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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02:51

第二卷 省城 第五十五章 溫柔小火(2)

    第五十五章 溫柔小火(2)

    河面上覆蓋著一些水生植物,有些葉面寬大,有些如絲如縷,茫茫一片鋪在水面上,在這黑暗的夜里將河面變成了奇異的草地。四周的環境有些神秘味道,偶爾能聽見幾聲秋蛙殘鳴和夜枭森叫。

    河畔有些灌木生的頗爲茂盛,肥重的葉子壓彎了枝條,探進了靜默的水里。

    易天行緩緩地從水面層層浮萍中探出頭來,吹掉自己嘴唇邊的葉屑,他用手拔開頭頂的灌木葉,靜悄悄地爬上岸。

    他把身子壓的極低,因爲靈識之中總感應到不遠處一股陰煞無比的氣息正在尋找著自己。不知爲何,他堅信那個叫秦梓的女子不會想置自己于死地,卻從這股氣息中感受到一絲厲殺之意。而他此時雖然于佛法有所觸通,體內傷勢卻依然未能痊愈,自然不敢去撩動這個未知的敵人。

    借著夜色的掩護,他爬上岸,在全無人煙的河畔護堤林里疾奔,沿著和那道陰煞氣息相反的方向。

    不知跑出了多久,他終于除了天上繁星外,看到了其它的光源。

    悄悄掩近過去,才發現是一家農舍。

    他不知道自己這時候身處何方,但看了看自己光溜溜的身體,不由皺了皺眉,腳尖輕輕一使力,整個人便輕飄飄地躍進了農舍之內。

    農舍多有養狗,易天行自然也防著畜生,剛一落地,便感到身后有條猛犬低聲咆哮著向自己沖了過來。

    他指尖迅疾伸出,奇快無比卻又奇準無比地輕輕點在那條狗的鼻子上。指尖一道火星突迸,那條狗哀嗚一聲,淒慘退了回去,隔著遠遠的距離望著易天行,卻是再也不敢叫了,眼神中充滿了對這個會噴火小賊的畏懼。

    易天行甩甩手,想甩掉指尖摸到狗鼻子后濕乎乎的感覺。走進院內,十分驚喜地發現院內大竹竿上居然真的有幾件衣服。

    他隨手摸了下來,胡亂套到自己身上,便又翻身出院,向遠遠夜空下燈光更盛處走去。

    走到燈光盛處,才發現是一個小鎮。

    他看著自己身上發灰的中山裝不由笑了起來,找了個店鋪,好言好語相求,才得老板施舍打了個電話。

    他電話打給了袁野。

    “在忙嗎?”

    “沒,三少爺,有什麽事,這麽晚了。”袁野的聲音有些詫異。

    易天行想了想,斟酌道:“我出了點兒事情,你過來接我一下。”

    袁野聽見他出了事,渾身的神經都緊張起來,壓低聲音道:“人怎麽樣?”

    “沒事。”易天行道:“活蹦亂跳。只是我最近這幾天不大方便再回學校,想問下你有沒有什麽好地方可以躲一下。”

    袁野以往和易天行見面,總能看見少年面上散漫無狀的神情,此時聽他淡淡說著沒事,心中卻明白,肯定是出了大事,于是也不再含糊,直接問道:“您在哪兒?”

    易天行問了下店老板,才知道自己在河底一通亂走,竟走到了省城東郊,一處叫做龍泉驿的鎮子。

    “龍泉驿?那就好,我馬上過來,辛苦少爺等會兒。”袁野應道。

    易天行忽然說道:“你小心一些,不要被人看見了。”

    “是。”

    過了約四十分鍾,袁野開著輛國産汽車進了小鎮,易天行遠遠看著他搖了搖頭,于是他裝作過路,也不停留,便把車子開出了鎮。

    易天行向那位店鋪老板千恩萬謝,只差要把自己偷來的舊中山裝抵了電話錢,才慢悠悠地沿著鎮上的陰影向鎮外走去。

    在鎮外的樹林里。

    易天行微笑看著車邊的袁野道:“這麽晚了把你拖出來,實在是不好意思。”

    袁野把他上下打量一道,小心問道:“到底出了什麽事?居然這麽小心。”

    易天行皺眉,心想上三天這種玄之又玄的事情講與他聽也沒必要,要讓他相信又得費一番口舌,于是淡淡道:“事情有些棘手,不過一時也講不清楚,總之今天下午我被人整治了一道,現在感覺有人想要殺我。”

    “什麽人膽子這麽大?”袁野一臉忠厚的臉上終于顯現出了平日隱藏于下的凶戾之氣,“少爺把人名交給我,我讓他活不過今晚。”

    易天行唬了一跳,笑道:“別動不動就要死要活的。”拍拍他肩頭微笑道:“這件事情你幫不上忙,還是我自己處理吧。”

    袁野皺皺眉道:“這省城道上,少爺,您可不能自減了威風。若說我們古家在省城還有什麽擺不平的事情,除了政府還是只有政府,到底是誰?”

    易天行心想,難道我能告訴你是半神仙要捉我?他笑著說道:“這件事情日后我若處理妥了,自然會告訴你。我今日要你來,主要是我還不清楚對方到底是怎麽想,所以學校暫時有些不方便回去,所以想你帶我去一個安全點的地方。”

    袁野見他不說,自然也不好追問,恭謹道:“既然不能回學校,那少爺干脆回公司吧。”

    易天行苦笑,心想回公司難道讓一干黑社會成爲修行界的炮灰,連連擺手。

    袁野又想了會兒,道:“有了,少爺上車,我帶你去個地方。”

    易天行忽然感覺那道陰煞氣息又離這間小鎮近了些,不由微微皺眉,體內心經直催,隱隱捕捉著對方的神識……

    “省城西邊有地方嗎?”他忽然問道。

    袁野憨笑道:“就是在城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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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03:07

第二卷 省城 第五十六章 石釣魚

    第五十六章 石釣魚

    二人上了汽車,便往省城方向開去。一路上易天行坐在副駕駛座上面色凝重,他左手結著手印,右手撫胸,暗自探看著那道陰煞氣息的方向,他能感受到對方的境界比自己也只低上一些,想到一探子遊騎便有如此功力,若被吉祥天的人圍住了,只怕還真只有束手就縛一道途徑。

    好在隨著汽車的漸行漸遠,那道陰煞氣息也漸漸弱了下來,直至淡然不可捉摸,終于消逝在汽車身后某處。

    易天行心神一松,歎了口氣,側面看著袁野一臉鎮定的神情,忽然想道:“自己把這些凡人帶進修行人間的爭斗中來,會不會出問題?”

    不多時,汽車便上了二環路,易天行遠遠望著省城在夜里的萬家燈火,輕輕歎道:“這當學生沒當多久,便要跑路,我可不願意。”

    他是個很執著的人,即便面對著神秘的吉祥天,仍然不願意改變自己的生活軌迹,此時看著萬家燈火,一派生活氣息,暗自下著決心,總要擺脫這種在他看來很無謂的爭斗。

    袁野一點油門,汽車在空曠無車的夜間二環路上疾駛起來,他從上衣口袋摸出一盒煙,給易天行打了根,然后自己點著,對著擋風玻璃噴出一口濃煙后,問道:“少爺,究竟是什麽人讓你這麽害怕?等事情結束了,我們殺回省城來。”

    易天行第一次抽煙,汽車內的電子點煙器總使不好,看著袁野沒注意,假意把煙頭湊到點煙器上,卻悄悄湊到了自己握著點煙器的食指上,嗤嗤燃燒聲起,他笑咪咪地拔了一口煙,學著平日里同學的模樣往外吐著煙圈應道:“殺回省城可不干,到時候弄清楚對方怎麽想的后,我偷偷溜回來的好。”

    袁野聽他這麽說,臉上浮出一絲莫名其妙的神情,許久后情真意切道:“少爺,就像我那天說的一樣,您可真要奮發圖強了。”

    易天行卟地一聲把嘴里的煙頭噴了出來,哈哈大笑。

    袁野給易天行選的藏身之所果然很妥當,是省城西邊山里的一處魚塘,汽車拐了無數個彎,硌了無數塊石頭才開了魚塘邊的農舍,里面的人聽著汽車聲音都出來看著。

    農舍里住的是一對老年夫婦。

    “袁大哥,你怎麽來了?”老年夫婦看見袁野開車,有些驚訝。

    袁野把手向正慢慢從車廂里走出來的易天行:“許大伯許大媽,這是我們……”易天行向他使了個眼色,“……這是我們公司的……小易,以后專門負責公司里農貿一塊,我今天帶他來考察一下。”

    那對姓許的老年夫婦趕緊把他們領進屋去。

    易天行坐在屋內,看著四周朴實的農家格局,滿心歡喜道:“袁叔,你經常來這魚塘釣魚?”

    “我哪受得了釣魚的無聊,是老太爺當年喜歡。”袁野應道:“少爺,這魚塘是公司的産業,原本是我暗中買下,準備老太爺養老時候用的。不料老太爺最后還是只肯回高陽縣城。”

    易天行微微一笑,心想這人對古老狐狸還真是忠心不二。

    袁野看見他一身鄉下人打扮,皺皺眉,想到自己車上還有前幾天打獵時候的衣服,趕緊出去從車上拿來給易天行換上。

    易天行倒沒覺著自己這一身有什麽不舒服,只要干淨就好,畢竟他也是拾破爛的出身,但看他殷勤,自然也不好拂他的意,一面換著衣服一面說道:“這魚塘養的什麽魚?”

    “淡水鲨。”袁野回道:“養著只是爲給老太爺解乏得趣,所以也沒和省城的館子簽什麽固定合同,總之每個月公里派一筆帳給許伯許媽,付了飼料和人工就好,塘里滿了要分塘的時候,才會自己派車給城里運一車去,每年公司農貿這塊賴著這魚塘不少。”

    “噢,這魚賣的怎麽樣?”易天行想不到黑社會還真的辦公司。

    “淡水鲨魚肥少刺,城里的大酒店都很喜歡,每年可以入帳十幾萬萬吧。”袁野見他神情,以爲他擔心和省城有經濟來往,會人多嘴雜,趕緊道:“少爺放心,知道這個魚塘的人很少。”

    “我不是不放心。”易天行笑道:“只是想著估計要在這里躲幾天,總要找些解悶的事情才成,既然有現成的魚塘,當然不能放過錘煉釣技的機會。”

    袁野笑道:“少爺既然想玩這個,那我這幾天陪你好好玩玩。”

    易天行想了會兒道:“公司里這麽多事情,你還是回去吧。何況你老不在公司,若落在有心人眼里,不免又會多了個心眼。”頓了頓又道:“何況我那些對頭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大的能耐,萬一從你的去向察到這里,倒還不好。”

    袁野臉色凝重道:“少爺一直不肯說對頭是誰,我也不好多問,只是剛才你說自己受了點小傷,又不準我請大夫,如果那個對頭找上門來怎麽辦?”他拍拍自己腰間,豪氣笑道:“不說別的,當年隨老太爺江湖厮殺,這把勃朗甯可是用慣了的,雖然好幾年沒有動過了,不過旁人若想害您的性命,總得過我這關才是。”

    易天行笑著搖搖頭道:“不須太過小心,其實我想我那對頭也不見得是要我性命,只是目前我還摸不準對方是如何想的,所以才要暫借此地稍避。”

    袁野道:“那要不要我喊些人去察看一下?”

    易天行想了想,最終還是決定不讓這些世俗凡人牽扯到這些事情里面,笑著拒絕了,又道:“若對方真殺了過來,我一個人自保恐怕還方便些,你在這里也沒多大用處。”

    他看著袁野臉上露出一絲不以爲然的神情,趕緊笑著道:“老太爺沒說過嗎?我也是練過的。”

    袁野心想,你一富家少爺,哪里能有什麽真功夫。他是一個真性情人,嘴上不說,臉上卻不免露出了輕視的神情。

    易天行心中暗笑,領著他走出門外,對著黑黑的魚塘,側身對袁野說道:“看得見里面的魚嗎?”

    袁野搖搖頭。

    易天行從腳邊拾起一粒石子,便運起力氣往水里擲去。石子挾著勁氣破水而入,嗤的一聲,一條又大又肥的淡水鲨噴著血花,從水底一躍而起,拼命地掙扎著。

    他看著袁野瞠目結舌的表情,笑道:“請許伯撈上來,呆會兒我們吃了,你就回去。”臨回屋前,他對著魚塘里浮白的淡水鲨屍體默一合什道:“魚兄弟,莫怪我手殘,怪就怪這姓袁的家夥不信我,阿彌陀佛,早登極樂吧。”

    吃完清蒸淡水鲨,又把許媽做的魚湯面掃了個一干二淨,磨蹭了半天的袁野終于在易天行的命令下有些不情不願地走了。易天行贊了幾聲許媽的手藝好,便趁著二人給自己準備床鋪的空當,走出農舍,來到了魚塘邊的那片林子里。

    夜里風寒,塘上傳來輕微的水腥氣。

    易天行看了看天上繁星朗月,回頭瞄了一眼身后密密的林子,舉起起右手,打了個響指。響指的聲音,在寂廖的夜空里傳的老遠,空空袅袅久不停歇。

    “咕咕咕咕……”

    一片沈寂的山坳間響起了一陣清脆卻有些難聽的鳴叫。易天行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看著遠處飛來一個小黑點,小黑點隨著夜風疾沖而下,漸行漸近,終于化爲一陣清風撲入他的懷里。

    他抱著已經比以前大了不少的小紅鳥苦笑道:“明天一定給你買兩盤黃莺莺的磁帶來聽聽。”

    小朱雀不明白他在說什麽,只是有些時候沒有見著他了,此時聞著他的體息,拼命地用自己毛絨絨的腦袋拱蹭著,模樣可愛極了。

    易天行用食指輕輕撓撓它翅膀下的軟毛,輕聲道:“這些天做的不錯,保命要緊,上三天的那位姐姐太厲害了,你老爹我不是她的對手啊。”

    小朱雀擡起頭來,黑幽幽的眼珠望著,骨溜溜一轉從鳥喙里又吐出一串咕咕叫聲。

    易天行輕笑道:“知道你能干,下午就做的不錯,老爹有什麽事情不要你幫手。”他想著下午被秦梓困在結界中不知如何是好時,如果小紅鳥貿然撲下來救自己,只怕會被這些上三天的半神仙捉去。

    想到此處,他不免有些后怕,看著紅鳥的小眼珠,認真誠摯說道:“記住,如果以后老爹出了什麽事,不要管我,你自己跑,要不跑到歸元寺去。”

    小朱雀一直安靜地在他懷里呆著,忽然聽到歸元寺三個字卻揮著翅膀上了他的肩頭,咕咕亂叫,模樣顯得十分著急。

    他一邊說著,一邊感應著小朱雀身上的天火之力,懷中滾燙一片,引得自己體內火元加速流轉著,不一時,便覺渾身舒暢,竟似對傷勢大有好處。

    易天行笑道:“也不知道你爲什麽這般怕那位歸元寺里的老祖宗,按說他給你安了個天袈裟化成的羽毛,對你我可是有大好處的。”他看小朱雀仍然急地在自己肩頭亂踩,無奈笑道:“也罷也罷,不去歸元寺。那日后若我真的不在你身邊了,你可得跑遠一些……嗯……”他思琢道:“去竹海吧,就是往南邊飛一段,以你現在的速度,大約也就是半小時,就會看到一大片的竹子,像海草一樣恐怖密集生長著的地方,你以后就呆在那里面好了。”

    夜已漸深,明月高懸,這一人一雀就在喂養著淡水鲨的魚塘邊像唠家常一樣唠著生離死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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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03:27

第二卷 省城 第五十七章 塘中魚

    第五十七章 塘中魚

    第二天易天行醒來后,洗漱妥當,正準備去山間放松一下,同時喚回小朱雀爲自己療傷,不料卻頗爲意外地看見小肖背著兩個大包站在農舍的門口。

    “少爺。”小肖臉上顯得十分高興。他昨天半夜被袁野從床上揪起來,告訴了他此間的事情,讓他前來照看易天行的生活,一想到自己被袁頭和少爺如此信任,便覺著自己前途無量,怎能不欣喜異常?

    易天行一拍額頭,頭痛道:“是不是袁叔讓你來的?”

    “是啊。”小肖詫異道:“我還以爲是您讓袁叔傳的話。”

    易天行看著他帶的包裹,便知道袁野肯定給這小子下了死命令,于是哀歎一聲,也不再多矯情,把他領進門交給了徐氏夫婦。進了屋,看著小肖從包裹里拿出諸如人參酒、羽絨服、之類的東西,易天行不由傻了眼,張大了嘴問道:“我們不是來旅遊,更不是來度假的。”

    “有備無患。”小肖雖然不知道自家的三少爺躲在這鄉下小魚塘里做什麽,但還是呵呵笑道:“鄉下冷,人參酒補身子。”

    易天行從羽絨服里面摸出一把硬梆梆的東西出來,不由望著司機小肖同志哀歎道:“那這呢?你帶著霰彈槍來轟魚的?”

    就這樣,易天行在省城西邊山下的小魚塘住了下來。

    雖然沒有采菊東籬下的真趣,卻也可以閑時釣釣塘里遊不動的肥魚,悶時喝喝把人參泡成了木渣子的陳酒,晨起山中喚朱雀,暮歸塘邊問魚熟,生活的倒也怡然自在。

    山間的風景頗好,雖然夜里有些死寂乏味,但天上繁星卻比城里的任一個夜里都要明亮許多。易天行很喜歡在夜里喚來小紅鳥,然后一人一雀坐在高高的樹枝頭,看著明月映照下的魚塘里衆魚爭食,激起水浪翻滾。偶有山風吹過,吹得他在枝頭一陣輕晃,他看著天上顯得格外明亮格外接接自己臉頰的月亮,神思一陣恍惚,心想那上面真的是荒漠一片嗎?

    他偶爾會想到自己奇異的身世和這一年來光怪陸離的遭遇,總覺得隱隱之中,有一只命運之手在左右著自己。自己雖說表面上僞作知天好命,但也有些不甘心隨波逐流,總想弄明白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是爲什麽。

    爲什麽古老太爺會讓自己去幫他找那個聲音?這或許還能說的過去,因爲他可能真的只知道自己這樣一個修行者。那爲什麽自己可以輕輕松松,如閑庭信步一般走進歸元寺的后園?上三天的秦梓曾經說過,那處后園對于海內的修行門派是一個禁忌。

    如果說這禁忌便指的是后園那位神通可堪天地的老祖宗。那爲什麽老祖宗會對自己青眼有加,白白將歸元寺鎮寺之寶天袈裟送給自己的紅鳥兒子?

    想到因爲這件天袈裟引來了上三天的大麻煩,易天行便是煩苦上心頭,不能自解,他摸著小朱雀額上的那撮銀毛,真是恨不得生生揪下來才好。

    太多的爲什麽就像一道道絲縷,捆住了他的心念,讓他愈發覺著重負難擋。這幾日傷勢也漸漸好了,他打算潛回省城,去向歸元寺里的和尚們問個清楚。

    明月林間照,有魚塘中遊。

    易天行坐在高高的林梢上隨著夜風一浮一沈,忽而大叫一聲,似乎要將心中這幾天來的郁悶隨這一聲吼排出身體,然后腳尖一踩,便向魚塘里撲了過去。小朱雀不知道老爹忽然發了什麽瘋,咕咕叫著飛上了天空。

    水花四濺。

    易天行此時純屬窮極無聊,才會跳到魚塘里玩。哪里料到這塘里養的卻不是草魚鲢魚之類的可憐小家夥,卻是淡水鲨。淡水鲨又名巴丁魚,雖然野生的它們只以腐敗動物屍體和植物碎屑爲食,但畢竟頂著鲨名,總有幾分凶悍野性,此時見著偌大一個哺乳動物從天上掉進自己家里,本性里還不知道能不能把對方當作食物,可能也是怕了這家夥來搶自己的爛魚腐蝦,便借著凶勁圍了上來,繞著易天行的身子便是一頓猛咬胡撕。

    易天行被涼水一浸才醒了過來,然后發現自己身邊遊動著無數條或青或白的大肥魚,不由唬了一跳。待發現這些魚拼命地在撕咬自己身體后,卻是覺得好玩起來,他的金剛之身現在只怕連子彈也打不進去了,又怎麽可能被魚齒撕破?

    于是沙水鲨的拼命撕咬,落在他身上的感覺倒成了渾身上下無所不在的輕擊,易天行宛如置身于土耳其浴室,正享受著皇帝般的待遇,被姬妾們繡拳粉腿輕輕捶著。

    池塘里翻滾不定,易天行逗著這些大肥魚玩。他被咬了只怕有上千口,終于結束了這種另類的按摩,從塘邊爬了起來,丟下那群咬了半天卻沒有一塊肉落肚的可憐魚兒在水里疲憊地遊著。

    這樣胡亂鬧了一通,少年人終于將那些煩心事全數抛諸腦后,臉上回複了平日的慵懶無謂神態。

    被這里的吵鬧聲驚醒的小肖,趕到池邊,卻看見渾身濕淋淋的易天行正坐在塘邊的石頭上往外呸著水。

    “少爺,沒事兒吧?”小肖滿臉警惕。

    易天行盯著他手上拿著的那把猛火霰彈槍,苦笑道:“只要你不走火,估計就沒什麽事兒。”

    鄉間生活雖然頗有野趣,過的久了卻也容易讓人厭煩。徐伯徐媽也沒有看電視的習慣,只有個收音機擺在臥室里。易天行吃魚肉也吃的有些厭了,小朱雀雖然可愛又有靈性,但畢竟不會說話,所以多了許多和司機小肖聊天的機會,就是這些聊天,卻讓他生出了一個有些古怪的念頭。

    雖然易天行自己也覺得這主意來的有些沒來由,而且自己爲了脫身考慮問題有些自私,甚至有些王八蛋般的不負責任,但有時偶爾看到小肖的脾氣禀性,又覺得似乎這才對路。

    “你這幾天有沒有和袁叔聯系?”他隨口問道。

    小肖沈著應道:“沒有,袁叔交待了,少爺不想讓人知道你躲在這里,所以他不主動聯系我們,我不會給他打電話,免得泄露了少爺的行蹤。”

    易天行微微笑了下:“說說你自己吧,跟著我呆在這麽個無聊地方,會不會覺得悶?要不然你回城去看看。”

    小肖笑道:“少爺這是哪里話。雖然和少爺接觸不多,但總覺得少爺身上肯定有很多奇妙的事情,能跟在您身邊受些薰陶總是好的。”

    易天行這人是孔雀性格,自戀不可避免,呵呵笑著問道:“哪有什麽好奇妙的。”嘴上是在自謙,卻是暗想,自己的氣質果然蠻能吸引人的。

    小肖在他身邊坐下,看著魚塘:“少爺做事總是出人意料,像第一次送你去歸元寺,進去的時候穿的是平常衣裳,出來的時候卻是滿身僧袍。”他嘿嘿笑道:“雖然不知道這是爲什麽,而且想來少爺也不會告訴我,不過還是覺得少爺蠻神的。”

    易天行哪里料到所謂奇妙便是這些事情,不由尴尬道:“那是……嗯,在歸元寺里被僧人的大香燒著衣服,歸元寺主持不好意思,所以賠了我一件……”忽然覺得自己這套說辭似乎太站不住腳,于是讷然住嘴。

    小肖嘻嘻笑道:“那前天晚上呢?少爺怎麽有那麽大的膽子去淡水鲨的魚塘里玩?”

