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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4-2-1 11:18:01

前言:


  第一次見面,
  她給了他兩巴掌;
  第二次見面,
  她潑了他一臉冰水,
  外加破壞他的相親;
  第三次見面,
  輪到他面試她;
  下一次見面,
  針尖對麥芒,
  誰輸誰贏都還未分出,
  誰的心就悄悄在期待每一次意外的相遇……


楔子

  煙雨縹緲。

  天地間一片青灰色。

  她慢慢地走在人群中間,手上那把綠色的花邊公主傘巧妙地融入各式各色的傘海中,而她艷麗嫵媚,帶著淡淡笑意的臉龐也掩在傘下,與行色匆匆的來往行人無異。

  雨水順著傘壁濺落在纖瘦的肩膀上,精緻華美的紅色小洋裝被雨水打濕了裙擺,她也渾然不覺得冷。

  城市裡夜微黑,霓虹燈已然朦朧地燃燒在上空。紅燈與綠燈繁忙地轉換著彼此的步伐,她悠然穿過馬路,停駐在一家咖啡廳門前。

  雨水淅瀝瀝,將她與整個世界分隔開。她像是被籠罩在一個看不見的灰色盒子裡,用一雙深沈的眼望著一個人的世界。

  沈靜地垂眸在咖啡廳門前等了十幾分鐘,不在乎有多少人曾把好奇、仰慕的目光流連在她身上,那輕佻的笑容依舊綻放得魅惑人心,只要她那雙漂亮的丹鳳眼輕輕一勾,就不知有多少人要著了迷,入了魔。

  手機鈴聲在長久的等待中終於響了起來。她翻開手機蓋,動作優雅貴氣。

  「他們付錢要走了。」那頭壓低了溫潤的嗓音,偷偷摸摸地說著。

  她闔上手機,拉開黑色小皮包,隨意將手機丟了進去。

  故意退開幾米遠,極盡搖曳姿態地重新往前走,直到眼角餘光瞟見一對攜手而出的男女,露出興奮的神采。

  那男子有一張沈肅冷硬的臉孔,英挺的五官道貌岸然,完美地搭配成具有成熟男性氣息的模樣。他也許不夠優雅,也許不夠貴氣,但是那股自信從容不遺餘力地展示著他獨特的氣質,彷彿在說,無論在什麼樣的場合,他絕對不會只是個陪襯。

  笑意從紅唇邊隱去,只剩一張毫無表情的面具靜靜地掛在臉皮上。而丹鳳眼朝那一勾,黑色高跟鞋敲出極有氣勢的聲音,好像在說——

  何勁生,我終於逮到你了!

第一章 突如其來的女朋友

  何勁生打開黑色的大傘,體貼地往張紅燕遮去,而自己則有大部分淋濕在磅礡的雨勢中。

  「紅燕,去你那還是我那?」從他低沈的聲音很難判斷他的心情,也很難判斷他是在跟一個心愛的女子說話,只是在說話而已。

  張紅燕目光望著前方,淡淡地說道:「你懂得怎麼做?」

  何勁生微微點頭,兩個人再度陷入沈默,好像專注於走路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共同努力完成。

  緊繃的俊臉偏向面無表情的張紅燕,什麼時候開始,她對待他猶如一個陌生人?心頭有些疼痛,寬厚的大掌在袖子裡用力地握了握,慢慢地移向身旁那雙可能有點冰涼的小手,這個時候從巷子口裡突然閃出一個倩影,好似無意間闖入兩者僅僅只差一厘米距離的隔隙,撞開了幾乎要碰觸到的兩隻手。

  何勁生皺了皺眉,縮回手。

  「哎呦,對不起,大雨天的沒看清。」那長髮女子慌忙地撿起掉落在地上的傘,雨水迅速地淋濕了她的背,透出晶瑩如玉的肌膚。

  「沒事。」何勁生冷冷地說道。

  聽見這麼熟悉的聲音,那個撿了傘的女子不由錯愕地揚起柳眉,一雙勾人的丹鳳眼直勾勾地盯著眼前的一張臉龐,「是你?」

  那雙眼太亮、太動人,以至於他無法忽視她停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他輕蹙起眉頭,困惑地望著那個突然很不淑女地跳了起來,惡狠狠地衝他跑來的女子。

  「何勁生!」嬌嗓喊得很清亮,卻叫他一怔。

  「小姐,我們認識?」

  嬌容滿是恨不得將他挫骨揚灰的憤怒,揚起玉手,就著他的俊顏上就是一個響亮的巴掌。

  「你!」何勁生迅速抓住她的手腕,一臉的震驚和暴怒。

  「就是我。」她雖然矮了他整整一個頭,嬌小玲瓏得讓他有一種可以輕而易舉踩死她的感覺,可是那張俏臉卻是不服輸地高高仰起,帶著怨懟地瞪著他,他不禁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跟她有什麼深仇大恨了?

  「你是誰,為什麼打人?」何勁生忍著怒氣問。

  「你、你故意裝傻?」佳人氣惱了一張粉雕玉琢的俏容。

  可惜對手顯然沒有什麼紳士風度,大手冷酷地箍緊,叫她痛得眼淚差點掉了下來。

  「別讓我再問一次,為什麼打人?」左頰上隱約的疼痛,讓他沒什麼好脾氣。

  「何勁生,你搞大了我的肚子不負責,還問我為什麼打你?」佳人終於忍不住放聲尖叫,揚起左手「啪」地在他右邊臉上也落了個五指印。

  他張了張口,無聲地說了句什麼,顧不得右邊臉也遭殃了,下意識低頭去看她的肚子。雖然不是很明顯,那身漂亮的小洋裝腹部的地方的確是有隆起的樣子,與她嬌小的身材顯然不符。淩厲的目光爬上她的臉,這麼一張絕色的可愛臉龐,他不可能不記得。

  「何勁生,這是怎麼回事?」張紅燕也看見她微微鼓起的肚子,只覺得氣血湧上腦,甚至無法維持她冷漠的面具。

  他瞟了一眼張紅燕,有些百口莫辯:「我也想知道。」他對著那女人惡狠狠地說道。

  「何勁生,你是市第一醫院副院長,腫瘤科主任,你最喜歡的顏色是黑色,最喜歡聽的歌是艾弗裡兄弟的《crying  in  the  rain》,最喜歡去水藍色酒吧喝酒,每次都會點燒酒血瑪麗。你還喜歡在手術後一個人開車去兜風,你每天早上都會起來晨跑,每天都會在睡覺前喝一杯咖啡,因為只有這樣你才睡得著。對不對?」

  噼裡啪啦的一大串把何勁生說得啞口無言,這些全部都是隱私,甚至他父母都不知道,她又是從哪裡得知的?

  「你要喝咖啡才能睡著?」張紅燕懷疑地望著他。

  何勁生紅了紅臉,爭辯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點習慣問題,不是嗎?但是你,小姐……」

  「啊哈!」柔媚的嬌容氣勢淩人,鋒利地掐斷他企圖辯解的話語,「一開始的時候就對人家甜言蜜語,唯命是從,琵琶別抱了,就叫我小姐!何勁生,你不對我負責也就罷了,至少你要給我們孩子一個說法吧?」她低下頭,輕輕撫摸自己的肚子,深怕重一點都會痛著還未長大的孩子。

  「我們……孩子?」何勁生挑眉,從來不肯輕信他人的雙眸更是疑慮重重。

  「你不信?不信我們可以去做親子鑒定……」

  嘿,嘿,演得太過頭了。一個白白淨淨的男生速度地從咖啡店裡走了出來,碰撞到堵在門口的張紅燕,然後擡眸,恰好與何勁生半信半疑的目光相撞。

  他清朗地開口:「何先生,跟你女朋友來喝咖啡嗎?」他指了指雙手叉在腰間,很努力地將肚子高高挺起的女子。

  「何勁生,你也不認識這個男的對不對?」張紅燕不怒反笑。

  說實話,他還真的不認識。他投給張紅燕一個無助的眼神,可惜對方壓根不領情。

  「他當然說不認識啦,他連我都不認識了。不過這位小姐你不用擔心,很快他連你也不認識了。」

  何勁生低頭去瞧那個牙尖嘴利的女子,她先是滿臉的惱怒,怒紅了一張俏容,恨恨地瞪著張紅燕,又像是意識到他正在瞅她,突地轉過臉來,一雙勾人的丹鳳眼輕輕上揚。他一愣,那漂亮的墨色眸子裡是笑意盈盈,哪有什麼惱啊,怒啊?

  他正要開口,她卻突然朝他調皮地吐了吐舌頭。他不禁又是一呆,哪裡會想到她……

  「你……」

  「何勁生,我終於知道什麼叫知人知面不知心了。」張紅燕譏笑,突然一巴掌甩上何勁生的左臉,他二度受傷。

  「紅燕……」他又急又怒,立即追上張紅燕。

  但張紅燕哪裡買他的賬,冷冷地說了句,以後都不要再見面了,就冒著大雨跑出去,坐上的士,「噗噗」地揚塵而去。

  何勁生再回頭去找那個女子,雨色茫茫,只有咖啡廳招牌在青灰色的天地間不停搖曳閃爍。哪裡還有她的影子,只是左右兩邊還隱隱疼痛的臉頰證明著,這不僅僅是一場噩夢。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一雙紅紅的圓眸飽含著殷殷期待,動人的光彩在眸間流轉,衝著她眨巴眨巴著。

  鼠標點開網頁,求職信息鋪天蓋地地捲來。

  她輸入「藥品研發」,在這個城市卻只有寥寥幾家在招人。

  明明大型的藥業有好幾家。包括龐氏藥業在內的後起新秀,還有麗珠這樣聞名的國企,都將總工廠建造在這個城市,卻沒有招人。難道真的要靠關係才能進去嗎?美眸微微一頓,點擊藥品營銷,一瀏覽,竟有幾百條的招聘信息,而且待遇優渥,比起做研究,藥品營銷真的是吃香多了。

  紅唇勾勒出一抹苦笑。這就是現在國內醫藥界的現狀,真正用心去做研究的人太少,利益至上。

  砰砰砰,電腦桌上一隻雪白的小兔子不耐煩地拍打著後腳掌,發出氣惱的噪音。

  「幹嗎啊,呆呆?」她關掉網頁,慵懶地伸了伸腰。

  「咕嚕嚕,咕嚕嚕。」小兔子紅鑽石般明亮的眼眸飢渴地瞅著她,好似在說,給我吃的,給我吃的。

  她只手撐著下頜,另一隻手溫柔地撫摸著呆呆柔順的毛髮,笑著說:「姐姐失業好久了,哪裡有MONEY  SHOPPING?」

  兔子才不管你那麼多,用力地拍著後腳,大眼好無辜。

  她突地歎了口氣,轉身不去看它,抱著自己扁扁的肚子,哀怨地說著:「呆呆你都不疼我,人家也好餓哦。」

  呆呆蹦�著跳下電腦桌,蹦�著踢飛自己空空如也的小碗,蹦�蹦�著,咕嚕嚕地大聲抗議。

  「好啦,好啦,別把花瓶給踹翻了。」她一把摟住正在鬧脾氣的傻兔子,笑嘻嘻的,「姐姐帶你去買東西吃,行了吧?」一整天沒吃東西,別說兔子了,人也受不了了。

  關掉電腦電燈,她將呆呆摟在懷裡,拉緊身上的披風,輕輕闔上鐵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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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4-2-1 11:19:37

第二章 找工作

  「喂。」剛下樓梯,揚譽的電話就來了。

  「朝華,我剛才聽龐先生說,第一醫院正在緊急招收研究員,他們有個大項目要做,你要不要去試試?」揚譽清亮的嗓音在寂寞的夜裡顯得特別的溫暖。

  莫朝華頓時笑了出聲,「揚譽,你要死了,拿我開心吧?」

  「我很嚴肅。」那頭說著。

  「那天我們是怎麼惡整何勁生的,你沒忘了吧?」

  「何勁生那張八股臉錯愕得就像被雷劈過一樣,想忘都很難。」揚譽「撲哧」地笑了笑。

  「那你還叫我去送死?」嬌娃嗔了一聲,懷裡的小兔子安分地蜷臥著。

  揚譽沈默了一會,道:「你現在沒有工作,我估計你也沒什麼積蓄吧,又不想去做藥代,難道你還能去藥店站櫃檯嗎?這個機會真的很好,而且他們準備要做的就是和你一直研究的高脂血症有關的藥物藥理試驗。不要因為個人恩怨,放棄這個機會,好嗎?」

  掛了電話,清冷的眸子靜靜地仰望著如水般的夜色,月的清輝溫柔地灑在一人一兔身上,而風揚起她柔順的長髮,有著特別的綺麗。

  「呆呆,在這個世界,錢真的好重要,對不對?」她低柔地喃喃說著,也不在乎懷裡的兔子是否能夠聽懂。

  有些事,她明白就可以了。

  醫院裡總是瀰漫著消毒水的味道,病房、過道、任何角落,就連這寬敞明亮、富麗堂皇的行政大樓也難免有異味微息刺鼻。

  她跟一批來應徵的藥學界精英分子一起坐在人事部的等候室裡,聽他們相互討論自己的光輝歷史,眉眼低垂。

  在她旁邊坐著的這個男人畢業於中醫院,他的指導老師是全國有名的西藥研發專家。而她對面的那個戴著眼鏡、斯斯文文的女人畢業於中國藥大,碩士學位,她的指導老師是福建西藥研發之父。還有那個正咧嘴笑,憨態畢現的年輕男子也都發表過幾篇優秀論文。

  她拿出小鏡子仔細地照了照,臉上完美地撲著一層淡淡的妝粉,將她白皙晶透的肌膚染上一點粉紅。香唇紅得晶瑩欲滴,勾人遐思。

  她莫朝華只有一個光禿禿的本科文憑,畢業的學校,也不出名,天賦嘛,也不高,跟過的指導老師只有一個已經就地正法的丁雋毅。想來,寒酸不止一點點。

  唯一說得過去的只有兩年的工作經驗。

  那兩年生不如死的實踐工作。

  面試廳大門打開,那個據說是某著名大學的博士生在秘書的陪同下走了出來。那位面色很冷的秘書阿姨打開黑皮記事本,用平板的聲調說道:「下一位,莫朝華小姐。」

  莫朝華微微一笑,從容自信地跟上前,婀娜多姿的身段叫在場的幾位博士研究生高材生眼睛看得發直。

  她莫朝華雖然沒有什麼高學歷,但是在研究高脂血症方面卻是絕對的專家。

  「啊……」剛進面試廳,一聲低呼便從她唇邊逸出,若不仔細聽,是極難分辨的。

  「很驚訝?」低沈醇厚的男音在她對面響起。

  莫朝華穩住神色,露出標準的30度微笑,「怎麼會呢,何醫生好久不見了,各位考官們早上好,我是莫朝華。」

  「怎麼會好久不見呢,莫小姐貴人多忘事,我們前天下午才打過照面的。」他努力不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好像在咬牙切齒。

  莫朝華坐在椅子上,坦然挺胸,眸光帶著笑意凝著一臉寒霜的何勁生,「我怎麼可能不記得何醫生呢,不過現在是面試時間,我怕跟何醫生套近乎會影響面試的公正性。如果何醫生有什麼話想對我說,不妨在面試之後一起去咖啡廳喝杯咖啡,我們好好敘敘舊。」

  在場的幾個考官不約而同地面面相覷,很想就何副院長與莫小姐的曖昧關係進行一次深切而熱烈的討論,可惜,杵在他們中間的某主考官面色鐵青,拿著鋼筆的大手隱隱發抖,一副恨不得將那個女子剝皮拆骨的樣子。

  「那就開始吧。」何勁生冷冷地說道。

  「請問莫小姐這兩年時間都在從事哪一方面的研究?」一位面試官推了推架在鼻樑上的金絲眼鏡,問道。

  「我都在做跟高脂血症有關的研究。如今高脂血症的發病率越來越高,引起的死亡率也在增加。糖尿病、肥胖,還有肝病等疾病的發生都伴隨有高脂血症,所以我覺得解決高脂血症這一難題,研發出一種合理有效的藥物,是目前醫藥界的一大熱點。」

  「那請問,莫小姐這兩年的研究情況如何呢?」

  「就這兩年的研究來說,我們研製出了一種新藥,在治療高脂血症的各個方面都有顯著的效果。但是,相信在座的各位也都知道,因為丁老師不肯再進行非臨床試驗,而導致它的某些毒性未能被發現,從而使得幾個病人無辜死亡。」

  「那你為什麼當時不予揭發?」

  莫朝華輕輕一笑,顯然早就料到今天一定會涉及到這樣的問題。那位考官面帶微笑,等待她的回答。

  「事實上,在他進行臨床試驗的時候,我已經辭職了。所以後面的事情我都是在法庭審訊的時候才知道的。」

  寥寥兩句話,把所有的事情撇得一乾二淨。

  何勁生望著她如水一般流光溢彩的眸子,竟覺得這樣的女人只能用兩個字來形容——可怕。這件事曾經在醫藥界掀起了滔天巨浪,因為這件事情落馬的還包括了一批官員,連藥品監督管理局的局長也不能倖免於難,而由她說起的時候,卻是平靜得不可思議。

  幾個考官相繼問完問題,都拿筆記錄。沈默了一會,何勁生翻開會議記錄本,雙手交握著思考了一下,突然開口說道:「你知道揚之水,不流束薪。彼其之子,不與我戍申。懷哉懷哉,曷月予還歸哉的意思嗎?」

  莫朝華的笑容陡然僵硬,「不好意思,你剛才說什麼?」

  長指翻了一頁紙,豐唇吐出一句話:「你能解釋一下核磁共振的原理嗎?」

  「呃——這個,這個有點複雜,而且我……」

  何勁生面無表情地又翻了一頁,「請問,莫小姐,你知道2006年諾貝爾生理醫學獎得主是哪兩位嗎?」

  「呃、呃——」第一遭,圓滑狡猾的莫朝華無話可說。連帶著,他身邊幾個考官也啞然無語。

  其中一個考官戰戰兢兢地低聲道:「何副院長,這個……」這個問題的答案連他都不懂耶!

  「什麼?」涼眸狀似無意地瞟了企圖插手他們私人恩怨的同僚一眼,實則凶機暗現。

  「沒有沒有。」那考官嚇得噤若寒蟬。

  長指又翻了翻,漫不經心的樣子看得莫朝華緊張的吞了口口水。他到底想幹嗎?

  「莫小姐對我剛才那幾個問題都回答不出來嗎?美國科學家安德魯·菲爾和克雷格·梅洛,發現了控制基因信息流動的基本機制,RNA干擾的發現,因此獲得2006年的諾貝爾獎。」

  「你知道,何醫生,我的專業並沒有要求我需要知道這些……」

  急促的爭辯依舊毫不留情地被打斷,只見何勁生聳了聳肩,「OK!那我再問一個問題好了。莫小姐如果當街被人打了兩巴掌,你還會對那個人和顏悅色的嗎?」他問的口氣很輕很溫柔,但是也很致命。

  「呃——」她如果違心地說會,他會不會一怒之下把她給掐死?

  「這個問題莫小姐也回答不出來?」他狀似吃驚地眨了眨眼。

  她分明看見那雙沈靜的眸子裡閃過一抹笑意,素白的小手在雙膝間緊握成拳。不怒,不能怒。她的發怒是正中他的下懷,就算是輸,也要讓何勁生顏面掃地。極度的自製讓她「撲哧」地笑了聲,神態自然地撩開垂在眼前的劉海,道:「不知道何醫生喜歡什麼樣的女生?何醫生跟什麼樣的女人上床,才會牢牢地把人家的小臉給記在心上呢?何醫生如果搞大了別人的肚子會負責任嗎?何醫生……」

  「夠了!」啪嗒一聲,是何勁生腦神經斷裂了一條。他額上青筋冒出,咬牙怒視她。這個瘋女人,居然當著這麼多醫生的面……她竟敢這麼說!

  「那個……」坐在何勁生身邊,那個戴著金絲眼鏡的年輕醫生出聲道,「何副院長你能回答莫小姐這些看似與本次面試無關的問題嗎?」

  何勁生轉頭怒瞪一群眨巴著眼看好戲的同僚,冷然開口:「田秘書,我們可以面試下一位了。」

  莫朝華心裡猛地哀嚎了一聲。

  死何勁生,你公報私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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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4-2-1 11:20:22

第三章 繼續無理取鬧

  莫朝華將巴掌大的呆呆放在大腿上,它伸出毛茸茸的兩隻長耳朵好奇地左顧右盼,周圍新鮮的事物讓它驚喜不已。

  而對面正坐著一個溫潤如玉的年輕人。他手捧著古色古香的茶杯,一種散漫的高雅在古典音樂中緩慢地流淌著,「那就是說,你被刷了?」

  「嗯,雖然還沒接到回復,不過百分百是沒希望了。」她從拼盤上拿了片裝飾的葉子放在呆呆的嘴邊,呆呆用鼻子嗅了嗅,小臉頓時放光,好香。

  揚譽無可奈何地歎氣,「早知道如此,我們當初就不應該去耍人家。」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這下被人騎到頭上去了吧。

  莫朝華淡淡一笑,「我可沒有後悔過。那兩巴掌是他應得的。」如果可能,她現在還想再摔他兩巴掌。

  「其實,就我個人對何勁生的瞭解,他在醫學界的口碑非常好,雖然跟他父親一樣不苟言笑,為人死板,頑固不知變通……」

  「哦哦,這可不像是在誇他的話。」

  「這樣的一個男人,會那麼卑鄙地傷害另一個無辜的男人嗎?也許只是一個誤會,也許……也許你應該去問問魏星。」

  「再去問他一次?你是要我再去傷害他一次嗎?」她只手撐著下頜,百無聊賴地望著窗外淅瀝瀝的小雨,神情悠閒隨意,而不自覺流露出頹廢慵懶的韻味。

  看她不甚在意的模樣,揚譽反而苦惱了起來,「那現在怎麼辦,你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吧?不然,你要不要考慮去龐氏藥業?我跟龐總經理有點交情,舉薦你去那,應該是不成問題。」

  她沒有答應,只是靜靜地凝睇著窗外風景。

  她越是無所謂,揚譽越是著急,「你到底想怎麼樣?難道事情過去那麼久,你還一直頹廢下去?你要知道……」

  她擺手喊停:「我不覺得自己頹廢。」

  「是嗎?那你為什麼總是一副要死不活,隨便你們想怎麼樣的表情?」揚譽放下茶杯,聲音裡有一絲惱意,「朝華,生活是你自己的,你為什麼可以什麼都不在乎呢?」

  「我在乎。」纖指無意識地撫摸著呆呆柔軟的毛髮,機械性地回答著。

  「你如果在乎,會瘦成這樣嗎?」揚譽用力地拉起她放在桌上的一隻手,纖細得恍若無骨,一捏就碎,「你如果在乎,都快山窮水盡了,卻一點都不著急?莫朝華你是不是恨不得自己去死?」

  莫朝華挑挑眉,「揚譽,我從來不知道你脾氣這麼大。」

  好好先生的揚譽,一向都是很溫柔的,是不是被她氣瘋了,才會凶巴巴的,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她差點以為坐在她對面的,只是一個披了揚譽溫潤清秀外表的男人。

  「我擔心你。」揚譽放軟了語調,柔聲道。

  「我知道。」可是她不想進龐氏,那是魏星學長曾經待過的地方。她只是不想走沿著他走過的老路走,不想如此而已。

  清冷的眸子飄忽而去,懶洋洋又讓人倍覺寂寞。

  「這家店的中餐很不錯。」空閒的鄰座來了客人,一個嬌滴滴的女聲這樣說著,「我最喜歡這裡的燒鵝還有醬子魚,強力推薦哦。」

  天真無憂的女子。

  莫朝華輕輕一笑,那樣的笑看在揚譽眼裡是很讓人心疼的。

  「嗯,那就點這個吧。」熟悉的低沈男音帶著寵溺,應道。

  莫朝華直覺背脊一僵。窩在她懷裡的呆呆察覺到主人的不對勁,機靈地直起上半身,關切似的朝著她探頭探腦,小舌頭溫情地舔了舔她的手。

  「何醫生平時都有什麼興趣?」

  「我喜歡晨跑,沒有手術的時候,就喜歡看看書。你呢?」男子簡短地說完,把話題轉向已經準備了一長串稿子正踴躍要發言的女方。

  「我啊,我喜歡插花,畫畫,有時候呢,還彈彈鋼琴。每週要去上三天的瑜伽,何醫生,聽說瑜伽是一種最健康的運動方式,不僅可以活絡筋骨,還可以瘦身健體,預防各種疾病。你喜歡瑜伽嗎?」

  何勁生喝了口茶,「我喜歡太極。」

  「啊?哦,太極倒是也不錯,改天你教教我啊。」女子玲瓏八方地笑說,不覺間提出進一步的邀請,看來她對面前這位嚴肅沈默的何醫生印象是相當的好啊。

  她唇邊逸出一抹笑,揚譽不覺打了個寒戰,「喂,你又想幹嗎?」他壓低了聲音,緊張地問。

  莫朝華將兔子遞給揚譽,雙手撐在桌上,意圖不軌地站了起來,「我要去將我那發生一夜情後被人拋棄,又悲慘懷孕的怨婦形象發揚光大。」

  正在此時,何勁生也好似聽到有些耳熟,帶著一點不好預兆的嬌嗓。他頸後的毛警覺地豎立起來,朝後頭望去,一隻纖細的手臂迎面而來,有過一次經驗,他反應迅速,擡手去抓她。

  「噗——」

  抓是抓到了,可惜這次人家不是想甩他巴掌。何勁生慢慢地抹掉滿臉的冰水,露出一張徹底黑掉的俊臉,「莫、朝、華!」冰冷的口氣隱隱有風雨欲來的發狂。

  「何勁生,你弄大了我的肚子,不負責就算了,還處處刁難我,你是不是男人?」她大聲斥責,看見何勁生對面那個嬌美的女子錯愕地張大嘴巴,心裡不覺好笑。

  「我什麼時候刁難你了?」他有沒有搞大她的肚子暫且不說,他又什麼時候惹到這個小災星了?

