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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ni00724
男爵 | 2013-8-14 15:26:56

本帖最後由 mini00724 於 2013-8-14 15:29 編輯

【內容簡介】

  俗話說「不打不相識」,他倆卻是「不吃不相識」!
  明明是滿臉豆花的臭男生
  什麼時候竟搖身一變成了大眾情人
  她沒事還得為一票迷姊迷妹傳遞情書
  卻老被他嘴上暗喻的楊貴妃身材氣得火冒三丈
  管他念的法國學校是「藍帶」還是「白帶」
  打小當他的試吃白老鼠也不是隨便容易的
  這回雙手奉上的美食想博得佳人歡欣
  也得看看能否通過她那張天字第一號挑剔嘴的考驗
  呵呵!沒想到士別三日,不得不令人刮目相看
  害她吃在嘴裡、甜在心裡,笑意擋都擋不住
  這下子要不拜倒在他懷裡都很難了!



    『1』序

  你曾想過嗎?在這世界上,有沒有什麼是讓你又愛又恨的?
  是那會搶你東西卻血濃於水的兄弟姊妹?是那個考試蒙著眼睛考,分數都比你高,卻會借你筆記或罩你的同學?是那群會聽你吐苦水,卻三不五時調侃、揶揄你的朋友?還是你那長得好可愛卻偶爾會喜歡咬東西、亂撒尿的寶貝寵物?
  認真想想,好像很多,可是這些應該是愛多於恨的,那種恨吶,雖名為恨,但實際上不過是一種抱怨罷了。
  舉一種讓我又愛又想抱怨的東西吧,一種濃濃、香香、滑滑、軟軟、入口即化、口齒留香的食物,它不是必需品,人沒吃不會死,但是如果能無憂無慮地吃會開心死。
  是的,就是奶油制品,包括奶酥、鮮奶油、奶酪……
  奶油的美味就不用我多談了,而它會讓人發胖的熱量,想必也不用我多提醒,和巧克力一樣,它讓我又愛又恨。
  每次經過面包店,總要努力克制別被那股香味給誘拐,可是有時候就是那麼巧,剛好碰上面包出爐。
  天哪!你能了解聞到新鮮面包香味的時候,那種“妖鬼”(閩南語)作祟的感覺嗎?明明就不餓,可是最後還是忍不住,讓欲望掌控了理智,驅使著身體轉入店裡,一口氣買了數塊小蛋糕加面包。(吃它的時候好滿足,等腰圍大幾寸時才驚覺它的威力。)
  也許你會說,不吃又不會怎麼樣,那麼怕胖就別吃嘛!可是我要說的是,如果一樣東西真正對了味,要你完全拒絕,還真是有點困難呢!
  這個故事的部分好笑情節,有些是我自己的經驗,有些則是由朋友所提供,或許看了會覺得有些誇張,但我相信一定也有人有過相似的經驗。
  《愛上面包味男孩》的故事背景發生在感情還很青澀,表達方式還很靦腆的學生時代,經過社會的歷練沈澱後,接下來的便是一場慢慢累積、發酵的感情,這一點一滴,都是令人難忘的。
  很感謝<禾馬>出版社的編編喜歡這個故事,並將之出版;更希望大家在看這篇輕松故事的同時,也能從裡面找到些許的似曾相識喔!    (由www.yanqing888.net制作)

    『2』第一章

  晚上七點多,正是吃飯時間,建國社區裡一片燈火通明,家家戶戶紛紛傳出飯菜香。那香味不僅引人垂涎三尺,更對遠處的野貓造成致命的吸引力,牠們霸住高高的牆頭,對著窗內的餐桌虎視眈眈。
  “砰!”
  不知道從哪一家傳出極大的聲音,把牆頭上一群貓兒嚇得四散奔逃。
  “喵──”
  這頭,範聰美才甩上門跑出來,無巧不巧就踩中其中一只剛從牆上跳下來的貓,還不偏不倚地正好踩在牠的尾巴上,痛嚇得那貓兒本能地回頭用爪子一耙,她的小腿上立刻出現好幾道血痕。
  “哎喲!”範聰美的腳突然遭到攻擊,讓她一時痛得腳軟,人也跟著撲倒在柏油路上。她很快坐了起來,看著跑走的虎皮貓一眼,隨即低頭撩起藍色百褶裙,望了小腿上的傷口一眼,眉頭一皺,就又爬起來繼續往巷子口跑去。
  不知道是耳朵太靈,還是巷子裡有回音效果,她人已經跑出了巷子,居然還可以聽到才從家裡跟出來的媽媽,大聲叫喊著她的名字。
  “阿美!阿美!”
  真是的!叫得這麼大聲,難不成想讓全世界的人都認識她嗎?還是想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有一對感情不好的父母?
  範聰美嘴巴喃喃念著,臉上滿是氣憤的表情。
  她實在想不通,為什麼結婚十幾年的夫妻,居然會吵得比仇人還凶?媽今天不過菜煮得少了一點嘛!而爸也不過是晚了半小時回家,這些究竟有什麼好吵的?她記得以前爸媽並不會這樣呀!
  現在每天吵,吵得她連書都讀不下去了,真煩!煩死人了!
  把母親的叫喊狠狠拋在後頭,範聰美直到跑進另外一條距離她家數百公尺以外的小路,才放慢速度。她轉了進去,並且開始快步走,大概又走了半分鐘,眼前出現t字路,只見她在一根電線杆旁停了下來。
  她又來了,每次心情不好,她都會不知不覺地走到這裡來。
  望著馬路斜對面的一家店面,她微仰起頭深深吸了一口空氣,在傍晚的空氣裡果然找到一絲熟悉的香味,她那因為氣憤而皺起的眉頭,這才舒展開來。
  距離面包出爐的時間,都過了四個小時了,但是那味道卻依然飄蕩在四周的空氣中,久久不散。
  不知道怎麼搞的,只要聞到面包、蛋糕的奶油香味,就算沒吃到嘴裡,她的心情也會變得很好,而且,還會有一種很滿足、很興奮的感覺。
  雖然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不過這種特殊的感覺似乎是從她很小的時候,就開始了。
  大概是在國小二年級的時候吧,某天當她放學回家時,無意間發現這間轉角的屋子多了一塊招牌“華冠西點面包”。
  盯著眼前那塊紅底白字的招牌,範聰美開始回想她這個習慣的開端。
  ☆                                  ☆                                  ☆
  想起七年前的那天,天氣很熱,剛放學的她走在回家的路上,手中正數著從白色制服口袋中掏出的零錢。
  一塊、兩塊……加一、二、三塊,總共五塊錢,五塊錢可以買些什麼呢?買棒冰好了,而且要牛奶口味的。
  “哇──快點快點,‘鹹蛋超人’開始演了!”
  那時,有幾個高年級的男生一邊鬼叫一邊從她身旁跑過去,只是其中一個男孩子很可惡,經過她身邊時還故意扯她了一把。
  “啊!”看著那個扯了她還對她做鬼臉的男生,她一時反應不過來。過了幾分鐘,人都跑遠了,她才發現手裡面那些要用來買牛奶棒冰的零錢全掉了。
  於是她開始彎腰撿錢,一塊、兩塊、三塊、四塊……“還有一塊錢呢?”範聰美數來數去就是少一塊錢。
  找了老半天,那第五個銅板就是不出現,但是她不死心,先是在原地找了好久,然後又到路中間和對面找,雜草堆也不放過,連垃圾堆也不忘看一看。
  怎麼辦,真的不見了?
  等她又回到原地,那第五個銅板還是沒回到她手上。她開始心煩,不過心煩歸心煩,她仍然舍不得放棄那一塊錢而走開。因為只要一走開,那一塊錢很可能就會變成別人的。
  慢慢地,十分鐘過去,二十分鐘過去……
  “叭叭──”忽然一輛轎車從旁邊經過,還按了喇叭趕走一只正在過馬路的黑貓,那黑貓一跑跑到了一塊水溝蓋上,跟著跳上一旁的垃圾桶,最後一溜煙不見了。
  貓……垃圾桶……水溝蓋……
  “水溝?”她怎麼沒想到錢會掉進水溝裡?
  範聰美像是發現新大陸似的,興奮地跑到水溝蓋旁,蹲下來,低下臉,透過一根根的鐵條往水溝裡面看,果真發現一塊閃著銀光的物體。
  啊!是她的錢!
  心裡一高興,馬上將背上的書包丟到一邊,兩手抓住鐵條,準備拉起水溝蓋撿回她的錢。只是拉了老半天,那塊水溝蓋卻連動都沒動過。
  “咿咿──”不得已使出“拔蘿蔔”的姿勢,範聰美用力地想掀起水溝蓋。但是三分鐘又過去了,水溝蓋仍舊文風不動。
  怎麼還是拉不動半分?到這地步,她已汗流浹背,不說力氣用光了,那個臭水溝的味道還幾乎要熏死她!要不是有個香香的味道偶爾蓋過臭味,要不然她早就……
  “咦?”
  擡起頭,她才發現路邊新開了一家面包店,這家面包店有著一片長長的玻璃牆,就連門也是玻璃做的,而那個面包的香味,就是從那道門裡面傳出來的。
  好餓!光是聞到味道,她的肚子就開始咕嚕咕嚕叫,雖然吃飯時間還沒到。
  她不知不覺被香味吸引,走上店前面比馬路要高一點的騎樓,來到玻璃櫥窗前。當她看見櫥窗裡面那一整片被燈光照得油油亮亮、黃橙鮮艷的糕點時,她的臉更忍不住貼到玻璃上面,飢渴的視線再也無法移開。
  “喂!”
  “啊?”突然有人在她背後叫了一聲,害她嚇了一跳。等回過頭一看。原來不知什麼時候,在她後面站了一個男生,和她一樣,身上也穿著制服,而且還是同校的呢!
  三年……甲班?他比她大一年級,但是卻長得比她還矮,人也好瘦好白。
  看完名牌,又看著他的臉,她盯著他看了好久好久。
  “喂,妳很髒耶!”不知道為什麼,那男生忽然對她凶巴巴地說話,雙手甚至還扠著腰。
  範聰美將目光從他清秀的臉龐移開,她低下頭看看自己的衣服。髒?不會呀,她的衣服很干淨啊!
  “我說妳很髒,是因為妳的口水流到我家玻璃上面了。”她的反應,讓他不停地吊白眼。
  玻璃?望了眼剛剛她站的位置,除了看見兩只手印浮在玻璃上,那兩只手印中間有一條長長的水痕。馬上,她回過頭,“那個……”
  “妳把我家玻璃弄髒了,要負責擦干淨!”好像早準備好的,他從身後拿出一塊干抹布,丟給她,還不忘補了一句,“擦不干淨,小心被我阿公罵!”
  阿公?看看屋子裡面,沒有大人呀?這裡好像只有他一個小孩子。
  “我阿公很凶,會拿藤條打小孩,他要是知道妳弄髒玻璃,一定會像這樣,ㄆㄧㄚ!ㄆㄧㄚ!”他做了個很誇張、很嚇人的鞭打動作。“看見沒?快點擦!”
  被他這麼一說,好像不擦都不行。於是她開始一邊擦,還一邊看他,只是,她卻發現他在偷笑。好奇怪喔,他在笑什麼?
  三分鐘後,玻璃算是擦干淨了,她還他抹布。“擦好了,我要回去了。”
  “想走?不可以!妳剛剛在我家前面做了什麼?”
  “……沒有啊!”她不過是在找她的錢。
  清秀的臉不知怎麼地瞬間變得盛氣淩人,他不但瞪視著她,還刻意踮高腳尖,對她居高臨下地俯看。“妳在我家門口偷大便,還說沒有?”他手指著她的鼻子大聲責問。
  “大便?”她又不是小狗小貓,怎麼會在路邊大小便?
  “不承認?大便就在那裡,怎麼會沒有?”扯住她的手,男孩把她拉到騎樓邊,範聰美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水溝蓋旁邊果真有一坨黑黑的螺旋狀物體。“看吧!妳的大便這麼大一坨,還說沒有?”
  這下換她瞪大眼,直覺太誇張了,“亂講!那不是我大的。”
  “剛剛我家前面就只有妳一個人在那邊走來走去,而且我還聽到妳‘咿──咿──’地叫。”那男孩不甘示弱地指證歷歷,仿佛是抓到天大的把柄似地。
  而被他這麼一說,即使她什麼都沒做,一時之間居然也找不到話為自己辯白。“嗯……要不然我弄起來好了。”
  才說完,她就拿起面包店前放著的畚箕、掃把,準備清理,誰知道那男生卻粗魯地搶走她手上的東西。
  “喂!不用了!妳這樣掃,大便會黏在掃把上面,這樣我阿公看到會更生氣。”
  “那怎麼辦?”
  看著黑色物體,他轉轉眼睛,然後說:“呃……我知道怎麼弄才不會黏,我等一下幫妳弄,可是我幫妳弄這個,妳也要幫我弄其它東西。”
  男孩盯住她,看她沒反應,認為她是沒異議了。
  “跟我進去。”抓著她的手,他把她往面包店裡面拉。
  這下她還來不及遲疑呢,人就被拉到了店裡頭。進到店裡面,剛剛那股香味又更濃了,她忍不住地頻頻吞著口水。而在發現冰箱裡面的那幾塊大蛋糕後,她的腦袋瓜子裡更是餅干、面包滿天飛。
  “不是這裡。”見她停在櫥櫃前,那男孩又更大力地將她往店後面拖。
  “還要進去?裡面是哪裡?”被人拉著往不熟悉的地方走,她有點不安,而且後面好像有什麼,因為一直有怪怪的聲音出現。
  “是廚房。”
  進到後頭,迎面而來的是一股更香更濃的奶油香味。她張著嘴巴,繼而瞪大眼睛,因為在那個廚房裡,有一部很大的機器,還不時發出轟轟聲。
  這種東西,她從來沒見過。
  “那個是烤爐,很燙的,別摸它,跟我過來這邊。”他拉她繞過烤爐,到了屋角的一張桌子旁。“到了,看到沒?妳先幫我折這些東西,等一下我再幫妳弄外面那個東西。”
  “這是什麼?”桌上有幾個還沒拆出形狀的平面盒子,看起來很像美勞習作。
  “這是要裝蛋糕的盒子。”男孩又從桌子底下捧出更多未成形的紙盒,攤到桌面上。“妳折一百個,我折一百個。”
  “我沒折過。”
  “我教妳,看好,先這樣,再這樣,然後這邊折過來,那邊再塞進去……”
  “嗯……”除了鼻子裡面塞了滿滿的奶油香味,她的眼睛也沒閑著。她好奇地看著廚房裡面的東西。
  廚房裡,除了那部大烤爐,還有一張擺滿盆子、盤子、碗的長桌子,因為桌子太高,個子小的她看不見盆子裡究竟裝什麼,不過,她卻看到了盤子裡面裝了面包,可是那個面包……怎麼白白又小小的,像饅頭?
  “喂!妳有沒有在折呀?”見她分心,男孩發脾氣。
  她回過頭。“喔,有,先這樣……再這樣,對不對?”乖乖折起紙盒,而且動作又快又仔細,折出來的紙盒非常方正。
  “咦?”她沒仔細聽他說,卻沒做錯,原來她滿聰明的嘛!
  剛剛看她一個人在外面,妄想要把水溝蓋拔起來的樣子,倒像個笨蛋。他不禁盯著她看了好一會。
  然而有了她幫忙,平常男孩一個人要做很久的工作,卻只用了不到三分之一的時間就完成了。
  “夠了嗎?”她看著正數著成品的男孩。
  “嗯。”總共兩百個,不過光她折的就有一百二十三個。
  “那我可以回家了嗎?”
  “可以。”工作都做完了,不讓她走好像很可憐。
  “喔。”放下手裡的東西,準備出門。
  “等一下!”他又粗魯地拉住她。
  “我……我折完了。”他忽然叫得那麼大聲,嚇到她了。
  “妳……再等一下,妳幫我看一樣東西。”拖著她到長桌子旁邊,再拉來一把椅子,他爬上椅子將白鐵制的大盆子捧下來。把盆子放到地上,然後以手指挖了一團裡面白白糊糊的東西放進嘴裡。“這個很好吃,妳也吃吃看。”
  雖然大人說不可以吃陌生人的東西,但是看他吃得津津有味,忍不住誘惑,她也跟著蹲下來,沾了一小塊含進嘴巴裡。只是,吃完了那手指上白白糊糊的東西,她卻愣住了。
  “怎麼樣?”男孩問。
  “嗯……”嘴巴拚命地蠕動,兩只眼睛瞬間綻放光彩。
  “怎麼樣啦?”男孩臉湊到她面前,很急切地問。
  她不是不說話,只是東西太好吃了。那白白糊糊的東西,雖然看起來很油,可是吃起來卻一點都不油,而且還有牛奶的香味。
  等喉嚨裡那塊香滑完全消失,她這才舍得開口。“這個是怎麼做的?好好吃!”
  聽她說好吃,男孩這才松了口氣,人往地上一坐,還咧嘴笑得好開心呢。“就說嘛!這是我自己打的鮮奶油喔!嘿嘿,原來我阿公也沒多厲害,我隨便用腳打的都比他的好吃,我以後一定會變成一個一級棒的蛋糕師傅!”
  是嗎?是他自己打的嗎?她一面懷疑著,一面貪婪地盯住那一盆鮮奶油,忍不住問:“我可以再吃一點點嗎?”
  “吃吧!吃吧!統統吃完最好,我也一起吃!”從桌上拿來兩支湯匙,兩個小孩子就這麼妳一口我一口地吃起大盆子裡的鮮奶油。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東西太好吃了,他們吃了三分之一盆,居然還不覺得膩,而且原本不相識的兩人,還一邊吃一邊玩了起來。
  勾起一小撮的鮮奶油,她朝他臉上一彈。“哈……”正中紅心,她笑得好開心。
  那男孩也挖了一大撮,用力甩到她的臉上。“啊哈哈……”因為神準,所以他笑得很猖狂,連面包店外頭的人都聽得到。不過那開心的笑聲卻也只維持了一會兒。
  “柏瑋仁!叫你看個店,你給我跑到哪裡去了?”忽然,店前面傳來一聲叫罵,那嚇得男孩從地上跳了起來。
  “死了,我阿公回來了!”他得意的樣子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而且等他望向她的時候,表情又更難看了。“妳……妳快點出去,不要讓我阿公看到,啊!不行!從後門好了,快點!”
  他的樣子讓她聯想到鬼來了。
  男孩拉著人就想往後門跑,不過兩個孩子也才跑了幾步,廚房門口就來了人。
  “柏瑋仁,誰叫你把巧克力奶油擠成這樣放在馬路上的?”走進廚房,老人一下子就逮到男孩,他揪住他的領子。而老人的另外一只手則拿著那一坨……“大便”!
  “不是我弄的!不是我弄的!要不然你可以問她!”男孩死不承認,還拖她下水。
  老人看著她,問了:“妳是瑋仁的同學嗎?”
  同學?她搖搖頭。
  “那妳是來店裡買面包的啊?”
  她又搖搖頭,還說:“他要我幫他折紙,折完一百個他就幫我掃……你手上的大便,請問那是大便還是巧克力?”
  沒想到被人出賣,男孩氣急敗壞的叫嚷起來,“喂!妳吃了我的東西還……喔!”
  敲了男孩一記,老人說:“這是巧克力。還有,外面的書包是妳的吧?”
  這回她點頭。
  “剛怕妳的書包被車壓到,所以幫妳拿到走廊上面了,外面天開始黑了喲,妳也該回家了。”老人慈祥地叮囑。
  她應了聲,又看了那個叫柏瑋仁的男孩一眼,跟著要走出廚房,誰知道老人卻又在這個時候補上一句。
  “前面的桌子上有衛生紙,出去之前把臉擦干淨。”
  擦臉?範聰美下意識地用手背往臉上一抹,原來是剛剛被人甩上的鮮奶油。將手背上的鮮奶油舔干淨,她忽然想到一件事沒講,於是便回頭說:“阿公,用腳打的鮮奶油很好吃,謝謝。”
  說完,她就走出廚房,拿了書包之後,便離開了面包店。
  不過在她走遠之前,她好像聽到那個叫柏瑋仁的哀叫聲,不斷從面包店裡傳出來……
  ☆                                  ☆                                  ☆
  把巧克力奶油擠成便便狀;沒經過大人的允許亂動烘焙的用具;做錯事情死不承認;還有最嚴重的是──誘拐小朋友!
  七年前的那一天傍晚,那個柏瑋仁肯定被修理得很慘,原因除了他的那些罪行,還有她的故意陷害。
  唉,這也只能怪他運氣不好,誰不欺侮卻欺侮上她。雖然當時她只有八歲,但是她卻不像一般的小孩子,有糖吃就會上當,口氣壞一點就會被嚇哭,很多大人和小孩總是會被她“善良”的外表給蒙騙了。
  不過話說回來,她也得感謝他,因為他給了她一個開端,一個習慣的開端。
  因為自從那一次,她便愛上了鮮奶油和烤面包時所散發出來的香味,而且從那一次開始,每當她考試考差了,或是爸媽又吵架了,她都會習慣性地走到這裡來。
  從她國小二年級到現在國中二年級,七年了,“華冠西點面包”依舊在原地,也幸好它還在原地,她才能夠保有放松自己的地方。
  “喂!”
  “啊!豆花!”本來還站在馬路對面的範聰美,不知何時已越過馬路,踱到面包店櫥窗前面來。隔著玻璃,她被一張突然出現的大臉嚇了一大跳。
  是他,柏瑋仁!
  雖然隔著玻璃,不過柏瑋仁卻清楚聽到範聰美下意識喊出來的話。他打開門從店裡走出來。
  “妳剛剛說什麼?什麼豆花?我家沒賣豆花,不買東西就別擋在這裡。”
  因為某個洗面奶廣告太紅的緣故,幾乎每個人都知道,“豆花”這個名詞等於“痘痘臉”。雖然現在國三的他真的長了滿臉的青春痘,但被人冠上這樣的綽號,他心裡還是很不舒服的,尤其是被她這麼說!
  “這裡這麼寬,多站我一個人會死呀?又沒擋到你。哼!”
  怪了,他怎麼這麼凶,以往不管她在櫥窗前面站多久,他都不會理她的,他總是從她眼前把剩下的面包收去包裝,要不然就是當著她的面擦裡邊的玻璃,或是幫他阿公把一些器皿拿到外面來洗。
  他在她面前走來走去,最多的時候也只跟她說過一句話,那就是──借過。
  他不理她的原因,她不知道,有可能……是因為後來他發覺七年前的那一天,自己被人陷害了吧!
  心情不太好的範聰美吭完一聲,便冷冷地把臉轉向櫥窗;而一旁的柏瑋仁一時間也沒再說話,他只是站著,然後一直看著她,直到她不耐煩地再度轉過臉來。
  “看什麼看!”她皺起眉頭。
  “不能看嗎?”他挑挑眉。
  “不能!”她不喜歡別人這樣盯著自己看,尤其這種目的不明的,可是會讓她全身起疙瘩的。
  “妳不讓我看,那我家的面包妳也不能看。”
  “啊?”這什麼態度?分明是找碴!這回她轉過身和他面對面,就因為這樣,她才驚覺他的身高已有了變化。
  七年前,他起碼比她矮上半個頭,那時候的她一百一十九公分,那他肯定一百一都沒有。後來因為他們讀同一間小學,她幾乎每天都會在學校看到他,不過也不曾覺得他長高過。
  那現在……她一百五十八公分,他應該有一百七了吧!
  “看什麼看!”這次換柏瑋仁問,只是他的表情卻顯得很得意,那讓範聰美沒來由地燃起一把怒火。
  “看你的大頭啦!你以為你很帥嗎?”
  “我沒說我帥,但是,妳不會也以為自己很美吧?我一直看妳,是想知道妳什麼時候閃,這麼大──一個人擋在這裡,我家還賣不賣東西?”他拉長音強調她的體型,而這也正巧觸及範聰美的禁忌。
  大概是因為青春期的關系,她的體重從國小升國中那一年開始,便與日俱增。
  現在的她雖然不高也不矮,可是體重卻足足有六十三公斤重,從外表看來明顯就是圓滾滾地……一“顆”。
  “你可以說我健康,但是不可以說我大。”孰可忍,孰不可忍!她表情霎時變得很恐怖,如暴風雨將至。
  “為什麼不能說?‘大’又不代表什麼。”他心裡很清楚‘大’代表什麼。
  “你這是在影射!”
  “什麼是影射,我不懂耶。”
  “你國文老師沒教你嗎?影射就是藉此說彼,拿這個比喻那個!”
  “拿什麼比喻什麼?大就是大,能比喻什麼?我不懂。嗯……我想我們國文老師可能忘了教,要不然妳告訴我好了。”他揚起嘴,做出一副很虛心求教的模樣。
  “大就是比喻……”話到嘴邊,她及時停住,立刻改口說:“哼!我忘了你讀的是放牛班,所以沒學過是正常的。”
  差點中了他的計,比起小時候,他好像稍微聰明一點了。
  被她一刺,他沈默下來,靜了一會兒,於是換上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是不是每個讀資優班的都認為自己很了不起?”
  “廢話,當然很了不起,全校三個年級總共五十七個班級,每年級的資優班都只有一班,一班四十個人,所以三班全部加起來也不過一百二十個,去掉尾數好了,讀資優班的人只有全校人數的二十分之一,你說這樣算不算是了不起?”
  說完,她見他又沈聲不說話,還以為他連個簡單的算數都要算個老半天,正想笑他呢,沒想到他居然蹦出一句。
  “數字又代表什麼?數字能吃嗎?如果少就代表好,那妳為什麼不能少──吃一點呢?”他又拉長音強調範聰美的痛。
  “什麼!”話說回來,他還是在暗喻她胖,可惡的臭男生!
  咚!她踹了他一腳。
  “啊!可惡!妳沒聽過君子動口不動腳嗎?”他蹲了下來,頻頻揉著傷處。
  “很抱歉,我們老師沒教!”報完仇,她甩頭就走。
  不過,因為小腿上被貓抓到的傷仍隱隱作痛,所以她走起路來一拐一拐地。
  盯著她跛腳走遠的背影,柏瑋仁這才忽然想起一件事,“喂!等一下!”
  他喊得很大聲,不過不知道是因為範聰美走得太快,還是根本不想理他的緣故,她並沒有回頭。
  瞪著已空無一人的巷子,不得已,柏瑋仁只好進門。進了門,他從口袋拿出一個東西往桌上扔,然後坐下來檢查被踢傷的腳脛。
  “瑋仁,你有沒有看見阿公擦傷口的藥?”這時,老人從廚房走出來,一看,就發現剛才自己找半天找不到的藥就放在桌上。“原來是你拿走了,難怪我一直找不到。要是不見了,我還得跑很遠去買……嗯,你的腳怎麼了?”
  “沒怎樣。”停下揉腳的動作,他想到另外一件事,然後對老人說:“阿公,你幫我打電話給柏小姐,叫她不用來了,那天我要練球,沒空。”
  今天晚上,他的心情不是很好,因為那個從小沒理過自己的媽媽,竟然又要回來找他。
  “什麼柏小姐?她是你媽,再怎麼你也──”
  將老人拋在店裡,柏瑋仁三步並兩步跑上樓去了。    (由www.yanqing888.net制作)

