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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今天真是她的大凶日,諸事不順,卻讓她遇上了好人,孫奕迦;
他斯文俊秀卻冷漠,絕不熱心助人,但若不是他最後伸手相助,
她或許見不到親人的最後一面∼∼雖然這位恩人一開口,
十句有九句讓她心裡淌血,不留情面更不客氣,
卻是膽小的她想主動交往的朋友,就算只是朋友也好啊∼∼
跟這位柯小姐做一天朋友,他命都去了快半條,
只因她實在善良乖巧到極點,出手幫她一次根本不夠,
這種無益於自己之事,他是打死不會再做,何必繼續來往?
可是一接收到她充滿信賴又感性的眼神,他立刻莫名氣軟;
她不黏人卻甩不掉,怎麼辦?莫非他不是真心想甩∼∼
楔子
炎夏傍晚的天空一片灰濛濛,宛如蛛絲般的綿密小雨不停落下,黏膩沈悶的氛圍讓人覺得透不過氣,路人行色匆匆,誰也不想在街頭多待一秒。
孫奕迦也不想逗留,可惜身不由己。
他坐倚窄巷磚牆,任由雨水沖刷掉嘴角血漬,手打到麻腫、腳踢到腿軟,看來想恢復力氣起身回家,恐怕還得等上一等。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仰望天空漸漸暗下的夜色,他突然想起這句話,想笑,卻牽動受傷唇角,痛得他皺眉。
今年國一的他剛轉學過來,不僅非常「幸運」地和大角頭的獨子同班,還被拱上負責班級財務的總務爛缺,簡直衰到爆。
他忍了,跟黑道繼承人保持安全距離,微笑應付所有因為迷戀他長得還算俊秀可愛的臉,不斷找機會靠過來的小女生,小考偶爾露個試卷,幫幫幾個在班上成績差、人緣卻奇好的男生,和他們混為一國,兩個月下來還算相安無事,原以為可以保持低調順利讀到畢業,結果又被老媽給毀了。
曾經紅極一時的明星老媽,即使當年因為懷了他這個私生子退出影壇,隱居數年,改行成了幾家餐廳的女老闆,媒體照樣每隔一陣就會來一回「懷舊」報導,加上電視台不斷回放舊片,即使遠離影視圈十多年,走在路上照樣有人認出她,上前索取簽名,問美艷依舊的她何時要復出?
所以,當她心血來潮出現在校慶,自以為體貼地讓女傭和司機發送為全班準備的甜點,好意想為兒子做公關,反而害他低調平靜的校園生活從此變調。
愛慕母親的男老師給他特別待遇,讓他莫名其妙成了某些人眼紅、厭惡的對象,平時高高在上的名流派突然積極拉攏他,原本和他打打鬧鬧的朋友反而有了距離,人際關係一團亂。
最糟的是,冒出眼紅他的一群小混混學長,跑來勒索零花錢。
如果對方只找他麻煩也就算了,但他發現他們霸淩的對象不止一人,只是大家都敢怒不敢言,於是他挺身而出向老師報告,結果那群混混在訓導主任面前裝孬,哀求不要找父母來學校,一個個向他低頭認錯,認命吞下大過。他一時善心,答應不找來父母,也不鬧到警局,換來的是下課後被人強拉到暗巷痛揍一頓,到現在都還沒力氣爬起來。
不過,他也不是好惹的。
對方全數結結實實吃了他幾記拳腳,其中一人額頭還被他用隨手拾得的石頭砸傷,也正因為如此,那夥惡霸才暫時放他一馬,急著先帶同伴就醫。
很好,他這個人向來奉行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既然要鬧就鬧大,待會兒去驗傷、報警,「影后孫韻雯獨子慘遭霸淩」的標題必定會出現在明日各大報,他不只要讓那群小混混的父母來學校報到,還要讓他們一個個被記過退學,從此消失在他視線中--
「咪咪?咪咪?」
一個刻意壓低嗓音的輕喚忽然從巷口傳來,孫奕迦不由得擰眉、豎耳傾聽,因為聲音實在有點熟,只是如此溫柔的語調,實在不太像是他以為的那個人……
「咪咪,我帶吃的來嘍,快出來!」
任奇雄完全承襲了黑道老爸的凶狠外貌和魁梧身材,明明是彎身朝暗角叫喚餵養好幾天的流浪貓,但是由旁人看來,絕對比較像是他在逗哪個已經被逼進絕境的敵手,等著補上致命一擊。
「雄哥,你別喊了,萬一被別人聽見多丟臉!」體重逼近七十公斤的楊盡忠一邊喊,一邊朝巷外看。
因為父親是任奇雄老爸的結拜兄弟,即使自己大任奇雄一歲,還是從小被教導要喊「雄哥」。雄哥的面子就是他的面子,說什麼也不能讓人發現「擎天幫」太子這麼「娘」的一面!