  「你還說沒有。人要皮,樹要臉,我沒想到你連皮都不要。」後頭傳來揚譽低低的笑聲,「是,我是打了你兩個耳光,可是你跟我上床,不負責任也就算了,還害我……害我年紀輕輕就懷了孕,我家裡人拿著棍子要打斷我的腿……我,我……是我傻,是我不該愛上你這個負心人。可是你怎麼能才甩了我,就又急急忙忙找另外一個女人做替補?難道你就只是把女人當作洩慾的工具嗎?」莫朝華一副委屈到極點的小媳婦模樣,加上兩滴賺人同情分的晶瑩淚花,撲倒在那女子身上期期艾艾地哭著,將一個怨婦形象演得是淋漓盡致。

  「你胡說什麼?」何勁生咬牙去扯她,「你的肚子呢?你不是懷孕了嗎,你的大肚子呢?」

  莫朝華那張嫵媚眾生的嬌顏猛地擡起,淚跡斑駁,楚楚可憐,「你還說,你還說,就因為你不肯承認肚子裡的孩子是你的骨肉,我一沒生計,二沒人養,父母也不要我了,我只能……只能把孩子給……給墮了。嗚嗚嗚……」轉身又想撲進那個被嚇呆的女人懷裡,卻被何勁生狠力地扯住。

  「墮了?」他半是吃驚,半是猶疑。

  「一條小生命,連人形都還沒有……還那麼、那麼的小,血淋淋的,就這麼死了。你是兇手,你是兇手,是你殺了我們的孩子——」她突然像個瘋女人一樣嘶聲大吼,趁著何勁生呆愣之際,纖手揚起,又響噹噹地左右開弓,痛快地賞了他兩巴掌。

  何勁生整個人有那麼一瞬間傻掉。今天第一次約會的林小姐正用那種人神共憤、天理難容的眼神鄙視地瞅著他,而店裡的客人們都起身,紛紛投來譴責的目光。連他都差點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過這些事情了。

  躲在沙發後的揚譽情不自禁地豎起大拇指。

  「何勁生,我恨死你了。」莫朝華掩面,即使是淚濕青衫,依舊美得叫人不禁發出賞心悅目的讚歎,她悲憤地轉身跑出店門。

  可是,何勁生分明看見她奪門而出的那一回眸,眸間是笑意融融,閃動著頑皮的光彩。他心底驀然一怒,顧不得林小姐,憤然追了出去。

  只是他站在十字路口,對著紅燈與川流不息的車流乾瞪眼。而對面那個精緻漂亮的小女人正不怕死地對著他做鬼臉,吐舌頭,頑劣得像個孩子。她開心得捧腹大笑,丹鳳眼瞇成了一條細細、彎彎的線,那麼的迷人。

  何勁生突然有種無奈的感覺。

  一種很無奈,又拿她沒有辦法的挫敗跟縱容,隨著細雨綿綿,緩慢地流淌在橫隔住兩人不可逾越的鴻溝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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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4-2-1 11:22:36

第四章 家族聚會

  三個月一次的家族聚會,籠罩著一層陰霾。

  何老夫人重病在醫院,至今昏迷不醒,而以孝子聞名的何大當家坐在主位上,硬冷的眉宇間有一抹不易察覺的憂擾。席間,分別是第一醫院的院長,老二何汝平和藥科大教授,老三何季秋。

  接下來就是何家的第三代。以何勁生為首,靠近何勁生的是那天面試莫朝華的那個戴著金絲眼鏡的年輕醫生何爵生。

  長久的沈默瀰漫在何家上空,誰也拿不定主意在家長面前先開口,氣氛一時凜冽。

  「勁生,上次面試的結果出來了沒有?」何院長試著找別的話題來引開這種沈重的情緒。

  「已經出來了,名單在爵生那。」何勁生連忙回答。

  何爵生點點頭,「不過,爸爸,有一個人我們還沒確定。」

  何汝平挑挑眉,「為什麼?」

  何爵生瞧了一眼突然寒下臉色的大堂哥,「她曾在丁雋毅博士手下做過兩年,專門研究高脂血症,可以說在這一方面有一定的見解和建樹。不過……」

  「叫什麼名字?」開口問的是何大當家何朝聖,他眼底閃過瞭然的精光。

  「她叫莫朝華。她完全能夠勝任這份工作,不過,丁博士現在是臭名昭著,我們如果用了他的學生,會不會影響不好?」何爵生平靜地說出自己的看法。

  何朝聖冷笑了一聲,「丁博士是丁博士,莫朝華是莫朝華,誰會混為一談?知人要善用,不要讓人才在手裡白白流失掉,這才是治善之道。你們不是很看重這次的投資嗎?聽說國家撥了幾百萬下來要搞這個研究,前畏狼後畏虎,能成什麼大器?」

  「是,大伯。」何爵生將目光從何勁生的臭臉上別開,低眉輕笑。

  何勁生冷冷地瞪著一臉無辜的堂弟。那份名單裡,他很明確地刪掉了莫朝華,而不是待定。

  「勁生。」

  「爸爸?」他望向何朝聖,兩人神容都剛毅冷峻,不苟言笑,繃緊的臉皮長得極為相似。

  何朝聖嚴厲地看著兒子,「你媽媽說,你最近的相親都很不成功,人家女方那邊負面傳言很多,這是怎麼回事?」

  「我……我也不太清楚。」何勁生目光閃了閃,避開父親淩厲的眼神。

  「勁生,我們何家三代清清白白做人,你身為何家長子,應該要恪守祖訓,以身作則,給弟弟妹妹樹立榜樣,不要給我們何家丟臉,知道嗎?」何朝聖望著兒子與他如此相似的臉孔,說道。

  何家三代行醫,家風嚴謹。何朝聖在業界更是有名的老古板,雖然是名門望族,家資豐厚,可是因為嚴厲的門風而使得不少名媛淑女望而卻步。畢竟這麼開放的年代,放著花花世界不玩,還要守著七規八矩的,是需要很大的勇氣和奉獻精神的。

  何勁生頷首,「我知道了,爸爸。」

  憋了一個晚上的鬱結,終於在走到陽台的時候得到一點紓緩。何爵生拿著兩杯酒跟了過去,一杯遞給何勁生。

  他扯了扯束縛住呼吸的領帶,讓身體得到暫時的解放。

  「怎麼了?看你今天有點心浮氣躁的樣子。」何爵生搖著玻璃杯裡帶著微微渾濁的紅酒。

  何勁生斜睨了這個裝作若無其事的堂弟一眼,「你對莫朝華的評價還挺高的。」

  「我看過她寫的論文,很有見地,不會比你選的那幾個高材生差到哪裡去的。」溫和的眸光在鏡片後面隱約閃爍著笑意,「你不要針對她。」

  何勁生冷哼:「你也不要太多管閒事。」

  放下酒杯,他走進客廳,何爵生看見他高大俊挺的背影融入父輩嚴肅沈悶的交談中,如此融洽,不禁輕聲歎息。

  「咕嚕嚕……」

  現在是一人一兔處於極度飢餓的狀態。

  呆呆一腳踹飛放在電腦桌上的手機,怒不可遏地發出「嗶嗶」的叫聲,對這個粗心大意,生活完全沒規律的主人意見很大。

  「你再吵我把你紅燒了,信不信?」她撿起手機,心疼地吹了吹,彷彿這樣可以吹掉漂亮手機上新添的幾道傷痕。

  面對主人惡狠狠的威脅,呆呆無賴地倒在地上滾來滾去。

  「好啦,揚譽馬上就會送吃的過來了。你再忍忍吧。下雨天,姐姐不想出去弄得身上濕淋淋的。」無視兔子的任性撒嬌,她撲到電腦前繼續找工作。

  既然第一醫院已經無望,投去其他醫院公司的簡歷又毫無消息,她又不能真的陪著一隻兔子餓死在公寓裡,只好找找有沒有招服務生之類的工作先來應應急。

  「啪嗒」一聲,電腦黑屏,唯一一盞檯燈也滅了。整個房間裡遁入一片黑暗寂靜之中。

  「呆呆你又把電線給咬斷了?」她詫異地站了起來,想去開電燈。誰知一腳踩上一個毛茸茸的東西,她心底一驚,硬是收勢,不料右腳一拐,身體不受控制地撞倒在地上,發出巨大的響聲。呆呆也受了驚,黑暗中它猛地跳了起來,竟然一下蹦到朝華的頭上。

  「哇,臭兔子,你踩我的頭。」莫朝華伸手去抓呆呆,它溜得更快,飛也似的跳出幾米遠。莫朝華摸黑去開大燈,門鈴恰巧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

  她大喜,一邊扭開門把,一邊按下開關,「揚譽,你終於來了。」

  待看清門外站著的男子時,笑盈盈的面色陡然一僵,「何勁生?」

  何勁生也被嚇了一跳,他繃緊的臉皮有一絲隱隱的抽搐,「莫小姐,你在家還真是不修邊幅啊。」

  不用他說,她也知道自己現在有多狼狽。趕緊順了順亂糟糟的頭髮,她有些尷尬地叉腰,大聲問道:「何勁生,你來幹什麼?」

  薄唇微掀,「你打算讓我站在這裡講?」

  「沒錯。」

  「這就是莫小姐的待客之道?」他譏笑著。

  「彼此彼此,何醫生也不見得正人君子到哪裡去。」

  躲在她腳邊的呆呆用漂亮的紅眼睛向上瞅了瞅,突然跳到何勁生的皮鞋上,爪子興奮地在他黑亮的鞋面上抓出幾條傷痕。「嗶嗶——」圓腦袋撒嬌一樣地蹭了蹭他的西裝褲。

  兩個劍拔弩張的人一時間陷入沈默。

  「那個……其實這隻兔子不是我家的。」她大汗淋漓地說道。這雙皮鞋看上去好像很貴的樣子。

  何勁生挑挑眉,瞭解地點點頭,「那你應該不會介意我把這只犯案的兔子帶走吧?」

  她大吃一驚,連忙蹲下身,把那只傻兔子一把奪回懷裡,緊緊摟住,「你想把它怎樣?」

  「跟你有什麼關係?反正又不是你家的。」他雙手環臂,氣定神閒地說道。

  她眨眨眼,「我是一個非常有愛心,非常喜愛動物的人。只要有一隻像呆呆這麼可愛的小動物在我面前,我就忍不住地把它當成自己的寵物,絕對不會讓它受到一點點傷害。」

  「嗶嗶——」呆呆伸出腦袋,對著何勁生發出開心的叫聲。

  面對如此好客的兔子,何勁生只能向上翻了翻白眼,「莫小姐,其實我是來跟你談關於你應聘的那個職位的相關事宜。」

  「哦……」這個尾音拉得好長,是因為她眼角的餘光看到正從電梯中走出來的揚譽,心怦怦跳,素手快速伸出,扯住何勁生的領帶往屋內一拉,利落地關上門,反身壓靠在門上,雙眸圓睜著。

  要是讓何勁生看到揚譽會怎樣?

  後果不堪設想。

  「莫朝華,你有病!」他惱怒地扯回領帶,不敢相信她居然會這麼粗魯。

  閉上眼,深呼吸了幾下,她才能微笑地張開眼,「何先生,請坐。」

  他都懷疑自己今天會來這裡是不是哪根神經搭錯了。

  他坐到沙發上,趁著她去倒茶的空隙,才掀開眸子靜靜將這個小客廳的擺設納入眼底。客廳不過巴掌大,只跟他家的浴室一般大小,除了擺上一張柔軟的沙發,一個茶幾,還有一個置放架,幾乎沒有別的什麼多餘的傢俱。

  他從置放架上抽出一本書,是107期的藥學雜誌。幽深的眸子向下略掃,長指翻了翻厚厚一疊的雜誌,幾乎都是與醫藥有關,有很出名的《PLANT》,天然藥物化學新雜誌等等。他凝思了一會,那隻小小的兔子又爬上他的大腿,用晶亮的紅眼睛閃閃發光地凝睇著他。

  冷肅的臉龐不禁放軟,正想摸摸它毛茸茸的腦袋,就聽見廚房裡的莫朝華尖叫了一聲,大手下意識地縮了回來。他站了起來,看見莫朝華笑瞇瞇地端著茶走了出來。

  那杯茶最好不要喝。直覺這麼告訴他的。

  「請喝茶。」她表現得非常溫柔有禮,從而證明,事情非常的不對勁。

  何勁生不動聲色地拿著茶杯的杯耳,將杯沿慢慢地貼近嘴唇,那張甜美笑容有一絲隱隱的抽搐和迫不及待。他想了想,又移開杯子,那整齊雪白的貝齒輕咬,墨色眸子緊張又佯裝沒事地溜了溜。他不覺好笑,放下茶杯。

  「莫小姐,你說我搞大了你的肚子。假設我真的做過,這件事我會給你一個交待,即使真的要以結婚為代價,我何勁生也絕對不會皺眉頭。不過,我希望能夠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弄清楚。還有,你說你墮胎了,你能提供出醫院的相關證明嗎?」

  「都幾個月之前的事情了,我哪裡記得住。」雙手背在身後,丹鳳眼嫵媚地揚起,「何醫生想跟我結婚?」

  「不是想,如果可以,我希望和你永遠都不再有瓜葛。不過如果是我犯下的錯,我一定會負責的。但是如果是有人故意栽贓陷害,我也會糾纏到底,不會輕饒。」他順著她的目光瞥了眼靜靜放在茶幾上的那杯茶,她的眼神說著,快喝啊,不然要涼掉了。他懶得理會她,繼續說道:「莫小姐,你三番四次破壞我的相親,你知道這會讓我很難做人嗎?我不管你是從哪裡知道我的行蹤的,但是我希望你能在提供出證據之前,收斂一下自己的行為。下一次,我不會這麼好說話的。」

  聽他說完,憋了半天,莫朝華終於憋出一句話:「你真的不喝嗎?」

  敢情他說了半天,她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心底又驀然揚起一陣慍怒,他一向冷靜自持的好性情對著這個叫做莫朝華的混蛋女人,全都化為烏有了,「莫朝華,你都聽懂了沒有?」

  「你不是來跟我談關於我應聘的相關事宜嗎?」她撥開垂在額前的劉海。

  何勁生承認,這個女人很美,即使是不經意的動作都可以從中感受到一種惹人憐愛的氣質。可是,連續挨了幾個耳光之後,還被爸爸警告,再美的女人在他眼裡都只剩下「可惡」二字。而她卻像穿了金盔鐵甲似的,對他的怒氣完全不在意。他陰鬱地斂目,「下個禮拜,你就可以去報到了。」

  她懷疑地摸摸下巴,「你有什麼陰謀?」

  他站起來,「事實上,你如果能夠不去,那真是感激不盡了。」他望著她漂亮的眼睛,說道,「這個項目是由我負責的,你要考慮清楚了,我不喜歡有人中途退場。」

  送他到門口,她笑著說:「我相信何醫生是那種不會把私人恩怨帶到公事上的正人君子。」

  冷峻的面容也擠出一抹笑,「我相信莫小姐也是這種公私分明的人。」

  很好,他們好像在一定程度上達成了某種共識。

  莫朝華擰著眉,望著他離去的高大背影,直到電梯的門合上。揚譽才從角落裡走了出來,晃了晃手上拎著的一袋食物。

  她面無表情地接了過去,然後走進房間,倒掉那杯已經涼掉的茶,裡面有只剛剛在廚房被她拍死的蟑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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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4-2-1 11:23:16

第五章 一起沈淪

  走進第一醫院的藥物研發大樓,第一印象就是寬敞明亮,愉悅人心。

  沒有醫院那刺鼻的消毒水味道,也沒有髒亂的地板和一群憔悴的病人。第一醫院作為三甲醫院,擁有全市最先進的醫療設備和最好的醫生資源。而第一醫院投資給藥物研發上面的資金已經遠遠超過了其他的研究經費。

  站在藥物研發大樓潔淨的大廳裡,她以為,終於到她莫朝華大展身手的一天了。在丁雋毅的打壓下,以為永遠沒有出頭之日,現在宣告完結。

  然而她高興得太早了。

  顯然是太早了。笑意還未來得及從唇邊掩去,帶著他們一行人參觀完研發室的何爵生在辦公室裡分配任務,所有人都拿到了一份關於這次研發項目的詳細材料,除了她。

  「現在請大家隨田秘書一起去實驗室,何副院長在那裡等你們。」何爵生微笑著說道。

  所有人都尾隨著冷冷的田秘書出去了,除了她。

  何爵生雙手交握,溫和地望著莫朝華,「你有什麼事嗎?」

  「我想,我不必去實驗室了吧。」莫朝華揚起笑。

  何爵生心裡暗暗猜測,她笑容裡的那種絕望是因何而生的?他開口,道:「我剛才已經把你的任務交待得很清楚了。」

  「是何副院長的意思吧。」她突然很想抽根煙。

  「是我跟何副院長商量後的意思。」

  煩躁,橫堵在胸膛。

  既然她早已死了心,為什麼現在還會這樣的憤怒?是因為他給了她希望,又狠狠地掐死了她嗎?她克制自己不去摸放在口袋裡的煙。

  「莫小姐,我可以叫你朝華嗎?」

  他溫和的口氣讓她一怔,「當然……當然可以。」

  「朝華,從上海空運的大鼠明天就會到,所以你盡快把SPF動物房裡的衛生做好,還有籠子、鐵架、台秤等等都準備整齊,不要到時候手忙腳亂地出了錯。」他站了起來,她才發現自己不過才到何爵生的胸膛,他瘦削的身子微微俯向她,笑容可掬地說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古人不都是這麼說的嗎?在丁雋毅的手下,你都能那麼的努力,想要表現自己,說明你真的熱愛這一行,對不對?這也是我在院長面前力薦你的原因。朝華,我很期待你的表現。」

  看見鏡片後那一雙如海一樣湛藍清澈的眸子,莫朝華竟覺得它溫和得太過刺眼了。不自覺地膽怯,調開目光,「我知道了。」

  那一剎那,何爵生讓她想起了一個人。

  咖啡廳裡寂寞的歌聲如雪,歌手沙啞滄桑的聲音在靜謐中一遍一遍地播放著。

  靠在冰冷的窗口,她點燃一根煙,靜靜聆聽。騰起的一片煙霧中,人與人的距離似乎有些遙遠。

  第一次學會抽煙,是在十九歲那年。那個有著白皙面容的俊俏男子摟著她,用一雙溫和寵溺的眸子靜靜地凝覷著她,只是說出來的話太傷人:「朝華,你跟我是一個世界的人。我們在一起,只會沈淪,不能救贖。」

  這就是魏學長拒絕她的理由,「你愛上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魏學長是她的一面鏡子,映照著她頹廢與自暴自棄的真實面目。

  既然他們都要沈淪,為何不一起沈淪呢?後來她才知道,魏學長不會沈淪,因為他有唐韻薇救贖他。而她,誰也沒有。

  熱辣的煙霧刺痛了她的眼,卻一滴淚都流不下來,靜默地凝睇著窗外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多麼熱鬧。

  何勁生攜著女伴走進咖啡廳,第一眼就瞥見倚在窗邊的慵懶女子,心裡不由咯噔了一下。

  是不是無論走到哪裡都會遇到這顆小災星?

  「沈小姐,我們換家咖啡廳如何?」這次的相親對象是媽媽好友的女兒,雖然他疲於應付這樣接二連三的相親折騰,可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莫朝華這個傢夥三番四次地破壞他的形象。他的形象就是何家的形象,由三代人謹慎言行,一點一滴掙來的名譽,這段時間已經因為她而受到了嚴重的質疑。

  「為什麼啊,我跟這家店的老闆很熟,他們的咖啡在這一帶很有名的。你剛剛不是也說,很喜歡這裡的風格嗎?」沈小姐不解地問道。

  服務生走了上前,「請問兩位想要什麼樣的位置呢?」

  「角落一點。」他指著與莫朝華相隔十萬八千里的偏僻幽暗角落道。

  沈小姐挑挑眉,「我比較喜歡靠窗的位置,那裡光線充足,還可以欣賞外面的風景。我們坐那邊吧。」說著,她就自己先隨著服務生走了過去。

  何勁生低聲詛咒,迫不得已地跟上前,被迫與莫朝華面對面地坐著,他的目光穿過那個沈小姐,從警戒到疑惑。

  莫朝華似乎只有一個軀殼留在了這裡,而她的靈魂卻不知飛到哪裡去遨遊,孤零零的表情。眼裡是一片可怕的空洞,沒有表情的臉龐縱然可愛也是死氣沈沈。

  他微微詫異。而莫朝華卻在這時回過神來,清冷的眸子定定地注視著相隔兩張桌子一個女人的何勁生。

  他立即寒下眸子,惡狠狠地瞪過去,用力警告她,不要輕舉妄動。

  莫朝華收到暗示,紅唇輕勾,不疾不徐地拿起桌上的咖啡優雅品啜。

  何勁生眼皮猛地跳了跳。

  「何醫生,你能不能去叫那個女人把煙給熄滅了?我不喜歡煙味。」沈小姐對著他輕聲說道。

  何勁生黑了一張臉。顯然這個沈小姐很喜歡駕馭男人,總是要男人為她服務效勞,她打發得不亦樂乎。真想扭頭就走,絕對不跟那個莫朝華說一句話,可是……可是沈小姐是媽媽好友的女兒啊……他在心底歎了口氣,除了屈服還能怎樣?