    『3』第二章

  那一次的架,吵得還真奇怪!事情過後,範聰美不得不這麼想。
  尤其那一晚她根本什麼也沒做,那個死柏瑋仁卻對她那麼凶,好像處處找她碴,她到底哪裡得罪他了?
  好吧,公平點,雖然她講的話真的有些毒、有些討人厭,可是……要不是他一直強調她胖,她也不會……
  唉,不管了,總歸一句,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喂,聰美,妳要不要參加作文比賽?第一名有三千元獎金喔!”下課鐘一響,坐在範聰美前面的田馨馨就急著轉過頭來。
  “什麼作文比賽?”因為正想著事情,所以沒把話聽得很清楚,她瞪住田馨馨又大又圓的眼睛,愣愣地問。
  “妳沒聽到剛剛下課前國文老師說的呀?上課不專心,想男生對不對呀?”
  “我哪有?妳少三八了。”範聰美不高興地翻白眼。
  “明明就是,還罵人咧!我對妳這麼好,妳卻這樣對我,我要跟妳絕交!”田馨馨膚質極好的臉蛋因生氣而泛著紅。
  唉!這個田馨馨,什麼都好。人漂亮、功課名列前矛、家裡又有錢,對人也好,只是有點大小姐脾氣。幸好她已經習慣了,哄一哄就沒事。
  “好啦好啦!妳要是三八,我就是四九,這樣可以了吧。還有,那個作文比賽,是自由參加的嗎?”
  果真是哄一哄就沒事,田馨馨馬上又變得笑臉迎人。
  “對啊,作文比賽一班最多兩個名額,這次班導沒推派,那就是自由參加,妳等一下可以去學藝那邊登記,報名表好像今天下午就要交出去了,比賽時間是下個禮拜三的下午第二節課。”
  “那好,我們兩個吃完飯就過去填。”
  “嗯……妳過去填就好了。”
  “妳不參加嗎?”她很訝異,因為田馨馨的作文並不比她差,和她同班兩年,兩個人都在伯仲之間,也代表班上參加過好幾次校內外比賽,成績也都不錯的!
  收好桌椅,兩人走出教室。
  田馨馨習慣到哪裡都挽著範聰美的手,連到洗手間短短的路途也不例外。
  “這一次我不參加,因為那天我有其它的事。”她低著頭,吃吃笑著。
  “那一節是自修時間,妳會有什麼事?”範聰美不解地問。
  “反正就有事嘛,等上完廁所再跟妳說。”田馨馨整個頭往範聰美有點厚度的胸前蹭。
  “哦!”每當田馨馨出現這種笑容,通常只有一個原因,她不用猜都知道。
  而當她們上完洗手間出來,結果果然跟她心裡想的一樣。
  “跟妳說,有個男生很有個性喔,他體育很強,很有才華,長得又很不錯。”低頭洗著手,談到自己喜歡的人,田馨馨的心裡仿佛小鹿亂撞。
  範聰美沒吭氣,愣愣聽著水龍頭嘩啦嘩啦泄水的聲音。
  暗戀上某個男生,對田馨馨來說已經不是第一次,如果幫她仔細算一算,平均一個學期,她可以暗戀一點五個男生,而且範圍遍及全校各年級。
  對她來說,暗戀對像的年紀大小並不是問題,最重要的是那個人要有“才華”。
  只要那男生在某方面表現得比別人要突出,而且碰巧長得還不錯,大概都免不了成為田馨馨暗戀的對像。
  不過,身為田馨馨的死黨,她雖然很能了解她這種欣賞“好男生”的嗜好,卻始終無法理解,她可以暗戀對方,對方卻不可以喜歡她的脾氣。
  田馨馨暗戀某個人的時間,通常可以維持七、八個月,到最後她往往會以明示或暗示的方式,向對方表白。如果這個男生不理她,或婉拒她,那麼這段暗戀就可以再維持一段時間;反過來說,若是對方也有意思,哈,那就等於被舉紅牌出場。
  “喂!妳好浪費水喔!”田馨馨伸手幫範聰美旋緊水龍頭。“還有,妳剛剛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有啊,不就是──妳、又、戀、愛、了──”範聰美突然兩手圈住嘴,放聲喊。
  “範聰美!”
  一時情急,田馨馨還在滴水的手掌立即往範聰美圓圓的臉上揮去,但因為她足足高了範聰美半個頭,所以這一揮沒有捂住她的嘴巴,反而打在她的額頭上。
  然而沒準頭也就算了,為了糾正位置,她的手又是往下一抹,最後才真正捂住了她的嘴。
  “嗚!”忍不住,範聰美兩眼圓睜地瞪向了那一臉緊張的田馨馨,田馨馨見狀才松開手。
  “喂,妳也太誇張了吧!”範聰美的臉全濕了。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田馨馨不好意思地連聲道歉。
  “我知道妳不是故意的,只是有意的。”範聰美一臉嚴肅地從裙袋裡掏出手帕,擦著臉。
  “才不是呢!妳這樣誤會我,我不跟妳好了!”田馨馨真是做賊的喊捉賊,只見她臉色一垮,一副山雨欲來的表情。
  “算了算了!我不跟妳計較,買便當去。還有,妳的話沒說完,這次又是哪個冤大頭?”範聰美繼續把臉抹干,準備走下樓梯。
  “呵呵”,田馨馨一聽,立刻扮回笑臉,“他是三年級的學生,還是我們學校的籃球校隊喔!人雖然不是很高,可是肌肉很結實耶,看起來比上次音樂班那個拉小提琴的……”
  手帕搭在臉上,耳朵裡塞滿了田馨馨甜孜孜的聲音,也許是眼睛和耳朵都不專心,所以範聰美完全沒想到自己下一步會踏空。
  “啊──”
  在一陣淒厲的哀號之後,緊接著在樓梯間響起重物滑落的巨響。範聰美是一路由二樓滑至二樓與一樓之間的平台上。
  “喔……唔……”好不容易止住跌勢,範聰美覺得自己就像一塊由洗衣板上溜過的肥皂,幾乎要被搓掉了一層皮。全身因摩擦產生的麻、辣、痛感,也讓她連哼都哼不出來,只能咬牙切齒、皺眉閉眼。
  “啊!聰美──”站在樓梯頂的田馨馨,被嚇得一時恍惚,等她回過神來,才急急忙忙跑了下來。正要去扶起範聰美時,卻看見平台上已經站了個人,讓她一時傻住了。
  同一個時間,跌坐地上的範聰美正勉強睜開那蒙蒙的淚眼,就瞧見自己跟前杵了個人,而那個人……她居然還認識!
  剛上完體育課,買了便當要回教室享用的柏瑋仁,才從樓下爬到平台,嘴邊也正悠哉灌著運動飲料,就被一個從二樓滾下來的東西給嚇到。而那“東西”恰好就滾落到他面前,他這才發現自己居然認識這個“東西”。
  是她,範聰美!只是她的姿勢有點……
  範聰美背抵著階梯,兩腿呈v字型張開,深藍色的百褶裙則整片掀到腰部,露出裡面的內褲。
  “呃,那個……妳的褲子破了。”這種情況,讓柏瑋仁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反應,他站在原地,下意識地提醒一句之後,臉色便轟地變紅。
  而與柏瑋仁的視線同步,範聰美也發現了自己“慘烈”的模樣,那讓她頓時臉部抽搐。
  她立刻將裙子往下一扯,人也掙扎地爬了起來。
  “白癡!”只是她一爬起來,卻劈頭罵了一句,便一個勁兒地往樓上跑。
  她頭也不回地一路狂奔回洗手間,留下另外兩個人呆立在“事故現場”。
  “嗯……”過了一分鐘有吧,吞掉嘴巴裡的口水,那始終低著頭的田馨馨好不容易發出聲音,她瞄了眼那個臉如紅面關公的柏瑋仁,也丟下一句:“你……你的便當掉了!”
  說罷,她也以最快的速度衝向洗手間。
  柏瑋仁又呆愣了半分鐘,這才蹲下來開始收拾那個“意外成仁”的便當,他把掉出來的飯粒和玉米粒收集到塑膠袋裡,然後再將還剩三分之二飯量的便當用橡皮筋束好。
  他的動作慢條斯理,一切看似那麼鎮定,只可惜這個模樣,就只維持兩分鐘不到。
  “哈哈哈!哈哈哈……”最後忍不住,他還是噴笑了出來。
  ☆                                  ☆                                  ☆
  意外發生後一個禮拜。
  好丟臉,從出生到現在她從沒這麼丟臉過!
  那是讓人捶胸頓足、無地自容的“糗”!範聰美只要一想起來就想歇斯底裡地尖叫。
  這家夥真是的!看到就看到了,干嘛還要提醒她褲子破了!他就不能裝作什麼都沒有看到,滾過去就好了?
  可……可是這還不是最可惡的!最可惡的是,當她到洗手間檢查傷勢的時候,赫然發現,她的褲子居然不是因為“滑壘”而磨破的,而是……
  因為她太胖,兩條大腿摩擦,磨破的!
  天!這是什麼狀況?早知道那天她就不該再把那條內褲穿出來,早知道她應該汰舊換新,將媽媽買給她的新內褲換上,早知道……
  哇咧!總之“千金難買早知道”啦,糗都出了,現在才後悔,什麼都來不及了啦!
  “聰美,妳的傷口又痛了嗎,怎麼表情那麼難看?”
  下課鐘一敲,田馨馨立刻轉過頭來,盯住範聰美那個齜牙咧嘴的表情關心問道。
  “沒,只是屁股上的淤青一直不消,我怎麼坐都不舒服。”
  “呵呵。”田馨馨忍不住捂著嘴笑。
  見她笑,範聰美臉色不免又僵了起來。“妳還笑?那天我摔成那樣都不扶我一下!”
  每次看見她的笑容,都會讓她想起另外一個目擊者,一想到他,她那羞愧的感覺就會再度爆發出來。
  最近這幾天,為了不要讓那個羞愧感殘害自己,她連上廁所都繞到遠一點的地方,樓梯也找另外一邊的走,還有……她也有好幾天沒到面包店去了,即使這幾天心情特別不好。
  “我……我忘了嘛。”
  “是喔,那妳怎麼都不會忘記吃飯?”
  “吃飯?這……這和扶妳有什麼關系呀?”
  “有關系。”範聰美臉色沈了下來。“吃飯和朋友哪個重要?”
  “當然是朋友。”田馨馨聽了這話,才收起笑容,很心虛地說。
  當然是朋友,不管拿什麼讓她選擇,她都會選擇這個答案,因為範聰美對她來說意義非凡。
  她和她是並肩作戰的戰友,在沈重的課業壓力下,她們兩人都是互相砥礪,彼此鼓勵安慰對方。
  範聰美是個很特別的女孩,她的心思比一般人還要細膩,不了解她的人都會被她的外表給騙了。
  範聰美總是能夠準確地掌握她的情緒起伏,而聰美和她分享喜悅的方法,雖然有時候只是一句“我就知道妳可以”,但那卻是對她最大的鼓舞。
  所以她們是一起分享喜悅、分擔痛苦傷心的好朋友。
  “喂!想什麼?我只是隨便講講,一定要這麼認真反省嗎?”
  “當然應該反省,我只有聰美妳一個。”
  “哇,惡不惡?我都起雞皮疙瘩了。不理妳,上課鐘快打了,我還要參加作文比賽哩!”範聰美低頭準備著文具。
  “對喔,我都忘了,我也該過去了。”兩眼突然一亮,桌上隨便收拾完,椅子一靠攏,人就急忙往外面跑。不過出了門,她又突然折回來,對範聰美補了一句:“我知道妳可以的,加油!”順帶比了個勝利手勢。
  “知道了。”看著她一溜煙跑走,範聰美這才想起自己忘了問田馨馨,下一堂課究竟要干什麼。
  唉!不過看她慌慌張張的,肯定和男生有關。
  拿著文具,範聰美走出教室,只是人才走到樓梯口,那掛在附近椰子樹上的擴音器,就響起了震耳欲聾的上課鐘聲。
  “怎麼這麼快?”不得已加快腳步,她跑著上樓,等她上了三樓,這才又發現了一件事。
  三?十八?這七天,那對她來說像惡咒一樣的兩個數字,居然在這個緊要關頭出現在她眼前。
  瞪著二十公尺遠,二點五公尺高的那塊班級牌,範聰美本來極快的腳步,戛然定住。
  三年十八班……靠窗戶。他,就坐在窗戶旁邊!
  一想到這個,她的呼吸竟開始不平穩了。
  上回因為某堂課的關系,上課的地方就在今天作文比賽的地點,原本她並不知道柏瑋仁就讀的班級,但是那天當她和田馨馨經過他們的教室時,她卻好死不死看見臉正朝著外面的他。
  沒有人會了解,當她和他四目相對的時候,那種詭異的感覺。
  雖然一看到他,她就立即別開臉,但是很明顯地,她卻知道自己正同手同腳,且屏住呼吸。
  她為什麼沒來由地怕他呢?不,不是怕,應該是一種被人逮到把柄,渾身不自在的感覺。
  不過……這次就豁出去了吧!萬一待會兒又看到他,那……那她就大方地對他笑一笑,要不然就跟他說聲“嗨!”她要盡量表現得毫不在意,那麼這個惡咒肯定就會自然解除了。
  大腦快速運轉數秒,範聰美總算理出頭緒。
  “呼──”她吐了長長一口氣,然後再度邁開步伐。
  三年十六班……三年十七班……三年十八……
  “耶?”只是等她經過那個受詛咒的窗口時,竟發現座位上空無一人。
  現在是上課時間,他居然沒在座位上?
  一個大大的驚嘆號在她腦子裡浮現。她甚至還瞄了眼他座位的附近,但是除了幾個不認識的男生和她面面相覷之外,她並沒有瞧見那張痘痘臉。
  經過了三年十八班,到了比賽的教室,稍微遲到的她領了稿紙就依照指導老師的指示,在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
  “比賽的時間九十分鐘,題目在提示卷上,先寫完的可以先離開。”
  台上老師作完簡單的宣布後,整個教室內就瞬間安靜下來,只剩偶爾有人翻動稿紙的聲音。
  大約過了一分鐘,手裡緊抓著文具,從坐下就一直發呆的範聰美,才開始動了起來。她心不在焉地瞥了眼比賽題目,也未立即動筆,只是不禁為自己前一秒的怪異情緒感到納悶。
  她……居然因為他不在座位上,竟在那一瞬間湧起一股“失落”的感覺?雖然那股失落感匆匆掠過心頭,不過卻足以讓她感應到。
  哈,莫非是因為已經處在一級戰備狀態,卻被敵人放了鴿子的關系?在心底冷笑幾聲,她又將目光飄到窗外。
  巧的是,從她這個角度望出去,正好是全覽學校操場的最佳位置。那裡,草正青著,天空正藍著,而再遠一點的籃球場上,一場校際比賽也正打得難分難舍。
  唉!不該在意的就別在意了,現在這場作文比賽才是該努力的,比賽題目是“青春”,眼前看到的不正是最好的題材嗎?
  舒了口氣,調整好心情,埋首執筆,範聰美開始與文字拔河。
  ☆                                  ☆                                  ☆
  同一時間,籃球場上。
  “嗶──”中場哨音響起,休息十分鐘。
  坐在鳳凰木的樹蔭下,正拿礦泉水補充水分的柏瑋仁瞄了眼記分牌,目前上半場比數十八比二十,他們隊上小勝兩分。
  由於對方是實力堅強的隊伍,曾拿過全國籃賽第二名,所以這種比數對他們而言,是辛苦的,也是驕傲的。
  回眼望向自己隊上,每個同伴無不汗如雨下,不過因為分數的鼓舞,及學校眾多學生在場邊的加油,他們各個仍舊是振奮、抖擻的。
  看完隊友,他下意識把目光調向更遠處,那個學生聚集眾多的地方。在掃過一圈之後,他意外發現一張熟悉的面孔。
  她也來了?當他看著正拿書本遮擋陽光的田馨馨時,田馨馨也正好望著他,並且對他笑,因此他也回了她一個笑容。
  只是當笑容收起時,他卻莫名地感到些微失落。他納悶那個總是和她形影不離的人怎麼沒一起來?看樣子她們這節課應該是自由活動,但他卻沒見她出現。
  是因為上次的“意外”嗎?
  也許是吧。要是換成自己,大概也會不想再見到那個目睹自己出大糗的人,因為實在很尷尬。
  不過也真別扭,在學校沒遇上她也就算了,這幾天居然也沒看到她出現在店外,她不是三不五時就會過來“聞香”的?
  從國小三年級開始,就偷偷注意她這麼多年,幾天沒看到她,還真的很不習慣呢。
  “喂,瑋仁,等一下幫我盯住那個煩人的十號,他太黏我的話,我不好上籃。”一位打前鋒的大塊頭同學忽然將拳頭捶在他的肩膀上。
  “喔,沒問題。”被人捶了一下,這才回過神。
  “真的沒問題喔?別不好意思啦!很遜的!”對方視線略有所指地飄向彼端的田馨馨。
  “什麼?”
  “還裝傻,算了!算了!誰叫我們隊上的都這麼帥,被女生‘哈’也沒什麼奇怪。不過老實講,那個女生長得不錯喔,好像是二年級資優班的。”說完,臭屁的他大聲笑開。
  啥?原來他指的是範聰美的同學呀!“呿!我以為你說什麼咧!喜歡就讓給你好了。”他笑得比他更大聲。
  “真的?”
  “當然,而且我後宮還有兩千九百九十九個,要哪個,自己選。”柏瑋仁拉拉胸前汗濕的藍色隊服,順便吐掉一口熱氣。
  第二拳又捶在柏瑋仁的肩膀上。“死小子!真會扯,這是我們在學校的最後一場比賽了,要盡全力,走吧!”
  尖銳的長哨音二度響起,中場休息已經結束,下半場比賽開始。
  “宰了他們!”抖擻了一身精神,柏瑋仁再度走進陽光下。
  “喔──宰了他們!”一陣吼聲四起,藍軍全往場中聚集,準備再與敵人來一場痛快的廝殺。    (由www.yanqing888.net制作)

