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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4-2-8 19:13:54

本帖最後由 zerosmall 於 2014-2-8 19:54 編輯

前言:


  再也沒有比這樣和初戀情人重逢最尷尬的場面了──
  和對方未婚妻一起出意外,有緣到住同一間病房隔壁床,
  然後看到來探望未婚妻的他,狹路相逢,逃不了也躲不掉……
  楊幼秦百感交集,裝作無視他跟未婚妻的互動,卻難掩遺憾,
  他一直是可靠專情好男人,當年她卻未珍惜,總覺不浪漫貼心。
  如果當年她不提分手、或他出言挽留,這一切是否會改變?
  只是人生沒有如果,兩人在錯誤時機相遇,錯過就是錯過了……
  余觀止也沒想到會在醫院遇到分手多年的情人!
  曾經最熟悉的兩人走向分岔路,時光淬鏈,讓兩人都有改變──
  她美麗如昔、還是單身,從前驕傲任性,如今成熟卻也沈默了;
  而他平實依舊,身邊有伴,分手後一路朝成家立業目標前進。
  兩人本不會再有交集,偏偏老天爺就愛惡作劇,
  人生本多風雨,在對的時機,兩個對的人破繭而出、頻率一致,
  愛情未完待續……


楔子

  「幼幼、幼幼——」

  「不要這樣喊人家啦!」

  「為什麼?」他覺得很好啊。

  「聽起來像乳臭未乾的小娃娃。」皺皺鼻,艷光四射的大美人拒絕當奶娃兒,有損艷名。

  「沒人這樣喊過你?」

  「沒有。」

  「那我以後都這樣喊,只讓我喊,只當我一個人的小娃娃,只讓我寵。」

  她還想抗議,一記纏綿萬分的吻迎了上來。

  「我愛你,幼幼——」

  一直到最後,她始終沒成功讓他改口過。

  睡夢中醒來,有一瞬間恍惚地分不清真實抑或夢境。

  迴繞在耳邊、那道獨特的纏綿音律,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聽到了,幾乎以為,自己早就忘記。

  那道,屬於初戀情人的獨特聲線,以及情話。

  熱戀時,什麼甜蜜肉麻的情話都說得出口,現在回想起來其實挺噁心的,可是當時完全不覺得,不曉得現在的他,是不是也會覺得羞愧得無地自容?

  初戀嘛,青澀懵懂又無知,說穿了也不過就是青春的一筆紀錄而已,其實沒什麼特別的,分手後的這四年,她幾乎不曾再想起他,也不曉得為什麼,今晚會夢見那段與他共有的過往。

  大概,是這陣子日子過得太無趣了,乏味到連那些老掉牙的陳年往事都拿出來回味。

  嘖,她才沒那麼遜!她楊大小姐身價好得很,正值青春年華,追求者隨便數都一卡車,每一個條件都比他好,也比他更懂得討她歡心……

  那個人,要走就讓他走,沒什麼好留戀的,她不愁沒人陪。

  明天,再從桌上那疊邀請函裡挑個順眼的出來殺殺時間吧!

  她翻了個身,掩起棉被,重新培養睡意。

第1章(1)

  「幼幼!」

  熟悉的音律、熟悉的呼喚,楊幼秦瞬時心臟一緊,屏息回過頭——

  「佑佑,你怎麼亂跑?不是叫你牽好把拔的手嗎?」男人將孩童抱進懷中,焦慮感讓他臉色微沈。

  懂得看人臉色的小男童,二話不說先癟嘴,眼兒蓄起兩泡淚,博取同情。

  於是男人沒轍地歎口氣。「把拔沒生氣了,不要哭。」

  父子倆漸行漸遠,高高吊起的心瞬間沒了著力點,令她呆愣原地,神色一陣空茫,無法回神。

  她似乎……也用過這一招。

  那個人,不懂得太花稍的戀愛手法,連追求都一板一眼,性格沈穩務實,在她的眾多追求者中,真的不夠醒目,如果不是天時、地利、人和都站在他那裡,她搞不好一輩子都不會知道這個人喜歡過她。

  後來順利交往了,他也很少做些浪漫舉動,覺得不切實際,每回總是要她主動開口要求,但是他很疼她,情正濃時的那一段日子,他也會像全天下沈浸在愛河裡的男人一樣,在她耳邊低低傾訴情話。

  她也是懂得適時放軟身段、以小女人姿態撒嬌的,他很吃這套,每次她聲音軟一點,裝無辜裝委屈時,他就沒轍了,然後很寵愛、很溫柔地將她攬進懷裡,溫柔親吻。

  那段日子,是他們戀情的黃金時期,也是他們在一起最快樂的時候……

  一陣喇叭聲,讓她立時由恍惚中清醒。

  最近怎麼老是想起那個人?

  她皺皺眉,不滿地斥責自己,迅速將不受歡迎的回憶趕出腦海。

  只是一道相似的嗓音、熟悉的呼喚而已,小名叫「幼幼」的人滿街是,她在大驚小怪什麼!

  那年的平安夜,她依過往慣例,回祖宅與親人同聚。

  她回來得早,堂哥們都還沒到,閒來無事便整理了下房間。

  她小時候每個伯父家都待過,簡直可以說是周遊列國、眾人捧在掌心千疼萬寵的寶貝小公主,不過較固定的還是祖宅這裡,與大伯父、大堂哥最親。

  楊家祖訓中的長幼觀念很重,因此大伯父長兄如父的使命感根深柢固,一直認定照顧她是責無旁貸的事。

  有時她都會覺得,大伯父還比較像她的父親。

  翻閱一本成長照片,目光停在其中一張童年與已逝的大伯父合照上,不禁流洩一抹思念。

  那種將她扛在肩上玩耍、任她纏鬧,還是很有耐心、很包容地哄著寵著的事,從來都只有大伯父,幾乎將她寵到毫無理性的地步。

  她記得有一年,大堂哥跟朋友約打球,她在家裡待得無聊吵著要跟。

  記不得意外是怎麼發生的,反正就是跌傷了,大堂哥畢竟也只是十來歲的大男孩,不可能時時關注著她,更別提妥善照料一個活潑好動的五歲小女孩,嚴格說來真的不是誰的錯,何況是她自己不知輕重硬要跟,但是那一次,大堂哥被大伯父打得很慘。

  那時她就知道,自己是享有特權的,就算是和年齡相近的季燕一起玩鬧闖了禍,被罰的多半也不會是自己,大家總竭盡所能呵護她,深怕她受一丁點委屈。

  有一回,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神經接錯線,脫口就喊了大伯父「爸爸」。

  「不是喔,幼秦,要喊大伯父。」

  她知道不是啊,但是大伯父做的,就很像一個當爸爸的,她只是想感受有爸爸叫的感覺而已,催眠自己,她是有父親的。

  大伯父的糾正,她也不是不懂,那正直而傳統的觀念裡,只是堅持倫理關係不能亂,並沒有拒絕她的意思。

  可是那一次之後,她便明白,再怎麼自欺欺人都沒有用,無論再疼她寵她,她和大堂哥還是不一樣的,大伯父就是大伯父,永遠不會變成父親。

  合上相本,一張舊照由夾層中掉了出來。

  那是她大學時代,某一回聯誼拍的大合照。

  啊,對了,也是她跟初戀男友第一次近距離接觸與談話的場合。分手後,所有與他相關的照片全數撕毀丟棄了,沒想到還有這張漏網之魚。

  她揚手要往垃圾桶扔,動作定在半空中,遲疑了三秒,又緩慢地收回,視線停在照片最後一排的某個定點。

  他很高,不多話,總是安安靜靜做自己的事,長相其實不差,但因為太低調,在人群中不會特別成為焦點。

  哼,原來他長這樣,都快忘得差不多了。

  從一開始就是這樣,他不像那些追求者,用花稍的手法追求、引她注意,只是安靜地做他想做的事,像是雨天默默在她座位放把傘;在星期一的第一堂課來不及吃早餐,餓到血糖低、脾氣差時送上一份暫時止饑的三明治;或是適時送上她做報告會用到的資料……

  一次又一次,他總是在最適當的時機點,送上她最需要的一切,那不是追求,他自己不認為那是追求,只是關心。

  這種個性很吃虧,不懂得譁眾取寵,所以她也是在一年後,因緣際會下才發現他做的那一切。

  交往之後,她曾半開玩笑地問:「你是不是在扮豬吃老虎?」

  「不是。」他認真又嚴肅地反駁。「我那時真的沒有太多想法,也不認為我們會在一起。你不覺得,我們調性不太搭嗎?」

  她被那困擾的表情惹惱。「那不就很委屈你?」

  「不是。」他皺了皺眉,試圖表達內心的感受。「只是覺得,愛情這種東西,讓人很難控制,不是想怎樣就能怎樣……」

  她,不在他的預期當中,愛情來得措手不及,那種失去理智,只想為愛情不顧一切的瘋狂因子,他這輩子不曾有過,或許也會是這輩子唯一一次。

  她聽懂了,那種自己對他所造成的強烈影響力,取悅了她。

  他們在一起,當時跌破了不少人的眼鏡,所以後來分手,似乎也理所當然,不太讓人意外。

  一個是千金嬌嬌女,眾星拱月的校花,追求者不計其數。一個是內斂低調、平實安謐的性情,不懂得討佳人歡心的技巧,背地裡,有多少人覺得,她會選擇他太不可思議。

  誠如他所言,他們之間從一開始調性就不搭,只是被一時的愛情火花迷眩雙眼,絢爛過後,終究還是得回歸現實,面對他們步調不同的事實。

  「你要的,我給不起,所以,就這樣吧。」

  那是他,為他們的感情做的最後註解,從此背道而馳,再也不同路。

  他放棄得太輕易,她又何必為這種人留戀?反正她選擇多得是,不差他一個。

  她也轉過身,很快地將他拋諸腦後,一次也不曾想過他,不曾。

  最近是怎麼回事?老是讓一些微小的事物勾動回憶,一個不留神就連帶想起那個人,都八百年前的舊事了,拿出來講還嫌酸臭。

  她皺皺眉,找出紙盒將照片丟進去,房間一路整理下來,清出不少舊物,包括他在兩人共度的第一個情人節為她折的紙玫瑰、兩人出遊時的一些小紀念品、他送的生日禮物,就連有過他筆跡的記事本也遷怒地丟進去!

  紙盒裝不滿。

  分手時,大部分與他有關的物品,都被她一怒之下清空了,當時所遺漏的這些,就像殘留在心上的回憶,其實沒剩多少了。

  再過幾年,大概會完完全全將那個人由生命中抹除,點滴不留吧?

  忘記他的容貌、忘記他喊她小名的音律、忘記他走路的姿態、凝望她時的專注眼神,甚至——

  忘記他的名字。

  那個曾經勾動她喜怒哀樂,甜蜜過、也哭泣過的三個字。

  余觀止。

  整理完房間,她看著手中的紙盒好半天。

  正好,由陽台看見車庫開啟,認出是仲齊堂哥的車,她捧著紙盒下樓,楊仲齊正停妥車,拾級而上。

  她二話不說,迎面將紙盒塞去。「幫我丟掉。」

  楊仲齊一頭霧水。「幹嘛不自己丟?」

  「我趕著出門買禮物。你們家楊季燕超難伺候,每年的交換禮物都有意見!」

  「……」

第1章(2)

  她頭也不回地走了,並不知道後來楊仲齊將紙盒塞給隨後回來的楊季燕。

  「各人造業各人擔。你丟。」

  楊季燕更是滿臉問號,打開紙盒。

  這不是楊幼秦那個無緣的初戀情人送她的嗎?當年可是寶貝得要死,別人想碰一下她都會翻臉。

  他們家女王的初戀情人一朵朵親手折出來的愛情玫瑰,她要敢丟,萬一以後楊幼秦後悔了,她十條命都不夠死,誰敢惹他們楊家的女王啊!

  她轉手再將燙手山芋扔給兄長,楊季楚賴給楊叔魏,楊叔魏再耍賤推給楊叔趙,最後被他們家扛山扛海、扛弟妹們所有疑難雜症的嫡長子楊伯韓接收下來——其實是沒人可以賴了。

  該買什麼好呢?

