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武與蜘蛛精

作者：夕化梨歌


　　傳說，中國古代若是遇上蜘蛛精會有三禍，一是偷精氣，二被下毒卵，三為食靈肉。據說蜘蛛精會埋伏在人煙稀少的墳場或者荒郊野外，等旅人或者流浪漢經過的時候，再依被害者的素質來決定到底要怎麼處理他們。

　　若是遇到身體虛弱根骨又差的，那頂多只是被毒香迷暈偷點精氣。但若是資質好一點的人，又遇到蜘蛛精產卵的日子的話，他們的背上就會被種下好幾顆大怪瘤。那怪瘤不僅堅硬無比又深入骨髓，不管用刀子割或者用鎚子敲都敲不破，它與患者體內的五臟六腑連結著，唯有等到10年後幼蛛吸光了宿者的命火之後，才會從宿者身上破殼而出，這時落下的空毒卵會將內臟連皮帶肉從宿主身上扯下來。

　　三者之中又以食靈肉最為殘忍，據聞蛛精誕生後，得吸食一千八百八十八條人命才能煉化成魔。被蜘蛛精給吞噬的人靈魂不會進入輪迴，他們會被分解成無數的碎塊，在蛛精吸收後成為精丹的一部分，而那些被消化吸收的靈魂碎塊，就連神仙想救也難。諷刺的是，最慘忍的酷刑卻只有最乾淨純潔的人才會遇上，五百年來，蛛精只挑那些資質異於常人的英雄和美女下手，人類對它是恨之入骨。

　　有一位名叫陳武的青年，他的妻子就是死在蜘蛛精的手上。自此之後他皈依少林寺的佛門，苦練武功，十年後終於練成了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降魔神功。一天，他和師父告別準備下山除妖為民除害，方丈知道他志在必行，在他臨走前只說了四個字：「佛法無邊。」

　　有了師父的加持，陳武更是自信滿滿。一路上，他受到當地居民的擁戴，所有人都巴不得有個高手能夠趕快除掉這大禍害。在居民的指引下，他很快的就來到蜘蛛精的巢穴。蜘蛛精似乎早已經知道陳武要來的樣子，她也沒有隱遁，光明正大的坐在自己結的網中央。

　　雙方一見面，陳武就握緊拳頭惡狠狠的瞪著蜘蛛精說：「還記得十年前我那被你吞掉的妻子嗎？」

　　「我殺的人太多，不可能一一記住。」蜘蛛精淡定的說。

　　陳武怒吼道：「那就記住我的拳頭，下輩子繼續還債吧！」他說完就躍上前去使出了自己的畢身功力。

　　一動起手，兩人就打得不可開交。陳武的拳頭在風中打的呼呼作響，雙手有如巨槌般，砸在岩石上無不粉碎。蜘蛛精見對方力大無窮，試著想用自己的銀絲纏住陳武，但那向來無堅不摧的銀絲在陳武身上似乎不管用。原來他早就穿上少林寺的鎮派之寶『龍皇焰血』，那是用潛藏在海底洞窟中的金龍血，再加上地獄的三味真火所煉成，穿上後不只全身上下刀槍不入，更是蜘蛛精銀絲的剋星。

　　陳武和蜘蛛精連續打了三天三夜，他們大戰了三百回合，雙方還是勝負未分，此時他們早已滿身是傷，蜘蛛精的態度已經沒有當初那樣的從容淡然。她從沒想過一個人類竟只花了十年就追上了自己五百年的功力。

　　他們倆戰得奄奄一息，渾身上下都是血。陳武撐著膝蓋站了起來，他一步一步走向那個與他不共戴天的仇人。蜘蛛精也慢慢站了起來，有些透明的綠色液體從她那看似人類的手臂上流出，看來她也已經筋疲力竭了。陳武舉起拳頭，將自己畢身的功力聚集在這一拳，是分勝負的時候了。

　　蜘蛛精聳了聳肩雙手張開，慘然的笑了一下。原來她的力氣很早就已經用完了，過去那些被她吸收的靈魂已用得一乾二淨，後面的激鬥只是她那五百年的尊嚴在苦撐罷了。

　　見蜘蛛精坐以待斃，陳武說道：「我給妳說句話的機會，還有什麼遺言要說？」

　　蜘蛛精諷刺的冷笑一聲說：「我講的話你也聽不懂，跟你說有什麼用？」

　　陳武說：「有話儘管說，讓妳多活半時辰的度量我還是有的。」

　　蜘蛛精慘笑一聲，陳武問：「有什麼好笑的？」

　　蜘蛛精說道：「我只笑你無知。竟然會想來為妻子報仇。」

　　陳武說：「你殺我妻子，我來找你報仇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蜘蛛精說：「那你們人類殘殺了那麼多動物，我們找你們報仇不也是理所當然？」

　　「人吃動物本就理所當然。你妖怪吃人則是殘害百姓。」陳武說。

　　蜘蛛精說：「這就是我吃人的原因，我們妖怪什麼都可以吃，但是我偏偏要吃人。」

　　陳武驚異的問道：「為什麼？你什麼都可以吃，偏偏要吃人呢？」

　　「因為人最多，也最好吃。在山裡面，要找到一頭老虎，得要尋上一整天，然後還要躲過他的尖牙利爪。而在一個人類村落，要找到五百個人簡直是輕而易舉，只要有點腦子的妖怪都知道，吃人比吃動物要來得輕鬆多了，只不過人類會報仇，但是動物不會。」蜘蛛精說。