    『4』第三章

  日子要是過得越充實,越會覺得時間流逝得好快。悄悄地,暑假過了,範聰美也升上了國三。
  在她二年級的時候,早就已經為即將到來的忙碌國三生活做好心理準備,不過那也僅限於課業方面。
  向來,她總以自己的細膩心思和前瞻的個性為傲,卻萬萬猜不到,某件事的發生竟完全脫離她的預測。
  “聰美,我聽說英國人都很紳士,男生也很帥,如果我到那裡認識了不錯的男生,我會介紹給妳,妳可以先和他通信,然後暑假再叫他過來和妳見面喔!”
  那個脫軌演出的事情,就是田馨馨要到英國去了!
  田馨馨五歲的時候,她爸爸因為工作的關系去了英國,當初因為一些問題,所以田媽媽和田馨馨才沒有一起過去。
  到了現在,一方面工作穩定了,一方面女兒也大了,曾經顧慮的問題也都被時間給一一解決,所以才在這個時候決定全家移民。
  “不用了,我不喜歡阿鬥仔。”
  剛剛敲了下課鐘,背起書包,範聰美直往教室外面走,而田馨馨則跟在她旁邊,不停說著英國的事。
  “哎呀!別不好意思,妳跟我都那麼喜歡‘接招合唱團’,他們也是英國人、阿鬥仔呀。妳現在跟我說不喜歡,我不相信。”以為範聰美只是害臊,她還拿手指戳戳她圓呼呼的臉。
  “那是過去。”兩人往車棚的方向走。
  “但是幾個禮拜前,妳不是還在跟我討論那個羅比威廉斯怎樣怎樣的,怎麼會是過去?”
  “幾個禮拜前,many  weeks  ago,  ago表過去型態。”到了車棚,把腳踏車牽出來,範聰美頭也不回地騎出車棚。
  “聰美!等等我啦!妳騎那麼快做什麼?”田馨馨隨後也騎著腳踏車追了上來,不過範聰美仍是沒有理她。
  跟著,兩人就這麼沈默著,而且以比平常快一倍的速度騎過幾條小巷、幾條大馬路,一直來到某個十字路口。
  “聰美,我要從這邊走了!”落後的田馨馨大聲地喊。
  她住東區,範聰美住北區,之前的每一天,她們總是在這個十字路口的紅綠燈下說再見,而今天,可能是最後一次在這個十字路口的紅綠燈下道別了。
  看著黃燈開始閃爍,原本範聰美可以直接通過馬路,但是她卻沒過去,反而慢下速度,最後停在燈杆旁。
  早已經累得騎不動的田馨馨,一見範聰美停下來,便立刻催車趕上去,她雖然氣喘籲籲,但仍忍不住笑開。
  “嘿嘿,我以為妳真的不理我了,呼……累死我了,騎這麼快。”
  從學期剛開始,到現在過了一個多月,她們兩個說過的話,扳指頭都算得出來。
  縱使是最好的朋友,也有分離的時候,她知道聰美現在的心情肯定也和自己一樣難受。但是到英國的事情已經確定,她也莫可奈何。
  “聰美,明天我不來了,但是後天晚上同學們幫我辦了一場餞別餐會,妳……會來嗎?”田馨馨見範聰美定在原地不動,話也不說一句,只是背對著她,只好開口問了。
  “我不會去。”定眼看著前方來來往往的車輛,範聰美堅定地回絕。
  聽她這麼說,田馨馨好難過,眼淚就快飆出來。“那……”
  “我不去是因為我會難過。還有,在妳上飛機之前都別再找我了,妳到那邊再打電話給我!”就這樣說再見是最好的了,她最好的朋友,希望在異國的天空下,能夠無憂無慮地展翅飛翔。
  話說完,綠燈也正好亮了,範聰美跳上腳踏車,加足腳力,把車騎得宛如鳥飛,她一路飆回家,並且一回到家就躲進了棉被裡。
  在那之後,她原本以為田馨馨會依照她說的不再找她,但是就在她離開台灣的前一天晚上,她還是偷偷來過,還把一封信丟進她家。
  補完習,回到家,才推開門的範聰美就撿到了那封信。
  那封信裡塞了幾張信紙,信的內容除了依依不舍便只有懷念。本來以為所有的情緒都在前幾天發泄完了,但是看了信,她的淚就又忍不住流了下來。
  她幾乎是在兩眼紅腫的狀況下,把信勉強讀到最後的。
  不過也因為把信讀完,當她看見最後幾行字時,她那止不住的眼淚卻給莫名地……收住了。
  我知道,聰美是最講義氣的朋友,而且除了妳,我也沒有其它朋友可以托付這樣重要的事情。請妳順便且務必幫我把另外一封信交給他,那是我……最後的願望。
  它雖然是個小小小的願望,但卻是我心中的渴望,如果不完成它,我的青春就不完美了……
  什麼跟什麼!她的青春不完美?她真的是小說、漫畫看太多了。
  範聰美翻翻手上的幾張信紙,並沒有看見田馨馨所說的另外一封信,於是她又找了一下,最後才在信封裡找到一封折成心形的信。
  接下來當著門口昏暗的燈光,她看了下信紙外頭寫著的人名,等看清楚,她的臉──也僵了。
  ☆                                  ☆                                  ☆
  原來她喜歡的三年級學長是柏瑋仁,而且還要她幫忙傳情書給他!
  老天!這樣棘手的事居然丟給她!她自己怎麼都不去說,這種朋友實在很過分!
  因為柏瑋仁去年畢業進了高中,所以範聰美只能把信帶到他家。
  經過一個晚上的痛苦掙扎,隔天她卻還是只有勇氣站在與他家隔著一條馬路的電線杆下發呆。
  干脆……把信丟到店裡面,然後走人!這是她的第一個念頭。不過最後因為怕信被貓呀狗的咬破,或者是被進出店裡的客人不小心踢走、踩髒,所以作罷。
  要不然,拿給他阿公好了,然後叫柏阿公轉交給他,這樣就不會太尷尬!
  這是她的第二個想法,不過那個想法頂多在腦子停留一會兒,就被剔除了。原因是拿情書給老人家,萬一被問東問西怎麼辦?她才不想自找麻煩哩!
  再不然,把信綁在石頭上,然後丟到他的房間。她擡頭看著柏家的二樓,遲疑了一下……
  還是不行!她又不知道柏瑋仁睡不睡前面這一間,萬一是他阿公睡的,豈不是很慘。
  站在馬路邊,範聰美左思右想了許多方法,但是都因為信不能“平安抵達”柏瑋仁手中而作罷。
  雖然心裡很想打退堂鼓,但這不是她的作風!想到這裡,她不免又在心裡咒罵了田馨馨幾句。
  七點三十五分,這個時間他一定在家,等他一出現,把信親手交給他後就走人。瞄了眼手腕上的卡通表,範聰美於是鼓起勇氣,來到面包店門前。
  可是事情並未如她想的那般順利,因為柏瑋仁並不在店裡,她只看到柏阿公一個人在冷藏櫃前面忙著。
  於是她又在玻璃櫥窗前左徘徊、右磨蹭,直到最後沈不住氣,終於推門進去。
  叮叮!玻璃門上的鈴鐺響了。
  “妳好,要買什麼?”老人手裡正端著一塊十二寸的巧克力蛋糕,他問向那個只將頭探進店裡的人。
  “我……那個……”範聰美支支吾吾地。
  “喔,是妳呀!要買面包嗎?只剩吐司了,還是要買蛋糕?”老人笑笑。
  這個小女生他很熟,雖然不曾在他店裡買過東西,不過卻時常光顧他店裡的櫥窗,也算是這附近他從小看到大的小孩。
  “這個……嗯……”又是吞吞吐吐。
  看著範聰美眼睛直盯地上,老人立即明白,“妳要找我們家瑋仁嗎?”
  “嗯!”這個老人家不得了,到目前為止她也不過說了幾個字,他就猜出她的來意了。“……對,他在嗎?”
  “他不在喔!去讀書了。”
  “讀書?”很意外,因為她對柏瑋仁的印像全然和這兩個字搭不上。
  “他去補習了,妳找他什麼事?”剛剛還在手上的巧克力蛋糕已經被放到冷藏櫃裡,老人得空,轉過身,朝門口走過來。
  範聰美一嚇,趕緊把捏在手上的信塞進裙子的口袋裡。“沒……沒什麼事,我下次再過來好了,阿公再見。”
  慌慌張張退出門外,才一轉身,卻不小心撞進某個剛好要進門的人懷裡。“啊,對不起!”
  “沒關系。”
  “咦?”本來想轉個方向溜掉,但是聽那聲音?天哪!怎麼這麼剛好。
  “呃……我……”範聰美擡起頭,看著柏瑋仁。
  “有什麼事嗎?”奇怪,今天他怎麼覺得她瘦了一點點。
  進入高中後,他已與她不同校,不過偶爾還會看到她在店附近晃來晃去,也因為這期間看她都是隔點距離地,所以也不覺得她有什麼變化。
  還是騎樓燈光不好的關系?於是他上半身往後微仰,讓燈光灑在她臉上。
  “沒……沒什麼事,隨便看看而已。”奇怪了,以前她不都和他應對自如的嗎?怎麼現在像作賊一樣,好像很心虛。認真來說,情書不是她寫的,暗戀他的人也不是她,她有什麼好緊張的!
  拋下一句,範聰美閃過柏瑋仁,正想加快腳步離開,哪曉得這時面包店的玻璃門被推開。
  “咦?小妹妹,妳不是要找瑋仁嗎?”伴著鈴聲響起的,是柏阿公疑問的聲音,他及時喊住範聰美。
  哇咧!這下好了!背對著柏家兩個人,範聰美不得已停下來,背脊挺得又僵又直。
  而柏瑋仁自然很意外,而且還有點……高興吧。他盯住範聰美有點壯碩的背影,等待她的回應。
  “嗯,是呀。”範聰美不得已回過臉來,尷尬地笑。
  “妳……找我?”
  就說是了,還問什麼問!“對啦對啦!你有沒有空,我有事告訴你。”
  “我有空,什麼事情?”不曉得怎麼搞的,他居然有點迫不及待,說不定人家只是心情好,想找他吵架也說不定。
  “什麼事情……”範聰美看著那個仍站門口的人,即使有話,可能也說不出來了。
  “喔,呵呵。”不知道哪裡來的好奇心,老人杵在門口,本想看看這個小女生要跟他孫子說什麼,沒想到還沒竊聽成功就被發現了。他笑咪咪退回到店裡,旋即發現自已忘了交代事情。“我差點忘了,瑋仁,你幫我送兩盒蛋糕到客人家去,客人剛剛打電話來說沒空過來拿。”
  “喔。”真是巧,這個時候派任務給他!
  “但是其中一盒蛋糕比較大,我怕你一個人騎車不好帶。”
  “沒關系,一塊放踏板,一塊綁後面就好了。”
  “這樣不保險啦,要是掉了就不好。要不然找個人跟你過去好了,然後大塊的讓她拿。”
  “找人?誰呀?”
  “嗯……誰喔?”老人想想,目光飄向站在柏瑋仁後面的範聰美。
  “小妹妹,妳不是剛好有事情找瑋仁嗎?可不可以順便幫阿公忙啊?”
  ☆                                  ☆                                  ☆
  朋友要她“順便”送情書,老人家要她“順便”送蛋糕,這一“順便”,居然從柏家的一公裡,順到客人家的十五公裡,他們還真是順喔!
  坐在老爺機車後座的範聰美,肚子前面塞了個十四寸大蛋糕,她是連動也不敢動,而且每當機車顛一下,她的心髒就跟著狠狠抽一下,生怕一個不小心就碰壞了盒子裡嬌弱的蛋糕。
  不過幸好有個大蛋糕隔著,要不然和柏瑋仁太過“親近”,她還是會感覺怪怪的。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我阿公會叫妳和我一起送蛋糕。”
  出發後三分鐘,由柏瑋仁講了兩個人之間的第一句話。
  “沒關系。”即使有關系也來不及了,木已成舟了還能怎樣。
  因為蛋糕剛從冷藏櫃拿出來,所以能夠感覺一股冰涼正從紙盒中透出來,那冰涼還帶著一股淡淡的蛋糕香味,惹得範聰美頻頻將鼻子湊過去聞。
  “真的沒關系嗎?妳沒要補習什麼的?”一邊說話,一邊把車速由時速三十公裡加到四十公裡。
  “沒有。”這味道是奶油蛋糕耶!
  雖然隔了一層阻礙,但是鮮奶油的味道對範聰美來說已經太過熟悉,所以她輕易就能分辨。
  “對不起喔,因為家裡的小貨車壞了,所以只能騎機車出來,這樣來回可能要四十分鐘。”四十分鐘還是保守估計,因為車速太快,萬一碰上緊急煞車,那蛋糕就危險了。
  “沒關系。”看在護送蛋糕的份上,她不計較。
  “我知道到客人家有一條捷徑,等一下我從那裡騎,那妳就可以快一點回……”
  “喂!都跟你說沒關系了,你是嫌我太重,騎得很累嗎?”範聰美很不情願地從對鮮奶油的陶醉裡抽離,擡起頭,瞪住柏瑋仁的背影。
  “不是這樣啦,而且我騎的是機車不是腳踏車,沒有差。”
  “你什麼意思啊!”可惡,那他這話是暗示累的是機車,不是他啰?
  “什麼?”柏瑋仁一時沒反應過來。
  “唉……沒事。”算了,跟沒頭腦的人說話只會氣死自已。她撇撇嘴,眼睛飄向前方的夜空,今天晚上的天氣不錯,雲很薄,星星和月亮看得格外清楚。
  晚風吹,賞月光,還有一鼻子的鮮奶油香,真的讓人不知不覺有了幸福的感覺。
  “妳今年就要畢業了?”這時,前面的人又插了一句。
  “嗯。”視線已經回到蛋糕上。
  “妳高中想讀哪一間?”
  “a女。”唯一答案。
  她是資優班的學生,讀全國第一志願是理所當然。“a女在外縣市,那妳以後不就不住家裡了?”
  “嗯。”答完,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對了,你現在讀h高中嗎?”剛才在他家時,她發現他背了印有h高中校徽的書包,實在出乎她意料之外,因為h高中也是不錯的學校,分數得到某個標準才能考得上的。
  “對。”在國三的最後幾個月,一向不怎麼喜歡讀書的他可是下足了功夫,那時候幾乎每天只睡兩三個小時,最後好不容易考上h高中。
  “喔,那……厲害喔!”
  “妳不相信?”聽她的口氣是這樣。
  “沒有。”雖是這麼說,她心底是真的有點不大相信,因為如果以他後段班的能力要考上那所學校,只有兩個可能,一不是聰明絕頂,二就是拚了命!
  “數字不是絕對,像我成績這麼遜的人也能考上好學校,不就是最好的證明?”
  數字不是絕對?難不成他是為了證明給她看,所以才這麼拚命?
  而且這句話好像已經不是第一次從他嘴裡聽到了。她曾經聽過,當一個人習慣說相同一句話,那麼多少能夠從那句話裡猜測出他的個性。如果這是真的,那麼說出這樣一句話的他,會是怎樣的一個人?
  是不服輸,還是自負?不由地,範聰美開始在心底分析柏瑋仁。
  久不見範聰美接話,柏瑋仁只好繼續騎他的車,他把車轉進他之前提到的“捷徑”,直到他想起一件事才又開口。
  “對了,妳不是有事要告訴我嗎?”
  “啊!”沒想到柏瑋仁會突然問起這事,範聰美冷不防叫了出聲。
  “什麼事啊?”眼前這條捷徑是條田埂小路,人少又安靜,所以一路下來除了機車引擎聲以外,就沒有其它聲響。因此範聰美那突如其來的一叫,就顯得格外突兀。
  “沒……沒事,你騎你的,我等一下再跟你說。”真是的,沒事突然想起來做什麼,害她嚇了一跳。
  臉微偏過來瞄了範聰美一眼,看她一臉鬼祟,難免有點懷疑。只是當他再轉過臉看路時,一道黑影就這麼從車前面閃過。
  “嘰──”第一時間,柏瑋仁按了煞車,也幸好他技術好,沒一下將煞車踩到底,所以停下來之後,車子只是往一邊翻倒,而不是整個滑出去。
  “哎喲!”車子一偏,坐在後座的範聰美也跟著摔了下來。
  “妳沒怎樣吧?”柏瑋仁手腳靈活地兩腿一伸就站了起來,他急忙回頭問範聰美的狀況。
  “沒……”除了剛剛跌下車時,腳稍微扭了一下,其它都沒事。範聰美爬起來,第一個反應是去查看著手上的大蛋糕,還好蛋糕安然無恙。“幸好我把蛋糕抱得很緊,要不然就完蛋了。你為什麼突然煞車?”
  剛才她很專心在想事情,所以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是貓!”指著一只坐在路邊正用腳抹臉的黑貓,要不是他反應快,肯定會壓到牠,他們兩個不死也半條命。
  原來是貓!範聰美心有余悸地瞪大眼睛,再看看四周。“啊?你真的抄近路喔!怎麼都是稻田,還有……那個。”
  距離他們不到十公尺的田邊有座墳,風一吹來,氣氛丕冷。
  “走這裡來回起碼可以減少十分鐘時間。”
  “又沒人催你,我才不會為了節省十分鐘賠上一條命。”她翻了翻白眼。
  “沒那麼嚴重吧?而且妳也不能保證走平常走的路就不會出意外,騎車出門的十個裡面有八九個緊急煞車過,有六七個差點撞到貓或狗,有四五個會摔進路邊水溝,有兩三個骨折過,只有一個比較衰,他可能……”
  “喂!你說夠了沒!”好白目的一個人!誰跟他扯這麼多了。範聰美瞪住柏瑋仁,眼球左右翻了好幾轉。
  瞧她一臉橫肉,好像想跟他吵架一樣,柏瑋仁也不想再鬥嘴。“反正沒事就好,我們走吧。”
  正轉過頭想去牽機車,才發現他居然忘了另外一塊蛋糕。
  “死了!”先叫出來的是站在一旁的範聰美,她盯住機車旁邊那一塊“翻肚子”的十寸蛋糕盒。
  “毀了。”柏瑋仁看了也忍不住哀號,他蹲了下來,把蛋糕盒翻過來,雖然他的動作既快又輕,只是不消想也知道裡面的東西已經一塌胡塗。
  “怎麼辦?那不是人家訂的嗎?”
  “沒辦法,都爛了,回頭拿別的蛋糕補又怕時間來不及,等一下就跟客人道歉好了。來吧,妳先幫我拿著蛋糕,我把車子牽起來。”
  “喔……”看來也只有這樣了。
  範聰美走了過來,從地上抓起系在蛋糕盒外的塑膠繩,想把蛋糕提起來,哪知道那繩子一松,整個紙盒居然就這麼翻了過去,她另外一只手還提著一盒蛋糕,眼見地上的蛋糕即將落地,她想也沒想就用腳去接。
  啵!
  不接還好,這一接就把蛋糕整個踢翻了過去。
  “哇塞!妳在搞什麼呀?”柏瑋仁無法置信地瞪住地上爛成一攤的蛋糕。
  “我……我……”
  “妳什麼妳!我就沒看過這麼白癡的人!”站在蛋糕前,柏瑋仁急得跳腳。
  “你那麼大聲做什麼?我哪裡白癡了?那是反射動作,換成是是你……你還不是有可能會拿腳接蛋糕!”她惱羞成怒。
  “拜托,我連想都不會去想。”
  “廢話,當然連想都不會去想,要不然怎麼叫作‘反射動作’!”
  “算了算了,不跟妳吵,再吵蛋糕也不會回來。”他蹲下來,看著一地爛成大大小小不等形狀的食物,不知道從何收拾起。“嘖,爛成這樣,檢也撿不回去,弄干淨還要花很多時間,好浪費……”
  “撿回去做什麼?直接吃掉不就好了。”這時,範聰美隨口答了一句。
  那苦無良策的柏瑋仁聽了這話,卻擡起頭來看著她。
  “看什麼看!”她皺眉。
  柏瑋仁沒說話,再把視線調回蛋糕上,突然抓了一塊掉在盒子裡的蛋糕塞到嘴裡。
  “你……”不會吧,她只是隨便講講,他卻真的在路上吃起來了!
  “妳也一起來吧,蛋糕摔成這樣妳也有份,一起解決比較快。”
  “我……”看看馬路兩端都沒人,範聰美心裡掙扎著,所以站在原地並沒有動。
  “這一塊干淨的,拿去。”從盒子裡拿了一塊鮮奶油很多的部分遞給範聰美,“快吃吧,吃了這一塊回家不要吃晚餐就好了。”
  “呃……”
  “快吃啦,還要送蛋糕耶!”
  “喔!”軟軟白白的鮮奶油蛋糕實在太誘惑人了,比較起來,那怕胖的矜持也就不算什麼了。
  拿過蛋糕,吃到嘴裡,因為好吃,範聰美的唇角忍不住上揚。
  “好吃吧!我家做的蛋糕絕對品質保證,所以不把它吃掉就是對不起它。”
  “唔,也是。”範聰美猛點頭稱是。
  吃著吃著,她的腦子裡不禁浮現一個畫面。他和她,在很久以前好像也有這樣一起吃過東西,而且還同樣吃著鮮奶油!
  想起七年前的那一次,範聰美忍俊不住,竟是噗哧一聲。
  “笑什麼?”柏瑋仁問她笑什麼,自己卻早已笑開了。
  “還記不記得,你小時候有一次騙了一個女生去幫你做工,最後你還因為把巧克力奶油做成大便所以被你阿公打?”她一邊吃著蛋糕一邊笑。
  “有嗎?”
  “有啊,而且你鬼叫的聲音大到連隔壁那條街都聽得到!阿公──那不是我弄的!不是我啦!嗚嗚嗚……”
  嘻嘻!那時候聽到他哭得死去活來,她心底居然有著莫名的快感。一個才八歲的女孩竟有這種幸災樂禍的想法,會不會太可怕了?
  “是這樣嗎?”
  “你都忘了嗎?不會吧!那一天你還說你想要變成什麼了不起的蛋糕師傅啊……”
  範聰美開始說起柏瑋仁當時的糗事,她說得興致勃勃,還笑聲連連,幾乎要忘了摔車打翻蛋糕的倒黴事,還有前無人煙、後有荒墳的毛骨悚然。
  而一旁的柏瑋仁呢,除了努力看她大笑和口沫橫飛地說話之外,心裡不免有點驚喜。
  原來,她並沒有忘記小時候的事情,甚至記得比他清楚!
  其實從那一天起,他便已經對這個有點惡劣的女生念念不忘,一是因為他曉得她陷害他,二是因為她挺聰明而且還有點古怪。
  雖然之後不管是在學校或是在店裡,他和她之間總有著一段距離,但是他始終注意著她,理由不是因為她有三只手、五條腿還是長得比一般人圓,而是因為她的特殊。
  也許最早初初懂事的他也曾想過要報復這個狡詐的女生,不過隨著時間過去,那種屬於兒時的恩怨也就消失了。
  現在,他只覺得這個圓呼呼的女生有點可愛。奸得可愛!
  “聰……嗯,妳不是有事要告訴我嗎?現在可以說了。”柏瑋仁一邊問,一邊從卡其褲的口袋裡掏出衛生紙,還遞一張給範聰美。
  咽下嘴裡的蛋糕,接過衛生紙把手擦干淨,範聰美從口袋裡拿出信,遞給他。
  “這個是?”柏瑋仁看著手上那封折成心型的信?
  頓時,柏瑋仁的腎上腺分泌加快。他兩眼晶亮地看著那擦過手,卻又再伸手撈食物的人。
  吃完最後一塊干淨的蛋糕,範聰美說:“解決了!還有,那個不是我寫的,我不會寫那種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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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ni00724
男爵 | 2013-8-14 15:33:55