    易天行無語,過了會兒拍拍小肖的肩膀道:“你心思果然挺細的,不過有些事情我不方便說,以后你也別問了。”

    小肖面上閃過一絲畏懼之色,趕緊站起來道:“以后不敢了。”

    易天行笑罵著讓他坐下:“只是你問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怕什麽?”

    魚塘邊有些尴尬地安靜下來。

    “以前有個不知名的詩人寫道:或是在寂靜的樹林中緩步沈思,想著那些配稱爲聰明、善良的人和事……”易天行摸摸牙,覺得好酸,“我不是個聰明人。但我看得出來,你是個聰明人,所以有些問題想問問你。”

    “少爺請講。”小肖聽他有話要問,臉上恭謹應道。

    “聽說你在自學法學專科?”

    “是。”

    “果然挺有上進心的。”易天行笑笑,示意他在自己身邊坐下,想了會兒后道:“你應該很清楚,我很不願意插手古家在省城的生意,雖然老太爺一直有這個想法。你能不能幫我出出主意?”

    小肖哪里料到他一開頭就給自己丟了這麽大個題目,古老太爺爲什麽要讓面前這個大學生少爺接手省城生意,又哪里是他這個黑道底層人物所能了解的,讷讷道:“這個小的真不敢瞎猜老太爺的心意,或許是他認爲您有這個能力吧。”

    “那願望呢?”易天行側頭望著他安靜問道:“能力與願望是一個人能不能做好一件事的兩個必備條件,如果沒有願望怎麽辦?你說我該怎麽拒絕?”

    小肖皺了皺眉,看到魚塘上面水波漸泛金光如鱗,心中隱隱感覺似乎有什麽樣的機遇正在等待著自己。他想了會兒后,斟酌著用詞緩緩道:“只有有能力的人才會講到願望。更多的人都是被動地選擇,而不是所有人都像少爺一樣,在這件事情面前仍然有選擇接手或是不接的機會。”

    易天行有些感興趣地看著他。

    “我知道少爺是讀書人,瞧不起我們這些混黑道的流氓。”小肖呵呵笑道:“其實袁老大暗底里已經發了好幾次脾氣,他是真心想扶您上位,您卻總躲著他。”

    易天行亦是一笑道:“這不瞞你,我小時候看見過許多事情,對于混黑道沒有什麽好感,再說我確實有足夠的能力來選擇要不要接手,而我的願望肯定是不想接。”

    “那您當初爲什麽要答應古老太爺?”小肖好奇問道。

    易天行攤開雙手無奈道:“哪有答應,完全是趕鴨子上架。”

    小肖皺眉想了會兒,心想面前這位貌不驚人的三少爺看來果真有了不得的本事,不然怎能讓古老太爺如此看重。半晌后他說道:“其實少爺,混黑道的人,就像先前說的那樣,他們只是被動地選擇罷了。在入行的初期,沒有幾個人有選擇的機會,您若肯回公司做事,說不定還可以帶著大家走正道。”

    易天行微笑著搖搖頭:“這說服不了我。每個人的人生道路都是自己選擇的,自然也要由自己負責。而且洗白這種事情,在我們這種地方,難度太大。”

    他起身向著魚塘那邊走去,從徐伯手上接過藥食料,便往魚塘里撒去,淡黃色的食料被他的臂膀撒開,碎成一片半圓,平平整整地落在塘面上。

    徐伯笑道:“易先生使力使的好,像是喂了幾十年魚的老行家。”

    小肖安安靜靜地跟在他的身后,看著他忙完了,遞上毛巾。易天行接毛巾入手卻是一愣,才想明白是給自己擦汗的,可是撒些餌料對于他的體質來說,實在連鍛煉都算不上,更不可能出汗,便微笑著把毛巾遞還回去:“從見你那天起,便發覺你是一個很有城府的人,能不能介意給我講講你的過去。”

    城府二字,往往顯得有些怪異的意味,尤其是這兩字從頂頭上司嘴里說出來時,更會帶著不好的結果。

    小肖一驚,正欲分辯,易天行揮手止住,隨意道:“你先前說混黑道的都有自己的原因,我想聽聽你的原因。”

    小肖踏足江湖的理由很簡單,就如同社會上每一個忘了怎麽走路的小子一樣。讀書讀不好,因爲讀不好所以時間多,時間多所以可以到處去玩,去玩的地方多了,見的囂張的人多了,自然容易受欺負。年輕人血性重,所謂平衡的反噬,他自然要憤而起來反欺負,反欺負又被狠欺負,所以要找靠山,這樣便入了學校的社團,這下便更沒前途了,出校后便直接跟著以前的老大開始在江湖上混飯吃,一直到了如今。

    易天行皺眉忍著笑聽他把這一大堆陳年爛芝麻事兒講完,道:“這里面有哪一條原因是站的住腳的?”

    “沒有。”小肖這時候回答的很利落。

    “所以。”易天行發表自己的看法,“還是剛才說的那句老話,每個人要爲自己走的路負責,我實在是沒有理由做這些事情。”他轉過身去,走到岸上土台處,用腳和著桶里的藥餌,平靜說道:“老太爺可能是真賞識我,省城里古家的生意確實也需要有個人管著,袁叔年紀漸漸大了,而且他性情過于朴實,看樣子總有一天也是會跟著老太爺回高陽縣。”

    小肖垂手在他身后聽著。

    “義者利也,我也不是什麽好人,只是這件事情沒有足夠的利益吸引我。”易天行平靜望著他,“之所以我說這麽多給你聽,其中的原因你應該明白。”

    “明白。”小肖低頭恭敬道。

    “慢慢來。”易天行點點頭,唇角浮起一絲微笑:“我是一個學生,沒有什麽經驗給你,不過我只知道一點,不管是黑道還是白道,追求的不外乎就是金錢罷了。所以你多動動腦子,看看怎樣少做點傷天害理的事,又能多掙些錢,這就是關鍵。”

    小肖愈發覺著有些看不透面前這位少爺,半晌后試探道:“可是一味賺錢,江湖上亂起來怎麽辦?”

    “江湖?什麽是江湖?”易天行低聲說道:“沒錢賺,就沒江湖,你看書上那些江湖人爭的還不就是鈔票,只要你賺了足夠的錢,你就有足夠的江湖攥在手心里。”

    “難道要洗心革面不問江湖事?”小肖目瞪口呆:“可地盤上很多鋪子買賣糾紛,別的大哥找麻煩。小老板們都習慣找我們,而且道上兄弟確實有用,再說鄉里鄉親的……”

    “有什麽用?維持秩序?”易天行從料桶里拾起稀稀的魚食,慢慢搓成一個個的小圓,笑咪咪說道:“如果黑社會有用的話,還要警察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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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03:44

第二卷 省城 第五十八章 天火一刀

    第五十八章 天火一刀

    十月十七日,天晴。

    易天行抱膝坐在離魚塘不遠處的林間,正思琢著自己從幼時修習的佛門習法,待將所有法文融會貫通后,不由對于體用之分有了更深一層的體悟,忽而想到楞嚴經第九卷里的諸般修行之道,卻微微皺起眉來。

    “火元自生,佛心不動。”他輕聲念著,似乎隱隱明白了這控火之術最基本的道理。什麽是真火?如何控制?原來要控制的根本不是火,而是溫度罷了。

    他雖然是文科生,卻也明白溫度便是標明粒子活躍程度的指標,心想若是自己能像控制體內火元一般,控制自己身周粒子活動,豈不是可以平空讓溫度升高不少?可一轉念,他又有些糊塗,雖然在歸元寺里修了心經,可也只是對自己體內火元的操縱手法有了精妙認識,至于體外溫度,如果自己也能隨意控制,未免有些異想天開,那可是得推翻熱力學X大定律的邪門功夫了。

    接著又想到秦梓的那個神通結界,微一思索,便明白了怎麽回事,想來也是借助某種法器將自身真元修爲凝成某種隔斷,若想破了對方結界,也只有以極強端攻其極弱處,或是自己與對方的修爲根本不在一個層面上……

    正想著這些,林外農舍里傳來一聲槍響,然后便是一聲慘叫!

    易天行霍地站起身來,卻沒有貿然沖了過去,因爲隨著那聲慘叫,一股陰煞無比的氣息從農舍那邊傳了過來。

    那道氣息很熟悉,就是易天行沖破秦梓結界躍入河中后,一直追著他的那道。他皺了皺眉,以思惟法門催神識疾行,察探著那方,那道氣息似乎也不隱藏,傲然催發著與他相抗。

    “照見五蘊皆空……”易天行暗誦心經經文,感應著那道陰煞氣息,發覺對方境界似乎比自己尤有不如,足尖一點,便要往農舍奔去。

    此時林間一陣寒風吹過。

    一片青色的樹葉不知爲何緩緩飄落下來,在空中墜落的過程中,竟漸漸變得枯黃,待要落地時已萎干無比,風揉欲碎。

    易天行猛地定住身形,雙眼看著前方,靈識沿著林子四周走了一遍,發現已經有一道結界被人悄悄立了起來,而那個挾著陰煞氣息的高手卻似乎幻作了幾個分身,躲進了林子里,只是不知是在林梢高處,還是藏身于落葉地底。

    他知道來不及了,微微低頭,安安靜靜地站在林子正中,右手負于身后捏了個蓮花童子手印,左手食拇指相扣,體內真元緩緩流淌,擡頭看著頭頂被林枝分成若干片的天空,看著這些天空漸漸被一道淡淡的霧氣包圍……輕聲道:“出來吧。”

    說完這句話,易天行像是很隨意地把把在手搭在身旁的一株樹上。

    手掌與粗糙的樹皮一接觸,他便把三味坐禅經的諸般法門一起開動,小心地將自己體內熊熊燃燒的火元壓成一道極細小的真氣,向樹上傳遞過去。

    與秦梓斗法時,他的體用之法差的太遠,因此一身修爲根本無法淋漓盡致地施展,今日驟遇敵人,自然學了個乖,搶先出手。

    體內真元運行無速無阻,也不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他手掌下的那棵大樹便出現了奇怪的狀況。

    樹干從他手掌貼著的那一處開始膨脹,然后奇快無比地向上傳去,樹皮劈劈啪啪地裂開,帶著嗤嗤破風之聲四處飛射,就像是有一條大蟲忽然鑽進了樹干中,然后將這株樹硬生生地脹破。

    易天行閉目運功,大樹越脹越大,而那道樹身上的膨脹也無比迅癡地向樹梢上傳去。

    迸地一聲悶響,大樹終于炸成了粉碎,而隨著樹心中穿心而過的真火在樹冠處炸了開來,一大團詭麗流焰也蓬地散將開來。

    隨著這團火焰地噴出,一個黑黑的人影狼狽不堪地飛了出來,慘慘遁入林間。

    易天行心頭一閃,發現又失去了這人的蹤影。

    林子上空的那層淡淡霧氣越來越重,易天行帶著一絲不屑道:“以爲這種結界也能困住我?”他這些天養傷早就養出一身牢騷氣來,看見這名修士居然也想學秦梓用結界困住自己,更是胸中忿怒,神識早已探得此人修爲與自己層次相仿還略有不如,自然不把對方的結界放在眼里。

    他右手伸至身前,指尖綻成五朵小火苗串成的花瓣。接著五指一攏,指尖上的花瓣也隨之一合,幻成了一朵紅豔明麗的花朵,他神識一動,這朵焰花便緩緩離了指尖,向林子上空飄去,將將觸及林梢上面那層淡淡結界,便身子劇震。

    又是一聲極大的悶響聲,原本是淡淡黯黯的結界,似乎被這朵天火所釀的奇花所染,瞬間變成了一道極明亮的光幕,然后像一層薄冰一般碎成無數小片,紛紛揚揚地從空中落了下來。

    這些明亮小片,一落到林間地面上便燃了起來,一時間林間火苗處處,仿若置身于煉獄火山間一般。

    易天行正自微笑,卻感覺面前空中一陣寒風飄過,火中出現了一個渾身陰煞氣的小個子,那小個子的結界被破了,卻也並不惱羞成怒,反而尖聲笑了起來。

    “沒想到幾天時間,你的修爲就進境的如此之快。”

    易天行悶聲問道:“你是誰?”

    “吉祥天門下宗思,見過朱雀少年。”陰煞小個子微笑行禮道。

    易天行聽見這稱呼不由一哂,心中記挂著農舍里的那聲慘叫,不敢多做停留,笑了一聲,腳尖在林間濕泥地中用力一點,體內火元急吐,右拳挾著真火便向叫宗思的年輕人擊了過去。

    不料宗思卻是不閃不避,反而唇角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

    易天行的火拳眼見要擊到他的身體,看見這絲笑容后知道哪里有些不妥,卻也不及停手,只好一拳轟了過去,不料卻是一拳擊了個空,宗思的身體極詭秘地搖晃起來,在易天行真火的燎烤下漸漸淡去……

    原來是個幻像!

    易天行知道中了對方的圈套,卻不知這個宗思的本身躲在何處預著伏擊自己,悶哼一聲,無數股細細的真火被他逼出體外,將自己燃成一個火人,以作防御。

    不料火元離體,馬上感覺到了一種怪異的感覺。

    似乎身后正有一股極大的力量,極玄妙的感覺,催動著自己體內火元的流運,引誘著體內火元熊熊且不計后果地燃燒起來,易天行轉身,發現身后半空中飄蕩著一個很奇快泛著火光的小油燈,燈身通亮,似乎與自己體內的火元爭盛,顯見不是凡品。

    易天行眉頭一皺,感到體內火元似乎有些失去控制般地想與小油燈里的火苗爭斗,不由大感意外,畢竟他火元再盛,可也不能毫無保留地送出,于是默持思惟法門,想控制火元進出,不料卻毫不奏效。

    “這是昆侖山上的火精之引。”

    從旁邊走來了個黑衣人,這才是宗思的真身。

    易天行感到局勢凶險,也不去理他,盤膝坐在地上,各式法門真言在腦中急閃,卻只能稍阻火元外泄之勢,似乎飄蕩在自己眼前半空中的那盞油燈,像是火中的美女一樣,竟惹得自己體內火元不受控制的向油燈圍去,雖然油燈似乎無法收入火元,但也讓他感到萬分吃虧。

    一瞬間易天行身上大放光明,火勢熊熊而起,化爲數條火龍沖向那盞看著古朴的小油燈,在油燈之外火蕾狂吐,看著威勢無比,他卻暗自叫苦,知道無法持久。

    好在此時他體內真火大旺,似乎還可支持一二,而且體表上一層朱火鋪著,那個叫宗思的年輕人也頗爲忌憚,不敢上前,似乎是存著靠這件法寶耗盡易天行體內火元的心思。

    “不用勉強了,火精之引加上古銅神燈,乃地上萬火之母,你體內火元雖盛,又如何敵的過這種力量?”宗思嘿嘿笑道。

    易天行暗自咒罵著自己體內這些火元好色,臉上卻透出一絲笑容來,這笑容卻伴著臉上不斷冒出的火苗,看著猙獰可怕無比:“地上萬火之母?倒是挺大的名頭。爲什麽要來動我?難道是你們門內的意思?”他眼力尖,早看見叫宗思的小子看著輕松,實際上負在身后的雙手不停擅抖,看來他控制這盞油燈也是十分吃力。

第二卷 省城 第五十九章 無名火起

    宗思面色一肅道:“你的進境太快,修行門中已經有幾十年沒有出過你這種異類。你既然向著歸元寺與我門中爲敵,小公子留你一命乃是后患,今日我便要收了你。”

    火焰中的易天行笑道:“收了我?當我是妖怪?據聞上三天雖然神秘,卻不涉世事,尤其是吉祥天門中,修器無數,但嚴禁涉足塵世爭斗,你們幾番與我過不去,難道不怕門規處置?”

    宗思冷冷道:“短短數月,你從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外行人,便有了如今連我都不如的修爲,是不是妖怪又有誰知道?”

    易天行聽他說中自己心中隱隱所憂,咧嘴嘿嘿笑了聲,白白的牙在嘴唇上飄著的遊移火苗中顯得格外明亮:“是人是妖,難不成是由你們吉祥天來定?”

    “不拘是人是妖,你敢與小公子爲敵,便是死路一條。”宗思陰冷應道。

    “啪!”的一聲輕響。

    不知如何,先前還盤膝坐著與那盞油燈搶奪火元控制權的易天行,此時卻像一陣風一樣地飄到了宗思的身后,火掌輕推,拍中宗思的肩部。

    宗思一聲怪叫,整個人被這一掌擊的斜斜地掠上天空。

    易天行剛才等了半天才等到這個機會,見他在半空中防御大亂,哪肯錯過,右手中指一彈,一粒朱火便向著他的胸口急射。不料場中的那盞小油燈果然厲害,竟似有極大的吸引力,強自把這枚朱火引偏了數寸,沒有擊中宗思胸口要害,而是擦著他的臉頰過去,留下一道深深的焦痕。

    宗思悶哼一聲,往林梢里一鑽,帶著肩頭火光不知循入何處。易天行咪眼看著,也不知道這小子用了什麽手段,竟把自己拍到他肩上的離火弄熄了。

    此時宗思先前設下的結界雖破,但林間火苗處處,青葉青枝被燒得升起陣陣濃煙,林間幾不可視,而宗思雖遁,那盞泛著淡淡暗金色的古朴油燈卻依然平空停留在易天行身前不遠處。

    ……

    ……

    易天行此時顧不得去追殺受傷的宗思,心想這人修爲境界比自己低也敢來收自己,看來面前這破油燈肯定是個了不得的法器,想到這節,再看著自己體內真火汩汩而出,繞著油燈不停打轉,怎麽也招不回來,于是不免有些忌憚,心中惴然,在油燈前複又盤膝坐了下來,想尋思一個對付法器的方法。

    他心想宗思受了自己離火一掌,應該受傷不淺,雖然油燈和“火精”在對付自己,那厮定不敢走遠,不過也應該沒有什麽勇氣再來偷襲自己,于是安安心心地坐了下來,在腦海里挖出佛宗的無上法門。

    “物雖有生,不積聚,不滅,亦不舍衆形,雖沒而不滅。”易天行一顆玲珑心,暗自運著觀品之心,隱約感覺火元與天地間諸般真氣相似,也講究個去歸之途,但卻始終找不到具體法子,不免有些著急。

    佛心一動,神識稍亂,卻直透林梢煙霧感受到了那個鳥兒。

    那個紅色的鳥兒正在林梢掠翅急飛著,似乎頗爲著急。

    原本青青的林梢,此時已被林間火苗燎的枯干一片,在林間的空地上,易天行盤膝坐著,十分吃力地對抗著古銅油燈中昆侖火精的神通,而在林梢深處,還有一雙陰煞氣十足的雙眼盯著他。越過林梢頂頭,可以看到有一只渾體通紅的小雀兒正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來回疾掠,似乎想要沖入林中。

    “千萬別下來。”易天行暗自默禱著。

    他現在還有一抗之力,暗運三味坐禅經,靈機一動。

    “內外出入息,去則心影隨。”

    禅經真言一出,體內殘余的火元正緩緩沿著腹中某處慢慢轉運起來,初始薄淡,卻漸運漸厚,形成一道水中急流一樣的漩渦。他以心經暗觀自身,發現這一大異象,卻不知是福還是禍,但不論如何,火元漩的吸取之力較諸先前要大上許多,那盞要命的油燈吸取自己火元的速度減緩了許多。

    易天行雙眼靜靜看著油燈內的那一點幽幽火光,實在是想不明白這樣不起眼的東西,竟能有如此大的神通,此時才想起歸元寺斌苦大師曾經提過,吉祥天最擅煉器,自己與宗思對敵之初,看他修爲不過爾爾,卻忘了他可能帶著的法寶,實在是愚不可及。

    雙眼看著前方自己火元組織的數條火龍繞著油燈不停周旋著,他的神識卻放在林子上方,十分小心地注意著宗思的舉動和小朱雀。

    右上方的林梢一陣微動。

    易天行知道,宗思要來了。

    此時他體內火旋漸快,慢慢要與油燈的吸取之力持平,宗思卻要來了!

    易天行一陣微慌,不知應該先顧著那頭。

    正想著,便聽見上空一段咒語響起:“震離坎兌,翊贊扶將!”肩頭一片漆黑的宗思挾著陰煞之氣向他撲了過來。

    隨著這句道家真言響起,易天行面前的那盞油燈驟然大放光明,一股極強大的力量從那處傳了過來,先前還繞著油燈的幾條火龍頓時被吸近了三分!

    易天行悶哼一聲,將身子強自一扭,恰恰躲開宗思的天外一掌。

    但那宗思身法奇異,竟似無形無質般,身子挾著道道殘影繞著他周旋,間或伸出一掌。

    易天行雖然速度奇快,但此時大半副心神全都被場間點著火精的油燈系著,盤膝而坐,便只有被動挨打的份,不由好生郁悶。雖然他反應快,但行動不便,終究還是被宗思拍了幾掌,雖然身子堅實不會受傷,但肩頭后背火辣辣的痛還是令他無名火起。

    無名火起?

    易天行心中想了這句話,下一刻便悟了對敵之道。宗思又是鬼魅般飄近,毒辣一掌擊出,將將要擊中他肋下時,他心神一動,法門疾出,一團真火便從自己的肋下滲了出來,直燒宗思的手掌。

    宗思怪叫一聲,左掌穿腋而出,替了右掌便要擊打他的面門。

    但他的身法雖然詭異飄忽,卻終究及不上易天行神思一念之間的迅速,手掌還未觸及面門,又是一團真火迎了上來。

    易天行此時體內真火雖然和火精油燈玩著老鷹抓雞的遊戲,但殘留的真火卻足以應付宗思的拳腳。

    如此交手幾個回合,易天行定下心來,知道宗思除了這件法寶外,便只有依賴自己的拳腳功夫,這倒是不大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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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04:04


第二卷 省城 第六十章 真元充盈

    正這般想著。

    “锃!”的一聲清吟。

    易天行余光一看,大叫糟糕,只見左頰被火燒傷的宗思正滿臉陰鹜地從身后拔出一柄劍來。

    劍身寒若秋水,光毫四溢,顯非凡品。

    易天行臉色一沈,隱約感到這把劍能夠傷害到自己。

    而他的全身修爲還在與場中半空里漂浮著的小油燈對抗著。

    他該如何辦?