　　陳武怒道：「你要吃其他動物我管不著，但你吃了我妻子，你吃了人類！你難道不知道他們的家人被吃掉會有多傷心嗎？你怎麼忍心讓一個母親與他的孩子分離？」

　　蜘蛛精反駁道：「那你們呢？你們不僅吃豬，還為了能更方便吃到，便把他們當作畜生在養。牠們的家人被吃掉了，自己又活得苦不堪言，難道牠們不會傷心嗎？你殺了我，我的小孩死了母親，難道他們不會傷心嗎？」

　　陳武氣得火冒三丈，他大罵：「人豈可跟畜生混為一談！畜生不懂得思考，但是人會！」

　　蜘蛛精淡定的說：「看吧！我就說你根本聽不懂，我再浪費那麼多唇舌又有何用？不懂得思考就可以理所當然的殺了他們？那這跟知識分子欺壓沒知識的百姓有何差別？」

　　陳武試著為自己辯駁：「那你說說看！是一條人命重要還是狗命重要！？」

　　蜘蛛精說：「都重要，也都不重要。」

　　陳武氣得說不出話來，蜘蛛精接著說：「對人類來說，當然是人命重要。但就像是對狗來說，當然是牠自己的命最重要。而我認為都不重要的原因是，對於大自然與這個世界來說，根本就沒有什麼是重要的，真正重要的只不過是對於當事者本身而已。就像你活在汙染的環境，但其實真正受汙染的只有你自己本身，什麼環境保育、愛護地球資源，這樣的話說了也等於白說。因為當會思考的生物通通滅亡之後，就沒有傷害，也沒有環保，更沒有空氣的概念，像我那些還不懂得思考的小寶寶們，更不可能去想死還是活這種無聊的事，他們只會不斷覓食，然後活到最後一天直到活不下去為止。」

　　「不管是人類還是妖怪、動物，根本沒有什麼誰對誰錯，這世界本身就是不斷的互相淘汰，互相利用。蜜蜂利用花朵、花朵利用蜜蜂；雌性利用雄性、雄性利用雌性；有錢人利用聰明人、聰明人利用有錢人，適應不良就是等著被淘汰，哪有什麼罪惡或者理所當然可言？」蜘蛛精說道。

　　「你說出這樣的話，還指望你能夠在人類世界活得下去？」陳武對蜘蛛精怒目而視。

　　「人類世界？真是個主觀的名詞，若是這世上唯一的一點點客觀也會遭到抹殺的話，那這個充滿主觀的世界本身就容不下任何客觀。」蜘蛛精說。

　　「反正妖怪吃人就是罪該萬死，妖孽，受死吧！」陳武惱羞成怒大吼一聲，一拳往蜘蛛精的臉上砸去。轟一聲，蜘蛛精背後的山壁被羅武的拳威給震個土崩瓦解。卻沒想到，本該粉身碎骨的蜘蛛精竟然待在原地毫髮無傷。

　　陳武背後冒出了一股毛骨悚然的冷汗，他驚道：「怎麼可能？我用了畢生功力的一拳竟然對你毫無作用？」

　　「你傷不了我。」蜘蛛精說。

　　「怎麼可能傷不了你？你的功力不是已經耗盡了嗎？」陳武驚訝的說。

　　蜘蛛精說道：「因為你已經死了。」

　　蜘蛛精的白睛化為全黑色的，她用她那雙血紅色的烏睛瞳孔看著陳武說：「因為早在五百年前，你就已經死了。」

　　陳武訝異的驚道：「死...死了？怎麼可能？」他檢查自己的身體，並沒有看出任何地方有異樣。

　　「現在是二零一三年，是一個你作夢都想不到的時代。早在五百年前，你和你妻子一起到山上，你們兩個就被我給吃了。」蜘蛛精說。

　　陳武無可置信的說：「那我這十年練武的過程，我受的傷？我留的血？」他不斷的自言自語，似乎以為只要詢問就能得到答案。

　　蜘蛛精憐憫的說：「那是我對你記憶製造的幻象，實際上你只不過是被我從儲存靈魂的某個角落給喚醒而已。」

　　她接著說：「可惜過了五百年你們人類還是一意孤行。傲慢自大的以為自己是萬物之靈，在這世上每一個生物都只不過是塵世間的一份子，鳥不吃蟲會死，老虎不吃鹿會死，妖怪不吃人也會死，那種自以為跳脫輪迴與己無關的惻隱之心，只有在人類的生存條件優渥的時候才會想到這點。反觀那些將要被淘汰的生物，叫他們不食魚肉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你和你老婆的元神被困在我體內，我本想若是你能悟通這層道理，便釋放你們出去投胎。既然你認為人吃動物是理所當然，我吃人卻是罪該萬死，那對我們自然界來說，你們人類的掠食行為也是罪惡。也就是說我現在這樣做只不過是為民除害，你們倆就在我的體內待一輩子吧！」蜘蛛精的話說完就消失了。

　　留在一片荒蕪的世界，陳武發現幾天前那些為他助威的村民，還有飛鳥、聲音，一切通通消失了，他的情緒從激動不已回歸到了平靜，最後沈寂在這個空蕩的世界角落。

　　臨走前方丈送給他的四個字又在陳武耳邊蕩然迴響：

　　「佛法無邊。」聲音在他心中呢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