頭。

  接受了?那個她該稱做婆婆大人的、很會打人耳光的女人……她接受了?

  寧三忍不住擡手,輕輕摸著小武的臉。迎著他疑惑的眼神,她輕輕歎氣,「老實說,尚武志——你挨了多少耳光才做到的?」

  他立即瞪她。

  晚上回到家,寧三懶懶地轉著手上的戒指,打呵欠。

  小武去洗澡,出了浴室就見她躺在沙發上,已經睡得人事不省。

  長長短短的頭髮散下來,她的臉掩映在燈光下,有一種鮮少出現的脆弱之美。小武蹲下身,手指交握住她的,默默瞅著她沈睡的臉。

  怎麼會一天比一天喜歡她……

  又感傷又甜蜜的情緒浮動在小武心間。他為過去感傷,為現下甜蜜。

  她……終於終於是他的了。

  小武緩緩地俯下臉。

  冷不防,她睜開眼睛。

  四目相觸,停了半晌。被這樣一雙半夢半醒的眼睛望著,小武只覺得心頭一陣要命的酥麻,真是沒出息……

  「回房裡睡。」他聲音沙沙的。

  俯身手一抄,準備抱起她。

  寧三迷迷糊糊地掙了掙,抱住他的頸吻上去。

  她很少這樣主動,小武腦袋一暈,手擁緊了她的腰,蠢蠢欲動。

  但是在這時,門鈴丁丁鼕鼕響起來。

  寧三似乎這才清醒,推開他,迷迷糊糊地坐了起來,「有人來了。」

  「半夜三更,是誰啊?」小武極度不耐。

  真惡真惡!不好的記憶湧了上來……

  若是像前幾天那樣,打開門外面站著一名手捧玫瑰自稱是她前男友的野男人,他非得瘋了不可。

  小武轉頭要進廚房。

  寧三揉揉眼睛,「小武,還不去開門。」

  「我去拿菜刀。」

  寧三一怔,笑著拉住他,「你瘋了你。」

  「先講好,門外若是一個男人,我會宰了他。」小武煞氣沖天。

  寧三笑噴,擡肘撞了他一下,「先去穿衣服。」

  「不穿。」

  寧三拿他沒轍,門鈴還在響,伴隨著大呼小叫——

  「寧三,寧三,是我啦,知道你在家裡,快開門!」

  「是BOBO啦。」寧三推了小武一把,「去穿衣服,別影響孕婦情緒。」

  「切,寧三寧三,」小武終於忍不住了,揪住她,「我十七歲就被你勾搭上手,如今都四年了,你還躲躲閃閃不敢讓我見人!你還有沒有良心?」

  寧三絕倒。情況不妙,這廝眼看要爆發……

  這時門外已傳來鑰匙開鎖的動靜。

  晚了寶貝,BOBO那丫頭直闖而來。

  「啊啊啊——」出現在門口的BOBO大聲疾呼,悲憤地揪住身邊的毛毛,「果然果然,寧三她果然藏了男人!快看啊,她都引狼入室了還想瞞著我……」

  寧三腦袋「嗡」的一聲,只覺一團亂麻撲面而來。

  她可不想被鄰居丟西紅柿,趕緊跑去關上大門。

  「寧三寧三——」

  「BOBO,」寧三趕緊打斷她寶玉哭靈似的魔音,「我來重新介紹一下,這個尚武志,是我……嗯,法定的丈夫。」

  「……」

  BOBO閉嘴瞪著她,神態詭異。

  寧三汗顏,「已經註冊結婚的……那種……」

  「什麼時候的事?」

  BOBO跳起腳,毛毛嚇呆掉,小武雙手環胸,冷眼旁觀。

  「這個……是從南旗島回來的那天……」寧三已經被BOBO掐住了喉嚨,斷斷續續,垂死解釋,「事實上……我也是受他所迫……前塵往事……咳咳!來不及跟你……一一解釋……」

  「寧三,我可憐的寧三,你果然賣身給那傢夥……」BOBO把頭埋在寧三肩窩裡,又捶又哭,「我不是跟你說過的嗎?你還不了債還有我們,大家一起想辦法總會解決的嘛,你怎麼就把自己給賣給了他……」

  眾人面面相覷,啼笑皆非。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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