  楊幼秦在大街上閒晃,沿路走馬看花,經過一家精品店,進去繞了一下又出來。

  自己就在開女性精品店了,何必還捧著錢去給別人賺,裡面的東西又沒有比她家的好。

  她名下這家店,是剛畢業那年,順口說了句:「不知道要幹嘛,看同學開店好像不錯,不然我也來開家女性精品店試試看好了……」

  才剛說完沒多久,堂哥們就行動力十足地替她籌備好了。店面是仲齊堂哥找的;內部裝修是季楚堂哥找設計師討論,時時去盯場指揮;打點廠商、進貨等事宜則是叔魏堂哥一手包辦……

  有經商長才兼之行事縝密的堂哥們一手包辦了所有事宜,她完全不必花任何心思,有好地段、好店面、好的產品規劃,一切無可挑剔的情況下,她再不懂經營,要想賠錢也不太容易。

  有多少人羨慕她,有那麼多疼愛她的親人,得天獨厚的天之驕女,只要她一句話,凡事有求必應。

  或許是吧,這樣要還不知足,真的要遭雷劈了。

  之前她物盡其用,挑店裡的東西當成那年平安夜的交換禮物,被楊季燕嫌敷衍;想說送名牌鞋來襯托她那雙學舞的修長美腿,正好相得益彰,結果又被說晦氣,像在咒人跑路……大家評評理,有沒有難伺候?

  正專注思考要送什麼才能堵楊季燕那張挑剔的小嘴,後頭的人疾步越過她,與她肩側擦撞了下,她腳下踉蹌了幾步,才剛站穩,那人連聲抱歉也無,視若無睹地繼續往前走,又撞到前方的女子。

  搞什麼?馬路是他家的是不是?

  前頭那人可就沒她幸運了,身形一晃,沒能站穩地跌落人行道,那壯漢連停下來看一眼都沒有,大搖大擺地走了。

  她移目望去,跌坐地面的女子面色蒼白,額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困難地微微喘息,旁人見狀,第一時間猶豫著,不敢貿然上前關切。

  她沒多想,幾個大步走近,蹲身問:「你還好嗎?站不站得起來?」

  女子頓了頓,看見一隻伸來的白皙玉掌,輕輕點了下頭,伸手搭上對方。

  楊幼秦使勁將對方扶起,安置在一旁店面的階梯上,才問:「我該怎麼幫你?」

  「我……包包裡有藥。」

  她朝四周觀察了下。「好,那你等會兒,我去前面的便利商店買水。」

  女子拿出隨身攜帶的藥盒,沒多久楊幼秦也帶著礦泉水回來,還細心地察覺到她手肘上的擦傷,順道買了OK繃和消毒藥品。

  吃過藥後,傷口也做了簡易的處理,楊幼秦見對方臉色稍微好轉,於是問:「需不需要我送你回去休息?」

  女子點了下頭。「我的店就在前面不遠,麻煩你了。」

  沿途中,兩人聊了一下,知道彼此的姓名,也知道一個剛跟未婚夫約完會回來、另一個則是在物色平安夜給親人的交換禮物。

  章宜姮說的店,是在彎進巷子裡,一間小小的手工藝品店。

  避開大馬路上的喧囂,小店在靜謐的巷道裡,雖然客流量不大,生意應該也不會太好,但是給人一種寧和溫馨的感覺,她想,老闆娘應該也不是把商業考慮擺在第一順位,否則也不會將店開在這個地方。

  楊幼秦第一眼,就喜歡這裡。

  主人正在煮咖啡待客,她閒閒打量週遭擺設,拼布桌巾、玻璃櫥窗內的新郎新娘布偶、水晶飾品、木製信箱、陶制風鈴、以及許許多多的居家小擺飾……

  她回身問:「這些都是你做的?」

  「一半一半吧。」

  「你怎麼會想開這家店?」對方看起來身體似乎沒有很好,開店不是會讓她更忙碌,身體負荷得過來嗎?

  「我只是想幫大家佈置出溫暖的家,一個能夠洗滌在外頭的疲憊,依戀、並且放鬆的空間。」章宜姮笑了笑。「大概是我個性比較戀家吧,覺得這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楊幼秦接過對方遞來的咖啡,輕啜一口,不吝惜讚歎:「你手真巧,哪個男人娶到你,一定會很幸福。」

  她記憶中,有個人似乎就很嚮往這種性情恬靜、溫柔賢慧、能為另一半佈置一個溫馨小窩的那種對像……

  只可惜,她最後還是讓他失望了,她是嬌嬌女,自我中心、不夠體貼,交往期間從沒為他煮過一餐飯,難怪他會毫不留戀地與她分手。

  後來輾轉由他朋友口中傳出那些話,說不上心裡是什麼感覺,畢竟那都是事實,他會如此評論其實一點也不意外,只是有點難過,原來她在他心中的評價那麼差勁,她還以為,兩人在一起至少快樂過,總有些許值得留念的地方。

  如果,他遇上的是眼前這個人,結果應該就不會那麼糟糕了吧!

  「楊小姐?」

  「啊?」她猛然回神。

  「你在想什麼?表情有點……」

  有點怎樣?她從沒照過鏡子,不知道自己想起他時,究竟是什麼樣的神情。

  也不知基於什麼樣的原因,她沒讓對方說出口,飛快轉移話題。「抱歉,你剛剛有說什麼嗎?我沒聽清楚。」

  「我說,你不是要選禮物送人嗎?我耽誤了你這麼久的時間也很不好意思,如果不嫌棄的話,禮物我來幫你挑?」

  「這……也好。」反正她也想不出要送什麼,這店裡的東西手工細緻,送禮是不錯的選擇。

  章宜姮目光掃了室內一圈,然後捧起對方曾伸手撫觸過的模型小屋遞去。「這個如何?」

  她留意到了,剛剛對方在碰觸它時,臉上流露出一種很落寞的表情,像是受委屈的小女孩,倔強地張大眼睛、忍著不哭的樣子,難道沒有人告訴過她,這樣只會讓她看起來更可憐嗎?

  她是不知道,這樣一個條件絕佳、長相標緻、家世應該也不錯,看起來樣樣都不缺的女人,為什麼會露出那種迷路小女孩的無助神情,不過既然讓她那麼渴望,那就送給她吧,但願能帶給她一點祝福,讓她早日找到回家的路。

  「它……」楊幼秦聲音梗了梗。「可以嗎?」

  「可以呀。這是我未婚夫順手畫的草圖,我覺得不錯,就照著做出來了。不過裡頭的擺設是空的,要怎麼佈置、還有種什麼花,得由它最後的主人自己去設計。」

  學建築的他,曾經也說過,想要一棟這樣歐式風格的房子,他負責設計房子,屋前一定要有庭院,種什麼花由女主人決定,夏日的夜晚,可以一家人在院前乘涼、烤肉、跟孩子說故事……

  如今的他,是不是已一步步實現夢想中的藍圖,建立他所渴望的那個家,她不知道,甚至意外自己竟莫名地記牢了他當時說的每一句話。

  小心翼翼地捧了過來,不知為何,心竟微微顫抖。

  她道了謝,離開前要付款,章宜姮笑笑地拒絕,說:「就當是我給的祝福,一定要讓自己幸福喔。」

  捧著模型小屋走出店門後,她才回復理智,怔怔然問自己:我在幹嘛?

  後來,那個模型小屋被她帶回家,一直擺放在房裡,而季燕的禮物,她另外挑了款限量的白金項鏈。

  她告訴自己,這風格不適合季燕,送了她肯定不會喜歡,那丫頭粗心大意,八成沒幾天就弄得缺角破瓦、斷垣殘壁。

  而且,別人送的禮物是心意,她是不好意思拒絕,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置,只好擺著。

  真的,就只是這樣而已,沒有其他意義。

  一點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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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4-2-8 19:47:33

第2章(1)

  她沒想到,她們還會再見面,更想不到的是,這當中還存在著難以形容的……緣分連結。

  更或許,說是孽緣還比較貼切。

  幾日後的跨年夜,她答應某個男人的邀約,這人追了她很久,鮮花、邀約不斷、特殊節日也從沒少表示過心意,追求誠意也算十足了。

  這類上流宴會趴,剛開始還有點新鮮感,後來跑多了只覺得膩,難怪季燕寧可窩她的舞蹈教室,教她的小朋友們跳芭蕾,有空跟她的哥兒們去路邊的熱炒店喝啤酒,也不肯陪她來。

  跳完兩支舞,待在角落,入口的精緻餐點嚼之如蠟,還沒等到跨年,她就開始索然無味想走人了。

  她與男伴說了一聲,對方以為她想過兩人世界,欣然同意。

  「你想去哪裡?」男方態度慇勤,把握機會力求表現。

  過往追求者,沒有一個不是這樣,百般示好、體貼萬般,獨獨那個人,連察言觀色都不懂,更不會刻意做什麼討她歡心,全世界都比他還要在乎她,她到底為什麼偏偏會看上他?

  思及此,心情更是煩躁。

  「隨便!」

  他們去了附近的鋼琴酒吧,喝沒兩杯,男方靠坐過來,在她耳邊說話,試圖一親芳澤。

  她是成年女子,不會不懂這當中的暗示,在對方搭上她的肩時,她沒有拒絕,在耳畔似有若無的親吻移向臉頰、唇際時,她試著想感受些許悸動,只要一點點、一點點當初那種心動的感覺就可以,她就能跟這個人試著走在一起。

  但是,沒有。

  她只覺得不耐煩。

  手一伸,抵在對方胸前,使勁推開,淡漠道:「我想回家了。」

  「啊?」男方愣了愣,無法理解她的反覆無常,難怪圈子裡流傳這女王超難伺候。

  想歸想,還是沒敢有異議,像伺候皇太后般,片刻不敢怠慢。

  出了店門,男人要去摟她的腰,被她避開;退而求其次想牽牽小手,也落了空。

  既然沒感覺,那就不用再浪費時間了。

  但是讓人如此毫不留情地拒絕,身為男人,面子上難免有些掛不住。

  他不懂,剛剛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麼一轉眼便翻臉不認人?

  男人當她是在耍矜持、刻意擺高姿態,於是沒將她的推拒當一回事,強勢摟上她的腰,有些女人,就愛男人強勢的霸氣,以為她也是那一類。

  楊幼秦蹙眉,使勁掙開。「我說不要,你聽不懂嗎?」

  男人試了幾次,確定她是真的不想要,本來,也就該到此打住了,偏偏這女人拒絕也不懂得婉轉,那擦拭頰畔的動作,對男人而言簡直是挑釁。

  如果真的這麼嫌惡,那幹嘛要答應跟他出來?看他忙得團團轉、費盡心思討好她,以為自己有機會,全是耍他嗎?

  脾氣一來,也管不得她願意與否,硬是欺上前強吻她,對方的抗拒反倒加深男人的蠻性,演變成不教她臣服便不甘心。

  楊幼秦沒想到對方會如此沒品,求歡不成便使強硬手段,偏偏她也不是個軟性子的人,使出全力在拳打腳踢,出手沒在含糊的!

  男人一吃痛,加深了手勁抓握,兩人脾氣都來了,惡性循環下,場面頓時難以收拾。混亂中,楊幼秦不知踢到了哪裡,趁對方鬆了力道的當口掙開,轉身便跑。

  她知道對方隨後追了上來,更加不敢停下腳步,慌亂間,在衝出路口時不慎撞倒了人。

  「啊。」細細的驚呼聲,是女孩子。

  「對不起,我——」兩人撞成一團,她還來不及道完歉,對方先認出她來。

  「楊幼秦?!發生什麼事了嗎?」

  是章宜姮。

  好巧,才沒幾天,又遇上了。

  「我——」不及說明,對方看了看後方追來的人,再看看她,二話不說抓起購物袋內散落的罐頭食品,揚手丟了過去,趁男人狼狽閃躲之際,拉起她拔腿就跑!

  但是一個現任落難佳人,加上另一個前任落難佳人,運勢並不會更好。這段逃難旅程才展開沒多久,就在前方路口碰上突然竄出的重型機車,兩人一車慌然閃避,最後在另一輛汽車駕駛驚慌的煞車聲中,疼痛造訪。

  兩人很公平地摔落地面,為這段跨年夜驚魂之雙姝冒險奇遇記畫上不怎麼美妙的句點。

  楊幼秦醒來時,人是在急診室。

  摸摸疼痛不已的頭部,只摸到一層層紗布。

  章宜姮呢?她有沒有怎樣?

  畢竟人家是遭她連累,她心下難安,正想開口喚來護士問問情形,一陣急促的步伐聲往這兒靠近,停在她隔壁床。

  「宜姮,你怎麼樣?一個多小時前通電話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麼會弄到進醫院?」

  是個男人的聲音,很耳熟,她一時想不起在哪裡聽過。

  「就……出了一點小意外……」章宜姮聲音弱弱的,聽起來既心虛又歉意十足。「對不起,大半夜還讓你跑來。」

  「好,你先別說話,我自己去問醫生。」

  這人八成是她未婚夫了。

  是怎樣?脾氣很差嗎?讓章宜姮姿態軟成這樣,自己都受傷了還記得要先道歉。

  基於一分好奇,她順著床尾半掩的隔簾,望向男人離去的方向,只捕捉到隱約的背影,大部分時間她都在想,自己究竟在哪裡聽過這道聲音——

  男人沒有離開很久,不到二十分鐘便去而復返。

  「章宜姮,你最好有個不錯的解釋。我剛剛遇到做完筆錄的警察,聽說我偉大的未婚妻在大半夜和人玩警匪追逐戰,搞到自己骨折受傷進醫院?!你是嫌自己身體太好了是不是?這麼活力充沛明天跟我去跑百米如何——」

  啊!她想起來了!