『5』第四章

  如果那一天晚上和柏瑋仁在路邊吃蛋糕算得上是快樂的話,那麼,從那之後的數個月,她便沒有再快樂過。
  時間過得飛快,因為一些原因導致保送甄試考差,所以範聰美不得不參加七月的聯招,只是原本以為聯招考得還不錯的她,卻在接到成績單時,傻了眼。
  那種分數,怎麼見人?她可是資優班的學生呀,卻考成這樣?
  或許是人緣太好,又或許是在班上樹敵太多,一考完試,一些平常不是很聊得來的同學也紛紛打電話來關心。
  “聰美,考得怎麼樣?妳一定可以上a女,其實保甄沒上也不是很嚴重……”
  “聰美,是我啦!我的分數可以上b女喔,妳呢?可以上a女吧?要不然b女其實也不錯。”
  “聰美嗎?我是老師,成績單收到了吧?考幾分?”是老師,沒辦法像應付同學那樣,用一句“不知道”打發,只好據實以告。“這樣啊,嗯……這個分數應該是可以填到某中或某女,不過我認為以妳平常的成績應該不只考這樣,妳要不要試試明年再來?”
  考得怎麼樣?不只考這樣?a女?b女?明年再來?
  這時候不管是真關心還是假問候,對她來說都像惡夢一樣恐怖,因為在這之前,她根本沒想到會有考差的一天,更何況要她明年再來?
  受不了了,她終於把成績單丟進了垃圾桶,整個人躲進棉被裡大哭一場。
  如果這個時候有人可以聽她說說考差了的原因,或許她就不會這麼難過了。
  只是原因滿天飛,她該歸咎哪一個?
  考不好,是因為她最好的朋友離開了她,所以讓她讀書不專心?
  考這麼差,是因為最後衝刺的那幾個月她病了,德國麻疹、腸胃炎、結膜炎都來湊熱鬧!
  考壞了,是因為她國三下學期全是在父母的吵架聲中度過的?
  不過可悲的還在後頭,爸媽偏偏選在她這個慘遭“滑鐵廬”的考生最需要安慰的時候,吵著要離婚!
  “離婚”,好可怕的一個名詞,雖然爸媽感情老早就不好,但是她卻怎麼也料想不到這種事情會發生在她身上。
  好吧,想一想,關於考試,那就痛下決心卷土重來,但是當想跟爸媽商量補習的事時,竟被一句“現在沒空,等一下再說。”給擋了回來。
  房外的吵架聲依舊,掀開棉被,範聰美坐在床邊發呆,她癡呆的眼神無意間瞄到一份躺在地上的舊報紙,她看著上面的一篇社會新聞。
  國中生上吊自殺,疑似課業壓力過重,平常有家庭問題,雙親不睦……憂郁、煩躁……困擾無處宣泄……
  這個走投無路的情況,怎麼跟她這麼像?但是“自殺”這回事,她想都沒想過。
  念頭一轉,她穿上鞋子,出了家門。依照慣例,她又來到了“華冠西點面包”的門口,不想站在馬路對面,所以她直接朝玻璃櫥窗走去。
  由於時間已經不早,所以櫃子上顯得有點空,而杵在玻璃櫥窗前的她為了把剩下的糕點看得更清楚,所以選擇走進店裡。
  “鈴鈴!”她推門,頭頂上的銅鈴跟著響了。
  “咦?是妳啊!”今天是柏瑋仁站櫃枱,他停下為面包套塑膠袋的動作。
  自從那一天晚上在路邊吃蛋糕之後,範聰美的心結似乎都已經化解,起碼她不再刻意避著他,而且還恢復了到店前面溜達卻不買東西的習慣。有時來店裡,她偶爾會跟他說上幾句話,甚至還會跟他討論有關蛋糕烘焙的問題。
  站到冷藏櫃前,範聰美默默地盯著裡面大大小小的各式蛋糕。
  一會兒,她回到柏偉仁面前。
  “我要買蛋糕。”不知道什麼原因,她這次居然在這麼近的距離下和他兩眼相望,以前總是用瞄的、瞪的,要不就是連看一眼都懶。
  這次看著他,她不但發現他又比之前長高了不少,而且連臉上的痘痘……也好像少了很多,這樣的他看起來比以前……干淨、舒服多了。
  “妳要買蛋糕?”柏瑋仁有點意外。
  “對,兩百塊可以買多大的?”她身上只帶了這些錢。
  “四寸的,不過不知道還有沒有。”他走到冷藏櫃前看了一下,“嗯……四寸的沒有了,不過還有一個方形的水果聖代,妳要嗎?”
  “上面有鮮奶油嗎?”
  “當然有,還有奇異果、水蜜桃和櫻桃。”柏瑋仁把水果聖代從冷藏櫃裡拿出來,擺到櫃枱上。
  範聰美低頭聞聞那蛋糕散發出來的香涼味道。
  “很香吧,今天中午剛出爐的,而且……是我做的。”雖然只有簡單的花樣,不過他還是很得意的。
  他做的?“那……你今天心情好嗎?”她突然蹦出一句。
  “我喔,好得不得了!”她居然關心起他了?他笑著回答。
  看著他白森森的牙齒,不用想也知道他心情應該不錯。“那我要這個水果聖代。”
  “聰明!選我做的就沒錯,我阿公老花眼越來越嚴重,擠的奶油花都快比不上我了,我還懷疑他是不是有色盲,常常把紅色和綠色的水果搞錯,還有,他……”
  一邊把聖代裝盒,一邊開玩笑地說著老人的糗事。柏瑋仁一直到把範聰美送出門,都沒察覺到她的心情變化。
  而提著水果聖代走出面包店,原本還抑郁著的範聰美,竟出乎意料地笑了。不到兩百塊,買了他的好心情,希望吃了他做的蛋糕,心情會更好!
  ☆                                  ☆                                  ☆
  五個月後
  範聰美選擇就讀h高中。
  雖然h中給人的印像比不上那些名列全國前幾志願的學校,升大學的“戰績”也相形見絀,但是真正進入h中的人,卻能輕易感受到它活潑的氣息。
  剛上完體育課,範聰美和同班的女同學走進福利社。
  “聰美,妳為什麼想讀這間學校呀?妳不是某國中資優班的學生嗎?”
  “h中沒什麼不好。”這個問題,從她進入這個學校一個月以來,已經有很多人問過了,不過她都只有一個答案。
  “可是妳的分數起碼可以填到某中或某女耶!像我就是想填某女填不中才來h中的。”
  “妳認為這裡不好嗎?”聰美從冰箱裡拿出喜歡喝的果菜汁,然後到收銀枱排隊。
  “我是覺得沒什麼不好,可是我那一票親戚就不是這樣了。每次來我家,他們都很喜歡在我爸媽面前拿我跟別人比,說什麼誰家的兒子現在讀哪裡,以後一定考得上哪裡,哪一家的女兒怎麼樣,以後一定很有成就。我每次聽到這個,都很想一拳揍到那個親戚臉上。”
  “那妳揍了嗎?”
  “開玩笑,我怎麼敢!”
  “不揍他,他怎麼會了解考生心中的痛,最好加踹一腳,算我的。”
  “嗯……說的也是,哈哈哈!”
  福利社人很多,為了節省時間,範聰美想先把錢準備好,不過因為她似乎比剛開學時胖一點,所以沈在口袋底的零錢變得有點難拿。
  “沒帶錢嗎?”女同學問。
  “有,不過這件褲子的口袋有點深。”把果汁先遞給同學,她騰出兩只手來找零錢。
  “會嗎?我的就很好拿。”
  瘦的人永遠不了解胖的人的悲哀和麻煩,雖然眼前是無心話一句,卻讓想瘦卻瘦不下來,反而愈來愈胖的範聰美聽得不舒服。
  不過,幸好她已經習慣了。
  “找到了。”雖然有點慢,不過錢還是拿出來了。
  手裡握著一個十塊和五個一塊,她轉過頭想跟同學拿回自己的飲料,但是不知道對方在發什麼呆,竟然手一擡剛好打中她拿著錢的手。
  鏗!鏗!幸虧她手掌捏得快,只掉了兩枚硬幣。
  “啊!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女同學誇張地大叫。
  “沒關系,那妳先付錢好了,也順便幫我付,我等一下再給妳。”看著地面,在一堆人腳之中,她先找到了一塊錢。
  “喔!好……”不知道在緊張什麼,拿過範聰美的果汁,女同學急忙轉過身面對收銀枱。
  而彎腰找錢的範聰美,又在人腳之中看了好一會,最後才在一只穿著nike球鞋的腳旁看到她的一塊錢。
  她本來想蹲下撿起來,但是球鞋的主人快她一步。
  “妳的!”原來nike球鞋的主人正是柏瑋仁,他幫範聰美撿起了一塊錢。
  現在站在她面前,他已經足足高過她十五公分有余。
  而擡頭看著柏瑋仁,範聰美的心卻莫名地縮了縮,那緊縮牽動了神經,傳達到她的嘴邊,讓她唇角也跟著抽搐了兩下。
  “呃……謝謝。”她接過硬幣的手,還不受控制地微顫。
  “妳……”
  “喂!快點!等一下還要去鬥牛咧!”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柏瑋仁的同學猴臂一攬,就把人往裡面帶,而且還嘰咕嘰咕地對著柏瑋仁講了悄悄話,“你干嘛跟母豬隊的講話?不怕被你的愛慕者看到喔?”
  母豬隊?她什麼時候變成母豬隊了?
  那位男同學的悄悄話,音量大到周圍的人都聽得到,當然也包括了範聰美。
  以前,她雖然也被人以異樣的眼光看過,不過因為成績優異,而且長相還算清秀,所以從來沒被取過什麼外號。
  或許是到了h中之後少了“資優班”的光環,所以她已經變得“平民化”,不再具有優勢。不過這些她都可以視而不見,眼前唯一讓她不喜歡的卻是這個綽號。
  “聰美,我已經付完錢了,可以走了。”
  杵在原地,範聰美的視線卻一直不離那兩個勾肩搭背的男生;也因為她的目不轉睛,所以那偶爾回過頭來的猴臂同學,不禁覺得怪異。
  是以,他忍不住又對柏瑋仁竊竊私語,還竊笑連連,直到範聰美朝著他們走過來。
  “做……做什麼?”人到了他面前,猴臂同學本能地往後退了點。
  怪了,他堂堂一個一百七十七公分的男生,居然會覺得這個女生有點恐怖。
  可能是因為範聰美看著他的眼神很嚴肅,也可能是因為他自覺做了虧心事,但是按理來說,似乎都不該緊張的。
  而站在兩個近一百八的男生面前,範聰美的個頭顯得矮了點,不過她卻是一副盛氣淩人的模樣。
  現在她只想對這個人講句話,“有沒有人教過你,背後說別人閑話很沒禮貌?”
  “啊?”
  “肯定沒有。那有沒有人告訴過你,每一種物種都有他存在的價值,包括豬,包括我,也包括你。”範聰美下巴擡起,兩眼直視那名男同學。
  “什……什麼意思?”
  “意思是,豬肉是拿來吃的,我不是拿來笑的,而你……”
  “我?”音調提高八度,“嘿,我當然是……”本來想接話,但畢竟不是人人反應快,那男同學不小心話就卡在喉嚨裡說不出來。
  “不知道自己‘有什麼用’,是人之常情。”範聰美話接得快,拐了彎就罵。
  “喂!妳……妳的意思是說我沒用啰?”
  “這是你自己說的。”
  “妳?可惡!妳以為妳很行是不是?妳這個死肥……”
  “哈哈!”聽到這裡,一旁的柏瑋仁再也忍不住笑出聲,只是他這笑聲似乎出現得不是時候。
  範聰美轉而瞪住他,“既然用途不同,豬沒礙到你們,我也沒礙到你們,你們干嘛拿我跟豬說閑話!”
  他們?“喂,聰……”
  柏瑋仁來不及叫住範聰美,她人已經走了出去,留下他和那個被範聰美的說詞堵得無言以對的同學,像兩根柱子似地杵在原地。
  而範聰美和她同學則走出福利社,趁著下一堂的自習課一起上圖書館。
  “聰美,妳剛剛要嚇死我喔,看起來好像要跟他們打架一樣。”
  “我是很想。”平常揶揄她,她也就不計較了,但是剛剛他居然幫著他同學笑她,實在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進了圖書館,選在長桌邊坐下來,範聰美攤開英文課本,拿出整理單字、片語用的卡片,很努力地克制自己不去想那可惡的柏瑋仁。
  那女同學也在範聰美旁邊坐下,跟著攤開書本。“呃……可是,我覺得跟男生吵架不是很好。”
  “剛剛那個哪算吵,只是就事論事。”課本被範聰美翻得辟啪響。
  “但是跟男生這樣……”
  “哪樣?”
  “就……就是那樣嘛!”
  “妳是不是喜歡他們哪一個?”範聰美敏感的心思又嗅出一股暗戀的味道。
  女同學一副心事被拆穿的模樣,不好意思地往範聰美的背上一推。“我……我哪有?呵呵呵……”
  “說沒有也沒人會相信。但是那種人哪裡好?習慣背後說人八卦的男生,我想來就倒胃口。”
  “妳在說哪個呀?我才不喜歡那個愛取笑女生的男生咧!柏……柏瑋仁才不會這樣。”女同學提及心中暗戀對像的名字,還口吃一下。
  柏……不會吧,她暗戀他?範聰美一時愣住。
  曾幾何時,“痘痘臉”已經變得這麼受異性歡迎,從以前的田馨馨,到現在身邊的同學,說不定還有一票她不認識的女生也在暗戀他。
  他有這麼優秀嗎?
  不由地,一個問號在範聰美的腦海浮現,然後她試著開始慢慢地回想柏瑋仁給她的印像。
  只是,不知道怎麼回事,她總覺得心底隱約有著盲點,那盲點束縛住她的分析能力,讓她的思考變得不再那麼流暢。
  她和柏瑋仁竟然認識這麼久了,範聰美突然覺得這實在是有些不可思議。嚴格說來,他確實是從國小、國中到高中都和她同校。如果說國小和國中是因為學區分配的關系,那麼高中呢?
  “難道……”她讓一個突然竄出來的想法給嚇著。她居然認為自己是因為柏瑋仁讀了h中,所以她才跟著填了h中。
  這真是……笑話!
  ☆                                  ☆                                  ☆
  她和他結仇了嗎?
  是的,她是和柏瑋仁結了仇了,因為從他在福利社笑完那一聲後,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她都沒再跟他說過一句話。
  “聰美,妳……妳真的不肯幫我嗎?”
  “信是妳寫的,妳怎麼不自己去傳,妳不要跟我說,從一年級到現在已經過快一年了,妳連一句話都沒跟他說過。”難不成她長了一張郵差臉,每個人都要叫她傳情書。
  “我……”是啊,都升二年級了,她還是只敢偷偷看著他。
  “也不要跟我說妳嘴笨,這個爛理由我已經聽了好幾百遍了。”以前的田馨馨積極,現在身旁的她消極,怎麼兩款人同樣看上柏偉仁,就不知道那個家夥到底哪裡好!
  “聰美,看在我們同班一年多的份上,妳就幫幫忙啦!”
  “妳不也跟他同校一年多,這麼長的時間,應該夠妳鼓起勇氣,伸出妳的手,把信交給他了。”
  “我……我也知道啊,可是我就是怕嘛,我怕他拒絕我。”
  “幻滅是成長的開始,妳沒聽過嗎?何況妳連表白都不敢,還談什麼拒絕。”
  鳳凰木下,蟬聲唧唧,帶著草香的風自操場吹來,消去了樹下兩人不少暑意。
  又到了唱驪歌的時候了!
  “聰美,妳別這樣嘛!妳說的我都懂,可是我就是這麼沒用,妳如果不幫我傳,他就要畢業了。”
  是呀,他是這屆的畢業生。原本倚在樹干上的範聰美站直身,她看著身邊那個一臉煩惱的人,不禁想起了當時的田馨馨,和田馨馨寫給她的那封道別信。
  “如果我不幫妳,妳的青春……是不是就不完美了?”範聰美突如其來的一問,問得女同學傻愣住了,最後她索性伸出手,“拿來吧。”
  “什麼?”
  “信。”
  “呃……好好。”她趕忙掏出那封信,將它交給範聰美。
  兩分鐘後,她來到柏偉仁的班級門口,並且將他找了出來。
  “這個是?”柏瑋仁有點訝異。
  “情書。”咽了咽口水,範聰美只敢將視線水平地落在他的胸口。
  “是妳……”
  “不是我,我只是舉手之勞而已。”害怕他的誤會,範聰美搶先解釋完,轉身便要離去。
  “聰……嗯,妳是不是很討厭我?”柏瑋仁突然伸出手,不過只停在半空中,沒抓著她。
  停下腳步,背對著柏瑋仁,範聰美不免露出愕然的表情。她討厭他?會嗎?她不過是氣他和別人一起起哄罷了。平常他愛開玩笑也就算了,但跟著別人起哄,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如果不是很討厭我,為什麼妳都不再跟我說話了?”在學校是這樣,來他家買面包也是這樣,雖然她不會像國中那時候一樣避開他,卻始終不主動跟他說話。
  “如果我有得罪妳,那我先說對不起。”
  他道歉了?隔了這麼久,他終於知道自己“得罪”了她。既然他說了對不起,那她……
  “嗯,我……”
  “喂,阿仁,你們兩個在拍mtv喔,還停格咧!咦?還有情書耶!小姐,那是妳寫的嗎?可不可以借我們看?”這時,窗邊忽然蹦出兩顆頭顱,是柏瑋仁班上的男同學,他們以看戲的心情盯著兩人。
  一喂!”柏瑋仁反應地喝叱了那嘻皮笑臉的兩人一聲,但當他回過頭,卻見範聰美一臉僵硬。
  “那不是我寫的,和我沒關系。”也許是尷尬,範聰美一說完,轉身就跑。
  “阿仁,女主角跑了耶!”
  “可惡,還不是你們!”朝不識相的兩人揮揮拳頭後,柏瑋仁再度垂眸盯住那封碰巧“又”折成心型的信,眉頭不禁皺起。
  其實,他實在很想問她,每次她都幫別人傳信,究竟要到什麼時候,他才會等到她自己寫的那一封?
  唉,看來是永遠等不到了。因為等他畢了業,便要高唱從軍樂,當完兵也已有另外的打算了。
  ☆                                  ☆                                  ☆
  的確,他想收到範聰美寫的情書,是有點困難的,因為範聰美是那種不會寫情書的人。
  如果寫情書是因為浪漫,那麼浪漫這玩意兒遲早還是會被現實給磨光,從來,她都是這麼想的。
  沒多久,柏瑋仁畢業了,他申請了提早服役。
  雖然範聰美的事一直橫鯁在他的心中,但他也不得不讓它先懸著,一切想等下次有機會再說。
  只是這一懸,竟是懸著許久。
  時光荏苒,一年之後範聰美也畢了業。在高中三年不懈地努力下,另外加上他爸媽這段時間很配合地減少吵架的次數,讓她一舉考上了理想的大學。
  “聰美,沒課了嗎?”
  很巧,在學校外頭的公車亭遇見熟人,就是高中曾經同班,要她幫忙送情書的女同學。這次和她考上同一所學校,只是不同科系。
  “是呀。”大學就這好處,沒課便放牛吃草。
  眼前才下午兩點,轉個兩班車,回去剛好可以趕上面包出爐。最近因為趕一份報告,所以將近一個月,她沒到“華冠”去了。
  “呃……那既然妳有空,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女同學笑得有點僵硬。
  “妳該不會又要我幫妳傳情書吧?”因為看見十公尺遠的地方杵了兩個男的,所以她半開玩笑地說。
  “才不是啦,那個騎一二五的,是……是我的準男友。”
  “不錯嘛,那不需要我了。”很好,有進步。
  “當然需要,看見另外那個騎小綿羊的沒?他是我準男友的同學,可是……妳也知道嘛!如果一個人對另外一個人沒意思,那他的追求……哎呀,妳知道的嘛!”
  “妳要我當擋箭牌?”
  “我那麼不夠意思嗎?”女同學口是心非地說。因為回頭望去,兩個男生的條件高下立見,她又不是笨蛋,當然選擇好一點的。
  是很不夠意思!本來範聰美想這麼直說,但剛好她的肚子咕嚕一聲,所以有了拒絕的理由。“中午沒吃,肚子餓了,下回吧。”
  女同學逮到機會,“那正好啊,妳可以跟我們一起去吃東西,然後晚一點我們到貓空去喝茶、賞夜景。我請妳,好不好?”
  說也真巧,公車剛好在這個時候來了。
  “車來了,錯過這一班,我還要等二十分鐘。”車停下,門打開。
  “聰美,幫幫忙嘛!”
  範聰美在上車之前又回頭對她說:“不喜歡他就找個好方法告訴他,我總不能一直‘幫。’談戀愛,對不對?”車門關上且開動,隔著車窗,她看見那女同學一臉茫然。
  因為不知道如何拒絕,所以茫然,這也是戀愛中的人會碰上的狀況之一吧!只可惜,她從沒遇過。
  進入大學到現在,她沒被人追過,也沒對任何一個異性有過感覺,什麼“大一嬌,大二俏,大三拉警報,大四沒人要!”似乎對她一點意義都沒有。
  “咕嚕!”好像在回應似地,她的肚子又在這時叫了一聲。
  而摸著仍是二十九寸的腰圍,她不禁要笑,看來比起談戀愛,她好像對面包和蛋糕這一類的食物有意思多了。
  轉了兩班車,她終於回到家,再牽了那輛從國中一直陪她到現在的淑女車,往“華冠西點面包”的方向騎去。
  才騎到面包店前,她竟看到一輛計程車橫擋在面包店門口。又過了一會兒,她看見有個人從店裡出來。
  居……居然是他!是柏瑋仁!他退伍了嗎?什麼時候退伍的?她怎麼都不知道?
  沒再往前騎,滿腦子驚喜和疑問的她,在面包店對面的那根電線杆旁停下。
  此時,盯著近兩年沒見的柏瑋仁,她的眼睛是睜得特大。她看著他那有點呆的小平頭,和古銅色的皮膚,以及他手上提著的大──
  發現他手上提著一只大概三十幾寸大的行李箱,她竟愣住了。
  人家當兵是背黃埔大背包,為什麼他退伍了卻提個大行李箱做什麼?要離家出走嗎?
  “瑋仁,到機場要記得打電話,如果姑姑接到你了,叫她打電話給我,到學校如果有什麼不會弄的,還是……”
  “會啦會啦!打電話我會啦。”把行李箱塞進計程車後座,柏瑋仁轉身對著跟在身後的老人說。
  “機票、護照什麼的都帶了吧,還有……”
  “都帶了!昨天都收到背包裡面去了,我要走了,還要提早到櫃枱辦手續耶!”雖然從小和他阿公相依為命,心裡舍不得,但是他實在受不了老人家的嘮叨。
  他長腳一跨,人鑽進車裡坐定。
  “真的不要我跟你過去嗎?你會不會找不到地方,那個……”
  “好啦!放心啦!阿公再見。”這個時候,再多的時間恐怕都是交代不完的,所以他干脆關上車門,和外面的人比了個豎起拇指的動作,表示自己一切都沒問題之後,便要司機開車。
  當車子行經路口時,他不經意瞧見那杵在電線杆後面的人。
  “呃……司機先生等等,麻煩停一下車。”車停下,他搖下窗,對著那假裝看著電線杆上的小廣告的人說:“妳來了。”
  “我?”他還記得她,他居然還記得她?不不,要他不記得她可能有點困難,因為她根本從頭到尾沒變過。
  緊張,再加上驚訝,範聰美此刻的心髒恐怕比得上一組大音響,咚咚咚地發出三千瓦的瞬間功率,震得她腦袋昏花。不知怎麼地,範聰美不自主地視線左飄右飄,就是不敢停駐在柏瑋仁的身上,最後只能盯著計程車的車門。
  “不是妳難道是鬼?妳是來送我的嗎?”盯著她不安的模樣,不自覺地柏瑋仁也感染了某種情緒。
  聽他阿公說,之前她偶爾會來他家買面包和蛋糕,但是他退伍也將近一個月了,到今天才遇上她,看來他是沒機會和她“敘敘舊”了。
  “送你?我干嘛送你,我連你要去哪裡都不知道!”對於柏瑋仁的事她看似漫不經心,但是實際上注意力卻是百分之百集中。
  這麼大的行李箱,如果裝的全是食物,也足夠讓他繞地球一周不餓死了,他到底要到哪裡去?
  “我要去法國念書,如果法文學得快,一切順利的話,一年以後應該就可以進入藍帶學院念書。”
  “藍帶?”範聰美終於正眼看著他。
  “是一間歷史悠久的西廚學校,也是我阿公的夢想。”他一直到了高中,才知道他阿公靠著一雙手和後來的一間店面,省吃儉用為他存了一筆數目不少的“留學基金”。
  而為了留學,他也才在高中一畢業,就申請提早入伍。
  “你阿公的夢想,那……那你的呢?到那裡讀書,難道就是你自己的夢想?”
  “我的夢想妳不是早就知道了。”盯著她圓呼呼的臉,他居然有點……舍不得。
  對話的同時,司機提醒柏瑋仁時間會來不及,於是他示意他可以開動了。
  “什麼早知道?我哪裡知道啦!”
  原以為好不容易考上h中的他畢業後會繼續升學,哪曉得他會選擇申請提早入伍。好吧,那現在退伍了,不也該繼續考試念大學,沒想到今天……他居然說走就走,還到遙遠的法國!
  一看車子移動,範聰美不由地也開始發急,她趕緊將腳踏車轉向,然後跟在車子旁邊慢慢騎。
  “妳知道的呀!”伏在窗邊,他抓了抓頭說。
  “我不知道啦!你快說呀!”車子轉出巷子,速度逐漸加快,她不得不也埋頭狂踩。只是眼前的路開始上坡,所以踩得分外吃力。
  而見她問得認真,坐在車內的柏瑋仁這才嚷了一句:“妳不是一直都是資優生?怎麼記憶力這麼差?不過是幾年前的事情也記不起來?”算算,大概十一年有吧,她那麼聰明,不該忘記的。
  被柏瑋仁這一說,範聰美更是急切地想問個清楚。於是,她擡起頭,臀部離開了坐墊,打算一舉衝到計程車旁。只是天不從她願,她不過才站直身,用力一踩,她那輛早已不堪負荷重量的中古淑女車便“落鏈”了。
  範聰美不死心地多踩兩下,結果落鏈變卡死。只見“刷!”地一聲,連人帶車跌了下去。她忍著痛趕緊爬了起來,不死心地對著前方扯著喉嚨大叫。
  “死豆花,你到底說不說啦──”
  她的聲音大得整條街都聽得到,卻不見那揚長而去的計程車回頭,它黃色的身影一下子就消失在巷子的盡頭。
  可惡!可惡的柏瑋仁!永遠只有他,能夠激起她的脾氣。摔了一身傷的範聰美忍不住跳腳。再低頭看著壞掉的車,心裡雖然很氣,卻改變不了他要離開的事實。隱隱地,她感覺心裡好像有一堆話想要說,卻已無機會。
  帶著一股莫名失落的心情,範聰美回頭再望了望巷子底,就在這個時候,她竟看見一個人騎著腳踏車快速接近。
  是他嗎?她高興了一下。噢……不是,原來是個國中男生,她好失望。
  “吱──”煞車一長響,沒料到那本該騎過去的國中生,竟在她旁邊停了下來。
  “妳是範聰美嗎?前面有一個人說他要趕飛機,時間來不及了,叫妳去向他阿公要答案。”傳完話,那國中生馬上又騎著腳踏車飆得老遠。
  聽了這傳話,讓範聰美又呆了好幾秒,等回過神,她便拖著那輛“落鏈”的淑女車慢慢走回面包店。
  一進面包店,老人看到她,便從冷藏櫃裡拿出一塊四寸圓形蛋糕。
  “瑋仁那小子不知道什麼時候烤的,說是要給妳,我跟他說妳很久沒來了,但是他還是很堅持。嗯,這塊看起來做得還滿‘用心’的喔!”
  給她的?
  範聰美瞪住蛋糕上一張以鮮奶油撲底、蜜棗當眼、紅色奶油畫的嘴巴做成的一張笑臉,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這是什麼意思?莫非這就是他所說的……答案?    (由www.yanqing888.net制作)

    『6』第五章

  六年後
  到底柏瑋仁的夢想是什麼呢?經過那麼久的時間,她還是沒有找到一個確切的答案。
  我一定可以成為一個了不起的面包師傅!
  是這個嗎?他要成為一個一級棒的面包師傅?
  她曾有許多想法,也依稀記起了他們小時候開玩笑說過的話,不過她認為那句話有點太過表面,他心裡真正想要說的,應該是……
  “鮮奶油的真正滋味,是源自心底深處的幸福與……滿足?”
  滿足?嘖!好像不大適合,這樣光看就飽了,哪還會想吃!應該要寫得讓人看了就想吃才對。
  雖然鮮奶油吃了容易有飽足感,但是喜歡吃的人還是無法抗拒誘惑。他們的胃是填不滿的無底洞,鮮奶油對他們來說,只是像大海上的泡沫,讓像海浪一樣的胃液隨便衝刷一下,也就清潔溜溜了。
  耶?泡沫?鮮奶油是白色發泡物,那麼……如果寫成“鮮奶油,來自天堂的泡沫誘惑”會不會好一點?
  “mei!妳的東西到底弄好了沒?弄好就先拿過來給我,那些明天要follow的!”一道急促的聲音催來,讓所有埋頭苦干的職員無不繃緊神經。
  “差不多啦,再等我一下!”舉起手,朝那坐在獨立辦公桌後的總編輯隨便比了比,而後手一放下,便又墜入無形的文字煉獄中。
  她,範聰美,今年已經二十五歲,從大學畢業,進入雜志社當文字記者已經有三年的時間。
  這份工作雖然不輕松,耗腦力也耗體力,不過她卻甘之如飴,原因不是因為那份微薄的薪水,也不是因為什麼成就感,而是因為可以和食物為伍。
  如果把工作當作興趣,那麼每天即使再怎麼忙,都會宛如置身天堂。她總是這麼開玩笑地說,而她的同事也總是笑她異想天開。
  忽然,啪!地一聲,她的桌上多了幾個檔案夾。那前一秒還在後面坐鎮指揮的總編輯已經不耐煩地走了過來。
  “mei,妳到底聽到我叫妳沒?妳的東西不交出來,接下來的我沒辦法進行,美編在等、制版在等、印刷在等、下遊廠商在等,還有……”
  “老董的口袋在等。”範聰美接了一句。
  “少貧嘴了,說話小心一點,隔牆有耳。”
  “我說的是實話,公差費太少、超時工作、福利太少,薪水太低,沒有員工旅遊,我們是廉價勞工。”聰美手仍繼續改著剛剛未完成的文案。
  “哪裡沒有員工旅遊,不是才玩回來。”
  “陽明山、北投溫泉?一年去幾百次,我們自己開車去就可以了。”她才說完,四周就出現竊笑聲。
  “喂,妳們膽子都很大喔!好啦,有哪個工作不是這樣的?這個我會跟老董抗議。”一句話,似敷衍也似擔責,老鳥就是有她的厲害之處。說完,她低下頭又對著範聰美問:“這樣沒事了吧?妳到底寫好……”
  “喏。”雙手奉上文稿。稿子被接過之後,她便又低頭隨意翻起前一秒被放在桌上的企畫案。
  上次開會的決議,七、八月份裡她有四個案子要做。一是“夜市文化”,二是“超商快餐diy”,三是“台制面條比較”,四則是最難也最復雜的“西點面包購買情報”。
  兩個月做完四個主題,分明是要她的命!除了要做超商門市調查外,她每天還要抱著一堆面條回家吃,尤其為了第四個案子,她甚至得跑遍整個縣市區的面包糕點店和著名飯店西點部,才能把要做專刊的資料收集齊全。
  翻了翻新稿,覺得很滿意,她一掌拍在範聰美肩頭。“還是妳厲害,什麼死人骨頭妳都掰得出來,那些油膩的蛋糕我一看就反胃,虧妳把它形容得這麼美味。”
  “東西由得人吃,妳覺得好,我不一定覺得好。但是總編不喜歡甜點,應該是為了身材吧?”她一語點破。
  “喂!我要對內也要對外,不像樣點怎麼可以?我好歹也是為了──”
  “大局著想。”唯一的答案,卻不是真正的答案。只要是人,都是愛美的,何況是女人。
  收好檔案,關了電腦,範聰美準備下班。
  “啊,mei,等等!妳下班不是會經過‘麥緹’,可不可以順便幫我拿樣東西給傑夫?”只見總編輯匆忙跑回座位,又跑回來,“就這個,上次做專訪欠他一個人情,麻煩妳幫我親手交給他,這樣才能凸顯我們公司的用心。”
  “一瓶葡萄酒?”拿過那沈甸甸的酒瓶。
  “不是葡萄酒,是生活。在傑夫面前要小心措詞,他那個人妳也知道的。”
  聰美聽了,扯扯唇角,“我會拿給他。”
  範聰美帶著葡萄酒,出了雜志社,外頭天已暗下。走到附近的小巷開出那輛貸款未付清的小型轎車,往郊區回家的方向駛去。大約二十分鐘後,她經過“麥緹”咖啡店,剛好店面正前方的停車格空著,於是把車停好,再抱著那瓶要送人的葡萄酒下車。
  她信步走過咖啡店的側邊,因為店面的玻璃擦得十分干淨,所以隱約可以看到自己的倒影。
  一個二十五歲的女人,及肩微鬈的頭發,流暢的波度修飾了圓圓的臉形,從側臉看起來,頗具優雅的效果,那是她投資了數千元的成果。然而,頸部以下就怎麼也做不到欺騙視覺的程度。
  從青春期以後,她就幾乎沒瘦過,現在的她一百六十三公分高,體重卻總是在六十二、三左右徘徊,雖然不算太胖,但也小有噸位。穿著稍微合身的長袖外套,掩飾不住上臂處微微的緊繃,幸好外套下襬過腰,恰恰遮到小腹中間,把另一微凸的曲線遮去,要不然那只有洗澡時看得見的遊泳圈,可能要抱著逛大街了。
  來到“麥緹”店門口,又從玻璃門上看到自己正面的倒影。
  正面的她,嚴格說來有點嚴肅的感覺,不知是因為她暗色褲裝還是臉上的冷色系淡妝的緣故,而是她那一張少有笑容的臉。
  ☆                                  ☆                                  ☆
  “傑夫,雜志社的人找你。”
  進了門,問了好,吧台的資深員工以習慣的稱呼叫著廚房裡面的人。只是一連喊了好幾聲,都沒人回應。
  於是那職員把頭探進廚房,在和裡面的廚師交談幾句之後,確定她要找的人不在裡面。
  “範小姐,他可能在後面巷子,妳要不要去那裡看看。”店裡禁止吸煙,店後面的防火巷便成了一干員工吞雲吐霧的地方。
  想起總編說的,禮物要親手給才顯得慎重,於是範聰美點點頭,離開了前頭那滿溢咖啡香及輕音樂的空間,轉而進入有點噪音且奶油味極濃的廚房。
  “在外面。”一名正從烤箱端出烤盤的西點師傅知道她的來意,比了比後門。
  只是那剛出爐的點心,遠比後面又窄又暗的巷子來得讓她感興趣,“舒芙裡!”聰美盯住烤盤上那一個個表層紅褐底部奶黃的圓形小蛋糕,眼生精光。
  “好厲害。”師傅笑了笑。
  “基本的。”因為工作關系,千萬種的點心雖然嘗不到一半,但起碼部分她還叫得出名字。這種名叫“舒芙裡”的法式小點心,模樣雖然簡單不特殊,但因為入口即化的味道極好,所以她記得特別牢。
  她看著師傅把點心分盤,灑上些許糖粉,並在餐盤邊安上預先裝在小瓷碟裡面的卡士達奶油醬。等那每日限量點心完全裝盤,時間又已過了十分鐘。
  “傑夫在外面。”那師傅好心提醒了範聰美。
  “喔,謝謝。”
  好不容易從奶油香的迷障裡清醒過來,範聰美這才往後門去。推開安全門,映入眼簾的是一縷在昏暗巷子裡冉冉飄升的煙。踏出門外,她看到一道坐在木箱上的人影,背著遠處路燈射來的光線,那人影顯得有點巨大而孤單。
  走近那人身邊,發現他似乎在打瞌睡,因為他手上的煙屁股幾乎要燒到手指頭。
  抱著酒瓶,範聰美輕輕吐了一句,“失火了。”
  “失火了?哪裡失火了?”雖然在打瞌睡,但神經卻繃得老緊,傑夫一嚇,手上的煙蒂就掉了,剛好落在地上的一張舊報紙上,範聰美立刻右腿一伸,腳掌一踏,就把那煙蒂踩熄了。
  “是妳啊?下班了?”對方看看沒事,於是伸了個懶腰。
  “沒加班,不過還有一堆東西要寫,這是給你的。”她遞出葡萄酒。
  “de  luze的干邑?”看看標簽,年份還不錯的酒,光是拿著酒瓶,他就有股開瓶的衝動。
  “總編挑的,說是感謝你上次的專訪。”眼前這個三十三、四歲的男人,品味極好,他除了對經營咖啡廳有一套自己的方法,對美食也相當有研究,是總編輯的多年好友。
  “一篇胡說八道換一瓶佳釀,倒挺劃得來,妳跟她說,下次還有什麼需要盡管開,但是代價要跟這次的一樣喔──”話才說完,又是一個大哈欠。
  “呵──”她也打了個呵欠。
  “怎麼?妳也很累?”盯住範聰美的側臉,還有微略青黑的眼圈,他笑。
  “你不知道打呵欠是會傳染的嗎?而且屢試不爽。”
  “我不知道,不過我知道妳也是個工作狂,工作狂從不喊累,即使很累也不會承認。”
  範聰美聳聳肩,不予回應。“嗯,我也該走了,東西不弄完會很慘,拜啦!”背過身才要離開。
  “mei,想不想嫁人了?”後面的人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啊?”她轉頭不轉身。
  “二十五歲是個結婚的好年紀,而且我很喜歡妳,找個喜歡妳的人嫁了,是件很幸福的事。”他不諱言。
  範聰美沒回答,僅是笑。
  “我的問題很認真,也跟lisa聊過,我跟她說妳是個聰明的女人,有腦袋的女人,如果看得到男人的優點,應該不會考慮太久,不像她。”
  lisa即是範聰美雜志社的總編,一位年過三十五還不結婚的現代女性。
  聽了,範聰美依舊保持那個神秘的笑容。
  其實,這個男人已經不是第一次對著她問這個問題,從一年前的一次采訪機會,兩人認識之後。後來因為工作關系,再加上總編大姊和他私下交情之便,兩人變得經常有機會相處,有時難免談及男女的事。
  他知道她未婚,她也知道他單身,她知道他事業小有成就,他也知道她目前工作穩定,再加上兩個人的個性也沒什麼衝突……
  只是很奇怪,有些男人妳明明知道他不錯,也知道他對妳有意思,但是妳偏偏就是沒想要和他在一起的欲望,也許是和他的磁場沒對上吧。
  “怎麼還是只有笑?妳這樣讓我接不下話耶。”傑夫苦笑。
  “笑總比不笑的好。”
  “唉,說的也是,我喜歡看妳微笑的樣子。”
  傑夫站了起來,走到範聰美旁邊,高大的他低頭俯視,不自主地盯住那光滑臉頰上泛出的柔和光暈。不知怎地,他就是覺得她對自己有著一股吸引力。
  抑不住,一股情潮頓時在胸臆間泛濫,他下意識地把臉更加貼近她的。
  “咳,時間不早了,我想回家吃晚飯。”氣氛有點怪,範聰美低頭尷尬地吭了一聲。等她擡起頭,身邊的男人也已站直身。
  “晚飯可以在我店裡面吃,我請客。”傑夫摳摳鬢角,裝作無事狀。
  “不了,今天我媽和我爸也不知道有什麼事,一定要我回家吃飯,還沒下班就催得像什麼似的。”
  “唉……這樣嗎?那好吧。”傑夫失望地回應。
  範聰美走到後門邊,停下來,想了會兒,又對男人半開玩笑地補了一句:“不過……如果你追我,也許我會考慮。”
  “什麼?”傑夫瞪住範聰美,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嗯,沒什麼。”以為他沒聽見,所以揮揮手當作沒說過。
  ☆                                  ☆                                  ☆
  要傑夫追她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老實講,都有。
  她不能否認,也許有一天他們會真的擦出火花;也可能他們繞了老半天,還是回到原地。男女之間的感情,本來就說不得準?
  不過能夠確定的一點,就是她那麻煩的個性,對於男女之愛,可是一直要堅持到有感覺,才肯踏出第一步,她不愛作無意義的精神浪費。
  只是這樣想來,也不曉得傑夫到底喜歡她哪一點?
  她範聰美既不是能被豢養的小女人,也不是叱吒情場的大女人。她不算笨,但卻也不是最聰明的;而論姿色,或許在某些人的眼中尚可忍受,但在這個瘦身至上的潮流中,如她這般身材,不是早該去塑身了?
  二十分鐘的車程,也讓她足足想了二十分鐘。終於,她回到了位於市郊的家。只是她一進門,那十幾年沒變過的場景又再度上演。
  她的爸媽又開始吵架。而那原本應該下三個人肚子裡的一桌菜,也給冷落了。
  把公文包和一些雜物放進自己房裡,換掉上班服裝,範聰美出來後直接進了廚房。
  她坐下,自己揀了一碗滿滿的飯菜就開動,沒等前面兩個吵得正熱的人,不過卻習慣性地分心注意。
  第一、二口,當她把鹹水雞含進嘴裡時,她聽見她的爸媽正在吵回家時間的問題。
  第三、四口,當她把熱熱的飯粒扒進嘴裡時,她聽見她的爸媽正在吵房間歸誰睡,沙發又歸誰睡的問題。
  第九……十三、四口,把蛤蜊悶絲瓜當飯吃了半碗公時,她聽見她媽正以不算小的聲音質問她爸是不是在外面胡搞,是不是連家和小孩都不要了?
  最後,當她把碗裡的東西全吃完時,她聽見她爸吵不過她媽,開始拿周圍的東西出氣,比如踢踢沙發、踹踹茶幾。而她媽受不了她爸拿東西出氣,頻頻說要離婚。
  聽到這裡,一場架差不多也快吵得接近尾聲了。
  自她有記憶以來,除了國小時她的爸媽感情還算不錯,其它時候都是像這樣吵的,每次吵架最短時間十分鐘,最長時間一個小時。
  不知道哪裡聽過的,如果吵架吵得長,代表一對夫婦起碼還有話可以講,反之如果連十分鐘都懶得耗在對方身上,那情況肯定是無法挽回了。
  “呃!”吃飽了,打了個飽嗝,捧著微凸的小腹,範聰美走到前頭的戰場……客廳來。
  果然,兩名選手正在作中場休息,一個杵在窗邊,一個坐在沙發上,兩雙眼睛都瞪得很大,只是一雙對著窗外,一雙盯著地板。
  “我吃飽了,出去散步,等一下就回來。”看著兩個人,她交代了一下行蹤。她爸媽都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麼話。
  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最後在即將走出門的一刻,範聰美又對著兩個人說:“爸、媽,你們的女兒長大了,如果你們有什麼事情想要做的,不必考慮我吧。”
  說完,她出了門,擡頭看著鑲有稀疏星光的夜空,她似乎不再感覺那麼緊迫。
  小時候,她很怕爸媽離婚,因為那時候的她什麼都不會,只會讀書。
  每當他們吵架,她都會跑得遠遠的,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等到再回家的時候,一切又恢復平靜。
  現在的她已經長大,想法也不一樣了,覺得愛情剛開始既是一男一女的問題,那麼現在也應該還是一男一女的問題,兒女充其量只是配角,因為孩子長大了,終究會離開,最後留下的還是原來的一男一女、一夫一妻,不是嗎?
  夏天的晚上,難得不那麼燠熱,範聰美在巷子裡走動,偶爾還可以聞到某戶人家牆內傳出的花香。
  穿著寬松的衣服,隨性踩著腳步,聞著花香,想著不再那麼難懂的事,如果不去記起公文包裡一堆未完成的文案的話,今晚還算滿優閑的。
  也許是因為慣性,她最後還是來到了“華冠西點面包”的店門前。
  “妳來啦!”她進門的聲音驚動了人,老人從櫃枱後面探出頭來。
  範聰美對他笑了笑,便走到後頭的冰箱找她的鮮奶油慕斯。
  星期一和星期五的早餐,她都是前一天晚上就到這裡來買,隔天再帶到學校或是公司吃,這個習慣是從她高中之後,就不曾間斷的。
  “咦?阿公,今天做的樣子不一樣耶?”拿出慕斯蛋糕,看著和以往不大相同的造形。
  “什麼?”人老了,稍微重聽。
  “蛋糕做得不太一樣。”雖然尺寸相同,材料看起來也差不多,就是不曉得這塊蛋糕的味道會不會有什麼不同。
  老人做的蛋糕外形一向很傳統的,那是為了吸引人的目光所做的花稍樣式,而眼前這個……可能是他忘了吧,少了那些裝飾,看起來反而覺得特別。
  “妳說什麼?”冰箱的馬達剛好運作,發出不小的聲音,所以他還是沒聽清楚。
  “呃……沒什麼,錢我放桌上啰,大後天我再來看你。”面包店生意不如以往,所以也沒再找人幫忙,現在都是老人一個人做一個人賣,賣多少做多少。
  雖然如此,老人家做這種工作還是很吃力的。因此,買蛋糕是她的習慣,但是來看看老人家也變成了她的習慣。
  把蛋糕錢放在桌上,打完招呼,範聰美就離開了面包店,只是當她走出店門的時候,卻發現有點奇怪。
  今天面包店的門口好像比較亮耶?她回頭往上看,竟發現二樓的燈亮著。
  是燈忘了關嗎?
  捧著慕斯,她若有所思地走著,哪曉得走著走著,腳下正好踩著一顆石頭,害她差點滑倒。
  “shit!”
  站穩了之後,毫不留情地給了那石頭一腳,她才拖著有點扭到的腳,慢慢往回家的路走。
  因為她沒再回頭,所以沒發現柏家二樓的窗邊,閃過了道人影。    (由www.yanqing888.net制作)

