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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7 23:54:09


第二卷 省城 第三十五章 慈悲法門

    易天行的尾指尖忽然感到一陣陌生的感覺,勉強掙眼一看,卻發現是一滴冰粒落在其上,方明白這種感覺叫做疼痛。心知此時自己已是快抗不住這件天殺的袈裟寶貝了,心底幽幽一歎,不知生出多少悔意來。

    “蕾蕾。”在萬千世人中,他就記挂著這一個女子,想到蕾蕾那張纖淨無塵可愛的臉,易天行心中求生之念大作,猛地一咬舌尖,手指亂彈,拇指依著順序奇快無比地在其余四根手指的第一節指腹上疾點,體內殘余的金紅朱火就像是鋼琴上的琴鍵一樣,隨著他的指法四處亂竄著。

    “設修行得在于暑熱,求處清涼,然后安隱;在冰寒處,求至溫暖,然后安隱;如饑得食,如渴得飲,如行遠路疲極困甚而得乘車,然后安隱;……執心不亂……無差特心,皆令得度,如我身發。”

    他默默念著《修行道地經》,這便是《坐禅三昧經》中所謂“五門對治法里的,多嗔恚人,慈心法門治”中的慈心法門。

    此經本是說人間慈怨,但卻被他這個不信天地的小祖宗用來當煉體內真火的法門!

    而冥冥中自有天意,這段經文,竟是無一處無一字不契合他此時情況,體內真火亂竄,便是暑熱欲求清涼。體外雪亭之間,袈裟臨頂冰雪覆身,正是求至溫暖之刻,然后疲極困甚……

    說不得念了多久,易天行微微睜開雙眼,抿在一處的薄唇微啓,抖落幾粒雪花,舌尖一綻,喝出一句谒子:“煉此身以逆造化。”

    便在一瞬之間,雪亭之內情勢大異!易天行身上早已熄燼的火苗重又燃起,不再是極高溫所發出的白熾之色,而是一種帶著中正平和氣息的大朱紅。朱紅的火焰熊熊燃燒,迅即將亭內的低溫一掃而光。

    天上的袈裟似乎也察覺了雪亭里的異變,在九天之上開始迎風飄搖起來。易天行只覺身體被一種莫名的力量束縛的越來越緊,而亭上的降溫也是越來越快。

    他一聲悶哼,不知從何處得的靈感,讓他身子向前一傾,原本擱在左膝上的右腿半跪于底,以自己的腰背硬抗著那道強悍莫名的力量……然后雙臂一振,在身體旁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而原本附在他體外的朱紅火焰,也隨著這一振,沿著左手中指到右手中指,帶著肩背處的一道火紅,被他用法門催向空中,一團火苗向亭上飛去,遠遠看著竟有幾分火鳥神韻。

    被折騰了許久的雪亭終于禁受不住這種內外夾攻,轟的一聲倒塌下來,壓在了亭內二人身上。易天行一個滑步,將歸元寺的斌苦和尚擋在身下。

    而此時,從易天行肩背上脫體而起的殷紅朱火已經如箭般射至天空,遠遠化作一個光點,便要擊打在迎罡風而舞的袈裟上。眼看著兩者便要接觸,易天行不由開始緊張起來,畢竟不知道那件袈裟是什麽寶貝,也不知道能不能燒毀。

    正在這時,歸元寺后園某處,有人輕輕說了聲:“噫,弄出天火來這麽好玩?”

    那人的語音極輕,卻清清楚楚打在易天行耳中,易天行眼睛一黑,腦中嗡的一聲,便昏了過去。

    易天行的體質怪異,大腦怪異,神經怪異,可能是這三怪,所以他從不做夢,由小至大都是如此,青春萌動之時,他還頗爲傷心于春夢不止了無痕,更是無處尋覓。

    但他以爲此時自己在做夢。

    先前還是身處寒雪凜冽的小亭,此時卻躺在暖和的被窩里,被子是青黃色的,看樣子是在禅房中,向左一看,更是嚇了一大跳,先前對自己喊打喊殺,末了卻在自己身下奄奄一息的歸元寺主持,這時候卻滿臉慈愛地看著自己,好象前一刻是賈政,這時候又忽然變身成了賈老太太。

    “幻境,這一定是幻境。”易天行自以爲是的念叨道。

    但馬上他否認了這種想法,因爲他發現歸元寺主持斌苦和尚雖然滿臉慈愛,卻也是圍著一床棉被在瑟瑟發抖,雙頰烏青,一見便知是凍傷。而和尚那兩道長長的眉毛也短了不少,就是不知是被天上的袈裟凍掉,還是被自己的真火燒掉。

    易天行神識掃了一遍房內,發現並無特異,于是平靜看著這位老和尚,緩緩問道:“還請主持解釋一下。”

    “誤會誤會。”斌苦和尚一面打著哆嗦一面解釋道,“這后園乃是本寺秘地,非我方便門內弟子,不得擅入,亦不能入。而先前施主如閑庭信步般便踱了進來,又與葉相爭執,故老衲誤以爲施主乃是惡人,于是冒昧出手,還望施主海涵。”

    易天行一翻白眼,從鼻子里嗤了一聲,說:“大和尚,能不能編好聽點兒?”

    “確實是誤會。”斌苦和尚愁眉苦臉道。

    “那如何現在不誤會我?”易天行一想到自己差點被那面大袈裟給玩死,咬牙恨道。

    斌苦和尚眉頭一皺,想了半天說辭,方才應道:“方才情勢如此危急,施主仍不忘護著老納,又怎會是凶徒?”

    易天行微微皺眉,自然不相信對方會憑此點就相信自己,淡淡一笑道:“天上那面袈裟又是什麽寶貝?后來又如何?爲何我會在這禅房內醒來?”

    斌苦和尚本就不擅言辭,聽著他連珠炮似的發問,一時木讷不知如何言語。半晌后生生把話帶開道:“施主身體感覺如何?”

    易天行咪眼笑著望著他,本待問他那個令自己昏眩的聲音是怎麽回事,但想到他肯定不會說,于是強自壓住,靜聽其言。

    斌苦和尚哪見過這等少年,吱唔半天,終于將心一橫,老實說道:“其實本寺近日來有一大難,而那凶者傳聞是一年青后生,所以今日見施主來此,又有一身絕高神通,所以不得已請了法旨,動了伏魔陣,萬般千般,都是鄙寺的不是。”

    易天行見他說的誠懇,加上也自己也覺著這架打的莫名其妙,便信了三分,但想到自己被冤枉險些送命,仍是氣不打一處來;準備發飚,卻忽然想到先前在后園口和斌苦和尚的兩句對話,自己暗琢磨了會兒,不由哈哈大笑起來。

    主持見他發笑,亦溫和一笑道:“施主亦是明白了。”

    當其時,易天行正與那葉相僧辯執衣律,爭執不下,而主持問他是否來自上三天,少年得知世上果有上三天之說,心神激蕩下胡亂應了句““主持看來知道很多……”,便讓阖個歸元寺視自己爲仇。

    易天行微微笑道:“想來這歸元寺欲殺之人定是出自上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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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7 23:54:23



第二卷 省城 第三十六章 解惑更惑

    “明白倒是明白。”易天行看著他的雙眼,“但小子我腦袋依然不清楚,煩請大師告訴我,究竟何爲上三天?”

    “施主一身大神通,竟然不知上三天?”斌苦和尚頗爲驚訝。

    易天行苦笑道:“若是知道,方才又怎會讓你誤會?”

    “施主下山之時,門中長輩沒有叮囑過?”斌苦和尚皺眉道。

    易天行一愣,說道:“下山?又是何意?”

    斌苦和尚先前與他斗法,全然不是對手,后來用了寺中至寶才稍占上風,又見這年青人可以操控三昧離火,名又不著,好生驚服,自然以爲他是某隱居的世家子弟,此時在裝腔作勢,連聲問道:“敢請教施主師承何處?”

    易天行笑說:“怎麽?不興天生的嗎?”

    斌苦和尚呵呵笑道:“施主說笑,若不方便說也罷了。”

    易天行見他誤會,也不想多加解釋,只是更加確定了世上果然有一種修行人,想到古老太爺暗自猜忖的話,自然問道:“上三天究竟是何方神聖?大師法力高強,難道不是上三天中人?”

    誰知斌苦和尚一聽他這樣說,臉上愁容更甚,苦臉對道:“我乃佛宗弟子,講究清靜無爲,不擾世俗,怎會與上三天中人同氣連聲。”

    ………………………………………………………………

    其實古老太爺猜想的並不爲錯。上三天確實是世上一處奇異所在,只是這個稱謂出現的極晚,約摸是解放前才出現,而且也有許多修士不肯加入,之所以出現這等情況,全是因爲上三天的宗旨與一般修行門派大相迳異。

    上三天並不分爲儒釋道三家,卻是分爲了吉祥天、浩然天、清靜天,吉祥天統領各門修行,煉器;浩然天入世修行,除不得擾民外,除妖降魔,並且負責懲治修士中的敗類;而清靜天,卻是上三天中最神秘的所在。

    可惜這斌苦老和尚只肯講說到此處,便不肯再多細談。易天行心里癢癢的,好不難受,只得問道:“大師修的佛宗,倒是與弟子有緣,煩請告知此次貴寺與上三天有何龃龉,竟鬧到對方要上門單挑?”

    斌苦和尚一愣。

    上三天的小公子前些月發了一函,說是要借自己寺中的天袈裟去對付一位台灣商人,但自己修行佛道,怎能行此造孽之事,再者,這天袈裟又是如何能借出的,于是這些天內寺內好生戒備,就爲防著上三天依著自己高明道行來明搶暗偷,不料今天卻認錯了人,莫名其妙得罪了個高手,還損了袈裟。

    想到這節,斌苦和尚就開始心痛,但畢竟茲事體大,此中細節他可不肯告訴易天行,斟酌半晌后方道:“佛曰不可說。”低頭一禮,易天行就只看見一個不會說話的光頭杵在自己面前。

    易天行恨不得一掌就拍在那光腦袋上,強自按捺自己的好奇心道:“方才在后園的爭斗,難道外面的人看不見?”

    斌苦聽他問出這等幼稚問題來,始才信了這厮果然是個不知如何學會法力的渾小子,苦笑道:“自然是有境界隔絕,不過亭子倒是損了。”

    “大師,修佛當依何途?”

    “隨緣即好。”

    “大師,歸元寺里有什麽好玩的沒有?”易天行賊兮兮地問道。

    斌苦大師聽出這小子有什麽不好的想法,打起精神應付道:“老衲不知。”

    “先前小子聽見一個聲音……”

    “哪里來的聲音?”斌苦作出一副白癡狀。

    易天行微微一笑,自顧自問道:“據聞歸元寺中有血書楞伽經,爲佛門至寶,上三天的人是不是想來搶這寶貝?”

    斌苦大師更是緊張,還是那句:“老衲不知。”

    “哎,天上怎麽又出現一件袈裟?”

    “老衲不知……這個……小施主莫要玩笑。”

    “說笑一番,松筋活骨,我們兩個凍死鬼也好受些。對了斌苦大師,你可知道上三天這次準備來什麽人?”

    “老衲不知。”

    “既然把我誤會成了對方,那難道對方只準備派一個年青人就挑了歸元寺?”

    “老衲不知。”

    “你說,像我這種人物,能不能投入你們歸元寺下?”

    “老衲不知。”

    “和尚,廁所在哪兒啊?”

    “老衲不知。”

    “隨地大小便,是會破壞環境的,尤其是歸元寺這麽靈性的地方。”

    易天行認真答道。

    ………………………………………………………………………………

    一個老和尚和一個潑皮少年郎就在禅房里進行著這種極沒營養的對話。易天行坐在禅房的木床上,發現自己已經比較熱乎了,伸了個懶腰,坐了起來,對著斌苦一合什,說道:“既然是場誤會,那在下就告辭了,外面還有人等著我。”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在想,司機小肖同志不會已經等的抓狂了吧?

    斌苦大喜過望,趕緊道:“老施主走好,老衲受傷不輕,恐不能送了。”他先前連說十數個老衲不知,此時舌頭也轉不過彎來,竟稱呼易天行了一聲老施主。

    易天行哈哈大笑,道:“大師真是客氣,原來所謂世外高人都是如此謙恭。”

    他的衣服先前都被體內朱火燒成灰燼,此時身上穿著一件僧袍,竟還比較合身。他自嘲地掃視了自己身體一眼,走到廂門,自然有歸元寺門下弟子接著。

    易天行仔細一看,這些僧人面色俱都頹頹灰然,顯是精力枯竭之兆,只怕正是先前歸元寺施法用袈裟鎮寺時,與自己拼真元的結果。想到自己勉強在這種奇妙的對決中活了下來,他不禁有些沾沾自喜,回頭對斌苦說道:“今日初至貴寺,便莫名其妙打了一仗,顯是有緣,不過……”他忽然想到那日接到古老太爺電話時想到的四字:娛樂精神,話鋒一轉道:

    “平白無故吃了頓冰雹,又險些被凍成冰疙瘩,貴寺總要有所補償才是?”

    斌苦一愣,他向來誦經念佛,哪里遇見過這種討價還價之事,心想修士門內,今日欠你一情,日后還了便是,怎好自己張嘴索要,那樣豈不顯著卑劣?易天行卻不管這套,欠債總是要還的,不如討些自己想要的東西。

    “施主請講。”

    易天行恭謹行了一禮,道:“小子自幼研習佛經,但無上師指點,還盼能有機緣常來歸元寺中,日夜得聆主持點拔。”這是擺明了要來學本事,他還有些怕對方不答應。

    “施主一心向佛,我等自然要大開方便之門,如此甚好。”哪知斌苦老和尚答應的如此干脆。

    易天行微微一愣,續又問道:“后山那人喜歡吃些什麽?”

    “時鮮果子。”斌苦和尚一時失嘴,忽然想到自己這句等同于默認了后山之事,不由大驚失色,臉上煞白一片。

    易天行先前在禅房里與他瞎掰半天,就是爲了這一刻,此時終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微笑著離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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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7 23:54:39



第二卷 省城 第三十七章 流金歲月

    歸元寺僧衆遠遠著易天行坐上一輛桑塔納遠去,才又回來禀報斌苦和尚。

    “師父,怎能讓那潑皮來我寺修行?徒兒觀此人面相煞冷,絕非善類。”先前和易天行在院內爭辯的葉相僧憤然不解道。

    “起初見這位年青人竟可破了本寺大須彌錯路陣門,進入我寺后園禁地,那是何等樣修爲之人,自然以爲他是上三天的小公子,本寺爲弘佛法護山門當然要全力以赴。誰料末了才知竟是個誤會。此時誤會既除,當然前事如塵,不須再提,我佛當度有緣人,那位小施主便是與我寺有緣,爾等切記。”

    斌苦和尚肅然說道,一身正氣缭繞全身,衆歸元寺佛門弟子滿心感佩,躬身一諾應下。

    待衆僧退下后,斌苦和尚勉強打坐,數息過后,一口烏血噴了出來。他看著后園方向被白霧遮掩的山谷,黯然道:“天袈裟足可抵擋九玄天火,您老祖宗帶著天火和袈裟都收了,又叫我們如何抵擋上三天的索要?”旋即微微笑道:“既然老祖宗你對這小子感興趣,那我就讓他來寺里修法,若他出了事情,您總不能光看不幫吧?”

    原來這個讷于言的慈悲和尚,竟然也是個敏于謀的深謀之士。

    斌苦大師雙手合什,暗頌佛經,心里卻想著剛才那個奇異噴火少年:“小小年紀,便天生有如此修爲,莫不是與我佛宗大有干系的那位傳經者?”

    ………………………………………………………………………………………

    易天行哪里知道斌苦和尚的心思,正坐在桑塔納的副駕駛位上暗自得意,想到,原來自己運氣不錯,不至于遇見的每個老家夥都像古老太爺那樣奸滑成精。畢竟他是初次遭逢這種玄之玄的爭斗,事后靜思,自己一初哥兒居然愣頭愣腦地抗了下來,臨走還順路套出和尚話來,自然有些沾沾自喜,

    不過他旋即又想到天上的那件大袈裟,還有最后那聲震到自己昏厥的聲音,不禁有些后怕,臉色有些發白,一個聲音就有天地莫測之威,實在太過駭人,有這聲音護寺,歸元寺難道還怕那上三天作甚?莫非上三天更加厲害?

    他在胡亂想著,旁邊的司機小肖側臉看了看他。陪自家三少爺逛歸元寺,怎麽進去時穿著t恤短褲,出來時便換成了一身青褐僧袍,他對這位三少爺大感莫測高深之余,更是佩服。

    易天行摸摸自己腦袋,暗自想著,爲何古老太爺找那聲音找了幾十年也沒個端倪,而自己始來歸元寺就有了收獲,沒覺出什麽難來,也很難想像古老太爺苦苦尋找數十年不果的黯淡心緒。他把車窗搖下,看著車外飛馳而的樹影美女,嘿嘿笑了兩聲,回頭對小肖說道:“今天是不是有個聚會?”

    “是,少爺。”小肖兩眼看著前路,聲音很是恭敬。

    易天行歎了口氣,知道是改不了這些人的稱呼,也就懶怠再管,吩咐道:“身上有錢沒有?”

    “有,少爺。”小肖有些詫異地瞄了他一眼。

    “去一家服裝店,買身衣服穿穿,花的錢我會讓袁野給你。”易天行毫不客氣地使用著古家的金錢。

    小肖笑著說:“是,少爺。”

    易天行見這小子乖巧,打趣道:“剛才歸元寺里的主持叫我老施主,你以后干脆叫我老易得了。”

    “歸元寺主持?”小肖驚歎道:“聽說那位主持是得道高僧,一向不見外客,每年省城開政協會的時候也只是在開慕式上露下臉,他居然肯見您?少爺,您的面子還真大啊。”

    易天行暗自苦笑,心想若讓你過一下自己方才雪窖生活,才知道這面子是怎麽來的,他摸摸自己鼻子,輕聲歎道:“剛當了一天大學生,就要四處奔波,水里來雪里去,一生勞碌命,老易不容易啊。”

    ………………………………………………………………………………………

    小肖是省城本地人,對于何處有錦衣美服,何處有精剪細吹自然門清,易天行剛從歸元寺一場大戰歸來,心神猶自恍惚,被他拖著在各式商場專買店進進出出,身上的衣服褲子鞋襪試來換去。不過半個小時,當易天行在商場落地鏡前看到自己的身影時,不免懷疑自己眼花。

    “里面那個挺精神的小夥子是誰?”易天行洋洋得意問道。

    小肖知情識趣,應道:“當然是咱家的三少爺。”

    說笑著二人上了車,這便往市區七眼橋而去。

    古家在省城的生意繁雜,其中的大宗生意還是集在鵬飛工貿公司里,而這家公司就座落在七眼橋旁的一幢大廈中,齊齊占了三層。只是畢竟是黑道生意,門面擺著闊,又哪里需要這麽大的辦公空間和人員?于是空了一層出來,整了個西式餐廳,喚作“流金歲月”,晚上對外營業,白天就成了自家兄弟的俱樂部,沒什麽事兒的時候,一干強人就打打牌喝喝酒。

    二人上了樓,只見流金歲月門口已經圍了一堆人,有老有少,甚至還有幾個女子,這些人看見兩人來了,只冷冷看了幾眼又回頭說著自己的話。易天行一眼就看破了衆人面上的煞氣,知道並非善類,皺了皺眉。小肖認識這群人,正準備介紹一下,卻被易天行用一個眼神止住。

    他本來就是被古老太爺騙上這架賊船,心內有些抵觸,最初還想著玩上一把,但今天在歸元寺的經曆對他的心神造成極大震撼,眼界再已不會局限在世俗層面上,此時再來看這些平日里覺著神秘的黑道人物,也只是覺著諾諾,並不怎麽好玩。

    境界上去了,人也就自然淡然了,易天行看著那些人,透出些飄然離濁世的疏離感來,這感覺落在黑道諸人眼中,卻只感覺到一絲難以捉摸的壓迫感和難受。

    有人感到有些不適應,盯了盯這個陌生的年青人一眼,問道:“你是哪位?會所還沒開門。”旁邊有人給他輕聲說了句什麽,那人罵咧咧地對小肖吼道:“你個板板娘的,明知道今天有大事,還帶朋友來喝閑酒!”

    小肖眉宇際陰鹜一現,卻不說話。

    易天行在旁用余光看著,內心有些欣賞這個小子。當然,他在心里稱別人小子,卻不知道自己在別人眼里更是一個小子。

    這時候袁野終于從樓上下來了,他遠遠看見小肖和一個年青人在一起,急忙半低著身子跑了過去,站在易天行面前,雙掌貼著自己的大腿外緣,畢恭畢敬地鞠了一躬,道:“少爺您來了。”

    “嗯。”易天行輕輕應了聲,便在他的帶領下往會所里走去。

    小肖強逼著自己浮出笑容和先前辱罵自己的那人打了聲招呼,也跟了上去,只留下方才還嘈亂無比的一干黑道人物在門外面面相觑,不知如何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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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7 23:54:50


第二卷 省城 第三十八章 人人都是周淮安

    易天行在縣城的時候,總覺著自己是個妖怪,與古老太爺的相逢,雖然稍微沖淡了一些自己這種自鄙心緒,但心中惶然依然未褪。直至今日在省城歸元寺里真正見識了所謂玄道,才明白自己既不是非人類,也不見得有如何特異。心結既脫,他再看這些普通人時,已不再有往日的避讓,倒有了幾分自內而外俯視衆生的感覺。

    他毫不客氣地走到會議室長桌盡頭,坐到那張真皮做的大班椅上,微微皺眉,發現並不比自己小黑屋里的藤椅舒服多少,掃視了一眼跟進來的衆人,發現衆人面色各異,不由在心底暗笑了聲,臉上浮起懶揚揚的笑容,輕聲道:“都坐吧。”

    衆人面面相觑,似乎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

    正喊小肖給易天行端茶的袁野這時候才察覺會議室里氣氛不對,冷冷道:“少爺叫你們坐,怎麽還站著?是不是嫌自己兩條腿不累?”

    袁野和易天行見過幾次面,在易天行的面前,他永遠是那個謙恭有加,執禮甚嚴的仆人,而在此時,他冷冷一句話卻嚇得衆人連滾帶爬的搶著座位坐下。

    易天行頗有興趣地看了此人一眼,心想原來這才是袁野兄的本職工作才對,此人面相忠朴,卻又嚴苛御下,實在是個難得的人才——古家的生意由他管著應該不會出什麽大問題——想到此節,他愈發有些不明白古老太爺將自己拖進這灘渾水來是何意圖。

    他端著小肖斟來的茶,吹了吹茶水上的浮香,輕輕啜了一口。其實在他縣城里哪有余錢喝茶,也不可能有這種古色古香的愛好,只是此時身份有所不同,也不自覺地端起了架子,似模似樣地表演起來。

    喝茶的當兒,袁野已經把他的身份講的清清楚楚,又吩咐底下的衆人要如何如何。總之這些在易天行聽來都是廢話,自然也就沒認真聽,只是發現室內衆人聞說省城的生意從今以后全部交給自己來打理時,齊聲訝然,有些還面露不忿之色。

    易天行微微一笑,知道自己不能服衆——沒關系,他本就不準備服衆,這只是一場遊戲罷了——還是順帶的那種。于是他輕輕用手指敲了敲明亮平滑的紅木桌面,開始了自己的“就職演講”

    “別看著我,也別哼哼。我叫易天行。”他看著室內的衆人緩緩說道:“也別恨我,這差使不是我自己想干的。當然,這一點對于諸位來說沒有什麽關聯,諸位也不會因爲我的主觀願望,而影響自己的客觀判斷。我只是想知道你們的客觀判斷是什麽?那誰……你來說說,你對我來省城主事有什麽看法?”他指著先前在門口對小肖發狠的那人。

    那人頓時呆若木雞,半天后才顫抖著站直了身子,低頭說道:“沒有意見。”

    “今天是我與諸位第一次見面,所以想開誠布公的談談。這談話嘛,自然是要談的,你說你沒有意見?難道公司這麽大,你一點主意都沒有?明顯是搪塞之辭。”易天行笑著看了他一眼,看得他臉上橫肉直抖,“沒意見,那就說明意見大了。”

    袁野在一旁的秘書位上坐著,聽見易天行的這番說話,皺了皺眉頭,他本身對古家忠心不二,實在是覺得這位三少爺有些鋒芒太盛,這樣對將來掌權大爲不利,正想打個圓場,卻被易天行一道帶著深意的眼神止住。

    鵬飛工貿本來就不是一個單純的公司。能在這會議室里有個座位的人,其實在省城大街小巷里也是響當當的人物,各有山頭,只是一直被古老太爺壓著,自然不敢反天。但自從古老太爺回縣城養老,不止省城里敵對的幾個勢力開始蠢蠢欲動,連公司內部人也開始有些思異之心,好在袁野四周補的妥當,加之本身威望也高,所以沒釀出什麽事兒來。不料今天這新來的三少爺,看模樣是要給自己一干人個下馬威了,不少人臉上便開始露出忿忿不平之色。

    易天行輕輕用手掌支著下颌,半靠在紅木桌上,緩緩地掃視一眼屋內衆人。他如今眼界早開,心境再也無法回複到從前的模樣,開元寺、天袈裟、寺后山中那道鬼神莫測的聲音,一直只聞其名不見其形的神秘上三天——有太多的事情吸引著他,並隱隱讓他畏懼,根本不可能把太多的心思放在古老太爺的囑托上。但易天行是個首重信諾之人,既然在縣城里上了古老狐狸一當,他便一定會將這事做下去。

    他淡淡道:“我知道,有的人見我年輕,于是認爲嘴上沒毛,于是如何如何。又有的人,跟著袁叔很多年,本以爲老太爺養老,古大不肯來,古二不頂事,這省城的主事兒應該歸他才是……”正認真聽他說話的袁野唬了一跳,趕緊想說些什麽分辯一二,被易天行擺手止住,繼續說:“想什麽我都不在乎,諸位也都是省城里有頭有臉的人物,叫我一個小子管著,面上可能會過不去。今后你們繼續玩你們的,我繼續玩我的。”

    袁野一聽可就直叫慘,心想這是怎麽個事兒?趕緊說道:“少爺,您這話太重。”

    “別慌,我還沒說完。”易天行對他笑了笑,話鋒一轉道:“大家需得記住了,雖說大家做事辛苦,但這幾家公司的法人代表,至少在目前爲止,還是姓古。如今我被老太爺喊來坐辦公室,其實也不想插手太多,頂多就是個金庫保管員的角色。只要大家玩的不過分,我都無所謂,但如果誰要是把這金庫里的金子玩少了那麽兩三根。”他掃了室內衆人一眼,“別怪我對不住大夥。”

    底下一干“山大王”聽他說完,放心了不少,心想這少爺好像也就是個貪玩貪錢的祖宗,倒是不難對付,紛紛說道:“少爺您這是哪里話?爲了您,我們當然是要水里來火里去,斷不敢有二心!”嘴上說的漂亮,但畢竟不是正規軍,衆流氓心神一放松,坐姿也就松了起來,有人開始掏耳朵,有人開始摳腳丫,有人開始安排晚上飯局后的消遣,害得袁野不停地瞪完這個,又瞪那個,正越瞪火越大之際,聽見旁邊的易天行對自己輕聲說道:“把公司里所有的帳本都拿過來。”

    說這句話之前,易天行正抿了口茶,感覺有些苦,皺了皺眉。

    正準備放松下心神的衆人一見他皺眉,再聽他吩咐的內容,剛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就在胃以上喉以下的部位上下擺蕩著。

    易天行忍不住挑挑眉梢,對著衆人說:“別以爲我是疑心大家做了手腳,只是走個過場罷了,不是說舊清時,新官上任第一宗事兒,就是要去帳房瞄兩眼嗎?”說完哈哈一笑。

    衆人剛有些緊張,聽他這麽一說,一想也是,幾十本厚厚的帳目,他一個少年人隨便翻翻又能看出什麽名堂?把心放回肚子里,也隨著他發笑,于是一干流氓本來正準備掏耳洞的手扮裝憨拙地撫起頭頂來,正往腳丫伸去的手用力拍著大腿以助笑興,前面還在說什麽洗足城,后半句卻忽然變成了少爺真是風趣云云。

    此時衆人爲了表示自己的心中無鬼,又想迎合少年之趣,笑的是格外豪爽,笑的意氣風發,豪氣干云,氣吞山河,海闊天空,天高云淡……這讓易天行不禁産生了幻覺,以爲自己忽然來到了塞外漠上的龍門客棧里,懷里正摟著金鑲玉,對著數十位一模一樣的周淮安周大俠飲酒。

    他輕輕歎口氣,把手中的茶杯放下,想到:“原來黑社會的戲碼也沒有什麽技術含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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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7 23:55:09



第二卷 省城 第三十九章 開會開會

    第三十九章 開會開會

    高陽縣城里,有一處建築易天行最爲熟悉,那就是縣圖書館。這些年,圖書館的位置被隨著經濟發展而慢慢腫脹的菜市場擠占,慢慢地被擠到了一大堆居民樓群后面的小巷里。如今的縣城圖書館建在一個公共廁所旁邊,外觀古朴老舊,易天行每來此地,便會歎息一陣。

    易天行打小記憶力驚人,加上一直牢記五柳先生那句“好讀書,不求甚解。”聰慧過人,又不求甚解,于是乎看書的速度較諸尋常人快上太多,自然也就會出現無書可看的情況,這樣一來,縣城里的圖書館就成了他無事時淘書的最佳去處。

    來的次數太多之后,他對這館里的一切數字都了然于心。縣城財政緊張,更無余錢支持圖書館,所以到了易天行離開縣城的時候,圖書館也只有圖書六萬冊,外文圖書不足千冊,幸虧各類工具書倒有四千多種,至于古籍線裝書之類更是少的可憐。

    易天行在此看書十年,屬于典型囫囵吞棗式讀書法,站在布滿灰塵的書格間且行且看,一本接一本地拿起放下,沒有感覺到太多閱讀的美妙,卻是往腦子里裝了亂七八糟的一大堆記憶。他一直不知道自己記的東西有沒有用處,但今天動念要查帳的時候,看過的的那幾本企業成本學、會計原理,便在一瞬間浮現在了腦海里,一條一式清晰無比——知識果然就是力量就是好處啊,他暗自歎著——而事實上,這些好處將伴隨著他這光怪陸離、峰谷相叠的一生。

    帳冊用紙倒是蠻專業,又薄又平很不好翻。正好易天行嫌那碗鐵觀音苦,不肯再喝,就用無名指蘸了少許金黃的茶水,輕輕翻弄著面前的帳冊,無名指的指端像機器一般快速蹂躏著帳頁,就好像Paul

    Gilbert疾速而又清秀地拔弄吉它弦。

    他越翻越快,坐的離他最近的袁野和小肖竟然瞪目結舌地發現自己聽到了陣陣風聲,卻看不清帳頁的翻動的痕迹。

    以這種變態的速度,尋常人能看清幾個數字基本上就可以參加奧運會十米移動靶,和后年拿冠軍的楊淩一爭高下,更何況還要查出問題來。于是剛開始還盯著他查帳的衆流氓頭子愈發相信這只是一個過場,開始放松地打起呵欠來。

    易天行卻是在高速中把帳上數字看的一清一楚,在腦中高速運算著,結果越算越是搖頭,待把第三冊翻完后,終于忍不住皺了皺眉,暗道這古老太爺真是當個甩手皇帝,竟把這大的家業留給下面的人偷吃混喝,轉頭問袁野道:“袁叔,公司的帳目平時是誰管?”

