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園的一個角落，男人坐在油漆斑駁的鐵長椅上。微風輕輕捲起枯黃的落葉，他稀疏的頭髮，在風中飄蕩。一手儘量穩定地撐著四腳助走器，另一手微微顫抖，拿著從限時掛號信封裡取出的銀行存摺。

療養院院長親手轉交給他的。

銀行附了一張公文，說存摺在銀行的垃圾桶裡撿到的，要他看看有沒有什麼損失。

他很努力地回想，什麼時候提出了這麼一大筆錢？存摺的記錄欄最後兩行，從三百多萬，變成了零。

嘴巴滴下的口水已經濕暈了襯衫前襟，他一直沒發覺。


那年，他正值青壯，即使已經升上了業務經理，為了多賺點錢，還是常常自己拎個公事包，挨家挨戶地去尋找客戶。

跑累了，中午就在路邊的小公園，買了個陽春便當，附贈一瓶養樂多，三口併兩口地扒著吃。坐在公園的鐵長椅上，想著吃完飯要去拜訪的客戶。



中午的陽光炙熱，很少有人會來，他也沒在意自己的吃相雅不雅觀。

猛擡頭，看見一個小女孩，碰碰跳跳地來到他面前，笑臉盈盈。

「叔叔，請你吃。」小手拿著棒棒糖，伸到男人的面前，自己嘴中則含著另外的一支。

「謝謝。那我也請妳喝養樂多，好不好呀？」男人不好意思拒絕這麼可愛的小女孩。她頂多三、四歲。男人把放在公事包上的養樂多，拿給了小女孩。

「啊！真是不好意思！小孩子不懂事！........小寶，不可以沒有禮貌！快還給叔叔！」一位穿著套裝的女人匆忙走了過來，連聲道歉。

「沒關係啦，小孩子嘛！....妳叫小寶呀？小寶要乖唷！再送妳一樣東西，要聽媽媽的話，知不知道！？」男人拿了一個HELLO KITTY大頭吊飾剛才的客戶送的，給小女孩。看著小女孩開心的跑跳，他也開心了起來。

「真是不好意思，給您添麻煩了。」女人一臉歉然。

「呵呵∼妳的女兒真可愛！」男人看著小女孩在公園裡像精靈般奔跑著。

「能不能請您幫個忙？」女人像是鼓起勇氣才說出的。

「幫忙？」

「我知道很唐突，但是，我也是逼不得已....」



女人將小女孩安置在視聽漫畫店，讓她看卡通；

然後，跟男人走進旁邊的大樓，樓上開設的賓館。男人相信，一個單親媽媽確實需要一筆錢。


他實在想不起來，昨天做過什麼事，前天、大前天....

存摺裡的錢，怎麼會一下子就消失？



前幾年經濟不景氣，業績直線滑落，公司開始裁撤人員；他身為元老，也被老闆告知，希望他優退。

才退下來不久，頓時失去了生活重心，及為工作打拼的動力。他的身體狀況大不如前；輕微的中風，讓他徹底倒了下來。沒有結婚，沒有家人，醫院透過社會局安排他進了療養院，一住就住了四、五年，他才剛滿六十。



那天，他照例每天下午從療養院坐公車到這個他年輕跑業務時常來的公園，散步或是找其他老人下棋。

有個年輕美麗的小姐，穿著著整齊的套裝制服，到他的身邊找他聊天。經過介紹，她是投資保險的業務員，希望向他推薦最新的投資型保單。

他也是業務出身，當然知道業務的辛苦，為了拓展客源，是不容許坐在辦公室裡納涼的。

他也知道業務必須要口若懸河，專業和完整的介紹，才能有機會打動客戶挑剔的心。這個女孩，看起來不過二十四、五，業務能力相當讓人激賞，不誇大又誠實，會站在客戶的角度分析。老業務的他，也開始被她說服。



退休之後，他靠著公司和勞保退休金過活。想想，如果真有如她說的能有如此高的獲利，又同時可以抵償保險金，可以為將來多準備一點....應該是沒問題的，劃得來的！

幾十年捨不得丟的公事包總是旁身，因為他不相信療養院裡可以有什麼隱私；每天隨身攜帶總是保險的。印章和存摺也在裡面。

女業務員說，她去便利商店影印身分證和存摺，馬上就回來。他放心地看著她離開。



夕陽西下，激烈的棋局結束了，圍觀和下棋的老人們也各自回去了。男人杵著四腳助走器，搭上了回療養院的公共汽車。



公車搖搖晃晃，他的腦筋也渾渾噩噩。

太陽還很大的時候，是不是有個年輕女孩來找過他聊天呀？記不清楚了。有這回事嗎？依稀好像記得那女孩的皮包上掛著一個明顯的HELLO KITTY大頭吊飾，隨著她的背影步履搖晃著....

不知道，她喜不喜歡喝，他給她的那瓶養樂多？

男人在公車上睡著了，還坐過了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