    『7』第六章

  是鮮奶油嗎?如果只是鮮奶油,為什麼在奶油的味道裡,會有香草的香味?
  還有蛋糕體的部分,不但帶點清新的茶香,連口感都不太像平常吃習慣的“戚風”,而是介於綿密的“戚風”和松軟的“海綿”之間的……的……
  早上十點多,範聰美正小口小口地吃著昨天晚上從“華冠”買來的慕斯,那食物在嘴裡滑動,不但入口速溶,更在轉瞬間征服了她的味蕾。
  “mei,lisa姊讓我們上班吃東西已經夠寬容了,沒想到妳居然吃得這麼慢,太明目張膽了吧!而且還只是一塊小小的蛋糕,怎麼像在啃金子一樣?”隔桌的同事實在看不下去了,好心提醒她。
  “噓……”
  生怕那種享受的感覺跑掉,範聰美還要求同事別打擾她,直到她吞掉最後一小口,還用叉子將散在塑膠膜中間的碎屑集中起來,然後一舉戳起送到嘴裡。
  “呼,品嘗完了。”滿足,真滿足,慕斯能夠做到這種程度,真是高超。
  “哪家的蛋糕呀,能讓妳吃得吐大氣?”
  “哪家?不就是華……”
  話沒說完,心裡卻起了一堆疑惑。這可不是她每星期都要吃兩次的華冠鮮奶油慕斯嗎?怎麼今天吃得這麼戰戰兢兢,和以往單純填肚子的吃法相差這麼多?
  動動嘴巴,尋找舌間的余韻,同時回想那塊慕斯的樣子。兩片蛋糕夾著一層疑似有香草味的奶油,表面僅僅平抹著一層毫無裝飾的鮮奶油,它甚至連一點波浪或紋路都沒有……
  “華什麼?”
  “華冠,我家附近的面包店。”微揚起唇角,她笑老人胡塗的記性。幸好這蛋糕味道實在,要不然誰買到這塊肯定抱怨!
  “就妳平常吃的那一家啊?都吃幾年了還能吃成這樣,真有妳的。”同事又糗她。“對了,這是妳專刊要跑的地方,我看妳一個人忙不過來,所以幫妳大概整理了一下,妳書後面的索引要用可以用。還有,妳早上就先過去‘東廈’吧,那裡的人已經幫妳聯絡好了,十一點整,給半小時,別遲到了。”
  “東廈”是家新飯店,屬於四顆星等級,對讀者來說算是新鮮點的,第一次采訪總要給好印像。
  接過資料,範聰美以最快的速度瀏覽一遍。“幸好一部分以前跑過了,要不然這次肯定跑死。那我先出去了,謝啦!”
  帶著資料,開著她的車,範聰美便開始她忙碌的一天。只是今天運氣好像不太好,她才上路,天就開始下起雨,而且越下越大。
  “什麼爛天氣!”真衰!
  等她來到“東廈”附近,天空更像破了個大洞一樣,雨勢如瀑布般。更慘的是,她居然在飯店前面繞了足足有二十分鐘,卻連個停車位都找不到。
  最後,好不容易停好車,但是距離飯店大約有一百公尺。平常一百公尺走個幾步路也就到了,但是眼前雨下得這麼大,簡直是寸步難行嘛!
  沒辦法,只好拿塑膠袋將資料包好,又從後座找來一支有點故障的雨陽傘。
  約好時間不能遲到,範聰美只好因陋就儉,配上簡單的裝備,就開始在瀑布似的雨勢裡衝刺。
  風大雨大,又好不容易跑了近五十公尺,哪曉得前面來了個和她同樣急,同樣沒注意路況的人,他不小心擦撞了她的手,並把她的傘給撞飛了。
  “shit!”
  看著撞人的人跑遠,傘則飛過了旁邊一排違規停放人行道的機車,落在另一邊,微胖的她本想穿越車子之間的縫隙過去撿傘,卻不得法。
  可惡!如果她的小腹還是臀部扁一點就好了,現在她硬是擠不過去!
  最後,為了不讓資料濕透,她只好放棄她的傘,一路拽著塑膠袋就往飯店跑。
  終於,兩分鐘後抵達飯店騎樓,只是喘得必須扶住一根柱子喘個氣……
  “當……當……下面音響,中原標準時間,上午十一點整。”
  騎樓外不遠,正好停了一輛計程車,車內傳來廣播電台的報時,讓範聰美頓時如遭電殛。
  她跳了起來,跟著又往飯店裡跑,而因為鞋底濕滑,所以在走過室內打得蠟亮的地板時,她不得不放慢腳步。等她到達指定的會客室,還是慢了十幾分鐘。
  真慘,這可是她第一次跟采訪對像約好時間卻遲到。
  推門進入會客室,一串道歉詞就要出口,可是這時她卻發現會客室裡空無一人。
  不會吧?
  一急,她又跑到公關室找人,裡頭的職員說了是約好沒錯,不過可能因為受訪的師傅有事要忙,所以臨時走開。
  於是,在職員的提醒下,聰美自行前往西點烘焙房,按了對講機,找到要受訪的西點師傅eric。
  等在外頭,因為褲管有點濕,室內空調更讓她覺得有點冷,所以她控制不住地開始發抖。
  五分鐘後,烘焙房的門終於打開了,走出來的是個高高的男人,他劈頭第一句話就說:“妳遲到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因為……”雖然一大早就發生一堆事,但是遲到找理由是很差勁的,而且看起來極不專業。於是,本想解釋的她又把理由吞回去,改口說:“遲到這麼久,很抱歉耽誤你的時間,我們現在可以開始了……咦?”
  仔細一看,她居然覺得這個人很面熟?不對,這個人她根本認識嘛!
  她心裡頭的那個名字原本就要脫口而出,哪曉得對方先她一步說話。
  “妳遲到了對我很不方便。”純白的廚師服底下,一副高挺的身子站得筆直,精瘦的腰間系了條服貼的圍裙,胸前打了個領結,再加上簡潔的口吻,以及一頭長度不及三公分的短發全藏到了廚師帽底下,樣子很干淨、很專業到讓人肅然起敬。
  “我……”她下意識地扯扯自己有點淩亂的衣服,甚至還有意無意地縮了下小腹。
  盯著她,一絲不苟的眼神終於有了一點緩和。“我中午休息有空檔,如果妳還要訪問的話,可以排給妳。”
  “喔,好!好!麻煩你。”
  ☆                                  ☆                                  ☆
  那年,他們分離的時候還是男孩與女孩,今日再見,卻已經變成了男人與女人。
  她不知道怎麼形容這種感覺,只知道在她身體裡的某個器官,竟然會因為他的出現而振奮,好像一切又回到六年前離別的那個時刻,有些曖昧,又有點小小的悸動。
  範聰美在飯店大廳等待著,十二點一到,柏瑋仁還沒出現,她竟開始感覺一絲心焦,她──居然在期待。
  “走吧。”
  當她正盯著牆上的一幅抽像畫發愣時,後頭傳來男人的聲音。
  待回過頭,她看見柏瑋仁已經換掉制服,改穿一套棉衫和休閑褲,神情優閑自得。
  “只有一個半小時的午休,你還換衣服,會不會太麻煩?”她問。
  “不會,我又不像你們女生需要化妝。”比了手勢,要範聰美先走。
  “說的也是。”從他身邊走過,使得她再次感受到他那高人一等的身高。
  當兵兩年加上出國數年,他……居然偷偷長了那麼多。
  “你在看什麼?”走到飯店門口,柏瑋仁突然蹦出一句。
  聽了這話,範聰美也不甘示弱地擡頭瞪著他。“是你在看我吧,要不然你怎麼知道我在看你?我只是在想,國外的東西一定很營養。”所以他才這麼有斬獲。
  “還好,其實國內的東西也滿營養的。”他看著身材依舊的範聰美。
  啊?他這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過了這麼多年,他還是喜歡拿她的身材做文章?
  真是的,她以為他變了,原來變的只有外表,那張嘴巴還是一樣毒!
  走出飯店旋轉門,範聰美望著細雨綿綿的天空,這才發現自己的傘早“飛”了。
  “你們飯店沒有餐廳嗎?”往後退了一點,因為雨絲已飄到她身上。
  “飯店當然有餐廳,沒餐廳還叫飯店嗎?”柏瑋仁撐起他帶出來的那把黑傘。
  “喂,你存心找碴嗎?我是因為看到外面在下雨,所以覺得如果能在你們飯店裡面吃會比較好。”這個死痘痘男!
  痘痘?
  是呀!除了他的身高,她又發現他的兩個變化,一就是他變得比出國前白了點,二就是臉上青春痘全沒了,而且連一點疤都沒留下。也許是早過了青春期吧,要不然就是國外的空氣干淨,所以他臉上的障礙物才消失得這麼徹底。
  “如果要在飯店的餐廳吃,那我的衣服就不必換了。”
  那他的意思就是一定要出去吃啰!“既然這樣,那好吧。”對著不算小的雨,她伸了腿就要跨出去。
  “阿美,下雨耶!”
  “啊?”他叫她什麼?
  “我不介意一起撐。”輕輕觸了她的肩膀,把她推向前,等她跨出騎樓,人已經在他撐起的傘下。
  往前走,範聰美不經意擡頭,除了看見黑傘的傘架,自然還有柏瑋仁有棱有形的下巴,淡淡青青的胡碴痕跡,還有……喉部中間的一小塊突起。
  突起……曲線……喉結,喉結是男性的像征之一,也是男人味的……
  咳!她在想什麼?居然連這樣也可以聯想。她的眼睛趕緊轉回前方。
  “那邊有一家小吃店,酢醬面和鹵菜都不錯,就去那裡好了。”比了個方向。
  “喔。”為了躲雨,她被動地跟著他走,但走在違規停車嚴重的人行道上,不得不迂回前進。本以為身上會淋濕,沒想到走在右側的她看了下右肩,居然一點都沒有濕。
  她不由自主地又往旁邊那個人看了一下,只是這次,她看到的並不是下巴,而是換成一張淺淺的笑臉。
  “妳走妳的,我不會讓妳淋到雨。”他說。
  聽見柏瑋仁這麼說,她也只能盡量靠他近些,畢竟兩個人共撐一把傘,實在沒有太多的空間可以浪費。
  而走走停停之間,肢體上的碰觸在所難免,原本對男人並無太多感覺的範聰美,卻在那若有似無的接觸之間,再度找回了她屬於女孩的遐思。
  此刻,她的肌膚是搔癢的,而她的心也是搔癢的,因為那個曾經讓她產生感覺的男孩回來了,而且還變成一個男人味十足的男人……此刻,就走在她身邊。
  不由地,她笑自己,都幾歲的人了,竟然還會興起小女孩才有的玫瑰色遐想,這真是……
  “吱──砰!”
  原本前一秒還沈浸在自己帶點酸又帶點甜的回憶裡,可下一秒,範聰美卻被身邊一聲極尖銳的噪音給拉回現實。
  “小心!”唯恐範聰美受到意外波及,柏瑋仁快速地將她拉進自己懷裡,原本這剛好讓她“玫瑰色遐想”夢想成真,但是等她回過神,意會到發生什麼事之後,卻忍不住叫了出來。
  “老天!那是我的車耶!”
  眼前是一輛可能因為酒醉而超速駕駛的轎車,原本行駛到他們身旁時剛好偏了角度,結果撞上了範聰美停在停車位上的轎車。然而撞車之後,肇事轎車並沒有立即停下,反而加速往前面的十字路口疾駛而去。
  見狀,範聰美沒有多想,毫不猶豫地離開柏瑋仁的庇護,拔腿就在人行道上奔跑起來。就在她衝向前追緝那輛肇事轎車時,正好目擊那輛車繼續在十字路口擦撞了一部摩托車。
  “什麼東西!撞了人居然還不停下來!前面的幫我記住那輛車的車牌──”
  範聰美一邊跑一邊大叫,並且辛苦地避著數輛擋在人行道上的車子。
  她以最快的速度衝刺,且邊跑邊把落在臉上的雨水擦去。心裡飛快地想著,這下肯定是攔不下車,不過……最起碼要讓她把車牌記下來。
  “啊!”誰知道閃過了一車又一車,卻避不開地面上的窟窿,範聰美奇準無比地一腳進洞,人也跟著撲倒在濕淋淋的地磚上。
  就在她人還沒從腳踝傳來的疼痛中清醒時,便感覺到一道黑影從自己頭上飛過。她擡臉一看,居然是柏瑋仁。
  她看見他以相當敏捷的動作在機車陣中穿梭,待穿越斑馬線之後,他的身影才在對面的人行道慢慢停住。
  拭去臉上的雨水,她的眼睛盯住那似乎正在打行動電話報警的人,但腦子卻怎也甩不開一匹羚羊跳柵欄的影像。五分鐘後,那匹羚羊再度穿越斑馬線,朝著她走來。
  “妳沒事吧?可以站起來嗎?”他在她身旁蹲下,想扶起她。
  “喔!哎喲──”聰美搖搖頭,皺起眉。“我想……有事。”
  ☆                                  ☆                                  ☆
  醫院急診室
  “我自己可以啦,你回去上班吧!”
  “別說話,深呼吸。”
  “我都幾歲了,不會死啦!”尾音變調。
  “真的嗎?”
  “呼呼……對啦!都……都三點了啊──”又變調。
  “三點了?”已經這麼晚了,他們連中餐都還沒吃。
  “你自己看時鐘嘛!輕……輕一點!輕一點──”忍不住那股刺痛,範聰美使勁抓住身邊人的手臂,只差沒張嘴咬下去。
  “三點就三點吧,我等一下打個電話回飯店,請個假就好了。”其實,他即使想走,也沒辦法走,因為某個人一直抓著他的手不放,讓他沒辦法離開。
  “對不起,害你沒辦法上班。我……啊!醫生,可不可以不要再‘ㄑㄧㄠˊ’了,我實在受不了了。”再怎麼耐痛的人,也忍受不住把骨頭挪回原位的痛,從沒腳踝脫臼過的範聰美,早已淚眼汪汪。
  “差不多了,等一下讓護士包扎好就可以走了。回去以後要盡量休息,腳擡高,小心不要再扭到腳踝,否則會不容易好喔。三天後再回來醫院換藥。”早已習慣病人的鬼哭神號,雖然範聰美叫得很難聽,但是醫師卻依舊面無表情。
  聽完,範聰美整個人終於放松下來,這時才發現自己居然還抓著柏瑋仁的手不放。她對他苦笑了一下,這才悄悄把手放了開去。
  在等待護士包扎的期間,她頻頻望向柏瑋仁,見著他也不時看向自己,她竟開始不好意思起來。
  回想起三個小時前,他居然背著她在雨中招計程車,即使他以前曾是籃球校隊且當過兵,而現在當了西點師傅每天也要揉不少面團,但是,他肯定從沒夾帶過像她這麼大顆的“球狀物”,和背過這麼大團的“面團”。
  那時候要不是她忙著哀哀叫,要不然她鐵定可以看見他背她時咬牙切齒的模樣。
  “可以走了。”一會兒包扎好,柏瑋仁說。
  “小姐,請問有沒有輪椅?”坐到床沿,範聰美問那幫她包扎的護士。
  “有,就在……咦?被推光了。”護士指向某處的手又縮回來。
  “沒有了?”這下麻煩了。
  “我背妳吧,計程車急診室外面就有了。”
  “啊?不用啦……我用跳的好了。”話還沒說完,她的手就被抓著搭上他的肩,在護士羨慕的目光下,被柏瑋仁背出了急診室。
  這種羨慕讓她有點不安,因為他的體貼讓她沒來由地感到心慌。
  扶她坐上計程車,柏瑋仁跟著坐進後座。
  “腳放在我的腿上,比較不會再碰到傷處。”柏瑋仁主動去搬動範聰美的腳,一切動作就是那麼自然。不過當他發現範聰美一直注意著自己時,他補了一句,“人的手比任何一種固定架都聰明也柔軟,以前我都是這樣做的。”
  以前?是指他打籃球的時候嗎?他都是這樣對他的隊友的?很可惜那時候她沒有發現他這溫柔、細心的一面。
  原來女孩和女人的視野竟相差這麼多,不過很有趣的是,結果卻是相同的,她們同樣會因為異性的好而有所感。
  “阿美,我可以這樣叫妳嗎?”
  “什麼?”範聰美猛一擡頭。
  “我可以叫妳阿美嗎?”其實,他從很久以前就想這麼叫她了,只是因為別扭,從沒開過口。
  他看著她圓圓的臉。
  “隨……隨你便,那我以後就叫你阿仁好了。”
  柏瑋仁漫不經心地點點頭,臉往車外看了一下,又開口:“妳的車……”
  “我的車……”他們很有默契地異口同聲。
  她扯扯嘴唇,停了幾秒,接著說:“你的訪問……”
  “我的訪問……”
  怪了,他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默契了?
  “妳要說什麼妳先說好了。”
  聰美翻翻白眼。“不,讓你先說。”
  “妳先說吧。”擡擡下巴,柏瑋仁示意讓步。
  “你先說啦!”瞪住他,然後從眼睛瞄到鼻子、嘴巴,然後再瞄回眼睛,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直到最後,她妥協地吐了一句:“好啦好啦,我說就我說。”
  “好吧,我說就我說,我……”沒想到兩人還是異口同聲。
  這是什麼情形?板著一張臉,範聰美好久說不出話,直到柏瑋仁忍不住先笑了出來。
  “哈哈哈!”他看見範聰美臉上也露出微略不自然的笑,這才寬心大笑開來,還習慣性地拍了兩下大腿。
  “啊!你干什麼啦?痛死我了!”腳掌被人當成大腿拍,範聰美是痛得眼淚差點奪眶而出。
  “對不起!對不起!我只是想問妳,妳這六年過得好不好?”    (由www.yanqing888.net制作)