    ……

    ……

    便在這生死一線間,林子上空傳來一聲極尖的清鳴之聲。

    伴著這道鳴叫,一道極亮極赤的火團劃破了林梢上面的片片霧籠天空,撕開道大大的傷口,向著易天行身前飛來,直撲那盞幽幽燃著的火精油燈!

    小朱雀感應到他的危險,終于沖了下來!

    易天行大驚,身子一彈平空躍起,險險避開宗思自身后遞來的寒意一劍,便向場中撲去。他不知道小紅鳥碰上這昆侖山中的地火之精,會發生什麽樣的狀況,心焦之下,舍命而出。

    不料他蹦的快,小朱雀下沖之勢更急,便在他攔住小朱雀之前,它已經沖到了油燈那里,一張小緣,便如同啄食一般,將那盞古銅油燈里的幽幽火精一口吞了下去。

    一口吞了下去!

    易天行瞠目結舌,又是興奮又是擔心地看著它。而執劍于后的宗思似乎也萬萬沒料到從天上飛了只小鳥來,便將自己視爲神物的昆侖火精一口吞了,滿臉土色,愕然站著。

    ……

    ……

    林間頗爲詭異的安靜著。先前還你死我活的二人這時候看著一只通體紅火的小鳥發呆。令人震驚的,小朱雀一口吞了火精,身體上卻沒有顯出什麽異狀來。

    “這是什麽東西?”宗思握著那柄劍失魂落魄道。

    易天行卻一皺眉,一憂小朱雀的真身被這人看見了,另一憂卻是感覺到身周的林間發生了些極奇妙的變化。

    先前他體內的真火被昆侖地精引出,化爲數條火龍繞著油燈打轉,而此時小朱雀一口將油燈里的火精吞入肚中,卻是隔絕了火龍與地精之間的引力,數條火龍似乎愣了會兒,又感應到自己主人易天行體內的火陣旋渦,便歡呼著向易天行撲了回來。

    易天行卻是大驚,心想這麽多火元一下撲回體內,不會像吃多了的胖子一樣腹脹體裂吧。

    宗思渾身手足冰涼。他從那日七眼橋邊看見易天行后,便決定除掉此子,這件事情根本便是瞞著吉祥天門中暗自進行,一方面是他覺得此人似乎是自己天生的危脅,另一方面……卻是看不得小公子對此人似乎有些什麽特殊的感覺。于是他暗自帶著門內師兄弟從昆侖艱辛獲取的火精,用起追蹤之術,用了幾天的時間才找到在漁塘邊潛修的易天行。

    不料卻敗了!

    而且敗的如此之慘!連自己的法寶也被那個叫不出名字來的小鳥一口吞掉!

    宗思怒氣盈胸,終于從先前的頹喪心緒中擺脫出來,這時候卻不再向易天行動手,而是狂嚎一聲:“還我寶來!”執劍向站在林間的小朱雀撲去,其勢猛厲,似欲噬人一般。

    而剛剛吞食了火精的小朱雀似乎正陶醉在吃了頓大餐后的喜悅里,咕咕叫著在林間緩慢行走,宛如人類飯后散步消食一般,全沒注意到劍風即將臨體,危險將至!

    易天行大驚,哪里還顧得如何收伏在場間遊走的火元之龍,心神一動,左指捏了個手印,右臂橫舉如刀,竟似有無窮的吸力將場中的遊離火元吸著聚了過來,成了一個形狀模糊的火刀。

    砍!

    意隨心至,易天行心念方一動,這柄驚世駭俗的火刀便隨著他右臂的輕輕一刀,破空劈了出去!

    轟的一聲巨響。

    集中了易天行體內大數火元的這柄虛刀,趕在宗思劍鋒砍到小朱雀之前,實實在在擊打在了宗思的胸膛上。隨著震天價的一聲巨響,宗思哀鳴一聲,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強大力量橫橫打飛到天空上!

    易天行右臂指揮的火元如同火山噴發般一濺而散,而宗思就像是火山口噴發出去的石礫一樣,燃燒著穿過濃霧遮蔽的林梢,劃了一道長長的弧線,竟似成了一個小黑點,不知最后落到了何處!

    易天行遠遠望著天空中被自己擊飛的宗思身體越來越小,自己也有些傻了。

    好可怕的力量!難道這一火刀是自己發出來的?

    事情還沒完。

    如此可怕的力量,如何回到他的體內?這是先前被昆侖火精緩緩吸引出的,而此時卻像歸家的孩子一樣前赴后繼往他的體內鑽去,易天行只感覺到虛海內一片腫脹,整個身體雖然精神,卻有些難荷其負。

    火元鑽回的越來越快,易天行體內的火元漩渦也越轉越急,越來越厚實強大。

    易天行知道已經到了關鍵處,悶哼一聲往地上一坐,盤了個雙蓮花,雙手疾幻法印,神識內倒轉心經,瞎貓碰死老鼠般將三味坐禅經里初禅二禅三禅之品倒行而施,緩緩吸納著這些本來就是自己的火元兄弟。

    漸漸的,他體內火元漩渦的運轉變得平緩起來,吸力雖然仍然十足,卻變得有條不紊。而死死包圍著他的高溫火元也漸漸平靜下來,乖乖地沿著他三萬六千個毛孔慢慢地往體內滲去,一進體內被便歸入虛海,再經火漩一轉,成爲最初的本始模樣。

    也幸虧易天行此人膽大心細,不然他一定會被這些火元擠的頭暈腦脹,修行力大減,甚至可能會暗傷纏身。

    小朱雀吞掉火精后,便變得有些懶散,看著自己老爹在練功也不幫忙,就趴在易天行身上睡著了。

    而隨著易天行對火元的吸納,他的身體似乎成了一處空氣中的漩渦,林間的空氣繞著他的身體疾速打著轉,卷著碎葉火燼還有林梢處不停燃燒著的火焰向他飛來,方圓五百米內,所有的林葉火苗都以他的身體爲中心輕輕搖擺著,似乎在行禮一般。

第二卷 省城 第六十一章 回到省城(1)

    也許只過了一刹,但易天行艱難地吸納著火元,卻像是過了一輩子那麽長久的時間,終于一切如常。

    他睜開眼睛,發現體內真元充盈,較之最初似乎尤有精進,不免暗喜,接著卻發現自己體外裹著一大堆枯枝碎葉,而先前林間處處燃燒的火頭也不知爲何都平息了下來。

    “難道都被自己吞進去了?”他摸摸腦袋。

    這時候卻輪不到他細想,畢竟一場惡戰甫息,而開始時農舍里傳來的那聲慘呼一直讓他惴惴不安,至于那個叫宗思的小王八蛋知道朱雀在自己身邊后有什麽后患,更是現在無法考慮的事情。

    他拾起毫不起眼的古銅油燈,腳尖在尤自冒著熱氣的林間黑地上一點,身子便斜斜掠空,手掌再在樹干上借力一搭,整個人便向林外遠處的農舍縱去,勢愈疾箭。

    進了農舍,便看見徐伯徐媽二人癱倒在地一動不動,易天行心中大駭,趕緊上前探二人鼻息,發現只是昏了過去,不由心中稍安,再進了后屋,卻看見了讓他驚怒交加的一個場面。

    小肖手上拿著那柄霰彈獵槍,整個人卻面色慘白地靠在床沿。

    獵槍被齊嶄嶄砍作了兩截,小肖一只手握著一邊,顯然還沒來得及開槍,而他的右腿也被砍斷獵槍的力量生生砍斷!鮮血流了一地,看著淒慘無比。

    易天行大怒,看這斷口便知道是那個叫宗思的人用手中利劍所斷,趕緊上前給小肖止血。

    他看的閑書多,對于急救也有些了解,按照書上教的法子,把床單撕了下來,在小肖的大腿根部系了個活結,以備過陣子要舒通,又用手指按了幾處穴位。

    但看著讓他有些頭皮發麻的半截斷腿,易天行卻是又怒又是黯然。

    想到先前在林子里吸納火元時悟的法子,易天行眉梢一翹,趕緊到廚房里取了盆水,然后倒施三味坐禅經,生生把體內火元斂爲一個反向而轉的小漩渦,拼命吸納著水中極細微的火元,或許連火元也稱不上,只是不停地吸納著。

    便這樣生生地倒施法門,過不多時,這盆水終于在滋滋聲中凍成了冰塊。

    易天行來不及爲自己法門的提升高興,趕緊將這盆冰用手指頭砍成冰塊,然后倒進身旁預好的大桶里,再小心翼翼地將小肖的斷腿擱到另一個干燥小袋子中,確認口子系好后,才小心翼翼地放入桶中,用冰塊埋好。

    接著他給自己赤裸的身上胡亂套了件衣服,將小肖扶了下來,徒手將床劈成了個簡易擔架,用床單將小肖和裝斷腿的桶緊緊捆在床上,便用自己的天生神力,單臂舉著這一人一腿一床出門。

    轟的一聲,易天行一腳將農舍的牆踢了個大洞。

    出了農舍,易天行心急如焚,自然不可能等救護車來,他咬咬牙,看準了省城的方向,也顧不得驚世駭俗,便單手扛著這張大床,沿著最直的方向,遇塘越塘,遇林穿林,像一把開山斧般,以最快的神行速度向省城奔去,他跑的奇快無比,道道殘影之后留下一道場起的灰塵巨龍,和很多不停揉著眼睛,以爲自己眼花白天看見鬼了的路人。

    易天行只想著怎麽能救小肖一命,最好還能把他的腿給接上,心急如焚的他,離暴走的距離似乎也只有一絲絲了,而他本身也是在進行著真正暴走這樣很有味道的工作,于是乎,自然不會再考慮藏頭露尾,躲著吉祥天,畏著秦梓這樣的事情,更何況斷肢保存重植最爲艱難,快上一秒便是多上一分的希望。

    于是他光明正大,甚至是驚世駭俗地單手扛著木床,殺進了省城大學附屬醫院。

    之所以來這家醫院,是因爲他在省城里只知道這家醫院怎麽走。

    易天行從醫院主任的口里聽到小肖性命無虞,斷肢保存完好,馬上就要進行斷肢重植手術時,才放松了下來,才感覺到自己背上冒出了一大陣冷汗。

    這汗自然不是奔跑費力熱出來的,是心急急出來的。

    而當易天行走出手術區,來到校醫院四樓的窗邊下意識往下看去時,汗又唰地一聲流了下來。

    這次的汗是嚇出來的。

    聽說有個人跑的比劉易斯還快,在高速公路邊上連超寶馬大奔,早就有人報料給了媒體,再聽說此人力氣比施瓦辛格還大,單手扛著張床,床上躺著個人,人邊系著個桶,離奇新鮮各大要素占全了,省城大大小小的媒體自然一窩蜂似地趕了過來。

    樓下已經站滿了人,而且個個都扛著長槍大炮,不是真的家夥,而是各式易天行叫不上的名的攝影器材,比較有意思的是,扛機器的大漢前面無一例外站著個漂亮花姑娘,應該是文字記者。

    保衛處的人一邊把記者們往外攔著一面請示醫院領導:“院長,我說最近咱們醫院沒發生什麽醫療事故吧?”

    “沒有。”

    “那……有沒有因爲病人窮就把人趕跑的事兒?”

    院長很雄渾的聲音響起:“救死扶傷是我們的職責,這個月我們哪里有趕過?”

    易天行這時候才醒過神來,知道今天自己小展神通在省城里鬧出多大的事兒來。好在醫院里的醫生護士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對他沒有怎麽另相看待,他趕緊在護士那里借了電話給袁野拔了過去。

    “袁叔,您趕緊來省城大學醫院一下,出事了。”

    袁野極少見他如此惶急,甚至是那天夜里他被人追殺的時候似乎也沒有這麽著急過,趕緊問道:“少爺,出什麽事兒了?”

    易天行將今天的事兒揀緊要地說了一遍,只是隱藏了宗思修士門弟子的身份。

    袁野略一琢磨,便明白了是什麽情況,便開始發動省城里的人脈,務必要把校醫院里的這些記者給請回去。

    易天行想了想又道:“你得派個能干人去趟魚塘,徐氏夫婦還是昏迷,得看看有什麽事,另外也得打理一下,不要讓人瞧出什麽來。”

    “是。”袁野應下,便要動身往校醫院來。

    易天行想想,似乎沒有他幫手,很多事情也是不方便,便默允了,然后把腦袋伸到窗邊偷偷瞧著,過了會兒時間,看見有幾個女記者看了call機后,萬般無奈地一擺手帶著手下撤了,還有些記者嘴里開始罵罵咧咧,但校醫院的院子里終究還是清靜了下來。

第二卷 省城 第六十二章 回到省城(2)

    院長根本不知這些記者是因何而來,又是因何而散,在自己的辦公室里給領導們打著電話,想尋些蛛絲馬迹。易天行卻站在窗口邊上無比贊歎,心想鵬飛工貿果然在省城里很有實力,居然能和這麽多媒體搭通天地線,還有能量影響到對方。

    過了半個鍾頭,滿頭大汗的袁野終于趕了過來,緊緊問了問情況,然后又給悄悄給準備進手術室的醫生遞了個大紅包,便拉著易天行到一邊盤問起來。

    “怎麽有這麽多的記者?”袁野問道。

    易天行想了想,沒辦法,還是解釋了一下,只是把自己的神通刻意說的小了許多,說自己只是力氣大了些,跑的快了些,這些記者成天沒事兒做,就蹲在街口等著狗咬人,好不容易發現了一個體育天才,所以都圍了過來。

    袁野眼色里明顯透著不信,但也不好過多追問,忽又想到小肖斷腿,陰煞之氣浮上他朴實面龐:“這次是誰干的?還是上次對少爺不利的那批人。”

    易天行皺皺眉,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不過我勸你最好不要指望從我這里打聽出什麽,這件事情,我自然會給小肖一個交待。”自踏足修行門中,他第一次對吉祥天生出了恨意,好在這份恨意還沒有讓他失去冷靜,他細細想著,總覺得宗思這個人身上有股說不出的陰亵味道,和上次讓自己吃苦的秦梓完全不一樣。

    “不行,小肖是公司的人,必須由我們去討個說法。”袁野酷勁十足道。

    易天行想著傷了小肖的宗思被自己的驚世火刀不知道劈到哪兒去了,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心想這從哪里去找個說法?難道要自己單槍匹馬去挑了吉祥天的山門?即便自己有這種天大棒的悍勇,可也不知道對方山門在哪里啊:“傷了小肖的人,來自很玄妙的地方,你千萬不要插手。”

    他很慎重地叮囑道。

    袁野一愣,混黑道的人其實最信神佛,聽易天行這樣說,便有些心思恍惚,呐呐道:“什麽地方。”

    易天行一臉平靜地望著他:“你應該隱隱察覺到我有些與常人相異的地方,所以不要問了。”

    袁野目瞠口呆,心想難道自家的三少爺是個妖怪?臉色也不禁變的有些煞白,下意識里退了一步。易天行微微一笑。終究對家族的忠心戰勝了對未知事物的畏懼,袁野有些怯怯地走近道:“那接下來怎麽辦?”

    易天行道:“先要麻煩公司把我的事情遮掩下來,和那些記者好好說一下。”他想了想又道:“不要恐嚇他們,好好說。”

    袁野認真應下。

    “等小肖手術做完,你安排幾個人來照看,另外就是他家里還是派人去說一聲,我知道他家只有一個弟弟,你安排一下他弟弟的生活。”易天行冷冷道:“至于別的事情,我自己會處理的,晚些時候,我會先去一趟歸元寺。”

    ……

    ……

    等待總是令人難熬的。

    易天行和袁野二人坐在醫院的長椅上,眼睛看著手術室上的小燈,袁野忍不住將香煙拿出來叨在嘴上,然后給易天行遞了一根,易天行指了指“nosmoking”的牌子,拉著他到走廊上,開始吞云吐霧。易天行吐出嘴里煙氣,有些黯然道:“這次我真是虧欠小肖。”

    袁野應道:“少爺話重了,保護你,本來就是我們的職司。”

    易天行彈了彈煙灰,看著煙灰從陽台上緩緩向樓下飄去,認真說道:“知道我爲什麽一直不肯與鵬飛工貿來往過深嗎?”

    袁野略有些詫異擡頭望著他。

    “一方面是我不想涉足你們所謂的道上生活。”易天行深深吸了口煙,香煙的頂端像紅寶石一樣閃閃亮著,“二來,我很不喜歡你們腦子里的某些東西。黑道是一個階層森嚴的社會,而在我看來,一條命便是一條命,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一條命,沒有誰貴誰賤,而你們往往把性命這種事情看得太輕。往好了講,這叫熱血男兒,往壞了講,這叫做天性薄涼。”

    袁野安靜了會兒,緩緩說道:“我讀的書不多,講不出什麽道理,但我只知道貓有貓道,鼠有鼠道,每個人的生活方式本來就是不一樣的,我們雖然不是什麽好人,但一樣也怕死。”他呵呵自嘲笑道:“如果能不死,誰願意去死?只是我們求生存的方式和一般人相差太遠,少爺瞧不起我們也是自然。”

    易天行微微一笑,知道這種事情無法深談,便住了嘴。

    十二個小時之后,校醫院上空的天空已經漆黑如墨,烏云在上,無繁星點綴。

    手術室上的小燈終于換了顔色。

    易天行看著臉色慘白的小肖被推進了特護病房,心中一陣內疚,不知怎的卻想起了鄒蕾蕾被薛三兒手下撞斷小腿的那件事情。

    站在病房的門口,他十分想念鄒蕾蕾。

    …………………………………………………………………………………………………………………………

    走出校醫院,迎面卻有一輛警車。

    一個警察走了上來,攔住了易天行和袁野的去路,先前依著易天行吩咐悄悄呆在外圍的鵬飛工貿的人,這時候見警察攔路,趕緊顯出身來,十幾號人將校醫院口堵住,看著氣勢頗爲囂張。

    警察先是一愣,似乎沒有想到易天行這個學生身后竟然有這麽大的勢力,接著卻是面色一黑道:“怎麽了?聚衆鬧事?”

    袁野笑著走上前去問道:“請問有什麽事嗎?”

    警察道:“誰是易天行?”

    易天行走上前來。

    “你跟我們回局子,把今天的事情做一下筆錄。”

    易天行一頭霧水問道:“什麽事情?”轉臉望向袁野,誰知袁野也是不清楚,攤開雙手,低聲道:“公安都來了,應該不是你和汽車賽跑的事情。”

    警察把車門拉開,道:“請吧。”

    袁野手下一干人不干了,罵咧咧道:“不說清楚就去,去什麽去?”

    警察木著臉道:“我們調查過了,送那個傷者來醫院的就是這個易天行,我們只是讓他解釋一下,那個傷者的斷腿是怎麽回事。”

第二卷 省城 第六十三章 回到省城(3)

    易天行眉頭一皺,心知公安斷不可能如此積極,一定是有人報案。正想著,打外面有一個中年人笑呵呵地走了過來,遠遠就喊著:“袁老大,什麽事兒讓您來醫院?是不是家里有人翹了?”

    袁野湊到易天行耳邊說道:“少爺,這就是前些天我提過的城東彪子,估計今天就是他找的麻煩。”

    易天行微微一笑,卻看見身邊漸漸圍攏起許多人來,當中大部分是省城大學的學生。他眉頭一皺,一方面是不想和彪子這些黑道人物有什麽接觸,二來也不願意在學校里鬧出風風雨雨,于是老老實實上了警車,回頭對袁野道:“你們先散了,不要叫人看笑話。”

    那個叫彪子的人似乎沒想到古家新近派到省城主事的少爺竟然如此怕事,愣在那處不知如何是好。

    易天行臨上車門時回頭看了那人一眼,微微一笑,卻叫那個彪子渾身冷了三分。

    事情說麻煩就麻煩,說不麻煩就不麻煩,雖然是彪子報的料,公安請的客,但當易天行如此配合地進了派出所后,警察對他倒也客氣,畢竟知道這是目前省城古家名義上的當家人,自然面上不會太過爲難,只是依著規矩問著筆錄。

    但筆錄確實很難寫,漏洞四出。易天行根本沒有辦法把這件事情講清楚,小肖是如何受的傷?爲什麽傷口那麽齊整,明顯像是刀傷?他在魚塘那里做什麽?爲什麽魚塘外面的林子被燒的差不多光了?

    諸多的疑問讓問筆錄的警察皺起了眉。他發現眼前這個一臉平靜的大學生似乎真的很有嫌疑,至少也是不肯吐實,于是淡淡說道:“易天行,這件事情你最好能說清楚,不然你的嫌疑最大,恐怕就得在局子里呆會兒時間了。”

    易天行苦笑一聲,心想叫我怎麽說?難道要我說是一把仙劍把小肖和霰彈槍同時劈成了兩半?

    警察見他沈默不語,又規勸道:“我們了解到,你來省城后,古家一直很平靜,我想這件事情肯定不是你惹出來的。”他用手上的鋼筆輕輕點點桌面,良久后緩緩說道:“是不是城東彪子做的?”

    易天行猛一擡頭,呆了半晌后呵呵笑道:“這是哪里話,不是他向您報的案嗎?”

    警察微微笑道:“我知道你們這些道上人物有什麽事情都喜歡私下解決,不過今天那姓肖的小子傷的太重,我希望你不要因此掀起什麽血雨腥風來。”

    “您言重了。”易天行誠懇道:“確實不是什麽道上糾紛,小肖受傷,確實是一件意外。”

    “噢。”警察見他油鹽不進,漸漸有些氣惱,沈聲道:“是什麽意外?”

    易天行皺眉想了想,忽然說道:“我們那個魚塘里養的淡水鲨,我和小肖在塘邊散步的時候,他不小心掉進塘里,被那些魚咬斷了腿。”

    “這些話誰會信呢?”那警察揶揄說道:“雖然法醫沒有看到傷口,但醫生的筆錄是,傷口光潔,爲銳器所傷,怎麽可能是魚咬的。”

    易天行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何必讓你我雙方爲難?你若一個字不說,我們總沒辦法把你請進來又送出去。古家的人肯定不會干看著你被我們關著,估計今天一天都要想辦法撈人。”

    “呆會兒我去和他們說一下,您就別擔心了,不會有什麽問題。”易天行的表現倒更像一個奉公守法的好警察。

    “既然如此,那你今天就別出去了,在號子里呆著吧。”警察不無威脅之意。

    易天行不以爲意,笑著應道:“那得麻煩您給我安排地方。”

    警察一歎道:“你是古家主事人,何苦與我們這些小警察爲難。彪子既然報了案,我們循例也得問一下,你隨便交個人出來不行嗎?”