「嘿咩,雄哥,咪咪大概被人抱去養了,我們回家啦!」吳齊賢扯扯任奇雄衣袖,也跟楊盡忠一樣緊張兮兮。
唉,他和雄哥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老爸是幫主左右手,他更是從小就「隨侍」在少幫主左右,自然比誰都清楚雄哥就只有外表能唬人,其實心腸比豆花還軟。
幸好有他和盡忠兩個人跟著瞻前顧後,每回都趕在被發現前圍事,才能將這件「不能說的秘密」隱瞞至今,維持雄哥「惡霸」假相,保住擎天幫的顏面,所以他們可是責任重大。
「對啦、對啦,一定是被別人抱回家啦!」
楊盡忠立刻搭腔。他有種不好的預感,那隻小貓乾巴髒醜又不起眼,除了雄哥還有誰會多瞧一眼?天生不良加上後天不濟,萬一被雄哥發現牠死在哪個角落--
他打了個冷顫,巴不得越快離開越好。
「雄哥,我們還是回家--」
「少囉嗦!」任奇雄不耐煩地回頭瞪了兩人一眼。「你們都不擔心咪咪會餓死嗎?誰教你們不聽我的話,抱牠回去養?還不幫忙找!」
「喔。」
兩人摸摸鼻子,乖乖順著陰暗的防火巷翻紙箱、搬開廢棄傢俱找貓,心裡同時咕噥著雄哥自己還不是一樣不敢抱咪咪回家養?誰教他們三人的老爸一個樣,敢開口提要養寵物這種「善良」行徑,不被打個半死才怪!
「咪--」
「喵……」
任奇雄才再度啟口,前方突然傳來幾乎快被雨聲遮蓋的微弱貓叫,循聲過去一看,找了半天的流浪貓居然躺在牆角奄奄一息,不知道拚了多少力氣才向他發出求救聲。
「咪咪!」任奇雄立刻衝過去,一把抱起牠,心疼到鼻子開始發酸。
「怎麼會這樣?」楊盡忠也瞧見了。「看樣子好像是被人踢還是摔--喂,雄哥,拜託你千萬不要哭!我知道你看見咪咪受傷非常難過,可是萬一不小心被外人瞧見你這麼心軟,我和阿賢日子就難過了。」
「對啦!雄哥,你還是把小咪交給我比較好,我「娘」沒關係,你一定要「硬」起來,不能丟幫主的臉。」吳齊賢伸手接貓,一副鐵了心要犧牲小我、完成大我的悲壯。
任奇雄吸吸鼻子、忍住淚,不太放心地把小貓交到吳齊賢手中。
「你抱好,千萬別摔到。阿忠,你幫他撐傘,免得咪咪淋到雨。我們叫出租車去最近的醫院--」
「可以順便送我一程嗎?」
突然冒出來的聲音讓在場三人愣住。
「誰?!」楊盡忠率先惡聲大喊。
「孫奕迦。」
他賭了!
