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KF 捷克論壇

搜尋
查看: 172 | 回覆: 0 | 跳轉到指定樓層
吳夠閒
王室 | 2013-12-20 14:45:39


父親的離世,我們沒有一點思想準備,因為頭一天他還在母親的攙扶下下了樓,在臨街的路邊曬太陽。 所以,當我急匆匆從單位趕來,看到他嘔吐,甚至嘔吐物中帶有血絲時,我固執地認為只是胃出了問題,可能是吃了什麼不對付的東西,不會是什麼大病,到醫院輸了液就會好的。 當大哥提醒是否打電話通知給遠在外地工作的小哥時,我搖了頭。

幾張嘴終於說服了父親,我們叫了救護車送他到醫院去輸液,等我在醫院一趟又趟樓上樓下辦完各種手續,走回急診室時,我驚住了。 父親躺在急診室的床上,惶惑地睜著早已什麼也看不到的眼睛。 大片的鮮紅的血侵染了他的枕和枕邊的床單,大嫂正在用紗布擦試他的還在緩流的血。 我的心抽揪似的痛了,眼淚噴湧而出。 想不到父親的病竟如此的凶險。 我忍了痛忍了眼淚去問他話,他已什麼也說不出了,只有那雙略有光感的眼睛時有眨動,眼裡沒有淚。

父親是明白的,我知道,雖然他什麼也看不見。 一個人,一個頭腦清醒的人,一個要強的對生懷有無限希望的人,一個捨不得親人捨不得人世的人,一個或許對死亡懷有恐懼的人,要怎樣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一點點失掉力氣失掉抵抗,任死神的腳步一步步逼近再逼近,要怎樣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一點點失掉生息,一步步退卻在最後的陰陽邊界上? 這將會是怎樣的痛苦? ! 這將會是怎樣的悲哀? ! 世間為什麼要有生死? ! 世間為什麼要有親情? !

父親很快就被轉入了病房,很快就睡著了,(我絲毫沒有意識到這其實是昏迷)看到他勻實的呼吸,我又一次認定了父親的病是暫時的,於是我鬆弛著坐在病房的地上,想到了臉盆、毛巾、肥皂、水杯、熱水瓶、飯壺、碗筷這些也許很長時間都要用到的東西,想到了什麼樣的飯食適合胃出血的病人。 現在回想起來,我當時是那樣一廂情願的無知,父親永遠沒有再吃上一口飯。

第二天,他繼續昏迷,我以為他還在熟睡,很奇怪的問醫生:“為什麼總叫不醒?”醫生說:“那哪是睡呀,那是昏迷。”其實醫生憑經驗早已知道,給我父親的任何治療都是對生人的安慰,因為父親有十幾年的糖尿病史及並發症,再加上腦血栓,再加上現在如此來勢洶洶的吐血,但他還是在我們的哀求下、在護士長的驚疑中給開了三瓶白蛋白。 藥一滴一滴地打進去,父親睜開了眼醒過來,但卻全身癱瘓了,只有眼睛可以眨動來來示意他的意識的存在。

下午父親最疼愛的小哥急匆匆趕到,淚流滿面的他急痛地俯身呼喚病臥在床的父親,父親猛地睜開眼,眼淚從眼角細細流出,父親在心裡看到了他最喜愛的兒子,他欣慰。 我伏在他的耳邊給他講他的病送醫院的經過,給他講哥哥半夜裡拖著傷腿用擔架擡他上樓下樓去做檢查,給他講嫂子給聯繫的最好的醫生,給他講二哥晝夜守候在他的身邊為他擦身翻身,給他講小哥水米未沾在擁擠的車上連站了幾個小時趕回來照顧他。 “爸爸,我們幾個都會一直在你身邊,你別怕,我們幾個都孝順你。”“嗯”父親應了聲,欣慰的一聲,這是他入院後的唯一的一聲,也是他留在人間的最後的一聲。

入夜,父親的各項生命指徵就惡化了,他開始艱難地促喘,他的小腿至足底全部冰涼硬化,我用熱水瓶裹了毛巾放在他的足底,希望用來自外面的熱量來催湧停滯的血流,啟動生的希望,但是一切都無濟於事。 導尿管中流出的尿越來越少,父親的髒器開始逐漸衰竭。 我們拒絕了醫生所有的切口治療的建議,含著眼淚開始為父親準備後事,我到壽衣店給他買了最好的裝裹。 哥哥僱人去糊整套的紙人紙馬。 父親病前最忌諱買這些東西,現在只要他清醒我就將所置辦的一切都告訴他,因為他是明白的,我要讓他欣慰地看到我們在竭力為他做這一切,我要讓他安心地知道他的身後事一切辦的停當沒有缺憾。

又一次天亮了,父親的喘息艱難地持續著,我們心如刀絞。 他的眼睛看不見,他的肢體不能動,從胃裡伸出的導流管兩天了沒有停斷過血流,父親已無生望,但他艱難的喘息持續著整整一個白天持續著,我知道這是父親不服輸,在與死神作最後的抗爭,他是那樣的衰弱那樣的苦苦,這與生俱來的倔強的脾性,讓我們心痛,讓我們竭力維護。

淩晨時分父親喘息的聲音漸微漸弱,3點40分一切歸於寧靜,他的眼睛微睜,在生死跨越的瞬間,他在努力地要看一眼這最後的世界。 可憐我的父親,他什麼也看不見,我願上蒼賜給他記憶中的世界是一片陽光明媚,綠草茵茵。 生我養我的父親終於太累了,他永遠地長眠了。

冬至的夜寒冷孤寂,父親躺在的靈車緩緩地在長街上行駛。 忽然下雪了,雪粒從天上沙沙沙落下,落在靈車上,落在我們的身前身後,這是父親回首一望時給我們的叮嚀囑託。 招魂的紙錢片片飛落,父親啊! 隨著你的肉身走啊,你那飽經磨難辛苦一生的軀體此刻就在我們圍繞的眼前,這就是那個為了讓我們過上暖冬穿著單鞋踏著泥雪去幾十里外的山區拉回取暖的碳、這就是那個雨落滂沱的下午為我們背回半筐脆棗、這就是那個炎炎夏日奮力登車回到家汗出如雨、這就是那個秋日暖陽里漸漸衰弱的我們的父親,我們的至親至愛的父親。

當你的軀體在殯儀館那冰冷的鐵櫥中羈絆時“父親,你一個人在這裡,冷不冷?”當你的軀體化為一陣輕煙時“父親,你去了哪裡?!”寒夜,冷風淒淒的寒夜,父親,你在哪裡? 天上的星星有一顆是你的眼睛嗎? 在這混漆漆的世界裡,你在俯視我們嗎? 你在註視著我們前面的路嗎? 父親!

今年的冬至是父親離開我們整整三年的日子,我流著眼淚寫了上面的話,以此來懷念我的父親,願他安息。
分享分享1 收藏收藏
FB分享
回覆 使用道具
您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加入會員

建議立即更新瀏覽器 Chrome 95, Safari 15, Firefox 93, Edge 94。為維護帳號安全,電腦作業系統建議規格使用Windows7(含)以上。
回頂部 下一篇文章 放大 正常倒序 快速回覆 回到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