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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歷與實作力脫鉤
搶升格、拚升學,大學與技術學院迅速增生,畢業生卻嚴重欠缺實作能力。台灣的高等教育究竟出了什麼問題?學校與學生又該怎麼做?年輕的一代該如何「自力救濟」?
一位行醫超過四十年的婦產科醫師語重心長地警告朋友,「你們最好現在都不要生病,」因為他親眼見到在醫學院裡,愈來愈少的學生願意站上手術台實習,也愈來愈少教授願意動刀。
不只醫師實作能力減弱,許多傳統產業如模具業,也出現專業技術人員不足的困境。
三十年前,鴻海集團總裁郭台銘從事黑白電視旋扭的製造,決定投資模具機器,蓋自己的模具廠;現在鴻海改做手機、個人電腦,模具還是他超越其他EMS廠(電子專業代工服務)的能力之一。
「台灣社會都把技職教育和模具產業當成黑手,但放眼世界各先進國家都不放棄模具產業,因為模具是一切工業之母,」郭台銘說。
鴻海準備繼續投入機光電、醫療設備、數位內容等產業,卻擔心台灣是不是能提供優秀技術人才。
台灣專業教育的養成,出現流失的危機。
產學脫鉤 技職教育快速流失
許多應實作的科系訓練不出動手做的能力,也吸引不到學生。
重研究而輕教學、重大學而輕技職的心態與風氣,讓台灣社會逐步嚐到專業分工模糊與錯亂的苦果。
「社會需要不同的功能,但這樣下去,台灣整個社會角色的分際會被打破,」佳世達科技創意設計中心設計長王千睿擔憂地表示,社會結構需要不同專業人才支撐。
二十年來技職教育的流失,是台灣專業崩解的重要原因。
過去台灣技職教育訓練出的專業人才,以能動手做、能解決問題為特色,在台灣工業起步時披荊斬棘,支撐起台灣經濟的根本。
五○年代,台電第一次大規模招考,工專畢業生是最重要的生力軍;民國四十四年到五十五年的中油,八○%招考進的工程人員也來自工專。其他如東和鋼鐵、士林電機等重要產業,當年也都以工專學生為支柱。
大安高工校長陳清誥觀察,許多中小企業的創業家都出身技職,包括鴻海總裁郭台銘、和碩聯合董事長童子賢、以及宏達電前執行長卓火土、現任執行長周永明等,實作人才在各行各業百花齊放,至今仍深深牽動台灣經濟。
嘉義高工出身,擔任過台北工專校長的嶺東科技大學講座教授張天津觀察,技職的背景,讓他擁有親自動手的實作力、態度務實,且因為懂得基層操作的辛苦,能體恤各層工作人員,這些都是技職生的優勢。
台灣的職業教育在一九八○年代達到最盛。當時,高中與高職的學生人數比,最高曾達到三比七。
然而,這樣的技職優勢與文化,卻在過去十年間快速消失。自民國八十五年開放改制,專科紛紛升格為技術學院,甚至升格為科技大學。過去十二年,專科學校數目從六十一校減少至十五校,技術學院卻由十五校增為四十校;科技大學由五校增為三十八校,驟增近八倍。
大家都在搶著升格。學校升格了,總量與學生數也超過普通大學,技職體系卻仍是資源上的「多數弱勢」。
技職必須購買機器、設備,聘請實務老師,需要更多經費挹注;但根據教育部民國九十七年的預算,一般大學院校的預算,是技職院校的二.四倍;技職每單位學生成本,也遠低於高教。
搶升格、拚升學 技職將滅頂?
大量升格的技職,量變帶來了質變。從師資到課程,都和一般教育愈來愈同質。
申請改制時,教授的比例是重要條件。例如專科學校要升格為技術學院時,助理教授以上的師資必須占全校專任講師以上教師人數至少二一%,改制滿一年需達二二%,四年後達二五%的比例。
嶺東科技大學校長陳振貴觀察,這造成許多期待升格的技專院校競相聘有助理教授以上師資入校,不論是否符合專業實作的需求。
學院派博士出身的教授取代了實務的老師進入技職體系,教學內容很難呼應產業需求。
台大機械系教授黃光裕從前在台灣工業技術學院(現台灣科技大學)擔任助教的時候,發現台科大的學生一個個都在工廠歷練過,對課程的要求,就是將來職場上要用得到、要夠實用。所以老師不能隨便就上台,否則會被學生「嗆」。
「現在,區隔性幾乎不再,」他說。「很多技職學校的老師幾乎跟一般大學教師的能力差不多。」
除了師資,技職的課程安排,也與一般教育愈來愈相似,也愈來愈遠離實務。這情形,在高職特別明顯。
亞洲國際藝術指甲大賽冠軍羅大森在念佳冬高農時,下午幾乎都是實習課,要自己戴著手套去拔草、揮鋤頭鬆土、扛大罐子噴農藥;可是他休假時回屏東,卻發現學弟妹的實習時數縮短了,國英數等基本學科變多了。實作時間不夠,現在也不是學生動手,而是老師自己開著重耕機把地打鬆,然後叫值日生用馬達直接噴水、噴農藥。