    “怎麽?出什麽問題了?”袁野一驚。

    在會議室里無聊的衆流氓們也一個激靈,豎起耳朵聽著。

    易天行微微笑了下:“袁叔應該不大管帳吧?”

    袁野面上一窘,黑黑的精悍漢子竟露出一絲赧意來,道:“這個……沒讀過……”

    易天行又一笑,趕緊攔住他自曝其短的話,說道:“袁叔是公司總經理,自然不會去理帳目這種小事,公司里請的哪家事務所的會計?”

    袁野一愣,自己這些混黑道的人還真沒想過要請什麽事務所,困惑道:“事務所?鵬飛工貿有自己的會計,林姐,林姐,你來一下。”他大聲喊著,過了會兒,從會議室外面走進來了一個中年婦女,那中年婦女頭發盤著,面容尋常,看到會議室里有這麽多平時避之不叠的大佬,有些畏懦地走上前來,低聲道:“袁總,有什麽事?”

    袁野指著易天行介紹道:“這是……”他愣了一愣,“……這是公司的易董,有些帳目方面的問題要問你。”

    林姐眼神微微一懼,馬上低下頭問道:“易董,有什麽事情?”

    易天行眼角余光瞥見會議室內有好幾個人表情都開始緊張起來,頓時了解于胸,溫和笑著說道:“林姐是吧?家里經濟情況怎麽樣?”

    “自從來公司上班以后,還算過得去。”林姐本來是省城一家紡織廠的下崗會計,也是迫于生計,才出來尋找工作,也算她運氣不好,好不容易有一家公司肯用她,這公司背景卻不大干淨。

    易天行想了想,皺眉道:“家里有孩子嗎?”

    林姐不知道這位年輕的易董想做什麽,有些無助地看了袁野一眼,才怯怯應道:“有一個兒子,在上高一。”

    “高一啊。”易天行一歎,心想那比自己也不過小了三四歲,斟酌了會兒說道:“林姐,您會計證拿了多少年了?”

    “我是中財畢業的,畢業的時候一起發給我們了。”林姐說到自己當年讀的大學,臉上煥出一絲光彩來。

    易天行溫和一笑道:“既然是中財畢業,那肯定應該記得你們老師上的第一課?我們國家所有的財務學校,似乎第一課都是講同樣的內容。”

    林姐臉色劇變,身體也開始抖起來,卻不肯說話。室內衆人心里有鬼的開始犯嘀咕,心中坦蕩的人卻開始奇怪和好奇財務學校第一課是什麽內容。

    “不做假帳。”易天行看著她微微一笑,“這是做會計的人,最基本的職業操守。”

    他將自己面前的帳本合上,對這位年紀足以做自己母親的人說道:“我相信您的品行,也相信您有許多不得已的地方。但事實上您做錯了,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所以請離開我們公司。”

    他淡淡地一句話,便決定了鵬飛工貿一個財務人員的去留。

    林姐一愣,眼眶一紅,微微抽泣道:“對不起,對不起,可我……家里還指望我每月的工資……”易天行冷血地搖搖頭,袁野也隱約猜到是這位古怪的三少爺從帳目中查出了什麽來,于是給手下使了個眼色,便有人領著林姐出門去財務科結帳走人。

    一直坐在下面聽的流氓頭子們,開始有些坐不住了,他們不知道這個會計的去留意味著什麽,也不知道這是不是一場暴風驟雨的來臨,流金歲月會所這間有些奢華的會議室,開始陷入一陣古怪的沈默當中。

    也不知沈默了多久,易天行終于再次開口了。

    “哪位是秦響林?”

    一聽見這個人的名字,底下衆人齊齊發出了聲輕呼。連一直在易天行身邊安坐若素的袁野,面上也露出了極不可思議的神情。

    易天行不管這麽多,只管微笑看著會議室里的衆人。終于,有一個瘦骨嶙峋的老人顫巍巍地站了起來。袁野忍不住在旁邊輕聲說道:“易董,這是公司里的元老,解放前就和老太爺一起闖江湖的,身子骨老了,讓他坐下可好?”

    易天行微微一笑,示意那位老人坐下,自己用兩根手指拈了冊帳簿,晃悠悠地從大班椅上站了起來,走到了老人身邊,半佝著身子說道:“秦老爺子,給您看個東西。”

    那秦老爺子鼻子一哼,說道:“小孩子家家的,盡弄什麽玄虛?有什麽就快說,老頭子我還要去喝茶!”

    易天行摸摸鼻子,把帳冊在他面前翻開,伸出食指在帳冊上面輕輕點了幾個地方。旁人也看不見他點的是什麽,但只見秦老爺子臉色一下變了,猛地側頭看了易天行一眼。

    易天行貼著他的耳朵,微微笑著輕聲說道:“得勝街的門面租金,我只要拿一半回來,剩下的一半就算您養老的。”

    秦老爺子臉上青白相間,憋了半天,壓低了聲音說道:“易少爺給足了我面子,我自然也知道怎麽做,后天到帳。”接著顫巍巍地站起身來,對易天行拱了拱手,又和衆人一圓手打了個招呼:“老朽去爲易董辦些事情,諸位兄弟在這里照拂著。”便起身離去。

    易天行知道這老家夥謀公中的錢被自己揭了,臉上有些挂不住,也就不去管他,慢慢踱回紅木桌前,拿起另一本帳冊,問道:“周小美又是哪位?”

    會議室里一個微有愕意的美麗少婦站起身來。

    易天行先前也沒注意到有這一號女子,這次便不再下去,向她示意過來。會議室內其余的人也被先前秦老爺子吃的悶虧弄的既懼又疑,那個叫周小美的美婦趕緊搖著腰肢,娉娉袅袅地走了過來,臉上露出極媚的笑容,柔聲說道:“易少爺,找小美有什麽吩咐?”

    易天行看了她一眼,心想這女人倒真有幾分風情,幸虧還是頗有分寸,沒有把夜總會那套搬到會議室來,不然她若往自己大腿上一坐,這查帳之事算是完蛋了,嘻嘻笑著說道:“小美姐,我也給你看個東西。”說完又像先前那樣,側過身子把帳簿給她一個人看,用手指點了幾個地方。

    周小美乃是省城歡場的領羊,心思何其玲珑,一下便知方才秦老爺子因何事而退,眼珠子一轉,便嗲聲道:“易董真是英明,只是最近省里在抓什麽精神文明精神建設,各處管的嚴,生意太清淡了,向省百批進的酒水帳都沒法兒清,所以挪了些交公的款項,我保證,最遲兩個月就能有個交待。”

    “交待倒也不必,兩個月也是太長,我給你三天時間,把這塊抹平。”

    易天行對她說話就不像對秦老爺子說話那麽客氣,冷冷續道:“另外你也別想打手下那些小姐的主意。來之前我也了解了一下,省商和金羊廣場周邊的那幾家夜總會一直是我們公司管理,但公司向來不在你手下的皮肉生意里抽頭,只是走周邊貨,讓你代收款子,若這點兒現金帳也有缺口,我實在是很懷疑你辦事的能力。”

    周小美臉色變了變,知道這個主兒腦子太清楚了,不敢再多廢話,她可不比秦老爺子的江湖地位,臉皮薄可以直接走,應了聲是還乖乖退回了自己的座位。

    易天行忽然笑了一下,看著會議室里的衆人說道:“我們是一個一個來,還是大家自己來?”

    會議室里衆流氓頭子面面相觑,心知若是一個一個和這位精明少爺對帳,那就是輪著上來被他涮一道臉皮;若大家自己此時認了,呆會兒私下往公司里打帳,還能留個面子。想到這個道上人最在乎的面子,衆老大雖然有些心痛吃到嘴里的錢又被充了公,但還是強打著精神說,易董不要太辛苦了,這些事情讓下面的人弄就好,保證幾時如何云云。

    易天行在心中偷笑了一下。其實剛才查帳時間如此短,又哪里能全部查完,他只是看出秦老爺子和周小美兩筆交易的的疏漏,然后拿出來當嚇猴子的死雞罷,不料竟果真應聲嚇倒了一干無膽“匪類”。

    這場平靜卻隱含寒流的見面會終于開完,會議室里就只剩下了易天行、袁野和小肖三人。袁野帶著愧色道:“平時對公司的管理實在是不嚴,好在少爺您來了,不然我真不知道以后怎麽見老太爺。”易天行知道袁野也就是打架算計的好手,若真要他管企業,那純是瞎掰,不由笑著寬慰了幾句,然后又叫袁野去請個專門的會計事務所。

    “我不可能做這些事情。”易天行誠懇說道:“今天算我來開開眼界,具體的事情,我是不想插手的。”

    袁野一愣。

    臨出門前,易天行想了想,對袁野交待了一句:“那個林姐住在哪里應該知道吧?晚上給她送兩萬塊錢過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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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7 23:55:23


第二卷 省城 第四十章 小公子

    桑塔納停在了省大東門外,易天行下車便吩咐他走了。然后他站在賣鍋魁的那對母女面前,又買了七個鍋魁,走進校園內的一處林子,看著沒人注意,雙手捧著像小山一樣堆著的鍋魁,腳尖在木樓小縫里輕微踩著用力,便輕“手”輕腳地飄上了舊六舍的二樓,推開了自己宿舍的木門。

    宿舍內忽然傳來了陣驚懼的聲音。

    “快把蠟燭吹了!”“查房!”“把牌扔掉!”

    正當那六個男生手忙腳亂地應付突發狀況時,卻意外發現了站在房門口處是那個一臉愕然,一天未見蹤迹的同舍易同學,更意外的是,發現這厮手上還捧著七個香噴噴冒著熱氣的鍋魁。

    ……

    ……

    “你叫易天行吧?”一個同學正往嘴里塞著蔥油味的鍋魁。

    “是啊。”

    “一天沒見,跑哪去了?晚上打牌的時候就湊不攏腳,末了湊齊人又停電了,只好偷偷摸摸點蠟燭。”

    易天行傻傻地笑了笑。

    明天是星期天,二四七宿舍的人們在吃完鍋魁后又開始玩起牌來,開始還熱情地招呼易天行加入,待后來發現這個姓易的小子眼賊手快算計太精永不落敗之后,便贈予其一個東方不敗的外號,再毫不客氣地把他踹開。

    易天行很喜歡這種感覺。

    被踹開后,易天行樂呵呵地抱著盆子去廁所旁邊的水池沖涼水澡,洗澡的時候,意外地發現,自己胸口上的那一抹朱紅顔色愈發地深了,竟漸漸生出些靈動之感來。他皺眉想著,決定過些日子去歸元寺請教一下那位木讷的斌苦和尚。

    待夜深之后,他躺在床上,感覺有些心理上的累。還沒有正式開學,自己這個奇怪的大學生已經參加了一次省城黑道的聚會,而馬上回到學校又回複了學生的身份——兩種身份的交替,讓他有些不知所以,特別是發現自己在兩種身份兩種面貌間轉換的如此自然,不由有些懷疑自己有些分裂人格——想到這里,他苦笑了下,又忽然想到初中時候的那個可憐的同學,心中對剛才酒樓里的氣氛産生了一種極強烈的抵觸,暗暗下了決心,以后盡量少管這些事情。

    他心緒稍微甯靜了些,聞著新枕頭散發出來的味道,開始給蕾蕾寫信,雖然沒點蠟燭,但借著窗外的那一抹朦胧月色,已經足夠了。

    ………………………………………………………………………………………

    不管是貧民窟還是小別墅,不論是高山峻嶺還是江南小鎮,一到夜間,沐浴著的月光都是同樣的。

    省城一處式樣古朴的院落內,有一個臉上稚氣未脫的美麗少年正看著窗外的明月。他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瑪魯珠子,回頭問道:“歸元寺主持有沒有回話?”

    “公子,那邊一應安靜如常。”回答他話的是一個穿著青色長衫的瞎子,打扮很奇怪,有些複古的感覺,對那少年的稱謂也是頗有古風。

    少年用手指勾著自己如錦絲般的黑色發端,輕聲說道:“前些天感應到歸元寺有法寶啓用,威力驚人,應該就是天袈裟。很是奇怪,明明知道我們吉祥天這次對天袈裟志在必得,爲什麽歸元寺的僧人還敢在這時候用此法寶?難道是遇見了什麽難以抵擋的敵人?”

    原來這個美麗異常的少年,竟然就是上三天中吉祥天的小公子。

    那位叫做竹叔的瞎子微微側頭道:“公子當時提起,竹某便算了一卦,風起東南,卦心不定,數成一三,只怕此次謀事中有變數。”頓了頓又道:“這卦相倒是顯在當日出了歸元寺的那學生身上。”

    “那學生有沒有什麽異象?”

    “今天門內弟子暗中跟蹤,原來這人是古家的子弟,暫時看不出蹊跷。”

    小公子似乎很相信竹叔的話,安靜思琢了會兒后道:“可是一定要做下去。雖說四九年之后,我們與台灣一支來往漸少,后來浩然天更多的爲官府出力,我們出于政治上的考慮也不方便與當年渡過海峽的那支來往太密,但畢竟是同脈相傳,香火情仍在。如今他們那邊被林伯方面打壓的太慘,我們既然能幫忙還是幫一下。”

    竹叔思考了一會兒后道:“傳聞中,先前林伯對于我們在台灣的門中弟子並沒有什麽動作,倒是那邊的一支有些不忿他手下那人的氣焰,憤而出手。算起來,似乎還是我們理虧一些。”

    小公子靜靜道:“竹叔看著我自幼長大,當能明白我心中所想並非林伯那般簡單。”

    竹叔低身應道:“知道。”過了會兒又道:“可是林伯這次來大陸是投資,一路都由官方接待,我們如果出手,會不會和浩然天鬧翻?”

    小公子如星辰般亮麗的眼神忽然迷離了一下,過了會兒重又閃回堅毅之色,毅然道:“這些是門內之事,輪不到浩然天做主。”

    “那門主?”竹叔方開了口,小公子已厲然喝止道:“誰也不許告訴父親和哥哥!”

    ……

    ……

    “我們吉祥天向來重煉器,法寶衆多,爲什麽一定要取歸元寺的天袈裟?老門主當年曾經有過明谕,天底下修真門派,誰都能動,就是不準找歸元寺麻煩。公子你今次貿然行事,竹某人不敢苟同。”

    小公子冷冷看了他一眼道:“不同意可以保留意見,但這次的行動一定要成功。至于爲什麽要天袈裟,你看過台灣那邊傳來的消息就應該明白了,何必多問?”

    竹叔想到案卷中,對台灣富商林伯身邊那個像火一樣的男子的形容,終于明白了。

    “莫殺用的是五行秘法中的火門,一身真火炫耀其外,而如今吉祥天內水門衆人還在昆侖山上做事,怎麽也來不及趕回來,所以我們一定要把歸元寺的天袈裟借到手,借這異寶冰天凍地的神通,將莫殺死死凍住!”

    如果易天行也看過那個卷宗,那他一定會很奇怪,奇怪于這位林伯身邊的高手,爲什麽和自己的能力是如此的相似。

    不知過了多久,小公子看著天上皎潔的明月,一絲落寞浮上他的臉龐,他暗自說道:“父親,歸元寺里究竟藏著什麽令你如此害怕?”

    古朴的院落似乎感受到了這陣令人心弦爲之一顫的落寞,安靜黯然了起來。戴著墨鏡的瞎子竹叔啞聲問道:“天晚了,您去睡吧。”

    “好的。”小公子低聲應道,輕步向樓上行去,赤白的足踩在紅紅的地毯上看著格外纖淨,“那個叫易天行的學生盯緊一些,他如果只是偶爾去旅遊倒罷了,若再發現他去歸元寺,就讓木門送他安息。”

    “是。”竹叔應道,心里卻湧起了陣陣不安,當日的卦相上,算出那位易天行的學生,乃是赤金朱火,南野星縱,貴不可言之相,要讓他死,只怕不那麽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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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7 23:55:53


第二卷 省城 第四十一章 朱雀bb

    第四十一章 朱雀bb

    開學已經十幾天,轉眼將到中秋。易天行這些天里和同學們打鬧,在課室里打瞌睡——只怪他自己選錯了系,又選了個漢語言文學教育——如果是學學數學之類需要高智商高分析計算能力的科目,估計他還能在大學里辛苦一些,可選了文科里的這門,以他變態的記憶力,待頭三天把所有課本和課外指定輔導書看完后,又變得無所事事。

    省大給他的感覺還是不錯,雖說美女有點少,米飯有點硬,老師有點凶,宿舍有點破之外,別的都還好,尤其是風景不錯。

    校門口處是一片荷花池,夏末之時,蓮花未褪,青葉猶自在微風中飄搖,看上去賞心悅目。新生上課的地方就在荷花池對面的一教。一教學樓是當年蘇聯人修的,有個名頭叫什麽飛機式建築,易天行沒有瞧出來整個教學樓和飛機有什麽關系,只是覺得長長的一排,外『色』青暗,紅屋爲頂,看著十分有氣勢。

    這天上完課了,易天行聽見班上幾個男生正在籌劃著寢室間的跨室撲克牌交流大賽,興趣馬上上來了,屁顛屁顛地湊到前面去,狂呼著要報名。幾個男生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說道:“你?”接著狂呼一聲:“我們又不是瘋子!誰會和你這變態玩!”

    易天行牌技之精早已傳遍全班。

    易天行撓著后腦勺呐呐道:“大不了讓你們幾局好了。”周圍的那幾個男人應聲而倒沒得牌打,于是我們可憐的男主角只好乖乖地提著全寢室的七個開水瓶,像一只將要開屏的孔雀般施施然往開水房『蕩』去,不料下樓不遠,便看見了一輛讓他頭痛的桑塔納。

    小肖趕上前來接過他手上的開水瓶,結果手忙腳『亂』,還險些砸了。易天行歎口氣接過來說:“這種技術活兒,還是得我來的。”

    在一旁低眉斂氣的袁野輕聲說道:“少爺,下午公司要開會,今天您下午沒課,可以跟我去了吧。”

    他這些天已經來請了易天行幾次,易天行問了問沒什麽要緊事,便用各式各樣奇怪的理由推托了,今天公司要決定購一塊地的大事,所以『逼』得袁野這個名義上的總經理只得再次出馬。

    易天行把他二人拉到一邊,輕聲問清楚什麽事后,皺著眉頭道:“我又不是學商的,哪塊地皮值錢我怎麽清楚?公司里除了那些老大,總還有幾個專門搞事的人才吧?等你們定好了,我簽個字就是。”

    袁野把嘴張的老大,黑壯的臉上『露』出一絲恨鐵不成鋼的神情,低聲咆哮道:“少爺,您可不能荒廢人生啊……”

    易天行當然不怕他揍自己,誰揍得過誰還另一說,倒是聽見他這句話不由卟地一下笑出聲來,心想這位袁老大還真挺“關心”自己的,笑道:“我還是學生好不好?學習才是我的正業,難道你要我天天泡在公司里和你給我請的女秘書打情罵俏?”

    袁野一窘道:“那女秘書您還沒見到,就這麽反感,那我去把她辭了。”急著分辯道:“不是我想給您請個女秘書,而是現在的秘書招聘,來的人都是女的。”

    “有哲理。”易天行表揚他,“不過我這兩天忙著學習,估計抽不出空來。”他想了想又道:“這樣吧,周日的時候我去公司和你碰下頭,再看看最近的買賣好了。”

    說完這句話,便不理二人,往熱氣騰騰的開水房里鑽去,還不忘在房門口和那位帶著點水靈勁兒的開水房小妹調笑兩句。

    易天行的確沒說謊,他這兩天確實忙著學習——只不過學的不是課堂上的古代漢語,而是一些黃紙寫就的古老佛經——此時他坐在歸元寺檀香滿室的禅房內,把眼光從楞伽經上擡起來,對上長眉皺額的主持斌苦大師,輕聲問道:“大師,小子還是不明白。”

    “可記住了?”斌苦輕聲道。

    “何故說斷常?及與我無我?何不一切時,演說真實義?而複爲衆生,分別說心量?”易天行雙手微垂,盤腿坐在蒲團上,緩緩念道,“一字一句皆在心,就是不解何意。

    斌苦大師雙手合什道:“上來四句問法身佛之平等相,此六句偈問法身之『性』相;此乃大乘法寶--第一義谛。斷見謂人死如物壞,死已斷滅,無有精神體『性』常存,名爲斷滅。譬如崇尚

    二乘緣起『性』空而不解緣起『性』空之諸大知識,每云一切法緣起『性』空,一切滅已即……常見者謂執取靈知心爲不生不滅之永�實體,誤認此靈知心爲常�不壞之

    心,此即《楞嚴經》所示之五現涅盤外道見;亦有佛子修習定法,坐入初禅、 二三四禅定境,妄認定境中之靈知心爲常�真實之心;合欲界靈知心,總名外

    道五現涅樂邪見,藏密四大派諸祖如宗喀巴之類……”

    易天行聽的腦暈眼花,在心中暗自默禱道:“早知要聽這些聽不懂的話,何苦『逼』自己來這兒?”

    其實斌苦和尚玩了招陰的,只是給易天行細細講解佛學經義,卻將體用之分全數不講,一應法門竟是一個字未吐『露』。

    易天行哪里知道,只是聽著僅僅楞伽經頭四句,便被這和尚講出四千字的疏義來,早已嚇傻,心想就算自己腦袋是天才中的天才,也禁不住這等折磨,尋了個由頭,便告辭出來,迳在歸元寺后園里遊玩。

    斌苦和尚還在暗自猜忖著易天行的身份,雖然隱隱覺得這少年肯定與自己佛宗大有法緣,卻仍然暫時不敢將自家寺中絕學傳授于他,但他若要在寺中流連,當然不會阻攔。而其余的和尚在那天全寺之力運天袈裟與他爭斗后,早就認可了這少年霸道的實力,也不敢隨便前去招惹。

    易天行看似閑庭信步般,便往湖邊走去,他拔了一根細細的荷葉枝,放在手上把玩著,他對這種能暫時捆住自己的植物枝條印象頗深,好奇地打量,然后伸到嘴里咬了咬。

    “嘻嘻。”不知從何處傳了兩聲嘻笑。

    易天行微微一笑,臉『色』平靜似乎一無所聞,胸中卻是又驚又喜,驚的是他發現這就是自己苦苦尋找的聲音,喜的是似乎這聲音的主人一直在看著自己……他歎了口氣,似乎要往回走,卻觑著衆僧沒有注意自己的空,便想往湖那面的后山悄悄溜過去。

    不料,一轉身,便看見了一張臉。

    葉相僧微微笑道:“易施主,那邊乃我寺禁地,卻是去不得嘀。”

    易天行心里在罵娘,臉上卻擺出無害笑容溫柔道:“那處荷香怡人,山間松風清心,葉相師兄可覺著是一處修行的福地?”

    “阿彌陀佛。”葉相不予理會,“施主前日教訓貧僧的是,如今方知一心安處便是盛地。”

    易天行聽他說話酸溜溜的,再一看才發現這和尚將自己那套白袈裟換成灰朴朴的了,不由一笑,攬著他肩膀道:“一大老爺們,還記仇啊?”

    葉相一出家人,哪里見過這等不知趣的施主,哭笑不得。

    稍后,易天行又進禅房,坐在斌苦大師對面讀了幾遍經,暗自琢磨良久,也沒有琢磨出感覺來,心想莫非自己還是得先把五門對治法學好了?可是這修行依經絡而行,自己爲什麽總感覺不到?他捺住『性』子問斌苦大師,自己這身體究竟是如何?

    斌苦雙眼微閉,道:“時辰未到,一切隨緣吧。”

    易天行終于感覺到這老和尚有些拖延的感覺,皺眉搖了搖頭,告了聲罪,便從歸元寺側門出去了。他出寺門之后,卻未直接回學校,反是過了姚家店市場的小巷,繞了老大一個圈子,然后沿著一條偏僻的小石路往一座山上爬去。

    歸元寺后山上樹木茂盛,林蔭遮日,易天行一面爬著一面欣賞著周遭的景『色』,聽著頭頂傳來的陣陣鳥鳴,再聞著林間清香,精神不由爲之一振。林間偶有遊人,他也不好施展自己的速度,便慢慢向前行進,將至山頂時,月亮已經挂到了晚霞的對面,太陽將落,陰暗降臨山頭。

    此時微風吹來,輕輕缭繞全身,易天行忽覺一陣陰冷,向前一看,才發現自己已經到了山頂,腳下竟然是一處絕壁。絕壁約有百丈來高,峭石平骨如鏡,宛如被天斧劈開一般。易天行想到古老太爺當年帶著那位官小姐逃命,逃到此處絕望的心境,也自追思惘然。

    山間益發的暗了,易天行心想當年古老太爺和那位官小姐只怕就是這麽跳了下去,他要找尋那位聲音的主人,一是代古老太爺謝恩,二是也想請教一下這位鬼神莫測的人物自己的情況,正準備學幾十年前殉情的那位情侶往下跳,卻發現很反常的在日落時分,山腳下竟然起著霧,看見這奇怪的白霧,易天行猶豫了。

    遠在千萬里外即將沈入山澗的最后一道陽光,照拂在他的眼簾上。

    他忽然感覺眼皮一陣微痛,心一中慌,睜眼四處查看,卻沒有發現異常,倒意外地從濃霧里隱隱約約看到了個淡到了極致的光圈。

    光圈泛著微微的青『色』,由地下拔然而生,慢慢沿著弧形向上合去,在天上合攏,形成一個奇異的半圓。

    易天行瞠目結舌,心想怎麽突然自己看見了這般古怪的一個東西。

    正想著,忽然靈心一動,感受到了那個青『色』光圈遙遙傳來凜不可侵的力量,竟比當日自己奮力相搏的天袈裟更要強上數倍之多。

    易天行一驚,再細細察看,才發現這個青『色』光圈竟像是一個罩子,牢牢地罩住了歸元寺的后園、小山……他恍然大悟,看來這光圈應該是佛門的一種結界,只是不知是防御還是禁锢用的,只是看這威力如此巨大,自己還是不要招惹的好。

    他在山上又呆了會兒,心中盼望著歸元寺后的那個聲音能主動地找自己說話,不料一直等到天『色』全黑,古朴歸元寺內仍然是一片安靜。想了會兒,他揀起一塊石頭,使出自己的神力往歸元寺里擲去,不料那個光圈似乎對于物理攻擊不能免疫,石頭噗地一聲穿過淡淡青『色』光幕,奇快無比地砸在歸元寺后園一座禅房內。

    “哎喲媽耶……”不知是哪個和尚不幸挨了這記天外來石,呼痛慘叫一聲。

    易天行吐吐舌頭,不再多耽擱,便回學校去了。

    老鼠在舊六舍的木板隔間躥來躥去,悉悉索索地響個不停,但住在二四七室的幾個男生,不論來自東南西北,都已經聽慣了這省城老鼠的方言,見怪不怪地在床上酣然睡去,只有易天行靜臥在自己的下鋪,閉目假寐。

    他雙眼微閉,溫和的眼簾將觸未觸,雙手擱在自己小腹上,中指與拇指微觸,雙手反向而置,結了一個在經書上抄來的蓮花童子手印,體內點點金火隨著他的神念漸漸流轉起來。正在這時,他神思一動想到下午在歸元寺里學的楞伽經,手式奇幻一轉,平空擺出了個奇怪的姿式,也不知爲何,這姿式一結,他的心境頓然清明,過不多時,便沈沈睡去。

    離省城大學三里外的一間公寓內,此時燈火全熄,上三天的那個瞎子竹叔手拄木杖,看著窗外省城夜景,也不回頭,淡淡說道:“下手留神一些,不要傷到那人的同學,你我修行之人上動天聽,切不可輕易傷害凡人。”

    身后有一個瘦瘦的漢子,頭上纏著白布,恭謹應了一聲,然后從自己的懷里掏出來一方玉盒,玉盒一直貼著他的小腹,此時取出尢有余溫。

    他輕輕掀開玉盒,玉盒里赫然躺著幾只妖異無比的綠『色』小蟲,這小蟲子圓頭節身,長長的兩個觸角中空,似乎是用來吸什麽的。瘦漢子臉『色』愈加緊張,雙掌相交,虎口緩緩磨擦著,良久之后,從鼻腔里悶叱一聲:“去!”

    隨著這一聲,黑暗的房內綠幽幽的熒光大作,那幾只妖異小綠蟲迅疾化爲數個小光點,在房內『亂』竄著,凶猛地勁頭似乎要擇人而噬。瘦漢子似乎怕這種東西噬主,趕緊往自己身上噴灑了一些『藥』粉,而那個一身長衫的竹叔看著夜空出神,整個人竟似與周遭的環境融爲一體,那些小光點竟似對他視而不見。

    過不多時,那幾個小光點終于禁受不住房內綠氤之氣的壓迫,迅而加速,遁入夜空不見。

    一直沈默站在窗口的竹叔緩緩道:“希望小公子不要惹上不該惹的人。”

    省城大學男生宿舍外的大葉樹詭異地飄『蕩』起來,不一會兒幾個小綠點便順風飄入了二樓的一個房間。房內的七個男生正酣然入睡,全未察覺有幾個小綠蟲正陰滲滲地爬了進來。

    那幾個小綠蟲生的醜陋惡心無比,套用一句阿亮的話,那叫凡走過必留下痕迹……小蟲爬過的地方不僅留下一道膿涎,而那膿涎竟似帶有極強的腐蝕『性』,舊六舍的木地板上被蝕出了一道極深的印子。

    小綠蟲們像是被誰指揮著一般,一路嗤嗤蝕著地板,沿著床腳向上爬去,散發出刺鼻的味道,可憐房內的幾個人在睡夢中根本無法聞到。不多時,小綠蟲便爬到了易天行的床上,膿涎流在他的席子上,腐蝕出了幾個綠中雜黑『色』的大洞。

    小綠蟲們看見『裸』著上身酣然入睡的易天行,忽然身上青『色』光芒大盛,呼地一聲便向易天行身上飛去。

    不料“噗噗”數聲響,可怖的小綠蟲竟被易天行身上那層薄薄的離火彈了出來!