  大步走到一臉深思遊九州的女人面前,他俯身咬牙切齒地說道:「把煙給熄了。」

  莫朝華抖掉煙灰,優哉遊哉地說道:「如果不呢?你何副院長是不是又要讓我去洗實驗室啊?沒事,儘管奴役我吧。反正,你何副院長也總是喜歡往我的槍口上撞,今天這個小美人看上去不錯,是你喜歡的類型嗎?」

  她佯裝好奇地探探頭,叫何勁生差點沒忍住伸手去掐她的脖子,「莫朝華,你最好乖乖的,什麼都別做,否則,我不會饒了你的。」

  「何副院長,我好害怕哦——不要啦——」她矯揉造作地扭了扭屁股,媚眼眨巴眨巴。

  感覺自己的忍耐力已經遭到史上最嚴重的挑戰,何勁生臉色難看,握了握放在身側的拳頭,走回位置上去。

  服務生端了兩杯熱騰騰的咖啡,一杯送到沈小姐的面前,「這家店最出名的醇香咖啡,從歐洲引進的咖啡豆,人工磨成。」沈小姐洋洋灑灑地介紹著,可是何勁生一句話也沒有聽進去。冷硬的臉孔不動聲色,卻密切地關注著莫朝華的一舉一動,沒有心思聽誰誰誰講廢話。

  一直與他對視的莫朝華雙手撐在桌面上,倏地站了起來,何勁生心底驀然一驚,也跟著站了起來。服務生手上捧著的那杯咖啡被他這麼一撞,翻倒在他筆挺的西裝上,流下一大片棕色的咖啡水漬。「燙——」他縮了縮,服務生驚叫了一聲,手忙腳亂地幫他擦掉衣服的水漬。

  莫朝華拿捏的時間剛剛好。

  何勁生怒火沖天地擡眸去找莫朝華,她卻風騷地送了個飛吻給他,「祝你愉快。」她無聲地動了動唇,瀟灑地揮揮手,離去。

  這個——該死的——莫朝華——

  莫朝華坐著電梯下樓,茫然地站在十字街頭,紅色的裙擺隨風輕飄。

  這麼多年,唯一沒有斷的,能夠稱得上是朋友的,只有揚譽一個人。可是揚譽他總是放她鴿子呵。他有自己的等待,自己的追求,而總是無法顧及到她。

  她明白,畢竟誰會相信友情能天長地久呢?又有誰能相信友情會排在愛情的前面呢?

  何勁生透過玻璃窗,看見那抹嬌小的身影在匆匆的人海間,蒼白地停駐,好像在等人帶她回家似的,久久地佇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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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4-2-1 11:23:53

第六章

  何勁生這個人,報復心真的很強。

  自從那天他自己弄翻了咖啡之後,他就對她進行了瘋狂的打擊報復,她拿少得可憐的薪水,卻一邊做著研究工作,為祖國醫藥事業添磚加瓦,一邊還要把保潔員阿姨的工作也給包攬了。她每天花在清洗動物房上需要兩個小時,洗飼料盤,飲水罐,還要高壓飼料,無菌水,洗防護服……這些明明都是保潔員阿姨的活啊。

  難道第一醫院的保潔員阿姨都放大假去了,才讓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小女生來做這些粗活?

  她纖細蔥白的十指,她剛修剪得漂漂亮亮的美甲,全泡在洗滌劑裡,消毒水裡,毀了。

  她精心打理的一頭烏髮包在頭套裡,油膩膩的,也毀了。

  這些她都忍了,反正跟著丁博士的時候也都做過。但是人家丁博士良心上過不去,至少還會對她和顏悅色地說兩句好聽的,哄哄她也開心嘛,那個何勁生有多惡劣,每次都雙手插在褲袋裡,故意閒閒地經過正在辛勤勞動的她的身邊,冷嘲熱諷兩句。

  這些她也認了,誰叫她不知好歹去惹他呢?最可恨的就是何爵生。何勁生前腳走,他就後腳跟上來,人家給她一鞭子,他就給她一口糖,溫柔似水地安撫她,說一些蠱惑人心的話折磨她。

  害她想把整箱飲水罐砸到何勁生臉上的計劃一而再地延遲。

  「莫藥師,還在忙?」低柔到不可思議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她卻連頭都懶得回了。八成這個何勁生又想到什麼餿主意來整她了,「有話就說,有那什麼就放。」少跟姑奶奶兜圈子。她在心裡暗暗加了句。

  距離僅僅半米遠的男子臉色驀然一沈,「莫藥師,做人要識時務,這麼囂張跟你的上司說話,知道後果很嚴重嗎?」他問得很輕,可是語調裡有令人毛骨悚然的陰森。

  「我會囂張嗎?」她嫣然,揚起狐媚的丹鳳眼,「我要是囂張,那麼在這裡洗盤子的人就不應該是我。」

  「哦?你認為我不該讓你來做這些瑣事?莫小姐在我們這裡是鬱鬱不得志�?」

  「我哪敢啊?」莫朝華將手上的飼料盤又沖洗一遍,放到已經洗好的一堆盤子中。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愜意地微笑,好像心滿意足似的,「何副院長官高蓋天啊,我一個小小職員能有其他什麼想法?不過……」她故意拉長尾音,吊著他的胃口。

  他沈冷地注視著她頑皮的神情,明知道這是她想要愚弄他的危險信號,卻還是不由自主地側耳傾聽,「不過什麼?」

  「不過,何副院長老是拿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來折騰朝華,這可不好。朝華會不小心地以為,何副院長是對朝華有意思,又拉不下臉皮,放不下身段來追求,所以呢,就用這麼下三濫的方法接近朝華,只為了跟朝華說上一兩句話。何副院長,你說呢?」她曖昧地貼上他寬厚的胸膛,可惜纖手上還套著橡膠手套,黏糊糊、濕漉漉的,太破壞氣氛,她沒敢伸出來放在他心口。

  何勁生冷面不改,擡起手,嫌惡地推開她油膩膩的腦袋。「想要我對你有興趣,拜託你先去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現在都是什麼樣。」都快成黃臉婆的女人了,還給他裝。

  「稀罕!」不用他說,她也知道自己現在有多狼狽。莫朝華拔掉手上套著的橡膠皮,氣噘了一張紅唇。

  「怎麼,莫藥師打算休息了?」

  她惱火地瞪著他,「幹嗎,我活都幹完了,想幹嗎就幹嗎不行啊?」

  何勁生微微一勾唇,冷峻的外表淡淡地軟化。這是他心情頗好的徵兆。

  莫朝華眼角突然抽了好幾下。他心情好,往往意味著她要倒黴了。

  「給你。」他將掛在手上的兩件白大褂遞給她。

  「幹嗎?」她嘀嘀咕咕著,伸手接過白大褂。

  怕她不懂,他很好心地抓起白大褂一角的一大片棕色的咖啡漬,指給她看,「剛才我和爵生一起喝咖啡的時候,真是不小心,把咖啡倒在身上了,麻煩你趕緊把白大褂洗一下,我們明天要穿。」他笑了笑,「咖啡是不小心倒掉的,我們也不是真心想增加你的工作量,莫藥師你能諒解吧?」

  她要是能諒解,她現在可以馬上把自己的頭砍下來給他當球踢。

  死何勁生,你存心報復人也不要這麼明目張膽啊!虧她還傻傻地相信著這個傢夥會公私分明。

  就算心裡把何勁生的十八代祖宗都給罵到想從土墳墓裡爬出來把何勁生大義滅親,圖個耳根清淨了,表面上她還要維持她一代白領麗人優雅高貴、溫柔嫵媚的風範,「何副院長,你跟咖啡無緣啊。我奉勸你,以後還是少喝點咖啡,不然都貢獻給你衣服了,真是浪費。中國那麼多沒得唸書的小孩子,你一杯咖啡可以供一個孩子上一個學期的課了。做人呢,要多做點好事,相親才不會屢屢失敗。」眼巴巴地望著那一大片印漬,再看看自己慘遭蹂躪的小手,心如刀絞,越發想掐死站在面前的臭男人了。

  他優雅從容,點點頭,「想不到莫藥師還有先天下之憂而憂的高尚情懷,佩服佩服。對了,聽說咖啡漬很難洗掉,莫藥師好好洗,我不喜歡自己的白大褂上有什麼怪異的顏色,還有,下次別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鳥巢來上班,多礙眼,你不打理,剃光不就得了?」

  殺人犯法,殺人犯法——她默默在心裡念了幾十幾百遍,才平息想拿起刀砍人的慾望。小手用力捏皺那兩件白大褂,發洩怒氣。

  但是下一秒,才剛剛死裡逃生的何勁生又不知死活地說道:「莫藥師,你這臉……」

  冰涼的長指輕輕碰觸她粉嫩的臉頰,她心一悸,想也沒有想就直接打掉,「幹嗎?」

  「你這臉怎麼這麼多皺紋?莫藥師,你是不是在檔案上謊報了年齡啊?你有三十了吧?」他吃驚地問道。

  士可忍孰不可忍!「何勁生,你瞎了你的狗眼了?老娘我才二十五。」眼珠子一轉,她抓起一旁放著的飲水罐,想要朝何勁生砸去。惹怒了何勁生,大不了就辭職。

  這個蓄謀已久的計劃今天終於可以派上用場了,她心裡那個激動喜悅是沒法說了。只是,她才剛剛做出砸人的姿勢,那罐子還沒飛出箱子,何爵生溫和到令人手腳發軟的聲音恰巧地響起:「堂哥,剛才動物房的許處長來找你,說是飼料的配方有問題,讓你過去一下。」

  於是,莫朝華很不爭氣地手軟了。

  何勁生濃密的睫毛掀了掀,對剛才莫朝華以下犯上的舉動報以冷冷的微笑。他俯下身子,用輕到只能讓他們兩人聽到的聲音,低沈地說道:「莫朝華,我們沒完呢。」想對他動粗,那就等著好了。

  在他的地盤上,看誰鬥得過誰。

  莫朝華一陣戰慄。完了,她徹底完了。

  早知道剛才就應該爽利地砸過去,現在她就可以光榮地落幕走人了。

  在何勁生快步離去後,何爵生慢慢踱了進來。

  莫朝華歎了口氣,鞭子剛打完,糖果又要來一顆了。好吧,誰讓她對甜食沒有抵抗力。

  「他讓你洗實驗服?」何爵生微笑。除了去咖啡廳,堂哥基本上是不碰咖啡的。今天特地讓田秘書泡了杯咖啡,他還詫異了一下,誰料到堂哥竟然一口沒喝,全貢獻給了自己的實驗服,他玩得開心,根本忘了他們還在討論課題。很難得,堂哥幾時有過這麼孩子氣的一面?

  「何醫生想幫我洗嗎?」丹鳳眼揚起。

  「我送去乾洗店如何?」眼底一片溫柔。

  雙手爽快地遞上,「一切拜託了,他明天就要。」她莫朝華是個懶女人,也是個懂得利用男人的女人。除了何勁生以外,其他男人在她眼裡都是好男人。他們樂意為她效勞,她也從來不會拒絕他們的一番好意。

  記得大學的時候,她這種行為總是讓其他女生不齒。她狐媚,她喜歡勾引男人,她長袖善舞,男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怎樣?她們群起反抗她,形成聯盟來抵制她,如何?犧牲一點小小的色相,來換取最大的利益,也只有她莫朝華才做得到。別的女人能嗎?

  在魏學長和其他學長的保護下,她平安度過四年美好的大學時光。吃喝不愁,玩樂不愁,身邊來了去,去了來,朋友如雲。所謂美好,這就是別人對她莫朝華大學生活的定義。連她自己都差點忘了掩蓋在這假象下面的是靈魂的深深孤寂。

  她沒有一個知心朋友。一個也沒有。

  每個女生看到她,都遠遠地躲了起來,帶著鄙夷與嘲弄,就好像她是什麼病毒傳播體。那種眼神,她現在還一直夢到。

  如果這是快樂的,那麼她真的太快樂了。

  溫熱的手掌心輕輕貼到她的臉頰,她吃了一驚,睜圓雙眸,瞧著面前這個溫和儒雅的男子,「你的眼神太孤獨了,朝華,你有很多心事嗎?」

  她定了定神色,「何醫生,你這是調戲我?」

  「不是,是在關心你。」他微微一笑,「朝華,後天我伯父生日,我想請你做我的女伴,如何?」

  莫朝華有一時半會無法理解,直到明白過來,她才受寵若驚,「可、可以嗎?」何家她一直是知道的,這尊巋然屹立在國內醫藥界頂端的神癨,有一天她也有機會走近仰望嗎?「我、我是說,我擔心何局長他,他會不高興。」

  這樣普普通通的邀請竟然會讓莫朝華開心成這樣。他如水溫柔的眸子微微心疼,輕輕拍了拍她的發,「不會的。大伯看人很清。」

  這麼一個八面玲瓏的女子不正是何家所缺少的生氣嗎?

  溫潤的笑容裡摻進一抹不著痕跡的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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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4-2-1 11:24:49

第七章 那到底是不是愛

  「副院長,十八號床病人出現嚴重腎出血,請速到急症室,請速到急症室。」

  遠成大樓的廣播室緊急呼叫著,在夜晚寂冷的醫院走廊上一遍一遍地迴響。

  正站在窗口打電話的何勁生眉間的皺褶更深。

  他的心情本是很好的,甚至一想起莫朝華那副恨不得撕爛他的嘴臉,更是愉悅地勾唇微笑。可是,這通電話卻是讓他倒盡胃口,「紅燕,對不起,我現在有病人……」

  「幫不幫我?」一貫的驕縱。

  何勁生擰了擰眉心。是他對她的放縱導致了現在的局面,以為她要求的一切他都能辦到,還是她本性如此?「我做不到。」這不屬於他的能力範圍。

  「何勁生,你口口聲聲說愛我,卻連為我做一點事情都辦不到嗎?」這樣的男人,憑什麼說愛?

  「愛你就要為了你犯罪?」急症室的紅燈一閃一閃,催促著他時間所剩不多。可是他卻要在這裡跟一個不明事理的女人糾纏著愛不愛的問題……再者說了,他什麼時候「口口聲聲」地說愛她了?

  張紅燕窒了窒,「愛我……愛我你就應該聽我的。」她,她也不是這麼霸道的女人啊。勁生對她是很溫柔,她也知道她在他心裡是佔據了一定的位置,可是,所有的一切跟何家相比起來,卻又顯得那麼微不足道。

  她只不過是求他幫一點點小忙而已,只要他動動嘴皮子就可以做到的,而她也可以在龐氏企業順利地往上爬。可是為什麼,這麼好的事情他總卻是要看得那麼嚴重?她不想聽他跟她說什麼何家的名譽聲望,那對她是很遙遠很不值錢的東西,甚至連東西都算不上。

  她要的,只是他義無反顧的點頭說好……

  「紅燕……我真的做不到。」他要在乎的東西太多了,不是簡簡單單的一個愛字就可以抹殺掉其他的東西,那些比他生命還重要的東西。

  「你真的不愛我。」

  何勁生閉眸不去看紅燈拚命地閃爍,「也許。」他掛掉電話,飛快地朝急症室奔去。

  如果她肯給他一點點的回應,也許他會更愛她。

  如果她不是總要求一些他給不了的東西,也許他會更愛她。

  但如果他從一開始就沒愛過她呢?

  他不敢想像他這顆冰冷的心從來沒有為誰跳動過……

  他這樣焦急地奔跑,不是為了急症室裡那個生命岌岌可危的病人,不是為了爸爸嘴裡守護的何家三代的尊嚴地位,也不是為了跟他關係若即若離的紅燕……

  而是,而是為了……滿心恐懼的自己啊。

  莫朝華整理完實驗器具,最後進入SPF動物房巡視,確認所有的水罐和籠子都到位後,才熄了燈,關上門,一邊脫掉實驗服,一邊坐電梯回研究室。

  共事的幾個高材生早早就回家吃飯去了,而天色暗得快,藥理科整條走廊黑沈沈的,只能聽到晚風吹動窗戶的聲音好像在訴說什麼。這個時候,走廊的盡頭忽閃忽閃著一點火光,常言道:明月莫獨行,孤燈不是人。莫朝華暗咒了一聲,雙手慌忙在牆邊摸電燈開關。

  卡,燈亮了。她還來不及喘口氣,擡頭就看見走廊盡頭,何勁生手裡點著一根淤,正冷冷地回望著她。

  這個傢夥沒事不開燈,在這裡裝鬼嚇人?她隨即否定了這個想法,何勁生對她雖然挺不客氣的,不過本性還是一副死相,呆板得連裝鬼的資格都沒有。輸人不輸陣,她揚起俏臉,踩著十厘米的高跟鞋朝他走去。

  怎麼會有人就連走路都這麼騷包?何勁生情不自禁地皺擰了雙眉。

  「何大醫生,這麼晚還待在這裡,莫不是想約我出去?」站在距離何勁生一米開外,頗有安全感的莫朝華開口挑釁。

  何勁生吐了一口煙圈,「約一個三十多的黃臉婆?抱歉,我沒那麼低級。」

  三……三十多?他那個到底是什麼眼神?該死的,「何大醫生有想過什麼時候去買透明膠嗎?」

  「什麼?」

  「你該把嘴巴封起來,男人。」她長這麼大,一直都是被男人捧在手心裡的,就算一生下來爹不疼娘不愛,也從來衣食無憂,過得比別的女孩子優渥得多,沒有見過誰對她狠得下臉色的,更沒見過有誰能比何勁生那張嘴更惡毒的。

  「那你更應該自己去挖個洞鑽進去,省得讓人看見你就礙眼,女人。」老女人。

  這個傢夥!莫朝華正想發火,轉念一想,丹鳳眼驀然斜斜一睨,「今天不是何局長生日嗎?身為何局長大公子的你,居然閒閒在這裡抽煙?!甚至跟我這麼一個微不足道的研究員嘮磕?怪事。」

  他可不認為自己是在跟她嘮磕。何勁生懶懶將視線轉到窗外無盡的夜空。

  「何大醫生,不知道你有沒有看過美劇的《criminal  minds》?」

  她又要繞著彎子說什麼?何勁生懷疑地瞥了她一眼,但是還是老實地回答她:「《criminal  minds》是一部心理懸疑驚悚劇,一班精英彙集在一起,分析全國最棘手的罪犯的心理,並在他們再次施暴前預測出他們下一步的行動……」

  「OK,OK。我不是要你把百度百科背給我聽。」她要命地喊停,「讓我學學裡面的Aaron  Hotch給你做個pro鄄file(側寫)。」她將頭髮往後撩了撩,從口袋裡掏出大黑墨鏡戴上,一隻手叉在腰間,一隻手自然地垂在身側,那模樣說像FBI有點遠,離街頭不入流的小混混還差不多。

  何勁生不由發笑。

  「不許笑,都給我嚴肅點。」她清了清嗓子,道,「你穿著西裝,很筆挺,跟平時沒兩樣,但是我注意到你的領帶是藍色的,你以前從來沒戴過藍色領帶,所以這條應該是某人送給你的,而你今天特地戴了,並且希望她能看到。今天是你爸爸的生日,作為何家獨子,你很孝順,一直以你爸爸為榜樣,這點從你那張八股臉上就可以看出來,所以就可以解釋了你今天的不一樣。你打算帶個女伴去你爸爸的生日宴會,而且這個女伴還是你真心喜歡著,希望你父母親能夠接受,成為你家庭一員的女人。不過,你出現在這種不恰當的時間,不恰當的地點,孤身一人,只能說明,很顯然,你的女伴並沒有懷著跟你同樣的心思。」

  說完,她頗為得意地頷首,瞧了瞧何勁生驀地難看的臉色。

  沈默了片刻,何勁生卻突然笑開了,「你說得沒有錯。我是被人甩了。」

  何家的人對醜聞私事向來是絕口不提,打死不承認的。他卻反常地承認得太快,太乾脆,說明……她完了!

  「不過你知道為什麼嗎?」他轉身看她。

  「因為你嘴巴太毒,做人太悶,教條太多,手段太陰……」

  「你……閉嘴!」何勁生惱羞成怒,低吼了一聲,莫朝華立即乖乖地閉上嘴巴,「莫朝華,我本來只想一個人安安靜靜在這裡抽根煙,為什麼還是能遇到你?你怎麼就跟幽靈一樣纏著我?」

  「我怕你寂寞,才跟你聊聊天而已嘛。你不喜歡,我走就是了。」她擡腿就想逃跑,何勁生冷笑一聲,逮到她的衣領。

  「太遲了。我想你一定不知道,我們醫院的規矩。我們醫院每個月都有一次月末考核,檢查每個醫務人員有沒有恪盡職守,工作上有沒有出現什麼過錯失誤。今天幾號了呢?」他假意掰著手指在算時間,然後恍然大悟似的,說道,「今天不正好是月末了嗎?既然莫藥師最近都挺有時間的,那不如明天我就帶專家組來給你做考核吧。」

  「什麼?我還不知道要準備些什麼,而且我答應陪爵生去參加你爸爸……」

  爵生?他們的關係好到她可以心無城府地叫他的名字?何勁生未發現自己的眼神凜冽,針鋒相對的話已脫口而出:「真抱歉,看來你今天晚上只能陪著老鼠跳舞了。」

  眼睜睜地看著何勁生那身黑色堅挺西裝大搖大擺地走進電梯,莫朝華除了瞪著一雙牛眼,巴望著能在他昂貴西裝背後燒出兩個洞洞來,只能做的事就是陪老鼠在實驗室裡過夜。

  過了半個鐘頭,俯首在一堆亂紙中的莫朝華,焦頭爛額,百忙之中接了個電話。

  「月末考核?」何爵生眨了眨眼眸,「我們有年終考核。」至於月末,誰有那麼多閒工夫?

  電話另外那一頭沈默了片刻,突然,莫朝華很冷靜地說道:「我們老地方見。我要去砍了那個叫何勁生的傢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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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4-2-1 11:25:29

第八章 生日宴會

  觥籌交錯的生日宴會,何勁生佇立在人群中,俊秀頎長的身影左右打點,談笑風生,神態從容地處理著繁複的禮節,只見他輾轉在賓客之間,迅速成為爭相追逐討論的焦點。

  何府的燈光也許不夠溫柔浪漫,但是很明亮,甚至有些耀眼,正如它所塑造的形象——光明正大。

  何府的氣氛也許不夠活潑,但是至少今天他不覺得壓抑。

  雖然心急的求婚被拒絕,抽了一根根香煙都好像無法排遣內心的空虛,但是——只要一想起還有一個人的命運比他還要悲慘,這一切都突然變得可以忍受了。甚至……想笑啊,莫名地想笑……

  與一位女士跳完一曲慢舞,嚴肅正直的臉龐微微露出一絲笑意,他退到一邊,與何爵生站在一起,兩個不同類型的優秀男人很騷包地搶去了全場的風頭。

  「那個女生長得挺漂亮的,她爸爸是國土局的高層,舅舅在科技院當副院長,她雖然是文學系畢業的,但是現在在醫科大學當助教,工作穩定……」

  「你在說什麼?」何勁生懷疑地覷了堂弟一眼。

  何爵生詫異地挑眉,「我以為你今天晚上心情愉快,是因為她。」他指著剛才與何勁生共舞的那個女生。

  他心情愉快?眼前迅速掠過一個女人的笑臉,或是頑劣的令人痛恨,或是狐媚得叫人……移不開眼。他從來沒有見過比她表情更加豐富的人,好像把全部心思都寫在一張生動的小臉上,人們卻永遠猜不透她真正在想些什麼。他心情……愉快,竟會是因為她?!「不,不是她。」他淡淡地否定,只有何爵生看見他放下酒杯,不自在地將雙手插在褲袋裡。

  「堂哥,你今天怎麼沒帶自己的舞伴?我常常聽伯母說,希望你能早點成家,生幾個孫子孫女的給她抱抱呢。也許你該打電話給張小姐,把她帶到家裡來。」

  何勁生的愉快突然被何爵生的三言兩語給蒸發掉了,他面無表情地說道:「你不是也沒有帶舞伴嗎?」

  「不……」何爵生露出今夜最燦爛的笑容,「她來了。」

  何勁生臉色一寒,驀然回頭,竟聽到心口「撲咚」一聲,究竟是什麼,他卻沒有時間去深究。

  莫朝華巧言盼兮,頭髮精緻地盤成一圈圈美麗的形狀,露出小巧的耳環,粉色的妝撲在柔頰上,紅潤光澤,健康又可愛。黑色貼身長裙優雅地襯托出她玲瓏曼妙的身段,八厘米紅色流光的高跟鞋將她白皙纖瘦的長腿托高。她的眼睛閃爍著迷人的光芒,與大廳中央掛著那巨大吊燈一樣,充滿金色的絢爛,驚艷了他的眼,還有心。

  「你很美。」何爵生優雅地挽起她的玉手。

  「你的奉承很受用。」莫朝華回以甜美的笑容,看在何勁生的眼底竟有些刺眼。

  這個狐狸精,居然用這種笑容來迷惑……爵生!