  曾經、曾經有一個人,也用類似的語氣對她說過——

  那時,為了跟那個人過他們之間的第一個西洋情人節,明明已有感冒的跡象,她並沒有老實說,耍浪漫吹一夜冷風的後果,是病情加重,隔天便措手不及地發高燒了!

  男友後來聞訊,送她來醫院打點滴時,口氣很不好地訓她。

  「我明明問過你,還不止一次,你都跟我說沒事、沒事!這就是你所謂的沒事?情人節有那麼重要嗎?我真的快被你氣死了!」

  她那時是怎麼回應的?好像口氣也沒多好。一直以來,所有人都把她捧在手掌心,連親人都捨不得對她說一句重話,只有他!她都躺在醫院了,也不見他溫聲軟語安慰幾句,只會訓人,他還會什麼?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人在生病脆弱時,最渴望自己在乎的那個人,能把她抱在懷裡,說幾句關懷的話,感受自己在對方心裡有多重要……

  她沒有。

  小時候得不到,交了男友後,也沒有。

  嫌麻煩就不要來啊,她又不稀罕!

  於是,她把他趕出病房了。

  恍惚中回神,她心房抽緊,微顫的手不敢去拉那道隔簾,證實那道與記憶重叠的音律——

  隔床章宜姮輕軟的音量淺淺傳入耳中:「你……幹嘛那麼凶?我很痛耶——」

  「你也會怕我凶嗎?那剛剛的街頭玩命追逐戰怎麼就不怕?」

  「不是那樣啦!我看人家有麻煩,總不能放她一個弱女子不管吧?她之前也幫過我——」

  「我不是不讓你幫,只是在幫之前,先掂掂自己的斤兩。我承認我的想法很自私,別人怎樣我管不著,我只在乎你會不會有事,當時我又不在你身邊,接到電話時,你知不知道我的心情?」

  「對不起嘛——」

  「道什麼歉?受傷的又不是我。」

  「那你臉色就不要那麼難看。」

  男人歎了口氣,聲音有軟下來了。「痛不痛?」

  「很痛啊。」低噥聲,聽起來比較像撒嬌。

  「你活該!醫生說你大腿輕微骨裂,會暫時打上石膏固定,近期得與輪椅為伍了,很贊吧?」

  「你幸災樂禍!」

  「是啊,你有意見?」

  「……不敢。對了,她呢?情況怎麼樣?」

  「剛剛護士去看時還在睡,聽說比你嚴重很多,有撞到頭,縫了幾針,腦震盪外加左手臂骨折,大概也得住院好一陣子。你還有心思關心別人?」

  「呃……我也很關心你啊。你不是說要趕設計圖,連陪我跨年都沒空,我本來要帶飲料和乾糧去孝敬你的,你現在趕過來,圖怎麼辦?」

  「你人都進醫院了,我還有閒情畫什麼設計圖嗎?」

  「對不起,影響你的工作——」

  「不要一直道歉,我不是真的在怪你。」頓了頓。「我剛剛口氣也不太好,你別放心上。」

  「沒關係,我知道你只是擔心。」

  「知道就好。閉上眼睡一下,有事再叫我。」

  ……他們後來還說了什麼,她已經聽不見了。

  原以為,男人的壞口氣是被打擾得不耐煩,她曾為此而爭吵,不曾放軟身段,以致不歡而散;另一個女人,用了不同的方式響應,率先軟下姿態,換來的是男人更多的憐惜,以及安撫……

  分不清心裡頭是什麼滋味居多,演變到最後,近似於打情罵俏的言語,斷斷續續傳入耳際,她心口揪緊得快要不能呼吸,頭好痛、手也好痛、好難受、好想吐……

  隔壁傳來的物品碰撞聲,引起余觀止的注意,他側首望去,揚聲問:「小姐,你醒了嗎?需不需要幫忙?」

  另一側,安安靜靜,沒半點回應。

  他想了想,伸手拉開隔簾,女子斜臥在床側,一手搭在上方的桌幾,他出於本能便走上前協助。「你要拿什麼?你的包包?還是面紙——」

  看清半掩在枕下的面容,他頓時啞了聲。

  「幼……」怎麼會是她?!

  從沒想過會在這種情況下和前女友重逢,余觀止愕然張口,無言了片刻,才幹澀地吐出聲:「幼秦,我不知道是你。」

  就算知道又如何?他還是會告訴章宜姮,只要她沒事就好,外人怎樣他管不著。現在對他來說,她只是不必在乎死活的外人。

  胸口莫名地悶疼,說不出的難受感在翻騰,反胃欲嘔,余觀止見狀,連忙上前,手忙腳亂抓來垃圾桶,她不由分說地狂嘔了一陣,吐得昏天暗地。

  余觀止輕輕替她拍背,待她稍微好轉,才將她移回枕間,抽來兩張面紙,卻見她緊閉著眼,淚水不斷地掉,他心下有些慌。

  「很不舒服是不是?我去叫護士——」

  「不要……」

  她知道現在的自己看起來有多狼狽,緊閉著眼逃避現實。

  就算要見面,也要光鮮亮麗,向他昭示離開之後的她過得有多好,而不是現在這種處境,狼狽又糟糕,難堪得想死!

  她一點也不想看見他,更不想被他看見。

第2章(2)

  「可是你……」他很清楚這女子個性有多倔強,但現在真的不是耍個性的時候。

  「我只是——眼睛不舒服,隱形眼鏡……」

  「好,你忍一下。」他趕緊抽兩張面紙擦拭她臉上的淚水,再撐開眼皮,幫她取下兩眼內的隱形眼鏡。

  「有沒有好一點?」

  「……嗯。」

  他將取下的隱形眼鏡置入鏡盒內,再放進她隨身的包包,看見裡頭有簡易的卸妝用品,於是道:「我順便幫你卸妝,醫生說你傷到骨頭,左手暫時不能動,化妝品留在臉上太久對皮膚不好……」

  突然想起她討厭別人叨念,遂止了口,專注於替她卸除臉上的妝容。

  他沒幫誰卸過妝,動作不太順手,但是以前在他那裡留宿時常看她做,久了多少也知道程序。

  雖然做來格外生疏,但他每個動作都謹慎而仔細,有耐性地重複確認每一道化學物都沒有殘留。卸去精緻妝容後,那張明媚絕麗的容顏,少了點平日難以高攀的冷艷,多了幾分惹人憐的荏弱。

  記憶中,她總是挺直腰桿,自信自傲,美麗得教人難以逼視,極少如此刻般,躺在病床上,蒼白容顏流洩一絲脆弱……

  他瞬間呼吸一窒。

  要命地發現,無論是哪一種,都教他心旌震盪。

  一直都知道,她美麗得教他難以呼吸,無論再過多少年,他都無法不心動,不同的是——

  如今的他,已經不會再讓一時的情動,沖昏了理智,盲目地陷下去。

  他移開視線,冷靜地開口:「醫生要我轉達,你明天早上九點進開刀房,你看看要聯絡哪個家人過來,幫你簽同意書、辦住院手續。」

  她似有若無地點了一下頭,氣氛沈寂下來,場面頓時有些干。

  舊情人在醫院狹路相逢,似乎說什麼都不對,要敘舊場合不對、要問好顯得更瞎,都傷成這樣了是能好到哪裡去?

  於是他尷尬地啟口:「那……我在隔壁,有需要再叫我一聲。」

  他回到未婚妻身邊,拉上隔簾,她動也不動,沒朝他多瞥一眼。

  要離開的人,她絕對、絕對不會多看一眼。

  她,楊幼秦,再也不求任何人了。

  隔天清晨,章宜姮的母親來接手,余觀止回去上班,說好下班再過來。

  楊幼秦在進開刀房前用手機撥了通電話,電話接起時,另一頭的大堂哥聲音微啞:「幼秦嗎?」

  「對。大堂哥,我吵醒你了嗎?」楊伯韓作息規律,她還特地等到八點才打,應該不至於打擾到他的睡眠才是。

  「沒,是整晚都沒睡。」

  「怎麼了嗎?」

  「樂樂出了點狀況,剛剛才從手術室出來,流好多血,我快被她嚇死了。」

  「怎麼會這樣?那她現在——」

  「就倒黴遇到一個變態神經病,大腿白白挨了一刀……算了,一言難盡,反正現在沒事了。」突然想到什麼,回問:「對了,你這麼早打給我幹嘛?」

  「……沒事。只是問問你最近和大堂嫂過得怎麼樣,想約個時間去找她玩。」

  「我這陣子大概都會在醫院照顧樂樂吧,你想找她的話,到懷仁醫院來。」

  「嗯,我再看看。先這樣,掰。」

  接著,她改撥楊季燕的手機。全世界就她最閒——

  電話響了很久,沒人接。

  過了三分鐘,對方主動回撥給她。「楊幼秦,你找我幹嘛?」

  另一頭收音斷斷續續,她本能問:「你在哪裡?收訊好差。」

  「就阿磊啦,說要把年假用一用,就排好行程約我去度假。我現在在山上的民宿小屋喔,剛剛看完日出回來,超美的,我把照片傳給你——」

  「……」她看了看天花板。「你不是說你們只是哥兒們?」

  「對呀,哥兒們,所以要有福同享啊。」

  「……」哪一國的哥兒們會將所有的假期用在對方身上,單獨約度假兼過夜?買房子第一個問對方意見、考慮對方的喜好?她大小姐毫無金錢觀,人家早早便把她當自己的責任往肩上攬……這種哥兒們哪裡有?麻煩找一個給她好嗎?

  「唉喲,阿磊在叫我了,我們等一下還要坐船去看海豚,沒空跟你喇賽,有什麼事快點講!」

  「……沒事,我逛街看到一款限量表很好看,問你想要什麼顏色。」

  「有男表嗎?阿磊表前陣子壞掉了,他喜歡黑色的。」

  「你去吃大便啦!」送自己男人的東西還要別人跑腿買單!她承認自己在遷怒,被這一天到晚不自覺放閃刺激人的二百五搞得情緒惡劣。

  「是你自己問的還生氣,大姨媽來喔?」楊季燕低噥,了不起賬單留下來她自己付咩!

  楊幼秦張口欲回,隱約聽見另一頭男人喊她的聲音,又嚥了回去。「快滾、快滾,過你的兩人世界去,不跟你講了。」

  掛了這通電話,她盯著手機發愣,指腹移向通訊簿第三個名字,卻一直沒按下去。

  每個人都有生活要過,就算是最無所事事的季燕,也有她自己的交際圈,心裡放著很重要的那個人,生活便有了重心,誰會像她,日子過得空晃晃的,蒼白失焦得像一抹人間遊魂。

  猶豫再猶豫,最後還是把手移開,沒去按下撥出鍵,不願造成堂哥們的困擾。就算他們待她再好,她心裡也很清楚,自己並不是他們的責任。

  余觀止傍晚過來的時候,楊幼秦已經開完刀,還在昏睡中。

  看看床畔空無一人,轉而問未婚妻:「她家人還沒來嗎?」

  章宜姮欲言又止,表情很心虛。「我……偷聽了一下她講手機,她好像沒有什麼可以來照顧她的家人耶。」

  余觀止沒搭腔,斂眉凝思。

  交往時,曾聽她提過,父母已經離異,各自再婚,不方便將她帶在身邊,她未成年前的監護人是大伯父,她又是獨生女,沒有兄弟姊妹,身邊最親近的一、二等直系血親應該是沒有。

  他當時聽了,心裡有些難受,她卻笑容燦爛,一臉無所謂地告訴他,伯父很疼她,其實跟親生女兒沒兩樣,堂哥們也對她很好,她每次都拿季燕欺負著玩,在家裡是橫著走的,像女王一樣。

  她向來只跟他說那些快樂的事,讓他看到的是人人欣羨、天之驕女那一面,但其實——

  他當時並沒有想到,真正出了事,能讓她理直氣壯依靠的人,有誰?