    『8』第七章

  是啊,他這六年過得好不好?其實,她想問的,不也是相同的一句話嗎?哪裡知道兩個人可以“玩”成這樣?
  不過也多虧這次的意外,她和他之間原有的陌生竟消失得無影無蹤,雖然還不到“一笑泯恩仇”的地步,不過起碼也褪去了所有不自在。
  那天在他送她回家的幾十分鐘時間裡,他們把修車子、作訪問、到警察局作筆錄的事都討論過了。接著,他跟她聊了這幾年國外念書的點點滴滴,而她也和他聊了這幾年念大學、畢業進入雜志社工作的一切。
  礙於時間不長,林林總總談的還不夠多,但卻也讓兩個人曾經中斷的記憶,重新銜接了起來;除此之外,連他們的生活,也慢慢交纏在一起。
  一個星期後。
  鈴……鈴……
  “喂?”範聰美拿起手機。
  “是我,下班了嗎?”電話彼端,是正在飯店更衣室換衣服的柏瑋仁。
  “嗯,可能還要半小時,你自己先回去好了,我再叫計程車。”
  因為工作實在太多,所以休息了三天,腳傷還沒好,她就已經銷假上班。
  而也因為她的車送修,所以和她住得很近的柏瑋仁,便毛遂自薦成了她的司機。
  “這樣嗎?ok。對了,今天有‘法芙娜冰點’。”他說。
  “法芙娜冰點”,以法國頂級巧克力法芙娜做成的蛋糕,微略帶苦的滋味像戀愛的心情,柔軟的身軀裡夾藏著鮮艷的酸甜櫻桃餡,勾引著人們貪食的舌尖……
  耳邊才傳來甜點的名字,範聰美的腦子裡立刻出現一道尖端綴著白色鮮奶油和艷紅色櫻桃的褐色身影。那妖艷的身影在她眼前晃動,使得她垂涎欲滴。
  “太好了,我想……咦,掛了?”本來想叫柏瑋仁幫她帶一份,哪裡知道他掛電話掛得那麼快,真是的。
  因為工作之便,知道範聰美喜歡甜點的柏瑋仁,偶爾會在下班之後順便幫她帶上一兩塊他親手做的糕點。其實原本她並不好意思讓他接送上下班的,要不是他以美食“引誘”的話。
  鈴……鈴……
  才準備主動撥電話過去,這時手機卻又響了,範聰美一驚喜,急忙接了起來。
  “喂,我想吃,你幫我帶一份。”對著機子,她開心地說了一句,只是對方卻沒立即接話,反而沈默了幾秒才出聲。
  “幫妳……帶什麼?”不是柏瑋仁。
  “喔,是你,沒……什麼,你怎麼會打我手機?”是傑夫,先前為了聯絡方便,她給過他手機號碼,不過在這之前,他從未打過。
  “想找妳,當然打手機比較方便,怎麼了?”
  “沒,找我什麼事?”法芙娜的美麗身影一下子消失無蹤,她原先熱情的語氣也驟時冷卻不少。
  “我想問妳今天晚上有沒有空,能不能撥個時間給我?”
  “今天晚上?”
  “不方便嗎?我只是想跟妳一起吃飯。聽說妳腳受傷,而且這幾天都沒見到妳,要不是工作太忙,我……呃,妳還好吧?”
  原來是擔心她。“好得差不多了,雖然還有點痛,走路也不能太快,沒什麼大問題。”她笑說。
  “真的嗎?不過我還是看看妳。那這樣好了,半小時讓妳把手邊的工作做個了結,我等一下過去接妳。”也許是範聰美的笑聲給了他推力,他一口氣把話說完,就也掛了電話。
  這些人真是奇怪,也不給別人說話的機會,就自顧自地講完掛電話。電話這端的範聰美,不由得無奈地搖頭。
  不過,就只是吃個飯,關心她的腳傷,應該沒什麼大不了。朋友嘛,反正柏瑋仁那裡也說好了,今天就換個方式回家啰。
  半個小時後,收拾好東西走出雜志社的範聰美,果真看到樓下有個人等著,只是那並不是和她約好的傑夫,而是說要自己先回去的柏瑋仁。
  和前幾天一樣,他雙臂交抱,背對著大樓大門站在一根柱子旁。
  範聰美有點意外,於是拐著受傷的腳走向他,然而人才走到他身後的近處,另外一個和她約好的人竟就出現了。
  “mei,抱歉,下班時間車太多,塞了一下。”傑夫匆匆忙忙走過來,一伸手就要幫範聰美拿手上的東西。
  “沒關系,我自己拿就可以了。”反應地,她回了他一句,而也因為聽見她的聲音,所以那原本背對著的人也轉過身來。
  柏瑋仁望住那兩個正討論著東西讓誰拿的人,表情頓時變得怪異。
  “妳的腳不方便,東西我幫妳拿,妳……就幫我拿這個好了。”這時,傑夫又從背後拿出一朵玫瑰,塞到範聰美已經空下來的手中。
  “這個?”拿著花,範聰美的視線在花與柱子旁的人之間遊移,等她覺得有什麼不對時,傑夫已經牽起她的手,帶著她往自己那輛黑色朋馳轎車走去。
  “等……”她回過頭看著那站在柱子旁一動也不動的人。
  “有路障,小心妳腳下。”傑夫索性摟著她的肩。
  “傑夫,等一下。”肩被人摟著,讓她變得不方便回頭。
  “妳的腳擡得起來嗎?要不要我幫妳?你們這裡的人行道怎麼這麼亂,機車怎麼停的?小心那邊有個洞……”
  “等一下。”
  “小心那輛機車,可惡,我應該打電話叫拖吊大隊來,這樣實在是太誇──”
  “傑夫,我只是腳受傷,不是視障,麻煩你等一下好不好?”沈不住氣,範聰美終於把話說完。
  “怎麼了?”傑夫終於停住腳步,還有點搞不清楚情況。
  “我……”手比了下柏偉仁的方向。
  傑夫回頭看向那穿著線衫和牛仔褲的柏瑋仁,再仔細看一下他的表情。“誰?妳的朋友嗎?”他站直身。
  聰美點點頭。“對,你等──”
  “你找mei嗎?她今天可能沒有空,我會帶她回去,不用麻煩你了。”傑夫說完話,便又把手臂攬上範聰美的肩。
  在這之前,他已經從lisa那裡得知最近出現柏瑋仁這一號人物,原本就打算開始“追”範聰美的他,卻沒想到半路會殺出個程咬金。
  今天他怎能讓他有機可乘。
  “傑夫,沒關系,我可以自己走,你還是等我一下。”這男人今天的反應有點奇怪,怎麼看都像在吃醋。雖然她不想往自己臉上貼金,但是那股酸意卻是很容易就嗅得到的。
  婉拒男人的扶持,範聰美轉臉對著柏瑋仁,她咽了口口水,這才說:“阿仁,我……和傑夫約好了的,你先回去好了。”
  看著她,靜了幾秒之後,他才淡淡地回了句:“ok。”
  聳聳肩,柏瑋仁面無表情地轉身走向他那輛重型機車,把放在坐墊上兩頂安全帽的其中一頂綁在車尾,旋即騎車離去。
  不知怎地,這一幕看得範聰美有點忐忑。
  其實,眼前只是簡單的先來後到問題,然而她卻有點害怕他誤會了。
  按理來說,她其實不需要害怕的,因為這種誤會,應該只存在於男女戀人之間的。
  而他和她之間的關系到底……是普通朋友?好朋友?異性普通朋友?還是只是異性的好朋友呢?她卻不知該如何定義。
  ☆                                  ☆                                  ☆
  對於異性,傑夫總是溫柔有禮,然而遇上可疑的對手,卻整個感覺都變了。
  他聽見她叫那男人“阿仁”,從“阿仁”這個名字,他竟可以衍生出一整套的姓名論,比如名字裡面有仁、福、勇……這些字的人,在個性方面都比較呆板。
  關於這點,她不予置評。
  而看見柏瑋仁穿線衫和牛仔褲,又是騎重型機車,再加上知道他當西點師傅,傑夫居然又能扯出一套長過中山高速公路的價值論。
  也許,他是想藉此來凸顯自己的優點,讓她了解什麼樣的男人才是女人的理想伴侶。
  就效果上,或許成功了那麼一點點,然而他的反應,卻還是讓她感到有點啼笑皆非。
  今天晚上,她可見識到了什麼叫作“緊張過度的雄性動物”了。
  一回到家,範聰美卸下一身的疲憊,進浴室準備洗澡。對著滿是水蒸氣的鏡子,她拿起毛巾抹臉,並且掏著耳朵。
  在餐廳聽了傑夫兩個多小時的滔滔不絕,她幾乎要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快長繭了,不挖一挖怎麼行。
  脫了衣服,站在浴缸外的防滑墊上,因為腳踝上還包著藥膏,所以她將受傷的腳踩在浴缸邊緣。
  彎下腰,旋開水龍頭,讓溫水從蓮蓬頭輕灑在身上。把浴巾上面的沐浴乳搓成泡,她開始清洗身體。
  先是脖子,再來是有點厚度的肩,然後是算得上豐滿的胸部、圓滾滾的腰,最後是胖胖的大腿。
  這樣的身材,她已經看了二十五年了,已經習慣了,可是總有一天會跟某個男人袒裎相見的,真不知到時候他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因為現在的男人都偏愛瘦女人,所以那場面想必很有趣。
  “去去去!去找妳外面的女人,不要回來了!去做你們的奸夫淫婦好了!”忽然,浴室外傳來她媽媽歇斯底裡的控訴聲。浴室裡,範聰美聞聲,把水關掉。
  “妳一定要用這種口氣說話嗎?”接話的自然是她爸爸。
  “事到如今你要我用什麼口氣跟你說話,求你留下來,還是求你替孩子著想?”
  “聰美都說她大了,不管了,現在是我要和妳談,妳為什麼要一直扯到別地方去?”
  那天她說的話,意外成了今晚吵架的內容,很好,她是真的希望她的爸媽平心靜氣地談。
  “是啊,小孩子大了你輕松了,我現在沒條件跟你吵了,我是老了、扁了,這裡也沒有了,你去外面找女人是理所當然的!”她聽見她媽媽拍胸脯的聲音,既諷刺又心酸。
  難道女人吸引男人的先決條件,是身體和臉蛋?
  “妳別這樣……”她爸爸無奈地回應。
  “你以為我喜歡這樣?”她媽媽語氣十分沮喪。
  安靜了許久,她爸爸才接話,“如果不想這樣,那我們就好好談,別再用吵架的方式,好不好?”
  “我不要!”話聲一出,她媽立刻一頭撞向牆壁。
  “這是干什麼!我叫妳不要這樣,我們都幾歲的人了……”一陣拉扯聲,似乎是她爸爸正在阻止她媽再做傻事。
  而同時,一陣啜泣由她母親發出,那聲音悶悶的,像是在心底藏了太久,沒了力道。好不容易,啜泣聲漸漸停歇,他聽見她媽媽問了一聲:
  “你……還愛我嗎?”
  爸爸還愛媽媽嗎?從她小時候,第一次見到爸媽吵架,她就曾經想過這個問題。
  她承認自己確實很早熟,因為在那種還只知道玩扮家家酒的年紀,她就對“愛”這個字有了感想。
  愛就是要對一個人好,可是當年她卻看到爸爸每次都惹媽媽哭。在她幼小的心靈裡,也許她曾討厭過這樣的爸爸。但是隨著年紀增長,她看到的東西越來越不一樣。
  現在的她會想,如果兩個人真的不適合,又何苦強求在一起呢?
  範聰美想著想著,不知不覺又在浴室裡待了十幾分鐘,才穿好衣服走出來,而外面的兩個人早已不見蹤影,她猜一個應該是上樓去了,而另外一個則是跑出門。
  看看樓梯口,樓上似乎沒動靜,於是她選擇出門。也許是習慣吧,在外面溜了一會兒,她還是來到“華冠西點面包”的對面。
  令人意外的是,晚上十點多店就已經打烊,照往常的習慣,柏阿公似乎都要整理到十一、二點才會休息的。
  望著黑漆漆的店前,本來想掉頭離開,但是在發現店門邊的一道黑影後,她停住了腳步。
  ☆                                  ☆                                  ☆
  “你在做什麼?”看清楚門前的來人後,範聰美來到他身邊。
  “沒做什麼。”
  柏瑋仁坐在走廊邊高起的平台上抽煙,他看了在自己旁邊坐下的範聰美一眼,然後拿下嘴邊的煙蒂,一彈給彈進前方地面的水溝裡。
  兩個人並排坐著,四只眼睛同樣望向小巷上方,那片狹長的夜空。
  “妳這個時間出來做什麼?”安靜了好一會兒,柏瑋仁首先出聲。
  “不過才十點多,我可是個夜貓子。”
  “跛腳的貓,為了蛋糕走多遠都可以是不是?”柏瑋仁干笑一聲,站了起來,往店裡面走。
  “喂!我不是……”正要否認,那人已經進了店裡,半分鐘後,見他再從昏暗的店裡走出來,並將手裡的東西遞給她。
  “法芙娜?”
  “對。”她沒跟他說要吃,不過他還是幫她帶了。
  “謝謝。”打開紙盒,拿起塑膠小湯匙,挖了一小塊褐色海綿體放進嘴裡。她咀嚼著,並且深吸一口氣,緩緩地,一股又香又苦的滋味在她的鼻腔及味蕾間釋放。
  “很好吃。”她為這細致動人的香甜滋味所感動。
  柏瑋仁只是專注地看著她吃東西的樣子,沒有回應。
  又吃了好幾口,範聰美下意識地瞥了店門口一眼。“阿公今天怎麼這麼早關門?”
  “病了。”
  “咳……病了?”差點被喉間的東西梗住。
  “我回來看到他趴在櫃枱邊,有點發燒,就帶他去掛急診,現在正在後面睡覺。”
  “阿公身體不是還不錯?”經營面包店沒有三兩三是不成的,除了要在大家上班、上學之前開門做生意,下午還得做出下一批的面包,如果有客人預訂蛋糕,還要不斷地忙……
  “人總是會老的。”
  “人會老……”看著他,她復誦著,同時,也想起她爸媽。
  如果他們真的離婚了,這個家會變成怎麼樣?一分為二,再各自尋找第二春嗎?
  或許那時候她說得太簡單,雖然她已經是個成年人,但仍不能否認心裡也有個任性、幼稚的願望,她想擁有一個幸福的家庭,直到永遠,即使自己某天也當了人家的媽,人家的祖母、曾祖母。
  “想什麼?”柏瑋仁定定望住她,研究著她那只有在對著玻璃櫥窗時,才會露出的表情。
  “想我爸媽,都有點年紀了,卻還是吵,有時候我覺得我這個作女兒的真自私。”苦笑。
  “是嗎?”他沈吟了一下,“……阿美,如果我把店關了,你看我阿公會不會殺了我?”
  “啥?”她瞪大了眼,斬釘截鐵的回答:“肯定會!”
  這樣干脆的反應,讓他忍不住干笑兩聲。不過他的想法依舊堅持。
  “我知道這家店是我阿公的命根子,就算要他做到死,他也不會有一句怨言,但我就是沒辦法看他這樣。”
  “人真有趣,腦袋瓜就只有這麼大,卻要想東想西,煩惱這個,煩惱那個,不是兒女煩惱父母,就是父母擔心兒女,不是阿公煩惱孫子,就是孫子擔心阿公……喏,給你。”
  範聰美把剩下一半的“法芙娜”遞給柏瑋仁。
  “本來就是給妳的,把它吃完吧。”蛋糕上面裝飾用的鮮奶油和櫻桃都被解決,盒子裡面只剩下一塊褐色的底。
  “過十點了。”避免肥胖的方法之一,就是過十不吃。
  不知道怎麼搞的,可能是剛剛洗澡讓藥膏碰到水,所以她的腳踝開始搔癢,實在是耐不住了,她只好蹺起腿來,開始摳著藥膏邊緣。
  “有差嗎?”柏瑋仁一臉懷疑。
  “喂,你的嘴巴可不可以不要那麼毒?”從小時候到現在,他罵人固然從不帶“胖”或“肥”字,但總有能耐讓她心情受挫。
  “會毒嗎?我怎麼不覺得。”兩口解決那塊巧克力糕點,他把紙盒丟到一邊。而看她不太舒服地摳著腳,他干脆動手幫她。“妳怎麼弄的,難不成整只腳去泡水?”按住她的小腿,他摸到整片濕答答的藥膏和彈性繃帶。
  “洗澡不小心噴到,可能弄濕了吧,實在很癢。”
  “那先撕掉好了,我幫妳。”將彈性繃帶拉撐,然後退出她的腳踝,擺到一旁後,又開始動手拈她的膏藥邊緣。“味道不好聞,妳有腳臭對不對?”他低著頭說。
  “有嗎?是藥的味道吧,我才剛洗完澡耶!”天氣熱,她人又不瘦,流汗在所難免,不過說她剛洗完澡還有味道,那就有點誇張了。
  範聰美半信半疑地低下頭,聞到的果然是藥味,她看著柏瑋仁,卻發現他的唇斜歪著,心裡立刻明白地警告說,“你別那種表情,我知道你心裡想什麼。”
  性格中含帶劣根性的人,只要看到這種藥膏都會有想要用力撕起來的衝動,她很了解的!
  “妳又不是我,怎麼知道我正在想什麼?”
  柏瑋仁指頭依舊拈著藥膏,而且一點一點慢慢掀了起來,讓人感到存心不良的企圖。
  見狀,範聰美先發制人,立刻擡手推他。“等一下,等一下,我自己撕,不用你來!”她才不想待會兒痛得鬼叫哩!
  “我沒那麼無聊,看,這樣撕,哪會怎麼樣?”悄悄地,他已經把藥膏濕掉的地方撕了一大半起來。
  “我不相信你啦!不要,不要,我自己弄。”她想接手,卻看見柏瑋仁突然將手一擡。
  “看!那是什麼?”他大叫一聲。
  只是叫聲落,卻見一個人手伸得老長比向天空,而另外一個人卻完全沒上當,反而睜大眼睛看著他。
  “妳怎麼沒上當?”幾秒鐘之後,那被看穿伎倆的柏瑋仁問。
  “我為什麼要上當?”她按著藥膏邊緣,沒讓他偷偷撕去。
  “普通人都會上當。”
  “我不是普通人。”
  “是嗎?”
  “哼!這麼老套還想用來騙我,你以為我是小孩啊?受不了!哈哈!啊哈哈……”再也憋不住的她爆笑開來,而且還笑個不停。
  “很不給面子耶!”
  “……實在是……好呆!”聰美兩手抱著肚子,上氣不接下氣,笑了足足一兩分鐘。
  “笑完了嗎?”看她頭抵著背後的柱子,仍然有一抽沒一抽地,意有所指地提醒,“笑完了麻煩看一下腳。”
  “咳……”低頭,範聰美看著那塊正被人抓著的藥膏,而且看到他表情窮凶極惡地準備……
  “啊──”
  只做了個扯藥膏的動作,範聰美就被嚇得大叫,這下換成作弄成功的柏瑋仁大笑,“哈哈哈,普通人還是普通人!”
  “喂!你很可惡耶!”這麼被捉弄,她生氣了,隨便將膏藥一撕,然後放下腳,穿上拖鞋就想走人。
  只是她正想站起來,卻被柏瑋仁拉了回來。他將她壓向柱子。
  “做……做什麼?”一切太過突然,她一時手足無措。一只手臂試圖擋在兩人之間,但發汗的手掌卻被人給緊緊握住。
  “沒做什麼。”說完,柏瑋仁的唇也就湊了上去。
  前一秒還像孩子似地笑鬧著,後一秒卻卷入了成人的情欲世界裡。
  範聰美在柏瑋仁有點激動卻又不會太粗魯的吻中,感受到自己體內一股一直潛藏著的熱情,終於在此刻爆發。
  他先是吸吮著她的唇瓣,進而試探地伸出舌尖。而她原本有些抗拒,但意識到自己對他的喜歡,就也松懈了防備,任由深埋的情潮流竄。
  在老舊路燈的稀微燈光下,他的胸膛抵著她柔軟豐滿的胸部,大手撫著她的背,他的呼吸是粗喘的,他的撫觸更是男人味十足。
  曾幾何時,她對他的印像還停留在男孩的階段,然而此刻他卻一下子變得如此有分量,如同斧錘深鑿,讓她微酸的情愫再也隱藏不住。
  由唇至頸,柏瑋仁的吻連成一線,他吮著她微微發燙的皮膚,直到一聲咕噥從範聰美的喉間滑過。
  再回到她的頰畔,他深吸一口氣,且低喃了一句:“我喜歡妳,跟我在一起,好嗎?”    (由www.yanqing888.net制作)