    易天行極認真地搖搖頭道:“什麽事情都可以做,隨便冤人的功夫我還沒有學會。”

    ……………………………………………………………………………………………………………………………

    問完筆錄已是第二天的淩晨,易天行被塞進了一個小屋子。警察都是聰明人,自然不會把他這種人和一般混混賽在一起,所以給安排了一個單間,還比較清靜。

    易天行站在窗口,看出遠方漸漸探出頭來的朝陽,心里生出一股古怪莫名的感覺。這是他第一次被關進警察局,卻是因爲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小房間里有些潮濕,鋪上滿是汙漬,易天行自然不願意坐上去,身子直直站著,也沒有什麽困意,腦子里想著斷了小肖一腿的宗思,還有那個神秘的吉祥天,厲害的秦梓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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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04:20

第二卷 省城 第六十三章 回到省城(4)

    袁野給他送了鋪蓋和吃的進來,兩人一見面,他就把外面的警察一通臭罵,倒把易天行唬了一跳。袁野笑道:“常打交道,罵兩句不妨事。”

    易天行一笑道:“原來道上人物真有這麽囂張。”

    袁野道:“少爺您就隨便指個人,把小肖這事結了,嗯,彪子手下有個殺手就是用刀的。”

    易天行搖搖頭:“這事兒和那個什麽彪子無關,我沒道理冤他。”

    袁野生氣道:“可那小子報案,明著就是要看我們笑話。”

    易天行笑道:“像這種爭一時之氣的,只怕也不是什麽厲害人物,理他作甚?”頓了頓又道:“我知道,你肯定在外面找人撈我,不過……事情不要做急了,我可不想一夜之間,全省城的司法機關都知道我這麽一號人。”

    他忽然又想到什麽,叮囑道:“東城彪子那里,你不要有什麽動作。”

    袁野有些不解問道:“爲什麽?像這種事情可不能由著他做,明顯不合規矩。”

    “我不懂規矩。”易天行摸摸自己后腦勺,“這個人我出去后自己處理好了,你現在要緊的就是在醫院里保證小肖的健康,還有就是把他弟弟照顧好。另外就是快些把我撈出去。”

    袁野冷靜道:“我和石河子分局的一個副局關系不錯,只是他昨天去江甯開會,接了我電話,大概今天夜里才能趕回來,就辛苦少爺再等會兒。”

    “撈人這種事情在小說上見的多了,沒料到自己也有機會體驗一下。”易天行微笑道:“也算是次不錯的人生曆練。”

    袁野離開后,他開始對著窗子外邊的天空發呆,天上飄著幾絲云彩,如此孤寂令人難忍。

    這不是他第一次獨處。以前在高陽縣城時,他也常常獨自一人坐在小塘旁邊發呆。但這是他第一次被強制性地關著,雖然在他眼里,關住他的這間小屋子比紙糊的強不了多少,但易天行一直有個很固執的想法,他雖然身體與凡人大相徑庭,本身又有諸多超出世俗水準的神通,但他一直很想做一個普通人,至少是能夠像普通人一樣生活。

    之所以如此,很大的原因是因爲家鄉里的那個女孩。

    他無法想像蕾蕾以后跟自己過上這種神神道道的生活。更何況在今后的歲月里,他不知道還會遇到什麽樣危險的事情。

    便是這樣胡亂想著,派出所小屋子窗外的天空漸漸變幻著顔色,太陽從初升漸至中庭又緩緩墜下,一天的時間就這樣過去了。

    易天行咪著眼睛看著窗外的斜陽,看著夕照在樹葉上留下的火紅之色,想到了小朱雀,不知宗思如今究竟是死是活,如果他活著,那小朱雀的存在被吉祥天知道后有什麽麻煩還不知道,如果他死了,只怕吉祥天更不會善罷甘休。

    仿佛與他心意相通,他剛想到吉祥天這個名字,便感覺到一牆之外傳來了一絲氣息。

    一絲修行者散發出來的氣息。

    易天行微微皺眉,將手掌按在牆上,對著窗外空無一人的地方輕聲說道:“哪位高人來訪,還請出來一會。”

    不料窗外沈寂許久,不見有人答話。

    ……

    ……

    夜深了,易天行有些食不知味地掃蕩掉警察送來的盒飯,無比真切地感受到:自由這種東西真是比空氣還珍貴的存在。

    派出所里的電話很突兀地響了起來。

    過了陣,傳來一陣腳步聲,易天行從窗前回過頭來,看見一個生面孔的警察,看肩上的標志,似乎職位不低。

    “易天行?”警察問道。

    易天行下意識應了聲是。

    “辛苦了,快請出來吧。”警察的語氣很溫和。

    易天行有些摸不著頭腦,心想袁野說的撈人似乎沒有這麽快。昨天把他載回來的警察似乎看出了他心中疑惑,把房門打開,在他耳邊輕聲說道:“這是市局的潘局。”

    易天行愈發覺得奇怪,按他的判斷,古家這種上不了台面的生意人,是斷斷極難與市局這種層次的專政機關搭上線的。

    他一邊穿著衣服,一面對那位潘局表示了下謝意,只有他們兩個人在時,終于忍不住問道:“這就是要放了?”

    潘局笑了笑:“事情雖然沒有查清,但按道理看,你怎麽也沒有嫌疑。”

    易天行亦是一笑,心想道理總是這樣的,但總不可能這麽簡單就放自己出去,總是有人說話才對。

    潘局笑道:“等出去,你就知道了。實在想不到,以你古家的身份,居然他老人家肯爲你說話。”

    易天行隱隱猜到是誰,也就不再客氣,再謝了聲,便隨著他走到派出所外面。

    一直在派出所外面候著的古家人看他出來,正準備迎上,易天行看見潘局面色不豫,趕緊使了個眼色,便和潘局一起走到街拐角,上了一輛汽車。

第二卷 省城 第六十四章 夜里站著個瞎子

    “葉相師兄。”易天行笑咪咪地和車上的白衣僧人打著招呼,“怎麽今天把袈裟又換成白的了?不怕我再刺你幾句。”

    歸元寺主持的得意門徒葉相僧沒好氣道:“關了你一天也沒說把你這性子關好點。”轉過身向潘局道了聲謝,合什一禮。

    潘局笑道:“這只是小事情,以這位少年在古家的身份,我們沒有什麽證據自然也不好多關的,何況是斌苦大師發了話。”

    說完這句,又和葉相隨便說了幾聲幾天后去歸元寺的事情,便告辭了。

    待這潘局走了,易天行才在汽車上伸了個懶腰,呵呵笑道:“怎麽也想不到居然是斌苦和尚把我撈出來的。”歸元寺斌苦主持兼著省政協副主席,撈個人還是件輕松的事情。

    葉相僧苦笑道:“你還樂得出來?知不知道你惹了禍?”

    “什麽事情?”易天行心知肚明,卻還在裝著傻。

    “師傅說了,你先不要回省大,隨我回歸元寺吧。”

    易天行略沈思少許,便應了下來,和車外的兄弟說了聲,便吩咐開車。汽車開動起來,不多時便消失在省城的沈沈夜色之中。

    汽車開過七眼橋不遠,卻忽然嘎吱一聲停了下來。

    此時夜色深沈,舉頭無月,府北河緩緩流淌。

    易天行止住葉相僧下車的舉動,咪著眼推開車門,看向前路。

    路上有一個瞎子,正拄著個青竹杖,在有些微寒的夜里輕聲咳嗽。

    “今天先生不算命?”易天行微笑道

    “閣下命硬,算不出來。”竹叔冷冷應道。

    “先生攔我去路,這是何意。”

    “易先生何須假作不知。我門中弟子現今身在何處,還請易先生告知一二。”

    易天行眉頭一擰,想了會兒后緩緩應道:“這事須瞞不得貴門。吉祥天何等樣的存在,爲什麽要派人追殺在下?先是那個叫秦梓的小姑娘設局陰我,后又有一個叫做宗思的人傷我屬下,又欲殺我。敢請教這是爲何?”

    竹叔略略側頭,道:“其中緣由日后再來詳論,只是宗思昨日離門,一直未歸,不知……”語氣頓然變得冷森無比,“不知是否已經命喪閣下之手?”

    說完這句話,府北河上吹來的濕氣也顯得冷上了幾分,竹叔手中竹杖刺入土中,衆人只覺土下似乎有什麽事物在急速生長,漸漸向著自己這方來了。

    易天行皺眉,腳在路面上重重一頓。

    坐禅三味經緩釋,一道雄渾無比的真火向著路面上的泥土里探去。

    不知過了多久,路面上約摸數丈的地方,兩股力量終于碰觸到了一處。

    竹叔拄著竹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抖了起來。

    易天行眉宇間的凝重之色也是愈來愈重。

    地下漸漸傳來了很奇怪的聲音,就像是豆在釜中哭泣的聲音一樣,唏唏唆唆,又像是秋天的枯葉被火苗燃燒一般……

    “過不來了。”易天行靜靜說道。

    隨著他這句話出口,他和竹叔二人間的路面上一聲悶響,整段路面似乎被什麽力量震高了一截又迅疾落下,揚起好大的灰塵。

    兩人間的路面似乎被火烤過一般,散發著令人難忍的熱氣,漸漸裂了開來,若有明眼人,或許能看見小小的裂口里有許多燒焦的植物根系。

    竹叔身子一震,勉立站直,咳了兩聲,道:“不期數日不見,閣下的修行精進如斯。”瞎了的雙眼極古怪地一翻,看著有些駭人:“只是如果今日不把人交出來,你卻是過不去。”

    他說完這句話,易天行才感應到四周的黑暗里似乎隱藏著許多高手,每個人身上真氣流動,雖然境界比自己都略有不如,但亦非凡俗之輩。

    他皺皺眉頭道:“吉祥天,何其美麗的名字,佛祖經書里賦予了怎樣的涵義?如今你們用這名字組著門派,卻干著肮髒之事,不嫌羞恥嗎?”

    竹叔冷然道:“我門中向來與人爲善,閣下休得汙血噴人。”

    易天行冷笑道:“修行門中規矩,嚴禁無故傷害凡人,昨日與我住在一塊兒的凡人卻被你們門下弟子宗思生生砍斷了腿,如今還在省大醫院里躺著,難道與人爲善就是要把人的腿砍下來?”

    竹叔似乎初聞此事,臉上一陣愕然,皺皺眉又道:“斷不會有此事,如今宗思只怕已命喪閣下之手,這些事情還不是由著你說。”

    “我是什麽樣的人。”易天行道:“你們門中有個叫秦梓的小姑娘應該比較清楚,你可以問問她,看我是不是一個好撒謊的人,更何況這些事情我有必要撒謊嗎?”

    他左手結個解冤結手印,右手遙遙指著竹叔,一點明紅朱火從他的中指透了出來,在夜空里幻作一道美極詭極的小火劍。

    “我一向對你們避讓,但若真逼得急了,厮殺一番也不是不可以。”易天行冷冷道。

    “你先告訴我宗思如今身在何處。”

    易天行心想鬼知道那小子被自己一記天外火刀打到哪兒去了,說不定早就去奈何橋邊喝孟婆湯,只是這話是萬萬不敢出口:“他昨夜來襲殺我,被我趕跑了,至于他現在到了何處,應該是我找你要人才對。”

    竹叔話語一窒,吉祥天雖然神秘,卻向來自诩正道之人,眼見易天行嘴利,倒不知如何應付。

    “那我門中的昆侖火精又在何處?”

    “火精?是什麽東西?”易天行仍然施展自己的厚臉神功。

    竹叔氣不打一處來,手指在竹杖上不停抖著:“易先生何必苦苦支撐。”

    易天行微微一笑,從懷里取出被自己捏扁了的那盞小油燈,扔了過去:“這是火精嗎?宗思就是用這個來殺我,結果卻被我破了。”

    黑暗中吉祥天的一個門人悄無聲息地掩近,也不見他如何動作,那盞小油燈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易天行暗自一懔,心知今日對上的這些人果然很麻煩,暗中思琢少許后呵呵笑道:“瞎子叔,咱們也是第二次見面了。至于宗思昨天來殺我的事情,我暫時不找你們麻煩,讓路好不好?”

    本是示弱之意,不料落在竹叔耳里卻換了個意思。他早就將易天行這些年里的過往打聽的清清楚楚,當然知道他在高陽縣城里睚訾必報的性情,這時見他不向自己追討宗思,只怕……宗思早已被這人殺了。

    想到此節,他悶哼一聲,怒氣盈胸,喝道:“將此人拿下,送小公子處治。”

    黑暗中不知多少人應了下,聲音在夜空里顯得格外空蕩。

    一直安靜坐在車上的葉相僧此時卻發話了。

    “好熱鬧的夜。”

    白衣飄飄的僧人,指吐火劍的少年,拄竹而立的盲叟,夜空里隱藏著的凶險,構成一副極詭異魅惑的畫面。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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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04:33

第二卷 省城 第六十五章 大手印

    葉相僧在易天行面前總是一副毛燥面情,在外人面前卻還真有幾分高僧風范,夜風將他白色袈裟輕輕吹拂著,配上他淡雅面容,倒真是真欲御風而去:“吉祥天諸位前輩,莫非真要與我歸元寺爲敵?”

    竹叔早知葉相僧在車內,只是想到他是斌苦大師的關門弟子,萬不得已實在不想與佛門爲敵,所以假作不知道他在車中。但此時見他站了出來,也只好應道:“吉祥天竹應叟見過大師。”

    葉相僧微笑合什一禮。

    易天行見此情景知道沒有自己的什麽事了,于是微微一笑將指尖的真火收了回去。

    “這少年無門無派,體內妖火縱橫,大師何苦庇護于他?”

    “無門無派,便要受你們欺壓?”易天行出言譏道。

    葉相僧卻是灑然一笑道:“好教竹先生知曉,這位易居士乃是本寺俗家弟子,一直帶發修行。若他與吉祥天中有什麽誤會,那便是我們兩門間的事情……”

    易天行聽著他侃侃而談,把自己的名諱也從易施主改成了易居士,心中卻生起了奇怪的感覺,心想這歸元寺還真是自己的福地,只是……只是這些和尚爲什麽對自己如此好?

    竹叔當然知道葉相僧是在吹法螺,冷冷一笑道:“大師乃佛門中人,打诳語可是要犯戒的。”

    葉相僧微微一笑道:“竹先生若是不信,當可察知這位易居士使的全是正宗禅宗精妙法門,此便爲一證。”

    “不足爲證,法門萬千,人人皆可擇而學之。”竹叔搖頭道。

    “至于其中緣由,事關重大,卻不是小僧能說,也非先生能聞。”葉相僧仍然保持著臉上的微笑,話語間卻暗示易天行的身份尊貴。

    易天行在一旁卻是越聽越糊塗。

    竹叔見歸元寺對這噴火少年一力維護,也是心中猜測不定,加上老門主一直有嚴令不得輕擾歸元寺,若不是小公子此心太重,只怕這些事情根本不可能出來。但宗思雖然暗違小公子之命憑著門中靈竹追查易天行下落,但畢竟是門內優秀年青弟子,如今不知死活,那是無論如何也要問清楚的事情。

    他心思既定,滿是皺紋的臉上浮出一絲莫名笑意,說道:“歸元寺乃佛門重地,吉祥天輕易也不會擾諸位大師清修,只是這位易先生還是要隨我回去面見小公子分說一二。”

    他把竹杖輕輕頓了下。

    易天行暗運心經察看,卻發現並無異象。

    這一頓只是個信號,漸漸黑暗中的吉祥天中人紛紛現出身來,雖然只有四五個人,但個個身上真氣靈動流轉,境界不低。

    易天行皺了皺眉,側頭看了葉相僧一眼,心道如果自己逃命,憑著自己的變態速度和金剛不壞之身倒也不難,但身邊多了這麽個和尚……他從初入歸元寺起,便覺得這些和尚修爲不如何,卻哪里知道歸元寺里的僧人一直暗中對他另眼相待。

    葉相僧微微一笑,本是合什的雙掌分開,右掌緩緩向前推去,每往前推出一分,掌上籠著的淡淡佛光便純上一分,盛上一分,宛若夜空里放著光明的佛像右掌。

    “大手印?”竹叔雖然目不能視,但感應著空氣中緩緩流轉著的佛家真氣,緩緩道破。

    “嗡嘛呢叭咪吽”葉相僧輕輕吟著六字大明咒,“一應陰域散去。”

    佛光大盛,黑夜中宛若忽而白晝。

    竹叔面色一凝,左手捏了個劍訣,道家秘法附上青竹杖,正待對敵,不料佛光漸至卻是毫無殺氣,反自光明正大純正柔和,令人無心起敵對之意。

    站在他身后的幾名吉祥天中人感覺有些異象,正欲出手,卻聽到自己身后傳來陣陣佛偈聲。

    “達維也達嗡,達啦達啦。”十幾個僧人排成兩行輕聲吟唱著梵音大悲咒緩緩從夜色中走了出來。

    佛谒聲聲,梵音陣陣。

    場間一片佛息缭繞。

    葉相僧幻作寶像莊嚴,微一合什道:“竹先生請退。易居士往后數日便在歸元寺中,若吉祥天有意來詢,本寺當掃榻相迎。”

    竹叔瞎了的雙眼微微一眨,揮手領著衆人潛入夜色之中,臨去之前丟下一句話:“三日后來訪。”

    看著漸漸消逝在夜色中的吉祥天衆人,易天行淡淡掃了葉相僧一眼,回身鑽進汽車,說道:“你最好給我個解釋。”

    葉相僧微笑應道:“那是家師的事情,弟子不敢服其勞。”

    易天行忽而壞壞一笑,伸手攀著他肩膀眉開眼笑道:“你們的道家對頭已經走了,何苦還在我這人面前扮什麽高人模樣?來來來,把你先前使的那個大手印教兄弟我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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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04:52

第二卷 省城 第六十六章 朱雀之庇

    葉相僧一窒無語。

    “不肯教?那把你那些師兄弟玩的大悲咒教我。一排和尚整齊吟唱出聲,確實還挺能唬人的。”易天行笑嘻嘻道:“在縣城的時候就想著要學梵文,一到省城就被這些事耽擱了。”

    他的心里其實有許多疑問,但生就這種憊懶性子,既然知道見到斌苦后一定能有個解釋,便又回複了無賴神態。

    汽車在黑夜中緩緩駛進歸元寺。

    易天行一進后園便深深吸了口氣,歎道:“終于安穩了。”

    “不安穩。”一直在禅房里等候的斌苦大師微微笑道:“一切才剛剛開始。”

    “佛不動心,無始亦無終。”易天行脫了牢獄之苦,又得歸元寺之助沒和吉祥天翻臉,心中對這老和尚不免有些感激,深深一什到地。

    斌苦大師微微一笑,將他領進禅房,然后道:“你可是有許多事想問我?”

    易天行點點頭。

    “居士乃是有緣人。”

    易天行今夜第二次聽僧人稱呼自己爲居士,微微咪眼,心里保持著冷靜:“如何有緣?”

    “居士未曾施術,便施施然進我歸元寺后園,顯是上天護佑,這便是一緣。一場誤會之下,卻得了不問俗事的老祖宗相救,這便是二緣。居士攜著聖物朱雀外火燎身,不習本寺方便門佛法便有殒命之險,這便是三緣。而本寺至寶天袈裟被種于朱雀額頭,以鎮天火,從此與居士不離不棄,便是四緣。”

    易天行誠摯請教道:“究竟我與佛門有什麽緣份?”

    “老衲也只是猜忖,畢竟我佛門史上,已有數百年未見……”斌苦大師一臉寶嚴道:“佛門史中,無父無母,自外而來,無師自通大智慧……若不出意外,居士應著這真言,應是我佛門傳經者。”

    “什麽是傳經者。”易天行膛目結舌。

    “把這些經書看完。”斌苦大師道:“以居士的聰慧心,定能悟了。”

    丟下這晦澀難明的幾句話,斌苦大師起身離去,剩下冥思苦想不得其解的易天行和蒲團旁邊的幾本書籍。

    易天行拾起書籍一看,卻發現是雜七雜八,什麽樣的書都有,分別是《大唐玄奘三藏西域記》、《南山律宗史》、《阿彌陀經》、《大乘五方便》

    便是這樣渾似毫無關聯的書擺在自己面前,易天行毫無頭緒,拾起卻又放下,正在此時不知爲何他心中忽有感應,扭頭望向歸元寺后山那間小茅屋的方向。

    便在此時,老祖宗的那個聲音在他的心里響了起來,是一聲冷笑。

    一聲極怨恨極憤怒極怅悔的冷笑。

    月光灑在歸元寺的禅房上,清清灑灑一片清麗,易天行盤膝坐在禅房內的蒲團上捧著微微有些發黃的經書,慢慢翻讀著。書頁上墨迹如夜,讓人心中甯靜,經文精深,玄思幽遠,虛實相間,一時竟讓他的神思恍恍乎有些外遊之意。

    這幾本經書均爲佛門精義,卻不涉玄妙修行之法。

    易天行認真頌讀,隨著唐三藏西去東歸,品著鸠摩羅什大德那一聲聲的佛說,隱約感覺著自己似乎跟隨著達摩先師在少室山那個滿是積雪的山洞門口,看著那個叫做慧可的斷臂少年……

    “什麽是傳經者?”

    他在心底這樣問著自己,也這樣問著面前那個滿面皺紋的老和尚。

    斌苦和尚搖頭不語,轉而道:“居士你看這幾本經書有什麽共通之處?”

    易天行應道:“均爲一代大德所著或是自西土譯來。”

    “這些大德有何相似之處?”

    易天行皺皺眉頭,半晌后應道:“三藏法師生于盛唐,達摩祖師是南朝時渡的江,鸠摩羅什是后秦時從龜茲國來中土,神秀和尚八十歲的時候,安祿山才打進長安。這些人有什麽共通之處?”他自幼看書便多,對于這些佛門高僧雖然了解並不深刻,但一些大體上的事情還是記得清楚。

    斌苦和尚微微一笑合什道:“其實……他們都是傳經者。”

    “傳經者?”易天行心頭一震,聯想到斌苦和尚說自己也是傳經者,腦子里有些迷糊,“什麽傳經者?不明白。”

    “每逢佛法衰微之際,天下大亂之時,我佛慈悲,便會降下大德之力,遊走于世間,以佛門經義教化世人,這大德所附,便是所謂傳經者了。”

    易天行並非常人,先前稍一錯愕,此時便已回複冷靜,笑著問道:“傳經取經,又不是拍西遊記,說這多閑話又能如何?”