  感覺到宴會上有幾道熱辣的目光自她出現後就迷戀得無法移開,而她還毫無自覺,讓人享盡春光,浮想聯翩……這該死的女人,她就不會學學他,穿得嚴嚴實實的嗎?至少脖子以下的那些部位就不應該露出來。

  「朝華,我帶你去見見伯父。」何爵生說著,大掌就拉著她往主席上走去。

  莫朝華好奇地張大眼睛。何家果然是名不虛傳的名門望族,無論從房子的建造與鋪陳,還是從設施的華麗與高檔,都斥費巨資,精心裝潢,宴席上十幾個傭人忙碌地穿梭倒酒水,添加食物,他們臉上是長期馴養的冰冷和高雅,是在嚴厲的家教下培育出來的畸形品。

  而那個代表何家最高統治階級的何朝聖冷漠地坐在主席位置上,跟其他醫藥界的大腕交談著。他身旁筆直地站著的,正是何勁生。

  視線才轉到何勁生那張肅沈的臉上,他就冷冷地望了過來,深泓一樣幽暗的眸子看不出在想些什麼。可是莫朝華卻明顯地感覺到一絲涼意沁入心裡。她不甘示弱的瞪著他,直到他頗覺沒趣地看向他方。

  「大伯,這就是上次我說的那位藥師,莫朝華。」何爵生在跟同行前輩們一一打過招呼後,對何朝聖說道。

  何朝聖瞟了恭敬地站在一旁的莫朝華。

  「何局長好,我看過您寫的那本《鑒證實錄》,我想說,您的各種想法都非常有創意。」她說話的時候都可以聽到自己的顫音了,更何況就站在離她不足半米距離的何朝聖。他的表情沒多大的變化,就好像一尊雕像。雕像本都一樣,只是有些被擺在了很重要的位置。

  寒暄過後,何爵生正想邀請莫朝華跳舞,迎面走來一個女人,主動地想請他陪她跳一支舞。他望了望莫朝華,她點點頭,表示自己沒有關係,於是何爵生挽著那個漂亮女人一同走進舞池。

  「自己的男伴去陪別人跳第一支舞也無所謂?」

  低沈的嗓音在身後說著,她肚子餓,隨意地挑了點零嘴吃,酒卻是不沾的,「難道我還掐著他的脖子不許他去啊?」她莫朝華不是那麼小心眼的女人。

  何勁生跟著她,看著她端著盤子一路撿些可口好吃的臘肉大腸什麼的,不覺皺眉,「你怎麼盡挑這些難消化的東西?」於是,也不知道為什麼,很雞婆地夾了些菜放到她滿滿的盤子裡。

  「我是食肉動物。好了,你別再夾了。」她示意他要適可而止,她不是來讓他當牛羊喂的。她不吃草。

  他意興闌珊地放下夾子,「我看你是來物色對象的吧。這裡有錢的富豪多了,你倒是能混得如魚得水。」

  「哈。你說得沒錯。」她喝了一口橙汁,故意賣弄風騷似的噘高嘴唇,蜜色的唇飽滿可口,唯一美中不足的一點就是唇角沾了芝麻醬油,讓她的挑逗看上去有些不倫不類,「我就是藉著何公子來這裡傍大款的,也不曉得哪家大款剛死了老婆或者二奶的,我恰巧可以插一腳。我莫朝華雖然不是傾國傾城,好歹也有些姿色,有點智慧,比外面那些不入流的二奶可上眼得多。」

  「你——」

  「啊,我覺得吧,何副院長就不錯。反正我們都有過一腿了不是嗎?不如你把我包養起來啊。」狹長的丹鳳眼風情萬種地瞇笑著,就像……就像真心期待著他能包養了她似的。

  「莫朝華,你正經一點會死?」他突然有些惱怒地別開眼,剛剛……他的腦中怎會閃過將她包養起來也不錯的念頭?

  「會死啊,會被你憋死。」她在他詫異的注視下伸出纖手幫他把領帶扯松,「不要什麼事都這麼死板嘛,把自己束縛住,不是一件累人累己的事嗎?不過,我想問件事情。」他領口微敞,倒有了幾分頹廢跟野性。

  「什麼事?」心口一縮,他依舊很愚蠢地自甘掉進她扯出來的不正經話題裡。

  她表情困惑,「你們何家不是以正直嚴謹著稱嗎?你常常挾私報復我,是不是有點違背你們何家的家規家矩了?如果我等下跑去何局長那裡告狀的話,你會不會被家法嚴懲?」

  他雙手環臂,懶懶地說道:「好啊,你去啊。順便告訴他,你是怎麼誣陷我,害我屢次相親失敗的。讓他知道,原來到處破壞我們何家名聲的人就是你,莫朝華。」

  莫朝華聳聳肩,「那還是算了吧。」她還是挺識時務的。

  他看見她的視線從他身上溜到那邊舞池裡,何爵生正和表妹跳著交際舞,她掩蓋在長長睫毛下的眸子不知是明是暗,心裡隱約有些不爽快。他是沈悶單調,不如魏星油嘴滑舌,討女人歡喜,也比不上爵生溫潤和善,如沐春風。怒火剛揚起,正準備甩頭走人,掌心間卻突然多了一份柔軟。

  「你……」正要開口罵她,她卻放下堆得像座小山似的碟子,柔荑勾上他寬闊的肩膀,嬌小的身子輕輕貼近他溫暖的胸膛,他不由怔忡,只見她微微偏著螓首,頗討喜地覷著他,心湖漾開,好像有什麼亂了步調。

  他該把她狠狠推開,然後看她的笑話嗎?

  還是任由她香軟的身體貼著自己,然後讓她來看自己的笑話?

  如此意志不堅定呵,連他自己的界限都模糊了起來。他……是真的那麼討厭莫朝華嗎?

  「何副院長,賞臉跳支舞如何?」輕如春風,帶著淡淡的香氣,將他一向堅強的心門狠狠一扣,情不自禁地頷首,甚至連一點冷硬的偽裝都無力去掩飾,折服得如此徹底。

  今晚心情愉悅,所以……偶爾放縱自己也該不為過……他聽見理智這樣欺騙自己。

  歡聲笑語似乎全留在了別人的世界裡,賓客們觥籌交錯,舞姿輕曼,都叨擾不到他們相互輕擁。

  隨著柔和輕快的舞曲,身體情不自禁地跟上那種節奏和旋律。大掌扣上她的小蠻腰,另一隻手不知為何要緊緊地將她的小手握住,就像生怕她從他手掌心逃走了一樣,唯有用力,才能留住她。

  他們就在舞池裡一圈一圈地旋舞,所有的舞者在他們的身旁旋過,帶著柔美的旋律,在彼此專注的凝視中渾然忘我。

  「想不到你的舞跳得還不錯。」曲調漸漸地慢了下來,女伴們輕輕將螓首靠在男人的胸口。

  「你想幹什麼?」何勁生暗暗喘了口氣,找回前一刻突然失去的克制力。

  莫朝華輕輕一笑,「不要這麼防備我。我只是想跳支舞而已。我媽媽以前是個舞蹈老師,我爸爸是個小有名氣的鋼琴家,我五歲就會探戈了,六歲代表兒童舞蹈學院參加國際比賽,如果不出意外,我現在應該站在舞台上彈琴跳舞,接受鮮花和掌聲。」

  「那為什麼沒有?」何勁生緊緊地注視著她微笑的臉龐。

  「因為出了意外。」掀眸瞧見他緊繃的目光,她突然有一種想要傾吐的衝動。她隨即笑著搖搖頭,「一點小事,家庭破裂。我早就不在意了。」

  「那為什麼後來選擇了製藥這條路?」

  莫朝華詫異地眨了眨眼,「我……呃,呃……我沒有想過。」

  「是嗎?」他瞭然地點頭,道,「也許你應該想一想。」

  莫朝華咬咬唇,擡頭望進他如海的眸子裡,有片刻的沈淪,「那你呢,為什麼會成為一名醫生?別跟我說因為什麼救死扶傷啊的大道理。」

  何勁生難得在她面前露出笑容,「因為我們家族都是行醫的,我很小的時候就讀完中醫中診,八九歲就能把《黃帝內經》熟練地背下來……看來我們只是走的路不一樣而已,你差點就成了一個舞蹈家。」

  「如果讓你重新選擇,你會想從事什麼行業?」她頗好奇地覷著他。

  「唔……我不知道。」他輕輕地回答道。而莫朝華在他諱莫如深的俊眸裡,看到了迷惘。

  生在這樣的家庭,長在這樣的環境,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延伸出其他什麼興趣愛好,或者他這個人就是貧瘠的,沈悶的。可是別人不是與他一樣,都是這樣生活著的嗎?爵生也是。他們不都是走在別人為他們安排好的路上,一帆風順有什麼不好的,為什麼他要因為她的一句話而感到茫然?

  莫朝華將柔軟的小手輕輕貼在他俊頰兩旁,吐氣如蘭,紅潤的雙頰甜美地鼓起來,「就好像你的生命並不是你的,前進的方向也許在你出生之前已經被妥善地安排好,每一步都是如此循規蹈矩,因為走錯一步,都不僅僅關係到你一個人。其實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只是有時候會覺得寂寞,對不對?」

  寂寞嗎?他不知道。只是當她用那樣溫柔的眼神望著他的時候,他會情不自禁地渴望她能一直像捧著珍寶一樣地將溫暖的小手貼在他的雙頰上。

  「你做過最出格的事情是什麼?」丹鳳眼笑得彎彎的,像一弧新月,亮得叫人移不開眼,香唇微嘟,在他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就軟軟地湊上前,印上香噴噴的一吻。

  不過不管是什麼,應該都不會比在今夜,大庭廣眾下接吻更聳人聽聞吧?

  舞曲戛然而止。

  跳舞的人都停了下來,就連剛講到DNA雙螺旋分子解旋問題的何局長也站了起來,雕塑一樣的面容上流露出吃驚的表情。

  何爵生訥訥地放開懷裡的表妹,雙手垂立在身側,溫和的目光猶疑地望著舞台中央的兩人。

  「好像第一醫院只有年末考核吧?」莫朝華露齒一笑。

  何勁生怔怔地望著四周詫異的人群,那麼多問號的目光,爵生困惑的表情,還有爸爸責備的模樣在他眼前一一地掠過,他卻好像只看到莫朝華的小臉洋溢著得意的笑容。他又被她愚弄了?

  他每扳回一成,她便不甘示弱地撲上來再咬一口,惡性循環,到最後他都不知道是恨她,抑或只是想陪她玩而已。

  這一次,他只能說,她真的留了一個好大的爛攤子給他收拾。

  這個莫朝華啊……

  胸口因她而淤塞著的窒悶到底是為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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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4-2-1 11:26:06

第九章 實驗室

  何爵生穿上防護服,戴上口罩,風淋後進入SPF房,而莫朝華已經在大鼠實驗室等著他了。

  她取下一個籠子,裡面一團團壓著白呼呼的大鼠,肉肉的,軟綿綿的。打開籠子,她抓出一隻放在台秤上,這個時候,何爵生開門走了進來。

  「你先稱。」他巡視了一下二十幾籠老鼠的活動狀態,飲水量,又道:「藥品準備好了嗎?」

  「在隔壁實驗室裡,新的藥品也已經高壓進來了。」

  「嗯,記下生產批號,隨機取樣。」他坐到她的身旁幫忙。

  莫朝華麻利地稱好老鼠的體重,準備開始取針灌藥。

  何爵生注視著她,藍色的口罩將她大半張臉龐都藏了起來,只露出一雙晶亮的雙眸認真專注地盯著手上的事情。他清了清嗓子,「朝華,昨天……昨天不能送你回家,我很抱歉。」

  莫朝華朝他瞥了眼,「沒關係,你家裡有事要忙。」

  「事實上,是因為你昨天……引起的騷亂。堂哥昨天被伯父訓得很慘,你今天碰到他沒有?」

  她咧了咧嘴,口罩下偷偷吐了個舌頭,「……沒有。」

  那倒是。要是碰面了,她卻好端端地坐在這裡扎白鼠,他倒應該要覺得奇怪了。生不如死的人應該是她才對嘛。

  「那你最好做好心理準備,他今天可能不太有心情跟你開玩笑。朝華,你能答應我,不要跟堂哥把矛盾激化了,盡量和平共處好嗎?」何爵生擔憂地握了握她的手,「不管你們曾經有什麼誤會,我要你確信,堂哥是一個非常正直的人,他把榮譽看得比生命還要重要。不要惡化了彼此的關係,就保持現在這樣,可以嗎?」

  「他現在怎麼樣了?」她有些心虛地問。

  何爵生歎了口氣,「伯父教訓他的時候,他一句話都沒有說,到現在也是。他以前有個很喜歡的女朋友,叫張紅燕,最近跟他徹底分手了。我猜,這也是他心情低潮的原因之一。你就讓讓他,別去惹麻煩。」畢竟她的前程都掌控在堂哥手上,不是嗎?

  一開始,她以為一切都是何勁生活該。他用很小人的手段對付魏星學長,逼得學長名譽掃地,只能放棄自己的工作,離開這個城市,而他做的一切只為了得到張紅燕。可是現在,張紅燕依舊不屬於他。而她竟然漸漸為自己做過的事情感到內疚。

  她真的很討厭何勁生嗎?

  那為什麼她還能這麼清晰地記著唇上他的味道?寬厚濃郁,暖暖的。

  「不過,我第一次看到堂哥跳舞跳得那麼好。」何爵生想起何勁生那夜的第一支舞,連續踩了女伴四次腳的慘狀,到最後還能笑得出來,真服了他。

  莫朝華卻已沒有在聽他還說些什麼,心思遠遠地飛回了那個晚上,慢歌輕搖,她閉上眼,放開自己的心扉,讓何勁生主導一切的步伐,一步、兩步,轉。

  一步、兩步,轉……

  做完每月一次的數據報告後,何勁生宣佈散會。

  研究室的同事作鳥獸散,何爵生也因為急症室有急事先行一步,剩下莫朝華一個人在慢吞吞地收拾東西。

  她有個習慣,喜歡把不同側重點的事情記在不同的記事本上,歸類總結。會議上有很多臨床醫學方面的知識,她並不是很懂,所以在下班之後她會抽出一點時間來補充這方面的缺失。

  何勁生拿起放在桌上的公文包,淡淡覷了她一眼。「莫藥師,還不走?」

  這是自那天親吻後,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莫朝華卻連頭都沒有擡,只是示意他可以先走。

  眉峰蹙起,深邃的眼眸沈冷得可怕,「記得把門鎖好。」他很快地走出研究室,走廊裡還能聽到他急促的腳步聲。

  走那麼凶幹嗎?

  偌大的研究室只剩下莫朝華一個人,她輕輕歎息一聲,都能聽見自己的回音,好像在問,這是怎麼了?

  她也不想這樣彆扭,卻不知道該怎麼跟他和平共處。

  他總是戴著一副鐵石心腸的面具,自負自大,與他相處的人常常會感到低人一等。所以她一見到他,就像渾身長滿了刺的刺蝟,扎得他痛了,才不會為自己自卑。可是一旦收斂起鋒芒,不與他針鋒相對,她就可以很真實地感覺到何勁生的確是很聰明、博學多才,而他表面嚴厲,暗地裡又有幾分人情味,跟他爸爸並不那麼相似。

  越瞭解這一點,她就越討厭何勁生,討厭他為什麼要改變,為什麼不能就是當初她知道的那個何勁生。

  外頭淅瀝瀝地下著大雨,她整理好筆記,就拎著Gucci皮包下樓,打電話給揚譽,他沒接,電話無情地轉接到語音信箱。

  天色沈沈的,烏雲密佈,齊壓壓地往地面擠來。

  這個時候一輛淩志慢慢地將車倒了過來,從她身後跑出一個女人,灰色單調的裙擺進入她的眼簾,「莫藥師,你沒帶傘?」

  莫朝華認出她是一個在藥房裡抓藥的普通合同工。為什麼會記得?

  那天,他們研究組去開會,她最後一個進的會議室,發現大家早已就座,而她卻連一把椅子都沒有。

  她茫然地站在牆角邊,看見何勁生冷然地覷了她一眼,又若無其事地埋頭看報告。更讓她難堪的是底下竊竊私語的同僚們。

  她不怪誰呵。不論走到哪裡,她永遠都是被排擠的那一個。沒有什麼原因,只是她叫莫朝華。

  這個時候,在會議室裡置備茶水的那女人看見了,連忙到外面搬了一張椅子進來給她,用平凡的笑容靦腆地笑了笑,接著又去準備自己的分內事。

  這樣的女人,她怎麼可能會記不住?

  「你也沒帶嗎?」她只看見她手上又醜又土還是冒牌的LV皮包。

  「哦,我先生來接我。」那女人歉然地笑了笑,突然大聲道,「不然……我讓我先生送你一程吧。」

  莫朝華往黑色的淩志看去,裡面的那個男人長得普普通通,正不發一語地瞅著她們兩個,再看那個女人,相貌不算漂亮,不過二十七八,身材就微微變了樣。為什麼她的笑容裡會有那麼幸福的光彩?「不了,我……我有人來接我,他馬上就來了。」

  說完,她咬著嘴唇,倔強地看著那個普通又善良的女人。

  「是、是嗎?那我先走了,再見。」那女人和善地揮揮手,用皮包擋著雨,衝向已經為她開好車門的普通男人。莫朝華看見那個男人用毛巾體貼地幫她擦去額前的雨水,兩個人有說有笑地開車離去。

  莫朝華還記得這個女人曾經在散會之後對她說,莫藥師,我真羨慕你長得這麼漂亮,我老公常常嫌棄我胖呢。

  真正該羨慕的人,是她莫朝華。

  揚譽太忙了,他不是要上班,就是要陪女友,哪裡有時間顧及到她呢?盯著手機通訊錄裡的那個唯一的號碼,不知是淚水或者雨水,漸漸模糊了她的視線,拇指按在刪除鍵上,卻一直沒有按下去。

  她只剩下揚譽這麼一個朋友。連他都踢出她的生命裡,她還有什麼呢?

  漫天的飛雨洋洋灑灑,好像永遠都等不到它休止的一天,這雨期期艾艾的,也下到了她的心裡。

  何勁生站在三層窗戶旁往外看,靜默的俊眸凝著不遠處一抹任性的紅色,青灰色的天,濃白的霧,也抹不去她那鮮艷的存在。那一天在咖啡廳,那種怪異的感覺又浮上心頭。

  「莫朝華,你到底在等誰?」他喃喃自問,回應他的是淅瀝的雨聲,還有那嬌小的紅色身影。

  眼角的餘光瞥到桌上的那把傘,是爵生臨走前留給他的,心頭突然冒出一個疑問,這個世界會有人關心莫朝華嗎?

  也許莫朝華不是在等一個特定的誰,她只是在等,可以是爵生,可以是研究室裡的任何一個人,也……也可以是他……

  拿起桌上的傘,他遲疑著,要不要,該不該?爸爸的話在耳邊冷冷地響起。

  他蹙眉,放下傘,傘骨碰到桌面時發出的悶哼就像淤塞他心底的那口氣。

  他的決定太輕易,輕易到他發覺自己馬上就後悔了。待再回頭去看樓底時,那抹紅色早就一頭鑽進茫茫雨色中。

  她沒有人來救贖,而他放棄了那個機會。

  「燒38度半。」揚譽甩了甩體溫計,幾不可聞地歎息,「這麼大了,還不懂照顧自己嗎?」他替她攏了攏被子,確定她睡得很溫暖。

  「揚譽,要記得喂呆呆。」她昏昏沈沈地說著。

  揚譽捏了捏她熱乎乎的手掌心,給她溫柔的保證,「我知道,你乖乖休息吧。」伸手探了探她額頭的溫度,不禁又心疼地歎息了一聲,他擰了條毛巾鋪在她的額上。

  「揚譽,揚譽……」她迷迷糊糊地叫著。

  「我在。」他輕輕拍打著她的肩膀,「我一直都在。」

  他溫柔呢喃的安撫起到了作用,她漸漸入睡,小臉紅撲撲的,是因為高燒,卻很可愛,完全沒有平素裡的妖媚。靜靜凝著她的嬌容一會,揚譽才站起來給呆呆去準備吃的。

  他跟莫朝華是在丁雋毅研究室裡工作的時候認識的。那個時候,所有人都鄙夷他。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都躲著他,只有莫朝華笑著向他伸出手。

  只有她一個人是笑的……他也絕望過,卻因為那笑容而苟延殘喘了下來。他曾經以為自己不能離開莫朝華,像隻狗一樣忠心著主人,形影不離。

  可是曾幾何時,莫朝華開始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她從來都沒有離去,一直都是他在離去。留下她一個人。她什麼都沒有改變,是他終於堅強起來,有了自己的生活,所以把她拋棄了。

  在呆呆的碗裡倒了些牛奶,呆呆卻也病懨懨著,望了他一眼,又蜷縮了起來。物似主人,動物都是有靈性的,呆呆一定是知道朝華生病了,所以才悶悶不樂。

  莫朝華身邊留不住人,就像詛咒一樣。她一邊玩著呆呆,一邊笑著對他說。

  他卻自以為是地對她說:「我會一直留在你身邊。做朋友,也可以天長地久。」

  他跟那些覬覦著朝華身體的男人不一樣。他喜愛她,是單純的情分,不是露水鴛鴦,點水而過。

  「呆呆,不要讓朝華擔心,過來吃點東西好不好?」他勸誘著,將它最愛的食物擺在呆呆的嘴邊。

  呆呆像是聽懂了他的話,咬了幾口,又不動了,蜷成一團米黃色。他無奈地歎息,摸了摸它的頭,不再勉強它。

  急促而短暫的門鈴滴滴響了兩聲,他詫異地站了起來,過去開門。

  門外站著一個英俊的男子,只是長得過分白皙,顯得有些病態,在看到揚譽的時候,微微吃了一驚,「請問,莫朝華是住這裡嗎?」他很快地鎮定了神色。

  「對不起,你找錯地方了。」揚譽輕柔地一笑。

  俊容一閃而過疑惑,「不好意思,這是她爸爸以前的房子……我以為她會住在這裡。」

  揚譽合上門,輕聲走進臥室,俯在床側,貪看她不安分的睡顏,「剛才魏星來找你了。」他拂去淩亂地貼在毛巾上的劉海,柔聲道,「不過我已經把他騙走了,因為你一定不想讓他看見你現在這麼憔悴的模樣,對不對?就算他不要你,你也容不下有人傷害他,你為什麼對他這麼好?你對他比對我好,為什麼呢?」

  平時他什麼都不說,不代表他不在意。他是人,會看會聽會思考,被漠視了會心痛。

  口袋裡手機在震動,他沒有按掉,也沒有接起來,只是任它震了一會,就停止了,「朝華,我要走了,公司的事情很多,多到我根本沒辦法好好陪你。也許你根本就不需要我陪在你身邊……」

  揚譽換了條冷毛巾,小心翼翼地貼在她額頭上,俯身親了親她的柔頰,輕聲說道:「我該走了。」

  聲音裡帶著殘忍的味道。

  直到鐵門聲幾不可聞地傳進她耳裡,一滴溫熱的淚才從她的眼眶裡滑落。

  她一直知道,總有一天揚譽會恨她。她那麼在乎魏星,是因為他也曾與她一樣沈淪過,一樣有很不堪的過往,她自己的生活亂七八糟,可是看著魏星快樂,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希望。也許會有那麼一個人,會在不遠的地方生活著,在茫茫人海中千辛萬苦地尋到她,然後帶她逃離這麼悲傷的寂寞。

  可是揚譽……她怎麼能帶著揚譽一起沈淪呢?揚譽不夠堅強,很容易地被她帶壞的,她怎麼捨得呢?