    小綠蟲噴出了綠『色』的汁『液』,扭頭扭腦,顯得十分憤怒,像是受了傷。

    而遠在三里外的公寓中,那個使蠱的瘦漢子,也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他知道今天遇見麻煩人物了,如果不能控蠱取勝,只怕會反受其害。大驚之下,瘦漢子用一柄烏骨小刀割開自己的左腕,將自己的鮮血滴入面前的玉盒中。

    主血飼蠱!“

    小綠蟲猛地一下脹了起來,青熒熒的蟲身上籠罩著凶惡的氣息,慢慢地向仍未醒來的易天行身上爬去,蟲身微微蠕動,蟲首張嘴欲噬,流下來的惡涎不再僅僅是腐蝕,更平添了幾分腥毒之味。

    這是木蠱的上三重境界。

    小綠蟲一路吐著腥水,一路爬上了易天行的胸腹,便要張嘴咬他的肉,往身體里鑽去易天行根本不知自己正處在生死邊緣,猶自酣睡,眼看便要被這毒蟲殺死,不料此時房內異變陡生。

    他的胸口上的那抹朱紅漸漸發亮起來,映的身上幾只小蟲愈發猙獰。朱紅『色』慢慢鼓了起來,鼓成了一個形狀怪異的肉團,肉團扭動著搖晃著,就像是有什麽東西要鑽出易天行的體外下一刻,只見易天行的胸膛上多出了一只通體朱紅的小雀兒,正眨著靈氣十足的眼睛,帶著可愛無比的神態,無辜看著自己身周幾只駭的發抖的小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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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7 23:56:08



第二卷 省城 第四十二章 火熱的生活

    第四十二章 火熱的生活

    這雀兒渾身作朱紅色,腹部略略有些發白,圓頭尖喙,小小巧巧地和人一節手指差不多大小,身上的羽毛很纖細就像絨毛一般,看著很是可愛。朱紅小雀用細細的腳丫踩在易天行結實的胸堂上,絨絨的雙翅貼在雀身兩側,像個小孩子一樣地扭著脖頸四處張望。

    先前還煞氣十足的幾個小青蟲趴在易天行身上,似乎被這可愛的鳥兒嚇呆了,一動也不敢動,只是不停往外吐著綠汁,抵抗著下面易天行身體自然散出的淡淡離火。

    小朱雀在易天行的胸膛上蹒跚行步,那些小青蟲子開始瑟瑟發抖。小朱雀明亮的兩只小眼睛骨溜溜一轉,然后注意到了自己的腳下有這樣幾只蟲子,頓時稚態可掬地伸首去啄。它的動作很笨拙,但很奇怪的是,小綠蟲子這種極凶惡的蠱蟲,不知爲何死死低著身子,似乎恐懼到了極點,甘願受死一般。

    就像小雞啄米一樣,稚小的朱雀笨拙地低下頭一口叼起一只小綠蟲,似乎也不在乎小綠蟲身上的腐蝕汁液,咕哝一聲便吞了下去,其余幾只小綠蟲似乎遇上了命中的克星,也不敢逃跑,就這樣等著被小朱雀慢慢地一只一只地全部吃進腹中……窗外的月光打在易天行的胸膛上,這幅生吃蠱蟲的場景,被幽幽的月光一襯,顯得更加詭異靈魅可怖。

    小朱雀吃完這幾只蠱蟲,似乎還有些意猶未盡,兩只細細的腳丫勉力分開,吃力地低下雀身將緣尖對準易天行身上的綠色汁液,啾啾一吸,就像吸果凍一樣,全部吸進了自己並不太大的肚子,這才顯得有些滿意地低聲鳴叫了兩聲,聲音清靈。然后用自己的喙尖梳理了自己的翅上絨毛,便美美地趴回到易天行的胸膛上睡著了。

    易天行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身披著金色盔甲,站在一朵五彩祥云上,嘴里說著自己聽不懂的語言,在一群魔怪之間肆意厮殺著——這應該算是他有生以來做的第一個夢,于是在夢中他就感覺到隱隱的恐懼,一個激靈醒了過來,一摸身上全是冷汗,然后很受驚嚇地發現自己的胸口上多了個毛茸茸的東西!

    他嚇得一個翻身坐了起來,陣勢有些大驚醒了上鋪的江蘇同學。江蘇同學含糊不清問道:“怎麽了?”

    易天行盯著滑落到自己大腿上的紅色小鳥,無意識應道:“沒什麽,我去上廁所。”

    他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抱著這只看著很脆弱的小紅鳥進了廁所,細細察看著這不知從哪里來的小家夥。發現這小紅鳥生的實在是很可愛,易天行忍不住微笑著輕輕用手指逗弄一下小家夥的尖喙。

    小紅鳥早就醒了,眨著忽閃忽閃的眼睛看著他。

    小紅鳥看著易天行的臉,忽然把圓滾滾的小頭往易天行胸上蹭著,發出了一陣陣啾啾叫聲,聲音很小,卻是清靈異常,顯得頗爲親熱。

    易天行被這小紅鳥的絨毛咯地直癢癢,看著它親密神情,不知爲何,胸中生出一份感動來,疼惜地把小家夥托在手掌上,輕輕問道:“啊,你不會也是一個迷路的家夥吧?”

    正自玩著,易天行卻下意識里發現自己的胸上與往常有些不一樣,定盯一看,他嚇了一跳,發現自己胸上那塊朱紅色的印記忽然不見。這塊印記還是在縣城小池塘里初明道性之時生成的,誰知此時又忽然不見!

    易天行想了半天,忽然心頭一動擡起頭來,看著自己掌心上的小紅鳥,壓低聲音道:“喂,兄弟,你不會是我生的吧?”

    雖然易天行堅持認爲自己不是大母鳥,但也沒辦法,只好承擔起了養育小紅鳥的父母大任。經過他的一番折騰,他發現了一個大問題,這小紅鳥身上竟然是溫度極高,就算是水潑上去,也會馬上冒著白煙干掉。這樣自然不能把它放在寢室里喂養,不然如果把同學的手燙著了怎麽辦?

    易天行只好瞞著衆人,偷偷摸摸養起這只自己“生”的小鳥來。

    晚上還比較好辦,易天行悄悄在宿舍外的大樹上做了一個鐵皮子彎成的窩,然后把那只小紅鳥塞進去,臨別之時再叮囑幾聲不要摔下來之類的廢話,小紅鳥似乎挺明人理的,倒還真沒摔下來過。只是從那一天起,窗外那根梧桐樹便漸漸地顯出老來,葉片在這生機盎然的夏末時漸漸發黃,枝桠也開始有些枯干,易天行天天對著窗外的大樹說對不起。好在自從小紅鳥占了窗外大樹后,蚊子之類的東西也在舊六舍絕迹了,這倒是極大的改善了男學生的住宿環境。

    可白天不行,易天行深知當今的大學里養著的是一群饑餓終日的男學生,這些家夥如果發現了一只不會飛的雛鳥,肯定會眼泛綠光,口涎大垂地往樹上爬去。于是每天清晨,易天行假裝晨練兼聽惡心VOA時,便會把小紅鳥接下來,裝進自己吃飯用的鋁制飯盒里。

    飯盒被占,直接導致了易天行的飲食習慣改變。原本用來打飯菜的鋁制飯盒,現在天天裝的是小紅鳥,他便只能頓頓啃夾榨菜的饅頭或是沾肉松的面包,然后懷里揣著發燙的鋁盒急步離開食堂。

    他怕被同學發現,所以一直是鋁盒不離身。鋁盒的高溫慢慢地滲出厚厚的帆布書包,傳到他的腰腹上,真像是隨身攜帶著一個燙手的山芋。

    可易天行別無它法,連上課的時候也帶著。

    不料他在教室里呆著,原本頗爲寬敞陰涼的教室,溫度竟然慢慢升高,在台上講課的老師和台下認真聽課或打瞌睡的同學,都感覺到這夏末時分,竟然如同三伏天一樣,酷熱難當,屋內像是有誰正在拼命開著暖氣。

    衆人額上汗滴漸下,紛紛喊熱,老師雖然覺著奇怪,可也沒有辦法。

    易天行暗自叫苦,偷偷做了個鬼臉,便從教室后門溜了出去。

    他這一走,教室里清風過堂,立馬涼爽起來,只留下一干學生在那里啧啧稱奇,名之謂:“迷你厄爾尼諾現象”。

    易天行有些弄不明白這只小紅鳥吃些什麽東西,所以常常在深夜里爬到學校的大樹上面去抓那些蟲子,讓他有些惡心的白花花的大肥蟲送到小紅鳥的喙邊,誰知小家夥一扭脖頸,萬分驕傲地表示出了對這種食物的厭惡。

    易天行又用自己疾如閃電的手指頭在空中夾了一小碟子蒼蠅,誰知道小紅鳥唧咕幾聲,便從鳥喙里吐出一絲火苗給燒成了灰燼。

    “你小子還挺挑食愛干淨啊……”易天行可不知道這小家夥生出來的第一天就活吞了好幾個綠頭蠱蟲,以爲它是有潔癖,撓頭無辄,百般思琢下終于想到:“這小雞似的家夥,渾身紅通通的,怕不是愛吃顔色鮮豔的東西吧?”

    好在鵬飛工貿給“易董”辦了張卡,袁野打了十萬塊錢進來后,易天行倒是沒有了金錢之虞。他跑到東門外對面商校旁邊的菜攤上,揀著漂亮的果子蔬菜便買了一大堆,有豔紅的西紅柿、翠綠的黃瓜、紫幽幽的葡萄,還有省城特産的紅的像火一樣的桔子……然后鬼鬼祟祟地抱著鋁盒子跑到操場陰暗的角落里,把這些瓜果堆到了一頭迷糊勁十足的小紅鳥身前。

    誰知道小紅鳥對這些瓜果仍然是不屑一顧。

    易天行哀歎一聲,用手指輕輕敲著小紅鳥的喙突,沒好氣道:“小祖宗,你總得吃點兒啥吧?”

    誰知他一說話,小紅鳥就來了精神,撲哧撲哧扇著絨毛未褪的翅膀,想飛卻又飛不起來,就像是個眷母情深的小雞崽兒一樣,一頭撲進易天行的懷里。

    易天行唬了一跳,卻發現小家夥已經安靜地在自己懷里睡去了。他想到這些天來小紅鳥對自己眷戀異常,不由想到某件事情,有些害怕地輕聲說道:“喂,小家夥,你可別要吃奶,我胸前可沒有那種裝備。”

    看著小紅鳥渾身朱紅一片的羽毛,看著它恬靜自得的神態,易天行心中一暖,留神看著四周有無別人經過,把小紅鳥抱在懷里,就像是哄孩子一樣地輕輕搖擺,嘴里咕哝著:“寶寶乖,快覺覺,咕咕咕咕……”

    前面還是一副令人感動的畫面,可最后的這幾聲證明了易天行同學的孤陋寡聞,他逗小朱雀的聲音,就像是在逗小雞一樣。

    艱苦的養雀工作進行到了第二周,易天行成功地被記得幾十次曠課后,又有一件頭痛的事情發生在他身上。

    他發燒了。

    對,就是這麽小的一件事情。可是對于從小百病不侵的易天行來說,卻是難得的大事。他躺在床上感覺著頭暈和額上的高溫,一方面是覺著新鮮,一方面也有些害怕。宿舍的同學給他端來米粥后便去上自習,只留下他躺在床上對著窗外的夜色發呆。

    易天行看窗外的那株梧桐樹,咕咕叫了幾聲,沒過多久,樹當中的小紅鳥似乎聽見了,也咕咕回了幾聲。

    這便是所謂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早期教育的重要性在此刻便顯現的一覽無疑——只會學雞叫的易天行,終于把自己這只貴比天物的朱雀神鳥也培養成了一只只會咕咕叫的家夥。

    易天行此時哪里會想到自己是個不稱職的父母,只是看小紅鳥在樹上安然呆著就有些高興。他又忽然想到自己奇怪的高燒,皺皺眉,低聲對著窗外大樹上的那小家夥咕哝道:“不會是你小子害的吧?

    “咕咕……”

    “還不是你?你天天就像是塊大功率的電熱爐,我這麽抱著你,想不發燒都難!”

    “咕咕咕……”

    “說我沒用?哼,你爹我自己也會玩火的。”易天行童趣之心大作,中指頭一彈,一點火星便緩緩飄出窗外,沿著一道直線準準落入樹葉間的小紅鳥窩里,他夜里在操場上和小紅鳥玩過幾次,知道這小家夥天生不怕火,所以不會擔心把朱雀燒成新奧爾良烤翅,只是玩笑而已。

    “咕咕咕咕……”

    “哈哈哈哈,哎喲……慘了。”

    看著一串火團從窗外高樹里向這邊打了過來,高燒昏眩的易天行從床上翻身而起,動作快捷如同狡兔一般往書桌撲去。

    在他的身前,放在書桌上的課本燃燒的正旺。

    易天行速度驚人,雙掌疾拍,竟化作了十數個虛影,掌風驚人就像是風壓式的滅火器,一會兒功夫,火便滅了。他看著自己黑糊糊的手掌,尴尬一笑,對著窗外笑罵道:“你這個白眼雀兒,恁沒良心,開個玩笑也值得噴火進屋來玩?”

    而舊六舍窗外的大樹里,小紅鳥似乎頗爲得意。

    “咕咕咕咕咕……”

    這一晚易天行就在和小紅鳥的輕聲細語加“危險打鬧”中沈沈睡去。第二天醒來,一量體溫發現高燒仍然未褪,頭卻是更加暈眩,他不由覺著納悶,心想自己那日在歸元寺里與天袈裟斗法之時,身上的溫度只怕有好幾千度,也沒有覺著身體不適,怎麽體溫計上的水銀柱不過升高了幾個刻度,自己就難受的不行?

    疑問未解,他終于認輸,準備去校醫院看病。

    搖搖晃晃走下舊六舍,易天行觑著沒人注意,走到自己宿舍窗前那株大樹下,輕輕咕咕叫了兩聲,樹上的小紅鳥也應了一下。他擡頭看看四周,見沒有人注意,于是從書包里取出鋁飯盒來,平放在大樹下一處特定的位置,然后單拳擊向樹干。

    迸的一聲。

    大樹搖了兩下,然后一團朱紅色的東西摔了下來。

    易天行這一招已經練了很多次了,小紅鳥不偏不倚地摔到了鋁飯盒中。易天行把蓋子一蓋,往書包里一塞,便往校醫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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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省城 第四十三章 以蕾蕾的名義

    第四十三章 以蕾蕾的名義

    “放松點兒。”

    “我很放松了。”一個很委屈的男中音。

    “硬的像石頭一樣,這叫放松嗎?”一個很惱怒的聲音。

    “可我也沒辦法,我已經在拼命地想像聽巴赫。”

    “巴赫有什麽用?”

    “啊,上周音樂鑒賞課,聽巴赫的法國組曲,我聽的極其放松,最后在第四排睡的挺香。”

    “瑞賴克斯!”惱怒的聲音顯然已經老羞成怒。

    委屈的聲音依然委屈:“知道咱學校人人都是外文高手,可您不使勁兒打針,跟我在這外文上較勁兒有什麽用。”

    “我還沒使勁兒?……”

    “拜托,您雖然不是鍋爐工人,可也得使點兒勁呀。”

    “你這學生怎麽說話的?”

    校醫院醫生一共扎彎了六個針頭,又聽著這小子不停羅嗦,最后終于忍不住把他趕出了注射室。易天行灰溜溜地來到醫院大門口,看見人群擁擠,趕緊把自己熱的燙手的書包抱到自己懷里,側著身子愁眉苦臉溜出院門。

    走到醫院口子的花壇前面,微風襲來,才把這糊塗蛋給吹醒了。易天行一拍腦門,無比感歎道:“真是發燒發糊塗了。從來沒打過針,以自己這變態體格,這細細的針頭要扎進去確實不容易啊。”回頭遠遠對著注射室的方向拱了拱手,輕聲笑道:“老師,對不住。”

    拍完腦門,他再拍拍屁股,走人。

    從校醫院旁邊那門穿出去,九三路上一溜的遊戲機房和台球室,熱鬧處往前幾步有個大藥房,易天行搖搖晃晃走進去,開始對著櫃台上各式各樣的藥品發呆。他從小沒吃過藥,確實極度欠缺這方面的經驗。

    “您要點兒什麽?”一個挺甜的小營業員湊過來問他。

    易天行抿了抿嘴,發現這營業員笑容甜度挺高,呵呵回道:“發燒,不想打針,您看吃點兒什麽藥?”

    “阿斯匹林、複方阿斯匹林、水楊酸鈉、水楊酸鈉合劑……您平常吃哪種?”小營業員問道。

    易天行撓撓頭道:“沒經驗,哪種藥效比較猛?”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這小營業員不僅笑的甜,心也挺好,“是藥三分毒,別光貪圖藥效,就吃複方阿斯匹林吧。”

    易天行此人在right time、right

    place偶爾會小小發發花癡:比如在今日頭腦昏眩的時辰,鄒蕾蕾小娘子不在身邊的地方。他心里對那個小營業員念念不忘,雙手把熱乎乎的鋁飯盒當熱寶捂在懷里,眉開眼笑地走在夏末時分、校醫院通往體育場的路上。

    這條道路兩旁樹蔭高蔽,很是清涼,此時涼風過巷,更是讓人無比適意。易天行正開心地走著,眼角余光卻瞄著身后側一團黑影向自己猛撞了過來。他雖然此時發燒發的迷迷糊糊,可身體機能卻沒半點退化,神經猛地一緊,身體肌肉瞬間緊繃,腳尖在地上一轉,整個身體頓時平平滑出數步外,還沒忘了一拳如風疾疾打在那個黑影的中部!

    “啊……”一個女生的驚呼。

    易天行一時失神,好清淡可人的聲音。

    他定晴一看,只見自己的鐵拳正打在一輛漂亮的自行車龍頭上,生生把鋼做的車把打的陷了下去,而那輛淡綠色的自行車上是一個少女。那少女看起來約莫十六七歲,一頭黑發在背后松松地系在一處,身上穿著很淡雅的碎花裙子,容貌清秀淡雅,眉目間卻是頗爲淡漠,有若冰雪一般讓人不敢逼視,宛如水晶雕琢的人兒般。

    易天行大駭,心想這可打錯了!錯愕之下,嘴巴張的老大,似乎恨不得將自己那個害事的鐵拳頭吞進肚里去。

    少女眉尖微蹙,輕聲道:“對不起,同學。”

    易天行正自暗悔居然對這樣一個柔弱女子出拳,卻聽見少女和自己說對不起,不由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趕緊支唔著應道:“是我對不起你,沒嚇著你吧?”

    “沒事。”看見易天行一副受窘的模樣,少女唇角微微一翹,淡淡笑了下。

    少女的眉目清雅到了極致,只是總有絲抹之不去的淡漠,此時淡淡一笑,一笑便讓傻傻看著的易天行覺著一道清清漫漫的陽光拂了過來,冰雪頓時融化,春水汩汩滋潤著心窩某處。

    易天行忽然覺著不妙,暗自念道:“眼可以動,手可以動,心卻不能亂動啊……!”

    正亂想著,那少女已經歪歪扭扭騎著車走了,看去向似乎是新一舍。

    等易天行醒過來時,身旁早無那少女蹤影,只有那些從遊泳池出來、青春逼人的身體曲線上濕意猶存的大學女生——他打了個冷戰,想到剛才這事,不由大爲后悔,大學校園里最常見的撞車戀愛大法,怎麽落到自己頭上,卻成了大煞風景的鐵拳破單車呢?

    憤憤然回了宿舍,他把發燙的鋁飯盒往床底的臭鞋子旁邊一塞,便在床上躺了下來。通靈的小朱雀平日在宿舍里從來不會發出一點聲音,但今天可能是實在受不了易天行鞋子的臭味,咕咕咕咕叫個不停,直到易天行狠狠在床上錘了兩下才安靜。

    易天行躺在床上想著剛才的那個少女,不由邪邪笑了起來,真是一個美女啊。一面開始動起花花腸子,一面順手把錢包從褲兜里拿出來,準備丟在桌上。不料似乎老天爺要打醒他,錢包在他手上一翻,平常夾在錢包里的那張照片赫然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照片上那個女孩眉目如畫,故作凶態實則可愛無比地用一根食指指著照相機鏡頭。

    易天行一個激靈醒過神來,對著照片中的女孩苦著臉道:“蕾蕾啊,我可沒動什麽花花心思,請首長明察。”話雖如此說著,心里卻有些發虛……于是易天行開始找借口,當然,他是死也不會承認自己好色的,而且畢竟是有修爲之人,平日里對著美女也可以勉強扮柳下惠狀,所以決定從外部環境上找原因。

    “爲什麽今天會犯花癡呢?”他故作深沈,接著自問自答道:“當然不可能是因爲騎自行車的女生太漂亮的原因,藥房里賣藥的小營業員俺也看著特順眼哩。”

    然后他很自然地找到了借口。

    “唉,果然是人一生病便容易柔弱。發高燒把人燒糊塗了,難怪看著漂亮女生就想撲上去。”

    自以爲想明白了,易天行倒了水,看了看說明書,然后一古腦吞了正常人一個星期的藥量。

    把幾十片阿斯匹林藥丸吞下肚子后,易天行倒頭便睡,等著高燒退去,不料一覺睡到下午,燒仍然未退,昏眩依然。

    他趁著宿舍里沒人,翻身起床,捧著鋁飯盒,看著里面那只憨稚可愛的小紅鳥,半晌后惡狠狠道:“都怪你這小火雞!”

    小朱雀很無辜地叫了幾聲。

    把朱雀貶成火雞之后,他想了想,便收拾打扮,準備去歸元寺,去向那個斌苦和尚請教一下自己這奇異的狀況。

    自從知道斌苦和尚是在敷衍自己后,易天行對去歸元寺修禅的興趣便減了許多,加上對歸元寺后山那片青色的光罩結界有些天生的恐懼,所以一直在說服自己不要輕涉那處。但今日實在是病的不行,加上自己天生與衆不同,打針打不進去,如今看情形吃藥也沒用處,只得去問那些懂“邪門法術”的和尚求些高招。

    當然,他暗自說服自己,不是自己修爲太差連區區高燒都禁不住。他悲憤想道:“自己之所以降貴纡尊地去求大和尚幫忙,實在是因爲這高燒后容易讓人意志力減弱,容易犯生活上的錯誤啊。”

    易天行用手指挑弄著小朱雀的喙嘴,癟癟嘴道:“小子記住了,身爲爺們,什麽錯誤都可以犯,犯了再改就是,可只有生活作風上,是堅決不允許犯錯誤嘀!”小朱雀輕輕咕咕叫了兩聲,似乎是在表示明白。

    就這樣,在學校里舒舒服服當了半個月學生的易天行,終于再一次主動踏入那些玄之又玄的修道之地——這次,是以蕾蕾的名義。

    開元寺主持斌苦大師看見易天行踏進后園,一顆禅心早已笑成了蓮花,面上卻還是慈祥平和。哪料到易天行遠遠便笑著說道:“心是蓮花開,竟有多少瓣?大和尚看見小子來,爲何如此開心?”

    斌苦大師苦笑連連,將他迎入禅房奉茶。

    “小施主連著數日未來,還以爲施主向佛之心日淡,今日見到施主身影,自然欣慰。”

    易天行額上高溫未退,哪有精神和他扯這些淡,哀歎道:“今日是有個天大的麻煩要請大師幫忙解決。”

    斌苦大師笑道:“施主一身修爲早已入了上六重境界,哪里還需要我區區陋寺幫手?”

    “上六重什麽的我不懂。”易天行一擺手,把書包放到身邊的蒲團上,把自己一張臉突兀伸到斌苦大師面前,把個老和尚倒唬了一跳。

    “您摸摸。”

    斌苦大師有些驚疑不定將手擱到他額上,閉目良久,面上神情深不可測。

    易天行側著頭看著這位省政協副主席,佛宗的得道高僧,心中生出幾分希望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斌苦大師緩緩睜開眼道:

    “施主,您發燒了。”

    易天行險些摔倒在地,無奈笑道:“這點我也明白,不需大師法力察探,只是……”他看著斌苦的雙眼道,“我爲什麽會發燒?”

    爲什麽發燒?這在世俗人看來很無厘頭的問題,落在易天行身上,還真成了個大問題。

    斌苦醒過神來,也是一愣,也對,面前這愣頭青顯然不識道術法門,但天生一股神通煞是駭人,那天用天袈裟都還未能收服他,反逼出他身上的九天玄火來。這樣一個金火貫穿身體內外之人,爲何發燒?怎能發燒?

    斌苦沈思少許,便開始細細盤問易天行身上的情況。

    先前歸元寺中幾番唔面,這二人中老和尚是不想多問,只想借這少年替自己歸元寺擋場災禍;易天行卻是不大信得過這和尚,自然也不肯細講。不過今天情況特異,易天行實在不願意成爲第一個因爲高燒而犧牲的修行之人,他捧著自己愈昏愈重的腦袋,終于將自己從幼時到如今的奇異之處通通講予斌苦聽了,只是暫時隱瞞了小紅鳥的事情。

    斌苦聽完后,閉目尋思良久,終了猶自歎著搖搖頭道:“我修佛法數十年,與上三天下諸多門派亦有來往,可像施主這般遭逢造化,卻是頭遭得見。似乎是自娘胎中便帶著金剛之身,天火之焰,老衲實在參祥不透。不過……”他看著易天行道,“施主幾番悟道均與我禅宗佛經有大干系,顯見施主與我宗門是頗有緣份之人。三昧坐禅經,修行道地經,皆是禅宗大法,但我禅宗弟子均是用之築基培元,不以力取,卻是質勝,應無走火入魔之虞。按常理論,施主既然以此兩門經習得控玄火之術,斷不至于被火元反噬,出現這種奇異高燒症狀。”

    易天行猶豫良久,終于說道:“如果另有一部分火元長期處于體外,不受法門所控,又會如何?”

    “不受法門疏導,自然火元自行焰焰。不過以施主體內火元之盛,火元離體后又無禁制,只怕這整個省城都要燃起來。”

    易天行思琢半天要不要全盤托出,卻忽然聞到身邊有股糊味。

    他和斌苦老和尚對視一眼,看出對方眼中的疑惑,然后猛地往側邊看去。

    只見易天行先前放書包用的蒲團,此時已冒起青煙!

    “這是何物?”斌苦大師乃德高望重的大德高僧,此時語音里卻有些顫抖。

    易天行白了他一眼,說道:“你不會要把我家小紅鳥當妖怪收了吧?當心我翻臉。”

    這一老一少二人,此時正趴在地上,看著蒲團上滿是迷惘神態的朱紅色小鳥。小朱雀顯然不明白爲什麽自己老爹和一個光頭要把屁股蹶的老高,傻乎乎地看著自己,烏黑的眼珠骨溜溜轉了幾圈,看著可愛極了。

    小朱雀忽然稚態可掬地走起路來,把易天行唬了一跳。

    只見小朱雀扭著屁股穿過主持禅房側簾,沿著一道青石小徑,步履蹒跚地向歸元寺偏殿行去,易天行和斌苦和尚趕緊跟在后面,心里各有各的緊張。

    側殿的僧人正在早課,忽然看見這樣一個小家夥跑了進來,看著它可愛,正準備上來逗著玩,不料被斌苦和尚一陣“佛門獅子吼”轟出殿門,只留下自己和易天行傻愣愣地看著小朱雀在偏殿的大方格石地板上走來走去。

    “它要做什麽?”

    易天行側頭一看,斌苦大師正滿臉緊張地看著自己,心中不免有些納悶,這位高僧何至于緊張成這個模樣,隨口應道:“我也不知。”

    不料這小朱雀看見偏殿里供的觀音菩薩像,似乎來了興趣,咕咕叫了幾聲,一張嘴便吐出串串火苗往供桌上的瓜果噴去。

    斌苦唬了一跳,右手佛印急結,一道氣流從他的指間急速吐出……供桌前的空間一陣紋動,似是平空生出一道看不見的屏障,勉勉擋住了小朱雀吐出來的火團。

    易天行也是一陣后悔。他正覺著斌苦和尚多了幾分解決自己問題的誠意,不料這小家夥又準備“火燒紅蓮寺”,若得罪了歸元寺的和尚,再想求和尚教自己法門可就麻煩了。

    想到這節,他便準備拿出當爹的威嚴來,抓住小紅鳥好好進行一下口頭教育。斌苦大師心疼自己寺中財物,也顧不得高人風范,捋起袖子便要來幫忙……可還沒等這兩個人出手,小朱雀已經是扇著絨毛未褪的翅膀險險撲到了觀音大士泥塑像的淨瓶上。

    二人捉雀忌器,只好傻傻看著調皮的小朱雀在聖潔不可亵的淨瓶里排了一灘不知什麽顔色的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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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7 23:57:47



第二卷 省城 第四十四章 羅漢像前的奸笑

    第四十四章 羅漢像前的奸笑

    “嗒嗒嗒嗒……”隨著竹棍輕輕擊打著石板地的聲音,瞎子竹叔走進了省城那間不起眼的古朴小院。

    赤足白衣的吉祥天小公子,輕輕用手指梳理著自己的黑色秀發,輕聲問道:“那個學生進歸元寺已經有幾天了?”

    “三天三夜未出寺門。”竹叔恭謹應道。

    小公子臉上宛如冰雪一般,細聲道:“竹叔那日說的對,這學生不是一般人物,上三重的木青蠱都能被他無聲無息化去,是我處事不謹,反讓門下死了一位高手,日后向云貴門里還不方便交待。”

    竹叔道:“公子無須擔心,門下衆人爲公子出力,雖身死猶不言悔。”

    “歸元寺還是不肯答應借我們天袈裟?”

    “是,斌苦大師修禅多年,卻仍是執拗性子。”

    “也罷,看樣子只能親自去拜會一下了。”

    竹叔猶豫了下道:“屬下猶有一勸。”

    “請講。”

    “老門主有明旨,不得騷擾歸元寺,似乎那座寺內有什麽奇異。老門主仙逝后,令尊接任大位,卻也向來對歸元寺禮敬有加。如果只是爲了除掉台灣林伯,便要妄動干戈,屬下以爲不智。”

    “竹叔思慮周詳,我明白。”小公子將纖細的雙手合攏在身前,細聲道:“只是那林伯手下的莫殺,在台灣殺孽太重,我上三天台灣一支,于埔里花海中竟被生生燒死三十余人,如此大仇,怎能不報?天袈裟乃是天生克火之法器,今次我是志在必得。”

    竹叔見他執著,也不多勸,低身一禮,轉而又道:“我昨日又卜了一卦,此行雖未見凶險,卻是對小公子日后修行大有滯障,不若小公子讓老奴先去與歸元寺僧衆會上一會。”

    小公子微微一笑,眼波流轉,室內生春,輕聲道:“我知道你是忌憚那個叫易天行的少年。有人親自去瞧過他。那少年雖然體內火元極旺,但身周赤燥溫高,顯然不知如何控制,想來如今的一身神通或是有什麽巧遇,或是是天生胎中金火過盛。但他不識五行道法,如此下去,不出數月便會自焚而死,你我何須擔心?”

    竹叔皺眉,不再言語。

    小公子輕輕掂起腳跟,赤裸的雙足在厚厚的毯絨上滑動著:“不過是個小色狼罷了。”

    易天行確實已經在歸元寺里呆了三天三夜,至于其中的原因,卻要從三天前小朱雀在觀音大士泥塑淨瓶中噓噓開始說起。

    “寶貝兒乖,爹帶你去上廁所,雖然這歸元寺里廁所比較難找,但你也不能跑觀音大士臉上去做壞事啊!”易天行在菩薩像下面喚著小紅鳥,心里卻直犯納悶,“你小子強,平時也沒見你吃喝拉撒,得,這下好,居然把觀音大士的淨瓶也弄髒了。”想到這般囂張,沒給自己落面子,易天行止不住臉上泛起一絲得意來。

    斌苦大師在旁邊著急看著,看見他的嘴臉,再聽他說的暗中損自己山門的話,氣不打一處來,悶哼一聲,轉身對著觀音像拜了拜,又極奇怪地對著咕咕叫喚的小紅鳥拜了一拜,然后右臂一振,臂上僧袍一卷。

    僧袍一卷,寬大的袖口急速旋轉起來。

    “袖中乾坤,收!”