  醫院的值班人員走來,告知他兩位病患要轉入普通病房,目前單人房從缺,要等到後天才有空床位;雙人房目前有兩間,想問問他們的意思。

  「那,暫時先將我未婚妻和楊小姐安排在同一間病房好了,等楊小姐醒來我會再問過她,如果她有其他想法再做調整。」他偏頭詢問:「宜姮,可以嗎?」

  章宜姮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楊幼秦身邊沒人照應,同病房的話多少能幫上一點忙。

  「好,那暫時先這樣。」

  兩人移入普通病房後,楊幼秦一直睡到半夜才醒來。

  余觀止聽到輕微的聲響,起身察看。

  「幼秦,你想要什麼?」

  「水……」喉嚨好干、頭好暈、傷口痛,連移動都好困難。

  余觀止倒了半杯水餵她。「晚餐時你還在睡,我留了幾塊麵包,你餓的話先吃一點填填肚子。」

  他稍微調高病床,拆開包裝將一切打點就緒,方便她進食。

  她其實沒什麼胃口,只是他說、她便照著做,懶得再動腦思考。

  「還有就是……」他站在床側,凝思了下才開口。「下午醫護人員有來問過病房的事,當時你身邊沒有其他人,我就自作主張,先將你和宜姮安排在同一間病房,你——」

  「你不要誤會!我男朋友人剛好在國外出差,趕不回來,他對我非常好,也很關心我,我是怕告訴他,他又趕不回來,反而讓他更焦慮,所以——」

  他沒有搭腔,只是定定看著她,看得她莫名弱了嗓。

  他其實沒有多說什麼,讓她的防備顯得過於敏感又尖銳。

  所幸,他也沒在這話題上打轉,輕巧地帶過。「既然如此,我想說安排在同一間病房,多少能照應得到。」

  「我早上有問過護士,請的看護明天就會過來。」她不會一個人,無人照料。

  所以這句話的意思是?「你想換病房?」

  楊幼秦仰眸,望進他平靜的眸底。

  他難道,一點都不想避開她嗎?前任男女朋友的身份未免太尷尬,何況當時又是那樣不歡而散,她以為他這輩子都不會想再見到她,最好有多遠避多遠,為什麼他可以表現得這麼淡然,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後天中午過後才會有單人病房空出來,在這之前得暫時委屈你和宜姮共享一間病房。」

  她不是那個意思……

  感覺好像……她有多嫌惡他們、極度不想與他們共處一室,真的不是那樣。

  對方似乎並不介意,只是笑了笑,沒再多言。「那你休息吧,不打擾你了。」

  「觀止!」她脫口喊了出聲。

  「嗯?」他回眸,溫溫地,口氣不冷不熱,真的就好像只是許久未見的舊友,沒太多複雜心思,一切都是她自己想太多,庸人自擾。

  「那個……對不起,害你未婚妻受傷。」她一直記得,他趕到急診室時說的那些話,他在意的那個人受傷了,為了她這個不相干的外人,讓他很不開心。

  「沒關係,宜姮不怪你,我也不好再多說什麼。」

  她連忙表明:「醫藥費我會負責,還有——」

  「幼秦!」他淡淡打斷她。「不是錢的問題,這件事到此為止,不用再提。」

  楊幼秦怔怔然,看著他轉身走開。

  她當然知道不是錢的問題,因為真心無價,再多的錢,都彌補不了他當時恐懼、擔憂的心情,她只不過是想表示一點誠意而已,並且抱歉害他心愛的人受傷……

  大概在他眼裡,她就是那種頂著高傲姿態,永遠只用自己的角度看事情,從不懂體恤他人心情的嬌嬌女吧!

  她嚥回喉間的硬塊,閉上眼睛,不去看他背身而去的漠然。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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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4-2-8 19:51:24

第3章(1)

  全世界時間最多的,就是在醫院養病的病患,尤其是兩個待同一間病房,一個手不能動,一個腳不能動的病患。

  每天睜開眼,除了盯天花板和電視,好像也沒什麼事可做了。

  「欸,幼秦,你在睡覺嗎?」

  「沒,發呆。」

  「那,來聊天好不好?」

  隔壁都提出邀約了,楊幼秦請那個早上剛報到的看護拉開隔簾,側過頭問:「你腳上的傷……還好吧?我很抱歉連累了你。」

  「唉喲,這也不能完全歸責於你,我自己魯莽,抓著你沒方向地亂跑才會出事,我也得負一半的責任。而且醫生說,你的傷比我嚴重多了,腳打石膏了不起就悶熱一點、笨重一點而已,你肩胛骨開刀,那裡的神經分佈比腳上的還要細、而且敏感,好多人都痛到要打止痛劑,到現在沒聽你唉一聲,你個性很倔強耶。」

  唉有什麼用?沒人心疼,是要唉給誰聽?她老早就學會不再示弱。

  無法解釋,只好淡然帶過。「這沒什麼。」

  嘖,原先的預感沒錯,這女子真的很ㄍㄧㄥ。

  章宜姮搖搖頭,怕交淺言深,不知該怎麼告訴她,這種個性很吃虧。

  「對了,你跟我未婚夫是之前就認識了嗎?昨晚睡夢間,好像有聽到你們在談話。」

  余觀止沒跟她說?那,應該就是有意迴避,她能說嗎?

  「他——是我讀大學時的一個學長,不同系,剛開始也不太熟,沒什麼交集,後來在學校的活動中碰到過幾次……」怕惹出不必要的事端,她連措詞都格外小心。

  「原來是這樣喔。」章宜姮了悟地點頭,心無城府地笑說:「觀止真的是一個很棒、很懂得照顧女生的好男人,對吧?」

  「……」她只知道,她附和與否都不對。遲疑了下,仍隱忍不住問出口:「你們……怎麼認識的?」

  「相親。」迎上對方意外的表情,笑道:「會很奇怪嗎?我阿姨是他任職的那間建築設計事務所的會計,經過介紹,就認識了。根據他的人生計劃表,是希望在二十八歲前感情能有個穩定的著落,三十歲左右當爸爸。一年多前認識,覺得彼此個性能合得來,就一直走到現在了。聽起來一點都不浪漫對不對?他喔,就是這種一板一眼,凡事都照著計劃走的人。」

  楊幼秦愕愕然張口,突然不知該說什麼。

  她不曉得會是這樣,那……愛情呢?追求呢?一切都那麼順理成章,完全照著男方的計劃表去走,女方又算什麼?一點也不受重視。

  「你……難道不覺得委屈?」

  「為什麼要?」章宜姮反問。

  「至少,最基本的追求程序……」那是女方應得的,被疼寵的權利。

  「我不這樣想。從小,我的身體就不太好,常常一點小感染就得住院好幾天,在觀止之前,我也有過幾次的相親經驗,但是每個人一聽到我的身體狀況,全都打退堂鼓,這是人之常情,他們要娶的是老婆,誰想迎個嬌貴之軀回家伺候?但是觀止沒被我嚇跑,他說,撇開身體狀況不談,我是他理想中的那種妻子,一個不怕承擔責任的男人,要到哪裡去找?」

  「剛開始,我們只是假日的時候一起出來吃個飯、看看電影,經過一年多的相處,他確定了,提出婚約,而我答應,就這樣。可能你覺得太沒誠意,但是我認為,他將我納入他人生計劃的版圖裡,認真去看待、經營這段關係,並且承擔起我的一切,就是最大的誠意了,那些鮮花、燭光、浪漫驚喜什麼的,對我來說一點都不重要,也不能代表什麼。」

  這個男人,會為了工作,沒空陪她共度跨年夜,可是在接到醫院的電話時,能擱下工作,十萬火急地趕到她身邊來,這個,才是最重要的。

  測試自己在一個男人心目中的地位,從來就不是用那些浮面又虛華的方式。

  楊幼秦定定地凝視她。「你——很愛他吧?」

  她也是女人,在提起某個男人時,嘴角泛笑,眼中蕩漾暖如春水的柔光,她怎麼會不懂那代表什麼。

  「嗯,我很愛他。」章宜姮大方承認。「別光說我,你呢?那天晚上追你的人,是你男朋友嗎?」

  「不是。只是一個追求者。」她將那晚的情形大略說了下。「就這樣,追求不成,就鬧翻了。」

  「好沒品。」可是這種男人世上還挺多的,有的時候,不見得真有愛到非她不可,更多數是下不了台罷了,男人的尊嚴這玩意兒,自古以來都是權威到不容挑釁的。

  思及此,也顧不得是不是交淺言深了,開口便勸道:「幼秦,你個性太強硬了,這樣很吃虧。」

  如果當時,她姿態軟一點,說一句老梗的「你很好,我配不上你」,相信那男人就算心裡再不舒坦,也不至於鬧成這樣。

  楊幼秦回眸瞥她。「我不習慣當弱勢的那一方,女人也並不是天生就是弱者。」

  為什麼要讓男人來支配她的一切?那種無法掌握一切的感覺,太讓人恐慌,如果示弱之後,卻被對方棄如敝屣,又該如何自處?

  她發過誓,再也不讓誰看見她的狼狽。

  「可是幼秦,你真的贏了嗎?」一語,直接命中死穴。

  像個高傲的女王,與男人硬碰硬,最後的結果是弄得自己一身傷,躺在醫院裡。

  「觀止有時候也很大男人,他強勢的時候,我軟一點、退一點,最後心懷愧疚、主動示好的都是他,命中率百分百。所以,你為什麼要去跟男人爭表面的輸贏?有時候圓融一點,輸了面子,贏回十足的裡子,有什麼不好?」

  寥寥數語,問得她啞口無言。

  她多年的爭強好勝,撐持著一身傲骨不肯低頭,究竟換回了什麼?

  驕傲的女王,是她留在前男友心中最後的評價,將男人心底對她的最後一絲溫存,都抹滅得乾乾淨淨。

  在他轉身時,她挺直腰桿,不曾挽留,不曾流露出一絲依戀、失意,試圖昭告世人,她一點也不在乎!

  外傳的版本,是她甩掉他,膩了這個無趣的男人。

  但是那又如何?

  她爭贏了面子,其實骨子裡全盤皆輸。

  輸掉了她的男人、她的愛情、她一生的幸福。

  這女人,什麼都不計較,全輸了也無妨,卻贏得余觀止全部的憐惜。

  她爭那些,究竟是為了什麼?一時之間,竟想不起來。

  她閉上眼,章宜姮無心的幾句話打進心坎,字字椎心。

  「幼秦?」

  「我……開刀的傷口,其實很痛。」她啞著嗓,低低吐聲。

  頭一回,在外人面前流洩脆弱,坦承最真實的感受。

  「我只是……不知道能跟誰說,說了……萬一沒人在意,怎麼辦?」她受不了那樣的難堪,所以才不想再讓自己落入同樣的窘境裡。

  結果,還是錯了嗎?

  楊幼秦對於早上的失態表現,覺得有些糗,不過章宜姮好像沒放在心上,態度很自然,這讓她感覺自在了些。

  經過這一回的對談,彼此之間那些微的隔閡感消除,好像就沒那麼生疏了,兩張病床間的隔簾沒再拉回去。

  也因為這樣,讓她把很多事情,看得更清楚。

  余觀止每天一下班就來醫院陪未婚妻,即便再忙,把設計圖帶來醫院,克難地趕工,也還是堅持陪在她身邊。

  有時候遞遞水果、跑腿去買她突然嘴饞想吃的東西、陪她做檢查、握著對方的手,聊幾句不太重要的家常話……

  臨睡前,他突然想起,說道:「我明天要去巡案場,會比較晚過來。」

  「我說過了,忙的話真的不用特地過來,這裡有我媽在,你這幾天在醫院都睡不好。」

  「這什麼話!」余觀止白了她一眼。「我平常很忙,特殊節日很少陪在你身邊,讓你很委屈。」

  「幹嘛突然說這些?我又沒抱怨過。」她知道他是個很有計劃的人,一切的努力,都是為了建立自己的家庭在做準備,婚都訂了,他所打拼的那個未來,她是既得利益者,有什麼好抱怨?

  「我知道。所以情人節、聖誕節、跨年我常讓你一個人,但是生病時,是無論如何都一定要在你身邊的。」

  章宜姮輕輕笑了,沒說什麼地閉上眼睛。

  他俯身在她額上輕輕一吻,替她拉好被子,這才回旁邊的家屬床位閉目養神。

  楊幼秦佯睡地側過身,在他看不見的角落,才睜開空寂的眸,努力眨了幾下,不讓眸底的酸熱凝聚。

  如果,那年他來醫院時,她能少點防備,試著別在他面前武裝起自己,是不是,也能得到他這般溫柔又耐心的關照?