原本一聽到「雄哥」兩字,孫奕迦頭皮發麻,直覺要是被這個赫赫有名的校園角頭老大發現自己落單又受傷,說不定會順便補上兩腳,所以一直悶不吭聲,但是聽見他們三人的對話後,他決定賭一把。
他賭任奇雄的善心不只針對小動物,賭對方和自己一樣身不由己,一直以假面欺騙眾人,賭--
「孫奕迦是什麼東西?」楊盡忠惡狠狠地朝壓根兒看不到人影的長巷深處撂話。「有種就不要躲起來說話,給我站出來!」
「能夠站起來,我就不會出聲喊你們。」孫奕迦苦笑回應。
「孫奕迦?會不會是和我、雄哥同班的那個大明星的兒子?」吳齊賢腦中立刻閃現一個臉孔,低聲朝楊盡忠說︰「糟糕,他不知道聽見我們多少對話?要是他對外說雄哥在喂流浪貓--」
「管他聽見多少?待會兒過去先打到他怕!」
楊盡忠氣勢十足地插話,接著轉向任奇雄,義氣十足地拍拍胸脯說︰「雄哥,你放心,無論他聽見什麼,只要敢吐出一個字來,我阿忠就殺人滅--」
「滅你的頭啦!」
任奇雄一掌往他頭殼巴下。不過他明白,阿忠這個人只會撂狠話,才沒那個膽。
「你和阿賢先抱咪咪去找獸醫,我去看看那傢夥出了什麼事。」
「不好吧?萬一是陷阱怎麼辦?我一直覺得那個孫奕迦沒外表那麼簡單。」吳齊賢擔心地提醒,他看人的直覺向來超準。「巷子底烏漆抹黑,什麼也看不到,萬一有其他人串通他在那兒等--」
「我過去探底!」
不待其他兩人阻止,楊盡忠拿著有手電筒功能的鑰匙圈,一馬當先衝了過去。
「你先抱咪咪去攔出租車,五分鐘內沒看見我們出現就直接去找獸醫,再打電話撂人支持。」
任奇雄伸臂阻止要跟上的吳齊賢,確信他絕對會聽從自己指示,吩咐完立刻追了上去。
「雄哥,沒事,只有這傢夥一個人被打趴--喔!」
楊盡忠吃痛哀號一聲,因為任奇雄不偏不倚又在他剛剛挨打的腦殼再補一掌。
「沒事?!」任奇雄大聲吼他。「跟你講了八百遍,先用腦袋想想再行動,這裡要是有地雷,你已經升天了!」
「地雷?」楊盡忠苦笑呵呵。「雄哥,你真是愛說笑,這裡又不是戰場,怎麼會有地雷?」
「我是舉例!舉例你不懂嗎?意思就是萬一真的有敵人埋伏,你一個人衝進去是急著想赴死,還是巴不得變成人質拖累我?」
「厚,對喔!」楊盡忠一副恍然大悟的崇拜神情。「還是雄哥你厲害!不愧是我們擎天幫--」
「你說不能站,是腳被打斷了?」任奇雄不理會好友的諂媚,問著很明顯正咬牙忍痛的孫奕迦。
「應該沒有,只是扭傷。」孫奕迦迎視他打量的眼神。「不過反抗的時候用盡力氣,加上全身酸痛,現在勉強站起來也走不了幾步。」
任奇雄點點頭。「你出聲之前知不知道是我?」
「知道。」
「我和阿忠他們的對話也全聽見了?」
「嗯。」他不否認。
楊盡忠在旁一聽還得了,立刻瞪大眼警告他。「你要是敢把我們家雄哥喂流浪貓的事說出去,我就殺--」
「殺什麼殺?」任奇雄掃他一眼。「還嫌被我打不夠是不是?」
「不,夠了,不殺了。」楊盡忠立刻閉嘴,雙手小心護住後腦勺。
「只要你們答應幫忙送我去醫院,我答應保守秘密。」
孫奕迦知道自己賭很大。
任奇雄不一定善良,他的心軟或許只針對可愛的小貓咪,那自己肯定少不了又是挨一頓揍。
但是任奇雄急著救小貓,揍他的時間不會太長,反倒是剛剛將他往死裡打的那群人要是去而復返,下場更慘。
所以他賭,不只賭自己絕處逢生的機會,還賭自己能不能握住一張人生「王牌」的可能。
「你敢威脅--」
「成交。」楊盡忠還沒撂完話又被任奇雄擋掉。「阿忠,你背他。」
「雄哥!」楊盡忠臭張臉,擺明有一萬個不樂意。
「不想背?那我背--」
「我背!」
楊盡忠馬上快一步把人扛上背,粗魯動作讓孫奕迦只覺全身骨架彷彿下一秒就要支解,痛到想飆淚,但他硬是咬牙忍住,一聲不吭。
這一切,任奇雄全看在眼裡。
「不錯嘛,很能忍痛。」任奇雄不客氣,一掌往他背上用力拍下去,隨著背他的楊盡忠邊走邊說︰「敢和我條件交換,算你有種。不過話說在前頭,這個把柄只有一次機會,過了今天,你說出去沒人信,後果恐怕還比現在更慘。」
「我知道。」孫奕迦雙眸無懼地凝視他。「你放心,我不會笨到受不了被針扎的痛,就找木棍打昏自己。你或許心軟,但是你身邊不乏肯為你狠下心做任何事的人,什麼事能說、什麼事不該說,我很清楚,不會自討苦吃。」
「嗯,腦袋夠聰明。」