    斌苦大師真元急運,袈裟敞袖圓潤流轉,袖口嘶嘶作響,像是一個風洞般向內吸納著空氣!

    瞬息間,歸元寺偏殿內風聲大作,香燭飄搖不定,站在淨瓶口上的小朱雀一沒站穩,便被連著身周的空氣,全部被吸進了斌苦大師的袖子中。斌苦大師左手攏著袖口,看著小朱雀不停拱弄著自己的袈裟袖衣,僧袖上時不時被拱出一個小圓來,臉上戒備之色大作。

    易天行急道:“大師,小心些!”

    斌苦大師單手向易天行施了一禮,回複了往日的世外高人模樣,溫和道:“小施主放心,老衲自有分寸。”

    不料話音剛落,蓬地一聲,斌苦寬寬的僧袖猛烈地燃燒起來。

    斌苦大師一臉頹色,右臂的僧袖全部被燒成了灰燼,裸出了黑一塊灰一塊的光膀子。易天行抱著咕咕叫著的小紅鳥,滿臉無辜地看著他,輕聲討好道:“小孩子不懂事,出‘嘴’沒個輕重。”

    斌苦咳了兩聲,自去禅房換了件袈裟,請易天行和那個會噴火的小祖宗在后園的湖心亭中坐下。

    易天行打量著四周景色,笑道:“前幾天坍塌,這麽快就修繕一新,歸元寺果然是個發財地方。”

    斌苦臉色凝重,不接他的笑話,壓低聲音道:“易施主,你可知道你懷里這火紅色的小鳥是什麽?”

    易天行一臉惘然。

    斌苦歎道:“也不知你是從何得來,不過你天生火性真元充沛,倒與這神物性子相近。”

    “神物?”易天行瞪大了眼睛。

    “不錯。”斌苦大師看著他掌上的那只朱紅色的小鳥,靜靜道:“這神物不曾出現在人世間已有千年,想不到竟然會乖乖地伏在你的掌上。”

    易天行皺眉道:“我這兒……呸,既然是神物就別兒了,到底是什麽?”

    “是朱雀。”斌苦大師神秘兮兮說道,不過臉上猶自帶著一絲不解,“只是典籍中朱雀鳴叫之聲應是清鳴徹天,怎麽這只卻是咕咕咕像只小雞一樣?”

    易天行嘿嘿一笑。

    在中國傳統文化中,朱雀乃四象神獸之一,爲南方靈獸。鳥作朱紅,狀如仙氲錦雞,五彩斑瀾羽,生性高潔不喜欲物,非靜泉不飲,非寒枝不棲。在星天二十八宿中,朱雀是南方七星(井、鬼、柳、星、張、翼、轸)的總脈。

    易天行博覽群書,自然知道朱雀的大來頭,但這種只存于典籍上的神物,這種只是傳說中的存在,難道就是此刻乖巧可人呆在自己手掌心的小紅東西?

    輕輕撫著掌上小紅鳥的頂上紅羽,易天行想了很久,還是很難接受這個事實,說道:“書上的朱雀樣子像錦雞,可與我這兒子樣子差的太遠。”

    斌苦聽他固執地稱呼神獸朱雀爲兒子,不由好笑,小心翼翼地把朱雀從他手上接了過來,擱在石桌的茶盤上,禮拜贊歎道:“南無阿彌陀佛,果然不愧是神獸,這還是初生之態,便輕輕松松用九天玄火破了我修行六十年的袖中乾坤。”

    易天行奸狡成精,一看這斌苦和尚露出準備吟誦“飛機內外兩個太陽……”的表情,便知道他在想些什麽,趕緊把小紅鳥裝回了自己的鋁飯盒里。

    斌苦大師一驚道:“易施主,你準備如何?如此聖物切不可隨意放置于民間,會擾動天地間的真氣流動……”還沒說完,便被易天行揮手止住:“我問你,這小紅鳥……好,且讓我認爲它是朱雀,是誰生誰養的?應該交給誰?如果你沒個讓我信服的答案,我當然只好繼續養他教他,把他培養成爲愛XX、愛XX、有XX、有XX的進步朱雀,對不?”

    他不等斌苦大師回答,又道:“別和提什麽天下衆生的事兒。打你認出這鳥兒真身起,我就知道你老和尚又在想什麽,我明著和你說了,我不會把我兒子給別人,你也死了這條心吧。”

    斌苦大師苦笑道:“可是如此神物,施主又如何喂養?還是放在我們寺中比較安全,也方便神獸吸天地靈氣,長大化形。”

    “門都沒有,窗我也給你釘死了。我前些天養的這麽辛苦,差點兒沒把省大給整成一間大桑拿室,怎麽也沒見你們來幫個手?想要養它,和我打一架再說。”

    易天行裝作憤憤然道。

    斌苦大師想了想,繞道進攻:“施主身上高燒未褪,如今看來,自然是朱雀神獸吸取施主體內火元,再以外火相擾。若不想法將施主與朱雀神獸分離,只怕這高燒還是小事,再過些時日……”

    易天行等的便是他這一句。他故作姿態擡頭看著亭外藍天,不知在想些什麽問題,假假歎口氣道:“佛門慈悲,想當年佛祖以身飼鷹,我老易又何妨以火喂雀?”

    斌苦大師聽出這少年在頑笑,哭笑不得道:“施主究竟意欲何爲?”

    “麻煩大師細細將佛宗精義教給小子,我再讓我這朱雀兒子好好修行,如此一來,豈不皆大歡喜?”易天行涎著臉道。

    斌苦這才聽出味兒來,心想你小子原來繞著彎還是想學自己方便門中法術,但想到朱雀之事實在重大,不由猶豫了起來——他本意只是想留這少年在寺中逗山后老祖宗高興,以便應付上三天的索物之舉,方便門中修行法是斷不敢傳于外人。但今日看見朱雀后,斌苦和尚卻對這少年無來由的有了好感。他的想法很是簡單:朱雀乃佛門聖物,能讓聖物擇其朝夕爲伴,這少年的心性想來大佳——于是沈默半晌后道:“施主可以留寺修法。”

    易天行正色道:“謝主持。”

    “但奉勸小施主一句,朱雀神獸天性屬火,雖然施主體內火元之盛世所難見,但朱雀鳥未化形前卻不能自控火力,你與它長期相處,只怕對于肉身有極大壞處。”

    易天行確實希望趕快解除自己的病痛,加上懷里抱著個所謂神獸,心下也自惴然。他拿定了主意,便在歸元寺的辦公室里給學校打了個電話,讓同寢室的同學幫著請了幾天假,趁著這幾天好好地躲在歸元寺山門之內修起佛經禅意來。

    歸元寺存著善本的《心經》、《碛砂藏》、血書《華嚴經》和《法華經》。斌苦主持既然默允了他的修行,自然不再藏私,領著他進了后園的藏經處,與他一道參祥。易天行雖然天縱其才,但畢竟初涉佛道,有些不知頭尾的句子,仍需向斌苦大師請教,斌苦把佛經中的細微處一一點透,又以自身修爲幻出各式法印爲其作對照。

    半日下來,易天行對于控制真元的法門盡數收下,雖受益頗多,但依心經之法內觀自身,心中隱隱猶有極大疑惑極大畏懼,正欲開口,斌苦主持又領著他進了寺西側的羅漢堂。

    易天行微咪著眼看著身邊的無數尊羅漢像,諸尊羅漢神態各異,盤腿踞坐者有之,手捧佛經研讀者居多,面相或雄壯莊嚴或溫良憨然或滄桑之色大作,他見此雕刻佳藝,不由暗自贊歎。

    慢慢走至一尊羅漢前,發現這羅漢臥在石上看天,雙目似閉未閉,易天行頓時生出悠然之心,滿心歡愉。

    在此羅漢像前略一駐足,易天行身表氣機一動,竟隱隱察覺羅漢像上隨著衣袂的線條流動,竟似有無數道或勁或柔的真氣隨之運轉,再觀這羅漢自大神情,始對佛宗方便面的心境修行有所了悟于心。

    又有一尊羅漢是陀怒尊者,身邊被六個童子圍著,這六童子有的捂著羅漢的嘴巴,有的揪著羅漢的耳朵……稚憨天真之態油然而現,易天行笑著贊道:“大和尚有童稚心,方能得道。”

    “不止如此。”一直跟在他身邊的斌苦和尚微笑道:“這六戲彌勒,指的是蒙蔽其眼、耳、鼻、舌、身、意,不受外邪侵擾,方能一心向道。”

    易天行猛然停住腳步,就在庭院里默默立著。

    瓷藍的天空上,幾縷白云自在隨心地漂浮;歸元寺不知何處傳來一陣鍾聲;庭院間清風襲來,間雜桂香“關尹子有道:惟聾則不聞聲,惟盲則不見色,惟喑則不音言。不聞聲者不聞道,不聞事,不聞我;不見色者不見道,不見事,不見我;不音言者不言道,不言事,不言我。”易天行輕聲吟誦道。

    斌苦知這少年已通門竅,合什一禮:“阿彌陀佛,道家始祖老子曾問道佛祖。后佛學東漸,經唐皇焚寺毀宗之苦,日漸衰敗,又自道家返取其粹,如此生理循環,便是至理。”

    易天行此時似乎意遊身外,面上泛起一絲似笑非笑的神情,嘴唇微微動著,繼續念道:“人徒知僞得之中有真失,殊不知真得之中有真失。徒知僞是之中有真非,殊不知真是之中有真非。”

    他忽然嘿嘿笑了起來,笑的像一只偷吃了薰肉的狐狸。

    懷中的小朱雀勉強擠出個毛茸茸的腦袋來,好奇地盯著這個少年若有所思.賊笑兮兮的臉頰,輕輕咕咕叫了聲。

    很多年后,歸元寺的六戲彌勒像成了修行人朝聖之所。

    之所以如此,全是因爲有個叫易天行的少年曾經在這尊羅漢像前駐足沈思良久,然后奸笑數聲,入歸元寺禅房不食不飲,閉關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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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7 23:58:06

第二卷 省城 第四十五章 疊羅漢(上)

    朱雀肯定不是佛家的東西……可男豬要跟佛門打交道,于是就混說至此了。這本小說起因便是想用來掙錢的,對于故事本身力求圖個自圓其說,但事涉道理,就很沒道理了,這本書也沒什麽道理,呵呵,告諒。內里但凡宗教之類事,全是在下瞎掰瞎掰——貓膩無良免責聲明

    …………………………………………………………………………………

    閉關,是一種很有曆史傳承意味的儀式。

    廣而論之,古有達摩面壁,今有中醫絕食,紛紛擾擾形式不一而足;以目的論,邋遢道人張三豐閉關潛修是要創太極,王重陽閉關是爲了躲林朝英,當今世界首富蓋茨每年閉關兩次是爲了賺更多的錢;以結果論,張三豐閉關一出便被那個剛相和尚打的吐血,令狐沖閉關把小師妹都給逼走了……

    但不論哪種,閉關之人出關時,總是會有些奇遇或是好處才行。

    至今日,易天行已在歸元寺禅房內閉關三日,不飲不食,不言不語。

    ……

    ……

    清晨,晨光微熹,寺內樹葉迎風輕擺,勤快的蟲兒從樹上的小洞里爬出來挑戰小鳥的勇氣;做早課的和尚們饑腸浪漉漉,好生思念稀粥饅頭和鹹菜;歸元寺主持斌苦大師正和自己的愛徒葉相僧一面吃著香噴噴的素面,一面擔心深在禅房內的易天行。

    禅房門吱呀一聲被人從里面推開。

    易天行眨眨有些發粘的眼睛,有些惘然地看著圍上來的衆僧。僧人們齊齊合什一禮,這是對開元寺數十年來第一位閉關修行者的禮數。

    易天行微微一笑,手指輕輕摸著從懷里鑽出來的小朱雀腦袋。

    斌苦大師也勿忙自禅房中趕來,小心攜著他手,更小心地對小朱雀微微一笑,輕聲問道:“易施主?”

    易天行頭腦微微有些昏眩,眼中看到的景象與往常大不一樣,竟似被蒙上層淡淡的紗霧,卻愈加清晰,聯想到前些天剛讀過的大唐雙龍傳,他不由心生激動外加感動……這便是上了個層次吧?他微微一笑,略帶傲意道:“有勞大師擔憂,小子明白了。”

    衆僧又一合什行禮,偌大的庭院里靜悄悄的。斌苦大師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易天行右手撫著溫熱的小朱雀,雙眼平視前方,忽然發覺歸元寺內的樹林像被朝霞鍍上了一層赤紅,微微霧化的目光似乎能夠仔細捉摸到每一處細節的生動,再看遙遙天際似有紫煙漸升……

    他略略擺頭稍減腦中昏眩,心道自己修行大成,不由哈哈大笑,哪料這最后一聲笑竟似被什麽事物噎住,停在了喉嚨處,而他整個身子直直向后倒去,堅逾精石的后腦在歸元寺石階上一磕,轟的一聲把青石板砸出一個凹陷來。

    ………………………………………………………………………………………

    “閉關三日,哪料得竟是燒糊塗了。”葉相僧一面擰著濕毛巾往易天行額上敷去,一面促狹說道。

    斌苦和尚忍不住輕笑了聲,對他呵道:“休得無禮。”

    “啊呸!換你三天不吃不喝試試!”躺在床上的易天行一臉病容,愁眉苦臉道:“原以爲是初窺大道,哪知是眼花,將工廠黑煙認作了紫氣東來……啊……原來王者之氣不是這麽容易煉成的。”他忽然揪住斌苦和尚衣袖,哀聲道:“大師啊,小子閉關三日,自認心經經法練的稔熟,也算明白些佛宗妙詣,對體內真元的控制應該沒問題了,怎麽這高燒還是未褪?”

    斌苦歎了聲氣,看了他半晌后道:“施主倒是練通了……”側臉瞥了一眼一直貼著易天行臉頰酣睡的小紅鳥道:“……可這位還是孩提時代,又如何自控火氣外溢?再者老衲先前爲施主診脈,竟隱隱發現施主心律與這朱雀神鳥有相通之感,如此看來,只怕施主體內真元愈盛,這朱雀體內天火也是愈豐,加之這小朱雀尚未化形通靈,無法自行修煉,施主的高燒……看來只會越來越猛才是。”

    易天行正哎喲喲地從自己腋下取出體溫計,一看水銀柱的高度,嚇得險些把體溫計扔到窗外去,又一聽這老和尚說這燒還會越來越猛,不由駭的臉色發黃,一時說不出話來,半晌后才抖著聲音道:“別呀,我打小沒病過,可頂不住這天眩地轉的感覺,還要猛?當我是海鮮準備生猛紅燒啊?”

    說完這番話,忽然覺著胸口一陣炙痛,腦中一暈,便又沈沈睡去。

    ……

    ……

    這也不怪他膽小。他自小金剛不壞,后來又無師自通了玄火之妙,不知是否百毒不侵,不過這病倒是從來沒有得過,也沒受過傷,還真不知道傷痛的味道。這些天忽然日日小病生著,小燒發著,頭沈甸甸地墜在自己頸上——就好比一個從來沒有吃過辣椒的女生,忽然被人灌了一盆水煮魚——那個難受實在是難以言喻。

    過了半晌,易天行勉強睜開有些發紅的眼睛,上氣不接下氣問道:“那能有什麽辦法?”

    斌苦大師皺著眉,思忖少許后道:“施主,您看目前這種狀況,您實在不宜再與朱雀神鳥長期相處。”

    易天行雙眼微閉,想了會兒道:“它若是離了我身邊,不能吸我體內火元,不會有事嗎?”

    “當然不會,神獸自有其求存之道,即便與你分開,最壞的結果也只是成長漸慢,想來不會至于有性命之虞。”

    易天行側頭看著自己頭邊的小紅鳥,看著它順滑的羽毛,心里湧起強烈的不舍。

    正在這時,似乎有人咳嗽了一聲。

    易天行馬上警覺了起來,因爲他發現這個聲音就是當日把自己震昏的那人。而先前一直酣睡的小朱雀也倏地醒了過來,站在枕頭上,扭著小小的圓腦袋四處望著,小腳丫不安蹭著枕上的柔布,看著緊張無比。

    ……

    ……

    易天行腦中響起雷打一般的聲音。

    “好久沒看見這小東西了,過來玩玩。”

    小朱雀似乎也聽懂了這句話,咕咕咕咕叫了起來,聲音急促不安,似乎極爲恐懼。

    易天行看見它神態,心中大驚。還不及做出什麽反應,便看見禅房內的空氣奇異地扭動著,淡淡光線被扭成了幻彩的紋動,似乎一種力量正憑籍著空氣的傳遞進入禅房。

    小朱雀無辜地眨動著小黑眼睛,咕咕兩聲慘叫,身上的羽毛忽然一亂,像是被人用手抓住一樣,頗詭異地平空升到禅房中的半空,倏地一聲,東倒西歪地被那股力量抓著往禅房外面慘拖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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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7 23:58:28


第二卷 省城 第四十五章 疊羅漢(下)

    第四十五章 疊羅漢(下)

    禅房內的三人沒反應過來,先是互視一眼,才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畏懼。

    小朱雀被那股力量牽引著,極詭秘的向室外疾飛。

    易天行怪叫一聲,整個人從病塌上一縱而起,伸手便要去空中抓小朱雀,不料疾如閃電的出手卻仍然只抓住了空蕩蕩的氣體。他大怒之下顧不得此時病體纏綿,腳跟在病塌上重重一蹬,伴著轟隆的病床倒塌聲,整個人的身子已經橫橫飛了出去,直追雀影。

    小朱雀在空中強自掙扎著,翅膀撲撲扇著,似乎是想脫離那股力量的控制,但奈何力量懸殊太大,幾片稚茸羽毛漸漸飄下,雀身卻是出了禅房沿著回廊便向后園去了。

    緊跟在后的易天行看得是又驚又怒,心中一痛,一咬下唇,身子猶自滯留在空中,也來不及落地,右手化作鐵爪攀住禅房木門一角,整個身體在空中畫出一道半圓弧緊緊追著不能自主的小朱雀而去。不料他快,那力量抓著小朱雀跑的更快。易天行頭頂擦著回廊房梁伸手一探,仍是險險差了數指。

    下一刻,小朱雀咕咕慘叫一聲,控制他的力量似乎更大了,速度陡然加快,嗤地一聲沖破空氣的阻障,用肉眼極難觀看到的速度往后園奔去。

    易天行心頭一涼,雖隱約猜到這力量的主人就是自己尋找的那個聲音,但眼看著自己骨血一般的小朱雀被人這樣玩弄于股掌之間.苦不堪言,他便莫名憤怒。

    憤怒之下,他這三日來的苦修終于顯現出了成果。

    易天行身子猶在回廊上空疾奔,雙手退至腰腹間其快無比地結了個手式,中指與拇指微觸,雙手反向而置,結了一個蓮花童子手印,體內火元呼地一聲蘇醒過來,神識中心經經文一動,真氣由眉宇間往下疾沈,再自小腿以下的皮膚處猛地綻了出來。

    呼的一聲!

    奔跑中的易天行雙腿燃燒了起來,整個人的身體籠罩在朱紅色的火焰之中,以尋常人不可能做的姿式前傾疾奔。他體內真火疾出,頓時點燃了身后回廊上的木頭,而他的身體也以難以想像的速度,穿出回廊,踩著碧波蕩漾的湖面,穿小亭直追而去。

    感覺著空氣擊打在自己的臉上眼中,易天行根本沒有時間思考什麽事情,身子已經隨著慘鳴著的小朱雀急速前行折返,不一會兒功夫,一雀一人便穿過了歸元寺后園,一前一后進了小山,隱約可見一處茅舍。

    “停住!”

    正左一招袖里乾坤.右一招袖里乾坤,準備辛苦撲滅回廊殘火的歸元寺主持斌苦大師,遠遠看見易天行的身體將要隨著那只朱雀飛進后山某處,不由氣急敗壞大叫道。

    歸元寺其余的和尚也露出了無比緊張的面容,紛紛趕了過來。

    易天行每根頭發都緊張到了極致,哪里管這些禿驢羅唣,只當眼不能視,耳不能聞,帶著身后腿上巨誇張的火焰,扮出三太子威煞神情,便一頭往朱雀遁入的那間茅舍撲了過去。

    斌苦老和尚面露不忍之色。

    只聽得“嗡”的一聲巨響,易天行一頭撞到空中的一道結界上,淡青色的光圈隱隱一現即沒。

    他狂追朱雀,卻渾忘了自己早前就深爲畏懼的青色光圈,毫無準備之下,又是全力撲擊,這下撞的實在是太猛。整個人的身子慘慘然被震出一道可憐的弧線,狼狽無比地落到遠處的湖中,激起水花大片,金鯉數只。

    這青色結界的威力實在太大,易天行鐵鑄的身子都被撞的險些散架。他搖晃著腦袋從水里站起來,臉上還留著代表震蕩后遺症的癡呆表情。

    前一刻還威風凜凜的火中少年,這一刻便成了落在湯中的燒雞。

    易天行乃是極其固執之人,心憂小紅鳥死活,渾不知懼地從湖中爬起,便欲又要往那間茅舍沖去。

    幸好此時歸元寺后園的諸多“高僧”盡皆趕了過來。斌苦老和尚氣喘籲籲地趕到湖邊,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諸位弟子,抱住易施主!”

    易天行被撞的有些渾渾噩噩,神智不清,聽見這句話還不耐煩地一擺手,咕哝道:“我自己起來了,不用抱。”

    歸元寺的和尚卻不管那麽多,紛紛沖到他的身邊,拉手的拉手,抱腿的抱腿,只盼不讓這個小祖宗再行動一步。

    不知道是被冰涼湖水一鎮,還是小朱雀被那人抓走,易天行忽然感覺自己的體溫下降了些,再看綿在自己身上的衆僧,終于醒過神來,亂罵道:“原來你們這些賊和尚想要拐我兒子!”他雖然怒極,卻也不忍下重手,肩頭一震,便把一個和尚震飛開去;一提左腿,又將一名和尚踢入水中,天生神力,這區區幾個和尚又如何能攔得住他?

    “糊塗!……施主誤會了……念咒施咒!……這可如何是好?”

    這時候最忙的人倒是斌苦老和尚,他先罵弟子糊塗,竟妄想用肉體之力抱住易天行,后又解著想跟易天行解釋,事情並非他所想像,再看著有一弟子被震到了湖心亭上,忍不住出言指點,最后這聲,卻是哀歎連連了。

    一個歸元寺僧人終于施出了法術。

    “嗡 班扎叭呢吽,定!”

    僧人輕頌咒語,然后一只手掌卷著念珠輕輕擊打在易天行肩頭。

    易天行肩頭微微一麻,微感詫異。他聽出這幾字真言乃是金剛手心咒,只是納悶于金剛手心咒竟有定形之用。

    不過他的肉體實在太過強橫,只是微微一滯,便又如常向前行走。

    僧衆們此時心頭大駭,生怕這不知死活的少年沖入茅舍里把老祖宗得罪了。大駭之下,再也顧不得修行風范,十幾個和尚沖天而起,齊齊向易天行撲來。

    易天行還沒愣到要和十幾個有修爲之人硬抗,腳尖在湖畔石板上一點,身子滑溜溜地移開數米,躲開衆僧之撲。

    斌苦大師早有準備,趁著他身形未定,手腕上一直懸挂著的檀色念珠脫腕而出,直奔易天行面門。易天行認出這串念珠便是初入歸元寺時險些對上的法器,心頭一震,強自把身體一扭,險險避過念珠上散開的淡黃光芒。

    不料他這一避,卻將自己的右肩全部讓給了身后的一位僧人。

    “嗡 班扎叭呢吽,定!”

    這僧人功力比先前那位要高的多,易天行右半邊身子一麻,體內真元運行不暢,不由停下腳來,悶哼一聲,左手拇指在小指尖上一搭,意橋即通,麻痹之感大減,一側頭卻看見原來是葉相僧正滿頭大汗的急催法力。

    斌苦大師功力觑此良機,輕身一飄至了易天行身前,右手對著易天行橫打過來的左臂一格,左手成指點在了易天行胸口膻中之上,輕宣佛號:“嗡班扎叭呢……卟……”咒語最末的“定”字變成“卟”字,卻是被易天行揮臂震傷,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饒是如此,易天行身子也似被加上了千斤重縛,行動滯緩起來。

    看見主持吐血,再加上好不容易逮到這個機會,歸元寺僧衆哪敢放過?便在一霎之間,衆多僧人紛紛向易天行撲了過來。整個歸元寺后園湖邊便只見得僧衣飄飄,光頭晃晃。

    易天行暗中叫苦,每當他體內火元微漲,身體微動之際,便有一個和尚給自己施上一掌,定上片刻……不多時,易天行的身前身后,便擠滿了和尚,和尚們的雙掌緊緊貼在他的胸上背上,甚至大腿上。

    易天行不甘如此就縛,悶哼一聲,自楞伽經上看來的心法疾運,真元稍動,再憑著自己的天生神力,竟勉勉在衆多僧人的施法下,向前邁了一步。

    歸元寺的和尚們哪里見過這種蠻牛型怪物,駭的不知所以然。

    先前被擠在外面的僧人們已是惶然失措,口中胡念著咒語也沖了過來。“嗡 遲加日阿嘎納……”、“ 嗡 哂比日阿 嘉日阿……”、“ 嗡 班雜民嘎 阿嘉嘛梭哈”

    、“嗡 啊 姑汝曼扎……”“嗡 呀嘛日阿嘉”

    煌煌念咒之聲響徹寺院。

    易天行周遭僧衆太擠,不過這些后沖過來的僧人卻自有妙招。有的從僧群里鑽進去,照著易天行的臭腳丫就來上一掌,定上一咒。而更多的卻是飛身而上,踩著自己師兄弟的肩頭,隔著老遠,便把手掌往易天行面門上按去,也不管有沒有那麽大的地方。

    此時歸元寺后園里的情景實在是荒唐可笑之極,幾十個僧人將易天行從上到下密密麻麻地包住,竟是從上到下疊了幾層,卻似像馬戲團表演一般。

    不一會兒功夫,易天行便感覺自己平日還蠻干淨的臉上,便多出了十幾張夾著汗酸味的手掌,不由腥惡欲嘔,他透過捂在自己鼻子眼睛處的三只手掌縫里看著對面的斌苦主持,哀歎道:“宗喀巴大師祈禱文、宗喀巴大師心咒還靠些譜,你這些徒弟怎麽連跨越經書免罪咒也般出來了?”

    哪怕他天縱其能,此時也早已無法動彈。少年家又實在興不起運起天火燒死身周和尚的邪念,于是放棄了掙扎,只是嘴里罵咧咧道:“你聽聽,他媽的怎麽連吹腳加持咒和肉食加持咒也搬了出來?當我是騾子還是盤菜?”

    斌苦大師愧然一笑,旋又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這天時正好,陽光普照,歸元寺湖心亭上棲著三兩只小鳥,清鳴惬意,而湖畔岸上的人們正在爲一只不知死活的小紅鳥玩著辛苦疊羅漢的遊戲。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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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7 23:58:47

第二卷 省城 第四十六章 老祖宗

    第四十六章 老祖宗

    暮色漸至。

    歸元寺后園里的疊羅漢遊戲也不知進行了多久,被埋在一大堆和尚身下腿上的易天行終于忍受不住人氣烘熏,無奈認輸道:“我不進那個屋子了,你們放了我吧。”

    氣喘籲籲的斌苦和尚滿是懷疑問道:“施主當真。”

    “言出必行。”

    雖聽他說的肯切,斌苦卻哪里敢相信,指揮著站在和尚堆尖上,已經快站不穩了的僧人去湖里撈了十幾株鐵蓮,實實在在把易天行綁成了粽子,再親自帶著葉相僧及幾個功力深厚的弟子一路將易天行押至禅房,一路上衆人手掌還是親密貼在易天行身上,口中金剛定心咒喃喃不停念著。

    禅房內。

    “施主破不了結界,且……嗯……我寺那位老祖宗雖然頑心不減,但想來對小紅鳥也沒什麽惡意,還是在這里等會兒吧。”

    易天行倒在禅房塌上,噗地吹了口氣,吹開自己唇邊的一片濕荷碎葉,看了看自己身邊如臨大敵的僧人,再看了看自己身上那幾個泛著淡淡光澤的僧人手掌,歎道:“那結界是什麽名堂?”

    斌苦大師略想了想,終于還是應道:“那是金剛伏魔圈。”

    “噢。”易天行反應很平淡。

    這平淡的一聲“嗯”倒是令歸元寺衆僧有些詫異。衆僧心想:莫非這位天火少年竟然不知道金剛伏魔圈乃是佛門最爲純正威力最猛的法陣?——這還真是讓他們猜著了,易天行在踏入歸元寺之前,對于玄學禅宗之識,全是一片空白,一地道小雛兒,自然不會知道金剛伏魔圈的赫赫大名。

    易天行咳了兩聲,問道:“后山你們口中的老祖宗是誰?”

    “佛曰,不可……”

    斌苦話還差個結尾音,易天行已是渾不講理地把最后那字噴了出來:“說!”

    “咳咳。”斌苦見他霸道,不由尴尬地一笑。他看了看禅房中的衆僧,終究還是輕輕歎了口氣,將衆僧支出門外,衆僧雖然不放心易天行,但也只得遵令去了。

    斌苦望著易天行的雙眼,忽而眉梢微聳,沈默半晌后說道:“后山那老祖宗,乃是我寺的一大異數,也算是本寺的一大秘辛了。”

    易天行看見一干和尚退的干淨,雙手雙腳仍是被那些鐵蓮死死捆著,便一個鯉魚打挺從榻上躍了起來,動作好不潇灑漂亮。

    斌苦看著他閉目一用力,便將身上鐵蓮枝掙的寸寸斷裂,臉上卻露出理所當然的神情,反伸手隨意無比地遞了碗茶過去。

    易天行接過茶笑道:“不怕我變卦,去沖撞了你們的老祖宗?”