    斌苦和尚笑著應道:“居士還是愛頑笑,你可知達摩祖師面壁十年,才傳下我禅宗之星星點火;唐李太宗當朝,民心初定,天下不安,三藏法師西去天竺,曆十數年而歸;南北朝時六祖慧能出身梅嶺,卻險些湮沒不聞,全靠七祖神秀于長安宣法,與北宗相爭數十年,方才定下正統……”

    易天行趕緊擺手止住他的羅嗦,他自然清楚斌苦老和尚最后說的是當年禅宗史上最大的一樁公案,說白了,也就是幾個和尚在那里爭,誰才是佛祖的正宗灰孫子吧……他自然不敢將這段腹誹當著斌苦的面兒說出來,畢竟不論怎麽說,自己來省城后,很是承這老和尚的情,也得了對方不少助力,這表面上的尊敬還是要講究的。

    “好,既便這些是佛門中萬衆敬仰的傳經者,每當佛法衰微之際,傳經者便應運而生,揭竿而起……”易天行忽然覺得自己這成語用的大不妥當,似乎是把這些佛門傳奇人物全當作陳勝吳廣一流,卻也不及改口,一個呵呵打個馬虎眼,續道:“將佛法灑遍世上,普渡慈航于苦海里渡世人往彼岸去……可是……”

    “可是……”他眉宇間閃過一絲莫名之色,挑著眉梢望著對面的老和尚,“這與我又有何干?”

    “前夜說過。你便是當世的傳經者。”

    傳經者三個字像楔子一樣深深嵌進易天行腦子里,縱使他想擺脫似乎也力有不逮,他搖搖頭,盡可能讓自己顯得輕松些,緩緩笑著問道:“大師,你是說。我是當世天生的大和尚?”

    “也可以如此說吧。”斌苦大師微微一笑,“此乃天生一段緣份,乃居士與我佛門的三世宿緣。”

    易天行很直接地問道:“講些能說服我的理由。”

    “居士可有慈母育爾身?”斌苦微微垂下頭。

    易天行一愣,又聽到這越來越不順眼的老和尚接著問道。

    “居士可有嚴父教爾行?”

    “居士可知自己來自何處?”

    “居士可知自己體內爲何天生便有偌大神通?”

    “居士爲何不進寺院,卻能通過修行佛經而悟禅宗玄妙之法門?”

    “居士爲何能得聖物朱雀之庇?”

第二卷 省城 第六十七章 傳經者

    易天行越聽越不對勁,微微皺眉想著,你這老和尚這套來唬自己似乎還是差了些味道,淡淡開口道:“這又如何?我爹媽死的早,我自然不知道自己是從哪兒來的。若說這也成了佐證,那你們這些大和尚還不得天天在各地的孤兒院里面扒這所謂的傳經者?再說朱雀,哪是我兒子庇護我,都是俺護著他。”他聲音越來越是散漫無狀:“即便這小紅鳥是上天派來看著我,再怎麽講,朱雀也是道家聖物,和你們這些大和尚哪能扯上什麽關系?難不成明天武當山再來兩個牛鼻子老道,我又得進道門從僮子開始玩起?”

    他嗤著笑了一聲,唇角略帶了絲揶揄。

    “大和尚,我也給你說白了,我看你似乎對這傳經者的東西也不是很了解。”他看著斌苦大師靜若古井的雙瞳,慢慢說道。

    斌苦大師有些尴尬地微微一笑,旋即應道:“居士果然聰慧……這傳經者自宋元以降,便沒有再臨人間,故佛門之中,只是有這說法,其中具體事由,也不是我們這些后世彌陀能夠了悟。只是居士不覺得自己的身世與佛門內的傳經者前輩,有太多的相似嗎?”

    易天行好奇道:“天下無父無母的孤兒多了去了,我和這些高僧大德有什麽相似的?”他忽又想到一件事情,嘿嘿壞笑著說道:“大和尚你休得哄我。就說那位打龜茲來的鸠摩羅什,他可是有父有母的,他父親當年從天竺逃到龜茲娶了龜茲的公主,這才生了鸠摩羅什,怎麽可能是無父無母?”

    斌苦微微一笑應道:“信與不信,全在居士一念之間。”

    “好,既便我信你,我是這什麽勞什子的傳經者。那又如何?莫非我便要皈依佛門,剃發披袈,做個小沙彌?”易天行撓撓后腦問道。

    斌苦大師有些好氣地一合什道:“且尊重些。這只是無上佛法所示,至于后路如何,又如何是我一塵世和尚所能判定?”

    “那豈不是等于我們兩個說了一大堆的廢話?”

    “易居士,我想請你今后常駐寺內,一方面可以修行佛法,再看上天又會有何等樣的安排。二來,你既然與吉祥天門內發生沖突,若出了歸元寺,只怕會有諸般不便。”

    易天行靜靜地看著斌苦和尚的雙眼,硬是沒有看出一絲威脅的意味來,仍是一副德高望重的模樣,不由在心底冷笑了兩聲。

    “那我要在歸元寺里呆多久?”他抱膝而坐,手指下意識地輕輕擊打著自己的膝蓋。雖然不明白傳經者是什麽,也不明白斌苦主持爲何一口咬定自己就是那個傳經者,但他總覺得這件事情似乎不像字面上看著那麽光鮮,隱隱有什麽危險之處。

    “吉祥天只怕對于此事不會善罷甘休,待我請北方禅院幾位師兄來與他們講講理,易居士再出寺也不妨。”

    易天行又問道:“傳經者這種名頭難道可以你說我是,我就是嗎?”

    “自然不是。”斌苦大師呵呵一笑道:“三藏法師西行十數年,曆劫無數。居士若是我佛門中興的傳經者,自然會有冥冥佛旨引導你的修行。”

    “那我需要做什麽?”易天行很不喜歡這種一頭霧水的感覺,加上從他清楚對方其實也是半頭霧水后,更是莫名其妙。

    斌苦大師雙手合什,滿面佛光輕拂:“居士當爲降魔金剛,護法佑佛,行于世間傳我宗大德。”

    易天行聽見這話,漸漸地咪起了雙眼,瞳子里不易察覺地閃過一絲寒光,心里想著,原來……原來所謂傳經者就是打手啊……

    “老和尚你做事不厚道。”易天行伸出食指在斌苦大師眼前輕輕搖著,“以前覺著你怎麽也是宅心仁厚有道高僧,怎麽今天看著你的臉,總覺得嘴也漸漸尖了,眼也漸漸狹了,透出絲狐狸的味道來。”

    易天行當然不肯就這麽戴上什麽傳經者的帽子,他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宗教之間的爭斗比世界上任何一種利益沖突更加恐怖,雖然不大理解一向講究清淡無爲,融了老莊之道的禅宗怎麽也動了爭斗的妄念,但一想到佛教在當今世界上的漸漸衰敗,便知道如果自己成了禅宗的打手,以后的日子也不見得怎麽好過。若是在中國之地倒還好說,萬一將來像小說上寫的那樣,自己被派到羅馬那個小城國里面去做些見不得光的事情,自己可不見得有命能回來。

    他原來不信神佛,自然也不會以爲世界上的宗教有什麽玄妙的力量可言。

    但如今這幾個月過去,實實在在地知道,原來世界上真的有超出人力的存在,不免對于這些宗教有了隱隱的忌憚之意。

    斌苦大師看了看他的臉色,歎了口氣道:“施主自己考慮一下。”不知爲何,他把對易天行的稱呼又從居士改成了施主,頓了頓,老和尚又道:“你殺了吉祥天門下的宗思……”

    易天行橫插一句:“我可沒殺,你別冤我。”

第二卷 省城 第六十八章 自己是妖怪?

    斌苦大師微微一笑續道:“不論你殺或沒殺,吉祥天認定是你殺的,如今門內高手盡出,便在寺外等著你出去。”

    易天行狠狠罵道:“老和尚,吉祥天好像是想要你歸元寺的袈裟,才會和我起沖突吧?難道你想從這件事情里撇清?”

    斌苦大師難得露出無賴神情道:“天袈裟已經種在聖朱雀的額上了,居士若是肯歸還本寺,那本寺把宗思之死擔下來又何妨?”

    易天行想到那些天高燒不退的可怕境況,哪里敢接這個話,在心里暗自罵了幾句。旋又想到自己的火鳥兒子已經吞了吉祥天從昆侖山搞到的地精之火,應該馬上可以變身爲超級無敵噴火大王吧?就算吉祥天要對付自己又怕什麽?他想到此處,不由輕輕撫弄著自己左手的食指,唇角綻出一絲笑意。

    斌苦大師見他神態,暗自好奇他爲什麽如此自信,道:“雖然易施主先天金剛之體,如今方便門法門盡得,控火之術當世無雙,只是上三天傳承已逾一甲子,門內奇人異士衆多,即便你神通無敵,也禁不住對方一湧而上,更何況……”老和尚有些發白的眉毛輕輕抖了一下:“如今省城內,吉祥天的小公子一直在入世修行,所以實力最爲強橫的浩然天退出省城,據傳聞里,那位小公子天縱其才,施主不見得是其對手,即便施主抗過了他,又如何應付接踵而來的浩然天?還有上三天中最爲神秘的清靜天?萬一你惹得上三天的門主親自出手……唉。”

    天行暗自咒罵著面前這個老和尚,心想高人到底是高人,不停的威脅自己卻還是顯得如此悲天憫人,那感覺就像是特雷莎修女向你討要高利貸一樣,縱使不爽,卻還覺得對方真是的滿心愛你。略想了想后,他說道:“我相信吉祥天里不都是宗思這樣的瘋子,只要能和對方說說,我不相信沒有談判解決的可能。”

    斌苦大師微笑著打斷他的話:“竹叔是吉祥天里的老臣子,你見過吧?”

    “見過。”易天行皺皺眉,他知道這位竹叔就是自己從歸元寺修法出門后遇見的那一個瞎叟,“有什麽問題?”

    斌苦大師輕輕歎了口氣:“上三天這麽些年一直守在內地,也沒做什麽大事,只有一件事情抓的比較緊,那就是四處抓些小妖怪。”他看著易天行愈發迷糊的臉,微微笑道:“竹叔在吉祥天內是很有地位的人,他認定你是一個火妖,你說,老鼠能和貓談條件嗎?”

    “我不是妖怪。”易一行很平靜地回答道。

    “你是不是不重要,關鍵是在別人的眼里你是不是。”斌苦大師更平靜地回答道。

    易天行咪起雙眼,安靜半晌后緩緩說道:“如果我入了歸元寺,難道我就不再是妖怪?”

    “阿彌陀佛,衆生平等,我佛大開方便之門。”

    “佛寺萬千,總不能你說我是勞什子傳經者,這天下的和尚都聽你的吧?”易天行皺眉道。

    斌苦大師微笑道:“若施主考慮清楚后,老衲自會延請北南兩方幾座大寺高德前來共參盛會,扶風法門,杭州靈隱,梅嶺草舍應該都會來人。”

    易天行這才發現自己問了一個笨問題。若按斌苦以前說的,上三天這個古怪的修行門派是從三四十年代開始興起,而且以道家修士爲主,那麽佛宗自然與他們不大對路,眼見可以把自己拖進佛道二家之爭,有沒有傳經者的名頭,或者說,對方願不願意給自己一個傳經者的名頭,問題並不太大,想來這些安穩了幾十年的和尚也不會在意多出一個打手出來。

    “容我考慮一下。”

    斌苦大師一合什便要往禅房外退出去。

    易天行忽然在他身后喊了一聲:“那老和尚,傳經者能吃肉嗎?”

    “居士難道不能將世間萬物當作平等的衆生對待嗎?”

    易天行拱拱肩無所謂道:“我熱愛動物,但更熱愛煮熟的.”

    斌苦大師啞然無語。

    “當這什麽傳經者能不能娶老婆?”易天行又問。

    聽見這話,斌苦大師臉上青一陣紅一陣,默然半晌后才讷讷應道:“我說不得,施主做得。”

    易天行雙手扶在窗棂上看著遠遠吊在寺院上空的那輪明月,他目力極好,隱隱能看見寺外的夜色之中似乎有什麽人正潛伏在樹丫之中,只是這些人似乎都是修行者,不知用了什麽法子隱了自己的身形,若不是易天行身體變態,眼力變態,能看清楚滿地月光的輕輕扭曲,還真無法看出他們的行藏。

    他輕輕歎了一口氣,知道這肯定是吉祥天的門下弟子。

    宗思究竟死了沒有?他並不清楚,但看吉祥天的作態,只怕那個想殺自己的年青人在著了自己的天火一刀后,確實沒有回門內覆命。易天行並不知道宗思來殺自己是自作主張,所以一盤算,也以爲這人是真的死了。

    從縣城里算起,他也只殺過兩個人,那兩個人是薛三兒派來殺自己的,他們傷了蕾蕾,易天行當時憤怒之下,也就沒有留手,一顆石頭便廢了這兩個人。但事實上,易天行不是一個好殺之人,縱使對付薛三兒,也只是請古老太爺廢了他的一條腿。

    于是乎,當真的知道宗思死在自己的手下時,他心底也不禁一陣惶然。

    竹叔認定他是個會玩火的妖怪,于是他自然成了中土修士的敵人。雖然易天行先前還可以滿面平靜地否認,但其實這妖怪二字是實實在在地打到他的心底深處,觸及了他一直最爲害怕的事情。

    他畢竟生長在人間,可以接受自己有異能接受自己是超人是蜘蛛俠是什麽什麽……但還是不大容易接受自己是妖怪。

第二卷 省城 第六十九章 特殊地位

    想到此節,他不由對著窗外的夜樹月光幽幽歎了口氣。

    小朱雀他早就放走了,吩咐那個吃飽了地精火的小家夥跑的遠遠的,千萬別離自己太近,不然被吉祥天的人看見了,又是一個大麻煩。

    想到吉祥天,便想到死在自己手上的宗思,便想到那個一直未謀一面卻一直聽說極爲厲害的小公子,接著……便想到那個眉顔如畫,清麗逼人的秦梓姑娘。

    秦梓確實厲害。但易天行心里明白,在漁塘修行這幾日后,自己體內真氣愈加充盈,此時若再斗上一場,自己斷不會再用上裸男逼人的無賴招數,說不定……還可以近身厮纏,一想到那女子身上的清幽香味和曼妙曲線,易天行心頭一蕩,月光照拂下的平常臉龐不由自主地色色笑了。

    好在鄒蕾蕾同學對于易天行而言,有觀音菩薩一樣的清心效果。少年郎一個激零醒過神來,暗自掐了自己兩把,神思又飄回了小縣城,想到鄒蕾蕾印在自己額頭上的那個吻,回思著那甜甜軟軟微濕的感覺,心情一片甜美,甜美之后,旋又升起無限煩惱。

    吉祥天要找自己興師問罪,歸元寺里的和尚借此要脅自己當什麽破爛“傳經者”

    什麽是傳經者?

    斌苦和尚語焉不詳,但易天行這些天看了佛門傳說中的傳經者所著下的佛法妙旨西行遊行,也有了一個模模糊糊的念頭。這傳經者,要曆世間劫,要宏無上法,真不是一個好當的差使啊。何況古時候東方自成一派,頂多和道人妖怪起些沖突,哪像如今科學昌明,再要唬弄人信佛,又不知要難上多少。

    但一想到傳經者在佛門里的特殊地位,易天行又有些心動,且不說可以借助佛門的力量與吉祥天談判,免了自己的當前之虞,想來以后的生活有了幾百萬大和尚當靠山,日子也會甜如蜜,自己所想像中和鄒蕾蕾的幸福生活似乎也是可以預期的事情。只是……

    只是……爲什麽自己心中對這個身份竟隱隱有如此多的害怕呢?

    這個身份就像是一頂大帽子,眼看著要套在自己頭上了,卻顯得比泰山加阿里山還要重些,壓得自己有些喘不過氣來,和古家老狐狸當日給自己戴的黑道帽子比起來,更有些承載不起。

    “莫名其妙!”他低聲咒罵著,想著這幾個月里碰見的事情。

    現在擺在易天行面前的,似乎只有兩條路:一條是依了斌苦大師所請,安安穩穩地停在歸元寺中,等著全國各地的和尚們來認自己的傳經者身份,二是潇潇灑灑地出寺門而去,和吉祥天好好斗上一場,一脫羁絆心自在,爽快倒是爽快了,卻不見得有什麽好下場。

    諸般煩憂湧上心頭,叫他不知如何是好。傳經者?唐三藏,鸠摩羅什……這些在青史書卷上何其赫赫的大名,怎麽可能和自己這個小縣城里拾破爛的家夥扯上關聯。想到此處,易天行輕輕癟了癟唇角,略帶了絲自嘲,“上三天這幾十年里一直在修行門中好生興旺,看來佛宗的和尚們有些安靜不下來了。”

    他推開禅房的木門輕輕走了出去,慢步踱至歸元寺后園的那片靜湖邊,看著那日與斌苦和尚斗法時的湖心小亭,他心中一動,便借著滿天月光坐了下去,盤了一個散蓮花,體內真元緩緩流淌,便這般毫無防備的修行起來。

    身邊的樹林里、禅房檐下,院后高樹,不知有多少人正悄悄看著自己……

    易天行並不擔心,因爲他正看著后山那個小茅屋,那個被伏魔金剛圈牢牢守護著的小茅屋,那個小茅屋里住著一個神通徹天地的老祖宗。

    他忽然想到斌苦和尚說的話,眼睛漸漸咪了起來,心思一觸即通,很想和后園那個奇怪的老祖宗說上兩句話。

第二卷 省城 第七十章 緣至福通

    佛說:緣至福通。

    但易天行不相信世界上有有所求便有所應的好事,所以當那個聲音在他的腦海里響起時,他不由喜難自禁地微微笑了一下。

    “小子你在煩什麽?”

    “老祖宗最近過的怎麽樣?”不知爲何,對著歸元寺合寺僧衆敬畏無比的老祖宗,易天行卻感覺有種說不出來的親近感,他輕輕開口,似乎對著面前的空氣說著話。

    “過了幾百年,早習慣了。”老祖宗的聲音很低,卻像是一個鍾不停地在易天行的腦子里嗡嗡響著。

    易天行皺了皺眉,體內心經緩運,保住靈台清明,頓了頓問道:“斌苦之所以認定我是什麽傳經者,是您給了暗示吧?”先前在禅房里談話,易天行發現斌苦大師本人,對這佛門傳說中的傳經者也沒有多少了解,而且所謂自己是傳經者的證據實在是模糊的有些過分,而那位佛門主持一心認定自己是傳經者,肯定是有什麽人或事情給了他足夠的信心。

    而在這個歸元寺內,能讓斌苦大師笃信不疑的,也只有在后園呆了幾百年的老祖宗。

    “也不全是,你本來就是這一代的傳經者,只不過很多年前我就告訴過他你的到來。”老祖宗的聲音響了起來:“你很聰明,和尚很笨,所以我說什麽他就信什麽。”

    “我不信我是傳經者,我是好色者倒還差不多。”易天行苦笑著搖了搖頭。

    “老祖宗爲什麽一直對小子照拂有加?您是佛門高人,小子我到現在還弄不清楚自己是妖怪還是什麽。”

    “神仙?妖怪?”老祖宗的聲音忽然嗄嗄笑了起來,笑聲中卻不自禁帶了一絲抹之不去的悲涼之意。

    易天行聞著這笑聲,心頭不知爲何竟也隨之酸楚起來,似乎感覺到自己對面這個大神通之人有什麽樣的悲苦過往。

    他心頭忽然一動,皺眉看著小茅屋,想到了一個以前自己從來沒有想過的問題。他從古老太爺口中得知歸元寺住著一位高人后,便一直以爲這位高人是在此處潛修,后來結識了斌苦大師,雖然這個老和尚也不見得有多宅心仁厚,但看得出來也不是什麽居心險惡之人,所以……一直認爲這位老祖宗是和佛門史上諸多高僧一般在修閉口禅枯木禅之類的功法,但如今細細想來,再看這威力巨大的金剛伏魔圈,心頭卻想到另外一個可能。

    “你是被人關在這里?”易天行這句話不敢出口,只是在心中想著,期盼老祖宗能聽得見。

    好象對方聽見了,腦海里的聲音消失了很久。

    “是啊,五百多年了。”老祖宗的聲音有些尖利,又有些發抖。

    易天行哪料到自己一語中的,不由腦中一炸,駭然無比。他是見識過老祖宗的手段的,一句話便能將古老太爺從凡人變成世間高手,硬生生將歸元寺鎮寺之寶天袈裟化作了朱雀鳥額上的一撮銀羽……這樣的大神通之人,竟然也會被人關住,而且……五百年了!

    易天行仍然是在湖邊打著散蓮花座,腿卻有些控制不住地抖了起來,能關住這位老祖宗的人,又是什麽樣的存在?是神還是佛?

    那這位老祖宗又是誰?

    “不要想我是誰。”老祖宗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小子,你很怕別人認爲你是妖怪嗎?若真如此,那你就真是妖怪中的敗類了。”

    易天行緩緩從震驚之中醒過神來,心思一動,顫聲道:“老祖宗,憑歸元寺這些和尚是關不住你的。”

    “廢話,俺大鬧天下的時候,這些和尚還沒生。”老祖宗聽見他這樣說,似乎很生氣,“這天底下能關住我的,又能有幾個人?”

    易天行穩定一下心神,摸摸自己鼻子:“老祖宗,您……也是妖怪?”他在腦子里問的十分小心翼翼。

    老祖宗嘿嘿一笑,道:“不錯,俺便是上天下地,有史以來最強的妖怪,有沒有一點意外和害怕?”

    易天行笑了笑,開口譏道:“我若不答應斌苦和尚的,明天一出寺門,也就會便成吉祥天說的妖怪了,有什麽好怕的?頂多你是大妖怪老妖怪,我是個小妖,還是年青多金之妖。”

    “爲什麽不答應?傳經者在佛宗隱門里的地位很高。”自稱是史上最強妖怪的老祖宗似乎有些困惑,“記得我們那時候到處吃飯都是可以不要錢的。”

    易天行抓住他語中漏洞,眼中寒芒一射,問道:“老祖宗,你,你也是傳經者?”