    『9』第八章

  腳傷好了,車修好了,肇事的酒醉駕駛也抓到了,工作也慢慢趕上進度,就連一直混沌不清的感情也明朗化了,一個月後的範聰美,看起來好像是春風得意,一切都順利的不得了。
  “mei,妳今天下班經過傑夫那裡,順便幫我帶一點東西過去,好不好?”一個月裡有三分之二的時間,總編輯總是會“麻煩”她帶東西到“麥緹”。
  如果要將這幾天的東西全換成葡萄酒,那肯定會醉死一票人!
  “我知道了,這次是什麼?”範聰美手邊正將“超市快餐diy”的文稿做最後潤飾。
  “梨山茶。”
  梨山地區因長年雲霧籠罩,溫度寒冷又冬季下雪,生長期長,所以長出來的茶葉葉肉肥厚,泡出來的茶更是口味甘醇,冷礦味特別重,味道還帶有水果香。
  梨山茶確實是好茶!
  “車馬費一罐梨山茶。”做過台灣茶葉的相關報導,略為懂茶的範聰美自然曉得要及時“勒索”。
  “可以,但是妳要跟傑夫一起泡。”受人之托,忠於人事。
  “和傑夫?可以啊,不過要等我有時間,我還有很多東西得帶回家加班。”
  “還有什麼東西,我可以請其它同事分攤。”lisa拉了一把椅子,直接坐在範聰美旁邊。
  “請同事分攤?”聰美狐疑地看了總編輯一眼,不相信她會假公濟私。
  “唉!妳知道我和傑夫是老朋友吧?”lisa無奈地笑了笑說。
  範聰美點點頭。
  “那妳知道老朋友給的壓力會更大?”看範聰美又點頭。“那個家夥幾乎每天打電話給我,要我幫他盯著妳,盡量幫他制造機會,如果成功,他就給我甜頭。”
  “什麼甜頭?”
  “‘麥緹’往後的一半月收入。”
  “真的假的?”聰美睜大眼睛。
  “當然是假的,那個摳門的家夥,連感情都舍不得給,何況是視之如命的店。”事實上,她和他不只是老朋友這麼簡單。不過,那些都已經是過去式了。
  “我想也是。”低頭笑笑,她又繼續埋首工作。
  “不過說真的,mei呀,他真的一點機會都沒有嗎?我看他這次好像很認真呢。”
  “目前沒有。”語氣十分堅定。
  戀愛中的女人,看起來就是不一樣。“我看也是,那我知道怎麼解決了,就送他十打干邑好了。”
  “不會醉死嗎?”還是女人了解女人,不會做無謂的強求。
  “醉死最好,省得一天到晚打電話來煩我!不過說實話,那個機車騎士到底是什麼人?”
  聰美想了一下,低頭又笑。“是我的初戀。”
  “啥?少騙人了!我知道的就不只一兩個了!算了算了,不跟妳擡杠。”lisa一邊調侃人,一邊走得老遠。
  騙人?沒有啊,她哪裡騙人了?
  如果暗戀也算是初戀的話,那柏瑋仁確實是讓她情竇初開的人。
  也許是自視過高又有點傲氣,她從未承認自己對“豆花男”有感覺。然而等她逐漸成長,再回頭看看那段期間做過的事、有過的反應,卻不得不啞然失笑。
  說來也很有趣,她向來自認為反應一流,可是對柏瑋仁這個人的感覺讓她花了那麼長的時間才能釐清。
  “mei姊,有人找妳。”忽然,門口有人叫。
  有人找?現在?聰美看了下手表,才下午4點半,她沒約人啊!
  伸長脖子,越過一片人頭與書堆看向門口,她看見一顆蓄有齊耳短發的後腦勺,等那人的臉轉過來,她竟一眼就認了出來。
  ☆                                  ☆                                  ☆
  半小時後 麥緹咖啡館
  “妳怎麼找到我的?”範聰美很意外田馨馨居然會來找她。算一算,和她最後一次通信、通電話,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
  “用鼻子聞的。”
  “少來了,妳什麼時候回來的?”
  “一個禮拜前,這次回來可能會待幾個月。”沒了少女的青澀,與範聰美同齡的田馨馨看起來比範聰美更具成熟美,她臉上化著淡淡的妝,卻依舊掩飾不了晶瑩剔透的好膚質,真是典型的麗質天生。
  “回來玩的嗎?”
  田馨馨聽了,垂下眼眸,淺淺地笑著,“算是吧。”
  從一見到人,範聰美怎麼看都覺得田馨馨有心事。雖然曾經那麼要好,但因為實在太久沒見,所以她也沒直問。
  兩人談話之間,點心送了過來,可是送點心的人不是咖啡館的服務生,而是老板傑夫。
  “椰香卡布奇諾,小姐的。摩卡薄荷,妳的。mei,下班時間還沒到,怎麼來了?”他一邊遞出飲料,一邊問著範聰美。
  “有朋自遠方來。”將咖啡杯挪到適當位置,然後以小湯匙撈起飄在咖啡表面的小小薄荷葉。範聰美啜了一口香濃。
  “真的嗎?妳好,我是這家店的老板,也是mei的朋友,我叫傑夫。”男人偏臉對著田馨馨笑,並且和她握手打了招呼才離開。
  當那男人離開後,喝了口咖啡的田馨馨卻輕聲說了:“這個男人對妳有意思。”
  “什麼?”
  仔細盯著範聰美的表情,接著深深嘆了一口氣。“不過很可惜他沒機會。”
  “怎麼說?”
  “他很認真看著妳喔,妳沒注意到嗎?但是他走開時妳卻連一眼也沒多看。唉唉,這叫郎有情妹無意。”
  “這是什麼理論?不過妳的國文倒是沒退步。”
  “喂,別小看我,我是什麼料妳又不是不知道,這種小動作仔細看就看得出來,妳不過是沒心罷了,所以我說他沒機會。”田馨馨攪著她的咖啡。“不過說真的,聰美,妳現在有男人嗎?”
  “我?”眼前立刻浮現出一張臉。只是,他算是她的男人嗎?
  “肯定有了,唉,那我沒機會了,要不然我們兩個也真的很配,女的對女的,省了一堆麻煩。”田馨馨捧起杯,又啜了一口香濃的椰香,悠悠看向咖啡館玻璃牆上斜映的夕陽。
  女的對女的?這話真不像是她會說的。
  “怎麼了?”範聰美忍不住問。
  “嗯?”田馨馨轉回頭,眼裡還有些許迷離。
  “妳有事,所以開始胡說八道。”
  “妳這個人真的……一點都沒變,好直!唉,算了算了,跟妳說,我會有什麼事,肯定是為了男人。”
  過盡千帆皆不是,談過了幾場戀愛,她連數都數不清,但是卻不是任何一個經驗豐富的人,都能對“愛情”這玩意兒信手拈來的。
  起碼,她就不是。
  範聰美沒接話,自是想聽當個聽眾,於是田馨馨沈思了一會兒,還是將煩惱倒給她這個大方的老友。
  “聰美,妳記不記得我們讀國中的時候,我喜歡過一個男孩子。”
  “記得,姓王的,姓蔡的,姓歐陽的,姓端木的,妳在說哪一個?”
  “喂,妳真是……”她果真是記得,自己連那些男生姓啥叫啥都已經忘得一干二淨,她卻還能如數家珍。只是,卻偏偏漏了一個。“都不是啦,是姓柏的,叫柏瑋仁,他住在妳家附近,這一個妳還記得吧?”
  “柏──”範聰美不禁瞪大眼珠子。
  “看妳的樣子肯定是記得。”田馨馨低下臉,啜著咖啡,放下杯子,又以小湯匙摳著杯子邊緣的奶油泡。過了許久,她一直沒再說話。
  “妳說那個姓柏的,他怎麼了?”不知道是神經緊張還是怎麼著,田馨馨的沈默,竟讓她扣著咖啡杯口的拇指越壓越重。
  田馨馨擡起頭,看著範聰美,慢條斯理地說:“妳一定會覺得驚訝,我啊……和他交往過。”
  “鏘!”範聰美杯子裡的湯匙掉了出來,它先敲到桌沿發出聲響,然後又掉到地毯的地上。
  “沒關系,我幫妳換一支新的。”
  原本應該在櫃枱忙的傑夫,竟然能在第一時間出現,他彎腰撿起範聰美腳邊的湯匙,然後又叫人送來一支新的,確定沒事後,才又離去。
  “看吧,我就說。”田馨馨臉上頓現得意的笑。
  “說什麼?”新湯匙放進杯子裡,她無意識地慢慢攪動它。
  “就是剛剛說的,那男人對妳有意思啊!看,妳一有動作他就跳出來,我根本沒發現他人就在附近耶!可見喔──”
  “哈!”範聰美強顏歡笑,而後咽咽口水,“妳……還沒說完,那個柏瑋仁。”
  “對啦,說到那個柏瑋仁,妳一定不知道他後來到法國去念書,我和他在那裡遇上了,很有緣吧。”菱唇輕輕抿。
  “怎麼遇上的?妳……不是一直在英國。”
  “沒啊,誰說我一直待在英國,在英國修完一些語文課程,我發覺我對法國好像更有興趣,所以我大學是在法國念的,人的關系就像一條鏈子,妳認識這一個,繞了一圈,就也和另外一個牽上了,我遇上他的時候,他正在‘le  cordon  bleu’讀書,和我最初認識的朋友的男友同學校同科系,妳說這是不是很巧?”
  範聰美聽了,也只能被動地點頭。
  “說到他,其實我這一次回來,多少也和他有關系。”聊到這裡,莫名地,田馨馨的神情變得黯然。
  “為了……他?”推算一下時間,柏瑋仁回國也不久,那麼她是緊跟著他的腳步回來的?
  “嗯,如果真要說,實在是一言難盡……”田馨馨面有菜色,不由地,她撫住小腹,停了一會兒才開口,“喂,聰美!”
  “啊?”有點出神的她,再度擡頭看著對面的人。
  “聰美,妳……對未婚生子的人有什麼感覺?”
  “啊,什麼?”她眼睛瞪得特大。
  “妳干什麼一直‘啊’?我是問妳對未婚生子有什麼看法?”原本只是輕撫,但下一秒卻變成按著肚子,而且臉色變得相當難看。
  “未婚……我不贊成未婚生子!那是既不理智而且不負責任的行為!”她的聲音略顯激動。
  田馨馨聽了,抿起嘴,“我就知道妳不會喜歡人家這樣做,因為妳是個理性的人,不過遇上真正喜歡的人,那就……嗯……妳能了解那種感覺嗎?嘔……”
  “馨馨!”看田馨馨突然捂住嘴巴作嘔吐狀,範聰美再也忍不住站了起來,體形不算苗條的她這一站,一不小心碰到桌沿,使得桌上的瓶罐發出鏗鏘響聲。
  “怎麼了?小姐不舒服嗎?”不知何時,那神出鬼沒的傑夫又從旁邊冒了出來。
  “我……請問你們的洗手間在哪裡?”捂著嘴的田馨馨站了起來,見傑夫比了個方向,便匆匆往那裡奔去。
  “mei,妳朋友吃壞肚子嗎?”傑夫問。
  吃壞肚子?是這樣嗎?範聰美愣著。
  “該不會是我們店裡的東西有問題?”
  是飲料的關系嗎?如果有問題,也不會等到喝完才發現。範聰美這麼認為。
  “mei……”
  “傑夫,我什麼都不知道,你別問了,等她出來再問看看怎麼回事,好嗎?”
  “喔,ok。”
  受不了腦子很亂的時候有人在旁邊呱噪不停,範聰美逕自坐了下來,臉向著店外,開始發呆。
  ☆                                  ☆                                  ☆
  柏瑋仁、田馨馨……在法國交往?未婚生子?這……究竟怎麼回事?
  那天下午,很可惜,等田馨馨從洗手間回來,想一舉問清楚的她,卻被田馨馨一句“身體很不舒服,下次再說。”給堵了回去。
  於是,往後的一個禮拜中,她每次見到柏瑋仁,都會忍不住想起那天的談話。
  “妳怎麼了,好像有心事?妳爸媽不是沒問題了?”騎著機車,柏瑋仁問那坐在後座,卻一直沒吭聲的範聰美。
  已經連續好幾天,見面時她都是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就算問,也是閃爍其詞。
  “我爸媽暫時是沒事了。”兩手抓著機車尾端,透過安全帽的護目鏡,範聰美瞪住自己的小腹。
  因為彼此住得近,上班地點也不會離得太遠,所以和柏瑋仁約好,如果天氣太熱或下雨,就換她開車,其它時候,就由他騎車接送。
  “阿美,今天會很熱嗎?”
  “嗯?”聰美擡頭,盯著他的背。
  “要不然妳怎麼一直抓著後面?”而不抱著他?他似乎已經習慣腰部被她軟綿綿又有肉感的手臂圈住的感覺。
  “喔!”聰美這才將手臂移到他的腰間,而因為前傾姿勢的緣故,她明顯感受到自己的小腹凸出,那種感覺有點像懷孕,一想到懷孕,她不禁又聯想到田馨馨在咖啡館裡的嘔吐事件。
  “你對未婚生子有什麼看法?”她突如其來地拋出個問題。
  “未婚生子?”這個問題讓他的肌肉下意識地緊繃。而他的這種反應,正好讓圈著他腰身的範聰美清楚察覺。
  “你對這個問題很敏感?”
  “有嗎?”機車轉進他們居住的社區。
  “沒有嗎?”如果沒有,那他的腹肌作什麼抽了那麼一大下?“那你的想法呢?”
  “我不贊成未婚生子,要做就要有準備。”
  “如果不小心呢?”
  “不小心就要負責任!哪有爽過就算了的?”不知道哪來的義憤填膺,他用詞既白又直。這也讓範聰美思及某事,只是想收回那幾句話,已經來不及。
  “對不起,我問這個你是不是不高興?”她居然忘了他媽媽就是未婚生子生下他,然後就把他丟給他外公撫養。他小時候只看過相片裡的母親,後來長大一點,懂事了,那個未曾盡過撫養責任的母親,卻又時常回來找他。至今,他仍在為認不認母親這個問題猶豫不決。這些事,他都曾跟她提過,她居然給忘記了。
  “沒有。不過妳為什麼會突然提到這個?”
  “就只是……”原本她想這麼含糊帶過,但是心裡有問題一直不問,心裡頭實在悶得受不了,老實說,她很不喜歡這種感覺。
  “阿美?”他等著。
  “你記得田馨馨嗎?”她決定讓問題明朗化,於是把話題直接轉到主角身上。
  “誰?”
  “我的好朋友,國二到英國去的那一個,我曾經幫她傳過信給你。”
  也許她不該多想,因為談戀愛的禁忌之一,就是談起以前的情史。他之前沒跟她說,可能是因為怕麻煩,況且她和田馨馨又是好友。
  今天要不是馨馨回來,還在無意間透露這件事情,也許他會永遠都不說吧。
  不過,換成是她,也會這麼做。
  柏瑋仁靜了一下,才開口:“我記得她,我有沒有跟妳說過,我在法國念書時遇到她。”
  很好,很誠實的男人。“沒說過,不過現在我知道了。”
  “怎麼了?”
  “她回來了,一個禮拜前我和她見過面。”
  “真的嗎?妳和她聊過了嗎?她最近怎麼樣?我回來之前還有見過她。”
  他回來之前還有見過她,那麼時間上也就吻合了。
  一連幾個問題,問得範聰美有點吃味,沒來由地胡思亂想起來,她明明知道這樣子好幼稚,但是就是克制不了。
  “她還不錯,還是一樣漂亮,只是身體好像不怎麼好。”
  “身體不好?怎麼個不好法?雖然她看起來很虛,但是卻比一般人健康。喔,對了,我先回家拿個東西,再送妳回去。”車子轉往面包店的方向。
  是啊,馨馨的外表看起來的確會騙人,這麼說來,他的確很了解她。範聰美抑不住心頭一股酸意亂竄。
  回到了柏家,兩人下了車。
  “奇怪,怎麼提早關門?”見店面的鐵門下拉到一半高,柏瑋仁感到奇怪。前一陣子雖然曾經和阿公提過收了面包店的事,卻被罵得臭頭,之後他阿公都是以提早開門,延後關門的舉動,來抗議他的沒良心,怎麼今天卻……
  他拉高鐵門,並推開玻璃門,向範聰美招招手要她過來,再牽著她的手一同進門。只是進了門後,他卻又問起:“妳剛剛話還沒說完,julia她的身體怎麼個不好法?”
  “julia?”
  “田馨馨。”
  看著柏瑋仁,她吞了吞口水。“喔,她……吐了。”
  “吐了?吃壞肚子嗎?”
  “不清楚。”奇怪,為什麼男人都會把女人嘔吐當成是吃壞肚子,就沒人想到孕吐。這是真的粗神經,還是裝傻來著?
  “是嗎?那如果她還吐,記得叫她快去看醫生,我不喜歡看病也要拖的人。”拿了東西,卻沒看到他阿公的人影,老人家平常不會這樣放著店門開著,然後跑開了的。
  跟在柏瑋仁身後轉來轉去,範聰美最後放棄暗示。“阿仁,我有個問題想問你,你和馨馨是不是……”
  “阿公,你在裡面嗎?”站在廁所門前,柏瑋仁聽見從裡面發出的一點聲音,那有點像哭聲。“阿公!”
  這情形令人感到很不安,裡面的人叫也不回應,他開始敲門,而且越敲越急。
  而好不容易要將心裡的疑問問出口的範聰美,也不由得先將話吞進肚裡。“怎麼回事?阿公真的在裡面嗎?”她看他頻頻把耳朵貼著門,而且每仔細聽一次,他就敲得越急。
  “阿公你在裡面嗎?開一下門!”這種情況從沒發生過,再加上阿公年紀也不輕,所以他更感到不安。“阿美,阿公肯定在裡面,人應該還清醒著。”
  老人在浴室發生意外的機率比平常人高,因而他不作他想。
  “是嗎?讓我來。”同樣聽到類似啜泣聲的範聰美也湊上一腳。“阿公,你在裡面嗎?先開一下門,要不然等一下門會被拆掉耶!”她哄著裡面惜物如金的老人家。
  只可惜,軟調的聲音也勸不動裡面的人。
  “算了,也不知道他在裡面怎麼樣了,妳先退開一點,我把門踹開。”隔開範聰美,柏瑋仁擡起腳就要踹──
  “死小子,很有錢是不是?你要是敢踢壞門,我現在就死給你看!”
  哪曉得柏瑋仁正要踹下,浴室的門就這麼打了開來,只見老人偎著門邊,眼眶竟是紅著的。    (由www.yanqing888.net制作)

    『10』第九章

  老人到底是病了,還是想不開,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
  但不管老人是怎麼了,對柏瑋仁來說都是個精神上的折磨,因為自從浴室事件之後,老人變得不再是以前的老人。
  午後的陽光,越過對面的公寓樓頂,在柏家後院的地上映出成片的亮橘。
  在那亮橘之中,有著兩只手臂,其中一只是有點老人斑加皮膚松弛,另外一只則肌肉結實、膚色健康。
  被曬得有點燙,老人把靠在躺椅臂上的手往腹間移去,他的臉色看起來雖然紅潤,但表情卻是無精打采。
  “阿仁,我不想收了這家店,這家店是我的心血,我在這裡做了十幾年的面包,而且要不是有這家店,我也沒辦法存那麼多錢讓你去念書,所以你不可以關了這家店。”老人一字一字慢慢地說。
  也被太陽曬得有點熱的柏瑋仁搓了搓手臂,便拉著圓板凳往陰涼的位置挪過去些,他盯著老人,對他的問題沈默以對。
  “阿仁,你有沒有在聽我講話?”老人沈不住氣,又吭了聲。
  “喔。”
  聽他應了聲,他才接著說:“唉,人喔!怎麼到老了才想到還有很多夢想沒去實現,不過幸好我還有你這個孫子。”
  柏瑋仁扯了扯唇角,沒有接話。
  “阿仁,你現在在那間飯店干得好不好,我一直想要問,但是我每天光忙著做面包,一直沒時間好好關心你。”
  “還不錯。”
  “還不錯就好,我很怕你念那麼久的書,結果還是跟你阿公一樣,又累又沒用,還賺不到什麼錢。這樣想一想,還真應該謝謝隔壁老王。”老人語重心長地笑笑。
  “誰?”老王和老人是十幾年的茶友,只要有空,他們總是相約到鎮上老人會泡茶聊天。只是,雖然常常聽阿公提起這個“上通天文,下知地理”的好友,但他念書又關老王什麼事?
  “要不是他跟我說有白帶這間學校,我也不會想要存錢讓你去念。”
  “阿公,我念的是‘藍帶’。”
  “那白帶是哪間學校?”
  白帶?那不是女性才會有的東西?叫他怎麼回答?“嗯……是女子學校。”
  “喔,是這樣嗎?那可能是我記錯了。”老人接著又是唉聲連連,“阿仁啊,阿公老了,時間也不多了,阿公說的話,你會不會聽?”
  見柏瑋仁低著頭,一副漫不經心,老人不由地氣從中來,他直起腰,一拳就敲在他腦門上。
  “阿公您干什麼啊?”一陣痛從腦心泛開。
  “我干什麼?當然是打不肖孫子!我都快去蘇州賣鴨蛋了,你居然還不注意聽我說話?你小時候雖然很會搞怪,但是起碼還很聽我的話的!”
  “唔,您說吧,從現在開始我會注意聽。”瑋仁認真盯著阿公那張怎麼看都不像有病的臉。
  出完氣後,兩肩一垂,老人又軟攤在躺椅上。吐了口長氣,他無精打采地說:“你去國外念書,去學阿鬥仔的技術,但是阿公我到現在卻都沒吃過你做的東西。”
  “你想吃,我就做。”
  “嗯,但是要記得做你阿公我做不出來的,要不然你就白念了。還有,你都幾歲了,為什麼從來沒看過你把美眉?”
  “把……”怪了,老人不是很保守嗎?竟然也會用時下年輕人的用語。“我把過,只是沒讓你看到。”
  “是嗎?那你把過幾個?”
  “問這個干嘛?”
  “叫你說就說,你要阿公死不瞑目嗎?”陰晴不定的脾氣又來。
  “我……不多,只有兩個。”
  兩個,老人聽了又低下頭,默算著,末了,他滿意地笑了。
  好家在,他這個老頭還有贏他孫子的時候,起碼不會丟臉丟到陰間去。算算,他把過的就有三個,其中兩個是姊妹,一個叫趙傳嫦,一個叫趙菲姬,另外就是瑋仁的阿媽趙妃蝶。
  “那現在呢?”
  “一個,就是您剛剛看到的那一個。”
  “真的嗎?呵呵,這個小姐很不錯,我從小看她長大,你去當兵還有到國外念書的時候,她都常來買蛋糕,我還問過她要不要當我的媳婦喔!那你們兩個什麼時候結婚?阿公我可能等不了太久。”
  “阿公,你到底哪裡有毛病?你告訴我,我好去找最好的醫生來幫你看。還有,你和隔壁歐吉桑是在哪裡作的檢查?檢查報告在哪裡?你拿給我看一下。”
  老人東一句時間不長,西一句死呀死的,讓柏瑋仁再也忍耐不下去,劈頭就問。
  “你又問?我叫你不要問就不要問!這個秘密我要一直守到我死啦!”這幾天,每當柏瑋仁問起這個問題,他便馬上變了臉,就好像吃了炸藥一樣。
  什麼秘密要守到死?“你不說也沒關系,那我去問隔壁歐吉桑。”柏瑋仁立刻站起身來。
  “喂!你這個臭小子!我的話你都不聽了?”老人也站了起來,一把揪住柏瑋仁,就像他小時候一樣,只是,小時候揪的是領子,現在揪的是袖子。
  這一老一少就這麼互相瞪眼對峙著。
  “便當買來了。”碰巧,出去買便當的範聰美從外面進來。
  才進門的範聰美正好看到祖孫兩人拉扯的情形,心裡嚇了一跳,心想,不會吧,特地排假的他,怎麼是待在家跟他‘疑似’生病的阿公打架?
  “喔,妳回來了,我先去一下廁所就來吃。”尷尬地放了手,老人繞過她走進廁所。
  等老人走開,範聰美這才轉過臉對著那一臉神情嚴肅的人,並且小聲地問:“你和阿公吵架?”
  “沒有。”
  “難不成你和阿公打架?”
  “我是那麼糟糕的人嗎?”他又坐回圓板凳,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
  “阿公還是不肯說嗎?”範聰美在他身邊蹲了下來。
  “不說就算了,偏偏還阻擋我去問隔壁那個和他一起去醫院作檢查的歐吉桑,妳說這讓我怎麼不擔心?”柏瑋仁一臉煩躁。
  “嗯……這樣好了,我去問,你說歐吉桑姓什麼?”範聰美站起身。
  “姓王,住隔壁第五家,門牌三十八號。”
  “好,等一下阿公出來,你就說我有事先回家去了。問得怎麼樣,我再打你手機告訴你,在這之前,你就別再和阿公吵了。”
  “聰美!”在範聰美轉身欲離開之際,他叫住她,“……謝謝妳。”
  範聰美了解地對他微笑便離去。然而,對著她的背影,柏瑋仁的心頭一時滿載暖意。
  一個大男人遇到這種情況,也真的會不知所措,幸好心細的她這幾天也刻意排假陪著他們爺倆,要不然以他的個性,說不定真的會為了問出真相,而對他阿公“來硬的”。
  一分鐘後,老人回到後院,卻不見範聰美。
  “小姐呢?”
  “有事先走了。”
  “她不是買了三個便當,怎麼沒留她下來一起吃。我還想問她的八字,好叫老王順便幫你們合一合。動作不快點,我怕會來不及。”老人一邊說,一邊挑了個便當開始吃。
  聽著老人這麼說,柏瑋仁煩躁又起。“阿公,你到底……”
  鈴……鈴……
  來得突然的手機鈴聲,打斷他即將問出口的話。只是聰美的動作怎麼會這麼快,不是才過去嗎?
  掏出手機,柏瑋仁本想避到一旁去聽,但瞄了下來電號碼,不是範聰美的,所以他選擇留在原地接聽。
  “喂,哪位……是妳。”他有點意外。
  “是誰啊?”柏瑋仁驚訝的語氣,讓在一邊“旁聽”的老人感到好奇。只是問話之際,他的身體卻突然感到一陣不適,忍不住,他立即放下便當,抱著下腹又往廁所跑。
  “阿公!”老人的表情有點難看,柏瑋仁看得有點擔心,但手機裡又頻頻傳出說話聲,不得已,他只好跟對方說:“喂,我現在有點事,可能不……啊?什麼?妳要過來?現……現在就在我家附近?但是……”什麼嘛!他話都還沒說完,對方竟然就掛電話。
  ☆                                  ☆                                  ☆
  去到三十八號找隔壁的老王,很可惜範聰美撲了個空。
  老人家幾天前已經參加旅行團,到大陸去玩了,大概再過兩三天才會回來。
  留了自己的手機號碼給王家的人,要老人家回來後和她聯絡,目前大概只能這麼做了。
  範聰美折回面包店,本想進門,卻在不經意間,眼睛的余光掃到了馬路對面轉角處的某個人影。
  咦?是田馨馨,她怎麼到這裡來了?真厲害,居然消息這麼靈通,知道她今明兩天休假!
  看她的樣子,肯定是太久沒回來,忘了到她家的方向了。
  她高興地走了過去,只是才走了幾步,卻發現她根本不是一個人,而是正與人對話。
  那根她自己時常駐足的電線杆,擋住了與她對話的人,等她又走了幾步,也看到了他。
  怎……是柏瑋仁?
  舊情人會面!沒由來地,這五個字自她的腦子中閃過。
  如果是“舊”情人會面,那她這個“現任”情人……又該如何?
  當下,範聰美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是站在原地,看著那兩人──
  她看著田馨馨先是笑著說了幾句話,又撥了撥頭發。而這動作,她猜她正和他寒喧,而且還有些緊張,所以她撥了撥頭發。
  但……她為什麼緊張?
  田馨馨說完,換柏瑋仁說,他也是面帶笑容地寒喧幾句,不過細心的她多少可以看得出,他的笑容裡帶著幾分不自在。
  這不自在的原因所為何來?是因為尷尬?還是因為另有隱情?
  兩人笑完,互望了幾秒,原本柏瑋仁看似有話想說,但他嘴巴也才張開,手也指向面包店,這時正好手機鈴聲響起。
  是田馨馨的手機響了!田馨馨從皮包裡拿出手機,看了一下,後來決定不接聽。把手機丟回皮包裡,她的臉色登時變得極差。
  在遲鈍幾秒之後,她出現了擦眼淚的動作。
  擦眼淚?為什麼?難不成發生了什麼嚴重的事?雖然她知道馨馨是個極度易感的人,但在大街上掉淚,卻還是頭一回看到。
  為何偏偏讓她哭泣的人,是他!不由地,範聰美又是一陣難受。
  接下來,她看見田馨馨又按掉兩通電話,還不時出現要將電話遞給柏瑋仁聽的動作,甚至還從皮包裡拿出東西,吞進肚裡。
  什麼東西?是藥嗎?居然已經到了吞藥的程度?既然看見她服用不明藥物,卻不阻止她,這個男人到底在做什麼?
  現在的她,儼然只有兩個選擇,一就是走開,二就是走過去問清楚,哪怕只能藉由旁敲側擊來得知真相。
  只是,她該選擇哪一個呢?
  “喂,聰美!妳怎麼在這裡?”田馨馨眼尖,瞧見正杵在馬路對面發愣的她,看來已經不需要費神選擇。
  “嗨!”不得已,招招手,她走了過去。
  “聰美,妳怎麼也在這?”田馨馨以帶有鼻音的聲音說話。
  “我……買蛋糕。”果然,田馨馨哭過,她剛才並沒有看錯。
  “買蛋糕?到瑋仁他家嗎?可是你們今天不是沒營業?”她轉而問向柏瑋仁。
  “沒有。”柏瑋仁若有所思地盯著範聰美。
  “呵,沒買到就算了吧,吃一塊妳可能要做好久的運動才可以消耗掉那些熱量,我們女人要保持身材,這種高熱量的食物還是少碰喔!”
  “嗯!”範聰美瞄了眼柏瑋仁,發現他自始至終視線都擺在自己身上,那讓她有點窘迫,她咳個兩聲接說:“你們……剛剛在這裡做什麼?”
  “她來找我,但是忘了路,所以要我出來帶她。”
  “是喔……”範聰美隨口應了聲,接著三人便陷入無話可說的尷尬場面,這樣的氣氛對早已熟識的人來說,實在有點……怪異。
  最後仍是柏瑋仁先打破僵局。
  “julia,妳的問題恐怕不是我能幫的,我家裡還有事,我先進去了,再call妳。”
  “喂!你怎麼可以這樣啦!你不幫我誰幫我?而且……你也有份啊!”田馨馨拉住那“臨陣脫逃”的人。
  而看著兩人拉扯的模樣,範聰美不禁心寒。
  這樣,要讓她怎麼想?她實在不喜歡憑空猜忌。好吧,既然如此,就破斧沈舟吧!
  “馨馨,妳和阿仁……”
  嘟……
  “啊!又打來了,我不想接,你幫我接!快點!”田馨馨拿出似乎很燙手的手機,直接丟給柏瑋仁。
  “他要找的是妳,妳不怕他誤會?我還是不接的好。”柏瑋仁又將手機遞回,這舉動讓田馨馨急得跳腳。
  “我求你,你幫我接,要不然幫我罵個幾句髒話也好。”
  “妳不想接就關機。”
  “不可以!”
  “怎麼不可以?”
  “我要讓他知道,就算我開著機也不接他電話,我要氣死他!”
  “好吧,那妳繼續氣,等沒事再叫我,我有事先要進去一下。”柏瑋仁看著範聰美,又望向面包店。
  “喂!你到底是不是朋友啊?連這樣一點忙都不肯幫!”田馨馨急哭了,不住地擦著淚。
  拗不過情緒不穩的田馨馨,柏瑋仁只好伸出手,而接聽電話之前,他又看了眼範聰美,這才按了通話鍵。
  “hello,阿sam,我eric啦……對,你女朋友……哈,了解就好……yes,嗯……雖然話是這樣說,但是我認為你還是……”
  接了電話,柏瑋仁似乎是聊上了癮,索性倚著電線杆,跟對方長篇大論起來。
  而努力觀察著的田馨馨,因為太過緊張,下意識又從皮包裡掏出東西,而且一剝開就要往嘴裡面塞。
  “馨馨,妳吃什麼?”範聰美及時抓過她的手。
  看看範聰美,又看看手上的東西。“這個……胃藥啊。”
  胃藥?“妳剛剛是不是吃過了?”
  “我吃過了嗎?”盯住那十顆裝的藥,上面的確少了一顆,“喔,對喔,我是吃過了。”又將藥收起來。
  “妳為什麼吃胃藥?”
  “因為胃痛。”
  “廢話,我是問妳為什麼胃痛?”
  “不是吧,妳剛剛不是問我為什麼吃胃藥。”田馨馨頻頻看向柏瑋仁。
  應對了兩三句,範聰美這才發覺田馨馨根本心不在焉。
  “馨馨──”她忍不住大聲喊了一聲。
  “啊?”田馨馨終於回過臉來面對著範聰美。
  “我是問妳為什麼胃痛到要吃胃藥?”這句總該清楚了,真懷疑她以前的聰明伶俐到哪裡去了?
  “我……”忽然扁起嘴,“我還不是被那個王八蛋氣的。”看著柏瑋仁。
  “妳說阿仁?”範聰美的心抽痛了一下。
  “什麼阿仁,是阿sam啦!還不是那個該死的王八蛋那麼花心,把我氣得時常反胃、胃痛。現在的我三不五時就要掛急診,妳上次在咖啡館不也看過我吐?嗚,但是,妳也懂得我這個人,我這個人雖然是見一個喜歡一個,但是如果遇上真正喜歡的人,嗚……這叫活該!”
  原來,上次在咖啡館,她是因為腸胃不舒服才吐,而不是因為……
  “馨,阿sam是誰?”
  瞥了眼講完電話正走過來的柏瑋仁,田馨馨指著他抱怨:“阿sam是他在學院讀書的朋友啦!還不是因為他,我才會認識那個花心大蘿蔔!”
  “喂,為了這通電話我可能會失去一個朋友,妳還說我壞話。”柏瑋仁遞回手機。“剛剛阿sam說了對不起,不過憑良心說,要不要原諒他在妳,這是我給妳的建議,別讓他牽著走,ok?”
  田馨馨點點頭,好似正被訓話中的小女孩。“謝謝你,這次我會看著辦的。聰美妳也看到了,以後妳要有了男人……嗯?聰美,妳的臉色怎麼這麼差?”
  “有嗎?”她是有點呼吸困難的感覺,沒想到臉色也變了。
  “有啊,怎麼了?”
  “沒,我的胃……好像不太舒服,妳剛剛的藥給我一顆吧。”這肯定是緊張的結果,難道神經緊張加反應鈍化加想像力豐富,是戀愛中人的共通病症不成?唉……
  “沒事吧?”站至範聰美身邊,柏瑋仁的大掌摸上她的後腦勺,似乎已察覺到一點什麼。
  他……知道她想什麼了?範聰美回望住他,雖然沒答話,不過兩人的心卻有了某種程度的交流。
  而盯住柏瑋仁和範聰美頗“曖昧”的動作,尚不知情的田馨馨本來有一問,但是當她不經意看見對面從面包店走出來的人,她改口問:“瑋仁,那是你阿公嗎?”    (由www.yanqing888.net制作)