    “我信得過你,若非如此,也不會將歸元寺之寶血書心經楞枷經借與施主觀閱。”斌苦大師淡淡道。

    “這老祖宗究竟是何等人物?竟讓你們怕成這樣?”易天行雖然心焦朱雀死活,但此時高燒已褪,心思回複靜明,自然想到后山那聲音既然是佛門高人,定不會對一只可愛的小鳥下毒手,于是心下稍安。加上他在縣城聽古老太爺講那段陳年往事時,便已經對這位堪比天地之威的人物大是好奇,于是小心問道。

    “老衲並不知這位老祖宗的身份。”

    易天行不信,搖頭不語。

    斌苦大師解釋道:“我自幼便在歸元寺出家,當時便知道寺后有這樣一位老祖宗。這位老祖宗長年住在小茅屋里,從不出來見人,只是寺中弟子偶爾會聽他吩咐送些食物水果進去,而外面那個金剛伏魔圈也是一直在此,應該是爲老祖宗護持修法。這位老祖宗雖然人不肯出來,但性子卻有時像孩子一樣頑劣,時常運起他的無上神通,在寺內小弟子耳邊說話,嚇別人一大跳。記得當年我有一次在湖邊打水,便被他的聲音駭得掉進湖里。不過常年如此,寺內弟子大都也就習慣了,反正這位老祖宗人是不肯出來,我們全當他在我們耳邊響起的聲音是……咳咳。”

    “放屁?”易天行嘿嘿笑道。

    “阿彌陀佛,哪敢有此等不尊敬的念頭。”斌苦大師苦笑搖頭道:“初時當然好奇,自然會去問師傅,后山里那個聲音是誰。不料師傅也不清楚,說道他也是自幼時便見著這老祖宗在后山呆著了。”

    “那你師傅的師傅呢?不會也是這樣一套說辭吧?”易天行愈發覺著那位老祖宗有些古怪。

    “不止我師祖,連我師祖的師祖也是如此說。倒仿佛這位老祖宗是從天地之始,便開始住在那間小茅屋里一般。”斌苦大師說道:“老祖宗性情有時頑劣、有時好笑、當然也有雷霆之怒時,不過更多的時候卻是一個呆在茅屋里沈默不語。不過老祖宗對小和尚都是極好的,時常開些不傷大雅的小玩笑,甚至有時還會指點下小和尚修經文。這一來而去,小和尚們都會慢慢長大,然后成了主持、方丈,一代一代地傳下來,自然對老祖宗是禮敬有加,敬若神佛。”

    易天行想了想,皺眉道:“那建寺之初呢?白光和主峰這兩兄弟集資建寺前,應該沒有這位老人家,日后總該有些記載才對。”

    “阿彌陀佛,竟是毫無記載,而且……傳說白光、主峰二位先輩當年建寺似乎也與后山那位老祖宗有所干系,只是具體事由早已湮滅不可考。”

    “我的娘哎,從順治十五年到現在,那豈不是活了幾百歲?”易天行啧啧稱奇。

    斌苦大師應道:“或許老祖宗已近神佛之體,正在修百年苦禅?不過弟子們也沒誰敢去驚擾他老人家。”

    “你們就任由這樣一個千年不出的老怪物呆在自己寺里面?”

    斌苦大師微微一笑道:“老祖宗已經成了本寺每日生活的一部分,也沒有誰會覺得有什麽特異,僧衆們早就習慣了說不定什麽時候冒出來的聲音,多出來的玩笑話。”

    “可爲什麽有一個金剛伏魔圈把這位老祖宗罩著?會不會是這個把他關住了?就像剛才把我擋在外面一樣。”易天行眼珠子骨溜溜轉著,不知道在想什麽鬼主意。

    斌苦大師正色肅然道:“小施主不可胡語!金剛伏魔圈乃是鎮邪去妖至純至正之法陣,小施主先前殺意太重,自然會被擋在外面,而老祖宗佛心淳正,一片天真爛漫,怎能與妖邪之物有半點瓜葛?”

    易天行嘿嘿一笑,心想你們也不知道這老祖宗的模樣,說不定歸元寺里還真是關著個天底下最厲害的妖怪。

    想到此節,他忽然盤腿坐著,以肘撐颌,說道:“真是個貪玩的白胡子老頭嗎?那我的朱雀兒子應該沒事才對。對了大師,這位老祖宗法力高強是肯定的,那你前些天說什麽上三天云云,又何必擔心?還讓我這樣一個初哥來給你擋禍。”他看見斌苦欲解釋什麽,趕緊攔道:“出家人禁诳語,咱們也說直接些,你那些小算盤小子我也明白。”

    斌苦大師一窘,半晌后方應道:“老祖宗身份何等尊貴?按輩份算,我們合寺弟子都可以當他灰孫子了,可不敢爲了這事煩他老人家。再說這老祖宗性子又好強,如果知道我們連區區當世修士也奈何不了,只怕天天晚上我們都會睡不好覺——他性子上來了,甚至可以不眠不休在我們耳朵邊上唱一晚上的小曲兒”

    “難道老人家性子這般強?既然如此,又怎會竟連阖寺僧衆受辱也不出手?”

    “從師祖爺那兒傳下來,老祖宗爲本寺出手也不過三次,均是面臨滅寺之災。一次是清道光年間省城巡撫強采湖中鐵蓮,與本寺爭執起來,要鎖拿本寺全體僧衆入獄。就在綠營圍寺時,老祖宗打了個噴嚏……”斌苦大師悠然回思,“……這一聲哈啾,便震翻了寺外數十馬匹,嚇得巡撫大人從此多了遺尿的毛病,然后化爲兩道旋風直撲省城中心而去,沿路掀翻商鋪若干,行人無數,才緩緩平息。一時間,歸元寺內有神仙被省中百姓傳的沸沸揚揚。此事被官府奏了上去,說本寺習妖法行反事,還好皇帝聰明,知道六合之外事,不可輕言,最終反是頒了枚御賜玉玺,了結此事,此后本寺匾牌便改成直書。”

    易天行搓搓手,聽的眉飛色舞,心想這老家夥還真是強到變態。他常常想著自己的身體已經足夠,可哪想過一個噴嚏簡直就像當今都還沒研發出來的氣象武器,不由大感佩服。

    “性子好強!倒和自己有些相像。”易天行聽著這般驚天動地的事迹,喜滋滋地想著,自己和這位厲害到不得了的人物似乎有這麽一絲極勉強的相似處,聊可安慰,接著趕緊問道:“還有兩次呢?”

    斌苦大師忽然面露不忍之色,猶疑說道:“還有兩次均是貧僧親眼所見。老祖宗那兩次殺人太多,場面太過慘烈,不便多言。只是教小施主得知,一次是在三八年十月底,另一次發生在六七年的七月末。”

    易天行看的閑書多,記性好,自然知道這兩個月里省城出了什麽大事。三八年那次乃是日軍在與國軍一場血戰后,突入省城;六七年,卻是省城里兩個造反派武斗正烈之時,他不由吸了口冷氣道:“日本人和百萬雄師可算是撞上煞星。”

    斌苦大師搖頭歎道:“世間亂離,這兩場血肉橫飛之事也不過是大時代慘豔濃妝上的一點血紅罷了。”

    易天行忽然皺眉想道:“這老祖宗天天呆在自己寺里,看著天下人受苦,也算不得什麽好漢。”但他實在不想把這高人想成所謂“混俅”,于是自我開解道:“或許真是有什麽難言之隱,出不了那青色結界吧。”一面想著,嘴上卻未停問道:“那你把我拖進這淌渾水作甚?”

    斌苦大師臉上窘態更甚,呐呐言道:“這個……當日小施主以九天玄火與本寺至寶天袈裟相抗,末了卻被老祖宗一古腦收了去。若上三天的小公子前來討要,本寺實在無法應付。而老祖宗似乎對小施主您格外青眼有加,因此本寺……這個,慚愧,慚愧。”

    易天行一聽便明白了是怎麽回事,搖頭歎道:“大師也是說笑,我與那位老祖宗也未曾謀過面,怎會得他青睐?”

    “小施主可知當日斗法因何昏迷?”

    “噢,這自然清楚,說到這兒我就是一肚子氣。”易天行狀作憤憤不平道:“你弄一法寶來對付我這無辜學生倒還罷了,末了我腹痛憋出屎主意,好不容易胡亂煉成了什麽九天玄火,眼看可以將這天袈裟破掉,你們那老祖宗竟然以老欺小,爲老不尊,親自出手……噢,不對,是親自出聲將俺擊倒,啧啧啧……”

    “施主誤會了。”斌苦大師合什正色道:“當日玄火離體,施主無力自保,險些喪命于天袈裟之下,卻是老祖宗在千鈞一發之刻,將施主救了下來。”

    易天行調笑道:“你那時胡子眉毛被都凍成雪絲,整一個聖誕老人般,還能看見過程如何?”

    斌苦見他不信,著急道:“出家人不打诳語,施主須得信我。”

    “不論如何,終歸你們那位老祖宗以大欺小的罪名是逃不脫的。”易天行也自好奇那位高人爲何救了自己,臉上卻扮出鄙夷神色,“還說什麽老祖宗身份尊貴,我看也不過就是個老不修。”

    “你小子膽子不小。”一個聲音在禅房里響了起來。

    易天行正調侃斌苦老和尚來勁,下意識應了聲:“你老子我天生賊大膽。”說完這句才發現事情不對——這聲音聽著耳熟,竟像是那老祖宗的!

    可他發現了也來不及反應,只聽著那聲音嘿嘿笑了兩聲,他便慘慘地被禅房內空氣一陣輕爆震地飛仆于地,然后又被生生抓到空中,手腳亂動著被一股力量重重地摔在牆上,震下梁上雜物若干,灰塵無數。

    易天行被這股沛然莫御的力量震的是五髒六腑在體內絞成一團,好不難受,半跪在地上,發現嘴里全是灰,不由呸了兩聲,又干嘔兩聲,咳了陣后仍是強頸罵道:“又來欺負凡夫俗子,算什麽英雄好漢。”

    斌苦大師在旁邊替他著急,對著空中打著圓場:“老祖宗,這小子嘴上缺德,不過人倒不壞,您就饒了他吧?”

    易天行低著頭暗自一樂,心想我不好意思求饒,老和尚替我求倒也不錯,這一來便覺著斌苦老和尚滿是皺紋的臉看著愈是親近可愛了。

    那老祖宗身在后山茅舍之中,聲音卻在易天行呆的禅房里響起。

    那聲音嘿嘿笑了兩聲,說道:“俺老……老……老家夥玩你耍子的。”

    易天行面子已經擺了一次,哪里還敢再和這位神佛一般的老家夥犟嘴,嘿嘿一笑,學斌苦和尚的模樣往空中胡亂揖一揖,涎著臉柔聲道:“老公公,你何必和小子我一般見識。先前您將小子養的那雀兒拿去玩,玩了這久想來也該厭了,還是還給小子如何?”

    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在禅房內凫凫蕩蕩,宛若自天外無迹而至。

    “還給你?天火流于外,心火焚于中,憑你小子的本事,只怕養不了幾天,不是你被心火生生燒死,就是這小鳥無法控制天火,把這人間燒的個七零八落。小子,你還要嗎?莫要調嘴,害了大事。”

    易天行唬了一跳,哪里想到自己的寶貝兒子會給自己帶來這大的麻煩,可委實又舍不得那個可愛的家夥,一人一鳥這些天“長相厮守”,感情日深,但畢竟是性命要緊,一時間諸多念頭湧上心頭,眉頭緊鎖,好生爲難。“難道自己真要把小紅鳥留在歸元寺里養著?”想到要和小朱雀分離,易天行不由眼圈一紅。

    斌苦和尚在旁看著他可憐,也無它法,只得輕聲頌著佛經。

    “嘻嘻,你小子真不禁逗。”

    這位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老祖宗果然有一顆稚童之心。

    隨著這句話聲音落地,易天行有些驚喜地發現從禅房門口慢悠悠地飛來了一只小紅鳥,只是飛行的姿式還是有些笨拙,似是剛學會不久,搖搖晃晃、忽高忽低,它一面飛著,小腦袋還不時往后望去,像極了一個人正在害怕什麽事物一樣,看著可愛之極。

    易天行喜地怪叫一聲,沖上前去把小朱雀抱在懷里,欣喜之余細細察看它的羽身,發現一應完好——只是小小的頭顱上面不知爲何多出來了一小撮細細的白毛,不由大爲疑惑。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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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00:19


第二卷 省城 第四十七章 緣份啊

    第四十七章 緣份啊

    易天行隱隱有些不安,用兩根手指輕輕梳理著小朱雀頂上的那撮銀白色的細毛,頭也不敢擡,輕聲問著身邊的斌苦大師:“大師,怎麽變白了?不會是被老祖宗拿著小家夥的腦袋在白灰牆上使勁擂的吧?”

    斌苦大師哭笑不得道:“老祖宗雖然天真爛漫,童心未去,也不至于學黃口稚子做這那等乖張事。”他湊近前去一看,不料臉色倏地一變,顯是震驚異常。

    這時老祖宗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不識貨的憨貨。”

    易天行實在是有些摸不準這位大人物的脾性,怕得罪他自己再吃苦,便按斌苦大師傳授,裝作沒聽到。他側臉看著斌苦一臉震驚神情,納悶道:“大師,這撮白毛有什麽古怪?”

    “天……天……天袈裟?”斌苦嘴唇抖著,忽而輕身躍出禅房,不數刻便來到了后山茅舍外。

    易天行雖然也跟了去,但心悸那道淡青色光罩,所謂金剛伏魔圈,只肯遠遠地呆在湖邊,一面輕輕撫弄著疲態盡顯的小朱雀,一面側耳聽著斌苦大師在說什麽。

    “老祖宗,那朱雀額上一撮白毛究竟是何物?”斌苦大師顫抖著聲音問道。

    “苦臉小和尚,你不是認出來了嗎?”

    說完這句話,歸元寺后園里便回複了安靜,那個調笑中尤自帶著天地不可測之威的聲音,再也沒有響起。

    也不知過了多久,斌苦大師終于長歎一口氣,滿臉頹容轉身回來。

    “出了什麽事?”易天行有些好奇。

    斌苦大師忽然定定看著他,又滿臉不舍地看看他懷里的小朱雀,嘴里念念有辭,自言自語道:“斷不能這樣,本寺至寶,怎能在我手上流落寺外?……可……又有何法?老祖宗神通親種,我們這等層次的修行之人怎能拔除……罷罷,一切皆是緣分。”

    易天行聽的茫然不知所以。

    這位歸元寺的主持忽而雙掌合什,口中頌禮有聲,片刻后面上回複平常,一片慈悲祥和之意籠罩全身。

    他輕輕對著易天行施了一禮道:“施主得老祖宗護持,想來也是極大的緣份,還望施主日后行善施仁,不要汙了朱雀熾火之羽,也莫令那雪裟沾塵才是。”

    易天行眉頭一皺,想了會兒忽然大驚道:“難道你是說……大師是說,小家夥額上這撮白毛竟是……?”

    斌苦大師微微一笑道:“正是本寺至寶天袈裟,也不知老祖宗用了什麽神通,竟幻作了朱雀神鳥額頂上的一撮白毛。”

    易天行嘴張的大大的,活似一個仰首看天卻被天上掉下來的大燒餅噎住了的可憐人。驚喜交集之余,卻有些不解和隱懼,他心想,這種好事,來的未免也太陡了些吧?咱可沒動過搶天袈裟的念頭,那老祖宗送自己這份大禮,到底是什麽意思?

    斌苦大師見他神情,微笑說道:“苦海無邊,佛門慈悲卻只渡那有緣人。施主既然得老祖宗另相相看,便是一緣;施主與朱雀神鳥相生相諧,情義銘于內,這又是一緣;施主若是不與朱雀神鳥分開,便有喪命之虞,而若分開,卻又是情難以堪。故而老祖宗用天袈裟化爲白羽鎮住朱雀天火,既能夠不讓施主與朱雀生生分離,又能護住施主與朱雀安危,得一圓善之果,這更是極大的緣份。”

    易天行先前只知道天袈裟是個極厲害的寶貝,這時才明白原來天袈裟對自己和小紅鳥的意義竟是如此之大,神念暗查己身,這才發現體內真元流動順暢,體溫正常,神清氣明,全沒有前些日子昏眩不安之感,再看小朱雀也是安安然地在自己懷里打著瞌睡,一如平常。他不由感佩莫名,說道:“小子哪里有這深厚的福緣,實在不敢受此寶物。”

    斌苦大師失聲笑道:“實在不知易施主亦有不好意思的時辰。”轉而正色道:“施主卻是誤會了,老衲雖舍此聖物,卻是上體天心,盼朱雀神獸能順利成長,早日爲這世上降下吉祥佛光,施主勿需客氣。只是……施主雖然一身神通常人難及,上三天里也不過有頂端少幾位高手能稍抗一二,只要幾位門主和小公子不出手,應該無虞。但今后身攜朱雀天袈裟兩大異寶,做事行路,均得小心才是。”

    易天行先前聽這老僧講過上三天不知爲了什麽原因,定要借天袈裟一用,這時回過神來,不由微微皺眉,想這不是給自己惹了個大麻煩嗎?不過若沒有天袈裟覆在小朱雀額頂,自己這一大一小還真抗不住那種吐魯番高燒——罷罷罷,他想了想,還是只有在現實面前低頭,厚著臉皮把小朱雀揣入懷里。

    他知道佛門弟子講個機緣,便也不再言謝,只是暗自琢磨著,這又欠了歸元寺一個大人情,還不知日后怎樣去還。即便歸元寺真有慈悲心,幫自己瞞著身攜天袈裟的事情,但若上三天那位厲害無比的小公子找歸元寺麻煩,難道自己還好意思袖手旁觀?

    想到此節,他再看斌苦大師一臉慈悲肅穆的神情,不由懷疑起這位高僧的真正用心來。

    易天行想到自己初涉社會,便先欠古老太爺,后欠斌苦老和尚,屁股后面拖了一串算不清的爛帳,不由在心底恨恨暗罵道:“姜是老的辣,絲瓜是老的韌,棗子是老的綿,核桃是老的硬,這人……果然是老的最辣最韌最綿最硬……最奸滑。”

    易天行當夜留在了歸元寺禅房中,他抱著小紅鳥,細細研究著它額上那撮白毛,只覺著觸手冰涼,但卻不知如何施法。想到這節沒弄清楚可不得了,他半夜溜到斌苦大師禅房內,唠唠叨叨問了半宿才弄明白天袈裟的妙用之道,只是把個老和尚整的是精神委靡。

    第二日清晨,易天行在后園茅舍外叩了兩個頭,謝過老祖宗救命救雀之恩。

    他本來還想進去看看那老祖宗是什麽模樣,心里還有偌大的幾個疑問想請教,加上受古老太爺之托,光在外面叩頭似乎不大好,總要親自面見那人,敘敘三十年代舊事才合式。但斌苦大師只是笑而不允,老祖宗也不知是不是又找到什麽新鮮玩意兒,不再說話。易天行只好悻悻作罷,心里剛生起哪一天偷偷溜進去看看的念頭,卻又忽然想起那個堅若金剛的青色結界,還是吐了吐舌頭,放棄了這個誘人的念頭。

    斌苦大師親自將他送至山門外,忽然長歎一聲道:“如今本寺至寶已歸施主所有,施主多加小心。”

    易天行點頭應下。

    斌苦大師又道:“聽聞易施主乃是古家之人?”眉梢微微抖動一下。

    易天行微微皺眉應道:“也可說是,這正是小子煩憂所在。”

    斌苦大師歎氣道:“古家老太爺前些年住在省城時,時常來本寺上香火,布施甚勤,奈何他是道上之人,殺孽太重,本寺實在無法與之深交。易施主年紀尚青,日后切可不行差踏錯。”

    易天行無奈一歎道:“看來,終究還是得想了法子把這事情推托干淨才是。”

    二人又閑說了數句,易天行便欲下階離去,斌苦大師攔住他道:“施主莫嫌老衲羅嗦,只是你一身修行乃天生而來,不知這塵世里修士的諸般規矩,還是要多加小心。切不可以爲自己有一身神通,便能橫行無阻。”

    易天行挑挑眉毛,沒有應話,其實他如今心里驕縱之氣漸漸滋生,只是自己還未察覺。

    斌苦大師微微一笑道:“如今已不是宋明之時,科學昌明,佛法日衰,縱有些超出凡世的能力,也抵擋不住子彈。”

    易天行嘿嘿一笑,斌苦大師知道這小子笑的什麽,無奈道:“即便你能擋子彈,那火箭彈如何?”易天行一愣,又聽著斌苦大師續道:“火箭彈能擋,導彈如何?原子彈?中子彈?外子彈?”

    易天行噗哧一笑,知道這位高僧雖通世務,只怕也只是半通而已。他拍著老和尚肩膀道:“中子彈是有,外子彈又是何物?你我兩個男人家,頂多怕怕內子,外子是無緣見識其厲害的。”

    從歸元寺出來,易天行本想給袁野打個電話讓公司派車來接自己,忽然想到先前自己才決定要少管那面的事情,不由好生心痛自己的腐化墮落,意志不堅,狠下心腸邁著步子往學校而去。

    他將雙手負于身后慢慢往學校搖著,一路上賞夏末街景,口中背誦司馬光的《訓儉示康》不停,又吟李商隱詩句以清心——“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寡欲則不役于物,可以直道而行。”、“曆覽前賢國與家,成由勤儉敗由奢”

    難聽的聲音在省城安靜的街巷中四處穿蕩。

    出歸元寺往七里橋方向三四里,便有一處好景,穿省城而行的府北河繞流其間,微風行于水面之上,蕩起層層輕紋,府北河堤上種著青青雅柳,柳樹極茂,垂縷絲葉繁繁雜雜籠在岸邊,映出了一大片淡淡斑駁影子。易天行走在綠蔭之下,感覺身邊似乎站著無數仆人,正拿著無數把綠綢好扇在扇風一樣爽利。

    他越行越是得意,歎道:“若于此處讀書,豈不勝過皂隸郭家之俗?”天時尚早,他近旁無人,所以放肆地噴吐著酸言腐語。

    正高興著,卻發現前面河邊一塊石上坐著一個瞎子,那瞎子手拿竹幡,上書幾個大字:“祖傳鐵嘴斷人前程。”

    易天行微微一皺眉。

    如今這年月,算命玩的大都是打一槍換一地兒的遊擊戰術,哪里有這種扛著大旗的正規軍?若算命的人手一支竹幡,那可別指望輕裝上陣,敵退我進,只可能給城管家屬晾衣服增加幾根晾衣架。

    走的更近了些,易天行只見那瞎子一身青衣,安坐如磐,不由心頭一動。他依歸元寺三天潛修所習心經暗觀這個瞎子,發現此人體外一道淺淺灰色真氣流動,果然是個修行中人,不由暗自警惕起來。

    “測個字吧。”瞎子閉著眼,卻對從身旁輕手輕腳掠過的易天行說道。

    易天行站著想了想。

    他雖然怕麻煩,但除了古老太爺和歸元寺里的和尚外,還沒有見過修行之人,今日在歸元寺里得了天袈裟,出了寺門便碰見一個,用腳指頭想也知道來人何意,不由動了好奇好勝的心思,于是抿著唇微微一笑,便在石上坐了下來。

    “先生今年貴庚?”

    “丁巳年,甲辰月,壬寅日。”易天行摸著自己的鼻子。

    “當今世上,還能記得這些老黃曆的年輕人不多了。先生雖然年歲不長,但胸中所學似乎不少。”瞎子謙恭說道。

    易天行微微一笑,說道:“閑話稍后再敘,既然測字,總不能聊天耽擱了你做生意。”

    “先生心善,請出字。”

    “既然說我心善,那就善字好了。”易天行哈哈笑道。

    瞎子骨節突出的右手在竹幡的竹節上輕輕摸娑著。

    易天行眼皮忽然一跳,便感覺身下一道酥酥然的寒冷之意循著石頭向自己襲來。他知道是這瞎子弄鬼,眉頭一皺,雙手假意摸自己身上錢包,卻是在懷里的小朱雀頭上輕輕拍了拍,以示安撫,接著神念一動,體內真火迅疾運轉起來,抵抗著這道異感寒氣。

    瞎子嘴唇微張,輕輕歎了一口氣。

    易天行悶哼一聲,發現這瞎子遞過來的寒氣竟在一瞬之間猛烈了數十倍,渺渺然、若英華天降似向自己身上湧來!他倒吸一口冷氣,才知道這瞎子剛開始出手時的氣勢,竟然是刻意遮掩,真正的實力竟然強悍如斯!

    易天行稍一錯神,一股凍徹人心的寒流,便沿著尾闾處浸了上來,一路殺伐而上,竟是勢不可擋,瞬息間凍住了自己體內火元流動。易天行雙眉一挑,想不到這瞎子區區一個凡人竟然有如此本事,略帶愕然的眼神看了瞎子一眼,便微笑著將雙手平擱在自己膝蓋之上。

    他的雙手放的格外輕柔。

    就像是兩朵蓮花在膝上盛開一樣。

    雙掌食指相勾,反相而反,尾指輕輕離衆——這正是佛門中的解冤結手印。

    手印初結,易天行體內火元便開始沿著自己的神念歡愉無比地自在流動起來,漸漸融爲金色的水滴,繼而彙流成溪,最后注入胸腹間的一片氣海之中瞎子襲來的寒冷真氣此時仿佛變成了三伏天里的白雪,一觸既融。瞎子面色一變,額上汗滴漸出,扶在竹幡上的粗大手掌握的更加用力,顯出青白之色來。

    易天行已經猜出了這人來自何地,雖然被古老太爺和斌苦和尚常在耳旁提著,弄得隱隱有些畏懼那個地方,但畢竟少年心性,惱這人不問來由便胡亂出手,悶哼一聲,心中默念三昧坐禅經,一道道火性真元,便淺淺滲進石頭表層下往瞎子坐處追了過去。

    此時朝陽方升,殘月未墜。

    易天行和瞎子二人坐在一塊大石上,看著似乎憩意恬淡,只是不曾說話。瞎子手持竹幡,皺眉苦思,似乎是在想著爲易天行測字,又哪里知道這二人正在進行著不屬于世俗人理解范疇內的拼爭。

    這時河畔遠遠地走過來了些晨練的老頭老太太。

    易天行忽然起身站直,唇角閃過一絲妖異的笑容問道:“可測出來了?”

    瞎子擡起手臂,有些艱難地擦去額上黃豆大的汗珠,半晌后才緩緩應道:“……不可測。”

    易天行看著他枯萎內陷的雙眼,冷笑道:“我不懂算命,不過還記著許慎《說文解字》上解的明白:善者,吉祥也。”

    瞎子身軀一震。

    易天行忽又微微一笑,合什道:“吉祥天何等樣渺然的存在,何苦與我這世俗窮小子有牽連?煩請轉告貴公子,小子我對吉祥天向來敬仰,斷不敢有所輕慢,請勿誤會。”他說完這番話,也不理對方如何,擺擺手便往朝霞下的七眼橋方向去了,學校便在那處。

    瞎子擡起右臂,哆嗦著抓住竹幡,很辛苦地站起身來,只見他手指微微一彈,高五尺有余的竹幡便嗤地一聲化作了他手掌里的一只青瑩竹杖。瞎子咳嗽了兩聲,便拄著竹杖,和著“嗒嗒嗒嗒”的杖頭點地聲,黯然遠去。

    隨著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河畔的柳林中,那塊大石頭砰地一聲從中裂開。

第二卷 省城 第四十八章 妖,是一種問題

    第四十八章 妖,是一種問題

    拄著青竹杖的瞎子十分吃力地行走著,不知過了多久,來到了省城西面一處古朴院子外。他輕輕推開院門,走了進去。只是有些奇怪,瞎子避著正廳不進,反而進了院中三層小樓側邊的一間小平房。

    入了小平房,瞎子輕聲吩咐仆婦準備了些冰塊和大桶涼水,略坐了陣,便進了衛生間。他把冰塊往大桶涼水里一倒,撲通數聲,清清涼水迅速沖刷著冰塊,涼意直彌室內,縱在九十月之交的天氣里,也讓人感覺冰寒難擋。

    瞎子卻似乎感受不到這些。

    他將青竹杖擱在桶旁,摸索著脫下衣服,露出瘦骨嶙峋卻周身潮紅的身體,然后緩緩滑入冰水之中。

    只聽見嗤的一聲響。

    竟像是一塊燒紅了的生鐵浸入冷水一般,木桶里水氣直噴,瞎子臉上露出一絲痛苦的表情,細細看,才發現他的眉梢和發端早已被火烤的枯卷起來。

    泡了許久,瞎子仍是咳嗽聲聲。

    他皺著眉歎了聲:“真是厲害。”

    一陣歎息后,瞎子在大木桶中捏了個劍訣,盤膝運功,左手摸到桶邊死死地握住那根青瑩剔透的竹杖,似乎在借助竹杖里蘊含的靈氣。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將自己體內到處亂竄的真火殘勁盡數逼出體外,原本被火灼過一般的身子,才漸漸回複了平時的蒼白之色,被易天行逼進體內真火灼的四處枯卷的發眉也漸漸平順下來。

    而此時,先前冰寒沏骨的涼水,已經開始不斷冒著熱氣。

    瞎子借助外力,勉強逼出易天行留在自己體內的熱毒,整個人雖然脫了被心火燒烤的煎熬,卻也是疲態全現,整個人看著頹敗不堪。他收拾妥當,才拄著青竹杖慢慢從廚房行出來,吃力地邁著老沈的腳步,進了小樓。

    “竹叔。”小樓里的幾個人向他行禮道。

    其中一個黑黑的小個子一身陰煞之氣,他看見竹叔面容憔悴,眉頭皺了下。

    “宗思你來啦?”瞎子竹叔微側著頭聽了聽,忽然說道:“你們先出去,我有些事情要禀報公子。”

    上了二樓。

    “竹叔爲何單身赴險?”似乎很喜歡赤足而立的小公子今日穿了件雪白的衣裳,看著飄然若仙。他站在窗口,也不回頭,語音里卻透出幾絲關切。

    竹叔歎了口氣,應道:“昨夜靈識偶有一得,便臨時起意多算了一卦,探得天袈裟已經附體,公子昨夜做題太晚,屬下不便打擾,自作主張前去察探,不料卻碰見那學生。”

    “易天行?”小公子回頭皺眉道,眉尖極細,彎出道冰冷卻美麗的小圈來。轉過身后,他發現竹叔面色不對,淡淡讓他坐下說話。

    “正是那人。”

    小公子沈思半晌后道:“依前些日子看來,他體內火靈肆虐,自己又不識修行之法,應該會漸漸火灼而死。”

    “不知他得了什麽奇遇,竟然還是活蹦亂跳的。”竹叔眨著深陷的雙眼,苦笑道:“不過屬下與他對陣之時有所感應,天袈裟應該便是在他身上。”

    小公子微一凝神,思琢少許時間便明白易天行身上發生了什麽事情,微微一笑,轉而問道:“竹叔與他交手,可是受傷了?”

    竹叔微一欠身道:“正是,那少年體內火靈實在充沛的驚人,甚至比浩然天的火老頭真元還要雄厚數分。屬下一時不謹,被火元攻心,受了些小傷。”

    小公子輕移赤足走到竹叔身邊,款款蹲下身子,將一根如蔥手指輕輕搭在竹叔腕間寸口,閉目凝神半晌后緩緩道:“似勁卻衰,數脈實脈相雜……竹叔錯了。”

    竹叔微微側頭聽著。

    “那學生體內真火極旺,若一般人,竹叔您用冰寒意攻之,確是正途,但那小子天生怪異,不能以常理論,被他火元反攻,您體內真氣仍爲寒態,兩相交雜,傷害尤其之大。”小公子起身輕聲說道:“您當用自己最擅長的木門,即便不敵,也不至于傷成這樣。”

    竹叔微笑應道:“老家夥心思確實有時候轉不過來。”

    小公子亦是溫柔一笑,道:“您先歇著吧,我去看看那個易天行的神通。”

    竹叔忽然面露緊張之色,側著頭急忙道:“公子尊貴,怎可輕身犯險?”

    小公子走到窗邊,看著街對面的民居,看著街頭的樹枝,看著街人面色如常行走的人們,幽然歎道:“自小在山里長大,門中長輩都誇我冰雪聰明,是上三天六十年來進速最快的一位,說起日后這門主之位定是我接手……當年我要入世修行,你和父親都不答允,如今我已經在這個世俗的城市里生活了兩年,看到了以前在山里面從來沒有看見過的東西,感受到了我們在門中永遠無法感受到的鮮活氣息,修爲日進。若欲出世,當先入世……”

    他說了這麽長一段似乎與先前話題毫無干系的話,忽然話風一轉:“易天行既然能傷得了你,看來確實是個對手。我不是好斗之人,只是對他有些好奇罷了。”

    “那天袈裟?”竹叔皺眉道:“此事應當禀報門主才是。”

    “你前些天不是已經給父親報過信了嗎?”