升學主義主導了技職教學,技職體系的教學目標與課程安排,變成以協助學生升學為務。
打開許多高職的首頁,辦學績效的第一項,常是考上技術學院或科技大學的比例;台灣科技大學校長陳希舜也發現,高職生為了考上科大,拼命補習;許多在全國比賽、甚至國際競賽得到名次的,反而因為國英數考不好,進不了好的科大。
教育部長鄭瑞城上任後,廣取各界的意見,「技職將滅頂」是許多人給他的結論。
不僅技職教育滅頂,一般大學也愈往象牙塔鑽,與產業失去連結。
學校的評鑑指標之一是看博士的數量,教師的升等則以學術論文的數量為指標。這使得大學裡出現重研究、輕實作與教學的問題。
王千睿觀察,設計科系裡,十個教授裡有七個非本科,雖然都是博士,但對教學沒有太大的幫助;且設計領域主要以實作課程為主,放眼全球設計學院,要求招聘博士的並不多。
學歷與實作力不等值的年代
儘管很多人都同意,隨著社會轉型,技職本就應同步升級;但升級過快,缺乏控管的結果,造成技職與一般教育的日益同質;而且大學與技職重研究而輕實作的導向,使得學歷與實作力,無法劃上等號。
面對學歷與實作力不等值的年代,學生只能以更積極的態度因應。
一○四人力銀行董事長楊基寬提醒學生透過實習盡早進入職場,瞭解職場的殘酷與現實,也給自己學習與彌補不足的動力。
教育制度更需快速調整,重新建立「行行出狀元」的社會價值。
以技職體系來說,從經費、師資招募到證照等,都必須重塑制度,恢復專業職人的尊嚴。
馬蕭政府上台,已經承諾強化技職的經費;這幾年,教育部也已經開放教師以技術報告升等,儘管申請比例仍低。
透過證照與實習的完整制度,則能重建技職「動手做」的特色。
中山大學政治經濟系副教授劉孟奇舉例,日本注重專業分工,有完整的專門學校與證照制度,長久以來的證照體系,塑造了個人職業身份的認同感與專業權威。
「但我們沒有為了教育體系而量身訂作的證照制度,」他提醒,在這個技職與大學混淆同質的年代,是時候該仔細檢討了。
大學也要推動產學合作
大學裡,也出現產學合作必須更密切的呼聲。
在九十四年以前,高教司產學合作的預算是零九七年達到七億;去年開始,教育部為大學系所的實習計畫編列每年兩千萬的經費,儘管不多,但期待能驅動五萬名大學生在畢業前,先有實習經驗。
在大學裡,許多老師也自發性地以專案形式,鼓勵學生動手。台大機械系的實驗室裡,大三生正一個個展示他們做出來的仿生機器人。仿生機器人要能走直線、過障礙,還要比賽速度。
這是黃光裕為學生「機械設計原理」課出的作業。十五年前,他就開始這樣要求學生:學生必須動腦整合所有的機械動力原理,還得自己動手,才能做出成品。
走出校園,許多企業也開始自省,在抱怨「學校教不出可用的人才」之際,自己能扮演什麼角色?
「學校不可能針對產業所需,在短短的學年內做很專門的教育,只能作一般技術性的知識教育,還有局部的技術性教育,」國瑞汽車副總經理王派榮說。例如汽車廠內,光是噴漆工人,要訓練噴漆的姿勢、角度,速度,一星期雖能學會一人份的工作,但往往要花上一年才能完全熟練廠內所有噴漆事務,還不包括噴漆牽涉的廢水處理等環保議題,常常不是學校內的汽車實習工廠所能負擔。因此他認為,產業不能依賴學校,企業也要擔負起在職訓練的工作。
十八年來,他們也與高職建教合作,學生三個月在廠內實習,三個月回學校上課。實習期間,國瑞免費提供住宿,把高職生當成一般新進員工一樣地教育。直到今年汽車業大蕭條,才暫中止建教生入廠。
「讓學生在求學時代就認識汽車製造業,讓他們產生熱情投入,這是很大的社會工作,」王派榮說。
學校要找到自己的特色
在學歷價值模糊的年代,各學校為自己找到定位與特色,更成為刻不容緩的課題。
前明志技術學院校長,現任台灣藝術大學設計學院院長林榮泰觀察,當大學也必須重視實作,技職往高教趨近,重點不再是區分技職或高教,而在於走出自己的定位,找到與社會銜接的接頭。
教育部的制度近年提供學校分類分工的誘因,例如針對研究型大學有五年五百億計畫;針對技職與大學,則有教學卓越計畫。教學卓越計畫過去三年每年編列特別預算五十億,今年則預計編為經常性預算,預計每年投注三十七億元。
《魔戒》中文版譯者朱學恆這幾年協助評定教學卓越計畫發現,教學卓越計畫協助許多技職院校訂定了畢業門檻或證照要求,的確提升了許多學校的品質。
曾一度走向升學主義一元社會的台灣,必須在心態上、制度上都重新尊重多元,才能挽救回流失的專業教育,真正做到行行出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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