    老祖宗的聲音忽然安靜下來,不知過了多久,他輕聲說道:“不錯。想當年俺們一路玩著,跟著師傅到處吃白食看風光,日子過的也算不錯。”

第二卷 省城 第七十一章 神仙的跟班

    又過了一陣,老祖宗的聲音又在易天行腦子里響了起來。

    “你爲什麽不答應那個苦臉小和尚?這小和尚我看著他長大,爲人雖然木讷了些,但也不算什麽混帳東西。”

    易天行苦臉笑道:“先前是心中隱隱有些畏懼,卻不知因何而懼,如今看見您這樣的大人物也被關在這里面,才算明白了。當打手這種事情,確實不是很好,哪怕是當佛宗的打手又能如何?用完了只怕也就會被棄如敝履。”

    “聰明,只是又太笨。”老祖宗嘿嘿尖聲笑道:“你當你的,要打架的時候你不打不就結了。”

    “耍賴啊?屍位素餐感覺總不太對。”易天行汗顔,萬沒料到這位前任傳經者,不知名大妖,歸元寺老祖宗,竟是比自己還要憊懶無賴。

    “傳經者是做什麽的?”

    “弘揚佛法……”剛說了四個字,易天行就說不下去了,這樣冠冕堂皇的說辭說服不了自己,不由卻想到了基督教的十字軍,那是不是也算一種傳經者?只不過好像顯得比較暴力和王八蛋一些。

    “你明白就好。傳經者嘛,就是湊幾個人,把佛祖的意思給下面的凡人說一說,然后勸他們,你們要信佛啊……”老祖宗笑的陰森森的。

    易天行體內火元充盈,聽著這語音中夾雜的無限恨意,卻仍是止不住有些寒栗不安。

    老祖宗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這就像當今的宣傳部?哦呵呵。”老祖宗極囂張地笑了起來。

    “您也知道宣傳這兩個字?”易天行也不由笑了起來。

    “廢話,關了五百年,若沒有點兒東西看,怎麽打發時間?”老祖宗罵道:“我可不是老骨董,報紙電視這些東西我還是知道的。”

    易天行好奇道:“您出不來,怎麽接觸這些東西?”

    “自然有小和尚給我送進來。”

    “這個金剛伏魔圈爲什麽我進不去?”

    “小和尚進得,大和尚和大妖怪都進不得?”

    易天行聽不明白,老祖宗也沒有詳加解釋。

    “您真是妖怪嗎?那我……真的也是妖怪嗎?不然你爲什麽要我當傳經者?”易天行的眼睛咪成了一條縫,心里有些緊張。

    “什麽是妖?”老祖宗反問道。

    易天行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回答。

    “以前有個小和尚給我拿了幾本書,其中有一出斷橋,呀呀真好看,一條小白蛇兒修練成了大美人兒,你說她是妖嗎?”

    易天行一聽便知道這位老祖宗說的是白素貞,略斟酌了會兒道:“我喜歡這個女子還有她的丫環,但她們確實是妖啊。”

    “那敖廣那厮呢?爲什麽龍王可以上登仙班?”

    易天行今夜受的刺激實在太大,萬沒想到這位老祖宗竟直呼東海龍王之名,似乎還頗爲熟識的模樣,難道這滿天神佛真的存在于某一處嗎?

    “真有神仙啊。”易天行處于一種震駭之后的迷糊狀態中,額上的冷汗漸漸冒了出來,卻強抑著緊張,緩緩應道:“龍飛于天,蛇行于地,自然不同。”

    “扯蛋。”老祖宗似乎呸了一口;“老敖那家夥當年剛生的時候不一樣在東海底下的泥巴里尋些蝦米來吃,比蛇只怕還要慘上幾分。”

    易天行這時已經相信被關在小茅屋里的這位老祖宗一定是個非常了不起的人物,態度也漸漸變的恭敬起來。

    “孔雀明王聽過吧?”

    “聽過。”易天行意識到自己是在聽一個大妖怪講神仙們的故事,不禁駭的有些神思恍惚,不知如何應對。

    “那就是個大妖怪。觀自在菩薩身邊有個黑熊知道吧?那也是妖怪,佛祖身邊那幾個天王知道吧?也是妖怪。佛祖知道吧?娘的,他也是個妖怪。”老祖宗的語聲愈來愈急,好像頗爲激動。

    易天行已經顧不得理會這些話有沒有道理,只是這些提到的名字已經讓他嚇得半死了。

    “所以說啊,世上哪里有妖怪呢?大妖怪就是神仙,小妖怪就是妖怪,小妖怪變成大妖怪也就成了神仙……嗯,或者說,小妖怪你如果投靠了大妖怪,那你也就成了神仙,至少也是神仙的跟班了。”

    易天行沈默良久,擡起頭來,眼光甯和一片,微微一笑道:“原來當妖怪也不是丟臉的事情啊,那你爲什麽還要幫斌苦和尚勸我當傳經者?”

    “當傳經者好,妖怪來當傳經者更好。”老祖宗嘿嘿笑著,似乎在做一件什麽快意的事情,“妖怪嘛,如果投靠了佛祖,那可就成了俺們中土最大的妖怪,自動升級成神仙,怕什麽呢?”

    易天行聽出老祖宗話里的譏屑之意,忍不住反唇相譏道:“你還不一樣投靠了,可惜現在還被人關著。”

    “嘿嘿。”老祖宗笑道:“那是因爲俺不肯當神仙的跟班,你有俺這個膽子嗎?小朱雀兒。”

    易天行沒有聽清楚老祖宗喚自己小朱雀兒,不然肯定又會生起莫大疑問。他此時還在消化今天晚上的震驚,但倔強如他實在是不肯輕易接過傳經者這頂帽子。

    “我不想干。”

    “這是你的命。”老祖宗的聲音有些寒冷逼人。

    易天行好生惱火:“我的命只能我自己掌控,哪能你們說是什麽便是什麽?”

    “是嗎?可你能選擇你的出生嗎?能選擇你遇見些什麽人嗎?能真正選擇將來的事情嗎?”

    老祖宗嘿嘿笑著,這笑落在易天行耳里卻比哭還難聽一些。他已經震驚的有些麻木了——自己天生便與世俗人不一樣,后來遇見了古老太爺,又因爲古老太爺所托來到了省城歸元寺,遇見了上三天還有茅舍里這個神秘莫測的老祖宗——一切事情,發生的都是這樣水到渠成,難道……自己古怪的身世,真的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嗎?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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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05:15

第二卷 省城 第七十二章 二體一心

    易天行唇里有些發苦,他嘴唇輕輕抖動著:“老祖宗,不知爲何我總覺著你不會害我,你告訴我,我不想當這個可能嗎?”

    “當,爲什麽不當?苦臉小和尚自己也弄不明白傳經者是什麽,也不會讓你做什麽事情,只是佛宗千年的隱門傳承里已經說清楚了你的到來,趁當世的和尚和上邊交流不方便,趕緊當著,吃白飯的事情爲什麽不做?”

    易天行隱隱明白老祖宗說的上邊是什麽地方,不由有些害怕,嗫嚅說道:“這吃白飯不做事,將來會不會被上邊收拾?”

    “唉,你還小,等你明白的時候自然就明白了。”老祖宗忽然歎到:“你在上邊有親戚,沒什麽大事的。”

    “靠,神仙也玩裙帶……”易天行覺得莫名搞笑,忽然面部表情一僵道:“我在上邊有親戚?”

    “去去,你現在什麽也不明白,虧我還和你廢了半天口水,等著吧,該你明白的時候,你自然就明白了。”老祖宗似乎有些不耐煩了。

    “我什麽時候能明白?”易天行現在才知道原來自己的身世真的好象蠻神妙似的,不免有些緊張。

    “十年?二十年?”老祖宗隨口應著。

    易天行張大了嘴,道:“我該怎麽明白?”

    “你不是學了佛陀那老家夥的東西嗎?怎麽還會問這麽愚蠢的問題?”老祖宗似乎覺得和這樣境界低的人談話很廢心力,罵道:“你既然要當傳經者,那自然會四處行走,尋到你的那幾個幫手,再隨便玩幾年也就明白了。”

    易天行不敢和他斗嘴,苦著臉問道:“可是當這個傳經者好象蠻麻煩,什麽靈隱寺梅嶺都要過來人。”

    “呸,現在是別人求你,你就是大爺,你不想理這些,誰能逼著你理?”

    “無恥啊……”易天行幽然歎道。

    老祖宗亦是一歎道:“俺也是和俺師父學的啊。”

    “您師父是誰?爲什麽我沒有師父?”

    “我師父?其實……他是個好人,只是有些濫好人了。”老祖宗似乎頗爲感慨,悠悠道:“至于你的師父?我當你師父夠資格嗎?”

    易天行絕頂聰明之人,再加上心底里本身對這位老祖宗就有種說不出來的親近感,一聽這話,略一思琢便從地上一彈而起,朝著小茅屋的方向便跪了下去,碰碰碰碰磕了四個響頭,他身子堅逾精鋼,硬生生把湖邊的石板砸了一個深坑,額頭觸地,砸的石屑四濺。

    “演的倒挺是那麽回事。”老祖宗見這小子奸滑,反而似乎頗爲快意,“只是爲什麽多磕了一個頭。”

    易天行既然認了這大人物當師父,自然心底的畏懼之意便談了,涎著臉說道:“那三個頭是代古老太爺磕的,謝過師父您老人家當年的救命之恩。徒兒和師傅二體一心,心意既到,磕一個也就是了。”

    “姓古的是什麽人?”老祖宗似乎在思忖,“當年李姓皇帝手下好像有個姓古的將領,不過已經死了好些年了。”

    易天行一咋舌,知道神仙或是大妖怪的時間概念和正常人相差太大,便也不再詳細說,想了想道:“師父,您老人家是不是曾經說過這樣一句話?”

    “暗行苦行碌十年,朱雀飚飛直上三天?”

    易天行帶著期盼的眼神看著小茅屋的方向。這句話是古老太爺告訴他的,要知道這句話的后半句里嵌著朱雀和上三天兩個名詞,朱雀自然應的是自家那只小紅鳥兒子,這上三天似乎也是從老祖宗,不,現在應該喚作師父了,師父的嘴里說出來后才有了這樣一個修士宗派。既然師父能說出這麽玄妙的話,想來對這件事情比較清楚。

    “沒說過,什麽亂七八糟的。”老祖宗斷然否認。

    易天行失望之余,仍是一腦袋漿糊,“師父,接下來徒兒該怎麽做?”

    “現在這些小和尚都不明白傳經者是什麽,或者說,他們只知道按祖上傳下來的規矩,到這兩年,應該是個傳經者降世了,但他們也不會明白你是來做什麽的,你就虛應故事,瞎玩呗,至于什麽上三天的小娃娃,你給我打,打輸了別來見我,俺老……最厭的就是打架不中的妖怪。”老祖宗憤憤道。

    易天行哭笑不得道:“打不贏怎麽辦?”

    “你有沒有試過自殺?”老祖宗嘻嘻笑著問道。

    易天行一愣道:“試過,沒死成。”

    “自己都殺不死自己,你還怕別人能殺了你?打不贏就認輸,緩過勁兒來再打。”

    易天行暗自想著,這新認的師父似乎也太渾了,苦臉道:“真出事情來怎麽辦?吉祥天里的那些修士好象本領蠻高的。”他眉角一挑笑兮兮道:“師父,若徒兒把事情玩大了,您可得救我啊。”

    有這樣一棵大樹好乘涼,易天行斷沒有跑到太陽下面蒸干桑拿的傻氣。

    “唉,俺能出去不早出去了。”老祖宗罵咧咧道:“也不知道俺是不是閑的太久,怎麽會想到收你這樣一個沒用的徒弟。”

    “那我對敵之時,該報什麽名頭?俺們師門叫什麽?”易天行仍然存著靠師門嚇退吉祥天的無恥想法。

    “菩提門吧。”老祖宗似乎頗爲傷感,“不過這門沒什麽名氣。”

    易天行心涼了半截,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讷讷問道:“師父,您老人家是被誰關在這里的?那對頭若是來找麻煩怎麽辦?”

    老祖宗氣不打一處來,心想自己幾個師兄弟當年服侍師父是何等樣的殷勤,跑路搶人樣樣做得,哪像今天這小子全不顧師父冷暖,光顧著給自己討好處,冷哼一聲道:“放心,你師父我真正的對頭五百年也不見得下界一次。”

    易天行正自安心,又聽見他道:“不過……那些什麽上三天的小娃娃倒是蠻麻煩,過了幾十年就會來和我玩一次,我可不是帶小孩子的,也不知道這些道門的神仙有什麽毛病,你出去后想辦法問清楚,他們到底想干嘛。”

    易天行雖然憊賴,骨子里卻是尊師重道,聽得師父這樣說,滿面鎮重應下。

    “師父,徒兒還是很好奇,您這麽大的神通,是哪路神仙將你關在這里?”易天行其實心底暗自想著,自己既然拜了這師父,便得讓師父過的好些,聽師父的話,好象已經被關在這里五百年了,自己必須得想辦法救他出去才是。

第二卷 省城 第七十三章 神識交流

    老祖宗嘿嘿笑道,竟是完全明了他有什麽想法:“你有這心就好,現在的你境界比一只螞蟻還不如,今天和你講這些已經是沒必要了。以后有空的時候來看看我就好。”

    “到底是誰。”不知爲何,易天行對那個關了自家師父五百年的神仙有種說不出來的怒意,竟像是那神仙前生欠了自己無數賭債一般。

    老祖宗的聲音安靜良久,才複又緩緩響起:“是一個大嬸。一個肥頭大耳,手長肚子圓的大嬸……”

    這一聲拖長的尾音好生怨毒。

    易天行這時正跪在湖邊的石板上,身旁湖水輕蕩,而這整個后園被一道淡淡的青色光圈籠罩著,光芒漸漸散開,竟似掩住了天上的月光,讓歸元寺里外的兩方人馬都看不清楚他正在做些什麽。

    他與自己新認的師父一直用神識交流著,此時感覺到小茅屋里的師父一種比天袈裟還要冰寒的神念洶湧而來。他知道這道神念不是想對自己不利,而是自己先前的話反複問著,觸著師父心底最痛最恨的記憶,旋即他又駭然,只是情緒的發泄,便有這麽強的氣勢……師父,真是一個了不起的大妖怪吧。

    易天行腦中嗡的一聲響,感受著師父那方神識磅礴而來,氣壓天地,不由牙床輕輕抖了起來。便在這時自己的后頸處微微一涼,似乎有什麽東西正穿了進來,說來也奇怪,先前師父的無俦壓迫便在此時化作一道精神力量進入他的體內,似乎把他精神中的那一絲絲多慮的性情因子壓榨的一干二淨,讓他直覺精神清明,直欲向月噬叫一般。

    他盤腿閉目坐在湖邊,感受著自己精神層面發生的小小變化,暗自運著心經自察,沒有發現體內真元轉輪速度大小有任何的變化,但又很奇妙地察覺自己的精神層面似乎有所改變,卻不知這種改變是表現在什麽方面。

    就這般坐著,體悟著內心的細微變化,他默然不語。

    而不遠處的小茅舍里,易天行新認的師父歎了口氣,原本像鐵尺一樣雙肩輕輕緩了下去,他體內那股與伏魔金剛圈的相抗的氣勢也低了下來,小茅舍里的空氣原本似乎被某種某名的力量撐成了一片圓弧,十分怪異,此時也平靜了下來。

    這位在歸元寺里被關了幾百年的老祖宗站起身,走到小茅舍的一間香翕前。小茅舍里清潔無比,除了角落里散亂堆著許多書還有報紙以后,別無它物,一般寺廟殿宇里常見的羅漢佛像,在這個地方是一尊也沒有。

    香翕上只有一個觀音像。

    觀音大士,手持淨瓶,瓶中楊枝甘露欲滴,菩薩寶像莊嚴,雙目似閉未閉,朦胧中予人一種安靜甯和之感,偏在觀音像的雙梳淡眉間俏生生點著一粒紅痣。

    這粒紅痣好生明豔。

    老祖宗穿著一襲僧衣,僧衣已經有些破爛了。他走到觀音像面前,輕輕一合什,嘴里輕聲罵道:“菩薩,你好狠心,給俺送了這麽個沒用徒弟。”

    他腳下卻忽然有個圓滾滾的事物咕咕叫了起來。

    原來竟是易天行的那個紅鳥兒子,此時正脹著圓滾滾的肚子在老祖宗的腳底下打滾。

    老祖宗罵道:“你和你那老爹一個出息,他膽小你貪吃!”

    小朱雀自從吃了宗思古銅燈里的昆侖地精火后,便一直圓滾滾的,似是患了厭食症一般,笨拙之下更顯可愛。不知爲何,小朱雀頗爲害怕這位老祖宗,此時聽著老祖宗吼自己,更是淒涼無比地輕聲咕咕叫了起來。

    老祖宗也不管他,罵道:“裝可憐的本事倒和我那個笨蛋徒弟有得一比。”

    小朱雀聽見這人說自己老爹,也是發起狠來……在地上拼命打著滾,表明自己的憤怒態度。

    老祖宗嘿嘿尖聲一笑道:“難道不對嗎?俺那笨蛋徒弟,居然會被道家的幾個世俗弟子駭得不敢出門,俺什麽時候受過這種憋屈?”

    其實易天行也算是世上難得見的賊大膽了,甫進修行門,便直接對上了修行門中最厲害的上三天,只是……若和他新認的這位師父膽子比起來,確實比麻雀也大不了多少啊。

    “你說這小子膽子怎麽這麽小呢?按這種修行速度……”老祖宗幽幽道:“等他出師,再來接我出去養老,這得多少年啊。”

    小朱雀聽見這話,一骨碌翻起身來,兩只小腳丫往前踩,圓滾滾的肚子快要蹭到茅舍的地上了,它稚氣無比地踩到老祖宗破爛僧衣面前,咕咕叫幾聲,似乎在分辯什麽。

    茅舍內一片安靜。

    “他博覽群書?”老祖宗忽然沒好氣地罵了一句;“俺知道俺是文盲,所以膽子大,成了吧?”

第二卷 省城 第七十四章 白日夢啊

    第七十四章 白日夢啊

    歸元寺的晨風輕輕拂在易天行的臉上,他從昨夜開始的沈思中漸漸醒來。

    宛若一夢,真的醒來。

    他微咪著眼看著不遠處,湖那頭的一間茅舍,心里湧起一股莫名的感覺:昨夜是南柯一夢,還是真的認了一個老祖宗呢?他左手食中二指輕觸,結了一個佛心手印,心經緩緩運著,將自己腦中神識嘗試著往茅舍那處探去。

    嗡的一聲輕響。

    茅舍外的那道淡青色伏魔金剛圈,便在易天行神識輕觸之時,以極快的速度顯了一下形,便又湮去,肉眼再難看清。

    而易天行識海中卻是遭了如錘般的重擊,胸口一陣煩悶,險些受傷。

    他歎口氣,不敢再試,于是等著新認的師父說話。這一等卻不知道等了多久,而茅舍那邊一直安靜無比,昨夜還顯得有些聒噪的老祖宗新師父此時卻是安靜的像個啞巴一樣。

    易天行等了許久,終于死了心,知道師父不想理自己。

    但這樣一來,卻讓他産生了一個非常怪異的念頭。

    “難道昨天晚上自己真的只是做了個夢嗎?”自己獨自坐在湖畔,而茅舍里的那人出不來,他也進不去……既便認了個師父,豈不是和沒有師父一樣?

    易天行常在當代的科學家的一些著述中看到:當我們觀測不到,並且對我們的所有行爲全部不能造成影響的世界,那是我們不需要了解的世界,對于觀測者而言,這些世界也就是不存在的。。

    那像茅舍里的這位呢?雖然知道他很強,隱隱也察覺他對自己沒有惡意,可如果一直接觸不到,那豈不是昨夜一切……真的如夢?

    易天行有些恍惚地站起身來。

    卻又感覺有什麽東西和昨夜之前變的不一樣了。

    這個變化在斌苦大師悄悄站在他身旁后,表現的更爲充分,他重又回複到初至省城時的無羁無絆的心態,吉祥天的陰影,佛宗的重擔,在這一瞬間似乎都變得不再那麽重要。畢竟他親耳聽見有人告訴自己:這世界上真的是有神仙的……

    神仙?這位從縣城來的學生既然知道了世界有神仙,那對著這些凡人,哪怕是凡人中的修真者,又能害怕到哪里去?這就像是年青人在學校里讀書的時候總是怕記過怕老師,可一旦了解這個世界上有作奸犯科,有炒鱿魚等等……遠比記過和老師更大條的事情,誰又會在乎自己在學校里的一些鬧騰?

    “該喚易兄弟施主還是居士?”

    易天行微微一笑應道:“喚什麽都是一樣。”

    斌苦大師微微一笑道:“居士果然是有緣人。”

    易天行忽然有了取笑這老和尚的念頭:“傳經者是佛門千年以來的規矩?”

    “正是。”

    “這一切是佛緣吧?”

    “正是。”

    “那老和尚你何必操心我答不答應?佛有千萬法門,若真是我的福緣,我既便此時不答應你,終究日后也會皈依大道。”

    斌苦一愣道:“居士有理。”

    “歸元寺的粥太清淡了,你和葉相天天吃的那種素面給我來兩碗,昨天在看守所里吃的不大好。”易天行說著負起雙手往禅房而去,丟下一臉錯愕的歸元寺主持斌苦大師。

    易天行在禅房里香噴噴地吃了兩大碗素面,再看著侍立在旁的葉相僧,忽然笑道:“葉相師兄,昨夜玩的大手印光芒萬丈,什麽時候有空教我兩手?”

    葉相僧應該是被斌苦大師囑咐過,也不再和這位佛宗貴客進行口舌之爭,淡淡一笑道:“這自然沒問題,易居士已通曉我寺方便法門,大手印不過外用之道罷了,呆會兒我抄錄幾個口訣給您。”

    易天行咋舌稱奇:“葉相師兄如今才真是有了點高僧風范,比穿白袈裟的時候順眼多了。”

    葉相僧連禱佛號,面上毫無表情,心底卻是煩死了眼前這個年輕人,也不知師父爲什麽對他如此另眼相看。

    斌苦大師在一旁微笑道:“易居士這些日子便在寺中住著,午后,我便會喚知客僧去知會吉祥天中人一聲,再過上月余,北法門南靈隱梅嶺草舍的人來齊后,居士便可領護法牌了。”

    “聽上去很複雜的樣子。”易天行撓頭苦笑道:“先不說那些,這護法大概是一個什麽品秩?