  因為太害怕被拒絕,以至於,沒能體會他蹙著眉心底下的焦慮與關懷。

  她開始回想,與他相識後的每一件事,一樁、又一樁,很多在當時看不見的細節,慢慢在腦海清晰起來。

  很多、很多事情,似乎,從一開始她就錯了——

  她一直都很多人追,從國中開始,身邊向她示好的人從來沒少過,情書、鮮花、禮物那一類的,對她來說已經是家常便飯。

  或許是家世、或許是外貌,她不知道,反正她異性緣很好,身邊的男生總是對她特別慇勤,她也已經見怪不怪。

  有些人會在背後酸她,說她公主病,把別人的好都當成理所當然,她也無所謂,被酸兩句不會少塊肉,反正她依然混得如魚得水。

  雖然她身邊圍繞示好的異性眾多,但是沒有人知道,她其實沒談過戀愛,余觀止是第一個讓她有衝動想交往的男生。

  那個人知道後,還驚嚇得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你、你說,我是你的初戀?」

  「你那什麼表情?!」

  「……」匪夷所思的表情。

第3章(2)

  她從入學第一年,就抓住了泰半男生的目光,穩坐校花寶座,他從沒想過有一天他們會在一起,成為她的初戀。

  不可否認,男人確實是視覺性的動物,最初吸引他的,是外貌,但是如果只有那張臉,他想,他不會將目光放在她身上這麼久。

  他看過她在校外,為了強佔停車位的問題與一個身高超過一百八的壯漢據理力爭,卻不是為了自己,而是旁邊身懷六甲的年輕媽媽。

  還有一次,在賣場門口遇見她,她頂著大太陽,蹲在那裡陪個年約五、六歲的小男孩大眼瞪小眼。

  男孩研究半天,終於慎重地決定要喜歡她,好東西就是要跟好朋友分享,所以抽出口中的棒棒糖朝她遞去。

  她嘴角抽搐了一下,面有難色的表情讓他差點當場笑出聲來。

  但男孩不懂她的天人交戰,露出被嫌棄的傷心表情,嘴角一癟——她嚇得像是天要塌下來,連一秒都不敢猶豫,抓過棒棒糖就往嘴裡塞。

  本以為她跟男孩是熟識的,後來那個發現小孩走失、回頭來找人的糊塗媽媽把孩子帶走以後,他才領悟,她是怕孩子被拐走,刻意留在那裡陪他。

  他默默觀察了她一年的時間,類似這樣的事,常常在發生,甚至曾經呆到在戲院門口幫殘障人士賣彩券……

  這個女孩子,極其矛盾。外表高傲如冰,內心柔軟如水,一個人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反差?尤其在面對比她弱勢的族群時,顯得很沒轍,那拙於應對的模樣,可愛到讓人心頭發軟。

  他知道自己喜歡她,喜歡到毫無理智,一顆心完全深陷,難以自拔。

  愛她像朵冷艷玫瑰,莖骨直挺,逼她彎折只會扎得你滿手血珠的凜然高傲,也愛她柔軟如絲的蕊心,深怕碰壞了它,必須小心翼翼呵護的美好與脆弱。

  他沒想過他們會在一起,甚至沒想過追求這回事,只是有時遇上了,就會忍不住想為她做點什麼——

  下雨天,在圖書館前遇到了,順手將傘塞給她,說:「我用不到,你有經過建築系系辦的話,丟公用置物櫃就好。」

  或是聽學妹抱怨,選修的那堂課有多難讀、報告資料多難找……

  他剛好知道,那個學妹和她修同一堂課,更剛好的是,那門選修課他去年才剛修過,確實很折磨人。

  於是就順手將去年用過的那些資料整理出來,投入她住處的信箱。

  諸如此類的,他真的覺得只是小事而已,沒什麼好特別拿出來說嘴的。

  然後那一天,她因為生病沒來上課,傍晚他經過她住處時,想說她應該沒精神出來覓食,順便買了粥,送到她家樓下,托管理員轉交。

  她正好下樓來,被管理員叫住,嗓門很大地指著他說:「這位先生送吃的給你喔,你要不要來領一下——」

  她一眼淡淡地望過來,望得他當場有夠尷尬,走過去也不是,拔腿落跑也不是……

  然後,她便揉著鼻子開口了:「我要去看醫生,你要不要陪我去?」

  「呃……」他有些窘。「可是我騎腳踏車。」

  「到得了就好。」

  她坐在腳踏車後座,去診所的路上問他:「那些早餐什麼的,是你送的?」

  「……」她是有記在心上的,並不像那些人說的,將別人對她的好,全都視為理所當然。可他沒想過會被當面問起,也不知該怎麼應對,只能含糊地低哼一聲帶過。

  「沒人教過你,送東西要署名嗎?好歹讓人知道,被毒死了該找誰索命。」

  「……我沒下毒。」

  「噗——」她笑出聲來。他是有沒有抓到重點?她當然知道沒毒,不然還能好好坐在這裡跟他哈啦?

  那天之後,路上碰到了,彼此會打個招呼,聊上幾句,慢慢熟了,相約的次數漸多,頭一回情不自禁牽她的手,緊張得心都快跳出來,好害怕她掙開。

  又過了好久,在一次熬夜趕期末報告的夜晚,在線上線遇到了,臉書互丟訊息約出來吃宵夜,那天他吻了她,兩人正式在一起。

  從默默耕耘到互相熟識,他用了一年;再到兩人愈走愈近,最終牽手走在一起,又花了一年。

  他不覺得那是追求,至少心裡沒那樣的企圖,但是所有人一致認證,他明明就追得很勤勞!

  「沒關係,你就否認好了,反正全世界都咬定你暗戀我,嘴硬也沒用。」

  「我沒有想否認這件事。」余觀止深愛楊幼秦,他很早很早就認清了,只是沒有料想到,他能追到她。

  不只成為她的初戀,更是她生命中的第一個男人。

  一直到最後分開,他都還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裡打動她。

  楊幼秦大三那年,他們熱戀。

  全世界陷入熱戀期的男女都一樣,世界在他們眼前變得渺小,全心只有對方,那時是真心覺得,只要兩個人相愛,其他都不會是問題。

  但其實,並不是這樣。

  熱戀時,全心以對方為重,很多事情都可以遷就配合,就像點燃滿天燦爛如晝的煙火,那當下雙眼會迷眩於它的絕美,激情澎湃,看不見其他。

  但煙火總有燃盡的時候,生活中不會永遠只有愛情,還有其他,例如課業、例如人際關係、例如相異的價值觀等等。

  兩人之間的差異,隨著時間一點一滴湧現,磨擦愈來愈多,他曾試著溝通,但始終不得成效。

  該說是佔有慾,還是自我中心?他也說不上來,或許是一直以來,所有人總是將她捧在手掌心,那種眾星拱月的殊榮寵壞了她,於是理所當然認為,身為男友的他更應事事以她為重心,從來不會去考慮他的難處。

  第一次發生嚴重爭吵,是無法陪她過聖誕節。

  他試著解釋過,繫上有辦活動,他身為系會長,全程參與籌劃,真的是忙到抽不出時間來。

  她為此氣得一連數日不接他電話。

  他費好大的勁,才安撫了她的怒氣。那年的西洋情人節,他不敢再缺席,小組討論、繫上雜務什麼的全挪掉,排除萬難也得陪著她,被同學罵重色輕友。

  過完情人節的隔天,她重感冒,於是他們又吵了一架。

  他真的不懂,她為什麼要這麼重視那些表面的東西?又不是不過情人節他就不愛她了,如果愛情必須撐持在這些浮面的排場上,他真的是疲於應付。

  為了不想再與她爭吵,他也試過努力去配合她想要的。建築系課業繁重,一般人都有些吃不消了,他身兼系會事務,還得滿足她想要的浪漫與驚喜,同學見他把自己搞到身心俱疲,無不搖頭諷道:「和公主交往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那隱喻對方公主病的言語,讓他有些不愉快。「別這樣說她。」

  「以前看你把到校花還挺羨慕的,現在——嘖!」那聲「嘖」,含括了一切。

  他只能苦笑。

  在別人眼裡,他是沒有原則地在遷就與討好對方,圖的究竟是什麼,把到校花的虛榮嗎?不,他只是愛她而已,如果這樣能讓她開心,他只能極力去滿足。

  兩人的觀念差異太大,問題其實一直存在著,隱忍與讓步只是延後爆發的時機點。

  幾次的爭吵、妥協、爭吵、妥協、爭吵、再妥協之後,發現他們一直在同一個框框裡無限循環。他高估了自己,最後弄得自己心力交瘁,也終於看清,這不是他要的生活。

  愛情到最後,終究要回歸到真實的生活面,無法天長地久地持續施放滿天燦爛煙花,至少他做不到。

  或許,跟他在一起,真的太委屈她,她要的那種無時無刻將她放在手掌心上珍寵與浪漫,對他而言已經成了心上最大的負擔。

  到最後,他不快樂,她也不快樂,如此下去只會落得相互怨懟。

  這不是誰的錯,每個人都有權選擇自己想要的愛情模式,只是遺憾他們努力到最後仍無法取得共識罷了。

  他依然愛她,但是也知道這段感情維繫得有多勉強。

  他想得很多、很深、也很遠,最終的爆發點,是她的生日。

  那時的他,已經看得很透,不想再壓縮自己的時間與空間,勉強自己配合她的步調,最後弄得生活一團糟,那時小組有報告要討論,時間很趕,沒有多餘的心力去安排如何幫她慶生。

  其實,如果她願意,無須多餘的鮮花、蛋糕什麼的,靜靜地陪她一些時間哪裡會做不到?但這一定無法安撫她大小姐。

  這一次,他沒費心去求和,任兩人僵持了一個禮拜,而後她傳來簡訊——

  如果你對我已經無話可說,不如分手好了!

  他看著「分手」二字,明明是預期中的事,面臨時還是會掙扎。

  那封簡訊讓他擱置了一個晚上,遲遲無法回復。

  失眠了一夜,隔天清晨,看見手機裡的新簡訊,讀得出她怒氣滿滿。

  ——余觀止,你真以為我非你不可嗎?讓我等一晚是什麼意思?要不要分手只是一句話,願意陪我過生日的人多得是,我不稀罕你!

  她不稀罕他。

  或許吧!有時他都懷疑,她究竟懂不懂怎麼愛一個人,也許她愛上的,只是愛情的夢幻與瑰麗,這些任何人都能給,只要那個人願意無止境地嬌寵她,放任她予取予求,並不是非他不可。

  他累了,再也應付不了,她對愛情質量的高標準要求。

  於是他深吸一口氣,一字字按下響應——

  「好,如果這是你所希望的,我們分手。」

  不讓自己有機會後悔,立刻按下發送鍵。

  過了好一會兒,心情平復些,才慢慢補上幾句——

  「對不起,讓你那麼不開心,或許跟我在一起真的太委屈你,你要的,我給不起,所以,就這樣吧。」

  之後,沒再收到她任何響應,雙方似乎自此有了共識,共行的感情路已經走到盡頭。

  兩個人要在一起很容易,要分手原來也是這麼簡單的一件事,只要幾封簡訊就夠,有時他都覺得諷刺,那麼輕易結束的事情,他到底是為什麼,要在那裡糾結半天,遲遲無法下決定?

  分手其實一點也不難,難的是分開之後,心口空得發慌的茫然,還有想起那個人的時候,揪扯疼痛的情緒,不知該如何排解,只能拚命讀書,拿其他事情來轉移注意力。

  那段時間,他嚴重失眠,那種痛,無法告訴任何人。

  因此,走過這一段之後,他其實很害怕再碰觸愛情,那種撕心揪扯、難以喘息的感覺,痛過一次就不會想再重蹈覆轍。

  寧願,一生與愛情絕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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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4-2-8 19:52:42

第4章(1)

  余觀止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想起這些陳年舊事,分手後的一個月,她接受另一個學長的追求,開始另一段,時時可看見她與另一人出雙入對的身影,在他面前也不曾迴避。

  他沒有自戀到以為她必須為他們的分手而失意,就像她說的,她並不是非他不可,他只能選擇不去看、不去想,畢竟那已經不是他能干涉的。

  重新開始另一段感情,對她而言只需要一個月,但是對他來說,很難。畢業後,從此沒再聽過關於她的任何消息,她是不是還和那個學長在一起,或者有新的發展,他並不知道。

  離開校園和熟悉的環境,重新適應新的生活模式,全心投入工作,一直到一年前,調適好自己的心情,準備好開始另一段。

  和宜姮這一段,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沒有幼秦帶給他的那種怦然、連心跳都無法控制的悸動,她像是一彎春泉,暖暖地,和她在一起,很舒心。

  喜歡與愛情之間的差別,他一直都很清楚,也因為走過這一遭,心裡很明確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不曾動搖、迷惘過。

  站在醫院外的水池邊,抽完一根煙,將心情收拾妥當,這才舉步入內。

  病房內,章宜姮正準備吃晚餐,他走上前去張羅,替她將熱食倒進碗裡,正準備轉身拿筷子,她突然皺皺鼻,出其不意地伸手拉下他,湊向前嗅了嗅。

  「你抽煙?!」

  「一根而已。」他一向很節制。

  「今天去巡案場,遇到什麼麻煩的問題嗎?」

  「沒。怎會這麼問?」

  「你只有心情煩躁的時候才會抽煙。」

  他正思考要怎麼回答,偏頭不經意望見隔床的楊幼秦正一瞬也不瞬地望住他,他有些不自在地直起身。

  在前女友面前和現任未婚妻姿態親密,這場面令他格外彆扭。

  「你可以沒收。」借由上繳國庫的動作,稍稍拉開距離。

  「嗯哼。」章宜姮也老實不客氣地將整包煙收下來充公。

  「怎麼突然想到要吃牛肉麵?」他這未婚妻是貓舌頭,超怕燙的,平日很少在吃熱湯食,十有八九都會燙到,然後才來對自己生悶氣,常讓他哭笑不得。

  「幼秦說這家牛肉麵很好吃,我想說你好像也喜歡,就順便。」

  張羅好碗筷,捧著自己那份到旁邊正準備開動,聞言停下動作,朝楊幼秦瞥去一眼。

  她沒看他,低垂著眼眉,單手挾麵條,安靜進食,淡漠側容看不出情緒。

  從剛剛,就覺得這香味很熟悉,一直想不起來,宜姮這一說,他頓時領悟,是求學時代,他們常去的那一間。

  幼秦還記得,他喜歡吃這家的牛肉麵。

  他們,也曾經有過很多美好的回憶,有時候熬夜趕作業,模型做到很火大的時候,女友突來的一通電話把他Call下去,專程為他送來宵夜。

  他笑說:「宵夜吃牛肉麵,會不會太補?!」

  她眨眨眼,嬌媚地反問:「怕上火啊?」

  「該怕的人是你。」都有人自己送上門來讓他消火了,他有什麼好怕的?