  迷迷糊糊不知道睡了多久,天早就黑了,房間內黑乎乎的,伸手連五指都看不清。

  她覺得渴了,掙扎起來。打開床頭燈,床頭櫃上放著一個保溫杯,裡面的開水還溫熱著。她愣愣地看了一會,一股暖流自心間流過。

  揚譽總是這麼細心。

  仰起頭喝了口水,她才四下張望,「呆呆……」

  呆呆總是喜歡繞在她身邊蹦蹦跳跳的,它不會像揚譽那樣有自己的意識,自己的想法,它只能一直依附著自己的主人生存。她愛呆呆比愛揚譽多很多。

  「笨呆呆,快出來啦。」她搖搖晃晃地掙扎起來,朝客廳走去。

  高燒燒得眼睛都糊掉了,她瞇起月牙一樣彎彎的眸子努力想將一片模糊不清的視線看清,「笨呆呆,你躲哪裡去了,姐姐看不見你。」頭一沈,眼前只剩下黑暗,她眩暈地扶靠在牆上,擰了擰抽痛的眉心,「臭呆呆……我、我找到你……一定要紅燒了你……」忍住胸口想嘔吐的慾望,她緩慢地在地上摸索著。

  「嗶——」呆呆無精打采的聲音終於倦倦地應了她一聲。

  莫朝華在沙發底下抓出呆呆,兔子紅紅的眼睛裡有鮮艷的血絲,憔悴地耷拉著長耳朵。她心底大驚,「呆呆,你怎麼了?」

  呆呆沒有應她。不是懶得應,而是找不出力氣跟活力去應她。

  莫朝華又急又怕,慌慌張張地抱著呆呆想要衝出門找醫生。起勢太猛,她腦袋又燒得迷迷糊糊,頭輕腳重就往前倒,直挺挺地就栽在地上了。更糟糕的是,呆呆就在她懷裡,她為了護著呆呆,硬是以背著地,摔得她全身彷彿散架。

  這下是真的摔死她了。她「撲哧撲哧」地喘著氣,將死氣沈沈的呆呆緊緊地摟在懷裡,嘴裡嘟嘟囔囔地胡言亂語著,不知道說了些什麼,也不在乎。

  不知過了多久,她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突然驚醒,「我睡著了?」她咕噥了一聲,搖了搖懷裡的呆呆,可是呆呆一動不動的,她怕極了。

  怕呆呆死在她懷裡。眼淚撲簌著往下掉,她艱難地摸索到沙發上,蒼白的小手打滑了好幾次,才好不容易地抓住手機。

  撥給揚譽,可是電話依舊被轉接到語音信箱,揚譽溫暖的聲音為什麼在此時此刻聽起來,會是這樣冰冷?明明是該溫暖著她的,明明該替她擋風遮雨的,明明該在她沈淪的時候拉她一把的,為什麼,為什麼揚譽做不到?

  到最後,她連揚譽也丟了。

  她兩眼發直地瞪著手機,通訊錄裡空蕩蕩的,除了一個電話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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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4-2-1 11:26:48

第十章 幸福的味道

  何爵生將幾張CT圖整齊地貼到白板上,對在座的幾個醫生說道:「這個病人胃出血很嚴重,CT上同時顯示肺部右葉有陰影,範圍比較大,懷疑可能是癌症,病人出現嚴重咳嗽,不過沒有咳血,呼吸困難,窒息兩次,全身劇烈疼痛。」

  「病人可以做『活體穿刺』、核磁共振。」一個醫生舉高圓珠筆說道。

  「核磁共振中並未發現肺內縱隔病變。病人年紀較大,不適合做活體穿刺。」何爵生望向一旁的何勁生,他雙手合十,俊眸凝著窗外,不知在深思什麼,「何副院長,現在怎麼辦?病人嚴重疼痛,我剛給他打了四毫克的安定。」

  何勁生回過神來,才發現幾個醫生都在看著他。

  如果不是這個病例太複雜了,爵生也不會召集他們來做研討,可是他竟然在這種時候分神。

  他也試圖將注意力集中到那疑難病症上,也試圖將目光定格在那幾張黑白CT上,試圖……將惱人的嬌影從記憶中清除。俊眸不自覺又飄向窗外,她在這個時候從這個透明櫥窗邊走過的不是嗎?

  「何副院長?」

  何勁生才發現他的失態。他清了清嗓子,朗聲道:「先進行痰脫落細胞學檢查,不過假陽性可能有1%到2%。再做一次核磁共振,病人嚴重咳嗽、呼吸困難、胸痛,都說明他肺部肯定有問題。不排除血栓、腫瘤。」

  討論結束後,何爵生拉住何勁生,懇切地說道:「哥,別把生活上的情緒帶到工作中來。」

  「我知道。」

  「對了,等下我跟你匯報一下調脂藥的試驗進展。」何爵生打開抽屜,拿出一個檔案袋。

  何勁生蹙起眉心,「這一向由莫朝華來跟我匯報的。」

  他還記得每次莫朝華來總結試驗進展的時候,他們兩個人都會吵得不可開交,只是因為一點點小問題,吵到最後兩個人都咬牙切齒,恨不得把對方撕吞入腹。甚至有幾次,他們根本是因為私人恩怨口角的。

  他並不總是這麼幼稚,並不曾像今天這樣把情緒帶到工作上……

  「朝華請了病假,實驗室我讓小余先負責。」

  「她病了?」何勁生不由想起昨天她冒著大雨回去。

  看見堂哥眉宇間隱藏不住的關心,何爵生微微一笑,「是啊,聽說她就一個人生活,生病了也沒人照顧,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麼事?不過沒辦法,我今天還要加班,也不能過去看看她。」

  我媽媽是個舞蹈老師,我爸爸是個小有名氣的鋼琴師……那天舞會上她說這話的時候,隱隱有幸福的味道。

  「你十五分鐘後到我辦公室來。」他不能解釋心頭那一抹焦躁,只能用力地握了握拳頭,妄圖用冷漠驅散胸口那點疼。

  他驅車趕去張紅燕的家。

  張紅燕只是龐氏藥業裡一個小小的業務員,可是她住得起高級住宅區的大公寓,她開的車是新款的BMW,身上的鞋子衣服,甚至到太陽眼鏡都是非名牌不可,於是可知,藥品營銷這一行業是多麼的吃香。

  而相反的,做一個藥品研發員,雖然名字上好聽,也好像比在外面奔波的業務員要體面得多,事實上工資是少得可憐的。第一醫院一個月加獎金只給莫朝華三千。莫朝華表面上穿得光鮮亮麗,但實際上,她的衣服鞋子的確都是名牌,仔細看,卻都是多年的舊衣服,只不過是保養得很好,加上莫朝華天性優雅出塵,所以才沒有給人一種寒酸的感覺。

  莫朝華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適合去做藥代。她能說會道,千嬌百媚,只要她願意,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把男人玩弄在股掌之間。

  這樣的一個女人,卻選擇做研究。年復一年地待在小小的實驗室裡,沈悶地比劃著化學結構,左右旋體,從幾千幾萬種化學式裡去尋找一種有用的藥,每天將青蔥玉指浸泡在消毒水裡到發白皺縮,一頭烏亮的長髮常常弄得油膩膩的,甚至在動物房裡聞著畜生的腥味,陪著那些白老鼠度過每個節日,而她明明知道外面的世界會有更美好的生活在等著她——

  他將車子在停車場裡停好,說不上有什麼感覺。只是突然有點疲倦,對張紅燕的愛,好像有一點點不是味道。

  雙手插在口袋裡,直到張紅燕來開門。

  她穿著單薄的絲質睡衣,在金色的燈光下隱約浮現出曼妙的胴體,「勁生,你怎麼來了?」美麗的臉龐閃過一抹錯愕慌亂的神情。

  見她恍若燦花的笑顏剎那間僵硬,何勁生輕擰眉心,「很久沒見了,來看看你。」

  他走進房間,看見茶幾上擺放著三叉蠟燭架子,紅色的燭光柔媚地搖曳著,旁邊有一瓶紅酒和兩個高腳玻璃杯。

  何勁生不覺停下腳步,「有客人?」還是不一般的客人。

  「勁生,我……」張紅燕難堪地笑了一下,隨後頷首,「我在等魏星。」

  「魏星?他已經結婚了。」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他知道張紅燕一直都喜歡魏星,當魏星愛上別的女人,紅燕偎在他懷裡失聲痛哭的時候,他也曾為她心痛過。

  可是難道愛就是不擇手段地佔有嗎?即使知道那人根本心不在此,也無所謂嗎?

  如果這是愛,是不是太痛了?用珍貴的時間去挽留一個留不住的人,是不是太傻了?用淚水去在乎一個不在乎自己的人,是不是太殘忍了?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還愛著他,我想誘惑他!我很賤對不對?」張紅燕咬著唇,淚水從眼眶裡掉了下來,一張美麗的臉龐支離破碎著傷心,「可是何勁生,你知道嗎?只要有一點點機會,我就不會放棄他。我傷過他,輕賤過他,可是我知道,我以後再也不會犯同樣的錯誤了。我愛魏星,愛得義無反顧,我願意為他犧牲一切,如果我能早一點意識到這一點該有多好……何勁生,你走,你走啊!我對你一點感情都沒有,從頭到尾都在利用你。你呢,明知道我在利用你,明知道我不愛你,還是想跟我在一起。你覺得這樣就是愛我了嗎?不,不是的。」

  「我從來沒有在你眼底看到一點愛,看著你,就像看著一尊雕塑一樣,冷冰冰的,抱著你,也不會有一點點溫暖的感覺。」她忍痛地閉上眼,淚珠斷了線一樣地掉落,在這個時候說著殘忍的話的人是她,可是心痛的,卻還是只有她一個人,「我從來沒有愛上你,是因為你也從來沒有真的愛過我。」

  他們交往了兩年,也曾激烈愛撫接吻過,但是他從來沒想過要跟她上床,他說在結婚之前他都不會有這個念頭。

  何勁生正想開口辯解,手機卻在這個時候響起。他如獲大赦,說了聲對不起,就到一旁接電話。

  「喂……」

  「何勁生……呆呆快死了……」

  莫朝華粗啞得好像被十輛卡車碾過的破碎聲音在電話那頭抽泣著,何勁生心一縮,不自覺握緊電話,「怎麼了?」

  「呆呆……呆呆快死了……」

  她喃喃著,反覆只有這一句。何勁生知道她嚇壞了,急忙說道:「莫朝華,不會有事的,我現在馬上就過去。聽到了沒有?」

  「何勁生……」她緊緊地摟著呆呆的身體,全然不知自己正在劇烈地發抖著,屏息著聽手機那頭的男子在著急地說話,胸口痛得像要裂開,肺部被一種不知名的感覺擠壓得好痛,「呆呆不能死……」

  呆呆是她的一切了。

  失去了揚譽,呆呆是唯一願意陪在她身邊的活物了。她不能失去呆呆——

  何勁生趕到莫朝華老舊的公寓,使勁地按門鈴,卻久久沒有人回應,他臉色難看,轉身要衝下去找公寓的保安,鐵門卻沈重地打開,一抹嬌影就意識不清地跌到他懷裡。

  懷裡只覺煨進了一個小爐,「莫朝華?」他大驚失色,大手覆上她光滑的額頭,「你好燙。」

  「呆呆……」

  她小聲含糊地咕噥著,他這才注意到她還抱著那隻兔子,「人都病成這樣了,你還顧著那只該死的兔子?」他惱火地打橫抱起她,嬌弱的身子連點份量都沒有,他急躁地猛按電梯。

  「它病了,也許就快死了。」她把臉埋進他的胸膛,不讓他看見她軟弱的淚水。

  「你也差不多了。」說著,他將她摟緊。

  「何勁生……你嘴巴好毒……」

  「我說的是事實。莫朝華你好歹也是個醫務人員,拜託你稍微有點常識好不好?發燒是會燒死人的,別不拿它當一回事。」他大步走出電梯,跑向自己的車子。小心翼翼地把懷裡的女人放到副駕駛座上,扣上安全帶。她把腦袋輕輕靠在車窗上,難受地閉上眼。

  何勁生發動車子,飛快地駛出名苑小區。

  「我們去哪?」她無意識地撫摸著奄奄一息的呆呆。

  「醫院。」他寒聲道,劍眉深鎖,不知是因為氣她半夜還要煩他擾他,還是因為擔心她這條岌岌可危的小命。

  「獸醫院?」

  「第一醫院!」他幾乎是用吼的,「莫朝華,你到底是怎麼想的?你的命重要,還是一隻兔子的命重要?」

  「我不能沒有呆呆……它、它是我唯一的親人。」

  她面無人色,一向紅艷的唇都發紫了,卻還說著傻話。何勁生冷冷地說道:「我確定你的生命安全了,就會送那隻兔子去看病的。你不要擔心了。」

  「不能……先去獸醫院嗎?」意識漸漸渙散開來,不知是不是因為旁邊這個男人,倦意襲捲,她幾乎要睜不開眼睛了,「求你了……」

  「你給我閉嘴休息。」

  他的態度是這樣惡劣,莫朝華卻輕輕勾唇。安全了……呆呆……還好有何勁生,對不對?

  撫摸呆呆的手軟了下來,沈沈地壓著它微微戰慄的身子。

  他面色陰鬱,將方向盤打轉,回頭駛去。紅綠燈下,他目光難解地望向她安然的睡顏,唇邊的那抹笑意還殘留著餘溫。他凝望著,竟覺得有些口乾舌燥。

  莫朝華這個妖孽——

  他別開眼,心跳得太快,幾乎要超出他的控制。只是,不過一會,他又忍不住地低眉去瞧她,她與那只失去生氣的兔子緊緊地相偎,沒有血色的嬌容也美得叫人屏息。

  他脫下外套,輕輕蓋在她的身上,大掌撫了撫她發燙的小臉,「莫朝華,這隻兔子對你就這麼重要嗎?」他低聲呢喃。

  她唯一的親人竟是一隻兔子?!

  我媽媽是個舞蹈老師,我爸爸是個小有名氣的鋼琴師……

  她的話總是莫名地在他耳邊迴響起,一遍一遍,扣痛了他的心門。何勁生斂眉,直到吐出一口長氣,才發現自己為了她而胸肺鬱結,久久無法舒眉。

  「張口。」何爵生吹涼了稀粥,送到她的嘴邊。

  她乖乖地一口喝了下去。因為吹了一夜雨而感染大葉性肺炎,順便傳染了某只傻兔子,害得差點兩命都失。但是如果生病意味著有如此俊男環伺在身邊,她也不是特別排斥……

  她身邊總是來來去去的,很多人。

  可是真正能待得久的,卻沒有一個。既然到最後都是要離開她,她又何必費心記下他們的電話號碼?那天晚上要不是在儀器購買清單上找到何勁生的電話號碼,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也許她跟呆呆都會死掉,而一個星期之後才被人發現她們發臭的屍體……

  「我不吃了。」她搖搖頭,覺得飽了。

  「不行,至少要把這碗喝完。」何爵生溫柔但是很堅決地說道。

  於是,當何勁生一腳踩進特護病房,就看見這麼一幅柔情蜜意的畫面。冷眼瞥見爵生臉上浮著一絲淡淡的笑意,心底隱隱有些不快,神情不覺冷了三分。

  隨著房內溫度急劇下降到冰點,莫朝華渾身立即起了雞皮疙瘩。能製造出這麼強的冷空氣的,在她的印象中好像只有那麼一個人。

  掀眸就看見何勁生雙臂環抱,依在牆上冷冷地望著他們,「何副院長,好有空啊,什麼風把你吹到我這兒來了?」

  他冷睨了她一眼。

  喲呵,這是什麼態度?難得她這麼慇勤地跟他打招呼,他就回了個白眼給她?他還真以為自己是她的救命恩人啊。她是勉強施捨給他這次表現的機會,他怎麼總是不清楚一點?

  「比不上爵生有空,放著科室裡幾十號病人不管,跑來這裡伺候人。而且還是個無足輕重的人。」

  何爵生立即說道:「堂哥,我讓小陳今天替我……」

  何勁生擺擺手,不聽他解釋,「今天朱先生來,點名找你,你卻不在,院長大發雷霆了。」

  「什麼?朱先生來了?」何爵生吃驚地站了起來。

  「院長不敢讓小陳給朱先生看病,正到處找你。你還不快去?」

  何爵生對莫朝華抱歉地笑了一下,連忙趕了出去。於是,偌大的看護病房裡只剩下一個不能下床的莫朝華還有一個表情不怎麼友好的何勁生。

  「何副院長,早啊。」氣氛太沈悶,怕被憋死的莫朝華立即笑瞇瞇地舉手說道。雖然眼前這個男人也是悶騷中的一代翹楚,但好歹也是個人嘛。她也不是那麼挑剔的啦。

  他緩緩朝她踱了過去,「看你氣色很好,恢復得很不錯嘛。不過這也虧爵生照顧得好,一天三頓讓人家這麼餵著,不知道的人還真會猜想你們到底什麼關係呢。」像他,就已經在不悅揣測。

  她瞇了瞇眼,「那天何副院長緊張兮兮地抱著我來看病,憂心忡忡地在診室陪了我一個晚上,真不知道有些人又會是怎麼猜想的呢?」

  何勁生額上青筋隱隱跳動,只手按住她的肩膀,俯身咬牙低吼:「莫朝華,我沒有緊、張、兮、兮!」

  「幹嗎,男女授受不親,你不知道啊?」她拍開他的手,有點生氣地叫道,「你沒有緊張兮兮,你是神經兮兮,行了吧?」

  那天,她在病床上燒得迷迷糊糊的,只聽到有人一直在喊她的名字,她就想,太好了,這個世上還有個人關心她。她還有活著的意義。她的手被他緊緊地握在掌心,就好像他不會放棄她一樣,她甚至能感覺到他的溫暖一點一點地流淌到她的手心。

  可是等她從夢裡醒來,病房裡的人卻是何爵生,他溫和的雙眸輕輕地眨著,正在專注地閱讀一本醫學雜誌,陽光柔和地灑在他的背上,一切都很安詳。

  她的心驀然一沈,才發現原來都是一場夢而已。

  她跟何勁生應該是兩條平行線,她如果對他抱有任何期望,才是真的發了高燒了。

  跟何勁生互瞪了一會,她頗覺無聊,眼珠子一轉,纖手撩人地伸到他面前,「小何子,扶哀家上茅房去。」

  「啪嗒。」何勁生的某一根神經又斷了。

  他臉色青得嚇人,莫朝華連忙揚起笑容,小手安撫的拍了拍他的胸膛,「討厭,人家跟你開玩笑嘛。我自己去就行了,你自便啊。」

  她那副騷包樣惹得何勁生直咬牙。他跟在她後面,她走進小廁所,瞪著站在廁所外面的何勁生,尷尬地笑了笑,然後關上門,蹲在馬桶上突然有點尿不出來,「那個……何副院長,你還在外面嗎?」

  「嗯。」他應了聲。

  「何副院長,能不能請你退到幾米外?」

  「莫朝華,你知道我今天為什麼來找你嗎?」他答非所問,俊顏泛著冷笑。

  一定要這個時候談這個嗎?莫朝華歎了口氣,拉上褲子,「問我拿醫藥費?」

  「不是。」何勁生的口氣很溫柔。

  「一定是呆呆,對不對,它活潑好動,肯定給你添了很多麻煩。它是不是在你家咬斷了電線,踢翻了花瓶,把你書房弄得一團糟了?我賠錢——」

  「呆呆它很乖。」

  她猛地打開廁所門,「唉?你是說,它在你家沒有幹壞事?」老天要下紅雨了。

  「現在不是說呆呆的時候!」他對著她的臉怒吼,噴了她一臉的狂怒口水。

  他在她面前就不能偶爾地控制一下自己的脾氣嗎?莫朝華涼涼地抹掉臉上的口水漬子。

  「莫朝華你的手機號碼——」他試圖把話題引導到正題上。

  「啊——啊啊啊——」莫朝華突然大聲尖叫,以病人不可能有的敏捷迅速地想躥到床底下去,何勁生反應得更快,大手一撈,就輕而易舉地抓住她的衣領,轉手將她牢牢地禁錮在懷裡。

  兩人對視,無言。

  何勁生笑了,「看來你已經知道是什麼事了。」

  「我不知道。」嗚嗚嗚。

  「莫朝華,你居然半夜三更打電話放哀樂來騷擾我?我到底哪裡得罪你了?」有一段時間,這個騷擾電話讓他火得恨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時都關機。偏偏他是個醫生,他不可能關機,否則如果有急診找不到他,就是事關人命。

  現在抓到元兇了,他能不開心地笑,邪惡地笑嗎?他恨不能把懷裡這個臭女人五馬分屍,鞭屍洩憤,再拋屍荒野。他毒辣,他無情,不是她應得的嗎?

  「你知道我一天要站多久的手術台嗎?你知道我稍微一分神,一條性命就有可能在我手上沒掉嗎?莫朝華,你說我該怎麼對付你呢?」冰涼的長指輕輕地撫摸過她細嫩的臉頰,莫朝華不禁戰慄。

  「那不是哀樂,那是催眠曲。」她大聲反駁。

  「你還狡辯啊?」他冷笑一聲,反手將她壓在床上,寒聲道,「那些下三濫的手段玩夠了沒有?我有沒有跟你說過,別再惹怒我?有些後果不是你能承受的。莫朝華。」他邪魅地朝她俯身而去,素來沈冷的面具被打破,內心的邪惡這才破土而出。

  溫熱的鼻息如徐風撲在她裸露在外的肌膚上,心上一陣陣慌亂不解的抽動,她瞪大眼睛,急切地想要推開他。他卻如不動磐石,冷硬地壓在她的身上,燥熱的溫度染上了他,也染上了她,「你一次次地接近我,是為了什麼?嗯?想要引起我的注意?很好,你做到了,我很注意你了,現在呢?你欲擒故縱的把戲是不是該收尾了?」

  這個何勁生不是平時的何勁生。不是那個束縛了一身西裝,不形於色的謙謙君子,而是一個逮到獵物,只想把她撕碎扯裂慾望的暴躁動物。莫朝華吞了吞口水,小聲地說道:「何勁生,你弄痛我了……」她扭了扭被他勒出青痕的手腕。

  「莫朝華,給我一個理由。」他一次次地被愚弄,是人都有忍耐的限度。

  他不是何爵生,他的脾氣沒有好到被人欺負都悶聲不吭。

  莫朝華咬咬牙,豁出去了,「沒錯,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引起你的注意。我……我喜歡你!」

  想過她會怎麼抵死否認,想過她會用任何理由,卻沒料想她會這麼回答他。何勁生臉色陡然臊紅,箍著她的手也不由一鬆,「你騙人!」

  「笨蛋才被騙!」

  莫朝華看見何勁生陡然怒睜雙眼,心裡直呼要命。

  這下事態發展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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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4-2-1 11:27:23

第十一章 回家

  自從那天不歡而散之後,何勁生就再也沒有出現在她面前。

  她是有些後悔了。

  為魏學長報仇是最開始的想法,但是真正地跟何勁生接觸過,她是並不討厭他的。

  他很嚴厲,被她逗弄的時候會發火,撂狠話,但不會真正地去傷害她,即使是小心眼地報復她,也只是責令她去洗洗盤子,喂喂老鼠諸如此類無傷大雅的小事。這樣的一個男人,真的會做出那種卑鄙的事情嗎?

  她知道,他不會的。何勁生,她僅僅只是覺得捉弄他很有趣而已,又不僅僅如此。

  她歎息著,悵然地望著蔚藍的天空。

  幾天沒有呼吸到外面的新鮮空氣,她有些想念了。日光溫暖地打落在她年輕嬌嫩的臉龐上,照亮了光澤的暈圈。她嬌小的身影倚靠在一輛黑色轎車旁,像是在等待著什麼,似有幾分愜意和自由。

  何勁生神色複雜地看了她一會,她沒有從他車子邊走開的打算。他按了按車子的警報器,突然嗶嗶聲大作,驚了那個正在凝思的女人。她歹命地拍拍胸口,四下張望。

  他不覺好笑。

  「何勁生。」她朝他招手。

  就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一樣。何勁生肅著臉,沒有理她,逕直拿出車鑰匙開門。

  「出去。」他冷聲道,望著一屁股坐進車子裡來的莫朝華。

  「我要去你家找我的兔子。」她衝他露齒一笑。

  他皺了皺眉,「莫朝華,你越來越老了。」

  莫朝華臉色一僵,又裝作不慌不忙地從手提袋裡拿出一面鏡子。哪裡老了,哪裡老了?她不是一直都這麼美麗動人,楚楚可憐嗎?好吧,她承認最近在醫院裡夥食差了那麼一點點,保養少做了那麼一點點,但是也不至於越來越老吧。

  一定是何勁生嫉妒她年輕,一定是!