    竹叔這才知道自己私底下的動作全部落在小公子眼里。

    小公子瞥了他一眼,道:“別慌著請罪。有兩個好消息,有一個壞消息要告訴你。好消息是台灣的林伯已經動身來了,先經香港,然后在上海參加一個論壇,再來省城。還有一個好消息就是宗思已經帶著水門從昆侖得來的地精之火前來……”他略停了下道:“壞消息是,莫殺這次卻不知因何緣故沒有跟著他來。”

    竹叔釋然道:“既然如此,天袈裟也就不是急用之物,此事倒可緩上些時日。”

    小公子搖頭道:“前些天父親來信將我呵斥了一番,說道嚴禁觸碰歸元寺。我倒是不明白,歸元寺里的僧衆法力也不過爾爾,怎能讓父親大人和老門主如此畏懼。若歸元寺真有大神通,我倒要去看看那姓易的小子,看看他何德何能,竟讓斌苦和尚雙手將天袈裟送予他!”

    其實這位冰雪一般的小公子心中還有秘密。

    他雙手輕輕摳弄著窗台上的雕楠木眼,腳微微踮起,雪白的赤足輕輕搖著。

    他想到自己小時候在山上時,曾經在父親房里偷看到的那本冊籍,那還是首任門主留下的,冊籍中充滿了怅悔哀傷不甘失落之意。

    上三天的老門主是昆侖一脈,當年在雪山巅上修行數十年,上承天霜,下接地火,修成了一身驚世駭俗的修爲……但那書冊中記載著,似乎當年老門主下山后遇著一件大事,才動了念頭組了上三天,又失落于自己的修爲距某種存在太遠太遠,從而有些自棄。

    他本不以爲意,不料父親大人接任門主之后,捧著那本小冊子看了三天,匆匆下了次山,也不知去了何處,然后重傷而回。

    從此父親也自頹然,雖然明明修爲高深在世上難覓敵手,卻是躲在吉祥天深山中淡泊而活。

    他不服,于是又看了一遍小冊子,然后記住了一個地方和一句話。

    歸元寺。

    “暗行苦行碌過十年,朱雀飚飛直上三天。”

    難道上三天這個名字的由來,就是因爲這句話?

    小公子苦思不得其解。

    于是在修爲精進后,他要求下山入世修行,全然不管不顧吉祥天遁世煉器的門規,來到了省城,然后找到了一個莫須有的理由索要天袈裟——他要看看歸元寺里到底有什麽。

    小公子在老房子里對著幽幽藍天,不停想著歸元寺里秘密之時,易天行已經回到了學校。他正躺在一教背后的小露台上,對著同一片幽幽藍天,想著歸元寺后山那位了不起的老祖宗。

    這堂課是外國文學史,他胡亂應付了同學們的詢問,偷偷跑了出來。一教這種飛機式建築,在龐大的正樓身后,還留著一間兩層的小樓,與正樓相連。易天行從小樓的自習室里搬了個椅子,便坐在了露台的旁邊,發起呆來。

    一教學樓背后便是圖書館,兩棟樓之間密密匝匝地全是參天大樹,這些樹趁著秋天還沒真正到來之前,撒潑似地拼命瘋長,大片樹葉將樓下的草地遮的密密實實,或粗壯或細嫩的枝葉四處伸展著,有些已經伸到了教學樓的露台上,似乎要玩一把金秋落葉前最后的瘋狂。

    樓下的草地上有些不畏死活的學生情侶正在摟摟抱抱,將自己的恩愛顯現成爲光天化日下的影片。易天行低頭偷窺,面上露出一絲極暖昧的笑容,然后將右手輕輕搭在露台沿上。

    露台沿上垂著一溜樹枝,極細極嫩的那種。

    他用食指輕輕觸著枝葉,感受著上面的新鮮生命氣息。

    藍天白云在上,朗朗書聲在后。易天行雙目似閉未閉,左手結了個手印,殘留在他體內的寒氣,被五昧坐禅經心法緩緩逼了出去,沿著那根細長的食指慢慢吐向樹枝。

    大樹似乎有先天吐納之能。那串極細極嫩的樹枝被這股寒意凍著,卻沒有變得凍脆,還是俏然搭在露台上。

    不知過了多久,易天行睜開雙眼,吐了口濁氣,望著自己食指上的細枝輕聲道了聲謝,便拾起書包下樓。他並不知道,在自己離開一教學樓后不久,省城一教學樓背后、靠著大樹的那片草坪青色漸除,寒意突降,霜上草地深處,白露白露,凍僵鴛鴦無數。

    回到宿舍,才知道有人來找過自己。

    易天行歪著頭想了會兒,到門房花五角錢給袁野打了個電話。袁野有些意外之喜,卻讓易天行很意外地回答道,自己並沒有打電話,然后殷勤邀請“易董”抽暇前來鵬飛工貿視察工作。易天行這時候正被歸元寺、上三天、會玩“氣象武器”的神秘老祖宗、會耍“玄冥神掌”的瞎子這些事情弄的頭昏腦脹,加上對于古家的事情還沒有想清楚,趕緊支唔幾句,便把電話挂了。

    不知道是誰來找自己?

    他想了想,忽然感覺自己書包里的鋁盒子跳了兩下,這才一笑想起那個小家夥。

    走過教工食堂,他來到了還在修建中的南園。南園此時遠不是招生通知書上描繪的那般美麗,還是一個滿是泥塘的大工地,這時候正是工人們午休的時候,工地一側的角落里,槐樹之下,格外安靜。

    易天行留神有沒有人注意自己,偷著空把小朱雀從鋁飯盒里拿出來。

    他看著正骨溜溜轉著烏漆小眼珠的紅鳥兒,嘿嘿笑道:“好像歸元寺的老祖宗給了你什麽好處,居然能飛了。”

    小紅鳥將腦袋一偏,眼珠子向上一翻。

    易天行瞠目結舌,心想你這畜生,竟像人似地擺出了一個鄙視的神態?他暗中教訓著小畜生,卻忘了自己可是這“小畜生”的老爹。

    “嗯,現在會飛了。你從老爹我這兒遺傳了鋼筋鐵骨,想來也不怕什麽猛禽獵手,你肯定也不願意天天呆在小盒子里,唉,我都替你氣悶啊。這樣吧,今后你就自己在外邊玩,只是記著別到處噴火玩,你老爹我可不想當義務消防員。嗯……當然了,每天還是得回來給我報道,不準夜不歸宿!如果餓了想吃點火奶,回爹身邊,爹抱著你睡覺。”易天行煞有介事地對著小紅鳥商量道。

    “咕咕……”

    “這叫聲確實不大好聽,怪我怪我,以后讓你蕾蕾媽重新教你好了。”易天行無恥笑道。

    “咕咕咕……”

    易天行眉梢一翹道:“去吧。只是記著,如果碰上什麽厲害角色了,什麽都別理,只管給我跑,聽見沒?”

    小紅鳥歪著脖頸,身上朱紅色的羽毛微微振著,似乎在表示聽明白了。

    它朝著易天行咕咕咕咕親熱地叫了幾聲,便極不熟練撲扇著絨毛還未完全褪干淨的小翅膀往槐樹上飛去。它飛到槐樹枝頭,小腳丫子抓住一根細枝,停在上面,扭著紅彤彤中夾著一絲銀白的小腦袋左顧右盼,神態頗爲得意。

    易天行在下面指著它笑罵道:“白眼雀兒這名字可真不虧你,剛說聲就跑了?怎說也得表現點依依不舍吧?人有人格,妖也要有妖格的。”

    一個妖字出口,易天行卻似想到了什麽,低頭陷入一陣沈默之中。

    省大南園熾烈的午間陽光照在槐樹下的少年身上。

    “老爹我不想當妖怪。”少年忽然擡起頭來,看著枝頭上四處好奇張望的小紅鳥輕聲說道:“可是,這些天在歸元寺里修佛,卻發現了一個大問題。”

    他也不管小紅鳥能不能聽懂,自顧自地唠叨著。

    “心經、楞伽經,這些經文上講的清楚,各式境界也算明白了。如今火元在我體內自在運行,可……可是按佛家的修行法子,真元應該是在經絡里流走才對,爲什麽我卻找不到那勞什子經絡?什麽紫府虛海,按著心經的法子,老爹把自己體內像法醫一樣細細查了一遍,可還是沒找到。”

    ”他苦笑了一下,“若是自己體質問題倒也罷了,可爲什麽真元在我體內運行自如,毫無滯礙?竟像我整個人就是一個虛府般,世上哪有這樣的人?我都險些懷疑自己是人形噴火器了!”

    他對著枝頭的小紅鳥招了招手。

    小紅鳥乖巧地飛了回來。

    易天行看著可愛的它,撓著腦袋哀聲歎道:“其實我早該明白了。雖然沒有親眼見著,但你終歸還是從我身體里跑出來的。能生個大笨鳥的家夥,能不是妖怪嗎?”

    他在歸元寺靜修之初,便已經察覺到了這個問題,本來準備詢問斌苦,卻被那老和尚領著去了羅漢堂,見佛心喜,一時卻忘了此事。此時忽然想起這個天大的問題,不由疑惑漸生。

    易天行這十七年人間歲月,一直便困惑于自己的身份。少時以爲己必爲妖,遇古老太爺后心結稍解,初入歸元寺后,更是認爲自己是修行之人,並無特異。不想幾篇佛門心法修煉過后,卻又碰上一個難以明白的死結,似這等事情,他斷不敢與旁人說道,于是乎只好對著自己的朱雀BB不停發著牢騷。

    “我可不想自己是個妖怪。妖怪在人間沒好下場的。”易天行看著朱雀明亮的眼睛,認真說道:“更關鍵的是,妖怪,都沒有好姻緣亞。你看人家白娘子道行又深又賢惠,還能給許家掙錢,終究還是險些被許家小白給休了。你那蕾蕾媽,雖然是個明慧人兒,可也不能保證她沒個犯糊塗的時候。咱們不能給她犯錯的機會不是?”

    他攤開雙掌,小紅鳥撲扇著翅膀飛了起來。

    正午的省城大學里,易天行慢慢向校東門走去,身邊道路旁的林梢之上有一個紅色雀影隨著他上下飛舞著。他決定去東門外的放映廳看場美國大片,舒緩一下這些日子來的緊張心緒,那片子的名字好像叫《真實的謊言》,是一壯極而近妖怪的家夥演的。
引言 使用道具
kwy019
侯爵 | 2014-4-8 00:00:44

第二卷 省城 第四十九章 見色起義

    第四十九章 見色起義

    出了校東門,嗅著四周煙火氣十足的香味,易天行的口水開始泛濫,進一小館子要了一碗水水的炸醬面,澆上肉醬,再喊一旁的春姐包子館遞了籠包子過來。包子是仿的省城著名小吃龍眼包,可惜模樣在那兒,味道卻是差的太遠。這炸醬面也不地道,省城畢竟偏南,做不出北地的大碗氣慨。但易天行這人不挑食,只要碗中有火紅的辣油浮著,便滿心歡喜。

    他等東西都來了,便趴在桌邊開始大嚼,食飽辣透之后,扯著幾片店家預著、像碎片粘連起來一樣的紙巾擦擦嘴,走到紅瓦寺那面,看見了一個公用電話亭。

    他想了想,還是拿起了電話,給遠在縣城的古老太爺拔了回去。

    “老頭兒,那人我見著了。”易天行努力說的平淡些。

    古老太爺一陣沈默,半晌后道:“麻煩你了。”

    易天行知道老家夥正在那邊感傷,調笑說道:“還成,就是險些家破子散。”

    古老太爺不知他這話的意思,問道:“那位老人家怕有百來歲了吧?身子骨可還康健?你可有待我叩頭謝過?”

    易天行暗笑,想歸元寺里那老祖宗怕不得有好幾個一百歲,應道:“出了些事情,暫時還沒得及說。”

    古老太爺在電話那頭歎了一口氣,似乎有些失望:“辛苦你了。”

    易天行道:“放心,我會找著機會把你那件事情給他說說。”想了想又道:“不過我可不能保證他還能記得你是誰。”他心想歸元寺的老祖宗法力高強的變態,又如此貪玩,說不定當年只是偶一起意救了古老太爺,這多年過去后,真要他記住還是有些困難。

    古老太爺呵呵一笑道:“不記得又有何妨?只要我的心盡到就好。前些年在省城的時候,我月月去歸元寺上香火,香火錢不知扔了多少,斌苦那老禿驢硬是不讓我進山門。如今你能進去,已是比我有緣。”

    易天行噗哧笑了一聲,也沒告訴他這緣份可是打出來的。

    “那位老人家是什麽樣的人?”古老太爺問道。

    易天行拿著話筒,歪著腦袋想了會兒,認真回道:

    “高人。”

    過了會兒又加了一句。

    “但他高到很變態,也就是變態的高人。”

    笑聲中,二人又閑聊了幾句,古老太爺終于說道:“袁野給我打電話來,說你最近很少去公司。”

    易天行沈吟半刻后道:“我自己也還沒想清楚,暫時不能答應你什麽。我畢竟是個學生,其實就想過點兒簡單日子。”

    古老太爺又歎了口氣勸道:“該奮斗的時候,別往地上躺。”

    易天行笑著回道:“奮斗這兩個字從您嘴里說出來,總覺著透著一股邪氣。”

    古老太爺呵呵一笑,略沈默了會兒后又道:“這事情總不能勉強你。你說的也對,憑你的學識本事,隨隨便便過點兒好日子也不難。不過我還是希望這一年里你幫我古家多看著些,日后有機會,自然會有所回報。”

    “怎麽幫?難道要我領著袁野在省城的大街小巷里打打殺殺?”易天行沒好氣道。

    古老太爺一哂,道:“我是讓你做生意人,又不是讓你做打手。”

    易天行譏諷道:“就您老頭家那些生意,怕不都是些虧心買賣。”忽而想到古老太爺這人似乎還不錯,語氣稍放軟了些,“若有需要我幫忙的事情,只要不傷天害理,我當然不會袖手旁觀。畢竟我也喜歡袁野的性子,說來奇怪,這家夥還真是個異類。”

    古老太爺在話筒里的語氣一肅道:“古家在省城經營多年,正經生意才是大頭,袁野倒不是什麽異類……只是當年起家時不太干淨,所以名聲才不大好。唉,現在也不可能把當年隨著一起闖江湖的兄弟手足棄之不理,于是如今才有些尾大不掉,想洗也洗不干淨。”

    易天行捧著話筒,聽著話筒里傳來的那個滄老的聲音,心想這是自然之理,如果罪孽下的財富可以輕松見到陽光,這世上才是真沒道理了。他歎口氣,轉頭看著街上的人們,看見有幾個男學生正勾肩搭背往遊戲廳去,有一對青年男女正保持著半米的距離、以五秒一米的速度壓著馬路,那家叫東時區九點的咖啡館門口站著幾個俏麗的女生。

    他看著這些和自己年紀一般大的人們自在怡然,忽而面上露出笑容,輕聲道:“我可以幫古家一些忙,但我自己不會牽涉的太深。”

    他用話筒撓撓自己有些發癢的頭皮,呵呵笑道:“剛才忽然發現,我到省城一個月,似乎什麽樣的生活都碰到了,卻偏偏還沒有好好當幾天學生。”

    易天行對著話筒誠懇道:“我想當學生,就這麽簡單。”

    話筒的那頭陷入沈默,然后二人互祝平安,便挂了電話。

    正走到望江放映廳的樓下,看著白底告示板上用紅漆塗著張牙舞爪的幾個大字:“真實的謊言”,易天行趕緊準備掏錢買票,卻不曾想打一環路林蔭下走來了兩個熟悉的身影,不由笑著迎了上去。

    來人是易天行的高中同學何偉和胡云。高中畢業后,胡云進了省城的警察學院,何偉進了省財專。

    “沒想到你們兩個居然會來看我。”易天行把錢揣回口袋,輕輕和這兩個家夥擊了個拳。

    何偉嘿嘿笑著說道:“這小子今天跑我學校去蹭飯,我一想,來省城后還沒見過你,干脆跑你學校來了。”

    易天行問道:“剛才去我宿舍找我的人就是你們吧?”

    胡云在一旁應道:“是啊,沒找到人,所以我們兩個就在校園子里逛了一圈。”

    易天行轉頭對何偉說道:“怎麽?今天是來宰我這窮酸?”

    “哪兒能?”何偉上大學后談吐倒也收斂了不少,只是眉宇間的痞子氣還沒有完全洗脫干淨:“我們未來的警察同志今天請客。”

    易天行笑著領著二人往東門那面走:“那就不客氣了。”

    “你們學校美女真多。”何偉一面走著一面慨歎。

    易天行有些奇怪,看了胡云一眼,又看著何偉:“你們財專號稱收集全省高校美女標本,你身在盤絲洞,居然還會露出這種三月不知肉味的表情?”

    何偉苦著臉一笑。

    易天行還覺著奇怪,胡云已經在旁邊偷笑道:“財專美女倒是多,只是何某人進度太快,自作自受找了個美女管著自己,弱水三千,如今只能喝一瓢,看也只能看一瓢了。”

    易天行哈哈一笑,開始審訊:“姓名,年齡,家庭住址,三圍,電話,一個都不能少。”

    “有你這樣恬不知恥打探嫂子隱私的人?”何偉故作詫異。

    胡云和易天行不依,繼續逼供。

    何偉禁不住這兩個家夥纏,摸摸腦袋挺不好意思的:“叫張瑾,省城本地人,今年十八,明年十六,三圍不知,電話不能說,家庭住址,不關你們兩個人的事。”

    易天行和胡云對視一笑,拍著何偉的肩膀:“注意安全。”三人自然明白這安全指的是什麽。

    何偉哪肯讓這兩人嘲弄自己,假意一歎道:“再怎麽我身邊也有個人,不像你胡云,天天呆在那和尚廟里。夏天的時候不是跟我吹有什麽警花兒嗎?現在再說,那警校里有片花瓣沒?”

    胡云痛苦不堪,滿心怅悔:“還不是被我那老爹騙上了賊船。”

    何偉又轉過頭說道易天行:“還有你。鄒蕾蕾同學不在身邊,寫信怕不把你指頭磨出老繭來了吧?”

    易天行一笑:“扯蛋。”這才想起有好幾天沒有給蕾蕾寫信,心里湧起一絲歉意。他轉頭偷偷留意了一下胡云的臉色,發現一切如常,才放下心來:“指頭磨出老繭來的,往往是在和尚廟里的某些人物才對。”

    何偉和易天行眼神一對,哈哈大笑起來。

    胡云愣了一愣,才明白這兩個小子說的什麽意思,跳起來作勢欲打。何偉和易天行笑著避開,往人來人往的文化路上走去。

    “太陽的光直射我的臉,而你卻無動于衰……”

    文化街上,三三兩兩的女學生們青春逼人地行走著,何偉扮出蛤蟆般無害的笑容,卻吸引不來一絲注意的目光。他只好苦著臉,哼著黑豹的歌兒。胡云一臉正色,卻不忘將自己學警的下擺拉了拉,讓自己的打扮更加筆挺。

    落在后面的易天行,擡頭看天空漫漫陽光,感覺無比舒適。

    吃完飯三人分手,易天行在舊六舍外卻遠遠看見了袁野小肖,還有那輛汽車,不由撫額哀歎,想到肯定是古老頭接電話后的安排。和這兩人碰上面,才知道今天是公司聚餐的飯局,聽到這句,易天行又是哀歎出口,心想早知如此,先前何必與何偉胡云兩個小子爭食爭的如此之猛。

    水晶宮不是東海龍王用來睡覺打屁的地方,而是省城里最大的一間海鮮酒樓,這酒樓其實就是一艘大船,一直安靜地停在江邊。吃著空運來的海鮮,感受著船外吹進來的江風,倒確實是一件極好的享受。

    易天行問著身邊的小肖:“在這兒吃頓飯得多少錢?”

    “便宜的有,貴的也有,看你怎麽個吃法。”小肖回答道:“有一頓百來塊錢的,也有一餐上萬的。”

    “啊……”易天行歎息道:“這家店的牙齒咬的還真深,你說公司聚餐放這種地方,得吃多少錢去?”他自從踏進鵬飛工貿的那一刻起,骨子里的守財奴意識便開始逐漸蘇醒了。

    小肖一笑道:“管吃多少錢,您也甭客氣,這間店收我們非常便宜,而且也比別的店正宗,不敢冤我們。”

    易天行一挑眉毛教訓道:“這你就不懂了,飲食行業最黑的,雖然古家在省城也是有頭有臉,可別人要整你點秤,你還是一樣沒著兒。”

    在旁邊安靜聽著的袁野終于忍不住笑了,看著易天行詫異的神情解釋道:“這家店就是我們公司開的。”

    走進富麗堂皇的酒樓三樓大廳,早已等候在此的諸人紛紛站了起來,向易天行問好。易天行還是有些不適應這種場面,面部表情僵硬地點點頭,然后就在頭席上坐了下來。

    頭席除了易天行和袁野還有幾個頭面人物,小肖本來並沒資格坐在這桌,但易天行覺得這人有些投脾氣,就把他拉著坐了下來。拿過袁野遞來的菜單,看著上面那些名目繁多的菜名,易天行一下傻了。他一窮小子,除了海帶、帶魚這兩種都有帶字的便宜貨色,對于海鮮這類食物向來沒有第一手的認識,趕緊支唔著把菜單還給袁野,咕哝不清吩咐道:“隨便吃些就好,雖然是公司聚餐,又是自家的生意,但還是不要吃太貴了,左手右手都是自己的不是?”

    袁野也沒注意他的窘態,拿過菜單便按著他的吩咐對旁邊的服務生說道:“要好吃不貴的那種。五香熏魚、涼拌金針菇、蝦干雙素、腩肉炒管魚、涼拌蟄頭、涼拌蓬菜、涼拌海螺、辣炒毛鮮、韭菜炒海腸、油潑鮑魚、醬暴海鮮雜盤、油潑扇貝、蝦仁蘿卜丸子鍋、冰水苦瓜、香酥兔腿、蒜蓉天鵝蛋、鹽水香螺、海蛎子豆腐鍋……”

    他面色平常地說著,易天行卻在旁邊早聽傻了眼,心道原來這就是已經節儉后的菜單?輕輕咳了兩聲道:“差不多了。”

    袁野想了想也就別再點,吩咐服務生去交待,然后說各桌酒水都由他們自己點,回過身來恭謹問道:“少爺主食吃些什麽?”

    “米飯。”易天行想也沒想就回答道。

    “有品味。”袁野心想果然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孩子,點主食都只點白飯,就像在酒吧里只喝白水一樣,搖頭大贊。

    果然是自家開的酒樓,什麽都快。滿滿五桌人,不一會兒功夫,菜都上齊了。易天行端著杯中的紅酒向席上諸人虛敬了一杯,便開始挾筷大塊朵頤,各盤中夾完了,發現也沒什麽特別的好,就是那道涼拌蟄頭和海砺子豆腐鍋最勾引他的口水。蟄頭脆的要死,黃瓜,老醋,蒜蓉爽就一個字,而海厲子豆腐鍋的湯水味湯濃郁,正好下飯。

    他埋頭吃著,席上另幾位省城道上的頭面人物卻是眉頭漸皺,互相使個眼色,便準備來敬酒。那天易天行在會議室里把衆人整的啞巴吃黃連般可憐,可畢竟古家生意染著濃濃的黑色,階層森嚴,諸人有恨意也不敢對這易家少爺如何。眼見酒席已開,在酒場上報仇可是個極好的主意,于是都端著高高的杯子,斟滿沖鼻的白酒,放易天行的座位旁殺了過來。

    易天行還沒來得及說話,袁野已經是端著杯子站了起來,以他在省城古家的地位,他要給易天行代酒,誰還說出個二字?于是一場酒中厮殺就此展開,衆人臉上紅光漸現,話聲漸大,語句漸粗過了會兒,小肖卻領著酒樓的經理走到易天行的身邊,輕聲說了幾句什麽。

    易天行眉頭微微一皺,便跟著二人上了船的四樓,進了一間包房,然后看見了一個人,他笑了笑,坐到那個人的對面,手指拈起一塊西瓜喂嘴里吃了,口齒不清問道:“古大,你怎麽來省城了?下面公司正聚餐,你躲這兒干嘛?”

    來人正是古老太爺的大孫子,一直不肯來省城的古大。

    古大摸摸自己發亮的額頭,向一直畢恭畢敬地酒樓經理使了個眼色,經理識趣地喚出所有人,把這間清靜的包房留給了他二人。

    包房里面一空,古大呵呵笑著坐到了易天行的身邊,笑著說道:“我說天行啊,現在咱們也算是兄弟了,說話溫柔一點兒又怕什麽?”

    “切。”易天行不懷好意地把沾滿西瓜汁的雙手在他肩上一拍,順勢擦干淨,“要不是你不肯來省城主事,我至于淪落到今天這地步?”

    “現在你在省城里可以呼風喚雨,一言九鼎,有什麽不好?”古大微笑道。

    “這麽好,你怎麽不來?”易天行微笑反問。

    古大想了想,忽然皺眉說道:“記得我在縣城里見你第一面就說過,你是個聰明人。”頓了頓又道:“你是聰明人,而現在我們家和你有了扯脫不開的關系,雖然爺爺肯放手給你我不是很明白,哪怕我現在知道你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物。但我尊敬他老人家的經驗和智慧,同時也很感激你來幫我們家扛這個攤子,所以我今天會和你說清楚。”

    “我不會參合到家族的生意里面。”古大看著易天行認真道,“我要走的是另一條路,不能和這些事情沾邊的道路。所以希望你能放心,我和古二絕對會支持你,絕對沒有別的什麽意思。”

    “可還是說不透。”易天行搖搖自己的手指頭,“我初涉社會,也許想問題會比較簡單,但我知道,像你們家這種人戶,最在乎的還是利益,我看不出來你們把這攤子給我,對于你們有什麽好處,而最關鍵的是:我看不出來,接手這個攤子,對于我到底有什麽好處。”

    古大笑了:“這最后一句才是真話,雖然我不知道具體情況,但爺爺也說過,您和我們不是一個層次上的人,確實我們也沒辦法給你什麽好處。”他的眼睛閃著認真執著的光芒,“我們只能給你一個在我們看來很重要,但在你看來或許有些虛無缥渺的東西,那就是:信任。”

    “我們把古家數千人的人命都交給你。”

    易天行忽然感覺自己肩上被什麽壓了一下,搖頭調笑道:“太重了。”又說:“那這樣對古家又有什麽好處?”

    “我們準備從黑道撤走,但這幾千兄弟還要吃飯還要活命。好處就是希望你接手后,能保住這些兄弟的飯碗。”古大說道:“你是聰明人,看的書也多,自然知道爲什麽曆史上成功的人,往往后來無法歸隱?華盛頓做到了,所以可以回家種他小時候砍了的櫻桃樹;而張居正可以衣錦還鄉,卻保不住自己的子孫和死后三分地。這就是因爲華盛頓沒有人要跟他吃飯,而張居正若一退,他身邊的那些人馬上就要玩完。”

    易天行摸著自己的唇邊,想了會兒,道:“我不知道日后要面臨什麽東西,所以我無法答應你什麽東西,而且說句不怕得罪你的實話,我一直認爲黑道人物,都是渣滓。”

    古大笑了。

    易天行也笑了:“我在你們家生意里面也就看看耍耍,直接涉足,那是不可能的。”

    古大見說服不了他,也就沒有繼續,畢竟他心里對爺爺將省城生意交給一個認識不足三月的年輕人,還是有些存疑。

    易天行忽然問道:“你不會到省城就是爲了和我說這些套話吧?”

    “當然不是。”古大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有些興奮說道:“這次省里引資,聽說台灣的林伯要回大陸,我是受市政府的委托,來想想辦法,看能不能讓林伯給市投點兒錢。”

    易天行不知道林伯是誰,但看著古大熾熱的眼神想著,估計又是一個特有錢的台商。

    “林伯是台灣一名人。”

    “出名在什麽地方?”

    古大正色道:“行善。聽說證嚴法師很多善舉都有林伯支持。”

    易天行愕然道:“還真是行善樂施的大好人啊。”

    “是啊。”古大微笑道:“這次難得回大陸,所以市里要我來和省里通下氣,看怎麽接待。另外市里也想爭取一下他老人家的投資。”

    “我們市就高陽縣城對面有一破宣和廟,怎麽可能。”易天行嗤之以鼻,忽然想到他一個黑道人物居然幫政府辦事,不由將心中疑惑問了出來

    古大正色道:“我說過,我走的是另一條路,我和家里道上的生意向來沒有什麽瓜葛的。”

    “噢?什麽路?”易天行來了興趣,“你現在是什麽身份?”