  故意湊上前狼吻她,一副急色鬼樣地上下其手,笑鬧了一陣子,兩個人合力解決掉那碗牛肉麵,而後飽暖思淫慾,順勢親密了一回。

  寢室有他室友在,有時衝動起來,在外頭尋了無人的暗處便做了起來,後來想想,其實挺委屈她的。

  她倒不曾抱怨過,有一回還打趣地說:「這樣像不像野地苟合的——」

  「喂!」後面的詞彙必然不甚美妙,他抗議地截斷。「我有名分的。」

  他們是名正言順在交往,幹嘛講得像偷情一樣。

  「失言嘛,你好計較……」

  因為有過這些甜蜜,分手後在心底揪扯切割,才更加難受。

  畢業之後,投入職場,一些兩人共同去過的地方、品嚐過的食物,幾乎沒再碰觸過,一方面因為忙碌,另一方面,或許也不願勾動舊有情懷,有些極端地將過去熟悉的事物全數捨掉,一切歸零,重新開始。

  章宜姮見他吃沒多少,問道:「不合你的口味?」

  「久沒吃重口味的食物,有點不適應。」

  「是喔?我還想說你應該會喜歡。」

  他懂得未婚妻想討好他的心意,很多時候總是以他的喜好為重,這份柔情體貼,他一直都看在眼裡,也放在心上,伸手摸摸她的發,領情地微笑。「你快吃,我下午跟同事在外面有吃點心,還不太餓。」

  他放下碗,起身到外頭倒水、接著削水果。

  直到面涼了、冷了,整晚都沒再碰上一口。

  她在哭。

  余觀止毫無睡意,睜著眼放空了一晚,因此才會在後半夜,敏感地察覺到那陣再細微不過的聲響。

  他悄無聲息地起身,輕輕撩開那道睡前才拉起的隔簾。他是不知道這兩個女人為什麼會投緣,幼秦偏冷的性情,是慢熱型的人;宜姮雖然隨和好相處,也只是性情使然,並不是對誰都能推心置腹,但是他看得出來,她是真心喜歡幼秦,他實在不知道,該不該阻止她們走太近,總覺得——這關係很怪異。

  她似乎,睡得不甚安穩,呼吸略微急促紊亂。

  基於關心,他輕巧地靠近床邊,怕她是哪裡不舒服,這才發現,她滿臉的淚痕,枕畔濕了一大片。

  他愕然,僵立當場,無法反應。

  哭不奇怪,但是認識她開始,他從來沒見她掉過一滴眼淚,開心時沒有、生病時沒有、爭吵時沒有、分手時更沒有。

  他以為,楊幼秦是不哭的。

  猶豫了一陣,還是走上前,抽面紙替她拭去滿臉的汗與淚,面紙很快濕透。他轉身要再去抽兩張,手掌不期然被揪握住,五指牢牢纏握。

  「不要……走……」低不可聞的夢囈聲,輕淺,破碎。

  他微訝。

  她握得那麼緊,眉心深蹙,像是深深恐懼,害怕被誰拋下那般。

  是夢見了誰?會讓她這麼難過?

  記憶中的她,總是那般倔傲,他不曾見過這一面的她,如果——

  腦海荒謬地浮現一道想法,那一年,她曾經對他們之間的僵局,流露出一絲絲的脆弱憂傷,如這一刻般的依戀不捨,他們是不是就不會——

  停!想這些做什麼?事實是,她結束得乾脆瀟灑,不曾拖泥帶水,他現在也已經有了新的生活,一切都不一樣了,再去探討這些根本沒有意義!

  強硬地抽開手,築起冷硬心牆,讓自己背身而去,回他該在的地方。

  不去想、不去看,更不該再過問,她的喜悲,早就不歸他管,這道隔簾,是如今的他們,應該要有的分際。

  隔天,余觀止下班過來時,沒預期會看到空空如也的病床。

  上頭的病患呢?

  疑惑的目光望向未婚妻,章宜姮聳聳肩。「早上她家人打電話給她,發現她在醫院的事,就立刻趕過來了,好像說他們看病有特定的醫院,可以有更完善的醫療照護,所以要幫她辦轉院吧。」

  所以——她走了嗎?

  還來不及釐清心頭是什麼滋味,身後傳來開門聲,他回眸望去,先是看到坐在輪椅上的她,目光往上移,是握著把手的修長指節,然後才是男人挺拔秀俊的身形。

  「要走了嗎?」章宜姮主動問。

  「嗯,來跟你說聲再見。」

  「那,你自己要保重喔!還有,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

  楊幼秦不置可否地點了下頭。



  身後的男人隨後開口:「事情的經過,幼秦都跟我說了,很抱歉舍妹為你們帶來的麻煩,兩人的醫療費用我已經付清——」

  余觀止張口欲言,對方擡手制止。「這只是一點心意,感謝二位這段時間的關照,也讓舍妹心裡好過點。」

  於是余觀止便默然了。

  這男人……看似文質彬彬,卻有種說不出來的氣勢,讓人無從反駁。

  他只得點頭,送兩人出了病房,一路靜默地來到電梯前。

  「余先生請留步,不必送了。」

  他微訝。這人知道他?

  他不認為在這種情況下,幼秦會跟家人介紹得那麼詳盡,而且這人看他的眼神,也不像第一次見面。

  詢問的目光往下移,見她眼睫垂斂,低低啟唇:「我沒別的意思,昨天……只是以為你喜歡吃,很抱歉讓你感到不舒服。」

  余觀止疑惑了下,才領悟她是指牛肉麵的事。

  他不確定自己表現出什麼模樣,會讓她覺得他不愉快,他其實更迷惑於會為了這種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道歉的楊幼秦,讓他很陌生。

  當時,真的只是章宜姮在說:「晚餐不曉得要吃什麼?」

  她很直覺地想起他愛吃那家的牛肉麵,便脫口提議,然後得到對方的附和。事後也想過妥不妥的問題,後來看到他的反應,還有連一口都不願多碰,就知道自己錯了。

  喜好是會改變的,以前喜歡的,未來不見得同樣喜愛。

  於他而言,凡是沾染上她的事物,或許都是不願多提的爛瘡,不值得揭起。

  她一直都清楚,自己在他過去的人生裡留下一筆多麼糟糕的紀錄,後來遇到章宜姮,那個善體人意、溫婉又美好的女人,鮮明對比之下,才看清自己有多差勁,他應該更希望永遠不要再想起,這個帶給他太多不愉快記憶的女人。

  他張口想說點什麼,身後那男人眼一瞇,沈聲道:「余先生,你該回去了。」

  他只能閉上嘴,轉身退開。

  回病房的途中,想起男人的臉色不是很好看,不知幼秦會不會挨罵,不放心地又往回走,至少替她說個情,惹出這件禍事並不完全是她一個人的責任……

  沿路找來,電梯前沒看到人,廊道盡頭的露台,隱約傳來對話聲——

  「……你是道什麼歉?」

  「本來就是我的錯啊。」

  「楊幼秦,你的傲氣呢?」

  「就是太傲了,才討人厭。」

  「你——」楊仲齊吸了口氣。「你知道你最大的問題在哪裡嗎?就是比楊季燕更二百五!」

  「幹嘛拿我跟她比?!」這是羞辱。

  「這樣講還擡舉你了。你根本搞不清楚狀況,該軟時不軟,該傲時不傲,還不夠二百五?!」有轉圜餘地時,她做了什麼?已經注定沒戲唱了,就該擺出平日的女王姿態,優雅地退場,像個委屈小媳婦是要去誰的臉?

  楊家的女王,誰準她表現得這麼沒骨氣!

  「最重要的是,出了這麼大的事也敢隱瞞,翅膀硬還是骨頭硬?等我告訴大堂哥,你就知道死了!」

  「仲齊哥……」

  楊仲齊輕歎,蹲身與她平視。「幼秦,哥哥們從來沒大聲罵過你,你想做什麼,我們哪回不是順著你、寵著你,但是這一次,你真的太過分了,連受傷都不告訴我們,家人是這樣當的嗎?是不是在你心裡,一直都認為我們是外人?」

  「我……不是……是因為……」

  「是不是你自己心裡有數,不必跟我解釋。你只要記住,一直以來我心裡從來沒有區分過你家或是我家,只有楊家,你,是楊家的小公主,大家最疼愛的寶貝,這點是永遠不會變的。」

  「……嗯。」她心酸酸地點頭。

  楊仲齊失笑出聲。「裝什麼可憐,回去等著被大家排隊先罵過一輪再說吧!」

  「……」

第4章(2)

  看來是沒事了。

  余觀止不動聲色,悄然往回走。

  她回去以後,會有家人妥善照料,本來,她就是人人嬌寵的小公主,萬千寵愛於一身,那一晚的無助夢魘、滾燙淚水只是暫時的,落寞這種情緒,從來都不適合停留在她眸心,她是楊幼秦,他心目中那個美麗自信、艷驚四座的不敗女王。

  他沈沈吐出一口氣,同時將心底那抹堵塞,以及最後映入眼簾、那抹欲言又止的落寞,全數趕出腦海——

  從此不再多想。

  什麼時候該驕傲?什麼時候該示弱?也許真如仲齊堂哥說的,她很二百五,總是表錯情。

  那年,脫口說要與他分手,其實不是真心的,她只是在試探,想借由他的拒絕,來確認自己仍被他所重視,還沒有失去他。

  她一直在等他的電話,等他氣急敗壞來罵她,要她不準再說那種話,等了一個晚上,不敢睡。

  他沒有任何的動靜,她開始不安,用怒氣來掩飾心裡的恐慌,怕弄假成真。

  誰知,他真的同意了……

  她其實在那一刻就後悔了,不該用這種方式來測試他,她並不是真的想分手,可是……她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他。

  用高傲的表相包裝自己太久,她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脫下那一層層的保護色,讓他看見她的真心,於是,只好很蠢地,又用了爛招。

  那一次,他們繫上辦活動,有人約她,她對活動根本沒興趣,她是為他而去的。

  他是主辦人,要忙碌打點很多事情她瞭解,可是會忙到連跟她說句話的時間都沒有嗎?他連視線都在迴避與她接觸。

  幾乎是賭氣地,她連灌了不少酒精性飲品。

  交往時,他一向不太愛她碰酒精類的東西,每次都不太高興地念她。

  「你是我爸喔?有夠愛碎碎念。」嘴上是這樣說,但心裡其實很開心他那麼注意她,連她喝多少都知道。

  「……算了,你喝吧,我會照顧你。」後面還附加但書,他如果不在身邊,不可以喝。

  她刻意把自己搞得爛醉,朋友不知道他們分手的事,只知道最近鬧得不太愉快,有意幫他們和解,敲邊鼓要他送她回去,幫他們製造機會。

  她其實沒有醉得很完全,只是六分硬裝出九分醉罷了。記不得他當時是什麼表情,只是沈默半晌,推說要收拾場子,轉身叫兩個女同學幫忙送她回去。

  這是拒絕,她知道。

  他不想跟她復合。

  那一天,她一個人在被子裡哭了一個晚上,臉色憔悴、眼睛腫得沒辦法見人,連蹺了三天的課。

  基於心底一股氣惱,衝動地答應了一個學長的追求。

  她其實連那個學長叫什麼名字都想不起來了,當時完全是做給他看的,刻意出雙入對、在前男友面前耍親密,除了賭氣,心裡也有一點微弱火苗未滅,想說如果他還有一點點在乎她,或許……

  沒有或許,他從頭到尾,什麼表示都沒有。

  她也知道這種行為很幼稚,可是除了這種笨拙又無腦的方式,她當時真的完全不知道還能怎麼辦。

  最後,心慌地看著兩人真的成了不交集的並行線,愈走愈遠……

  她後來知道了,不是真心想分手,無論基於任何理由都不該輕易讓那兩個字出口,可是那時的她又哪裡會知道?她也是第一次談戀愛,第一次那麼在乎一個人,因為害怕失去,想牢牢地抓緊他,不安地時時要確認他的目光仍在她身上,誰知道,抓得愈緊,失去得愈快。

  她抓不住,無論是誰,她都沒有成功留住過。

  她想,或許是她真的太糟糕,每一個人總是不想在她身邊停留。

  所以,她就假裝自己沒有受傷,說服自己、也說服所有人,她本來就想分手、她一點都不在乎、她都快要忘記余觀止這個人長什麼樣子了……

  久了,真的連自己都深信不疑。

  那道武裝起來的保護色,將她裹得太牢,一層又一層,她都快要記不起,藏在最裡頭那個真實的自己究竟是什麼模樣。

  直到認識章宜姮,與他再相遇。

  看見他,心還是會痛,那種無法呼吸的感覺,和分手那時沒有兩樣,時間不曾淡去,只是將它往心底壓抑得太深。

  章宜姮讓她看見太多以前的自己不曾看到過的事物,她才知道,以前的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對他苛求太多,只為了一次又一次,確定自己在他心目中的重要性不曾淡去,一旦他忘了她的生日、忘了他們有約、為了其他事情而將她擺在後頭,她就會恐慌,害怕自己是不是不再重要了?