    斌苦大師微笑應道:“山門護法,只是對著方內人所言。”

    “就是傳經者換個說法?那這山門護法以后有什麽待遇?”易天行來了興趣。

    斌苦搖頭苦笑道:“修法乃大道,外物不萦身,居士所言,老衲無從答起。”

    易天行嘿嘿笑道:“就知道你老和尚拿護法牌子唬外人,估計佛宗也很多年沒這個說法了。這樣吧……”他抿了抿嘴唇,道:“以后我再來你歸元寺化齋飯的時候,再不能用這素面對付我了。”

    斌苦雖然大有世俗智慧,但畢竟長居古刹,不擅長這些斗嘴之事,以爲他說真話,不由納悶道:“這素面味道莫非不好?”

    易天行一笑說道:“味道倒不錯,這素豆油我也能吃習慣,但是一大湯碗銀絲面上,如果能撒上幾粒蔥花,豈不更美?”

    他只是隨口一說,不料斌苦大師卻面露爲難之色。

    “又不是要吃狗肉。”易天行反而被他這神情弄得摸不著頭腦,讷悶問道:“幾粒蔥花至于讓你這麽大個和尚廟如此爲難?”

    一直安靜侍立于旁的葉相僧終于見不得這憊賴小子神情了,黑著臉粗聲粗氣應道:“釋宗弟子不茹荦……”

    易天行愣了一愣才醒過神來,他讀的佛經多,卻把這檔子事情給忘了,不由一拍腦門歉意無比道:“對不住對不住,忘了蔥蒜之類也是不能吃的。”

    易天行不是傻子,不是ED患者,也沒有殉道狂熱,所以他熱愛美女,愛蕾蕾,像自己的紅鳥兒子一樣貪吃,無比喜愛自己生存著的這個花花世界——所以,要讓他當一輩子的大和尚,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跷著二郎腿,躺在禅院中的竹椅上,嘬兩口溫茶,看兩眼青天白云,看著似乎很是閑適,腦子卻比歸元寺外馬路上的汽車輪子轉的還要快些,畢竟省城大學醫院里,還躺著一個斷腿的小肖,而袁野只怕也正在著急,更不用提自己已經很久沒有給親愛的蕾蕾打電話了。

    “怎麽擺脫這種境況?”他微閉雙眼,感受著晨時日光的溫和柔軟,“我如果要過正常人的生活,那麽肯定不能和吉祥天動手,就算按師父的話說,以自己的變態體質就算打不贏,也沒有性命之虞,可老和對方糾纏,這普通人的生活也算是完蛋了。更何況……萬一被吉祥天的人禁锢住了怎麽辦?就像師父這個變態老妖怪一樣……”

    想到這節,他不由打了個寒噤,被關上五百年?干!這是絕對不允許出現的事情。就算自己能忍五百年,五百年之后蕾蕾老婆也早變成骷髅了,紅粉骷髅,或許絕代高僧眼里並無兩樣,但自己可沒那種慧眼。

    既然和吉祥天打是沒有出路的,那就只好談判,就像是省城黑道上談判。易天行微微咪起雙眼,回憶著自己看過的教父,想著馬里奧大人是怎麽安排美國的那些黑幫談判的,最后得出一個結論,所謂談判,也就是首先去除對方的大義名份,然后雙方拼小弟而已。

    如此看來,首先要讓吉祥天的人不能認爲自己是妖怪,其次,要讓自己的背景夠硬,這樣才有談判的可能。

    而要達到這兩個目標,眼前便有一個最好的方法,那就是借助歸元寺的名頭,給自己套一件佛宗護法的衣裳,然后擺出全國百萬僧衆給自己冒充一下小弟,逼著吉祥天的主事人和自己談。

    當然,既然自己存著事后要甩了歸元寺的無恥念頭,那麽就不能讓這些和尚出太多力,不然自己也會覺得自己人品有問題。

    “又不能讓和尚幫我打,那該怎麽談呢?”易天行又習慣性地咪起了眼,便在此時,陽光拂上他的眼簾,透過睫毛幻作了別樣的彩暈,他的腦中不知從何處生出一段回憶起來,似乎是油然而升,他有些驚訝地發現自己知道了茅舍里的師父大人,當年便是和某位大嬸打賭輸了之后被關了五百年……打賭?

    他霍然轉頭,望向茅舍的方向,這白日里的茅舍反而較諸夜晚顯得更加清幽和模糊。

第二卷 省城 第七十五章 黑衣人啊

    歸元寺今天大門緊閉,正是金秋遊客如織時節,大門卻緊閉著,幾名知客僧在大門外合什迎客,卻不知道等著的是何方人物。

    易天行安靜地隨著斌苦大師走到大殿之上。

    羅漢像或猙獰或肅穆或活潑可愛,他隨手拾了塊蒲團,便依著大和尚的吩咐在殿后一處坐了下來。

    等著吉祥天的來人。

    “見過大師。”兩個人在知客僧的帶領下走進歸元寺豎匾大門。瞎子竹叔手中握的青竹杖點在寺中石板地上,笃笃作響,他向著站立迎客的斌苦大師一合什,行了一禮。

    而他身后那個卻沒有動作,只是安安靜靜地站在那里。

    就這般安靜地站著,卻讓躲在幔后的易天行感到神思有些恍惚,有些忍不住探頭出去看了一眼。

    只見那人一身極合身的黑色中山裝,身形不高,黑發如絲被一頂極雅致的無檐帽攏著,渾身透出一分清洌感覺來,很怪異的清洌感覺,就像一塊黑色寒玉一般攝人。

    易天行微微皺眉,他一直有著賈寶玉的嫡傳怪癖,總認爲世間須眉乃是濁物,爲什麽面前這男子卻讓他感到心神如此清爽?

    斌苦大師也注意到那人。他微微一笑合什道:“敢問這位高人?”

    竹叔翻了翻自己的瞎眼,唇角有些古怪地牽扯一下:“好教主持得知,這是本門小公子,今日專程前來拜會歸元寺大德。”

    那個全身作黑色,面目看不清楚的小公子微微一颌首,身上清洌氣息漸漸散開,讓大殿上衆人均感心清氣爽。

    歸元寺的諸多僧衆卻面上露出了凝重之色,小公子?這便是傳聞中上三天內天資最爲聰穎,實力最爲難測的小公子?果然名不虛傳,此時只是如此簡單的一舉手一投足,卻讓殿內衆人受氣息牽引,心生感應。

    易天行本來皺著的眉頭,此時皺的更加厲害了。

    他一直把這位小公子當作自己的假想敵,所以看見這位全身作黑的家夥后,本來還在腹誹此人像塊黑炭頭,但不知爲何,此時感應到對方氣息,卻有種熟悉的感覺,更是生不起什麽對敵之念。

    他有些好奇,于是不顧斌苦大師的眼色攔阻,笑眯眯地從幔后走了出來,一面走還一面笑兮兮地打著招呼。

    “老竹?好久不見了,那天早上吐了幾碗血?”

    “葉相,來貴客了,怎麽不搬幾個板凳來請客人坐?就算寺里沒板凳,也該弄幾張蒲團,讓大家坐在石板地上喝喝茶嘛。”

    “噫,這位便是吉祥天的小公子?久仰大名,啧啧,瞧這身行頭,那叫一個帥啊,versace什麽時候也開始做中山裝了?”

    ……………………………………………………………………………………

    易天行啧啧稱贊著走入殿內,全不顧滿寺僧衆哭笑不得的眼光,迳直走到小公子面前,這才發現這位神秘的小公子竟比自己還要矮半個頭,加上這位黑衫黑發黑帽的小公子始終像個大閨女一樣低著頭,竟是看不清楚他的面目。

    斌苦大師喝道:“休得無禮。”

    易天行回頭嘿嘿笑道:“哪能哪能。”腦中卻在暗笑,心想你這和尚私下對我倒是恭敬,一到人前便擺出主持樣子來了。

    “無量壽佛。”竹叔輕輕摩挲著自己手中的竹杖,聽著這個小子散涎無狀的說話,心中氣不打一處出,手指微微顫抖著:“這位仁兄,既然你肯出來,那是最好,免得傷了我們吉祥天與佛宗之間的和氣。”

    這位盲叟倒是傲氣,只肯把吉祥天與佛宗相提並論,卻不肯單與歸元寺作比較,似乎覺得那種比較會降了自家身份。

    易天行又是一皺眉,這才發現最近這幾天皺眉的次數比前半輩子加起來還要多一些:“吉祥天果然很霸道啊。”

    “閣下何出此言?”竹叔雙眼望天,當然,他什麽都望不到。

    易天行見他作狀,呵呵一笑,正想說話,斌苦大師已經站到他的身旁,對著小公子合什一禮道:“不知小公子今日前來本寺有何貴干?”

    易天行一笑,心想這便是宗派間打交道的虛僞性了,明知道對方是來挑場子要人,但面兒上也得擺出一副特無辜特迷茫的樣子。

    小公子安靜地站著,給人清洌的感覺,似乎像一塊拒人千里之外的玄冰,但見斌苦大師說話,仍是頗有禮數地合什回了一禮,只是頭更加低了,離他頗近的易天行更看不見他的面容。

    易天行昨夜新認了個膽大包天的師父,似乎被師父的怨念一灌頂,自己的膽子也大了不少,對著這位省城修真界號稱最強的小公子,他竟是涎著臉把頭湊了過去,全不顧禮數地要去看對方長的什麽模樣。

    不料這位全身素黑的小公子也是很有意思地一回身,負手于后,淡看殿外風光,只將如離鞘劍刃一般挺拔的后背亮給了易天行。

    易天行只覺身前空氣一陣紋動,一股溫和的力量阻住了自己的前行。

    他知道對方施了神通,不由尴尬一笑,不再冒昧。

    竹叔側耳聽著這邊的動靜,忽然說道:“易先生,今日冒昧前來,便如三日前那夜所言,是要向您打聽一個人的下落。”

    “什麽人?”易天行也學會了斌苦大師的裝茫然本事,心頭卻是一動,知道正題開始了。

    “我吉祥天門下弟子,姓宗名思。”竹叔滿是皺紋的面上煞氣漸起,“九月赴昆侖取地精之火,近日回城,前些日子忽然失去了蹤迹。”

    “竹應叟。”易天行前些天在七眼橋邊的夜里,知道這個瞎子的名字,他搖搖頭道:“這與我又有何干系?”

    “殺人者當償命。”

    “反擊至死,錯不在我。”易天行冷冷道:“更何況那個叫宗思的人死了沒有,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死不見屍,你們便想冤我一椿命案?”

    斌苦大師輕宣一聲:“阿彌陀佛,易天行既然是我佛門弟子,這件事情,自然是由我歸元寺與貴方交涉,事情總有水落石出的一日。”

    一直沈默的小公子此時正背著手看著殿外四處躍飛的小麻雀,忽然開口道:“你憑什麽和我們交涉?”聲音清雅,卻沒有半分感情,讓聞者隱約有難以捉摸之感。

    葉相僧今日又換了他最得意的那一襲白色袈裟,聽見這小公子驕橫,不由冷笑道:“上三天好大的名頭,也不過只有一個甲子的傳承,我中土佛宗上下千年,難道還不能與貴方談上一番。”

    小公子仍然不轉身,細長的手指輕輕伸到身前緩緩劃著,原本在殿外飛舞自在麻雀鳥兒忽然間似乎被天地間某種怪異的力量操控著,無力再飛,暈頭轉向地在石坪上來回撲騰著……小公子冷冷道:“外來胡教罷了。”

    “南無阿彌陀佛。”殿內衆僧齊宣佛號。

第二卷 省城 第七十六章 小辯論

    “南無阿彌陀佛。”殿內衆僧齊宣佛號。

    斌苦大師微笑著伸出手掌,腕間那串檀香念珠微微綻著柔和的光毫,光毫漸漸彌出殿外,籠著石板之上的數丈空間。

    “但依本願自在。”

    一聲佛谒出口,殿間寒氣頓消,幾個雀兒如蒙大赦,趕緊飛身而起,逃的遠遠地落在寺外的青樹之上。

    易天行微微皺眉,心經暗運,感覺到場間的某種不自在不協調。他隱感覺這位小公子的神態實在是過于做作,並不真的便是驕橫無狀,反而像是一個本來溫文而雅的人,卻硬要扮成強搶民女的惡人一般。

    他爲什麽要這樣?肯定是爲了激怒歸元寺衆僧。

    易天行忽然想到在府北河邊秦梓和自己說過的一句話:“我想知道歸元寺的后園里究竟住著什麽樣的人……”

    易天行一驚:“看來這位小公子看來根本意不在己,而是想借此發揮,和歸元寺撕破臉皮,好進后園一探究竟。”易天行雖然絕對不會擔心自己那個變態師父的安危,但昨夜聽師父說過,不想被人打擾,自然得想個法子,開口問道:“吉祥天究竟想怎樣?本人易天行,自認此事並無行差踏錯,貴方若一力強爲,只怕堵不住這天下修士悠悠之口。”

    小公子很奇怪,當易天行一開口,他卻安靜了下來。

    竹應叟在一旁輕聲說道:“若你是一般修行人,這件事情自然有再行查究的必要。只是……”他睜開雙眼,用慘白的眼仁直直看著易天行寒聲道:“你體內妖火縱橫,連我門中取來煉器的昆侖地精之火也搶了,顯然是應劫而生的火妖,妖道殊途,不論如何,今日你必須回我吉祥天門內受審。”

    易天行氣極反笑,呵呵應道:“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莫非你們門人作惡不是在下的對手,于是在下就成了妖怪?我在這俗世也活了十幾個年頭,倒是頭次聽說這樣的道理。”他啧啧贊歎道:“真是修道門霸權主義擡頭了。”

    ………………………………………………………………………………

    殿內歸元寺僧衆聞得對方驕橫,早已大怒,一顆平常佛心不知被抛諸何方,此時再被易天行這樣一挑,更是心火大起,金剛怒目,直欲吞了殿門處的這一個瞎子一個黑衣少年。

    小公子又清清淡淡地開口了:“斌苦大師說句話吧。”

    易天行微咪著眼,他發現這位小公子似乎不願意和自己說話,心里覺得有些奇怪,此時更加斷定,這位小公子是借題發揮,想要對歸元寺不利,心中有數后,便開口微笑搶先應道:“我人便在此處,小公子說句話吧。”

    果然,他一開口,小公子便合唇不語,只是背著身看著殿外。

    易天行從他身后望去,恰恰看見那頂黑色稚氣的帽子下,瑩若潔玉的耳垂和脖頸,不由心頭一蕩后卻又是一陣惡心:“如果讓蕾蕾看見一個男人的皮膚好成這樣,會不會吐血?”

    竹應叟又不合時宜地開口了:“易先生既然不肯交待本門弟子宗思的下落,那就莫怪本門辣手誅妖了。”

    歸元寺中衆僧輕宣佛號,佛像莊嚴,經香缭繞,聲勢宏偉。

    殿外卻不知何時來了一些遊人,這些古怪的遊人不知從何擺脫了知客僧的攔阻,來到了殿前的庭院間。

    易天行微微咪眼,知道吉祥天門下實力終于顯現了出來,若自己再不想個法子,只怕馬上就會是一場佛道家的法術拼殺。

    打打殺殺?那是多麽沒有技術含量的事情,這種事情是易天行不屑于看到的,于是他輕聲向竹應叟問道:“竹叔?雖然您認爲我是妖怪,可我還是想尊您一聲叔,敢請教您爲何認定我是妖怪?”

    “三日前七眼橋外,你用妖火潛地,破我木宗正氣植,那一絲非人的氣息卻是逃不過老夫的感應。”竹應叟應道。

    易天行朗聲一笑道:“世上之大,無奇不有,若竹叔識不得我控火法門,也是自然,怎可以此斷我爲妖?”

    竹應叟冷笑道:“易先生,你自幼無父無母,又無門無派,這一身修爲又是從何而來?世上除了妖物,又哪有人類修士可以斂取天地精華,自生真元。”

    易天行咪眼看著這個瞎子,雖然他這是第一次知道世上果然有妖怪,也是第一次知道妖怪和人類修士的區別,但他並不驚慌,因爲他等的就是這句話。

    “噢?”他故作驚詫,“莫非只有妖怪才能無門無派,自行修道?”

    竹應叟冷然道:“這是自然。”

    易天行雙眼一翻,冷聲喝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辱我佛祖!”

    竹應叟一愣,一直靜立的小公子也略略側了側頭,殿內衆僧雖然聽易天行說這瞎子辱及佛祖十分氣憤,卻又不知瞎子是哪里辱及了佛祖。只是斌苦大師和葉相僧二人微微點頭,心想易護法不止佛學精湛,這詭辯之術倒也了得。

    “釋加帝子,見衆生苦,起宏願修佛,敢請教竹叔,佛祖是從何門何派學得佛法?”易天行冷冷道。

    竹應叟這才知道中了這小子的圈套,佛祖之前,自然是無門無派,那按自己先前對妖怪的定義,豈不是自己在說佛祖是個大妖怪,想到這可得罪了不知多少僧人,不由微微惴然。

    易天行卻是表情豐富,轉眼間又呵呵笑道:“不過竹叔想來也是口誤,無心之失,在下也就不多做計較了。”

    竹應叟一皺眉,慘白眼仁一翻道:“黃口小子,只會狡辯,你又焉能與神佛相提。更何況你修的是什麽邪法?”

    “妖邪二字不可亂說。”易天行知道是時候了,回頭笑眯眯地對葉相僧說道:“葉師兄,煩請你告訴這位不良于視的老人家,在下習的是什麽法,如今又是何門何派。”

    葉相僧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上前十分恭謹地合什一禮。

    竹應叟知道這位白衣僧人在修行門內輩份不低,趕緊回禮,就連一直安靜的小公子也微微颌首示意。

    葉相僧做完全套,方才緩緩說道:“好教小公子與竹先生得知。這位易居士乃我歸元寺俗家子弟,三日前曾與竹先生說過,當時竹先生不信,在下持禅不久,對于易居士的身份也不方便多講,此時便請家師宣示。”

    竹應叟暗道邪門,心想這些歸元寺的和尚怎麽如此看重眼前這個火妖少年?看樣子小公子的計策還真是使得通了。

    斌苦大師輕宣一聲佛號,將自己手腕上的檀念珠輕輕合在掌心,說道:“這位易居士,便是我佛宗當代山門護法,得中土釋家弟子之敬,護法宏佛,斷不是妖邪一途。”

    山門護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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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05:44

第二卷 省城 第七十七章 小賭約

    山門護法!

    這四字一出,不只竹應叟大驚失色,就連殿內一直不清楚內幕的歸元寺內門衆僧也面露震驚喜悅,便是一直安若泰山的小公子也肩頭輕震了一下。

    竹應叟沈思良久,似將心底的驚訝化去,方斟酌說道:“佛宗六十年來未有護法,不知這位易護法又是哪次道場上立下的功德?”

    易天行這才知道,原來要當山門護法,竟然還要開個大道場,不由唇角一翹自嘲想道:“開道場?難道這山門護法都是必死的命?所以佛家高僧干脆提前開道場超渡?”

    斌苦大師自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淡淡向竹應叟回道:“易居士爲我佛宗山門護法一事本屬隱秘,若不是與貴門之間有些誤會,老衲也是不敢輕易道出。”略沈忖了會兒又道:“兩月之后,北法門南靈隱梅嶺草舍的師兄弟們,便會前來歸元寺主持此事,到時,還請貴門撥冗前來觀禮。”

    易天行搖頭贊歎,心想老和尚這話說的漂亮,若不是你吉祥天咄咄逼人,本是我們和尚間的大事,何必要給你們知道?既然讓你們知道了,已經是賣了天大的人情,難道你們吉祥天還會不知進退?不退?我北有法門寺,南有靈隱寺,還有那個六祖慧能傳下的俗家分支梅嶺草舍,你上三天即便神秘莫測,也得數數天下除了監獄外還有多少個光頭,這些光頭一人啐你一口阿彌陀佛,看你受不受得了……

    ……

    ……

    小公子雙手此時又已負在了身后,修長潔瑩的手指輕輕扣著,他輕聲說道:“原來易先生竟然是佛家山門護法,大有來頭的人物,先前多有得罪了。

    這是他今天在歸元寺里第一次向易天行開口。

    易天行沒來由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旋即又覺得自己有些賤,不由苦笑著應道:“小公子閣下有什麽吩咐?”

    小公子靜靜道:“既然易先生是佛宗山門護法,自然不是什麽妖怪。不過我門下弟子宗思的下落,總是要落在閣下身上,不知閣下準備如何處理?”

    易天行也是聰慧之人,知道小公子此時見歸元寺出頭,干脆直接和自己對上了。他摸了摸鼻子,靜靜道:“宗思是死是活,我不知曉,即便他不幸離世,我也只能表示哀悼,畢竟此事錯由在他。吉祥天乃上三天一門,雖然小子我久在塵世,不知貴門神通,但也聽說貴門門規嚴謹,嚴禁傷害世俗之人,宗思既然已經犯了門規,也就怨不得我出手懲戒。”

    小公子幽幽歎了口氣道:“宗思此人,心性高傲,當日見你之后……”他忽然住口不語,轉而道:“那昆侖地精之火如今又在何處?此火乃是地心火引,有聚火之能,乃我吉祥中修器所倚之物,三日前先生將古銅油燈還歸本門,只是燈中已經空無一物,還請易先生賜還在下。

    易天行皺眉,發現小公子說話比剛進寺門時要變得客氣許多,但心想這昆侖地精之火早已經被自己的火鳥兒子吞進肚子里,還好像鬧了個消化不良,如今要自己交出來,難道要自己把火鳥兒子的圓圓小肚一剖爲二?不由苦笑道:“當日林間一場厮斗,宗思敗走后,地精之火忽而在林梢上空燃燒,便不知去向。”

    他心想那日魚塘外林間確實曾經被自己燒過一遍,如此撒謊,想來也可瞞過對方。

    不料小公子聽見這話,又是幽幽一歎,黑色的中山裝緊緊貼在他的身上,此時顯得更加幽冷了。

    易天行不知自己哪里答錯了,微笑道:“此事是在下莽撞,還請見諒。”

    小公子忽而側過身子,輕聲道:“易護法,此事終要有個了局。”

    易天行聽見他稱自己爲護法,知道事情來了,微笑道:“請講。”

    “我們再打個賭吧。”小公子輕輕說道。

    此時日光已至中庭,滿院樹枝微微梳理著陽光,石板上光斑輕閃,小公子一側身,潔白如玉的下颌被淡淡光線映照著,美麗無比,易天行心頭一蕩,便沒有聽清楚“我們再打個賭吧”中間的那個再字。

    如果他此時聽清楚了,或許,他就能猜到這位小公子是誰,或許,以后的故事,便沒有那麽有趣,也可能不會再那般驚險了。

    “你去過武當山嗎?”小公子輕聲問道。

    “沒有。”易天行應道,卻不知道這位清麗不似須眉的小公子意俗何爲。

    小公子的帽子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淡麗的雙唇,似乎是笑了:“真是巧,我也沒有去過。易先生可有興致隨在下一同去武當遊覽風光?”