    “我是市台辦副主任。”古大說完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名片,動作之標準,果然像極了電視上面在香港辦招商引資的內地官員。

    易天行噗哧一笑。

    本來古大還隨身帶著律師,想把省城幾家公司過到易天行名下,不料易天行考慮了會兒還是拒絕了。他說道:“有沒有這個名分,對于我來說沒什麽區別。古家如果信我,那我沒必要用這文件上的一個簽名來壓人,如果你們不信我,那我更落個輕松,將來拍屁股走人,也方便些。”末了,只是讓古大當著律師的面,寫了份全權委托書了事。

    辦完這件事后,易天行回到樓下,他看見袁野已經被那些家夥灌的臉色發紅,不由嘿嘿一聲奸笑走上前去,接過袁野的酒杯,開始大殺四方。

    以易天行的妖異體質,你就算給他灌工業酒精外加液化氣估計都沒事,何況區區六十多度的白酒。于是易天行杯來酒干,臉上紅潤漸上,眼睛卻是益發明亮,也不知過了多久,先前還自認酒精考驗的一干人等就在他喝酒如喝水的強烈攻勢中,帶著震驚和無比佩服的表情,慢慢滑向酒桌下面。

    晚上十一點多鍾,滴酒未沾的小肖把裝醉的易天行架上了車,然后開回了省城大學。易天行睜開雙眼,說道:“不要走大門進去,開在東門就好。”小肖知道他在裝醉,微微一笑,道:“少爺,您可真厲害,不知道以后還會給我帶來什麽樣的驚奇。”

    易天行搖下車窗,吹著微涼的夜風若有所思,半晌后道:“驚奇這種事情,有時候還是要少些的好。”

    那日過后,易天行的生活安穩了下來。

    小朱雀似乎剛喜愛上了長大的感覺,天天在外面瘋玩,只是到了夜里才會回到舊六舍窗外的大樹上,對著易天行咕咕叫幾聲,便香甜睡去。易天行倒是每天守著夜,等著小家夥回來,有時候等的時候,也偶爾會想到,自己雖然不知道父母是誰,但如今也算是體會了爲人父母的艱辛,不免會想起胡亂葬在縣城后山的爺爺來。

    不免又是一陣感傷。

    天袈裟被歸元寺老祖宗化作一撮雪羽,植在了小朱雀的額上。從此后小朱雀再也沒有無緣無故地發著熱,窗外的大樹漸漸回複了生氣,不過蚊蟲仍然不敢靠近這棟木制的建築。

    易天行自然也不會再發燒了,雖然有些想念藥店的那位小姑娘。鋁飯盒也可以自己用了,不用天天吃饅頭榨菜和面包。

    他自然知道,這一切,都是拜那撮銀羽之賜,更是知曉了這寶貝的妙處。可不免也會有些擔心,吉祥天既然想要這天袈裟,而那日在府北河畔,自己與吉祥天的那瞎子已經斗了一次,沒理由他們不來找自己的麻煩。

    易天行這些日子里暗自警惕著,總是擔心吉祥天會來找麻煩。他甚至還動過念頭,是不是應該讓袁野弄把槍來防身,可后來一想,戰場上似乎噴火器比手槍的威力更要大些,如今己方已經有了自己和小紅鳥這兩個恐怖的噴火龍頭,似乎沒必要再弄個小槍擱手里玩,才斷了這想法。

    雖然歸元寺斌苦大師,在禅房里也給他講解過一些當世修行界的規矩,比如不得輕擾世俗事、嚴禁牽連無辜世人之類。但他還是有些放心不下。這種修行之人的爭斗,對于易天行來說,是極爲陌生的。他也是到了省城后,才初次涉入這種境界的紛爭,不免有些惶惶然,加上擔心自己的事情會連累到一些無辜的人,更是時刻緊張著。

    但他生就疏懶開朗的性子,緊張了兩三天,發現學校里的生活一應如常,慢慢警戒的心也就淡了,袁野這幾天也沒有找過他,易天行活的更是惬意,若不是天天晚上朱雀兒子要回來報道,他簡直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回到了高中無憂無慮的生活當中。

    于是易天行開始正常的上課睡覺,在食堂里打飯罵娘,在操場上看球吹口哨,在宿舍里支招兼眼淚花花——他們班現在已經有了一條規定,不允許易天行上牌桌,即便支招,雙摳一局也不能超過三招,麻將一圈不能超過五招——可憐的少年,只好天天坐在上鋪,居高臨下,痛罵底下一大群豬頭不會玩牌,然后底下那群豬頭,齊齊向上比個中指,頗爲壯觀。

    當然,他不會忘了每周給鄒蕾蕾同學發幾封熱情嚴肅活潑的信。

    易天行的“幸福生活”維持到了月底。

    學生會的干事下了通知,下個月全系要開棋牌類競技大賽。易天行班上全體集中在了班頭所在的二四一宿舍里,大家剛一碰頭,未經磋商,便一致決定,這個光榮而毫不艱巨的任務,當然要交給號稱牌桌東方不敗的易天行同學。

    易天行這些天被大家集體杯葛,委屈的像小媳婦兒似的,如今逮著機會,當然不肯錯過。他微微一笑,咪著眼對著滿宿舍的男生說道:“如果我去,對別的班上同學似乎不大公平,還是不要了吧。”

    班頭是一四川人,瘦高個兒,咆哮道:“爲了集體榮譽,不去也得去!”

    易天行嘿嘿笑道:“我們班只是小集體。難道別班同學就不是我們大集體的一分子嗎?如果要我去也成。”他站起身來,對著四周同學抱著一揖:“那我也算是班集體的一分子了,將來宿舍里的牌局,可不能不準我上。”

    男生們面面相觑。

    睡易天行上鋪的江蘇男生苦著臉道:“那我看,咱們班還是別爭這個集體榮譽了,不然和老易在一起玩牌,肯定以后天天開水都要我們打,房間要我們掃,食堂的雞腿票要被這小子贏光。”他看班長似乎準備語重心長,趕緊攔道:“班長,你要三思啊,不然你的煙錢就準備給這小子贏光吧。”

    班頭一聽如此慘痛的下場,不由打了個抖。

    衆男生一聽也對,趕緊紛紛說道:“對對對,小集體榮譽嘛,咱們班就別和其它班爭了。”

    易天行故作灑脫,把手一攤:“既然大家如此愛系愛校,那就罷了。”

    班頭在煙錢和班面子之間掙扎許久,還是沒下了決定。

    正在這時候,二四一宿舍的門被推開,比班長勢力要大上N倍的學生會女干事探了個腦袋進來,這位女同學之所以權勢薰天,一來是掌著學生會的好玩東西,最主要的原因,當然是因爲她是個美女。

    “喂,你們還商量什麽?咱們班當然是易天行。”

    班頭看見她,就像是窮苦人民見到了大救星,趕緊解釋道:“那小子敢和全班人民提要求,談條件。”

    “反了他了。”美女干事穿著件花裙子,笑咪咪地走了進來,全體男生哈腰行禮。

    花裙子美女干事看著易天行,笑著說道:“其實老易你不參加也好,不然東方不敗的名頭肯定就要毀于一旦。”

    雖然明知是激將法,易天行還是扯著喉嚨喊道:“誰?誰敢和我叫板?”

    “本系第一才女,秦梓。”美女干事從包里拿出報名表來,指著一個名字。

    “晴子?我還櫻木花道。”易天行接過報名表,卻被那個秀麗的簽名震了一下。

    擠在宿舍里的男學生,開始譏笑易天行孤陋寡聞,竟然連著名的中文系才女秦梓都沒聽說過。

    “秦梓是大二的師姐,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最關鍵是她漂亮的像仙女一樣。”美女干事笑咪咪地掏出一張照片,遞到易天行眼前:“私人贈送你看一眼。

    易天行看著那照片上白衣少女,沒怎麽費功夫,便想起了那日險些騎自行車撞上自己的冰雪少女,他回思起當日那陽光下這少女的輕輕一笑,不由有些呆了。

    “我去。”易天行大義凜然道:“本來以爲我班其他同學水平足夠傲然全系,但既然出了一個才女,我天行號不敗大人,自然不能袖手旁觀,爲集體爭榮譽,怎能少了我?這女生報了哪幾項?我全部都要參加!”

    全班男生哈哈笑了起來,有人忽然問道:“你只會打撲克玩麻將,象棋圍棋這些東西你學過嗎?”

    易天行想了想,正色道:“現在再學,也不遲。”

    “去死吧。”全體男生起哄起來。

    “朝聞道,夕死足矣。”易天行笑咪咪地在報名表上簽上自己大名,轉身離去。

    班上的男生也嘻嘻笑著散了場,從二四一宿舍里出來,跟在笑咪咪的易天行身后振臂高呼口號,群情激易。

    “打倒賭鬼反動色狼易天行!”

    易天行也不回頭,高舉右臂,緊握成拳,呼口號:“見美色則揭竿而起,我輩本分!”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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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01:07


第二卷 省城 第五十章 卡斯帕清源榮華高進桑

    第五十章 卡斯帕清源榮華高進桑

    省城大學圖書館和高陽縣圖書館的區別,就像是恐龍家族中身板最龐大的震龍和身材最婀娜的盜龍一樣,體積差了幾個數量級。易天行從歸元寺上三天這些神神道道的境界中脫離出來,終于回複了高中時讀書的習慣,一猛子扎進書海里,嚼的口唇流油,腦滿腸肥,好不快哉。尤其是臨到身前的棋牌大賽,全虧了這些日子惡補的諸多棋譜,才讓他有了信心站在了學生活動中心人聲鼎沸的A電教門口。

    這次活動……當然沒有校方插手。

    麻將赫然搬到學生活動中心打,這種事情學校可以閉一只眼放行,但絕對不可能睜著另一只眼寫個學校主辦的海報。

    在十月份的天氣里,易天行被強行套上了一件大風衣,然后在全班男生圍拱下威風凜凜而來,過堂穿風,將他的氣勢更吹到了天上。

    “忘了擦發蠟了。”瘦高個兒四川班長尤有些不知足。

    易天行一邊擦著額上的汗,一邊可憐應道:“有必要做這樣一個出場式嗎?”

    “集體榮譽。”班長大人嚴肅回道。

    “這叫集體發瘋。”易天行苦著臉咕哝道。

    學生活動中心里早已擠滿了人,一看威名早已赫赫在外的中文系第一麻牌高手,東方不敗易天行“閃亮”登場,頓時歡呼聲嘲弄聲喝倒彩聲炸雷似的響了起來。

    易天行暗自里把身邊這些驕態畢現的兄弟罵了個遍,臉上還要擺出寵辱不驚的高手風范,施施然往對局台上走去。

    進了熱氣撲面的活動中心,易天行再也顧不得班長的拙劣導演,把身上那件風衣給掀了,隨手扔給同宿舍的那幾個哥們兒,找準寫著自己名字的撲克牌台,便一屁股坐了下去。

    今天一直在演小跟班的班長大人急了,連忙小聲說道:“那邊麻將台子就要開打了,學校盯的緊,麻將必須先玩先收,不然傳出去影響不好,老師們要來找麻煩的。”

    易天行這時候已經坐到了牌桌旁邊,對著幾個面有土色的牌搭子極禮貌地笑了笑,然后轉頭輕聲說道:“麻將要打四方,再快也不能快到哪兒去,我爭取一鍾頭之內把撲克搞定。”

    玩的什麽牌?橋牌?別扯,那是文雅人玩的,大學生可不玩那個,咱玩地道雙摳。

    易天行的對門挺好,是一個女生。他知道能上來玩的肯定都是牌技純熟,女生尤其佳,不是他有性別歧視和花癡習慣,而是女生打牌一般都比較穩,不會劍走偏鋒。打結對的牌,必須兩家的配合要好。而易天行自己就是個好掌控牌局的人,至少希望對方能按自己的路數來,所以一看到是個女生,便有些高興。

    事實也是如此。

    不出三巡,他和那個女生的組合,已經順利淘汰了幾對選手,輕松殺入決賽。每當他和那個女生打到A的時候,另一對選手還在很苦惱地翻躍五這座小山。

    易天行看看那邊麻將桌上的人已經等的有些不耐了,轉頭向自己的女搭擋帶著歉意笑了笑,說道:“抱歉,決賽還有會兒,我得先過去。”那個女學生估計這輩子玩雙摳也沒有贏的如此意氣風發過,捂著嘴笑道:“你快去吧,我等你。”

    易天行聽到我等你這三個字,不免又習慣性地聽出了些別的意味來,心神一激蕩,再看這女學生,便覺得她臉上那幾粒淡淡的雀斑也透出些誘人的味道。

    往麻將台上一坐,那三個搭子齊聲一歎。有一個易天行認識的家夥笑著罵道:“你小子這不是攔我們的升級之道嗎?”接著搖頭對跟在易天行身邊的班長歎道:“我說,你們班這樣做事不厚道啊。”

    易天行不好意思說道:“別怪我,都怪我們班頭硬要拉我上馬。”

    亦有些不好意思的班長大人大手一揮,對著那三個牌搭子笑道:“諸位,能與本班東方不敗一戰,也算是青史留名的大好機會。當然,晚上本班有一飯局,諸位都來。”

    三個牌搭子來了興致,問道:“哪兒的飯局?是南園的小炒還是吃館子?”

    班長大人面色一窘,道:“班費可不寬裕啊,剛好一食堂就在樓下,各位何必求遠?”

    “切!”

    “什麽規矩?”易天行有些奇怪,爲什麽沒有看到那個叫秦梓的大二才女,想著要抓緊些時間。

    一個牌搭子百無聊賴地應道:“四川規矩,剔風,不算番,另三色,全包,不興雷。”

    麻將的進行過程比雙摳還要無聊。

    那三人平日里都是男生宿舍里的麻將老手,靠著打麻將混日子的隊伍,哪里會不知道在男生宿舍里被傳成神一樣的易天行,所以這比賽早早便沒了斗志。沒了斗志,這一輸起來就是丟盔棄甲,潰不成軍。

    只見易天行刷刷刷刷洗著牌,牌壘子像聽話的小車一樣在桌面上遊走而成堆,那姿式叫一個漂亮,旁邊圍上來好多學生看表演來了,一時之間,麻將區人山人海。哪里有人能看得出來,易天行這變態早已經把每張牌的位置記的清清楚楚,還把自己面前那壘砌成了自己想要的排列易天行微微側著頭,若有所思,大拇指腹輕輕地在麻將子兒的面緣上摩娑著,然后微笑著輕輕把牌面翻過來:“幺雞,七對。”

    七對、七對、七對、七對、七對伴隨著震天價的喝彩吃驚之聲,他就這樣“渾不在意,妙手天成”地玩著最直接的七對,一連胡了六七把,身邊的三個牌搭子終于不干了。

    “這不是埋汰人嗎?不玩了不玩了。”三人表示棄權。

    三人分屬的班長卻不肯干,在旁邊面紅脖子粗的吼道:“老易肯定出了老千,不然怎麽會這樣!”

    那三人同時回頭,給了自己班長一個白眼:“能瞧出來嗎?明知道他出千,但抓不到,也就得認。”又有一人給自己班長出著主意:“明年讓他換班,換到咱班上來。”

    別了麻將,離了雙摳,易天行終于被班長大人帶到了三樓。他此時方才知道棋類競賽是在三樓的小房間里。或許是想到可以和那位曼妙少女單獨相對,易天行露出一絲暧昧的笑容。

    “那位秦梓怎麽在下面沒看見?”易天行似乎無意問道。

    班長沒好氣道:“人家一才女,難道要學你們臭男人光膀子甩牌?”

    易天行不以爲意:“先前我那牌搭子不也是一女生。”

    “秦梓只報了中國象棋和圍棋兩項。”

    易天行感到有些上當:“那怎麽你們要我全報?”

    “別說這麽多廢話。”班長一把把他推進了棋類比賽場地。

    三樓比起樓下的嘈雜來說,頓時是另一片天地,不大的房間里分成三組,每一組進行的內容都不一樣,國際象棋,國內象棋和圍棋。學生棋手們分坪而坐,靜語悄聲,只聞棋子落坪清心之音,卻無周遭叫好俗趣。

    易天行眼光一掃,便見到角落里的那個女生。

    那穿著白色衣衫,淡雅有若秋水的女子。

    易天行雖然有些花癡,但畢竟不是白癡,之所以對這名叫作秦梓的女生如此上心,當然不可能就因爲她生了一張漂亮臉蛋。這兩天他也有想過和秦梓在校醫院外那條路上的“偶遇”,結果卻得出些不大妙的結論,他實在是想不明白,爲什麽一個平凡的女孩看見有人空手把自行車架打彎后,竟會平靜若斯。

    正是因爲這個小小的緣由,一進棋牌室,他便集中神念,察探著秦梓所在的方向。一番察看后,他微微皺眉,感覺到那女子身周有些什麽言不清、道不明奇異的感覺,遠遠地望著那女子宛如冰雪般晶瑩美麗的面容,他悄悄將自己右手伸到空氣中,真氣流轉,遙遙感覺著那處傳來的淡弱氣息。

    他的眉越發皺的深了,感覺到那個叫秦梓的女生竟不是一個俗人,只是境界頗高,看不出來修行到了何種層次。他心想上次從校醫院回來的路上撞上時,還沒有察覺到這女生有什麽異象,怎麽今日感覺卻如此強烈?他不知道這是前些日子在歸元寺里修習心經有得后的結果,還道是自己那日高燒糊塗了。

    帶著一絲警惕,易天行在自己的位置上緩緩坐了下來,遠遠望了那處角落里的白衫少女一樣,不料那女子也在此時擡頭。

    二人對視一眼,空氣中似乎有柔柔氣波流動。

    易天行最先開始的是中國象棋。

    他從小便在高陽縣的棚戶區里看那些苦哈哈們打撲克玩麻將,加上他本非常人,自然精通無比。但這中國象棋還真是沒玩過,雖然這些天在圖書館里惡補了許多棋譜,但也不知道究竟行或不行,于是起步便有些緊張。

    他執紅,先行。

    過宮炮,這招最粗顯后路又最寬泛。

    對方應了平軍。

    與對手隨意應走了幾步,易天行放下心來,看來對方也是業余有研究的,只要是走套路棋,易天行倒不怎麽害怕,一眼便瞧出來對方是依著橫軍攻對宮炮在走。

    一時間,各種梅花譜,無雙梅花譜,桔中秘,龍象譜,雙馬局,各式古譜今式在易天行腦海里像放電影一樣的過著,而他腦力急轉,在其中勉力選出最合適的,慢慢應出。

    如此步步爲營,不多時,對手便陷入苦思之中。

    而易天行也歎了口氣,知道此局算是得了。

    接著是國際象棋。

    易天行與對面那個戴眼鏡的胖男生握了一下手,然后擺了個最常見的西西里防御。

    走了幾步,那個胖男生推了一下眼鏡,用鄉鎮干部的語氣說道:“不錯啊,索金變例用的挺熟的。”

    易天行郁悶著,心想只會照貓畫虎,當然一步不敢錯。

    他這時候對那個叫秦梓的女生産生了極大的興趣,當然不是因爲美或才女名頭的關系,于是乎對于沒有秦梓參加的國際象棋有些興趣乏然,隨手應著,不多時,場上黑棋局面便一塌糊塗,中心封閉,右側乏力,眼看便是要穩輸了。

    不料那位胖男生似乎沒見過開局如此嚴謹,中盤卻如此胡來的“高手”,對著棋盤思琢良久,竟是不敢下子,一面擦著額頭的冷汗,一面苦思不停。

    易天行等不及,便給裁判打了聲招呼,在旁邊又開了局中國象棋,套了胡榮華年青時常用的幾個大刀絕招,砍翻了一個大二高手。

    不料一回頭,卻見那個胖男生吃力地從棋桌旁站起身來,面容慘淡地咕哝道:“這棋太邪了,看不出來名堂,認輸,認輸。”說完就慢慢向棋室外挪去。

    易天行瞠目結舌,心想,您別這樣啊,我可不想一人兼五門,會累死嘀。

    雖然易天行折騰的快,可時間還是一分一秒地在過,已經過去了三個小時。中途經過班長大人的不停哀求,裁判終于同意易天行下樓參加撲克和麻將的決賽。易天行順風順水地力斬若干不用出血的肥牯,甩下最后一串火車頭摳底,扔下最后一張二筒糊定,成功上位爲省城大學第一屆棋牌大賽的雙料冠軍。

    在和自己的雙摳搭擋女生進行了一個同志般的擁抱后,易天行急匆匆地跑上了三樓。

    他實在是抑制不住對那個叫秦梓的女生的好奇。一進門,便看見那位少女安安靜靜地坐在角落里,眼光往自己看來,長長的眼睫毛輕輕眨了一下。“你想做什麽?”易天行對著她微微一笑,在心里想著。

    易天行坐到了座位上,再也不管什麽法蘭西防御,阿維爾巴赫變例,魯賓斯坦體系,干淨利落在國際象棋上輸給了對手;然后用盡了前人的智慧,煌煌然若胡榮華呂欽許銀川三位一體,硬生生砍殺了諸多中國象棋高手。

    可圍棋不能這樣。

    就算一個運算能力到了顛峰的電腦,頂多也就在象棋上逞逞猛,對著這似乎最簡單的黑白二子也無可奈何。

    好在畢竟是學生比賽,了不起有幾個初三段的人才,不可能有什麽妖刀之流。易天行對著紋枰,苦思冥想,把從古到今自己見過的圍棋譜梳理了個遍,直到把自己特異的大腦絞成了枯干的海綿,才艱險無比地殺入了最后的二人對決。

    中國象棋和圍棋的決賽雙方是同兩個人,裁判在經過二人同意后,安排了一個極少見的雙對局。

    一副古色古香的中國象棋擺放在右側,棋盤上紅馬黑象躍躍欲動。一副啞光頗有雅氣的圍棋子擱在二人左側,十九道縱橫路上殺氣騰騰。

    易天行不合時宜地打破了這種氛圍。

    他向對面那個安靜的白衣少女主動伸出手去:“秦梓?在下櫻木花道,爲見你一面,我殺的好生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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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01:22


第二卷 省城 第五十一章 遙相望

    第五十一章 遙相望

    梁實秋說過,最不喜與太有涵養之人下棋,因爲殺死對方一大塊或是抽了一個車,對方仍然是神色自若,不動火,不生氣,好象是無關痛癢,使得局中的你覺得索然寡味。

    易天行也信奉這個道理,他不是君子,在勝負場上也好爭個輸贏,于是看著對面叫秦梓的女生長睫微垂,白膚賽雪,自凝神不語扮出不食人間煙火模樣,便有些大不自在。

    “該你了。”他提醒道。

    秦梓微微點點頭,然后伸出如青蔥般的玉指拈了枚黑子輕輕放在右下角上。

    學生比賽,自然不會進行番棋,一局定勝負的情況下,易天行對圍棋並無太大把握,于是將全副心神集中在中國象棋之上,按著腦海中印象頗深的一套古譜運車行馬。他之所以印象深,是因爲那古局的名字實在羅嗦。

    古局名:順炮橫車攻直車不食棄馬局

    “炮二平五”,“馬二進三”,易天行口中念念有詞,擺著架式。若對方按常理應炮八平五,馬八進七,或是之類應法,便是順了那個名字挺長的古局路數。不料對方這女子不爲所動,過宮炮架著,連環馬跳著,竟似一小農般毫無進取心地、自顧自地經營著自家的一畝三分地。

    易天行微微皺眉,心想這樣試探,總不是個了局。

    象棋還在試探,二人的圍棋卻已經在邊角上厮殺起來,可惜易天行畢竟不是老手,這圍棋實在是易學難精,有些深奧。不多時,便在邊角處的反提吃了大虧,一個提三還一,一個提五還一,生生虧空了不少。心情激蕩之下,竟連最簡單的一處打劫也沒照顧到,空空讓了幾手,損失慘重。

    他不由哀歎著拍了拍額頭。

    秦梓長長的睫毛微動,抿著薄薄的唇,面上沒有一絲表情的提著子,讓人瞧不清她究竟是喜或是激動。

    易天行心中充滿了對這個女生的好奇,對于坪上勝負倒不是很在意。他從蘭草編的棋子罐中取出一枚啞然意隽的白色棋子,放在自己食指與中間間輕輕摩挲著,眼光卻有些無禮地投射到秦梓略顯蒼白的美麗面龐上。

    圍棋下到了中盤,秦梓第一百五十六手輕輕落在了H9上,緊緊貼住了易天行那顆可憐無比、黯淡無光的白子。

    易天行微微一笑,身子向后仰著歎了口氣。雖然他棋藝不精,但看此局面也知道大勢已去,故作灑脫投子認負。

    而象棋此時也至殘局。

    易天行黑棋雙炮馬雙卒對秦梓雙炮馬士象全。

    這棋如何看著也是和棋面居多,秦梓隨意在楚漢線上往上運炮頂著馬腳,擡起臉頰,第一次說話了:“和?”

    整整一盤圍棋未曾多加思索的易天行,此時卻支起下颌,開始長考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擡起頭來,露出賊兮兮的笑容。

    “不和。”易天行搖搖頭道:“和了我就輸了,雖然不知道妹妹你爲何事而來,但我這人就是好勝,縱要憐香惜玉也得站在勝利者的立場上。”

    秦梓卻仍然是面無表情,微微低著頭。

    易天行微微一笑,朗聲道:“若我贏了這盤,你給我個彩頭如何?”

    秦梓終于擡起臉來,她清澈的雙眼神光四溢,寒意奪人,淡淡道:“也好。”

    易天行將一雙平凡無奇的手擱上棋盤。

    “我贏了,你答應我一件事情。”

    秦梓微一凝神,輕輕拂起自己鬓角青絲,緩緩道:“我自己的事情,便答應你。不過若你贏不了,我要向你討件東西。”

    易天行的手指輕輕摩裟著自己的下颌,閉目半晌后道:“若是我的東西,我自然答允。”

    秦梓聽他鹦鹉學舌,不由搖搖頭,冷冷道:“在你身上,自然就是你的。”

    易天行出了會兒神,忽然點頭應下。

    炮6退5!

    一直在旁邊安靜觀戰的衆人,終于忍不住輕輕驚歎了一聲。在這種均勢的局面下,易天行的黑棋主動退炮,完全像是一步閑手。當然,這個時候沒有人能看出來,這著退炮籌劃極其巧妙,正是勝局的要著。

    秦梓眉尖微蹙,帥四平五。

    易天行馬4進6 3,秦梓應了步炮六平五,他也不加思索,迳直回了步馬6進5 4。

    接下來,二人在棋盤的楚河漢界上運子如飛,紅方后炮再進,眼看將解眼前之虞,不料易天行微微一笑,將自己的老將五平六,橫生生地露出這塊肥肉給了對方。

    秦梓神情卻漸漸凝重起來。

    她忽而想到和易天行的那個賭約,眉頭一皺,便開始在棋盤上尋找兌子的機會,畢竟若將大子盡數全棄,局面由繁而簡,想易天行的黑棋也再不能玩出什麽花招。

    易天行卻似乎神遊盤外,面對對方明明白白的意思也不稍加抵抗,很輕易地便送了枚馬與紅子兌掉。

    便是這一兌,卻讓場上局面煥然一變。

    秦梓微微一驚,似乎看出后面的路數。

    而旁觀的衆人卻還是一頭霧水。

    易天行微笑道:“你我一勝一負,也算平手。”

    秦梓淡淡道:“下完再說。”

    易天行見她倔犟,也不多話,默然運著自己的黑棋,不過數步,原本紛繁一片的棋盤上,卻驟現一道殺伐之氣直沖紅方帥營。

    黑棋前炮平四,紅棋移帥。

    黑棋前炮炮五進五。

    紅棋再無退路。

    正是象棋中最最可憐的困斃。

    旁觀諸人直到紅棋已敗,方才明了此中妙趣,不由哄地一聲喝起彩來,只是看在秦梓身爲輸家又是美女的份上,喝彩聲顯得不那麽理直氣壯。

    秦梓一直低著頭,此時方緩緩將那美麗不可奪視的臉頰擡起來,若靜泉秋石般的雙瞳靜靜看著易天行,然后起身對著身邊的人小聲說了句什麽,便轉身離開。

    易天行皺眉看著她。他知道,不會這麽簡單。

    這次比賽,易天行的收獲是:一張大紅獎狀和寢室同仁額外贊助的十張雞腿票,走在路上男學生們投來豔羨的目光和女學生們不屑的神情。

    他不知道這些女孩子們爲什麽會不屑。難道就是因爲自己對著中文系第一才女秦梓沒有憐香惜玉?還是說自己賭鬼的潛質實在是太強,以至于女孩子們都有些本能的反感?

    他將這椿事寫到了給鄒蕾蕾的信中,在信上哀歎連連妄圖搏取同情,不料蕾蕾回信時,一如既往的明月清風。于是他在第二封信里寫上關于秦梓的種種事情,狀作隨意走筆,實則刻意露出些並不存在的甜蜜來,不過是想讓蕾蕾同學酸上一酸,不料蕾蕾的回信讓他慌了神。那封信里一句私言密語都無,竟是一篇荀子的勸學篇,想來那個短發女生是真生氣了。

    易天行向來是個有色心無色膽的精神層面色狼,那日與秦梓見面后,雖然也被那種清雅風姿所吸引,但絕沒有動過什麽不該動的心思,更何況他非常清楚,這個叫秦梓的才女絕不簡單,看模樣神情,與上三天中的吉祥天一定關聯匪淺。一番考慮后,爲安全起見,他惡狠狠地命令那小朱雀晚上不準回舊六舍外的大樹,暫時中斷了與小家夥的聯系,等著這件事情結束后再說。

    似乎爲了證明他的這種判斷,在以后的校園生活中,他發現一向深入簡出的秦梓,似乎成了自己在校園中的某一種倒影,一種時刻提醒著自己的存在。

    當易天行在一教樓前荷花池旁讀著蕾蕾寫來的信時,秦梓正從他的身后遠遠地穿過三教。當易天行在操場上當守門員施展八臂金剛功夫時,秦梓偶爾會推著自行車,遠遠地走過。或許某個無聊的夜晚,易天行扒在舊六舍二四七室破爛窗台往外望去時,隔著數公里遠,秦梓正在省城大學東區那架古銅大鍾前望著某一個方向。

    若在一般人看來,他二人的生活實在是沒有什麽交集。

    在尋常人的眼中,這種相隔數百米的“擦肩而過”甚至連薄緣都算不上,

    但他們兩個人不同,都是修行中人——荷花池旁的遠遠注視,操場邊的目光一觸,還有那個夜晚里,兩個修行道上的天才,相隔數公里的遙遙對望——修行中人六識敏銳,這些在尋常人眼中毫無牽連的場景,對于他們兩個人來說,卻是清晰無比。

    他知道她在看他,她知道他知道她在看他。

    就是如此。

    終于有一日,這種遙遙互望的日子結束了。

    那一日天高云淡,秋風送爽,落葉漸至,肅殺之意微作。

    秦梓推著自行車來到正在啃雞腿的易天行面前,輕聲說了句:“你的象棋下的不錯。”

    易天行知道她肯定有什麽話要說,所謂下棋事,只是借口罷了,但還是微笑應道:“不是我下的好,只是記性不錯罷了,那局我套的是1984年全國個人賽江蘇徐天紅和一個河南棋手的譜子。”

    秦梓哦了一聲,似乎並不在意,只是在離開的前一刻,走到他身邊遞給他一個紙條。

    易天行在紙條上掃了一眼,便放進了自己的錢夾里面。翻開錢夾時,鄒蕾蕾同學那張純淨可愛的面容又隨著那根囂張無比的食指,一同出現在了他的眼前。他忍不住偷偷一笑,在心里嘀咕著,真是個凶女人啊。

    紙條上面寫了一個地點。

    七眼橋下,府北河旁。

    易天行一個人來到了七眼橋下。

    此時微風從河面拂來,蕩的河畔弱柳輕擺。

    易天行此刻心神一片清明。他知道秦梓肯定來頭不簡單,但自己拿定了水來土淹的主意,也就不怎麽害怕了。明知道吉祥天的人不會這麽容易放過自己,那麽早些顯身在自己面前,或許還是一件好事,至少不用再每日里疑神疑鬼。

    他在河邊等了會兒,終于看到了那個騎自行車的少女。

    “你好,有什麽事情嗎?”易天行欣賞著少女的美麗。

    秦梓淡淡道:“有些事情想麻煩你一下。”

    易天行隱隱有些緊張:“什麽事?”

    “就是賭約上說的事情。”

    易天行吐了口悶氣,抱著膝蓋坐在河邊的椅子上,看著秦梓說道:“那天是你輸了,似乎應該你答應我一件事情才對。”

    “什麽事?你先說吧。”秦梓似乎永遠都是那種淡淡然然的神情,這一點卻讓易天行瞧著有些無名火起。

    他略有些無奈說道:“不要再來煩我了好嗎?我都不明白,你們不是半仙嗎?和我一窮小子折騰個什麽勁兒。”

    秦梓推著自行車站在他的身前,也不回頭,迳直看著河面上偶爾展現在湍流中的白石,靜靜道:“你在說些什麽?”

    易天行咧嘴一笑,把皮鞋脫了,讓自己憋屈了一天的臭腳丫在椅子上被清風侍候著:“我雖然不是你們那個世界的人,但也能看出來,你是有境界的人,只是不知道到了什麽程度而已,最近這些天時常在學校里看見你的影子,感覺有些怪異。”

    秦梓回頭,看見他的不雅坐姿,略皺了皺眉,道:“你也是修行人,爲什麽要和我們拉開距離?”

    易天行搖搖頭道:“我無師無長,無欲無求,只想過個凡人的生活,你何必把我拖進你們的世界去?”

    “我們的世界?”秦梓的眼中閃過一絲惘然,“我們的世界又是什麽世界?”