「嗯,夠聰明到你不交我這個朋友,會是你最大的損失。」
「喂!」楊盡忠實在聽不下去,火大地吼他。「你是什麼東西?!敢用這種口氣跟我們雄哥--」
「阿忠!」
任奇雄輕喊一聲,壓住楊盡忠火氣,眼光饒富興味地打量孫奕迦。
「這才是你故意喊我的原因吧?做我兄弟,你等於拿了張護身符,有我罩,學校裡再也沒人敢動你,最近因為你媽而纏上你的那些煩人精,也會自動離你有多遠就多遠。」
任奇雄不是只有四肢發達,腦袋也不簡單,已經看穿對方的想法。
「不過,「由白變黑」可不是好玩的事,到時候你會和我一樣,全校師生見到你都避之唯恐不及,除了自己人,很難和一般人交朋友,這樣也無所謂?」
「朋友?我被圍堵的時候,一個最近不斷向我示好、表現得像是我好朋友的人經過,結果呢?他裝作沒看見,低頭走得比跑得還快……呵,無所謂,反正我也沒當他是朋友。」
孫奕迦勾唇冷笑,牽動了傷口,痛,眉頭卻連皺也不皺一下。
「我已經厭倦敷衍那些因為我長得好看、因為我媽是大明星、因為有利可圖才靠過來的朋友,不是真心交往的朋友,再多也沒有用。再說--」孫奕迦稍頓,挑眉望向他。「因為這樣就沒有膽子主動走向我的人,錯過也不可惜,我的人生不需要那些沒膽又沒用處的
廢物。」
「看來阿賢的直覺沒錯,你不簡單,以前根本是在裝「普通」,和善可親是假的。」
「彼此、彼此。」
「呵,我跟你還真是半斤八兩,彼此、彼此。」任奇雄明白他指的是雙方都用假面唬人。「不過有一點我和你不同--即使是沒膽又沒用處的廢物,只要拿真心來交朋友也可以,有膽又有用處的,不是真心,擺在身邊跟地雷沒兩樣,比廢物更糟。」
兩人交談間已經來到巷口,時間剛好五分鐘。
原本要遵從命令離開原處的吳齊賢,看見兩位好友沒事,鬆了口大氣,發現楊盡忠扛著孫奕迦也不覺得奇怪,立刻打開車門讓他們三人進來。
「你抱貓坐前面。」任奇雄將原本要讓出副駕駛座位子的吳齊賢推回原位。
吳齊賢回頭看了看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孫奕迦一眼。「雄哥,啊現在是要去醫人還醫貓的醫院?」
「當然是醫貓的,人還死不了,可以等。」
楊盡忠搶著回答,看任奇雄沒反對,由著吳齊賢告訴司機去最近的獸醫院,得意地嘴角翹翹。猜想老大應該是不打算和孫奕迦這口氣狂妄的傢夥交朋友,這下可是大挫銳氣了吧!
孫奕迦也這麼想。
看來自己太聰明外露,反倒讓任奇雄起了戒心。那傢夥心思縝密,和外表給人的大老粗印象完全不同,果然人不可貌相,難得自己開始對他有些欣賞,覺得交他這個朋友或許是個不錯的主意--
「孫奕迦,你這傢夥雖然思想偏激,不過應該還有真心吧?」
「雄哥?!」楊盡忠大驚失色,這問法是--
「我不要你的腦袋,要你的真心。」
任奇雄說話時十指交叠,關節喀喀有聲,再配上他天生霸王氣勢,看起來實在不像商量,比較像威脅。
「做我換帖兄弟不需要聰明,不需要拳頭硬,更不需要為我賣命,唯一條件就是要把心交出來,讓我信得過。你什麼時候能帶真心來找我,我就什麼時候承認你是我兄弟,一輩子交心、互挺到底的好兄弟,懂嗎?」
「真心是嗎?」孫奕迦唇角微揚。「我回家找找。」
任奇雄咧嘴笑。「好,找仔細一點,交不到我這個朋友,絕對會是你人生最大的損失。」
孫奕迦輕笑一聲,不再接話,安心地閉眼休息。
嗯,安心。
因為孤獨許久的他,終於找到自己願意嘗試相信的「朋友」了。
第1章(1)
一連下了十幾天的雨,終於在週末早晨放晴,街上的行道樹被雨水沖洗得乾淨,綠油油還閃著光,滿是朝氣蓬勃的新氣象。
「奕迦,今天要不要做個乖兒子,陪媽一起去吃喜酒?」
孫韻雯進到兒子房裡,瞧見他站在落地窗前,一面細品手中的紅茶、一面賞景,心情好像不錯,喜孜孜地走來他身邊。
呵,兒子完全承襲她的好基因,不只模樣俊美,腦袋更聰明,頂著哈佛碩士的光環讓她超有面子--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什麼公司不好待,要他接下自己的餐廳,發展成跨國大企業不是很好?為什麼偏偏要在美其名為「生命企業」的葬儀社工作?董事長還是從前赫赫有名的擎天幫幫主,超大尾的流氓!