  後來才看清,那些浮面的表述,從來都不能與自己在那人心頭的地位劃上等號。不過重要節日、老是為了工作的事放女朋友孤單一人,可是在最需要的時候,這個人會二話不說,丟下一切趕來自己身邊,那才是最重要的。

  要討女人的歡心很容易,手段稍微高明一點的男人就辦得到,但是會在自己最需要的時候趕到身邊,義無反顧扛起一切的男人,才是真正在乎她的那一個,她為什麼沒能早些明白這一點?

  她當年那樣,一定讓他很累吧?因為疲於應付,最後才會跟她分手。

  她太倔強,從不肯居於弱勢,是因為怕被看見她的在乎,然後面對不被在意的難堪,以及旁人憐憫的眼光。

  可是宜姮姿態再低,也不曾為此而受過傷害,反而得到男人更多的憐惜。

  如果、如果她當時肯放下身段,訴說她的在乎,會不會——今天的結果就完全不一樣了?她當時為什麼不肯相信,就算她卸下一身的防備,觀止也不會讓她狼狽地哭著求他?!

  一直到今天,才真正看清,自己做錯了什麼、失去了什麼。

  她的防備,同時也將愛情阻絕在心門之外,從來都不曾真正相信,自己已擁有它,這樣的患得患失,讓她失去了這輩子最愛的男人……

  由睡夢中醒來,枕畔濕了一大片。

  「別走……」她當時,多想跟他說這句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她愛的人,總是會離開她,她已經沒有信心能留住任何人了,所以,一直沒有告訴他、告訴他……

  觀止,不要離開我。

  她將臉埋在被子裡,壓住聲音,無聲嗚咽,狠狠地,哭出壓抑在心底四年、無法宣洩的分手痛楚。

  不知哭了多久,她呼吸不順,腦袋發昏,斷斷續續喘息,眼前忽然一亮——

  掩在頭上的被子被掀開,她昏昏沈沈擡眼,看見坐在床畔的大堂哥。

  楊伯韓看著把自己縮成小蝦米、躲在被裡哭的小堂妹,輕輕歎息。「哭那麼用力,都快沒氣了。」

  從小到大,這習慣真是一點都沒變。

  老是愛裝堅強,然後再自己躲到被子裡,用棉被壓住哭聲不讓人聽見,大家其實都知道,只是裝無知,成全她要的尊嚴與驕傲而已。

  「大堂哥——」一張口,聲音哽咽,索性放聲大哭。

  楊伯韓無奈,將她撈進懷裡像個小娃娃般拍撫。「好好好,你哭你哭,哭完就沒事了。」

  「才、才不會……沒事。」余觀止已經離開她,變成別人的了。

  楊伯韓也沒開口安慰什麼,只是有耐心地陪著她,等待她哭聲漸歇,才抽面紙替她擦眼淚。

  「擤一下鼻涕。」

  「人家不是小孩子了……」可憐兮兮地咿唔幾聲,還是聽話用力擤出鼻涕,哪還有一點江湖上傳說的冷艷女王模樣。

  「講話臭拎呆,哪裡不是?」隨口敷衍兩句「好乖」,反手將那包餛飩扔進垃圾桶,然後坐正身體,準備好好跟她談一下。

  「仲齊都跟我說了。」開門見山,毫不迂迴。

  轉院後的那一個月,她身體還很虛弱,需要好好養病,他也就沒多說什麼。出院之後,他一直想找時間與她聊聊,這件事情其實早在她初戀結束時就該說了,但一個不肯承認自己有傷的人,哪能跟她談這個傷該如何治癒?

  她總算肯面對,那很好,他等的就是這一天。

  他將擱在旁邊的紙盒遞去。「喏,還你。」

  「這——」那天不是叫仲齊堂哥丟了嗎?

  「你出院回來那天,差點把整個儲藏室翻了過來,不就是在找這個嗎?」

  「……」她那時好懊悔自己的衝動,那是余觀止留給她最後的紀念了,抱著微乎其微的希望,期待仲齊堂哥太忙還沒丟,以前所有待清理的物品都是往儲藏室裡扔的,沒想到在大堂哥那裡。

  「現在,你懂了嗎?真捨不得,就不要裝灑脫,一不小心真的會讓你給扔掉。一個真正不在意的東西,它是否存在,對你來說根本不痛不癢,了不起就是佔個小空間而已,你會扔掉它,只是想證明你不在乎,可你愈刻意去否定什麼,不正表示你愈在乎?我們懂你,不會把你一時的氣話當真,可是別人不盡然懂,有時候,你說不要,他就真的當你是不要了,幼秦,你懂嗎?」

  楊幼秦怔怔然望向他。

  所以,余觀止不懂,就真的轉身走掉了。

  是她說不要的,當年,她確實親口說了不要他,他當真了。

  可是、可是那不是真心的啊,她只是……怕被拋下而已。

  因為怕被拒絕,所以先假裝是她不想要,然後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她好蠢!明明不想失去他,為什麼要撐那不值幾兩錢的傲氣自尊,為了一時的意氣之爭,連自己最在乎的愛情都輸掉了。

  輸得一敗塗地。

  「太晚了……對不對?」她捧著紙盒,心酸酸地問。

  「不晚。」

  「可是……他已經有別人了。」來不及了。

  「不晚。」楊伯韓還是這麼說。「就當是學一次教訓,這個男人沒有了,把他放在心裡,當成回憶,我們往前看,你的人生還那麼長,以後會有下一個讓你心動的男人出現,然後你要記得,不能再犯同樣的錯。愛一個人,要坦然一點,你才有機會得到幸福,知道嗎?」

  「知道。」她乖巧地點頭。

  楊伯韓伸手摸摸她的頭。「這才是乖小孩。」

  往另一個角度想,幼秦這回受傷,也不算沒有收穫,至少這讓她肯正視自己。

  發洩有時並不是壞事,太多情緒在心裡壓抑久了,很不健康。她肯哭一哭、痛一痛,然後從跌倒的地方爬起來,痛定思痛,才能有所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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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4-2-8 19:53:49

第5章(1)

  又過了一年。

  楊幼秦走在同樣的人行道上,想起去年,就是為了買聖誕節的交換禮物,在這裡遇上章宜姮的。

  不知……他們現在過得怎麼樣?應該很幸福吧!

  從醫院離開以後,她沒再去打擾他們,只是請人去探過幾回病,確定對方的傷勢復原很好,沒什麼大礙。

  雖然余觀止嘴裡不說,她也看得出來,他其實很困擾,但又因為她身邊暫時沒人照顧,基於道義暫時擔下責任,仲齊堂哥來接她時,他多少是鬆了一口氣。

  對方出院後,對於他們的消息,已完全斷絕。

  不過她想,應該很好吧!宜姮說過,他們預計在那年的年中結婚,她又是余觀止理想中的那種好太太,性情溫婉體貼又懂得持家,婚姻生活必然契合美滿。

  走著走著,不自覺拐進巷弄,遠望那家來過一回的溫馨小店。

  店門口貼著出讓的紅紙,讓本想看一眼便離去的楊幼秦定住腳步,猶豫了許久,還是決定上前問明原由。

  「歡迎光——」櫃檯前的女子仰頭,在望見她的那一刻,揚笑驚道:「幼秦,好久不見!」

  「嗯。」她淺笑回應,指指門外的紅紙。「我路過這裡,看到你店要頂讓,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她記得,章宜姮對這家店很有感情的,如果是經濟上的因素,她可以幫忙。

  章宜姮撐著桌面起身,由櫃檯內走出來。「哪有什麼事啊,只是太累了,身體負荷不了,跟觀止商量過,考慮很久,就決定把店收起來,專心回家當閒妻給他養。」

  楊幼秦很快就明白,所謂「身體負荷不了」的意思。

  目光定在那隆起的肚腹,一時移不開。

  「喔,對了,我們年中前,按計劃結婚了。」

  「恭喜你。」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沒什麼好難過的,只是乍聽之下,還是免不了心房一陣酸。

  章宜姮注視著她,嘴角那抹微弱笑花很努力想牽起,卻顯得酸楚又牽強。

  以往不會察覺,但知曉後,免不了深入去探索。

  她對觀止……不像早已事過境遷的樣子。

  「小孩多大了?」

  「才五個多月。」

  她記得,章宜姮身體本來就不太好,懷孕必然讓身體的負擔加重,將來孩子出生,尿布奶瓶只會讓小夫妻更忙碌,難怪會想把店頂讓出去。

  「我——可以摸摸看嗎?」

  「好啊。」見楊幼秦小心翼翼將掌心貼在肚腹,那表情令她想笑。「是女孩子喔。」

  這是觀止的孩子……她輕輕撫著,感受新生命孕育的驚奇。

  這是他要的生活,他現在過得很幸福,這樣就好、這樣就好了。

  章宜姮思索了下,啟口:「你跟觀止……他後來有跟我說了。」

  「……」

  「其實你不必這麼避諱,觀止之前就有說明過他的感情紀錄,只是我沒料到是你而已。但這也是過去的事了,我不會刻意放大,延伸不必要的想像,所以你也不用怕我誤會。」

  「他……」聲音幹幹地,問道:「他怎麼說的?」

  八成就像剛分手時,旁人評論的那樣吧,說她公主病、難伺候,她知道那時的自己真的很糟糕。

  「你很介意他的評價嗎?」

  楊幼秦一窒,正欲張口解釋些什麼,對方輕輕淡淡地接口:「這些話,我本來是想,如果沒遇到你就放在心裡一輩子,如果遇到了,那是不是該告訴你?現在看你這樣,我覺得,我應該說。

  「觀止大略跟我提過你們的事——別誤會,他不是個分手會道前女友長短的人,他說你是一個很善良、心很軟的好女孩,只是你們在相處上出了點問題,彼此的理念跟需求無法契合。我後來回想在醫院裡跟你日夜相處談過的那些話,總能揣測出幾分。我不知道我這樣猜對不對——幼秦,你是不是很沒自信?」

  楊幼秦愕然。

  「因為你說,如果示弱,卻沒有人理會,那種感覺很受傷,所以我才會這麼想。你似乎覺得自己不夠好,別人不會憐惜你一樣,所以你根本就不讓人有看見你的脆弱的機會,但幼秦,我覺得這是本末倒置,所以你和觀止的情緣錯過了。」

  「這些話由我來說其實不太妥當,但是——幼秦,其實觀止很愛你,一段戀情,要讓他花三年才能重新開啟心房去接受另一個人,你覺得當時分手,他會不難受嗎?他在乎你的程度,遠超出你所預料的。」