   
引言 使用道具
mini00724
男爵 | 2013-8-14 15:34:33

『11』第十章

  “阿仁,阿公現在想吃面包和蛋糕,你做給我吃好不好?”
  走出面包店,老人只對他說了一句話,便轉身回到店裡,進了自己的房間,還把自己反鎖在裡面,任外面的人怎麼叫喚都不回應。
  也因為這句話,柏瑋仁的心情不安到最高點。
  他阿公……是在交代遺言嗎?不知道,他不敢想,他怎麼都不敢想像那和他相依為命的人有個什麼三長兩短!
  “九點了,你要不要先吃點東西再繼續做?”範聰美提著食物走進面包店的廚房。
  “不吃了。”
  “這樣你撐得下去嗎?還是……你不一定要現在做,如果真要做,也不一定要做這麼多。”
  “妳先去吃飯吧,別管我。”埋首於奶油、面粉之中,柏瑋仁愈是專注,口氣就愈是冷淡。
  原來柏家的男人,卯起來還是挺嚇人的。
  能夠體諒他此刻的心情,範聰美也沒再勸,她放下便當,開始在廚房裡尋找自己可以幫的忙,只是繞了一圈,卻不得不感嘆自己對這門專業的束手無策。她,好像只會吃。
  “有沒有什麼我能幫的?”
  “妳……”本想要她不必管他,但看著她,卻又覺得自己需要她,於是停下來想了一下,他說:“不然這樣好了,妳幫我試吃,如果味道覺得不是太好或是不夠特別,那就直接把它吃掉,不要留下。”
  “你要我幫忙吃?”
  “我需要妳的專業。”
  原來吃是她的專業。不由地,她笑。“沒問題,現在要從哪個先吃起?”靠近長桌,看著一整桌的烘焙用具。
  東西好多!只有一個師傅,要做出一家西點面包店一天要販賣的食物,未免太過勉強!
  不過可以肯定的一點,他不是孤軍奮鬥,因為還有一個味蕾訓練有素的她。
  “如果要妳嘗未成品,妳可以嗎?”
  “你認為呢?我可是吃遍天下無敵手,就先吃這個餅皮好了。”桌上有幾塊剛出爐的軟餅皮,她拈了一塊為了遷就形狀而被修掉的邊,塞進嘴裡,一股奶油混合著蛋香的滋味,立刻在她的唇齒間四溢。
  而那口感……不會過於松軟,舌尖攪覆個幾次就也化去。
  “可以嗎?”他問。
  擡眼看著那個正在制作卡士達醬的人,她點點頭,並豎起右手大拇指。
  “我可以吃一口那個嗎?”盯著他手中的鋼盆,她蠢蠢欲動。
  “再一下。”手持刮刀,他將幾片軟化的吉力丁片加進卡士達裡,等攪拌均勻後,便又分兩次加進剛剛打發的義大利蛋白糊中,拿來一瓶材料酒,最後才慢慢加入。
  “什麼酒?白蘭地嗎?”
  “對,杏子白蘭地,用來提味的。”刮刀不斷向上刮動,盆內材料也逐漸均勻。“好了,吃一口看看。”
  聰美迫不及待以食指勾了一撮,塞進嘴裡,待手指伸出,上頭已清潔溜溜。“嗯……吃不出來,再一口好了。”手指又探進盆子裡。
  經由範聰美的表情,柏瑋仁知道這盆軟凍鮮奶油是成功的。看來做任何事情,都需要觀眾或評鑒者,無論結果是好或壞,付出的心血才算有意義。
  不知不覺間,他的唇邊浮現一抹淡淡的笑。
  “笑什麼?”舔完手指的她,剛好捕捉到他稍縱即逝的表情。
  瑋仁收起笑容,換上嚴肅。“笑妳真會吃,都被妳吃完了我還做什麼。”
  “喂!你很摳門耶,多挖一口也不行!呿!”她翻翻白眼。“還有什麼要試吃的?”
  “暫時沒有,不過妳可以先去把手洗一洗,然後過來幫我把面粉過篩。”
  “你要我幫你做蛋糕?”
  “那並不難,妳要不行就閃到一邊去吃便當,等我弄好了,再叫妳洗洗嘴巴過來試吃。”
  “別太小看我了,不就篩面粉嘛!”
  聰美與柏瑋仁對視,激勵的精光頓時從兩眼中迸發!
  ☆                                  ☆                                  ☆
  五個鐘頭之後
  “我不行了。”篩面粉並不難,但揉面團她就真的沒辦法了。今天她終於見識到,當個面包師傅原來是這麼不容易,真不曉得他們是怎麼撐過來的?幸好現在逐漸以機器取代部分手工。
  範聰美攤在一邊的地板上,餓到、累到兩手發抖,她忍不住拿出便當準備填肚子。
  “剩下這一爐面包,再二十分鐘烤好就大功告成了。”本想把桌上的用具全部清理干淨,但實在體力透支,所以柏瑋仁也坐到範聰美身旁暫作休息。
  “你的便當。”
  “我餓過頭了,吃不下。”
  “喔。”餓過頭有時會吃不下飯,但是她的胃口卻好得很,這個可能就是她天賦異稟的地方,也難怪怎麼瘦都瘦不下來。不過說回來,不吃飯會導致血糖降低、精神變差,現在她也困了。嚼著冷菜冷飯,她的眼睛已由半眯變成只剩一條縫。
  “阿美,如果我阿公得的是絕症怎麼辦?”
  “啊?”扳正那顆不知不覺已靠在柏瑋仁肩上的頭,範聰美驚醒。
  “妳困了?”柏瑋仁側臉看著那睡眼蒙朧的人。
  “差不多了。”剛剛才看到周公跟她招手,就被阿公這個話題給驚醒。“其實我覺得你不要太過緊張,事情也許沒你想得這麼嚴重。阿公不說,等明後天隔壁歐吉桑回來就知道了,現在在這邊胡亂猜,只會讓自己更難受。”她對他一笑。
  柏瑋仁未回應,他靜靜盯住她的笑容。
  “唔……不吃了。”放下其實只剩一點點的便當,她伸伸懶腰,而後轉過臉往店前頭看。“你說剩下這一爐烤好就好了,那我去前面看一下。”
  做好的蛋糕和面包為了不占空間,都已經挪到店前頭的櫃子上,那五個鐘頭她拚命幫忙,竟奇跡地連一塊成品都沒嘗到,現在看看也好。
  踱到店前頭,她打開所有的燈,在轉了一圈之後,她不禁要贊嘆。
  看過糖果屋的故事嗎?眼前,她正活生生地站在裡頭啊!
  一個個塗了蛋汁,烤成橙黃色澤的香軟面包,好似寶石一般,引人垂涎。
  它們飽滿的身體或作圓形、橢圓、圈狀、長方、堡狀、塔狀甚至數十公分長的杆狀,除了強調原味的類別,其它無一不裹著、沾撒著、點綴著白色糖粉、紫色藍莓醬、金黃橙汁、暗褚肉桂,以及布丁、五谷、牛奶、咖啡、巧克力、果核和香料。
  當下,範聰美居然有被面包砸死也無怨尤的荒唐想法。
  繞到冷藏櫃前,視線停留在精致又可口的蛋糕上,她心底不禁流泄出一曲宛如童話般的美妙歌謠,那歌謠有著巧克力的、草莓的、抹茶的、水果、鮮奶油的味道。
  “……鮮奶油。”
  好想吃,忍不住了,拿一塊去問他吧!
  打開冰箱,拿出一塊鮮奶油慕斯,她回到廚房。對著那正打開烤箱拿出蒜香貝果的柏瑋仁,她問:“我想吃這塊,可以嗎?”
  “想吃就吃吧,不必問我。”他將面包上架待涼。
  “這麼慷慨?”話不多說,她在桌邊坐了下來,拿掉圈住慕斯的塑膠紙膜,她低下頭小小啃了一口。
  嗯……好好吃,奶油香滑不膩還帶點香草味,面包軟而綿密,這既不似海綿也不像威風,這是……
  “我是不是吃過你做的奶油慕斯?”忽地,她叫出聲。
  “有嗎?”拉了把椅子,他坐到她身邊。
  “肯定有!這個奶油有香草味,糕體不像海綿也不像戚風,和阿公做的完全不一樣,雖然樣子只有小小的不同,但吃起來卻大大不同。你的做法和阿公哪裡不一樣,是蛋白糊打發的方式還是烘烤的溫度時間改變?”
  烘焙成果的成敗和差異總在毫釐之間,這也算是巧思吧。
  一口接一口,範聰美一眨眼就把那塊慕斯給解決了,在吞下喉間最後的香味時,她吐了口長氣:“呼,感動!你的功力真的……”
  頭一偏,正想說兩句慰勞慰勞柏瑋仁的辛勞,哪曉得對上的卻是他近在咫尺的唇。
  他沒吭聲,往前一公分,吻住了她。
  他豐厚的唇有點粗魯地貼住她的嘴,而且還努力吸著,兩手更是使勁地按住她的後腦勺,等他看到她因驚訝而瞪大的雙眼瞠到不能再大,這才用力啵地一聲,“拔”開自己的唇。
  “都讓妳猜對了,妳這張嘴真是不同凡響!”他笑得好開心。
  “嗯……”嘴裡發出聲音,話卻沒說出口。她想說的是,你這個吻才不同凡響,哪有人像章魚一樣“吸人”的?害她的嘴唇都麻了。
  然而,才被章魚吸過,她的神還未回歸,柏瑋仁竟又二度貼了上去。這次不若前次,唇舌之間已換成溫柔。
  他吮著她的唇瓣,反復欺壓那兩瓣柔軟,直到兩人的體溫攀升,心跳紊亂。
  在意亂情迷間,範聰美感覺到他的大掌正由她腰間衣服的空隙,往上直逼她的脊椎,他粗糙的拇指來回輕刮著她“腴嫩”的肌膚,為她帶來戰栗的感受。
  數秒後,他的手來到她的腰側,輕輕撫揉著她不似一般女子清瘦的曲線。
  “你……為什麼會喜歡我?”他的撫摸,讓她面紅耳赤,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的腰腹間的“遊泳圈”會這麼敏感。
  他咬了下她的下唇,“喜歡妳的原因……很單純,以後再慢慢告訴妳。”
  “現在……不能說嗎?”臉偎著他帶著面包味的發。
  “現在……沒空,很累了,妳今晚睡這邊吧。”他沈聲說。
  “唔。”她輕輕應著。
  ☆                                  ☆                                  ☆
  範聰美睡床鋪,柏瑋仁打地鋪,因為很累,他們幾乎是一躺下就進入夢鄉,直到天明。
  要不是樓下傳來聲響,他們很可能會一覺睡到中午。
  “阿仁……幾點了?”從床上坐起,範聰美問著睡在地板上的人。
  “嗯……”他發出咕噥聲。
  眨眨酸澀的眼睛,範聰美發現窗外的天色並未全亮,就著冰藍色的晨光,她看了下表。
  五點半,他們才睡了三個多小時。
  她偷瞄了眼柏瑋仁,發現那人居然夾著棉被埋頭大睡,手長腳長的他看起來很像只八爪章魚,有點難看。不過,他露出的半張臉,表情倒是很可愛。
  看著看著,她不禁在心裡笑出聲。
  而也在這時,那抱著棉被睡覺的人突然囈語:“……阿美。”
  也許是聽到自己喜歡的人作夢還喊自己的名字,她感到有些興奮,但是,等她瞧見他囈語時下意識做出的動作,差點沒被口水嗆死。
  他的手,居然……移到他有點鼓起的褲檔,並抓住。
  什麼嘛!他現在到底作了什麼夢?她才想贊美他是個坐懷不亂,和她同房一夜都沒心生歹念的君子耶!
  臉部猛地漲紅,範聰美拉拉有點淩亂的衣服,然後從床上跳了下來,擡起腳,她從他的大腿上使勁地一踏而過──
  “喔!什麼……什麼事?”突來的重壓驚醒了正作著美夢的人,他坐了起來。
  “什麼事?你阿公起來了!”瞪了仍睡眼惺忪的柏瑋仁一眼,她故作鎮靜。
  “現在幾點了?”沒帶表,他問。
  “五點半,要不要下去看看。”她的兩頰還熱辣辣地。
  雖然精神尚未補足,但神智倒恢復得很快,柏瑋仁立即站了起來,開了房門準備往樓下走,只是到了樓梯口,他卻忽然回頭問那跟在後面的範聰美。
  “妳剛剛為什麼踩我?”
  “啊?”他剛剛不是還在睡覺,怎麼知道她踩他,當然否認到底,“有嗎?你鬼壓床吧。”
  因為那時眼睛還沒睜開,所以他沒法證明,這下也只能任由那臉色紅得怪異的範聰美呼嚨。
  兩人來到樓下,果真看到那早起的老人站在櫥櫃前。
  “阿公。”柏瑋仁喊。
  這一喊,老人轉過身來,而看到同時出現的兩個人,他不由得露出驚訝的表情。只是,那表情也只維持幾秒,便又變化成感動。
  “你們……”哽咽。
  “阿公,你怎麼了?”老人泫然欲泣的模樣,讓範聰美有點緊張,只是她萬萬沒料到他後面會接上一句。
  “你們真是……孝順,居然一次完成我兩個願望,太好了!太……太好了!我看我可以含笑九泉了。”
  兩個?如願吃了他孫子做的蛋糕面包,不是只實現一個?哪來第二個?範聰美和柏瑋仁一臉狐疑地對望。
  “小子,過來一下!”老人對柏瑋仁招了招手,見他遲鈍,還加上擠眉弄眼。
  老人似乎很有活力,倘若不是滿嘴消極言論,根本不會讓人聯想到他的身體有什麼毛病。
  才一站過去,柏瑋仁就被老人壓低了頭,並以極其嚴肅的口吻告誡:“你要負責任,知道嗎?”
  “什麼?”
  “還什麼?就是睡過了要負責!你給我裝傻,小心阿公我揍你!男人要有男人的樣!”
  睡?“阿公我們……”
  “好了好了,今天老王會回來,他什麼都懂,我再拿你們兩個的八字去讓他合一合,看看有什麼好日子。我要開門做生意了。唉!不知道還能過幾天這種好日子?好想抱曾孫啊……”交代完畢,老人笑咪咪,拉開了店門就開始做起生意。
  大概是因為心情好,今天凡是進門買面包的客人,一律都是七折優待。
  “過來一下。”範聰美拉著剛剛被咬耳朵的柏偉仁,“阿公跟你講什麼?他肯說了嗎?”
  “說什麼?”
  “當然是他的身體啊,他到底怎樣了?”老人的心情好得太怪異了。
  “他什麼都沒說。”
  “可是他不是跟你嘰嘰咕咕一大串?怎麼可能不透露一點?你如果知道的話就告訴我,好歹有個人可以商量。”她神色凝重。
  “妳真的想知道阿公講什麼?這可能需要一點心理準備。”
  “說吧,我已經準備好了。”最壞的結果,她已預設,無論多難過,她也會陪他祖孫倆走過。
  眼前,她已在心裡認定他了。
  柏瑋仁盯住她再嚴肅不過的表情,想了想,最後還是決定不講。“雖然妳有準備,不過還是算了,我想妳不會想知道。”
  “喂!你耍我啊!”
  ☆                                  ☆                                  ☆
  什麼嘛!全讓兩個老人家給耍了!
  中午,隔壁老王果真回家了,而且他還興匆匆地提著他從對岸求來的秘方,要交給他的好友。
  只是,他沒想到人還未出門呢,就被柏瑋仁和範聰美給擋了下來。
  礙於已經允諾過好友要保守秘密,所以剛開始任憑兩個年輕人怎麼問,他都是緊閉牙關,死不透露。
  不過還是範聰美厲害,在她一陣苦情攻勢之下,老人最後背叛好友,松了口。
  原來,他阿公得的是隱疾,而非絕症。
  只是當初作完檢查,也聽過醫師的初步分析,他阿公居然還是信了他那個據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好友老王的誤導。
  老王還對他說:“攝護腺肥大是男人的絕症,西醫治療無效啦,剛開始他一定是猛灌你藥,可是到最後還是會叫你割掉,男人割掉了還叫作男人嗎?如果要當太監,還不如死了算了。”
  只是割掉?好可怕的一個動詞,柏阿公肯定礙於男性的尊嚴,所以寧死不再就醫。
  這麼聽來實在很荒謬,老實說,這種庸人自擾、病急亂投醫或是求助密醫的例子滿街都是,只是怎麼也沒料想到居然會發生在自己身邊罷了。
  知道老人所謂的秘密後,柏瑋仁和範聰美就立刻拉著老人到醫院掛門診,而在兩人的監督之下,老人聽完醫師詳細且完整的解說,這才知道自己白操了一個天大的心,同時還害得家人一起緊張。
  “阿仁,原來……我這個毛病沒那麼嚴重,嚇死我了。”
  “嗯。”
  “呵呵,沒想到像我這種年紀的男人,竟然十個有七個都有這個毛病,醫生說我這樣還算輕微,以後按時吃藥,還有吃清淡一點,就沒事了。”
  “嗯。”
  “死老王,死老王,還跟我說要割掉,那不如叫我去死比較快。”提及那滿口天花亂墜的老友,他不禁義憤填膺。
  “嗯。”
  兩祖孫就這麼一問一答,從醫院回程的路上,範聰美車子後座的兩人都是這麼對話著,只是與老人宛如重見天日的狂喜相較之下,柏瑋仁的態度卻顯得有點冷淡。
  “唉呀,怎麼我說話你都只有嗯?你這個臭小子到底在生什麼氣?阿公都知道自己太誇張了,那現在沒事了,你不是也應該替阿公高興?”
  老人有點羞,又有點急,手肘一曲就給了柏瑋仁一拐。
  誰知道被頂了一下,那人還是不吭氣。
  看了下照後鏡,正在開車的範聰美連忙接腔:“阿公沒事,阿仁一定很高興啦,他可能是高興到說不出話來。還有,阿公以後就不要再吃高脂肪的東西了,那面包店是不是要先收起來?”
  “自己做面包蛋糕難免要自己試味道,現在醫師既然那樣說,我這間店……”又是一陣哀聲嘆氣,不過等他擡頭看了柏瑋仁一眼,頓時心生希望。“嘿,那我這間店不如就讓瑋仁來接。你們也看到今天生意好得不得了,有些客人喔,東西還沒吃完就急著再買一塊,可見他出國真的有學到東西。”
  “呃……是啊。”
  又看著照後鏡,範聰美發現柏瑋仁也正看著鏡中的自己。雖然他的眼神有點責備她太順著老人,不過還算有共識。
  眼前還是安撫老人的心情重要,面包店的命運就再衡量了。
  只是沒料到,範聰美的答復竟讓老人心情亢奮,反而讓她又想起另一個問題。
  “妳叫聰美啊?”
  “嗯,阿公叫我阿美就可以了。”照後鏡中,老人兩眼頓生精光,甚至摩拳擦掌,模樣讓人有點害怕。
  “嘿嘿嘿,那好,阿美既然已經是我們柏家的人了,平常就可以幫瑋仁,這樣面包店的生意一定會越作越好,一家三口……不不,是一家……我看生六個好了,我和瑋仁他阿媽也是生六個……”
  什麼跟什麼?範聰美被搞胡塗了,但是從照後鏡中,她除了看見老人正低頭在盤算天機,同時也看見柏瑋仁正對著她笑。
  那笑,看起來是那麼地有心機。
  老天!這兩個柏家的男人簡直是各懷鬼胎,她忽然有種上了賊船的感覺。
  ☆                                  ☆                                  ☆
  用“撥雲見日”這四個字,應該最能形容現在所有人的感覺。
  柏家一對祖孫,面對一場烏龍事件,感情反到更見融洽;田馨馨的懷孕疑雲,在不經意中澄清,範聰美如釋重負;如果再加上範家夫妻在平心靜氣地討論之後,決定一起出國散心,重拾對彼此的感情;以及隔壁老王在經過一場柏阿公發起的老人批鬥大會後,決定報考空中大學,變成真正有學問的人,真可謂幸福圓滿。
  “喏,妳的咖啡,這裡只有販賣機,現泡的要入關才有。”
  桃園中正機場的出境大廳,人聲鼎沸,即將飛往香港的田馨馨和送行的範聰美在某個角落敘著舊。
  “登機時間出來了嗎?”接過罐裝咖啡,坐在椅子上的範聰美問。
  “看了,再二十分鐘。”
  “這次去香港,妳要待多久?”這次算是她們的第二次分離,第一次是在十一年前。
  “看他的表現,雖然他特地飛來找我,我有點被感動,但是之後他如果還是死性不改,那我可能很快就回英國了。”
  “妳自己注意點。”這是朋友給朋友,也是女人給女人的忠告。
  “嗯。”看著範聰美,她想起一件事。“聰美……對不起喔,我不知道妳現在和柏瑋仁在一起。”
  早知道是這樣,她就不透露那段戀情,因為他和她只在一起不到一個月,連接吻都沒有,就已無疾而終,實在算不上是一對戀人。
  也正因為這樣,所以到現在他們兩個還可以像普通朋友一樣自在。
  “少三八了。”
  “妳沒吃醋嗎?”她很好奇。
  “有。”範聰美撇撇嘴。
  “嘻,看得出來。”田馨馨甜甜笑著,末了,她朝範聰美伸出手。“來!”
  “干嘛?”
  “來啦!”硬拉起那屁股生根的人,兩臂一張,便將她抱個滿懷。她在她耳邊說了:“我有沒有跟妳說過我很想妳?”
  “沒,如果想,以後就多聯絡,別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如果擁抱具有催情作用,那麼她此刻的情緒便已被催起。不覺,她鼻間酸酸地。
  “我會。”田馨馨也吸吸鼻。“還有,我有個問題想問妳。”
  “說吧。”
  “妳……和他……嘿咻過了嗎?”
  “什麼啊?”把田馨馨緊得像吸盤似的手拔開,她賞她一記白眼。
  “嘻,肯定還沒有。”她賊笑。“雖然我也很花心,但是我知道女人最珍貴的只能給她最愛的人,我要祝妳愛情成功。”
  說話的同時,她看見阿sam在海關入口處著急地朝她揮手,因此她背起皮包,開始緩慢向那裡移動,還不忘回頭大聲說:“要成功喔!”
  要……成功?範聰美愣了好一會兒,最後才記得要回應,她著急地舉起手,揮了揮。
  “妳也是!聽到沒?馨馨,妳也是!”
  本以為走遠了的田馨馨沒聽見,但一會兒,她卻看見田馨馨在遠處朝她比了個勝利手勢,這才轉頭入了關。
  勝利?她低頭默默看著自己的手,也比了個勝利手勢,不由得回想起兩人國中時候的情景。
  我知道妳可以……呵,這個田馨馨,還是一樣沒變嘛!
  “什麼東西妳也是?”就在這時,和她一起到機場的柏瑋仁突然從後面冒了出來。
  “喔,沒有,我是叫她……也要保重。”
  “走吧。”柏瑋仁牽起她的手,準備離去,這時他忽然感到手上一陣阻力。
  範聰美輕輕拉住他,並問:“何仁,你真的很喜歡我嗎?”
  聽她這麼問,他有點訝異。“原來妳也滿喜歡問這種問題的。”
  “什麼這種那種,我不過才第二次問,而且上次你也沒回答我!”範聰美失望得臉都垮了下來。
  回望著她,他笑了。“我從很久以前就開始喜歡妳了,難道妳不知道嗎?”

    『12』終曲

  喜歡
  那年,柏瑋仁五歲,於台南市舊家。
  “阿公,阿公,我要去出去玩,你帶我去!”
  “阿公要大掃除沒空,你去找隔壁的小孩子玩,給你二十塊去買仙女棒。”踩在椅子上,柏阿公正在整理衣櫃上面的雜物。
  “喔。”仙女棒?女生才玩那個,他要買火力強大的水鴛鴦來插在牛糞上。
  “小心一點,別再把鞭炮插在牛屎上!哇!”雜物從衣櫃上掉下來,並撒了一地。
  “阿公,這是誰?”一張泛黃的照片掉在柏瑋仁腳邊,他撿起來。
  柏阿公拿過照片,眯眼細瞧上面的兩個身影。“這個胖胖的是你阿媽。”
  “那瘦瘦的呢?”
  “瘦瘦的喔,是你媽媽,她明天會回來和我們一起吃飯,到時候你要乖一點知道嗎?”
  “喔。”媽媽……
  隔天,柏瑋仁聽他阿公的話穿上新衣服,但是他媽媽卻沒有回來。自此,年幼的柏瑋仁決定以後要喜歡有點胖胖的女生,不喜歡瘦瘦的女生。
  ☆                                  ☆                                  ☆
  那年,柏瑋仁十五歲,於面包店現址二樓,他的房間。
  國三的他,決定利用考前幾個月的時間做最後衝刺。埋首於書桌成堆的教科書中,他亦不時擡眼看著那張以圖釘釘在前方的紙張。
  那紙張是從校刊上撕下來的,而原文正是出自於某人之手。
  青春,帶點迷糊、莽撞與矜持;青春,它獨一無二,且稍縱即逝。此刻,你我正站在人生的頂端,年輕即是本錢,即是優越。在這,且為自己創下最燦爛的一段,永遠乘勝追擊,腳下永遠是起點,數字永遠不是絕對。
  哈,什麼東西文謅謅的!居然還剽竊他的名言咧!
  不過,運用得還可以,要不然也不會得到第二名,還被印在校刊上。
  青春……永遠乘勝追擊,數字永遠不是絕對!
  雖然他現在起步是輸了人家一點,但是那並不代表他的未來就會輸人。就從現在起,他要努力追上她!
  是夜,以及之後的每一個夜晚,柏瑋仁都是熬到天亮前才上床,就算睡著了,他的腦子裡依舊塞滿了函數、方程式……和一個圓圓、白白、可愛的女生身影。
  ☆                                  ☆                                  ☆
  那年,柏瑋仁十九歲,於屏東龍泉陸軍軍營。
  星期日,新兵訓練中心舉行例行懇親會,場內人聲沸騰。
  “喂,阿仁,怎麼每次都只看到你阿公和朋友來會面,你沒女朋友啊?”一名與柏瑋仁同梯次的阿兵哥好奇地問。
  柏瑋仁但笑不語,他一邊吃著他阿公從營區外面買來的筒仔雞,一邊抹去額上的熱汗。
  “這樣有點遜喔,有機會一起去泡福利社美眉,怎麼樣?”同袍說完還用手肘頂了柏瑋仁一下。
  “我們這裡的福利社有美眉嗎?不是只有一個歐巴桑?”他笑,而笑完又接著說:“我……朋友在台北,她還在念高中。”
  “有就說有嘛!我還以為你沒有,扮豬吃老虎!”同袍說完不忘捶了柏瑋仁一把。
  而被捶的那個人,只有傻笑。
  朋友?如果能變成“女朋友”,那該有多好?唉……還是等數完饅頭再說吧。
  他極期盼那一天的到來。
  ☆                                  ☆                                  ☆
  那年,柏瑋仁二十六歲,於家中二樓房間的窗旁。
  還在法國的時候,他就聽過他阿公在國際電話中,無意間提到一名星期四和星期日,不管晴天、雨天都固定會來買鮮奶油蛋糕的小姐。
  當時,他便認定是範聰美,而今天一看,果真是她!
  他盯著那剛從店裡走出來的人,心想,她一定不可能料想得到,今晚買的奶油慕斯是出自他的手,那個小時候信誓旦旦,想要成為一名一級棒的蛋糕師傅的男孩。
  他真的很想看看她吃那塊慕斯時的表情,如果她吃得出不同,還會回頭來問作者,那他就一定會給她一記特大號的吻。
  “shit!”
  “咳!”還在想怎麼犒賞“識貨”的她,沒想到樓下那本來走得好好的人,居然會差點跌倒,而她直覺反應下罵出來的那句粗話,還差點讓他噴笑出來。
  呵,她真是一點都沒改變!一如他記憶裡的她,那個他一直暗戀著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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