雖然擎天幫早已解散,老幫主淡出江湖,「董事長」不過是掛名的頭餃,實際經營者是他兒子任奇雄,況且企業規模不小,這些年做得有聲有色,寶貝兒子身兼財務及人事經理,在公司裡舉足輕重,薪水、福利不差,但是天天跟死人為伍也就算了,從公司幹部到員
工,更生人的比例居然占一大半,要她這個為人母的怎麼安心?
可是,兒子說他待在那裡很快樂。
不是為了不繼承她的事業而隨口說說,她看得出來,兒子每天精神奕奕去上班,即使加班回來也沒吭過半聲累,忙得樂在其中。一份能讓人全心投入、從中贏得成就感,還不會犯週一症候群的快樂工作,多少人夢寐以求?雖然兒子的「喜好」她怎麼想怎麼古怪,但
是他做得開心,身為母親的她還能說些什麼?
所以,她已經放棄叫他換工作的事,眼前的唯一目標,就是讓獨子早早娶妻生子。兒子不接手餐廳沒關係,她可以培訓媳婦經營,將來等孫子出生,無論男女她一定會從小「洗腦」,怎麼也要從中說服一個接手奶奶的餐廳,讓她一手創立的餐廳成為百年老店!
呵呵∼∼她已經和朋友說好,今天故意安排個「相親桌」,女方是由法國留學歸來的知名美食部落客,不只長相甜美,還精通廚藝,父母皆是大學教授,哥哥又是醫生,各方條件她都滿意得不得了,安排兒子和她同桌,一場飯吃下來如果雙方印象不錯,搞不好明年
她就能升格當奶奶了……
孫奕迦從窗前轉身,食指推了推鼻樑上的鏡架,銳利雙眸由鏡片後打量母親過於慈祥的笑靨,一眼便看穿她腦中的盤算。
「你的目的不在於要我陪你吃喜酒,而是想在喜宴上幫我介紹女朋友,對吧?」
「哪有?」
孫韻雯一臉無辜。怎麼說她也是領過獎的影后,雖然被兒子一語道中是有嚇了一跳,但是從她的表情絕對看不出來,不必照鏡子也確信自己的無辜演技完美無缺。
「不必裝了,光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自己猜中了。」孫奕迦將手中的白瓷杯往書桌上一擱,皮笑肉不笑地說︰「媽,我說過了,現階段我樂於獨身,沒有結婚的打算,不用白費心思。」
「奇怪了,你是在那種地方工作久了,會通靈是不是?」一眼就被看穿,孫韻雯有夠嘔。「我知道你現階段沒有結婚的打算,但是談談戀愛總可以吧?你都二十九了,連個女朋友都沒有,難道一有結婚的打算就要拿大聲公到路上吼,叫那些想結婚的女人直接跟你去
戶政事務所辦登記?」
他點點頭。「這主意不錯,簡單省事,到時可以列入參考。」
「什麼?!」看兒子一臉正經地回復,孫韻雯快昏了!
「哼,開玩笑的。」孫奕迦哼了聲。「放心,我要真那麼隨便,你孫子早就成打了。」
「哪裡好笑?」她頭疼地按按太陽穴。「媽告訴你,今天賴阿姨要幫忙介紹給你的對象,條件真的很好,她還去試探問過,對方對於你在那種葬儀社工作--」
「不是「那種」普通的葬儀社,是以永續企業型態經營的「生命企業」。」他糾正。像
孫韻雯翻了個白眼。「是。對方知道你在好偉大的「天福生命企業」當經理,不但沒排斥,還說你一定很善良、很有能力--」
「很有能力是真的,很善良那才有鬼。」他冷笑自嘲。「我和雄哥不同,他是懷著慈悲心創立天福,讓所有想改過自新的兄弟有飯吃,而我是覺得黑幫改做這行有趣才參一咖。對方喜歡善良的人嗎?我打電話叫雄哥陪你去--」
「開什麼玩笑?!」孫韻雯連忙制止兒子撥打手機的動作。「帶阿雄去吃喜酒?人家還以為黑道大哥要去鬧場要債咧!」