  「告訴你這些,只是想讓你知道,你可以對自己有信心一點,當下一段戀情來臨時,相信自己、也相信他,你值得男人用一輩子來愛。」

  這些話……從來沒有人告訴過她。

  連她最愛的那個男人都不曉得,她的予取予求,其實只是因為患得患失。

  「你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

  「良心不安吧。」明明看見了卻不說,要是楊幼秦一直不幸福,她會覺得過意不去。

  「你真的……」很奇特。

  她現在知道,余觀止為什麼會選擇她了。那麼善良美好、心思又細膩的女子,和她在一起的感覺很舒心,要換作她是男子,可能也會想選擇這樣的伴侶度過一生。

  她們後來又聊了一陣,離開前,她說會再幫她留意,看看有沒有適合接手這間店的人選。

  走出店門,楊幼秦深深吐出胸腔內的一口氣,有種如釋重負的輕鬆感。

  雖然……錯過這一段,真的讓她很遺憾,但是現在她知道,原來這男人曾經如此愛她,她是有能力留住她愛的人的,只是因為方法跟心態都不對,才會搞砸了。

  所以,雖然失去余觀止,心很酸、很痛,但是就像宜姮和大堂哥說的,她人生還很長,在下一個讓她心動的男人出現之前,她要好好調整自己,給未來那個他一個自信、美好的她。

  她後來認真考慮過,決定把店頂下來自己做。

  大學畢業那年,在堂哥們的幫助下開了精品店,雖是玩票性質,並沒有很認真,但是幾年下來多少也做出經驗了,經營一家店對她來說並不是太困難的事。

  這是她第一次那麼認真地想做一件事,雖然這家店可能無法讓她賺太多錢,但那不是重點,她記得,宜姮說過,她開那間小店的夢想,是想幫助每一個人打造溫馨美好的家,而她,想從這家店,重新找回那個最真的自己,學習打造屬於自己的,溫馨美好的家。

  那,是一個開始,一個希望。

  有了決定以後,她去找章宜姮,想說明自己的意願,來到店門口,發現余觀止也在,下意識裡,就做出退避的動作。

  余觀止也沒待太久,替妻子送來點心便離去。

  章宜姮一路跟到店門口,被他趕回去。「外面很冷,你快進去,把點心吃完,不要餓到我女兒。」

  章宜姮笑笑地,看他伸手摸她肚子,想起另一個人摸她肚腹時有趣的神情,便說來與丈夫分享。「對了,幼秦前幾天來過,我們有聊了一下。」

  顯然,一提到這個名字,他表情就變了。「你們——聊了什麼?」

  「你幹嘛啦!每次一提到她就表情僵硬,你這樣我會誤會你還很在意她喔!」

  「……」確實。如果沒什麼,平常心看待就是了,但——

  「我只是不希望你跟她走太近,感覺——很奇怪。」

  「我知道。人家幼秦也很識大體,出院以後都沒跟我們聯絡不是嗎?那天只是順路經過,來看看而已,你不要反應過度。」

  余觀止點點頭,沒多說什麼。

  他離開後,章宜姮也轉身回店裡。她站在外頭,想了又想,而後離去。

  她回家去,把這件事告訴仲齊堂哥,請他找個人代為出面洽談小店頂讓的事。

  過程很順利,過戶手續也都辦妥了,從頭到尾沒有提到她。

  仲齊堂哥將鑰匙和權狀資料交給她時,低噥:「真弄不懂你這小腦袋瓜在想什麼。」

  「在想,如何讓自己變得更美好啊。」現在不懂沒關係,她會讓堂哥們看見全新的自己,不會再糊里糊塗過日子了。

  又過了兩年。

  堂哥們本以為她只是一時的興頭,等熱度過了就會收山回家。但是兩年過去了,精品店她自己面試、請來一個專業度高的店長打點店務,自己固定一個禮拜去一趟審查賬務及處理重大決策。

  大部分的時間,她都待在那個看起來賺不了什麼錢的小店。

  剛開始,他們本沒抱太大希望,看她成天泡在那家小店裡,不曉得哪根神經接錯線,居然想學做手工藝,他們差點驚得晚餐在胃裡翻攪。

  有沒有搞錯?這是那個連紙飛機都不會折的小堂妹嗎?

  看她有模有樣地學拼布、學編織、學珠串、學雕花、還拿鉤針學打毛線,當收到她親手做來送他們的小玩意兒時,一群人簡直感動到熱淚盈眶。

  楊伯韓把那個繡了「平安」字樣的小御守掛在車上,等紅燈時常順手把玩下方垂晃的流蘇,當寶一樣看待。

  他老婆嫌他反應誇張。「不過就是個小吊飾而已。」

  他不苟同地為它正名:「是繡上「平安」、打上中國結、珍貴無比的堂妹愛心小御守。」

  實在太感動了,想當年,小幼秦連國小的剪貼作業都要他幫忙,現在居然已經大到會繡御守送他,中國結耶!他根本沒想過這輩子到死能收到她打超過蝴蝶結複雜度以上的東西給他說……

  「好好好,那你慢慢感動。」

  其他人的反應也差不多,楊叔魏剛開始還說:「這是她最近走的新路線嗎?」女王不當了,改走小家碧玉、賢妻良母風格?

  直到收到那條圍巾,整個大噴淚。「寶貝,你可以嫁了!」

  楊幼秦翻翻白眼。「仲齊堂哥煎出第一顆荷包蛋時,你也這麼說過。」淚點好低,滿意度門坎更低。

  「他喔!只要會倒油,沒把廚房燒掉,就已經可以嫁了。」

  所以她的等級是比照仲齊哥的廚藝評比?!

  但是,無論旁人如何評價,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不會再迷惘。

  時間證明,她把兩家店都打理得很好,而且沒靠堂哥們幫一點忙。

第5章(2)

  「我們家小幼秦長大了。」懂得承擔,也懂得為自己負責了。

  楊家兄長們將她的改變看在眼裡,心中無不欣慰。

  以往,她的傲是硬撐起來的,像個硬殼小蟹,抽去外殼便會著慌地四處逃竄,而今,她變得沈穩,內外兼具,是教男人傾倒、魅力十足的成熟女子。

  她讓自己變得更美好,在下一個教她心動的男人來到生命中時,能好好把握住,如此,才對得起自己。

  冬日的午後,雖有融融暖陽,但也頂不了什麼用。

  楊幼秦注意那個小女孩有一陣子了。她每隔幾天就會出現,站在外頭看,卻從沒進來過。

  但是今天,前一波寒流才剛走,溫度還很低,那具小小的身子雖裹得挺密實的,只露出小小的臉蛋,但鼻頭還是被冷風吹得紅通通,她一個衝動,便推開店裡的玻璃門,朝她們走去。

  「嗨。」她蹲身,與小女孩打招呼。「要不要進來,阿姨請你喝熱熱的巧克力奶茶?」

  女孩身後的保母微訝,赧然道:「那個……我們站在這裡是不是會打擾到你做生意?」

  「沒有,不用緊張,只是單純想招待你們進去坐坐而已。」頓了頓,補上幾句:「你們來好幾回了,不是嗎?」

  「那個……」保母本想推拒,女孩扯扯她的手,一臉渴望。「……好吧。」

  楊幼秦招呼她們在平日待客的小圓桌前坐下,收起擱在上頭的產品目錄,換上熱可可及小餅乾,擺明了只是純粹待客,沒要做她們的生意。

  「老闆娘,你不要誤會,我們沒有什麼不良意圖……」老是在人家店門口徘徊,難免教人起疑,一時間又不知該如何解釋。

  「嗯,我知道。是妹妹想來的吧?」她面帶微笑,看著小女孩一小口、一小口捧著馬克杯啜飲,伸手摸摸女孩的發。「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就……」

  「不能說也沒關係,下次來的話,就進來坐一會兒,別讓小孩子在外面凍冷風。」

  保母見她和善,便直言吐實。「其實也沒有什麼不能說的,這孩子的媽媽在她滿週歲的時候生病過世了。比較懂事一點後,會問媽媽的事了,她爸爸就拿照片看圖說故事,教她認媽媽,照片裡的背景,很多是在這裡拍下的,所以……」

  她懂了,小孩子想媽媽。

  「她爸爸知道這件事嗎?」

  保母搖頭。「她一直拜託我不要說,每次都是趁她爸爸上班時,悄悄來這裡看幾眼。」

  楊幼秦不覺心房有些酸楚,凝視女孩恬靜的小臉,彷彿看見幼年的自己。

  不爭、不鬧,將渴求往心底壓,深怕造成大人的困擾,偽裝久了,就會開始說服自己:我沒有很渴望那些。

  那樣的孩子,不快樂。

  那麼小就學會在父親面前隱藏需求,裝沒事,不正是自己過去的寫照?

  她不想女孩走她過去的路,成為第二個楊幼秦。

  於是,她放柔了嗓,輕聲問:「妹妹,你叫什麼名字?」

  「柚柚。」女孩由馬克杯中擡起臉,細聲回答。

  「好巧,阿姨也叫幼幼耶!」

  「真的嗎?」女孩有些驚奇。

  「真的啊。那——既然我們名字一樣,下次你想來的話,就直接進來吧,阿姨請你喝熱熱的飲料。」

  女孩沒立刻應聲,仰頭詢問地看了看保母。

  「這樣好嗎?會不會太打擾……」

  「哪有什麼打擾,我開了門做生意,也不過分個角落給她待著而已,成全孩子對母親思念的寄托,舉手之勞,不影響什麼。」她低頭,好溫柔地輕聲問:「柚柚,你想不想來?」

  女孩輕輕點頭。「想。」

  「那約好了,打勾勾?」

  於是,女人跟女孩勾了手,作下約定。

  剛開始,小女孩大約一個禮拜會來一次,後來慢慢熟了,逐漸縮短為六天、五天、三天。

  最初,女孩來的時候,會乖巧地坐在旁邊,懷裡抱著她的布娃娃,好奇地張大眼睛,打量店裡的每一樣擺設。後來,慢慢會帶她的小玩具、圖畫書過來,有時店裡沒客人時,楊幼秦會靠過去陪她說說話,一起研究她的著色本要畫上什麼顏色。

  柚柚很喜歡這個阿姨。

  剛開始的時候,是因為媽媽以前待的地方,所以想要來,現在是因為想看到幼幼阿姨,所以想要來。

  孩子的世界純淨無瑕,當她全心信任、喜愛一個人的時候,看著對方的眼睛就像滿天星星一樣亮,楊幼秦感受得到。

  有一回她順口問了保母:「柚柚她父母以前是這家店的常客嗎?還是定情地?」

  保母搖搖頭。「不是。她是這家店以前的店主。」

  她唇畔笑意一僵。「是——宜姮?」

  「你也認識她?!啊,也對,是你跟她頂下這家店的嘛。」

  所以……柚柚是宜姮和觀止的女兒?

  「我不知道……」她喉間梗了梗,有些艱澀地道:「我不曉得……她不在了。」

  還以為,他們一家三口過得很幸福,她是那麼好的一個女人……

  「世事無常吧!她身體本來就很不好,她丈夫也很難得,沒人敢娶的女人,他娶了,而且盡心盡力疼惜她,生完柚柚以後,幾乎是三天兩頭待醫院,她丈夫全程照料,沒有半句怨言,最後那段時間,一度留職停薪陪在她身邊,讓她最後一段路走得沒有遺憾,真的是很難得的一個男人。」

  「我知道……」觀止是多好、多有擔當的男人,她怎麼會不曉得,只是沒有料到,他們的幸福會這麼短。

  她走向女孩,輕輕撫過那張小巧細嫩的臉蛋,這是那個她曾經碰觸過、在圓圓肚腹裡的娃兒……

  「柚柚,來,阿姨給你看一樣東西。」

  她率先起身,回頭向女孩伸出了手,女孩毫不猶豫地跳下椅子,信賴地將小手交給她牽。

  她帶著小女孩來到櫃檯邊,指向擺在後方那歐式風格的模型小屋。

  「這個,是你爸爸畫的設計圖,你媽媽親手做的喔!漂不漂亮?」

  「漂亮。」女孩驚喜地燦亮了小臉,伸出手,有些膽怯地先摸一小角、再一小片屋瓦,小心翼翼怕碰壞。

  「柚柚很喜歡對不對?我也很喜歡。你媽媽送我之後,我都捨不得送給別人,一直留到現在。」

  「媽媽……好厲害。」會做這麼漂亮的房子。

  「我也這麼覺得,所以我也想成為跟你媽媽一樣棒的人,才會在這裡。」

  柚柚偏頭想了一下。「阿姨……也很棒。」

  「謝謝。」她親親女孩的臉,將她抱坐在膝上一同欣賞。

  「可是……空空的。」家裡怎麼會沒有東西?

  「嗯,因為我還沒想好要怎麼佈置它,我只想到要在院子前面種玫瑰花,其他就不知道了。柚柚要幫我嗎?」

  女孩偏頭想了想,跳下她的大腿轉身跑開,再回來時,攤開的小手心裡躺著一隻小狗模型,長得很像《蠟筆小新》漫畫裡養的那隻小白。

  楊幼秦思索了一下。「養只小狗狗好像不錯。」

  「把拔說我還小,養狗狗會讓我生病,等我大一點,也可以自己照顧狗狗的時候,他就要讓我養。」

  「那——就把牠養在院子裡吧!」

  得到認可,女孩極其慎重地將她的小白擱進院子裡,露出小小的、心滿意足的笑容。

  「嗯……我想想看,還需要什麼呢?」

  「抱枕。」她在客廳睡午覺的時候都會用到。

  「來吧!我們來做抱枕。」楊幼秦當下說做就做,搬出材料和工具箱,正式開工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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