    “吉祥天。”易天行雖然很喜歡面前有美女賞目,但很不耐煩進行這種似乎很有味道的對話,直接了當說道:“知道我,並且對我感興趣的人,不外乎就是吉祥天,雖然我不知道你們爲什麽觀察我,但我想表明,我對你們沒有敵意,請不要爲難我。”

    “你不知道?”秦梓的臉上閃過一絲譏诮。

    易天行忽然覺得自家那個凶霸霸的蕾蕾同學是多麽的可愛,無奈歎道:“我不想進行這種你不來我不往的無聊對話。總之象棋你輸給了我,你就得答應我,以后別來找我麻煩。”

    秦梓露出一絲愕然,旋又微笑道:“我說過,只要是我的事情,我可以答應你,可惜這是門內的公事。”

    “不要敷衍。”易天行略帶一絲嘲弄說道:“爲何方才你臉上露出一絲愕然?莫不是以爲這麽大的事情我竟想通過一盤小小的棋局化解?你們這些半仙是不是覺得像我這樣想很傻?”

    他站起身來,走到秦梓身邊,余光看著她的柔弱肩頭說道:“我這種人就是這麽簡單,重然諾,本來就是我的原則,所以我希望你能夠尊重我們之間的賭約。”

    秦梓側過頭,河風缭繞著她的發絲搭在額上。

    “我只能答應你私人的要求,這也是我的原則。”

    易天行抿著唇笑了,笑的無比邪惡。

    “私人要求?”

    “不錯。”

    易天行歎道:“一直聽聞上三天大名,總覺著是飄渺于天際的存在,和自己這種凡夫俗子扯不上關系,沒想到啊……”他眼光在秦梓小有韻味的身上招視一番,“居然上三天也要玩美人計了。”

    秦梓似乎有些受驚,兩只清澈的大眼睛露出一絲窘色。

    也未見她如何移動,只覺河邊的風勢略一流轉,她整個人便與易天行隔開了三步的距離。

    這下倒是輪到易天行吃驚,他張著嘴歎道:“好高明的輕功。”旋又歎息道:“放心吧,過于私人的要求是不敢提的。”

    他微笑著拍拍自己的胸口,扮成可愛憨厚模樣說道:“這里有個女生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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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01:54


第二卷 省城 第五十二章 真蘭弦

    第五十二章 真蘭弦

    七眼橋下河水悠漾,岸旁惠風和暢。

    秦梓輕輕低下身子,將衣袖高高捋起,把那潔白的小臂伸入河水中,采摘了一枝蘭草。她輕輕咬了咬下唇,緩緩說道:“私人要求你慢慢想吧,既然有人管著你,我也不擔心,只是……”

    易天行見她語氣中忽然透出小女兒情態,不由心中一蕩,暗自想著,要求過分的事情不能,玩一下小暧昧似乎也對不起自己的狼心狗肺,但如果能時常看著這樣一個賞心悅目的女生,倒也不錯。

    正想著,卻聽到秦梓的下一句話。

    “有一件東西在你那里,我想要。”

    “說話的語氣很不中聽。”易天行搖頭道:“若是借,態度便要好些。”

    “不是借,是要。”秦梓認真說道。

    易天行看著這女子神情,微微皺眉,知道吉祥天還是放不下歸元寺里的那片袈裟,思忖了會后應道:“先前賭約里倒是有這一條,不過你沒有贏。何況你想要的東西,本來就是不我的,我無法給你。”

    秦梓看著這個年輕人,越發覺著有些古怪的感覺,看著他一臉無賴神情,渾不把神秘莫測的吉祥天當成一種威脅,不免暗自揣測著他到底有何倚持。她哪里知道,易天行根本沒有這種道門相爭的概念,生死厮殺,似乎離他的世界還遠的狠。自然說話有些牛二的橫勁。

    前些天里,她暗中查探著易天行的守藏,發現這個學生也只是如一般子弟那樣渾噩度日,若不是清楚他體內有極豐沛的火元,又知道這學生進出上三天視爲畏途的歸元寺數次,她還真不敢相信,易天行也是修行中人。

    易天行見她不說話,略覺古怪。

    秦梓思忖了會兒,發現和這學生還是要直接一些,微微一笑道:“既然你不肯給,那就算我搶好了。”

    在歸元寺潛修數日后,易天行的修爲大增,斌苦大師也曾經說過,上三天門內除了些有數的高手,沒有誰會對自己造成威脅。因此當他聽見這句話后,也只覺著這女生坦白的倒有些可愛,真沒想過就憑這樣一個水靈的小姑娘能從自己這變態手上搶到東西,于是呵呵笑了一聲,系上鞋帶,便欲離去。

    正走了一步。

    便感覺身周環境有些異象發生。

    七眼橋下終年不絕的浪花拍石聲,便在一霎間消失不聞,而河畔隨風擺動的柳枝也在同一時刻安靜了下來。

    他愕然回首,卻依然只看見秦梓美麗的側面和那幾絡秀發。

    “我設了一個小結界,大約能支撐半個小時。”

    秦梓淡淡說道,身周的氣息卻漸漸厚重起來。

    易天行皺眉,這才發現面前這個女子境界頗高,竟隱隱讓自己有些害怕的感覺。

    他在肚子里強給自己打氣,假意呵呵一笑道:“我可是天賦異禀,不想欺負你這小姑娘。聽說吉祥天的小公子乃是修行門中的天才,不如改天我和他喝茶聊聊。”

    秦梓聽到他的這句話,微微一笑,方才在河邊撷取的那株蘭草輕輕淼淼地從自己掌心落了下來。

    蘭草在空中輕輕飄蕩的時候,她右手掌在胸前一展,道道指影仿佛蘭香溢室,漸漸揮發開來。

    而那株蘭草也在下墜的過程中忽然消失不見。

    下一刻,秦梓的掌心中多了一道似青如玉的淡淡煙氲。

    易天行雖然認不得這是吉祥天從道家借來的先天密法,靈弦三法中的“真蘭弦”,但直覺告訴他:大事不妙。

    他的動作太快了。心里這個念頭方現,一雙鐵腳已經在河畔地上一蹬,蓬地一聲巨響,河畔地上的大石被他一腳踏碎。而他也借著這股巨力,整個人被震到半空之中,斜斜往前方掠去。

    他先前聽這女子說有結界,便以爲是歸元寺中那種青色伏魔金剛圈,把自己的兩個手臂擋在臉前,便像炮彈一樣往前沖去,只盼能將這結界一沖破開。

    不料他的身子在空中滑行良久,卻是空蕩蕩地一無所觸。

    他整個人被自己一腳之力反震飛了足足了三四秒鍾,按照他的速度,至少也得跑到了幾百米外……可還是什麽都沒撞到!

    體內火元微亂,他整個人已實實在在地摔了下來。

    又是一聲悶響。

    易天行拍拍屁股從地上爬起來,才發現……自己先前坐的椅子已經被自己的貴臀壓的破爛不堪。

    原來,自己竟是在遠地玩了個高空跳!

    “這是什麽結界?”易天行臉色凝重起來,對秦梓冷冷說道。

    秦梓默然不語,右手平攤在胸前,左手挽了個極美的光圈,只見結界內仿若凍結一般的柳樹柔枝在這一霎間活動起來,向易天行身上撲去。

    易天行肌體比尋常人要靈敏數十倍,哪里這麽容易便被這些柳條纏住,只見他像道閃電一般在密密麻麻的柳條內閃躲著,動作好不迅疾隨意。

    秦梓一皺眉,手掌放在身前平放,掌心那道淡淡的煙暈浮了起來。

    “縛!”

    隨著她這聲清叱,易天行忽然感覺自己身周的空氣變的粘滯起來,自己的速度大受限制,略一窒神,便被那些柳條密密匝匝捆了個結實。

    秦梓見他略一掙扎便無法動彈,于是輕移蓮步向他靠近,說道:“吉祥天也不願與閣下爲敵,只是有些事情需要這件天袈裟一用,還請見諒。”

    易天行忽然將低著的頭擡了起來,臉上還是鬼鬼的笑容:“我還蠻經常被捆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捆綁系的潛質。”

    說完這句色情話,秦梓離他也只有兩步之遙。

    他雙臂一掙,自己身上的柳枝寸寸短裂,而他整個人也已向秦梓撲了過去,手臂如電閃出,扣在了秦梓的頸上。

    “歸元寺的鐵蓮都綁不住我,何況這些虛柳。”易天行一面向美女自吹著,一面小心盯著她掌心的那道煙暈。他總覺著那里面蘊藏著很可怕的力量,自是不敢大意。

    “修行之人,怎麽能有你這種體質?”秦梓一驚后反自微微一笑:“既然你看得出來是虛柳,那你只是破了實體,又哪里破得了虛質?”

    易天行的手指按在她的頸上,火元將吐未吐,只是覺得觸手處一片粉嫩,倒有些分神。聽見她這樣一句話,心中警惕方起,卻看見秦梓微微一笑,將她的右掌合上。

    這一合,便等于五根手指在那道說不明白是什麽顔色的煙暈上輕輕一攏。

    輕輕一攏。

    易天行身上驟感壓力倍增,明明自己身上一根柳條都沒有,此時卻感覺有無數道堅韌無比的柳條正在捆著自己,還在不停收縮。

    他悶哼一聲,身上肌肉緊繃,勉勉抗住這種怪異的虛無力量。

    再一側頭,卻見秦梓已經離了自己的掌口所扼,站在數步之外俏生生地看著自己。

    “不用掙扎了。”秦梓淡淡說道。

    易天行悶哼一聲,體內真元疾運。他不信這個邪,肉眼都看不見的東西能捆住自己?可是秦梓用的道家秘法“真蘭弦”確實厲害,道道虛影,無所不在的捆著他,他一發力,便發現自己從頭頂到小腳趾頭,全部在與一種奇異的力量對抗,似乎身遭三萬六千個毛孔都在與這道極細小的力量進行著較量。

    而這種極細微的對抗,實在是他這個粗糙的修行初哥難以掌握。

    細微處無法掌握,積沙成塔,整個大方面上的力量對比也顯得淩亂。

    而法術的對抗,最在乎的便是秩序。

    易天行無法掌握自己力量的秩序,此時空有千鈞金剛龍象力,卻也只能狼狽地東突西扭,空使著力。他每一撞,便似乎有無數力量。奈何這些力量似乎全數擊打在泥沼之中,滑膩里更隱藏著極玄妙的細微用力,讓他始終難以脫此束縛。

    易天行稍微平靜了一下心神,老老實實地站在秦梓構造出來的結界里。

    “這是什麽道理?”在這種局面下,他也不肯放過求教的機會。

    秦梓淡淡道:“你空有一身蠻力和無盡火元,卻不知如何使用。你在歸元寺悟道三日,也只學了些內修的法門,這外在的控制卻是連修士中的小孩子也不如。像你這樣漫無章法地用著自己的真元,就像是一處被點著的油田,熊熊燃燒,看著勢盛,卻毫無用處。真正的高手,當然會懂得把這些油用在該用的地方,把它的每一次燃燒,都變成一種力量。”

    說完這句話,她將右掌五指略微松了松,易天行也感覺自己身上的束縛稍松了一點,但他不敢輕舉妄動,雖然對她的蔑視有些不服,但發現情勢如此,道理似乎也是如此,由不得自己不服。

    好在自己不怕挨揍。

    易天行在心里這樣寬慰自己,嘴上調笑道:“原來修行就是燒油,難怪藏上信徒們都習慣了獻喇嘛酥油。”

    秦梓慢慢走上前來,輕聲說道:“貧嘴是一種不好的習氣。”

    她右掌像托蓮一般輕輕隔空托著那道煙暈,然后左手輕輕一彈指。

    一彈指,空氣中一陣微動,結界中嗤嗤之聲大作。

    易天行眉頭一皺,被無形真氣捆成醉蝦一樣的身體,在他極恐怖的力量作用下,終于彈了起來,腰腹部驟然用力,整個人從地上彈至半空,險險躲過幾片呼嘯而來的風刃。

    可還是有兩枚沒有躲過,劃破了他的衣裳,在他的身體上留下一道淺淺的灰痕。

    易天行感覺著自己肩頭傳來的陣陣辣痛,好生吃驚,心想這女子一彈指召出的風刃竟有接近子彈的威力,再想到她喚出結界的手段,臨空控力的法門,不由好生駭然,心想這丫頭在吉祥天里到底是何角色?居然會厲害成這種樣子,自己在她手上竟是想不出什麽辦法來。

    秦梓見他居然還能動,不由神情微愕,見到風刃劃到他的身體上,不由向前挪了一步,似乎頗爲關心他的生死。直到最后看見他像只醉蝦一樣的在地上扭著,又不禁微微笑了起來:“我無惡意,你若不躲,這幾片風刃也只會割破你的衣裳罷了。”

    易天行心里好生駭異,直到此時他才承認對方有足夠的實力可以傷害到自己。想透了這點,他才不禁感歎世上之大,無奇不有,眼前這個看著怯弱無比的小女生,竟是真元比斌苦還要雄厚的修道中人。

    他心中凜然,臉上卻還是挂著無害且無辜的笑容。

    “你長這麽漂亮,用得著使這種方法耍流氓嗎?我教你幾個好招數,只要你肯使出來,不用你來脫我衣服,我自己會心苦情願變身爲色狼的……”

    秦梓微惱,右手五指一攏,掌心煙暈被青蔥樣的細長手指捏成扁狀。

    易天行感覺身體四周空氣驟然一緊,還沒有說完的那句話戛然而止。他只感覺自己每一寸肌膚都感覺著巨大的壓力,自己的衣服也被壓成了煙盒上的錫箔紙一般,皺皺著緊緊貼在自己身上。

    他可不想一直就這樣束手就縛,在心里尋著解決的辦法,不停默禱經文。此時體內真元像漩渦一般急速運行著,奈何體內真氣再足,體膚所觸之處皆是壓力,每一絲肌肉都在微微發顫,自己根本無法將力量使出來,就像是在深海底拼命掙扎一般。

    “如是思惟,不令外念!”

    他在自己的識海里悶哼一句,坐禅三味經當中一直未能全盤體會的思惟法門,終于在這種狼狽的境地下向他敞開了一道門縫。隨著經文的輕頌,易天行放松了對自己體內真元的控制,反讓真元隨著外部的壓力緩緩流轉著,遁自然之道,依佛心無障,真元漸漸歸于控制之中,淩亂之象稍頓。

    趁著這機會,他運起法門,體內火元一漲,悶哼一聲,指尖微擡,三粒極高溫的朱火便串成連珠向秦梓所站之處襲去。

    秦梓果然有大神通,只見她左手在自己身前由上至下輕輕一拂,一道光滑如鏡的冰面,便毫無先兆地橫生在自己面前。

    嗤嗤數響,冰面盡數融去,而易天行喚出的三枚朱火也消失無蹤。

    但就是這一霎那,易天行覺著外部那股無孔不入的壓力,竟稍稍緩和了一些。先前一陣巨壓,隨著他身周的空氣緩緩壓至,他身上還好,只是耳膜被震的有些發痛,嗡嗡響著。

    此時壓力漸小,神識複又清明,一擡頭卻看見那個厲害無比的小女生,竟是雙頰生起淡淡紅暈,側過了身去。

    易天行一愣,下意識地低頭去看,卻看見因爲空氣中的壓力,自己的衣服緊緊貼著自己的皮膚,將那不雅的某處輪廓顯現的十分清楚。

    他擡起頭來對著側過臉去的秦梓傻呵呵一笑。

    這一笑,卻把自己剛悟得的一絲道理全數抛光,也把這難得的戰機可惜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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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02:22


第二卷 省城 第五十三章 焚柳煮衣

    第五十三章 焚柳煮衣

    秦梓余光中看見他傻笑,卻誤從這笑聲里聽出幾絲淫亵味道來,寒著臉一擺左手,指尖真氣缭蕩,隨著嗤嗤破空之聲,風刃又至。

    易天行慌了神,雖然這些風刃似乎還不能破開自己堅逾精石的肌膚,但那種火辣辣的痛也不是好受的,破口罵道:“是你耍流氓,關我屁事!”

    這時候風刃已經挾著破空之聲,來到了他的面前。

    易天行這次學了個乖,整個人老老實實地一動不動,眼觀鼻鼻觀心,學著老僧入定。只是他雖然模樣擺了出來,一顆不動佛心卻沒練到家,耳中聽著淒厲風聲,身上覺著漸漸冰涼,似乎有幾片風刃正從自己自己的鼻尖掠了過去。

    他先前罵秦梓耍流氓,不料還真是一語成谶。

    破空而至的風刃擦著他的肌膚來回割著,將他身上的衣服劃成一條條的布屑,隨著布屑緩緩落在地上。易天行的身上便只剩了條小內褲,全身赤裸。

    “才女耍流氓啊!”

    易天行也不管這結界有沒有隔音的作用,不顧情態破口大罵道。

    秦梓臉色一黑,卻沒有接話,反而用眼光將他身體從上至下好好掃視了一番,只是看著易天行勻稱的身材,面上神情有些不自然。

    過了會兒,秦梓沒有發現自己想要找的東西,不由微微一凝神,半晌后道:“天袈裟呢?”

    “這種情況下說話?”易天行臉皮厚,光著身子看著她,臉上滿是促狹笑容。

    秦梓一窘,一揮左手,結界內的柳枝便輕輕揚揚地飄了過來,蓋在了易天行身上。

    易天行沒有再出手,雖然這時候他已經能夠喚出自己體內真火,但他總覺得對方此次前來,肯定有所準備,自己的火元不見得會起作用,更何況在他的神識里,總覺得眼前這個小女生不會真的傷害自己。

    “天袈裟不在我身上。”他煞有介事說道:“那日歸元寺借我天袈裟幫我退燒,后來燒退后天袈裟便不見了,估計是寺中老和尚使神通喚了回去。”

    秦梓雖然有些不信,但眼看著易天行近乎赤裸的身體,確實想不出別的可能。

    易天行見她沈吟,笑咪咪道:“秦梓,你在吉祥天里是什麽身份?好厲害,我在你面前什麽辦法都沒有。”忽然長歎一聲,面上戚容漸現:“我自小獨自修行,原以爲天下之大,沒有我去不得的地方。沒料到遇見的第一個上三天中人,就比我厲害這麽多。”

    秦梓轉過身來,看著他滑稽模樣,微皺了皺眉:“真是感應不到你身上有天袈裟。”眉宇間露出一絲失望和黯然。

    易天行此時被柳條纏著了一個綠柱子,他用勉強能動的食指摳摳柳條上的突起,皺皺眉:“你是吉祥天中何人,爲什麽要對付我?”

    秦梓輕輕從唇際吐出一句話:“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你要天袈裟做什麽?”

    秦梓淡淡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

    易天行閉目想了會兒:“以你的修爲,天袈裟對你沒什麽幫助。”

    秦梓靜靜望著他道:“你先前似乎有些自卑心緒,其實不妨讓你知道。修行門中,像你這樣的初學者,便能到如此境界,進速之快,算是世上罕見。”

    易天行眉角一挑道:“還是不如你。”

    秦梓微微一笑,沒有回答,轉而問道:“既然天袈裟不在你身上,我想問你幾個問題。”

    “如今我是菜板上奄奄一息的魚,隨您怎麽剔骨。”易天行話里有一絲火氣,“問吧。”

    “你怎麽進得了歸元寺后園?”

    易天行道:“走進去的。”

    秦梓面上微有怒色:“不要說笑。”說完這句話,她出奇地沈默下來,負手于后,靜觀蒼天,悠然歎道:“那處后園里有什麽,在修行界里一直是諱莫如深的事情。”

    她想了會兒后緩緩說道:“我也不瞞你,我自小記挂此事,推斷出里面應該住著一位有大神通之人。只是不論是我上三天,還是高原藏密,這些年來都有試探,但沒有一次能夠成功潛進。你爲何能進?這個原因我總要弄清楚。”

    易天行凝神聽著,心里也湧起很大的疑問。他后來也常覺著自己歸元寺之行似乎有些過于順利,此時聽這位吉祥天的秦梓姑娘說,才知道那處后園竟是一個秘地,可爲何自己當日如閑庭信步般便走了進去?爲何自己后來進出,也沒覺著有什麽奇異之處?

    他忽然想到在歸元寺斌苦大師和自己說的一句話。

    “老祖宗對你青眼有加……”

    他猛一驚神,縱然此時全身赤裸,卻也流下兩滴汗來。老祖宗對自己青眼有加,所以自己可以輕輕松松進了歸元寺后園,可以從斌苦那里學到修佛法門,可以得到了歸元寺的寶貝天袈裟給小紅鳥滅火……好大的人情!

    易天行不是傻瓜,他想到此處,便有些暗驚,試看自己也沒什麽能讓那個強到變態的老祖宗瞧得順眼的,他給自己這麽大的人情,背后一定隱藏著什麽原因。

    而這原因,卻是現在的自己無法參詳透徹。

    秦梓一直安靜地等著他開口。

    易天行思忖良久后,才說道:“你信緣份嗎?”

    秦梓一愣,半晌后搖了搖頭。

    “我信。”易天行笑了笑,“緣份這東西,當我覺得一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很沒道理時,我便把它歸結爲緣份。歸元寺里的遭遇,我也當是一種緣份。”

    秦梓又搖了搖頭。

    易天行忽然微笑道:“你不會打算把我捆在身邊一輩子吧?”

    他一句調侃,秦梓卻若無所聞,自問道:“歸元寺的后園里究竟有什麽?”

    易天行雖然有些懷疑歸元寺的用心,但相較之下,對于面前這個厲害的恐怖小女生更是沒有半分信任,想了會兒后臉上堆起誠懇面容:“我確實不知道,一個愣小子哪里可能遇見什麽奇遇,或許是運氣好吧。”

    秦梓面上神情淡然,看不出心中所想。

    易天行此時卻忽然啊啊大叫起來。

    秦梓側臉去看,卻見他身周的柳條不知爲何竟燃了起來,略一皺眉,心想難道這小子對于體內火元仍然不知如何控制?

    就在哇哇大叫聲中,易天行暗自叫體內火元緩緩逼出,將自己身上的柳條燒了個干干淨淨。雖然體內那些無數股虛勁仍然揮之不去,但火元缭體,卻讓他感覺舒服了些。

    柳條燒光了,他身上還有什麽?

    小內褲是布做的,更是早就燒成了他腳下的一團灰燼。

    于是他此時像一只剝的干干淨淨的光豬一樣,站在清雅淡麗的才女秦梓面前。

    秦梓微啐一口,面上略有羞意,側過臉去喝斥道:“成何體統。”

    秦梓心神微亂,右掌中的神奇煙暈也自搖晃了一下。易天行感覺自己身上的無名束縛略有放松,在她身后邪邪一笑。

    “干脆都燒干淨,讓你查天袈裟也查的清楚些。”

    他一面說著話,一面默運著坐禅三味經,隨著體內的真元疾運,終于勉力向前移了一步。先前被困在結界中時,曾聽見秦梓無意說過一句:這結界約摸能支持半小時,而先前他暗算半小時差不多到了,于是使出了自己的小伎倆。

    易天行等的就是這機會,不待秦梓反應過來,腳跟部的肌肉勉力一彈,整個人便向秦梓撲了過去。

    秦梓忽覺掌心真蘭弦一震,知道身后有異動,強行轉身,卻看見全身赤裸的易天行向自己撲了過來。

    以她的修爲,在這個世上遇見任何一個高手,也不至于慌亂成這種模樣。若易天行此時是全身火元盡出,化爲焚天神通撲過來,秦梓自信也有辦法應付——但她畢竟是個青稚未褪的姑娘家,驟一見一個赤條條的大男人向自己飛撲而來,哪有不心慌的道理——她下意識里捏了個神訣,移地三尺之外。

    便是這一慌神,強加在易天行身上的道家秘法真蘭弦卻因此出現了一道精神面上的缺口。

    易天行半仆于前,左膝跪地,感覺身遭束縛漸漸煥散,暗喜之下,一聲方便門法咒頌出:“破大自在!”

    體內金紅火元被他急速逼出,從自己的左手在指尖到右手中指尖,繞過后背,一道極鮮豔的火鳥噴薄而出,沖天直上,狠狠打在因時間漸久而顯出真形的結界上。

    易天行撲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結界內一陣天搖地動。

    易天行腳尖在地上一點,整個人燃著熊熊朱焰,挾著令人退避三分的高溫,趁著結界淡薄的一霎間沖了過去。結界消退后,顯出一直在不遠方的七眼橋來,他哪敢停留,渾身燃著火一頭跳進了湍急的府北河里。

    “轟”地一聲響,浪花四濺。

    結界一破,二人先前站著的地方回複尋常景色。河上微風漸起,柳枝又開始在風中輕輕擺動,清香中一片適意甯然,只有岸畔一只碎成木片的椅子和一些破爛的布屑證明方才這里曾經有過一場激斗。

    一個全身黑衣的陰煞小個子跪在秦梓的身后。

    “主公,爲何留這小子一命?”

    秦梓今日控制真蘭弦太久,真元耗損過大,最后又以神念與易天行的九天玄火硬拼了一道,臉色不禁有些發白,卻顯得這張美麗面龐更加怯弱可人。她沒有解釋那個小個子的問題,只是看著水波滾滾的河面,有些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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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02:41

第二卷 省城 第五十四章 溫柔小火(1)

    第五十四章 溫柔小火(1)

    府北河過了七眼橋繞過觀河亭,勢頭便緩了下來,漸漸郁成一片汪汪的靜流之地。水面雖然談不上廣袤無垠,但平靜無風亦無波的鏡面樣子,仍然是似極了江南明秀湖泊。水面明淨無瑕,映著天上的絲絲云彩,泛著淡淡日光……日頭漸漸下去了,夕陽照著水面,幾片雨云從遠處飄了過來,卻露出了另一角青天早月。

    易天行安靜地躲在水底泥沙上,借著水流的溫柔擠壓安撫自己紊亂難平的心緒。他並不知道今天面對的這名青稚女子便是吉祥天里神秘的小公子,更不知道若他從秦梓手上逃脫的消息傳到修行門中,會讓一干修士對他的評價飚升到什麽地步。他只是覺得有些頹然,覺得自己在歸元寺里辛苦修道,怎麽最后卻落了個慘于黃毛小丫頭之手的下場。

    身邊的河水有些冰涼,易天行封住自己口鼻,用自己以前在縣城學會的本事,用自己的周身皮膚吸納著水中的空氣,涼氣漸沁,他暗自將坐味三禅經運行了幾遍,化解先前的傷勢,然后勉力在河底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光著腳踩在淤泥中,極困難地抵抗著撲面而來的水波。

    他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雖然感覺中,那個叫秦梓的女子對于自己並沒有動殺念。但想到對方的身份,易天行便苦笑起來。

    “說不定再被她抓到,會被當成妖怪捉到山上去給那個狗屎吉祥天看門,就算她良心好給我求情,可她這樣一個下層修士,在門里面說話也沒什麽分量吧。”易天行想到這點,便決定還是要先暫時躲起來,至少看看風聲再說。

    他在水底擡頭向上望去,發現天光漸漸暗了,這才知道時間已晚,估計岸上的人極難發現水底下的蹤迹,便決定開始自己的逃亡。

    河底黑黑的,縱使易天行火眼金睛,卻也看不出太遠。他只好順著水勢的方向,模糊判斷著河的走勢,然后學一本武俠小說里的高人,從河底泥中使出吃奶的力氣搬了塊大石頭給自己穩定重心,便一步一步踩著爛泥,迎著清水,沈在河底向前行去……

    易天行從小便有著高人一等的自視,雖然那時候是自視爲妖,可也沒有想過自己會被人整的這麽慘,所以當他在縣城受氣后,可以變身爲囂張的少年,當他面對著黑道龍頭古老太爺時,也可以談笑自若。而這一切,其實都是建立在他對自己近乎變態的自信上。而今日,一個叫秦梓的小女生卻把他的這種自信擊成了粉碎。于是他抱著塊大石頭在河底喪魂落魄地走著,也不辯方向,不論時間,只是不知驚了河底多少年沒有被打擾過的蝦兵蟹將。

    直到河面上一點光線都沒有了,低頭抱石穿水而行的他才稍稍安下心來,回複了平常。然后默念心經自察,卻有些愕然地發現自己體內的傷勢似乎好了許多,先前被秦梓結界震的一片默淡的火元此時也漸漸活泛起來,在自己的身體中歡呼雀躍著,想要彌補自己胸腹間的一大片墨色。

    他有些摸不著頭腦。忽然一道暗浪打了過來,正擊在他的面門之上,這才把他打醒了。

    這,不正是和秦梓那種奇怪的道門秘法相近的環境嗎?

    面對挫折,不同的人會選擇不同的應對方法。有的人可能會放棄。有的人可能會憤發圖強,然后報仇雪恨。

    而易天行不是這兩種人當中的任何一種。

    他只是有些不服氣,然后有些害怕,于是想弄明白這是怎麽回事,然后讓自己變得更強,不是爲了去報仇,是爲了下一次不再有讓自己有吃虧的機會。

    他是一個修道者,但首先是一個世俗主義者,小半個犬儒主義者。

    既然此時靈機一動,摸到了修行關卡的邊緣,他當然不肯放過修行良機。于是他也不上岸,干脆把石頭扔到身邊,震起一片泥水,然后盤膝坐在這塊石頭上,雙手擱在膝上,雙目微閉,舌抵下颚,甯神靜氣,拇指與中指似觸非觸反向而結,結著蓮花童子手印,便隨著輕輕蕩著的水波在河底潛修起來。

    “如是思惟,不令外念!”

    在岸上被困于秦梓青蘭弦秘境時,他識海里曾響起這句坐禅三味經當中的思惟法門,而當時因極搞笑的原因,與他擦肩而過。

    此時他靜靜坐在黑暗不見光線的河底,感受著面上的水流,感受著身周無處不在,極細微的壓力,感受著這股與秦梓道家秘法雖威力大不相同,境界卻極爲神似的環境,心神甯明一片,諸般法門如流水一般從自己識海里緩緩淌過,一直未曾參透的思惟法門,不停地反複祝禱著。

    體內的朱火,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歡喜,開始溫柔適意地緩緩流淌起來,漸漸包圍住了他體內的那片墨色。

    “身心蕩然,得無挂礙,是諸大衆,各各自知,心遍十方,見十方空,如觀手中,所持葉物”

    易天行于河底口不能誦,心卻能明。

    楞嚴經緩緩自心頭飄過。

    身內的朱火漸漸地轉換著形狀,不再用急火攻林的態勢穿行體內,而是徐如清風般感染著它所接觸到的每一處。

    如同易天行在高陽縣城小黑屋旁的小塘悟道一樣。此時他的身體也漸漸散發著金紅色的火苗,火苗如同蛇信般從他裸露的皮膚上忽吐忽收,迅疾靈運無比,不時燎得他身周河水一陣沸騰。

    但如今他體內的天火似乎有了自我的靈性,光芒不再一味霸道,反自有些內斂的上乘感覺,離他體外數寸,便悠然退回。

    于是在黑黑河底的少年,身周雖然燃燒著奇異的火焰,這仿佛心通天地的火苗卻沒有照亮整片河道,倒是引來了一大群好奇的魚兒,在他的身邊輕輕遊動著,有幾條膽大的魚,更是遊的離他只有數尺遠,瞪著大大的眼睛看著他身上不時竄出來的寸許高火苗,似乎正在想著,這麽詭異的景象,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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