她不是開玩笑,頭一回看見兒子帶同學回家玩,她差點沒嚇破膽。任奇雄那孩子長得像大樹一樣高壯也就算了,還天生一張兄弟臉,身旁又帶著一胖一瘦的「哼哈二將」,任誰見了都會以為是黑道人物來收保護費,又聽說對方真是黑幫太子,她見識再廣,照樣當場目瞪口呆。
和一般父母一樣,她當然不希望獨子小小年紀就和黑幫有瓜葛,偏偏兒子從小性格老成又不怕她,打罵威脅全用盡,照樣和任奇雄一路混到大。
幸好,混歸混,學業倒是沒讓她操心過。
只是她原本以為兒子出國讀書必定和那幫人漸行漸遠,想不到科技發達,這群小夥子光靠e-mail往來就能草擬創業計劃,還付諸實行,兒子一拿到學位回國就直接進天福掌管財務,讓眼巴巴等著兒子接管事業的她,再度被殺個措手不及。
唉,總而言之一句話,在兒子心裡,「兄弟」比老媽重要。
值得慶幸的是擎天幫解散,任奇雄沒當上黑幫大哥,不然兒子肯定是軍師的不二人選,以他的聰明智商,搞不好會創立台灣有史以來規模最龐大、最會賺黑心錢的幫派--
就這點來說,她其實很感恩任奇雄能說服他父親金盆洗手。無論是兒子被人斷手斷腳,還是關進牢裡吃免錢飯,這些事她全都承受不起,相比之下,開葬儀社好多了,怎麼說天天接待死人也遠比天天等著被人一刀砍死來得好。
「不過是陪媽去吃頓喜酒的短短時間,順便看一下美人也不行?」孫韻雯幽怨問他︰「換作是阿雄叫你去,你肯定會去吧?」
「我不相親,更不喜歡那種喜慶場合,誰說都一樣,就算你叫雄哥說服我也一樣。」
孫韻雯一臉扼腕,本來真想打電話找任奇雄幫忙,沒想到兒子一口斷了她最後的希望。
「我也差不多該出門了。」他低頭看了下表,擡頭對著母親說︰「媽,不要再玩把女人帶回家作客的相親遊戲,事不過三,再犯規一次,我直接找房子搬出去住,別怪我沒事先警告過你。」
「你這孩子脾氣怎麼那麼硬?到底是像誰?」她真是拿這兒子一點辦法都沒有。
「除了你還會是誰?」他薄唇微揚,似笑非笑。「外婆說過,你的脾氣比石頭還硬,叫你往東偏要往西,一旦決定做什麼事,十匹馬也拉不回,就算錯也要錯到底,所以才會生下我,不是嗎?龍生龍、鳳生鳳,石頭生出來的當然也是一顆臭石頭。」
「……」
擡出輩分比她大的,又句句屬實,孫韻雯吐不出半個字反駁,完全被自己伶牙俐齒的寶貝兒子吃死死。
「算了,我不管了!反正沒一次說得過你。」孫韻雯再度宣告放棄。「嘴巴那麼厲害,以後誰嫁你誰倒黴,我懶得再替你費心,找「倒黴鬼」的事留給你自己做,免得以後媳婦埋怨我陷害她。再拖下去我肯定遲到,不說了,你自己出門小心一點,別太晚回來。」
「嗯。你也是,車開慢一點,時速不可以超過五十。」
「好啦、好啦!」
呿!誰理他?時速五十?那她不如騎腳踏車算了。
「一到會場就打電話給我。」孫奕迦語調溫柔地叮囑。「從我們家到宴會場地那條路,時速五十的話大約四十分鐘抵達,我會從你開車出門開始計時。別想投機取巧,早到晚撥,回來我會檢查行車紀錄器,如果你再開快車,就準備跟那輛嶄新的跑車說再見,開始由司機接送的「貴婦」生活。」
那還得了!
孫韻雯在心裡慘叫,親自掌控方向盤、享受駕車奔馳風中的快感,是她最愛的紓壓方式,可是一下高速公路,她時速再快也不會超過一百,比起那些飆車族根本微不足道,自己又不是七、八十歲的老奶奶,開車竟然限速五十?實在太不人道--
「知道了。」雖然不甘心,她也沒跟兒子討價還價,乖乖允諾。
因為兒子看似溫柔的笑容背後,其實有著保證說到做到的狠勁,而且她明白,兩個月前自己那場車毀人平安的交通事故,讓兒子至今餘悸猶存,看在他明明擔心她又不好意思說,威脅裡其實藏著對她的孝心,自己就安分點,勉強被他當小孩子管嘍!