  見她拚命在鏡子裡尋找自己完美臉龐的瑕疵,何勁生勉強忍住不笑。發動車子,慢慢地往與家裡相反的方向駛去。

  「何勁生,你家離第一醫院也未免太遠了吧。」跳下車,莫朝華咕噥地抱怨了一聲。

  何勁生瞧了她一眼,「你又不是沒來過。」

  兩個人不由得都想到了,那晚的那支舞,那個吻。

  「你家很氣派。」她總結,轉移話題。

  「你喜歡,可以來做保姆。」他不帶笑意地說。

  她調皮地掀起眸子覷他,「我可以不可以來做少奶奶?」

  何勁生耳根子微紅,「你做夢。」他大步的甩離她,在傭人們的招呼聲中走進金碧輝煌的何家大廳。

  莫朝華愣了愣,分明地看見他紅了臉。本來只是她輕佻的一句玩笑話,突然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尷尬。

  走進何府富麗堂皇的大廳,一種莊重肅穆的沈重感便不期而至。它彰顯了三代書香門第的嚴謹古墓派風格,代表了一種威嚴的凝結,可是……為什麼在她明亮的雙眸裡,他竟然看到了……興奮?!這裡有什麼讓人覺得興奮的東西嗎?他懷疑,又暗暗竊喜。

  竊喜……何勁生愣了愣,極快地擺脫這種怪異的想法。

  莫朝華知道何家人把房子蓋得這麼大,倒不是想擺富,只是他們很喜歡在自己家裡辦酒席或者開節日PARTY,根據需要建造的。雖然那炫目沈澱的古董陶瓷,還有高級紫檀木板,似繁華錦簇的大吊燈華麗得就像迫不及待想跟人家顯擺自己的財富與尊貴,但是她必須很狗腿的說,何家真的是很低調的。

  「嗶——」呆呆興奮地叫著,聲音裡有以往的活力,已經完全從病魔中掙脫了出來。

  莫朝華笑著轉身,想把呆呆抱個滿懷。

  不料——

  「嗶嗶——」沒良心的呆呆蹦得好高,飛也似的撲進何勁生的懷抱,窩在他的胸膛努力地蹭啊蹭。

  莫朝華的雙手僵硬地橫在半空中,涼風颼颼的,此時此景,吹得她心裡直髮憷。

  「勁生,你回來了。」何媽媽風韻猶存,未老的容顏只有淡淡的細紋。

  「嗶嗶——」兔子又飛進何媽媽的懷裡,連一眼都吝嗇於給站在一旁淒風慘雨的主人。

  「呆呆好乖哦,來,給婆婆抱。」何媽媽疼愛地蹭蹭呆呆毛茸茸的身子。

  這一幕多麼的融洽啊,多麼的讓莫朝華想死啊。她不過才離開了短短的三天,她的揚譽不要她了,連她的寵物也不要她了。

  「媽媽,這個是呆呆的主人,莫朝華。」瞥見莫朝華一臉深受打擊的模樣,何勁生忍俊不禁,趕緊給媽媽介紹,「她今天是來接回呆呆的。」

  何媽媽詫異地瞅了莫朝華一眼,表情流露出不捨,「可是我今天才給呆呆買了它最喜歡吃的比利時兔糧,還有鮮牛奶……」

  莫朝華心裡一陣激憤。敢情她在醫院裡要死不活,惹怒了何勁生還要擔心呆呆會不會被他虐待的時候,這只死兔子在人家家裡大吃大喝,渾然忘我,樂不思蜀啊?

  何勁生從母親手上抱過呆呆,轉手要給莫朝華。

  死兔子,看她回去怎麼收拾它,「呆呆,過來姐姐抱。」莫朝華笑得和藹,可是眼中凶光畢露。

  呆呆驀然一驚,從何勁生的懷裡跳開,蹦�著跳到樓梯上。莫朝華咬牙去追,已經顧不得是在慕名已久的何家了,利落地爬上高級木板,像賣蘋果的老巫婆一樣邪惡地伸出手騙誘著,「呆呆,過來,姐姐帶你回家�,有好吃的。」

  不要,回家沒有比利時,只有胡蘿蔔還有白開水。呆呆肯定是這麼想的。

  莫朝華伸手一撈,呆呆撲地越過她,跳到扶手上,她一怒,還未完全轉身就想勾住它,結果是慘不忍睹,她腳下踩空,尖叫著滑了下去。

  「小心。」趕在她身後的何勁生大叫一聲,張開懷抱,將一路「噔噔噔」跌下來的莫朝華緊緊勾進懷裡。

  她驚慌失措地環住他的腰,有那麼一瞬間,她好像看到蔡樂玲被她推下樓的那一幕,她已經好久好久沒有想到了——

  為了要告發丁雋毅的罪行,她親手將發現真相的蔡樂玲推下樓,是她差點害死了蔡樂玲。

  她眼裡蓄了一點淚水,叫何勁生吃了一驚。

  丁雋毅把她研發的不成熟的藥品當作他自己的研究成果,轉賣給惠達企業,她想要讓丁雋毅坐牢,得到應有的報應,除了靠惠達藥業來告倒他,她還能怎麼辦?眼看著計謀就要成功,她又怎麼能讓蔡樂玲把一切付之一炬呢。

  是她把她推下樓的。小臉上已經不是單純的驚嚇了,而是深深的自責與恐慌,在那一瞬間突然爆發了。

  她腦中一閃而過的念頭是,蔡樂玲在摔下樓的時候都在想什麼?

  是不是在想著做鬼都不放過她?

  「莫朝華,莫朝華?」

  低沈好聽的聲音伴隨著輕輕的搖晃,叫她驀然從沈吟中驚醒。她掀眸瞅見何勁生那張沈肅剛毅的俊顏,心跳依舊雜亂無章,卻好像看到了一點點安心的感覺。她並不討厭他,甚至現在遇見他,有時候她會想要逃開。真的,很想逃。可是當他轉身離開的時候,她又會眷戀起那雙諱莫如深的俊眸,無形中給了她很多的支持。

  「咳咳。」威嚴而冰冷的輕咳聲侷促地在樓下響起。

  樓梯的半道上,兩條身影迅速而默契地分開,兩張同樣出色迷人的臉龐各自轉向一邊,氤氳著臊紅。

  「爸爸。」何勁生打破沈默的氣氛,對著樓下叫了聲。

  「嗯。莫小姐來家裡玩嗎?」何朝聖客套地問道。

  「莫小姐是來接呆呆回去的。」何媽媽抱著狗腿的呆呆,留戀地說道,「也許莫小姐可以留下來吃個晚飯……」

  「勁生,天色也不早了,你早點送莫小姐回家吧。」何朝聖兩手反剪在身後,冷冷地掐掉了何媽媽的話。

  何家第三代共有四個男丁,皆行醫。其中何勁生是醫學界有名的外科醫生,他最擅長的領域是癌症,而何爵生則在中醫藥方面有所建樹。

  然而何家至今還沒有迎娶過一個姑娘過門。

  如果說沒有女人想嫁進何家,那是不可能的。何家四個公子無論品貌,都是上乘之選。可惜何家家風太嚴,嫁進何家,就相當於嫁給一所修道院,令人望而卻步。這也是何家老三談了四五次戀愛都失敗告終的原因。

  「堂哥,老三喝醉了,我先送他回家。」酒吧裡人聲鼎沸,何爵生不得不扯著嗓子大聲道。

  何勁生瞥了眼喝得爛醉如泥的三弟,只聽他還在呢呢喃喃著「為什麼」。

  為什麼呢?說真的,他也找不到答案。

  爵生扶著老三離開了,他一個人坐在吧台上喝酒,聽台上那個大胖子裝模作樣地鬼吼,真是無聊透頂。

  「何醫生心情不好嗎?」酒保擦著杯子,笑望著他。

  他舉起空了的酒杯,「再來一杯。」

  酒保搖搖頭,打開酒瓶調酒。她在天堂酒吧工作了這麼多年,每次見到何醫生,他跟他的兄弟,都是來這裡借酒澆愁的,好像有很多的心事沒有找到發洩的出口,只能默默地喝酒,來麻痺自己。

  不過來酒吧的人,不都是為了來澆愁的嗎?

  這個時候,放在桌子上的手機震了震。何勁生詫異的拿起手機,只見是一條來自莫朝華的短信——我猜,你現在是一個人。

  他不明所以,隨手回了一條——你怎麼知道的?

  很快就收到回信——你現在心情一定很低落,在做什麼呢?我猜你肯定在喝酒,你有變成酒鬼的潛質哦。

  他微微一笑,他卻不知道自己在笑——你無聊。

  ——我不無聊,我正在用水晶球卜卦。我看見……你在一家酒吧裡,對四周如雲美女視而不見。你要不是GAY,就是心情差到沒法說了。

  俊眸閃過一絲詫異,他站了起來,在酒吧裡四處張望,可是到處都是火辣熱舞的男男女女,璀璨的燈光搖曳閃爍,把人與人都照得撲朔迷離了。

  ——水晶球,水晶球,它告訴我,你在找我。有什麼事嗎?

  他好氣又好笑——莫朝華,你出來吧。別搞得神經兮兮的。

  ——你想見我?好吧,出了酒吧後門,左轉,過第三個巷子口,左轉,然後右轉,往前直走,再右轉,再往前直走。我會在那裡等你。接頭暗號是:我愛你。

  看到最後一句,何勁生不禁紅了紅俊臉。本想不理會她的無聊,卻看見那個酒保正一眨不眨地瞧著他,熱氣突地冒上他的俊臉。

  「何醫生,我還從來沒見過你笑呢。」酒保遞上酒,愉快地說道,「你笑起來很好看,能讓你笑的人真了不起。」

  何勁生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再去看短信,胸口似乎鼓噪著什麼。

  那夜大雨,那抹等待的紅色,已經在他夢裡佔據了太多的時間。

  夢裡,他無法不怨自己,明明是如此渴望的接近,卻總是在推開彼此的距離。時而又惱怒起她,她不冷不熱的態度徹底地惹惱了他。

  夢裡的他太誠實……

  他不再猶豫,大步朝酒吧後門走去。按照她的指示,先往左轉,然後經過一條幽黑的巷子,在第三個巷子口轉彎,他下意識地加快腳步,在茫茫的夜色裡急切地尋找那抹紅色的嬌影。又一個右轉,他遙遙地看見前方天堂酒吧的霓虹招牌在黑夜裡不斷地閃爍。酒吧華麗的木製大門擋不住歡快的音樂,正震耳欲聾地蕩漾著。

  何勁生蹙起眉心,微微喘息,扯開緊緊束縛住脖頸的領帶,才得以在這麼沈悶的夜晚得到一點自由的空氣。難以解釋為什麼突然心浮氣躁,只是沒找到那抹紅色,讓他稍有起色的心情猛地陷入空洞。

  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簡信,一再地確認,直到酒吧裡突然安靜了下來,大胖子不再高吼著《離歌》。他推開大門,赫然看見那舞台上站著一抹俏麗的紅色,抱著不知誰送的一隻好大的維尼熊,正隨著輕柔的音樂哀傷的輕輕唱著。

  她的聲音淡淡的,彷彿天生就帶著憂鬱,嬌顏上、眉宇間,染上深深的寂寞離愁,與那個平日囂張跋扈的莫朝華竟然大相逕庭。

  也許他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莫朝華,只能在很偶爾的時候,才得以窺見她的內心。

  唱完一曲,台下的聽眾都激動地高聲叫著「我愛你,水晶」、「再來一首」。

  「你還挺受歡迎的嘛,經常來?」她跳下舞台,拉住他的手的時候,何勁生才回過神來。

  「偶爾來,我才剛到這個城市不久。」她隨著音樂輕輕搖著頭,沈浸在這份自由散漫中。

  她今晚穿著一條紅色的長裙,紅色的針織小外套,再歪歪地戴個紅色的毛絨帽子,可見她愛這鮮艷的紅色愛到了心坎裡。她偏著腦袋,兩片香唇晶瑩紅潤,何勁生只覺喉頭一緊,深埋在心底的慾念呼之欲出。

  是啊,他覬覦著她的唇已然很久了。

  自那一夜舞罷,她在他唇上偷去一吻,他便懷念至今。

  「你會探戈嗎?」音樂一換,她心情顯得愉快極了,「我五歲就會了哦。」

  他深深地凝視著她豐富多彩的表情,在心底揉進一點點的疼惜。

  「不會我來教你。」她拉著他的手,很高興他掌心的溫暖能滲進她的肌膚。

  他隨著她熱情的舞步旋轉起來,每一次她將小臉貼上他,他都禁不住微微戰慄,禁不住想偏過臉去吻她,渴望在每一個舞步裡慢慢滋長。

  他想,他是愛上了她。

  何勁生將車子慢慢地停靠在小區的綠化帶邊上。

  名苑小區已經有十幾年了,所以建築物都顯得老舊,牆上是斑駁的雨跡。而綠化帶也很差,只是參差地栽種著幾棵光禿禿的樹。

  莫朝華打開車門,輕快地跳下車,站在車門口,讓清風輕輕將她的裙擺吹起,「謝謝你送我回來。」她趴在車窗上,對著何勁生說道。

  「謝謝你敢讓一個醉鬼送你回家。」他揶揄。

  月光讓他的臉龐微微柔和,莫朝華第一次發現他也能這麼親切。小臉淡淡地酡紅,她結巴地說道:「呃,你肚子餓不餓?嗯,嗯……可以去我家吃點東西。」

  她忐忑地覷著他,只見他想了一下,愉快地點頭同意了,「好。」

  好……他竟然回答好……那一刻,莫朝華高興得心兒都飛了起來,「那……你想吃什麼?冰箱裡還有半朵西蘭花、一顆土豆、一條黃瓜,還有切好的肉絲、魷魚,還有還有,我們可以做水煮活魚吃,水槽裡還養著一隻好大的草魚呢。」

  何勁生斜睨了她一眼,看得她乖乖閉上嘴,「你是打算吃夜宵,還是打算連明天的早午飯也一起吃了?」

  「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的廚藝很好而已。」莫朝華笑嘻嘻地說道。

  「光說怎麼知道?」他盯著電梯的數字變化,不讓她發現自己的愉悅。

  這個傢夥!給他點顏色,他就開染坊了。莫朝華氣呼呼地想著。

  「你在想什麼?」俊眸緊緊盯著她臉上豐富的表情變化。

  「沒有!」

  否認得太快,肯定有問題。他淡淡地提醒道:「別想在我的食物裡加蟑螂,否則我會扣掉你一整個月的工資。」讓她一整個月都喝西北風去。

  何勁生,你好狠!

  一打開門,呆呆就飛快地撲進莫朝華的懷裡,露出兩隻長長的耳朵,突然,它發現主人身邊響噹噹地站著的——會給比利時兔糧的主人二號。「嗶嗶嗶——」忘恩負義的呆呆瞬間改撲何勁生,在他溫暖的懷抱裡撒嬌,「嗶嗶嗶——」比利時,比利時……

  莫朝華瞇了瞇眼睛,一把抓起呆呆頸後的皮毛,另一手抓著普通的兔糧倒在小碗裡,「這才是你的晚餐,好好享受吧。」

  呆呆很不屑地斜了主人一眼,又十分開心地預謀往何勁生撲去。莫朝華牢牢地抓住它,「你死心吧,他沒有比利時兔糧。」

  無語地看著一人一兔倒在地上做拉鋸戰,何勁生很自覺地去廚房倒了杯開水,坐到沙發去。

  「何勁生,我們等下吃水煮活魚好不好?哇……死兔子,你居然咬我。看我反咬你!」

  「我看還是做點簡單的吧。」不然要吃到什麼時候去?

  「那好,蕃薯丸在速凍裡,你快去下點面吃,我被這隻兔子纏住了。」莫朝華坐在地上,兩手叉腰,臉上撲著一隻發狂的兔子。

  真是不負責任的待客之道。何勁生只好脫下西裝外套,挽起袖子,下廚做飯。他打開冰箱,果然看見冰箱堆滿了食物,新鮮蔬菜到乾糧,飲料,一應俱全。

  他斂下俊眸,從裡面取了一盒蕃薯丸。莫朝華把冰箱堆得這麼滿,她在害怕什麼?

  一般人這麼做,心裡都是極度缺乏安全感,通過食物來滿足自己。

  「不許偷偷加蟑螂,我會發現的。」客廳裡傳來莫朝華的警告。

  小人之心。何勁生冷睨了她一眼。

  「快點啦,我餓死了。」

  這到底該誰來做飯?何勁生氣得七竅生煙,差點把手上的蕃薯丸給捏爆了。腳下不知何時多了一隻兔子,正擡高了小臉仰望著他,一雙亮晶晶的紅眼睛好像在說話。既然人兔大戰已經結束,這個莫朝華也該進來盡盡地主之誼吧。

  他走出廚房,只見莫朝華打開筆記本電腦,音響裡輕快地流瀉著一首鋼琴曲。她兀自陶醉在優美的旋律裡,隨著它的高低起伏翩翩起舞,靜靜地閉上雙眸,他好像看見,不過六七歲的小朝華站在絢爛的舞台上旋舞,而身旁的大鋼琴上,她爸爸的指尖在愉悅地跳動著。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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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4-2-1 11:27:59

第十二章 剪掉長髮

  「正常組大鼠生長健康,體重增長正常,病模組大鼠死亡一隻,解剖得肝組織病變,低劑量組、中劑量組、高劑量組都正常。」每個月的例行會議上,莫朝華做SPF房動物試驗的報告。

  「已經連續用藥八周,這周可以將正常組、病模組和陽性組各取四隻斷尾取血,監測血清TC、TG。」何勁生合上檔案本,道,「做好曲線圖,到時候給我。」

  「好。」

  接下來是何爵生關於藥物開發的報告。

  會議桌上幾個研究員面面相覷。

  氣氛有點不對勁啊。以往做報告的時候,何副院長跟莫藥師兩個人的關係有這麼融洽嗎?他們怎麼記得每次兩個人都是劍拔弩張,火花四濺,沒說兩句話就吵得不可開交,差點就對咬起來了啊?

  更有傳聞,近日何副院長值班的時候,莫藥師常常拎著一堆零食來探班,兩人相談甚歡,一笑泯恩仇。難不成……莫藥師用零食堵住何副院長喋喋不休的嘴?何副院長也不會因為貪吃零食而做這麼沒有節操的人吧?再難道,應了那句歡喜冤家的俗語,在激烈的爭吵中他們迸發了愛的火花?何副院長是這麼浪漫的人嗎?

  不像,不像。

  無論如何,辦公室裡少了這兩個人不知筋疲力盡的狗咬狗,將會是多麼無聊枯燥啊,叫他們這些沒有生活的男人女人以後要拿什麼來消遣度日?

  開完會,何爵生叫住莫朝華。

  「怎麼?」莫朝華困惑地望著何爵生欲言又止的模樣。

  他赧然地笑問:「我有兩張音樂會的票,不知道你晚上有沒有空?」

  音樂會?莫朝華的眼睛暗了暗,塵封的記憶好像打開了一個小小的口子,疼痛模糊了她的眼睛。

  「晚上我們一起吃個飯,然後去聽音樂會,好嗎?」何爵生說完話,俊臉微微發紅地轉向一邊。

  她有多久沒有去聽音樂會了?自從媽媽的雙腿被車子碾斷,還是從爸爸不再做一個鋼琴師開始,她就失去了聽音樂的權利?

  「我……」她剛啟唇,何爵生便將一張音樂會的門票輕輕地塞在她的手上。

  「下班後,我來接你,不見不散。」他說得溫柔,口氣卻是不容置疑的。

  還不等她說話,他清瘦的身影便消失在會議室的轉角處。

  「我真的不能去。」她無聲地歎息著,將沒有說完的話輕輕地說給空蕩蕩的房間聽。

  何勁生滿臉困惑地望著何爵生。

  整整一個下午,也不知道是不是腦筋秀逗了,何爵生一個勁兒地笑,還破天荒地吹著口哨,他們交談的短短十分鐘內,他已經看了手錶不下十次。

  第一次,何勁生發現,他這個堂弟可能被外星人冒充了。

  「爵生,你有什麼事嗎?」

  他還以為要等到他笑得抽筋了,何勁生才會開口。何爵生努力笑得很甜蜜,「今天晚上我有個約會。」快問他是誰,快問他是誰!

  「哦。」何勁生不甚關心地低下頭,研究病例,還很體貼地說道,「那你可以早點下班。」

  何爵生輕鬆地靠在椅背上,「早點下班是沒問題,不過我擔心你又抓朝華的小辮子。」

  「跟莫朝華有什麼關係?」他立即擡起頭來,嚴厲的臉龐有一絲緊繃。

  「晚上我要跟朝華一起去聽演唱會。」

  「你跟莫朝華?」如果他沒有記錯,莫朝華約了他今天晚上去她家吃水煮活魚吧?在簡信裡,信誓旦旦要讓他一嘗人間美味的人是誰?

  「對啊,就我們兩個人。」

  何勁生猛地拉開椅子,臉色難看地站了起來。

  何爵生吃了一驚,也趕緊跟著站了起來,「堂哥,你沒事吧?」

  「我沒事。」他冷冷地回答,但是莫朝華要出大事了,「我出去一會。」

  何爵生聽到辦公室的門重重地關上,不由為自己的惡作劇開懷地笑出聲。

  何勁生快步走在大樓的走廊裡,一間一間實驗室地找過去,都沒有看見莫朝華的鬼影。他打通了SPF房的電話,響了許久也沒有人來應答。他氣急敗壞地摔了電話。這個莫朝華,先是想要放他鴿子,現在又搞人間蒸發?

  最後他在爵生的辦公室裡找到一張音樂會的票。

  何勁生看了看表,已經到下班時間了。他摸了摸口袋,車鑰匙留在了外套的袋子裡。於是他決定先回辦公室收拾東西,卻不料自己的辦公椅上竟然坐著那個他找了一下午的傢夥。她不問自取地拿著他的PSP玩遊戲,一向生動活潑的嬌顏上卻面無表情。

  「下班了。」他關上門,朝她走了過去。

  「我知道。」

  「你怎麼會在這裡?」

  「等你。」

  「你不跟爵生去聽音樂會?」他不知道自己的口氣裡有沒有一點酸味,只是他希望能盡量表現得大方一點,「如果你想去,我們可以下次再約。」

  「不想去。」她不帶遲疑,飛快地否決,快得讓何勁生一下就聽出了她的不對勁。

  「為什麼?你不是很喜歡音樂嗎?」

  她擡起失去神彩的眸很快地看了他一眼,「我想回家。」她臉上露出一種孤獨無助的神情,就像一個迷路的孩子,在等著有人帶她回家。

  「那我們走吧。」心頭閃過一抹慌,他迅速地拿起放在一旁的外套。

  她怔怔地盯著PSP屏幕不停閃動著GAME  OVER,喃喃道:「走?走去哪裡?我又沒有家。」

  她聲音空洞得可怕,何勁生走上前,將她冰冷的手握在掌心,卻怎麼也溫暖不了她。她不是他一開始認識的那個頑皮的無法無天的莫朝華,也不是他漸漸發現把所有悲傷都隱藏在面具背後的莫朝華,現在的她,就好像回到了很小的時候,還在舞台上飛舞,下了舞台卻找不到父母的那個莫朝華,「莫朝華,你到底怎麼了?」

  她聽到他擔憂的聲音,看見他俊眸裡的緊張,突然心裡好慌張,「何勁生,東西要擺好,不能亂,不然爸爸會生氣的。」她說得好急促,從他的掌心抽出手來,在桌面上不停地整理東西,把每一張紙都壓得平平整整,每一個文件夾都有次序地疊好,每一支水筆都蓋好套子朝上放著,一邊還不停喃喃著,「不能亂,不能亂……」不能亂啊,否則,否則……

  「莫朝華!」他將她的身子狠狠地扳正,淚水不落痕跡地從她的眼眶一滴一滴地掉在他的手上,驚痛了他的心,「你怎麼了?」

  她震驚地瞪著一雙眸子,愣愣地望著何勁生,「何勁生……」她也讓他痛了,讓他難過了嗎?