「時速五十嘛,五十就五十,有什麼難的?走了!」揮揮手,孫韻雯認分地下樓開車,「龜速」赴約。
第1章(2)
孫奕迦由窗口目送母親開車離家,換上墨黑西裝,隨後出門。
和母親開往市區的方向相反,孫奕迦開車一路往郊區走,通過大片的葡萄園、經過老舊的低矮農舍,跟著右拐上坡,越來越狹窄的道路遠程突然出現一輛狀似拋錨的白色小轎車,佔據了大半車道,不過他目測一下,勉強能過。
小轎車的車主也看見他了。
從車子爆胎至今已經過了近二十分鐘,根本沒有第二個人開車經過,柯鈺卿急得快哭了,好不容易出現一輛車,她想都沒想便舉高雙手揮舞,不能錯過眼前求援的機會。
孫奕迦遠遠就瞧見了。
雖然女車主個頭嬌小,但是身上那件宛如要去赴宴的削肩紅洋裝太招搖,遠看像雷射筆的鮮紅亮點,近看像舞動的旗幟,盛裝打扮出現在這種荒郊野地分外突兀,再加上誇張的揮舞手勢--很搞笑。
他真笑了,然後收回視線,繼續往前開,時速五十,完全沒有放慢的打算。
柯鈺卿也發現了。
打從雙方距離遠到車子像個小黑點開始,她就賣命揮舞雙手,只要車主不是盲人,不可能沒看見。眼看著車子離她越來越近,速度卻完全沒有減緩的跡象,對方九成九不打算停車幫忙,她心一急,想都沒想就--
唧--
尖銳刺耳的緊急煞車聲響徹雲霄,柯鈺卿嚇了一大跳,原本在枝頭引吭高歌的鳥兒更是瞬間驚飛。
「砰!」
孫奕迦下車、甩上車門,面無表情地走到車頭,視線先落在距離車子不到一公尺的大型行李箱幾秒,再緩緩移到「意圖謀殺現行犯」臉上--
嗯,鵝蛋臉、鬈翹睫,標準的大眼娃娃型美人,初估身高大約在一五七到一六○之間,幸好比例不錯,紅衣襯托之下,更顯出她白皙粉嫩的好膚質。
模樣明明長得如此可愛討喜,做事倒是「心狠手辣」。
「你--」
「對不起!真的非常對不起!」柯鈺卿臉脹紅,不等對方開罵,立刻主動低頭道歉。
嗚∼∼她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膽,竟敢攔路逼人停車,只是事態緊急,誰知道下輛車什麼時候才會經過?為了見最愛的阿姨最後一面,也只能這麼做了。
「你認為殺了人之後說聲對不起就能一筆勾銷?」孫奕迦可不是那麼好商量的脾氣。「如果開車的人手腳不靈活,慢幾秒踩煞車,幸運的話只有車頭撞傷,倒黴點說不定會翻車死人,你為了逼別人停車幫忙,就可以不顧對方性命--」
「嗚……真的很對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錯……」
孫奕迦傻眼。
看她開名車、穿華服,連LV的行李箱都能隨手扔出來當路障,八成是個得了公主病,以為全世界都該繞著她轉的狂妄富家女,結果他出名的一張利嘴還沒使出三分功力,對方竟然就直接九十度鞠躬道歉,哭得唏哩嘩啦,他反倒罵不出口了。
算了!他今天心情不錯,放她一馬。
「有備胎嗎?」他只瞄一眼就發現車胎爆了。
柯鈺卿搖搖頭。
「那我愛莫能助。」他猜測對方束手無策等在這裡,應該是沒帶手機或者手機沒電。「你安分回車裡等,我會打電話叫拖吊車過來。」
他可是難得願意以德報怨,做到這樣也算仁至義盡了,但就在他轉身要回車上時,西裝一角卻被人扯住。
他回頭,不說話,挑眉看向緊抓自己衣角的紅衣女。
「拜託你行行好,載我去「善德墓園」。」她說出自己的目的地,眸中含淚,充滿希冀。
「你馬上就忘了自己剛才對我做了什麼事?我有什麼理由必須對一個差點害我出車禍的女人以德報怨?」
「我……」她羞赧垂首,但小手依舊扯住他衣角不放。
「還有,我們很熟嗎?你就不怕上了車被我載去先姦後殺?」
話說完,緊扯孫奕迦衣角的力道有點鬆了,但是只兩秒,又緊緊拉住。
「如果你是壞人,剛剛就會停車載我了。」她只是看起來單純,並不笨。
「你沒聽過臨時起意嗎?」孫奕迦存心嚇她。「看你這身打扮,家境肯定不錯,綁你當肉票應該能拿到不少贖金吧?」
「反正不管你想做什麼,先載我去墓園好不好?晚了就來不及了!嗚……」
嘖,又哭了!
孫奕迦很頭大,自己絕對不是熱心助人的個性,除了養大他的母親和那群一起混到大的兄弟們,任何人、任何事他都懶得理,「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才是他信奉的處世哲學。
但是這女人偏偏踩中他的唯一弱點。
沒錯,他最怕女人哭給他看。
哭也分很多種,為了達到某些目的、假哭以博取同情、一時感傷掉淚等等,這些他都免疫,再漂亮的美人在他面前哭到死他也沒啥感覺,唯獨那種因為發自內心的傷悲而停不住的淚水最揪心。
雖然不知道原因,但這女人的眼淚明顯屬於後者,哭得人心酸,冷硬如他,也難以硬起心腸置身事外。
「保證不哭就可以上車。」反正順路,他也是要去善德墓園。
「我保證!」柯鈺卿喜出望外,硬是忍住淚意,急忙拖著行李上車。
一分鐘後,車道縮小為僅容一輛轎車通行的寬度,持續保持上坡幅度,遠遠地,已能約略看見山頂處有幾座古色古香的紅頂高塔,周圍環繞著規劃有序的石像、小亭與林木,看來清幽雅致,不知情的人還以為這是公園之類的風景名勝,而那裡就是兩人要去的善德墓
園。
「幸好遇上你,或許我還趕得上唱歌。」柯鈺卿望著遠方墓園,突然開口。
「唱歌?你是做孝女白琴的?」原來是同業。
「孝女白琴?」柯鈺卿一臉納悶。「那是什麼?」
「就是幫喪家哭墓--」他一頓。「你不是?那你急著到墓園唱什麼歌?」
孫奕迦心頭警鈴大作。
一身紅衣,又說要上墓園唱歌,他可不記得那裡還附設卡拉OK,這女人要不是精神狀況有問題,就是要去跟喪家鬧事的吧?
呿!就說不能有婦人之仁,一時心軟馬上自惹麻煩。
「把你要去那裡的目的說清楚。」他踩下煞車,不想莫名其妙成了鬧劇共犯。「穿一身紅,又說要去唱歌,該不會想去鬧場--」
「我不是!」誤會大了。「穿紅衣是我阿姨的要求,我在她生前答應過,喪禮上一定會穿她親自做給我的這件衣服,唱歌給她聽,讓她的靈魂開心離開。拜託你繼續開車,我沒趕得及在阿姨臨終前見一面,至少在棺木入土前讓我--」
她還沒說完,孫奕迦已經踩下油門,繼續往前開。
「可惜了,如果你阿姨還活著,我倒想和她認識一下。」要求晚輩穿紅衣奔喪、到墳前歌唱?真是位奇特人物。「我欣賞她,也很好奇能讓亡魂開心離開人世的歌聲,究竟有多動聽?你介不介意外人旁聽?」
「呃……奉勸你不要聽比較好。」柯鈺卿說真的,她一點也不想「恩將仇報」。「你如果堅持要聽,最好站遠一點。」
聽她這麼說,孫奕迦更好奇了。莫非她能唱出震碎玻璃的驚人海豚音?
只是好奇歸好奇,一到墓園,柯鈺卿下車往今天唯一的喪家奔去,孫奕迦並未跟上,繼續將車開往停車場。
畢竟他不是無聊到開車上墓園賞景,而是約了人談塔位及墓地買賣的公事,沒閒工夫湊熱鬧。
但是當他把車停好,下車走過後車廂,突然想起那只LV行李箱還在裡頭,不馬上拿去還,之後恐怕更麻煩。
「是誰說助人為快樂之本的?」孫奕迦皺眉嘀咕。
幸好他提早出發,距離約定會面的時間還有十多分鐘,只要先過去知會她,將行李暫時寄放在服務台,要她忙完記得去拿就行了。
想得很簡單,但是當他循著喪家哭聲來到墓地,卻發現她被擋在人牆外。
「求求你們讓我過去!只要讓我再看阿姨一眼,為她唱首歌就好!我答應阿姨要--」
「你媽跟我媽早就斷絕姊妹關係,不用你們柯家人來貓哭耗子假慈悲!你如果還有廉恥心就快走,不要逼我給你難看!」洪肖虎不理會她哀求,大聲開罵。
「表哥,我代替我媽跟你們說對不起--」柯鈺卿九十度鞠躬致歉,誠意十足。「但是我媽是我媽、我是我,看在我好不容易才從瑞士趕回來為阿姨送行的分上,求求您網開一面,讓我實現承諾好不好?」
「你煩不煩?叫你滾就滾!」
沒料到表哥居然出手推人,站在斜坡上的柯鈺卿瞬間失去重心,整個人往後仰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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