  不,這不是她本意……

  她以前待他好差,現在她知道是她錯了,想彌補了,可是為什麼她才朝他前進一步,她就看見他眼底的痛了?為什麼她才想對他好,他就會痛?為什麼?

  「是我,我在!」他重重地把她摟進懷裡,讓她感到窒息的疼痛,意識到自己還真實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對不起,對不起……」她將冰涼的小手輕輕地貼在他的雙頰,哭著說,「我也不想這樣的,我只是太害怕了。」怕舊夢重演,怕他眼底的痛,驚蟄了她的心。

  「告訴我,是怎麼回事?」他輕柔地擦去她臉龐的淚水。

  「我七歲的時候……贏了比賽,爸爸在巴黎舉行音樂會,那是我第一次去聽爸爸的音樂會,燈光很美,舞台佈置得典雅,在鋼琴旁放著一個復古的壁燈,爸爸穿著燕尾服,彈著新譜的曲子……演出很成功。爸爸開著車子帶我跟媽媽回酒店,可是——」她駭然地張開雙目,流露出恐懼的模樣,「可是撞車了,車翻了好幾個跟頭,玻璃全碎了。我的臉好痛,血流得到處都是。我回頭,想喊媽媽救命。可是我看見後座的媽媽被卡在大提琴和車窗間,血一滴滴地濺在爸爸的臉上……後來,媽媽的腿被鋸掉了,再也不能跳她最喜歡的芭蕾了。」她抽噎著趴在他的肩膀上,斷斷續續地講著很久以前的事情,冷了,就把臉埋在他的頸窩裡,讓他溫暖她。

  何勁生知道這是她一生最痛苦的回憶,即使他很想吻上她貼在他頸窩的唇,他也願意克制,將充滿慾念與疼惜的吻點滴落在她的發上,「後來呢?」

  「爸爸再也不敢開車了,甚至不敢坐車,我們常常在夢裡驚醒……我九歲的一天,媽媽讓爸爸帶我去聽音樂會,音樂會那個男人彈的就是爸爸譜的那個曲子,爸爸好怕……音樂會還沒有散場,他就帶著我跑回家,可是,可是媽媽已經吊死在房、房間裡,就像這樣。」她兩眼翻白,把舌頭伸得老長,兩隻手死死地勒住自己的脖子,「就像這樣,就像這樣!」

  「夠了,莫朝華,夠了!」他心痛難忍,不忍心她把自己逼到這種田地,「爵生請你去聽的音樂會也有這首曲子,是不是?」

  她緊緊地咬著唇,滲出的血味讓她的唇更鮮艷。她慢慢地湊到他的臉上,用怪異的眼神古怪地瞅著他,小聲地說道:「噓,不能說。」

  他將她困在懷裡,這樣的她太不真實,他害怕一放手,她就要不見了,「朝華,我該拿你怎麼辦?」他跟那個囂張跋扈的莫朝華不打不相識,愛上了那個帶著淡淡憂鬱的莫朝華,為這個困在痛苦回憶裡的莫朝華心痛,他從與她相識起,就只能被動地接受她的一切,如果有一天她要離開,他該怎麼辦?

  她望進他深深的眼眸裡,那一潭清泉幽幽的,不自覺就把自己陷了進去。她舔了舔乾涸的嘴唇,慾念妄動,卻不敢更靠近一分。是他,柔和了嚴厲的臉龐,神思迷離的將雙唇貢獻出來,心甘情願地與她唇齒纏綿,一嘗深吻滋味。

  清晨,莫朝華起了個大早。

  將電腦裡的音樂開到最大聲,HIGH到極點,根本不理會臥室裡有人惱火的抗議聲,她痛痛快快地沖了熱水澡,換上一套精神奕奕的牛仔服,與平時嬌柔的模樣大相逕庭。對著鏡子咧嘴一笑,竟有幾分的無憂無慮,她伸手摸了摸鏡子裡自己壓抑的眉宇,輕聲說道:「我應該要快樂一些。」

  她難過的時候,陪在她身邊的人總也跟著難過,她壓抑的時候,他們眼底的壓抑更濃,然後漸漸地開始怨恨她,恨她毀了他們的生活。

  她也想過得很快樂,就像魏星學長一樣,有那麼一個人能一直陪伴在她身邊,長長久久,不離不棄,就算有許多痛苦往事依舊在噩夢中糾纏著,也不要棄械投降,堅持到底。

  她不知道是當她想要改變的時候,正好遇上了何勁生,還是當她遇見了何勁生之後,才想要改變這扭曲的生活?只知道,現在的她,好想好想吻他,好想好想讓他吻她。

  「朝華?」何勁生看了一下表,才七點,他倦倦地撐起身,被單從肩上滑落,露出一些殷紅的血跡,俊顏難得燒紅,一路延伸至耳根。他連忙爬了起床,關掉她亂哄哄的音樂,「莫朝華?」一直喊了好幾聲,都沒有得到回應,他走出房間,客廳裡空無一人,門上貼著一張愛心便簽,只說飯桌上有她煮好的豆漿和雞蛋,卻沒有告訴他,她的行蹤。

  他無奈地歎了口氣,低眸就瞥見蹲在小碗邊的呆呆好像也很頭痛地歎了口氣。「嗶嗶——」

  呆呆,你也覺得你的主人很靠不住,對不對?大掌揉順呆呆柔軟的毛髮,目光疼惜。

  等到八點半快上班的時候,何勁生就站在藥物研發大樓的門口準備逮人。雖然在身體上擁有了莫朝華,可是他的心總也放不下,被她任意妄為的行事方式給高高地懸著,所以,看不見她,他會感到不安。

  「何勁生!」遠遠就聽到莫朝華的聲音,何勁生大喜地望了過去,卻沒有意料中那樣見到一抹紅色,而是……一個小男生?

  等她蹦到他的跟前,他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是看花了。大手穿過她俏麗齊耳的短髮,他還可以感覺到那長長的髮絲的香味,「為什麼把頭髮給剪掉了?」他低聲問道。

  「你不喜歡?」她小聲地反問,俏臉上帶著一抹緊張,「你要是不喜歡,我可以接假髮……」

  「也不是……」他盯著她神采奕奕的小臉,就好像她剪掉的,不僅僅是那一頭的長髮,還有她眉間籠罩的陰影,他微微一笑,「只是你看起來好小,我怕跟你走在一起,人家會以為我拐賣兒童。」剪了發,才發現她原來長得這麼小孩子氣,而他又偏偏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成熟了些。

  「兒童?那也是好色的兒童。」她呵呵一笑,湊上香唇,在他兩片薄唇上啾了啾。

  他還不習慣這樣的親密,俊顏忍不住地紅了一大片,「莫朝華,這裡是大庭廣眾。」他板起臉,裝著義正言辭的模樣。

  「哦。」莫朝華點點頭,「那我們去你辦公室親熱吧。」

  何勁生伸出右手,準確無誤地摀住她的大嘴巴,左手拉著她,飛快逃離。

  「他們兩個終於在一起了?」一個醫生雙手背在身後,望著何副院長的背影說道,「我還以為他們打算長跑幾年呢。」

  何爵生一邊看資料,一邊往前走,「是啊,兩個都是慢性子,在一起不容易。」多虧他臨門一腳,把堂哥踹了進去。

  「你們在說誰,誰在一起了?」三個醫生中,最遲鈍的一個張著大眼,指著何副院長的方向,錯愕地叫道,「何副院長拉著那個小男生要去哪裡,急症嗎?」跑那麼快?

  何爵生懶懶地掃了他一眼,搖搖頭。無可救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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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4-2-1 11:28:48

第十三章 如果承諾都不算承諾

  「臭兔子,接招!」

  莫朝華一個三百六十度大旋轉,將手中的書如鐵餅一樣拋了出去。呆呆四肢矯健,飛快地在屋子裡躥來躥去,嘴裡還叼著一顆鮮艷的火龍果。

  只聽「唔」的一聲悶哼,莫朝華哎呀地摀住小嘴,露出一雙驚慌的眼睛。

  「莫、朝、華!」何勁生咬牙低吼。他倏地從床尾站了起來,一隻手捂著被《霧都孤兒》砸中的部位,恨恨地瞪著始作俑者。

  呆呆躲在主人二號背後,一起很用力地用眼神譴責主人一號。「嗶嗶——」我要吃火龍果!

  「你還敢叫,火龍果是我的!」莫朝華已經顧不得虎視眈眈的何勁生,氣急敗壞地朝呆呆撲了過去,呆呆也夠狗腿,繞著何勁生跑來跑去,跟莫朝華玩起老鷹抓小雞。眼看著,莫朝華一個挺身飛撲,就要泰山壓頂逮住溜得比煙還快的兔子,哪知衣領被人一揪,她被毫不留情地摔在柔軟的床上,隨即嬌軀覆上滾熱的男性軀體。「何勁生,你要幹嗎?」

  他們才剛剛休息了半個小時,難道他已經恢復體力,打算再跟她大戰三百回合?「何勁生,這麼拚命身體會發虛的,要不要我改天去買點藥膳回來幫你滋補滋補?」既然他每天都那麼勤快地服侍她,她沒有一點表示,豈不太沒人情味了?

  她頗曖昧地眨巴著眼睛,何勁生只能望著天花板一陣無語。她呵呵一笑,素手勾住他的脖頸,調皮地在他的俊臉上落下一個個深淺不一的親吻,他注視著她的雙眸漸漸濃郁,被勾起的慾念不受控制地隨她而動。

  「看來我還是別做什麼藥膳了,萬一把你補成一匹種馬怎麼辦?」莫朝華裝作困擾地說道。

  「那你就二十四小時陪著我,我們一起老死在床上。」他磨磨牙。

  「那我們要先去超市血拼一天,把往後幾十年的生活用品還有食物都買好,還要記得給呆呆準備兔糧。」她摸著下巴。

  「乾脆把呆呆送人好了,反正我們也用不上它。」

  「送誰好呢?爵生?還是你媽媽?爵生性子慢吞吞的,人又細心,呆呆跟著他一定不會吃苦。你媽媽呢,很寵呆呆,會買比利時兔糧給呆呆吃。這兩個人好難抉擇。」

  何勁生無語地發現她居然還在認真地思考到底要把呆呆送給誰,「放心吧,我才不會陪你在床上老死呢。」要死自己一個人死去,他沒空!他坐了起來,拿起放在床尾的病例材料繼續研究。

  她也跟著起來,軟唇貼著他的耳後根,輕輕地問:「那你會變成種馬嗎?」

  他冷冷地覷了她一眼,「我會變成火山,要是你不想被燒成火山灰,就乖乖的,別讓我生氣。」

  莫朝華立即高舉雙手,證明自己會很乖很乖,「我去煮碗蓮子羹,給你降降火。」紅唇在他頰邊香了好大一口,她才哼著小曲走進廚房。

  直到她走開,溫柔的笑意才爬滿他冷然的臉龐,柔和了他長期的嚴肅沈悶。大掌輕輕撫摸呆呆的脊樑骨,極珍惜這一段和平的時光。就像這隻兔子所懂得的那樣,他也知道莫朝華究竟有多好,那天她哭著對他說抱歉的時候,他就已經懂得了……

  放在手邊的手機響了,莫朝華不自覺擰起眉心。會打她電話的,只有一個人而已,而這個人已經失蹤超過三個禮拜。感覺眼眶有些濕潤,她連忙用力地擦了擦,接起電話。

  「朝華,你還好嗎?」電話那頭是揚譽略顯沙啞的聲音。

  「我……我很好。」

  「這幾個星期,我一直在想,沒有揚譽的莫朝華會是什麼樣的。可是我沒有找到答案,我只知道失去了莫朝華的揚譽就像變了一個人,焦急恐慌,每天都在等著你的電話,聽到電話聲響,就心跳得發狂。你知道,總有一天,我會忍不住地回來找你。」揚譽低柔的聲音在電話裡顯得空蕩蕩的,寂寞也染上他年輕的眉宇,「我看見何勁生跟你在一起。然後我終於知道沒有了揚譽,莫朝華依然會活得很好。如你所說的,你的身邊總是來來去去那麼多人,為什麼總是留不住人?因為你從來沒有真心想留住過誰。魏星走了,還有揚譽,揚譽走了,還有何勁生,何勁生走了,還會下一個替代品。朝華,我想我是愛上你了,滿心嫉妒的我已經無法勝任守護你的責任了。可是又有什麼可值得嫉妒的呢?總有一天,你還會投向另一個懷抱……」

  她緊緊抓著電話,想否定揚譽說的話,想說些安慰的話,她不要他這樣筋疲力盡地說著這麼殘忍的話,她不是這樣的,不是他說的那樣……

  可是她只能哽咽著,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朝華,我要離開一陣子了。可是你知道,就算離開你,我也會一直想著你,希望有人能守護在你身邊,就算那個人不是我也無所謂。」揚譽深深地歎息著,直到掛上電話,他還在企盼著她能挽留他。

  可是,她留給他的,是不盡的失落。

  終於,揚譽離開了,也走了。她無聲地跌坐在地,慘然地望著手機裡最後一個電話號碼,也可以刪去了,「這樣對揚譽最好了,最好了……」她痛苦地閉上眼,漆黑的世界裡,她依舊可以清晰地看見揚譽那雙痛的深沈的眸子正哀傷地望著她。

  何勁生突然從夢裡驚醒,下意識地在身側胡亂地摸了摸,被窩裡冰涼一片,頓時他的心也如墜谷底。

  客廳亮著一盞淒迷的燈光,他翻身下床,悄悄地走了過去。

  客廳裡亂糟糟的,就像剛剛被人打劫過一樣,雜貨跟食物都擺放了一地,淩亂地堆放著。而在一堆混亂中間,莫朝華正忙碌地收拾著。她的背影嬌小無助,隱隱的,有抽泣的聲音,她笨拙地用手背擦了擦眼眶,像個受盡委屈的孩子一樣。

  「朝華,你在做什麼?」何勁生問得好輕,生怕吵醒了正在做夢的莫朝華。

  「整理東西。」她輕輕得回答。

  「為什麼要整理東西?」

  她擡起迷離的淚眸,卻怎麼也望不清楚何勁生的臉龐,只能怔怔地說道:「不整理好,爸爸會生氣的,他不喜歡東西亂丟,要整齊地放好,一個一個,要有次序,不能亂。書本上面不能有灰塵,要擦乾淨。」她拿著布仔細地拭去書本上的灰塵,然後用透明膠把書皮包了起來,以防起皺。

  「這也是你爸爸教你的?」他摸著平整的書皮,俊眸卻緊緊地盯著她不安的小臉。

  「我忘了……忘了一買回來就要包好,爸爸好生氣,他把我的書都撕了。我最喜歡的故事書被撕得碎碎的,怎麼補都補不好……」她小聲地說道,好像在跟何勁生告狀,小臉上都是難過的回憶。

  「朝華,你爸爸他不在這裡,他不會生氣的。」何勁生試著拿開她手上的那本書,可是她攥得好緊,他將她摟在懷裡,大掌安撫著她的肩膀,「朝華,不要害怕,我一直都在這裡。我陪你一起整理好不好?」

  螓首不由自主地靠向他溫暖的胸懷,小手不覺一鬆,一本書茫然地滑落到地上去,「媽媽出事後,爸爸就病了,不像以前的爸爸。他變得好嚇人,動不動就打我,每天都要收拾好幾次屋子,東西都……都不能亂,要整理好……他再也不彈琴了,就像媽媽那樣,躺在床上一直哭一直哭。何勁生,我是不是一個怪胎?」她哭得支離破碎,緊緊地揪著何勁生胸口的衣服,一遍一遍地問。

  「你不是一個怪胎。」他沈痛地閉上眼睛。

  「總有一天,我也會變成爸爸那樣子。鄰居的小朋友都說爸爸是個瘋子,我也會變成一個瘋子,我好害怕,我要發明一種藥,可以治療瘋子的,讓全天下的瘋子都不再瘋,再也沒有人會對著他們丟石頭。」可是到現在,她還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藥師。

  他吻住她喋喋不休的唇,將所有的溫柔都揉進深情的親吻裡,「莫朝華,你不是個瘋子,我保證。你爸爸只是因為失去了你媽媽,打擊太大,才會變得那麼奇怪。你爸爸深愛著你媽媽,還有你,知道嗎?」

  她努力地跟每個愛她的人保持著距離,保護著自己在失去的時候不會留戀,不會瘋狂。可是她累了,每個溫暖的依靠總會漸漸變冷,漸漸遠離,若她不曾用心,為何心會好痛?「何勁生,你會不會離開我?」

  「不會。」他回答得好堅定,可是莫朝華卻流下眼淚。

  揚譽也說過,永遠都不離開她,可是最後,揚譽也走了……

  如果承諾都不算承諾,她又該去挽回什麼?

  自從那夜他醒來找不到她,以後每一個夜晚他都緊緊地摟著她睡覺,雖然她有時候會抱怨他抱得太緊,根本沒有呼吸的空間,可是每晚還是會很自覺地窩進他的懷裡,找個最舒服的方式睡著。

  她知道自己被揚譽的預言嚇壞了。可是他說的又何嘗不是事實,最後會有一天,何勁生也會從她身邊慢慢地走開,就像以前許多人那樣,先給她溫暖,然後嫌棄她無情,說著一大堆借口理由地拋棄她。

  「為什麼這麼看著我?」何勁生捏了捏她粉嫩的雙頰。

  她怎麼能說,是怕現在不看,以後就沒機會了?她揚起笑容,「我在數你有幾根魚尾紋呢。」

  他斜睨了她一眼,「有那時間,你還是多關心關心你的試驗吧。」

  「我對我的試驗一直都很上心啊,可是工作之餘不忘娛樂嘛。」她摟著他的脖頸,撒嬌道,「何勁生,我們交往這麼久,你都沒有帶我去看過電影哦。這週末有演《葉問》,我們一起去嘛。」

  他發現最近莫朝華越來越黏人,看她那模樣,好像恨不得二十四小時都黏在他身上,就好像……再不黏著,以後就再也找不到機會了。

  「不行。」他冷冷地回應。

  「為什麼啊?」

  「沒空。」他回答得夠簡練。

  他態度難得這麼惡劣,不知道在生她什麼氣。莫朝華討好地噘起嘴,在他臉上親了兩口子水跡。

  何勁生不得不承認,她撒嬌的功夫的確一流,他湊上唇,熱切的回應她,直到兩人都氣喘籲籲的,才戀戀不捨地分開。他不是個妄動慾念的人,自小在父親的嚴厲教導下,他就養成了很死板的習慣,一行一舉都必須考慮到何家的名聲。所以跟張紅燕交往的時候,即使吻得那般激烈,他也不曾想過跟她上床,可是,遇到莫朝華,這些封建教條突然失去了作用,他還沒理清思緒,就瘋狂地放棄了曾經堅守的一切。

  他不是做不到紅燕要求的一切,只是紅燕畢竟不是莫朝華。

  「週末我們要回家吃飯。」他突然說道,「把呆呆一起帶上吧,我媽媽挺想念它的。」

  莫朝華愣愣的,「你說什麼?」

  「我們交往了這麼久,也應該見見父母了。」他摸摸她的臉,忍不住地偷捏了一下。他花了兩年時間才被迫下定決心把張紅燕帶回家,卻在跟她交往的短短兩個星期,就迫不及待地想把她確定下來。

  他是害怕的,怕若不加快腳步,她會偷偷地飛走,逃開他的懷抱,她若離去,他……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想到這裡,何勁生竟不寒而慄。

  「伯父好,伯母好,我們以前就見過面,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很高興能再次見到你們。」莫朝華對著鏡子做了個握手的姿勢,鏡子裡自己的笑容僵硬得都快抽筋了。呆呆仰望著主人盛裝打扮,對著鏡子不停地傻笑,它也朝鏡子咧了咧嘴巴,然後愕然地發現對面有只怪兔子沖它齜牙咧嘴……

  呆呆陡然瞇起紅眸,那隻兔子居然在它的地盤上衝它做鬼臉?佛山無影腳,我踹!「嗶嗶,嗶嗶——」紅眸吃痛地擠出淚花,驚慌地望著鏡子的兔子,「嗶嗶——」它也會佛山無影腳?

  何勁生看著莫朝華來來回回重複同一句台詞,同一個動作可能不下百次了,不由笑著說道:「不要緊張,他們會喜歡你的。我只怕以後你會厭倦這個家裡清教徒似的規矩,會把你束縛得喘不過氣來。」

  「有人管不好嗎?我很早就沒有家了,逢年過節都只有自己一個人,我也很想很想能有親人陪在我身邊。」她疑惑地凝視著他。

  他心一縮,喉頭酸痛地說道:「以後我會陪你過每一個節日,聖誕、元旦、春節……我都不會讓你一個人。」

  莫朝華感動地笑了笑。

  「我們走吧。」他拿起外套。

  「你先去開車,我隨後就來。」她對著梳妝鏡最後審視自己的妝容,確定完美無瑕了才急急忙忙跑向何勁生的車子。這個時候,她的鞋跟卻無緣無故地斷了,她呆愕地提起鞋子,一種不祥的預感駭然地貫徹她的心扉。

  「朝華!」就在她猶疑的時候,何勁生朝她揮揮手,頓時將她剎那間萌生的退意都驅散。她很快地換了雙鞋子,跳到車上去。

  他們驅車緩緩進入何家花園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何家燈火通明,可是一走進客廳,卻冷冷清清,除了坐在沙發上的何媽媽,就只有電視的聲音在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倍顯孤單。

  呆呆「嗶」的一聲,已經興奮地躍了出去,蹦�著跳進何媽媽的懷抱。「嗶嗶——」主人三號!

  何媽媽驚喜地摟著討人喜歡的呆呆,「莫小姐怎麼來了?」她困惑地望著兒子,她以為今天晚上來的人應該是他帶回來的準兒媳。直到何勁生將手堅定地搭在莫朝華的肩膀上,何媽媽才恍然大悟。

  「爸爸呢?」何勁生問道。

  何媽媽剛想回答,就聽到樓梯口傳來冷冷的聲音:「我在這。」

  莫朝華擡起頭,看著何朝聖冷硬的臉龐不掛一絲笑容,一雙冷目,像冰刀一樣無情地盯著她。她聽到自己心裡咯噔一聲,心湖底有什麼東西沈了下去。

  「爸爸,這是朝華,你們見過面的。」何勁生幾乎與何朝聖一模子刻出來的臉龐卻帶著淡淡的笑容,那是在最近這段時間,被柔和了不少。

  何朝聖哼了一聲,算是打過招呼了。

  吃過史上最沈悶單調的晚餐後,何朝聖把何勁生叫到了書房,而莫朝華則留在客廳陪何媽媽看電視,

  何媽媽摸著呆呆柔順的毛髮,輕輕地為它梳理著。「朝華,勁生他爸爸就是那副臭脾氣,對誰都是不冷不熱的,沒個好臉色。你別放在心上。」

  莫朝華從沈思中回過神,連忙笑道:「不,我沒事的。」

  「勁生以前從來沒有帶女朋友回家,我知道你們才剛開始交往沒多久,他這麼快想把你定下來,說明他真的很在乎你。」何媽媽蹙起眉心,「我總擔心勁生有一天也會變成像他爸爸那樣的人。他總是很聽他爸爸的話,以他爸爸為榜樣,讀醫書,考醫大,當醫生,他人生走的每一步都是他爸爸親手安排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歡這一行。」

  「這些您都知道?」莫朝華還以為何勁生隱藏得很深呢。

  何媽媽微微一笑,「知兒莫若母。他有沒有真心地在談戀愛,我一眼就可以看出來。」

  「您知道張紅燕吧?」莫朝華立即狗腿地貼到何媽媽的身上,那表情跟呆呆竟驚人相似。

  「你吃醋?」

  莫朝華紅了紅臉,但是沒有否認。

  何媽媽瞭然於心地笑了笑,對著莫朝華耳語道:「你把這個茶端上去書房,盡量跟勁生爸爸搞好關係,別讓勁生夾在中間難做人。」

  哇,何媽媽好奸詐。莫朝華沒有得到答案,小臉紅撲撲的,端著茶水就跑上樓。剛上樓梯,她就聽到書房隱隱地傳來何爸爸跟勁生的爭執聲,她不自覺地就放輕腳步。

  「你想娶個狐狸精回來敗壞我們家的門風嗎?」何朝聖惱怒地拍著桌子,更恨不得一掌拍到兒子的臉上,拍醒他。

  「什麼狐狸精?朝華她從來都沒有做過出格的事情。」

  「沒有?你知她有多少?她的過去你都知道?她跟丁雋毅那會,都不知道跟多少男人有染,她有跟你說嗎?」

  「爸爸,你從哪裡知道這些的?」何勁生不禁蹙起眉頭。說她荒淫不檢點太過分了,至少他知道,在他以前,她從未把自己交付給誰。雖然這點爸爸並不需要知道,「她只是害怕寂寞……」他申辯道。

  「你以為她喜歡你?她只是在玩弄你的感情,跟玩弄那些男人一樣,勁生,你別傻了,她總有一天也會拋棄你的。」聽到「拋棄」這個字眼,何勁生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

  就是不能避免被拋棄,那麼他只能牢牢地抓緊她,除了結婚,別無他法,「爸爸,我已經決定要和朝華結婚了。」

  他就像丟下一顆原子彈,瞬間把何朝聖惹炸了。

  莫朝華捂著嘴,淚水驀然滑落。

  不,這不是她想要的……她不要何勁生為她這樣犧牲……

  「我絕對不允許你娶個神經病的女兒進門!」何朝聖怒吼。

  「爸爸!」

  「爸爸腦子不正常,女兒也一樣,你叫我怎麼接受這樣的女人做我兒媳?」何朝聖火冒三丈地問。這傳出去了,叫他的老臉往哪裡擱?他最引以為傲的兒子,是一個不入流的小藥師配得上的嗎?

  莫朝華慘然地跌坐在牆邊,腦中一片空白,何勁生和何朝聖的爭吵突然變得好遙遠,好陌生。

  耳邊只聽到孩子的嬉戲歡笑聲,一個小女孩抱著球,傻傻地站在牆角,用渴望的眼神追逐著那群孩子。

  「你滾開啊,小瘋子。」

  「你為什麼叫她小瘋子?」

  「因為她爸爸是瘋子,所以她就是小瘋子�,我媽媽就是這麼說的。」

  「我害怕。」

  「你不要怕啦,我們不跟她玩。」

  那個男孩子神氣兮兮地說完,還慫恿其他小孩子用石頭丟她,他們笑嘻嘻地搶走她的皮球。她滿臉都是血,還弄丟了皮球,爸爸好生氣,用雞毛撣子狠狠地抽打她,讓她一整個晚上都不停地整理東西。

  「嘎嘎……你怎麼不去死?你媽媽都死了,你為什麼不也去死?嘎嘎……給我找麻煩……竟然怕拖累我,那就死好了。我不在乎!淑珍,聽到沒有,我不在乎!小華是你的女兒,你也把她帶走,我不需要拖油瓶……」爸爸聲嘶力竭地吼著,到最後淚流滿面,烏頭垢面,縮到床角瑟縮著,當年那意氣風發的鋼琴師早就死了。

  她緊緊地咬著嘴唇,不讓疼痛逸出聲。額頭上的血滴在地上,一滴一滴,就好像媽媽的血滴在了爸爸的臉上,淚血交融……扣痛了她黑白的記憶。

  爸爸沒有瘋,他只是太愛媽媽了,承受不了媽媽已經離去的打擊,他總是在傷害她之後,掉著眼淚親她的小臉,拚命地道歉。

  他怎麼能罵爸爸是個瘋子呢?他怎麼能呢?

  她還能好清楚地記得爸爸在舞台上,優雅地彈奏鋼琴曲,出席音樂會的紳士名媛們都為他的魅力傾倒,他帶著與年齡不符的天真微微笑著,鞠躬答謝觀眾。

  「莫朝華?」何勁生在書房裡就聽到外頭隱隱的抽泣聲,他急忙跑了出來,心痛地看見莫朝華曲著雙膝,將淚臉深埋。他衝上前,將她狠狠地摟進懷裡,「對不起,對不起,讓你經歷這樣的事情……」

  莫朝華擡起淚眼,看見何勁生背後的那個男人正陰鬱地注視著她。那個男人長得跟何勁生是那麼相似,一樣深邃的眼睛,一樣高挺的鼻子,一樣冷酷的薄唇,只是蒼老了一些,經歷風霜的臉龐嚴厲地緊繃著。何勁生老了以後,會不會也像這個樣子呢?她眷念地將螓首抵在何勁生的胸膛上,只怕以後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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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4-2-1 11:30:05

第十四章 心甘情願的等待

  那個晚上之後,何勁生被院長指定派去香港公幹一個月。

  不久,她就收到院長的解雇信。她微微一笑,將準備上交的辭呈和解雇信一起撕成碎片,在醫院的天台上飛灑成一片片雪花。

  回到破舊的老公寓,四周簡陋的擺設跟當年爸爸在的時候幾乎沒有差別,她還記得爸爸就是用這根雞毛撣子來責罰她的。她只是沒有想到,她這次會走得這麼快,甚至還沒有等到爸爸的十週年祭日。將她的所有都塞進一個小行李箱裡,這麼多年,她只剩下這些東西,每一次流浪,能帶走的,也只有這些。

  她穿著一件毛絨大衣,將嬌小的呆呆藏在大衣口袋裡。將簡便的行李箱放在玄關處,她帶著呆呆將這幾個月的點點滴滴一一瀏覽而過,眼前閃過一幕幕畫面,或嗔或笑或怒,似乎總是離不開何勁生這個人。她拿著電話捉弄何勁生,他大發雷霆地怒吼,她把蟑螂放在茶水裡,他莫可奈何的表情,她跟呆呆人兔大戰時,他殃及池魚的惱火,她半夜迷失方向的時候,他抱著她傷心難過的樣子,他說要陪著她永遠的時候,清眸裡閃動的亮光,太多太多的回憶讓她幾度想抽身而不能。

  旋步移至香甜濃郁的臥房,就好像昨夜兩人還在這裡歡愛糾纏過,她輕輕撫摸著柔軟的床單,俏臉酡紅。

  她踱至窗台前,拉開沈重的布簾,燦爛的陽光剎那間灑滿了一室。

  螓首調皮地朝窗外望去,車水馬龍,來來往往,卻沒有一個她認識的人。她攤開雙手,擁抱著如此自由的空氣,毅然決然地將深戀的心在這裡擱淺。

  她拉著行李箱,慢慢地關上鐵門。鐵門扣上的那一刻,她好像聽到老公寓裡心碎的哭泣聲。她俯在鐵門上,不讓淚水碎成斷線的珍珠,她輕輕地說道:「再見了,爸爸。」

  再見了,何勁生……

  她不敢回頭地飛快往前跑,生怕一回頭,她就不捨得,不忍心再離去了。

  車站裡到處都擠滿了人,蓮足在站台上反反覆覆、磨磨蹭蹭了許久,火車開走了一輛接著一輛,而她竟還沒確定好到底該去哪裡。

  汽笛聲長鳴著,聲聲聲嘶力竭,驚醒了恍然還在夢中的莫朝華。她驚愕地望著手中緊緊握著的手機,屏幕上那一串數字駭然蟄痛了她的眼睛。

  她是怎麼了?

  她到底是怎麼了?

  慌張地將手機關機,塞進小皮包裡,一顆彷徨無助的心上上下下的無法安定。

  真的要走了,真的要走了……心臟疼痛地收縮著,她彷徨地蹲在站台上,痛哭失聲。這是她想要的結局嗎?

  「朝華。」直到一雙堅強有力的大手終於找到她。

  她擡起斑駁著淚跡的嬌顏,可憐兮兮地望著眼前白皙俊俏的男子,「學長。」

  魏星微微一笑,拭去她嬌容上的淚水,「這麼多年,你一點都沒變,還是個愛哭鬼。你明明知道沒有一件事情是可以用淚水來解決的啊。」

  「我不知道該去哪裡。」她鼻頭酸酸的。

  他默默陪著她,注視著又一輛火車轟隆隆地駛去一個既定的方向,陪著她等到天黑了,她依舊找不到方向。

  找不到方向,那是因為她心裡早就有方向了。

  何勁生一遍一遍地撥莫朝華的手機,卻一遍一遍地只得到冰冷的語音留言,不能聽到她帶著撒嬌的笑聲,淩亂的腳步在房間裡踱來踱去,猶如困獸在掙扎。

  他沈痛地閉了閉眼,接通爵生辦公室的電話,得到的只是爵生長久的沈默,「這該死的都是怎麼了?」他忍不住咆哮。

  「她已經兩天都沒來上班了。」

  「為什麼?」為什麼他不過才離開幾天,她就不見了?為什麼他這麼努力,到最後的結局還是不盡如人意?

  「我去過她家,可是她已經不在了。」何爵生說得好輕,怕何勁生緊繃的心弦就這樣斷了。

  握著手機的大掌微微發抖,「為什麼?」

  「堂哥……」

  「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他破碎的粗嗓子憤怒地吼道,大掌猛地一揮,花瓶倒地碎成一片,恍若他受傷的心。

  她這樣離去,不知道會將他傷得好徹底嗎?

  「爸爸把她解雇了。」何爵生難過地閉上眼睛。何家的四兄弟,根本不可能有一段正常的愛情,因為他們活在一個牢籠裡。這也是他至今不敢把女友帶回家的原因。他只能等,等有一天,老天開了眼,爸爸就能接受並尊重他的選擇。

  大掌驀然一鬆,手機就硬邦邦地掉到地上,電池飛離很遠。他瞪大了眼睛,直愣愣地望著解體的手機,突然蹲下身,「不行,朝華一定會打電話過來的,她要是找不到我,會很害怕的。」他將手機電池套上,重新開機,嘴裡碎碎叨叨地念著,都是莫朝華的名字。

  他怔怔地凝著手機一會,只見它靜靜地躺在桌面上,只有分鐘不停地變化數字,距離莫朝華離開的時間越來越長,可是他卻被困在香港,無計可施。

  手機猛地震動得厲害,他連忙接了起來,小心翼翼地喂了一聲,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如破鑼一樣沙啞難聽。

  「何醫生,研討會過二十分鐘就開始。」

  電話那頭一副公事公辦的呆板口氣,與他調皮的莫朝華差了十萬八千里。他呼出一口氣,只因屏息等待太久,而胸口一陣銳痛。

  所有的不能,不是因為不能,而是他不願。

  到如今,才懂得紅燕對愛的瘋狂與執著……才懂得她為何從一開始就明白自己根本不愛她。

  愛不是放縱,而是珍惜與擁有。

  失去至寶的心大量失血,找不到出路的痛楚狠狠地啃噬著他慌亂的理智,他不能再待在這個地方,「對不起,我不能去參加了。」他掛了手機,淩亂地腳步終於找到出口,狂亂的衝出一切的屏障,只為了尋找他好不容易發現的至寶,就算到最後他尋回的只是一個沒有心的朝華也無所謂,他認命。

  第四天,莫朝華依舊毫無音信。

  她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即使他動用了所有的人際關係,讓他找不到,找不到……

  他跑過所有她曾經待過的地方,學校、研究所、酒吧,這兩天他從這個城市飛到那個城市,只為了能再見她一面,可是為什麼連這麼一點小小的奢望都無法實現?

  直到他窮途末路,再一次經過莫朝華那破舊的老公寓,滿身心的疲憊與不甘,折磨著他,一拳憤怒地往牆上砸去。手機響了起來,他卻連接的力氣都沒有,「別來煩我,都別來煩我。我不需要你們來指導我的人生該怎麼走……」他痛苦地低喃。

  他的眼前好像出現一幕動人的場景,莫朝華穿著花枝招展的熱辣舞裙,在璀璨的燈光下,小嘴裡嘟囔著一、二,一、二,轉。然後她就翩翩旋舞起來,像朵鮮艷奪目的帶刺玫瑰,紅得那麼明亮。而他只是台下一個熱情的觀眾,為她每一個旋舞而瘋狂地鼓掌。如果他能重新選擇自己的生活,他希望能做一個燈光師,將世上最柔美的燈光打照在她玲瓏曼胴上,隨著她激情的舞步歡快地飛起來。

  手機鈴聲急促地響起,打斷他甜美的夢想,將他帶回這慘痛的現實中,「你們到底要我怎麼樣?」他惱火地對著手機咆哮,嚇到了手機那頭微微顫抖的莫朝華。

  「我……我不知道……」她鼓起勇氣打這個電話,卻被他吼得差點掉下眼淚。

  「朝華?」大掌無意識地握緊手機,彷彿這樣就可以牢牢地抓住手機那頭的人兒,「是你嗎,朝華?」他焦急地問,喘不過氣地焦急著。

  「何勁生……」才喊出他的名字,眼淚便像斷了線的珍珠,沒法控制住。

  「你不告而別,還哭得這麼淒慘,好像我欺負了你一樣。」何勁生哽咽著,「就算真是我欺負你,你也要給我一個機會解釋啊。」這樣不說一聲就走,知道他的心到底有多不安嗎?

  「我、我沒法……忍住不哭嘛……」

  「那我批準你小聲地哭出來。」他試圖緩解緊張的情緒,連日裡不眠不休的尋找讓他耗盡了心緒,他已經沒法控制不讓思念流露,「朝華,你現在在哪裡,過得好不好?我好想見你。」

  莫朝華擦了擦淚,「何勁生,我只是想再聽聽你的聲音,最後一次……」

  「不許!不許你胡說!」他陡然拔高音量,憋在胸口的悶氣因為她無情的話而幾乎要爆炸,「什麼最後一次,你就這樣判我死刑嗎?你就不給我一次機會嗎?你可以再聽聽我的聲音,我就不能再看你一眼嗎?這個世上,怎麼會有這麼不公平的事情?」

  「你不要這樣說,我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那就讓我再看看你,朝華,我太想你了……我想你的唇,你的笑,想你跟呆呆打架的樣子,想你跳舞的樣子,我滿腦子裡都是你,可是還不夠回憶啊,再給我一點點回憶好不好?」他放低架子,只為騙她出來。

  「你在騙我。」她一出來,就再也走不開了啊。

  「笨蛋才被騙。」他聽到電話那頭破涕為笑,心念一動,幾乎要把持不住,「朝華,別躲著我,好不好?你記不記得,你問過我,如果讓我重新選擇自己的人生,我想做什麼?我知道了,我終於知道了。」

  「是什麼?」莫朝華屏息等待著。

  「我想做莫朝華的老公。」電話那頭又小聲地抽泣起來,他微微一笑,「朝華,不要讓我後悔。前三十年,我沒有認真地生活過,我不想在幾十年之後,再去想如果能重新自己的人生該多好。」

  「可是……可是總有一天你也會離開我的……」就像揚譽一樣,會恨她,埋怨她,可是她卻不能承受他反目成仇的可能。因為……因為……

  「不會的,我不會。」離開的人一直是她啊。

  厭倦了,要走;受傷了,要走;害怕了,也要走。他惶惶不安,最後還是讓她從手心裡逃開,是他做得不夠,還是根本留不住這抹虛幻的紅影?「朝華,是我愛得不夠嗎,才會讓你覺得我會捨得離開你?可是我從來都沒有試過這樣深深地去愛過別人,你給我點時間好不好?」

  「我不能,我好害怕……」她顫抖著蜷縮起來。那天何朝聖冷冰冰的目光到現在還凍得她發抖。

  也許勁生不會放棄她,可是她又怎麼能害得他們父子失和?她怎麼能看著他眼底的痛,而佯裝什麼都不知道呢?即使是心疼她的痛,也不要!

  她渴望的父愛,何勁生一直擁有不是很好嗎?

  「你有預知能力嗎?不試,你就輕言放棄,你就這麼懦弱嗎?就因為你害怕我有一天會離開你,所以你就選擇先離開我,讓我一個人承受痛苦,對不對?」所有的焦急,所有的疲倦,都化成了對她縮頭烏龜一樣的行徑的憤怒。

  「對不起,我真的……」

  「別說對不起,我承受不起。」他冷冰冰地說道,「你只是做了個對你傷害最小的選擇而已。」

  「不是,不是!」

  「那就告訴我你在哪裡?」他大吼,再也壓抑不了心裡堵塞的焦躁,滿腔情意被她拒之門外,他受夠了,忍夠了。

  「我……」

  這個時候,頭頂上轟隆隆地掠過一輛客運飛機。何勁生急切地在小區裡梭巡起來,「你在小區裡,對不對?我怎麼找不到你,你藏在哪裡了?」他聽到手機裡一樣的飛機聲音了。

  「別找我,我會傷害你的。」她怎麼忍心看著他眼底的痛與日俱增?

  「我願意。」他穿過貧瘠的綠化帶,在套房與套房之間瘋狂尋覓逃兵。

  可是她不捨得啊。她但願他能快快樂樂,平平安安,永遠不必經歷揚譽那樣的痛苦。

  「朝華,你還在嗎?」突然沒有了她的聲音,他的心一顫,呆呆地站立在路中央。

  「在……」

  手機裡只聽見一串緊急煞車聲,如一把利刃刺痛了莫朝華的耳膜。

  「何勁生……你在不在?你有沒有事?」手機裡靜悄悄的,什麼聲音也沒有,何勁生好像隨著那一串煞車聲消失不見了。莫朝華嚇壞了,全家出車禍的那一幕一遍一遍地在腦海裡不停地播放,與何勁生漸漸連成一幅慘絕人寰的畫面,「不要這樣……不要這樣……」她從草叢裡跑了出來,驚慌失措地尋找著何勁生的蹤影。

  「何勁生……」她顫抖著,小臉上滿是狼狽的淚水,模糊的雙眼到處找不到人,「你在哪裡?」

  她心慌地轉著圈圈,天空的藍色彷彿碎成一片片,也為她的心碎而心碎。

  天在旋,地在轉,炫目的日光照得她昏昏沈沈的,可是為什麼她還是這麼冷?「何勁生……何勁生,我錯了……你不要走……」她幾乎失去力氣地輕聲喃喃。她懷念他的笑,懷念他生氣時瞇起的俊眸,懷念他的唇,懷念他對她無微不至的愛護……錯得好徹底,明明不該相愛的,卻愛得死去活來,可是她認了好不好?她就是愛他啊,就是很愛很愛嘛,就是想和他過一輩子,就算到最後他厭倦她了,她也想纏著他,不放他走啊,就算要為他流乾眼淚,她也心甘情願了,行不行?

  誰讓他說過永遠都不會離開她的啊……

  一個溫暖的懷抱從她身後環了上來,將她顫抖個不停的嬌軀密密實實地禁錮在雙臂裡,「你知道焦急的滋味了嗎?」他在她耳邊輕聲說著,俊目因失而復得而感恩地闔上。

  她瞠大雙眸,反身緊緊地抱住他高大的身軀,「何勁生,你騙人。」她委屈地指責。

  「笨蛋才被騙。小笨蛋。」他心疼地將她抱個滿懷,再緊再痛都不能填滿他連日來的恐慌。

  她又哭又笑,嬌容被淚水毀得一塌糊塗,只有掛在眼睫的淚水在陽光下晶瑩閃爍。她懲罰地咬住他的唇,「何勁生,我愛你。」她叫得好大聲,讓躲在另一個草叢裡看戲的魏星不禁仰頭感歎吾家有女初長成啊。

  「我知道。」他哽咽著,抱起她在藍天白雲下轉圈圈。

  以為此生不可能等到她的表白,她龜毛的個性總讓他一等再等。可是從今往後,不管她要他等多久,他都心甘情願。只因為她愛他啊。

尾聲

  她拒絕了何爵生親手交給她的合同書,在何勁生的鼓勵下,重新學習跳舞彈琴,天賦極高的她,不久就獲得參加國際探戈大賽的資格,雖然舞伴不是何勁生,但是每一場比賽,何勁生都盡責地坐在觀眾席上,為親親老婆加油助威。

  預選賽後,莫朝華照例要去天堂PUB裡HAPPY一個晚上。

  何勁生跟何爵生坐在吧台上喝酒,何家老三早就醉得一塌糊塗了,身後猛地一陣熱烈的掌聲,只聽歌迷們都在歡呼喝彩「水晶水晶我愛你」。酒保為他們調好酒後,好笑地說道:「何醫生,你老婆比酒吧裡的專業歌手還要吃香呢,我們老闆昨天還說,要是沒了水晶,我們PUB的生意要下降一半多。」

  何勁生回頭看了看舞台上那個精神奕奕的莫朝華,懷裡又多了個「戰利品」,家裡都快擺不下了。他歎了口氣。

  何爵生頗同情地拍著老哥的肩膀,「有個這麼受歡迎的老婆,你會產生自卑心理也是很正常的。」

  冷眼覷著何爵生,「不知道二叔知道你有同居女友後,會是什麼反應?」

  某天,是何爵生的黑色星期五,陪女友逛街,正好碰上大嘴巴莫朝華,然後這條小辮子就被何勁生牢牢地抓在手掌心裡了。

  「唉,老三最可憐了。每次興沖沖地把女友帶回家,結果都被狠狠地打了回票,自信心嚴重受挫。」

  誰像他,老奸巨猾?

  何勁生悠然品著燒酒血瑪麗,等著某個小騷包唱完歌一起回家。可是等了許久,歌手換了好幾個,她卻依舊沒有回來。

  心跳得有些狂,在燈紅酒綠的PUB,這幾百平方米的地方,他竟找不到他的朝華。他茫然地站了起來,空洞的眼瘋狂地梭巡著,身後爵生的叫喊聲被人浪漸漸淹沒。

  「揚譽!」

  莫朝華跑進小巷口,終於逮住走得飛快的揚譽。他清瘦的背影在朦朧月色裡看起來,那麼讓人心疼。

  「你還要躲我多久?」她大聲地問。

  「朝華,對不起。」他如以往輕柔地說著。

  「我們還是好朋友,對不對?」

  她慢慢地接近他,他卻苦笑著轉過身來,清俊的臉龐帶著深深的內疚,「是我把你的過去告訴何朝聖的。」看著她像只快樂的喜鵲跟在何勁生的身後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的時候,嫉妒的獠牙伸得好長好長,忍不住,想毀掉一切……他曾用盡心神去愛護的一個女人,到最後他卻變成一支毒箭,想要射穿她為別人展顏歡笑的心。

  「我知道。」

  「你知道?」揚譽微微吃驚。他以為他會帶著這個秘密遠走,她竟說她早就知道了?!

  「我的過去,只有你一個人知道而已。」她呵呵一笑,「揚譽你這個笨蛋,你一定不知道你在我生命裡有多麼重要,重要到我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訴你。可是,到最後我們還是彼此傷害著,不如扯平了好不好?」看他瘦了一圈,就知道這些日子他也不好過。

  「既然我對你這麼重要,那……為什麼你沒有選擇我?」他脫口問出糾纏了他好久的痛苦問題。

  「因為你是我的家人,從一開始就這麼定位了。」她紅著眼眶。不是揚譽哪裡不好,只是他出現的時機不對,而剛好有那麼一個人,在她不設防的時候,走進了她的心扉。

  「家人嗎?」他幽幽地重複著,俊影茫然地走進茫茫的夜色裡,不知要用多久的時間來相通這段無疾而終的戀情。

  一個高大的身影疾步走出酒吧,沈默地佇立在朝華的身後,冷風吹亂他們的髮絲。

  「回家吧。」朝華將軟軟的小手放在他溫暖的掌心裡,他盈盈一握,狂躁的心奇跡地平靜下來。

  「你喜歡他?」

  斜斜地睨了何勁生一眼,他冷峻的面容隱隱在抽搐,「你吃醋?」

  「……怎麼可能?」

  「那你永遠別想知道真正的答案。」

  「……我吃醋。」大丈夫能屈能伸……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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