    易天行皺眉等著后話。

    “我們的賭約是,誰先到武當山點燃金殿前的龍頭香,誰便勝了。”

    ……

    ……

    武當山群峰疊翠猶如海濤起伏,動靜相雜。青樹密林中澗水常見,峰岩兀立中景色空蒙一片,正是中國道家名山,也是旅遊勝地。

    武當山原名太和山,之所以改名武當,卻是來自一句話:“非真武不足當之”,這句話中的真武,便是武當山道家供奉的玄天真武上帝。武當道教是真武大帝的本源道場,所以和中國別的道教名山有很大的區別。在老君石乃至金殿各處,崇奉的諸多道家仙人里,“三清”,“四御”都顯得不是那麽重要,而在最顯赫位置上供奉的卻是玄天真武上帝。

    在民間傳說中,真武大帝登天之時,被五條龍捧擁著,天花四散宛如雨水彌漫山谷,仙境盛況乍現于武當山坳,唐代愛喝酒的李白大人在詩中寫著:霓爲衣兮風爲馬,云之君兮紛紛而下來;虎鼓瑟兮鸾回車,仙之人兮列如麻……

    而在中國古代神話中,東西南北四方都有神鎮守著。真武是鎮守北方的神。古人把北方星宿想象爲龜蛇相纏的形象,稱爲玄武。武當山的真武大地,就是這位仁兄了。

    而小公子所說的龍頭香,是在武當山南岩萬壽宮外的絕崖旁,此處有一石梁,梁上雕龍,平平懸空伸出一丈,寬卻恰容一足,上面雕盤龍就是傳說中玄武大帝的坐騎,據說玄武大帝登天之前經常騎著它到處巡視。

    而這龍頭石梁頂端雕一香爐,便是“龍頭香”。

    自古以來,香客們來朝武當,總有人爲了表示自己的虔誠,冒著生命危險去燒龍頭香,這細細石梁生出崖外,懸空不見底,四周山風呼嘯,單只站穩已是極不可能的事情,更何況還要帶著長柱香去點燃,所以墜岩而亡的香客不計其數。

    直到清康熙年間,一個孝子爲了給久病纏身的老母親祈福,強行登上龍頭梁點香,卻不幸摔死,川湖部院總督方才下令禁燒龍頭香,並設欄門加鎖,立碑告誡。碑文上書,神本慈悲,心誠則靈,香客們不一定非要登到懸崖絕壁上燒香才算是對神的崇敬;所以不要複蹈前轍,毀掉寶貴的生命。

    點龍頭香?傻子才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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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06:40

第二卷 省城 第七十八章 小易快跑

    第七十八章 小易快跑

    易天行不是傻子,而龍頭香的這一段故事,他知道的清清楚楚,此時聽對方選了如此險題,不由咪起眼睛思忖了半晌,才緩緩說道:

    “您是吉祥天中小公子,神通無比,隨便一飛便到了,我怎麽贏你?”

    “我不是神仙,自然是不會飛的。”

    “遁術?”

    “我不想傷了佛道兩家和氣,既然如此,你我各憑自身修爲吧。”

    “嗯,我認識貴門的一位女孩子,好象貴門擅長法器……這個……”

    “既然是自身修爲,當然一應身外法寶是不能用。”

    “白日里千里狂奔,只怕會驚擾世俗。”

    “你我擇林間山嶺而行,自然無礙。”

    “公路那是不能走了。”

    “自然。”

    “如果有人作弊怎麽辦?”

    小公子安靜了半天忽然憋出這樣一句話來:“誰作弊是小狗。”

    “……”易天行笑了,發現這個冰冷冷的小公子竟然像小女孩子一樣可愛。

    “我答應你,只是勝了又如何?”

    “你說呢?”小公子輕拂衣袖,走下歸元寺正殿石階。

    見到易天行答應和小公子進行這場怪異賭局,斌苦大師咋然變色,心道此賭必輸。不論其余,單說上三天本來就是道家雜派,把賭約之地放在武當山上,這首先便是失了地利。

    易天行心中卻另有盤算,當他聽見武當山的名字時,首先想著的便是玄武,而很自然的,便想到了四神獸中的朱雀,也就是自己那個紅鳥兒子。他到此時才意識到,原來自己的紅鳥兒子真是一個來頭大的不得了的家夥。于是對武當山的玄武也來了興致。再加上晨間于湖畔靜坐時,神思偶有一得,早已料到今日恐怕是和賭這個字逃不了干系,自然也有準備。

    至于獲勝的把握,易天行雖然自負,但也知道面前這位全身黑色的小公子肯定比自己要高明不少,境界似乎也遠在自己之上。只是這位小公子頗爲好笑地提出以本身修爲比試,然后又要踏山尋路,這可合了易天行的心意,讓他禁不住想拜拜西天神佛,看是不是佛祖保佑自己,讓小公子想出了這般蠢的一個主意。

    以他的變態速度,只要對方不施法術,他不相信世界上有人能比自己跑的更快,更關鍵的是,易天行從小在縣城圖書館里進行填鴨式教學,如今腦海中略一動念,便把自己當年實在閑得無事時看過的各式地圖翻了出來,一瞬間,腦中圖畫亂飛,他立刻擬定了一條最合適的道路……而且從省城至武當山八百三十公里,中間還有幾條大河。易天行不由美滋滋地想到:“爺們我可是能在水底呼吸的妖怪,你一個修行者不能用法寶,不能施法門,你怎麽跑的過我?”

    斌苦大師本想勸他放棄這個賭約,但被易天行微微一笑拒絕了。他想的很簡單,這件事情如果能和吉祥天這樣解決最好,如果全靠佛宗給自己撐腰,自己借佛宗之力太多,這個人情就欠得大了,以后只怕不怎麽好還,這“山門護法”說不定還真要去爲了大和尚們拼死拼活。而在這個世界上想活的舒服一些,人情還是少欠一些爲妙。

    至于輸?現在還不在他的考慮范圍之內,易天行不喜歡在勝負未分之時,便首先考慮輸的問題。更何況那柱在世俗人眼前險到極至的龍頭香,在易天行看來,也不過就是需要多加小心一點罷了。

    隨著歸元寺角樓里的一聲清遠鍾聲響起,易天行跟在那位沈默的小公子身后出了寺門,身后是歸元寺衆僧的佛偈聲聲,和扮成遊客的吉祥天門人躬身行禮。

    斌苦大師眼中有些疑惑之色,心里面卻是咯噔一聲,有所感應。而竹應叟是想著,小公子爲什麽要讓對方在賭約里占這麽大的便宜。

    竹應叟翻了翻白眼,斌苦大師頌了聲佛,各自無語。

    歸元寺之外,是省城一處熱鬧所在,有賣衣服的攤子,有拷紅薯的爐子,有四處玩耍的孩子,這個時候的街上,還有一個全身黑衣的小公子和易天行這個憊賴子。

    易天行跟在小公子身后左側約四五步的樣子,斜眼偷瞧著這個人,越瞧越是覺得這位清洌男子很是眼熟,卻怎樣也想不起來自己是在何時何地見過此人。

    路上人聲鼎沸,二人自然不可能施展手段,只是施施然地在人群間行走著。

    易天行微微一笑,既然對方不急,那自己更不用急。修行門總講究一個玄妙,一舉一動往往便有深意,誰沈不住氣,便先落了下乘。

    他如今身份已經不再是一個簡單的學生,所以也要學會一些修行門中的模樣。

    出歸元寺外不遠,穿過嘈雜的市場,繞過密密麻麻的人力遊覽車,易天行隨著小公子的步伐漸漸走到大街上。此時正是初秋,陽光溫柔,天高云淡,空氣中傳來一陣陣燒枯葉的干燥氣味,二人的腳步漸漸趨于一致。

    一踏一放,一前一后,似乎頗有默契。

    這兩個對手,一個是無師自通天火絕技的少年,一個是修行門中最爲強大的上三天小公子,他們之間的較量,會怎樣開始呢?

    如同閑庭信步一般地走著,這般走了兩個鍾頭,終于沿著省城的二環路出了市區,來到了一處比較安靜的路口。路口兩旁有鐵軌穿過,左右是些零散的民居,往前方望去,不遠處可以看到金黃一片的油菜花田。

    易天行看著秋風輕輕吹拂著油菜花田金浪微紋的美麗景象,一時不由呆了,歎道:“好美。”

    他身前不遠處的小公子也靜了下來,半晌后輕聲說道:“就從這里開始吧。”

    “好。”易天行微微一滯,然后應了聲,仍是緩緩向前走去。

    小公子喊了開始,似乎卻也並不急于前行,也隨著緩緩向前。

    兩人一前一后走進了黃燦燦的油菜花田間,若是不知情的外人看到,一定以爲這兩個人是來踏青的年青學子,正十分享受著自然的美景,哪里知道一場不限賭注的賭局便是要從這里開始。

    易天行側頭向小公子望了一眼,有些失望地發現仍然只能看見這人美麗的下颌,歎了口氣。

    一聲歎息,卻驚起了油菜花田里飲蜜的一只五彩蝴蝶。

    蝴蝶飛起。

    易天行目瞪口呆地看見一身黑衣的小公子也像一只蝴蝶般飛了起來。他正想開口驚呼,卻看到小公子一振雙臂,腳尖輕輕點上一枝油菜花伸到空中的枝丫上,枝丫一顫,小公子的身體便疾疾向前飛去,其速不可言谕,直似一道輕煙,劃破金色花田上空,以肉眼難以看清的速度向著西邊掠去!

    “不準飛!”這是易天行的第一個念頭。

    “不是飛,是輕功!”這是易天行的第二個念頭。

    “俺可能會輸!”這是易天行的第三個念頭。

    少年郎體內不服輸的勁頭也起來了,他要與這修爲高深的小公子比一比自己最拿手的速度!易天行知道自己跑的快,但不知道自己究竟能跑多快,在縣城里的垃圾山上他沒有機會表現,扛著一張大床往省城里奔時又忌憚斷腿小肖的傷勢,未能盡興。

    今日,讓我像阿甘一樣地跑吧!

    腳尖深深踩進松軟的土壤里,易天行腳背一弓,小腿的肌肉緊束成絲,爆發力迸起,整個人便化作一枝利箭向前沖去。

    他不會輕功,恃仗的便是自己非人的力量。

    這一跑,聲勢駭人。金黃色的油菜花田被他橫生生地穿過。他每一腳都會深深踩入土里,然后憑著強大的反作用力向前撲去,姿式雖然極爲不美,速度卻是快逾利箭,每一腳之間的間隔往往都在二十米左右,仿佛就是吃了興奮劑的約翰遜忽然被五十條大狼狗在追,又像是一個小個子誇父追著太陽一般誇張。

    金色花田此時仿佛被一個妖怪匿身其中,中間被易天行的身體生生收割出來一條道路,就像是被天人寫了一道驚心動魄的一字。

    隨著咚咚的踩地之聲,易天行也踏上了前往武當山的旅程。

第二卷 省城 第七十九章 在路上

    平時軟綿綿的嫩枝,此時在易天行的高速行進中抽打在臉上,已經變成了力量十足的鞭打,好在他身體比鋼鐵還要結實,這些根本不及閃躲也不願閃躲的枝丫碰到他的臉上,他能感覺到的也只是輕柔的拂過,就像是縣城里那個叫鄒蕾蕾的姑娘發梢拂過自己臉頰一般。

    他的感覺輕松,這些植物卻是倒了大黴,被這個人型收割機生生撞著,枝丫與他的身體一觸,高速的碰撞中紛紛散開,變成碎屑漫天飛起。

    易天行一路穿株而行,便一路抛起無數葉屑。他感受著撲在自己臉頰上的枝丫力量,看著極速前行中眼間似乎變得慢了下來的鏡頭,看著鏡頭畫面里嫩枝被自己的鼻梁還有厚臉皮撞成天女散花——他知道自己的速度絕對已經超過了悍馬,卻不知能不能追上居然會玩功夫的小公子——遠遠還能看見一個極淡的黑影在油菜花田上如煙輕舞,卻看不清細節。

    這還是他的眼力才能看見,若是一般的農夫,根本看不見施展輕功的小公子身影,頂多能感覺身邊有一陣清風吹過。

    易天行微閉著眼,在農田里殺伐般沖刺著,體內火元之輪緩緩運轉起來,體內真氣充沛,渾身充滿了力量,腳尖在泥地里使勁踩著,眼旁閃過有些變形的景色,嘴里不停往外吐著誤入口中的生菜葉子……狠狠念著阿甘里面的台詞:“我和珍妮又變成秤不離砣了。”

    確實,他和小公子一前一后驚世駭俗地狂奔著,這時的情況,他就像是跟在小公子這杆秤后搖搖晃晃的大鐵砣子。

    省城之外的菜田綿延數里,一入秋時,油菜風泛作黃色迎風輕搖,一大片大片地悅人雙眼,但這在小公子和易天行的速度來說,卻只是一會兒便過的距離。

    易天行遠遠看見金黃色的油菜田便要到頭了,前面雖然仍然僻靜,卻是秋荒之地,如果在上面跑步,總會落到眼尖民衆的眼里。他正在犯愁,卻看見小公子已經變成淡淡黑點的影子在將出油菜花田之際,于空中極奇妙地一轉,輕輕揚揚地便穿了菜田,劃了一道優美的曲線,投入田外深深密林覆蓋的山中。

    他暗贊一聲,心經疾運,將自己的神識微微擴散開去,狂奔著的右腳擡了起來,借著速度生生頓入泥地里。

    轟的一聲響。

    易天行終于借助這種蠻力做法改變了自己奔行的方向,極別扭極難看地險險擦著汙泥田地躍向了旁邊的山嶺,只是這一變向又不知折了多少花、損了多少枝。

    遠處的一個正在拔著旱煙袋的農夫聽見田里傳來一聲巨響,不由疑惑地站起身來,往自家石板地吐了口痰,隨意用布鞋底蹭了兩下,背起雙手拿著煙竿便往田里走了過來。

    他看著自家油菜花田里那一道長長的豁口,有些畏縮地探頭從豁口處往遠方看上去,只見這道口子直直前行,整齊無比,竟看不清楚究竟有多長,似乎是一直通向了鄰村的菜地,詭異無比。

    “铛”的一聲。

    這位農夫手上的煙竿落在了地上,他臉上滿是震驚和糊塗的神情,極搞笑的一陣沈默之后,他忽然狂呼道:“老婆,快喊村長過來!”

    “上午我還來上過肥的,怎麽會這樣……“膽小的農夫哆嗦著嘴唇咕哝道:“見鬼了!妖精,一定是野豬妖。”他心想,能一頓啃掉這麽多油菜的家夥肯定是妖怪,還肯定是個大嘴能吃的妖怪。

    正在山嶺上疾速縱躍的易天行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村民口中的野豬妖。

    此時他的全副心神都用在掌握自己的奔跑姿式上。奔行的速度已經提得太快,而又單憑著蠻力,所以方向不好控制,極容易一頭撞上山間的巨石,他不得不將神識微微探出,遇著石頭了便提前一縱,只是這樣一來,先前已經漸漸清晰的小公子背影再也沒有拉近,兩個人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像一道煙和尾隨的一道雷似地拼命狂奔。

    山上石多路險人少,兩個人可以盡情狂奔,沒有跑出多久,便到了一處不知名的山坳,易天行真元盈身,傾神聽著前方的聲響,漸漸聞著傳來汩汩水聲,不由好生歡喜,心想等到了大河攔道之際,看你小公子又如何過河。

    一條大河突兀出現在二人面前。河水湍急,將驚濤拍石之聲傳的老遠,離岸邊往北行不過數公里路,便有一座大橋。

    易天行冷眼看著前面那個身影,正準備待小公子轉向大橋而行之機,強行從河面下沖過去,搶得先機,正在想著好事之時,哪料得小公子竟是速度不減絲毫,在岸旁略一提氣,便輕輕袅袅地化爲一縷輕煙從水面上飄了過去。

    易天行一面向前沖去,心里卻是驚駭異常。

    他前些日子在歸元寺里爲了追回被老祖宗搶去的小朱雀時,急火攻心,也曾在湖面上踏水而過,但那不過十來米距離,哪像眼前所見這位如此驚世駭俗,竟從寬達百米的大河之面上飄了過去,雖然腳尖偶有點水,但那也是近乎于達摩祖師當年一葦渡江的神迹了。

    易天行看著那身影轉眼前飄了對岸,不由將心一橫,心里罵了句髒話,便往河上沖了過去。

    腳尖甫沾河水,整個人的真元已經提到了極處,兩只腳丫子就像是動畫片里的家夥一樣化成了一對腳形螺旋槳,用肉眼看不清的速度拼命打著水,憑著腳掌不停踩水所傳回來的反震力,他勉強在水面上撲騰著往前狂奔。他知道此時不能減速,一減速便會沈入水里,那樣可就慢了。

    啪啪啪啪,從他身下傳來極大的擊水之聲,竟要將身周河水打石之聲也要掩了過去。

    “呸!”不過數秒時間,便見干地在前,他心頭一松,哪料體內真氣一松,便一腳踏進了水里,好在離岸已近,不過是濕了濕褲子,又化爲一條黃龍向前飛去,與小公子的距離也沒有拉遠。

    易天行隨著小公子在密林里穿行,體內火元漸缭,虛府中的真元命輪緩緩轉動起來,整個人的精神生理狀態都晉入到了最完美的階段,哪料得那小公子竟似也是越跑越有感覺,好像完全感覺不到累似的,越跑越快,他看著前面那個渺如輕煙的人影,不禁有些駭然,心想自己恃仗的大河攔道,如今看來起不了半分作用,莫不是今天真要輸給這個黑衣戴帽不敢見人的清洌小子?

    一想到這個賭約可是沒有定賭注,那可以是一頓叉燒飯,也可以是……一條人命?

    易天行的冷汗漸漸滲了出來。

    好在他還有第二個優勢——那就是腦海中對于地理位置,山勢水流的熟悉程度——天才,不論進行哪方面的比賽,總會多些恃仗的。易天行有些自我安慰地想到:“就算這位小公子是修行門中的奇才,我跑不贏他,可修道之人,難道比自己這個現代社會不量産出的天才地圖記憶器更會識途嗎?”

    似乎是老天爺在安慰他,他剛想到這所謂的第二優勢,前方的那個清洌身影的方向似乎真的有所差錯,易天行咪眼頂著風看著,發覺小公子似乎猶豫了一陣后,沿著山梁,往西北方向去了。

    他暗自偷笑。

    “這小子終于走上了俺期盼已久的錯路。”

    由此間山嶺往西北去,要偏離由省城往武當山方向的直線略有十五度角左右。易天行自然不會傻到提醒自己的對手,他本來也不是這種厚道人,側身看了一眼那個失錯了方向的聲影,便悶聲悶氣地悄悄沿著自己非常清楚的直線往武當山狂奔而去。

    閑話一兩句:停了這麽久,原因很悲慘,這里我就不訴苦了,諸位看這故事的兄弟姐妹,若得閑,幫我在那個調查里面投個票,我好控制一下自己的行文方式,雖然江山易改,俺這個性子確實難移.

    依往日規矩,俺周末還是要休息嘀,諸君原諒則個.

    一直跟著這故事的,在此一並謝過,望來日我能賺錢,您能看個完整的故事作消遣:p

第二卷 省城 第八十章 進山

    日頭漸漸地沈了下去,山林里一片靜寂,只是易天行自己微微的喘息聲和身體撞破樹枝發出來的輕輕咔嚓聲。

    到此時,他已經擺脫小公子單獨狂奔了一個多小時。

    嗅著山林里充滿野性的氣息,感受著撲面而來力度十足的風,與大自然里最原始的植物進行著最原始的身體碰撞,他將一個“人類”所能發揮的速度施展到了極致,如果有人能夠看見他的奔跑,肯定會以爲這是山林間的豹靈,而更多的可能是:人們只會看到一陣疾風一道黃龍,然后是遍地的灰塵枝屑。

    獨行至此時,易天行終于感覺到了微微的疲憊,許是這一絲的疲憊讓他的心神稍有松馳,才有了興致看看四周的景致。

    一面疾奔著一面賞著平日里在省城縣城都很少見的密林濕地,過不多時便有些厭了。

    此時,不知爲何,他倒忽然有些想念那個走錯了路的小公子來。

    先前和小公子一前一后賽跑,雖然沒有說話,卻是遠遠看著,知道在自己的不遠處,便有他。這話聽著玄妙,卻只是每個人都害怕的孤獨症發作了吧。

    山間太靜,陽光難以穿透密林打到地上,一股莫名的悲戚之感籠照其間。

    易天行不敢放松速度,卻忍不住歎了口氣,只是這口氣還沒來得及歎出,便被撲面而來的山風倒灌入嘴里,反而有些氣悶。他不知道走錯了路的小公子此時已經到了何方,只知道自己走的是最直的路線,以小公子先前的速度,不可能在走錯路后,仍然能趕到自己的前面,便稍稍放心了些。

    他自林間穿過,驚起林間憩鳥,聽著一陣鳥鳴,他擡頭望去,才知是歸鳥驚飛,不由一笑收拾心緒,重又提足狂奔。

    他本以爲在這樣僻靜的地方,自己發力狂奔不會對世俗人的生活造成什麽影響,但他忘記了一點,那便是:中國地方雖然大,但與之相較,人是更多。

    人多,那麽再僻靜的地方也不可避免留下人類活動的痕迹,更何況他機械地沿著地圖上的直線而行,更是容易碰見什麽柔弱且容易受傷害的事物。

    比如:他剛才一笑之際放松了神思的前探,從而撞上的那間小破屋子。

    好在破屋子里沒有人。

    易天行穿屋而過的時候有些慶幸地想到,待自己面部離火將破木屑逼散后,卻赫然發現自己的落腳處,正有一只黑色的山羊可憐兮兮地望著自己。

    “咩咩”

    “我干!”易天行大驚失色,知道自己這一腳下去是多大的力氣,趕緊彎膝一收,極狼狽地在空中翻了個筋斗,與這只黑羊極親密地擦身而過,連滾帶爬地撞破羊舍的另一邊土牆,逃也似地往山下奔去,只留下危危欲倒的羊舍,還有一串極可憐的咩咩叫喚之聲。

    ……

    ……

    撞破了一間羊舍,踩翻了數個豬圈,險些和一輛運煤的大貨車接吻,驚著幾個在池塘里摸秋泥鳅的泥孩子,踏千山,穿萬林,易天行終于有驚無險地來到了武當山腳下。

    他一直沒有感受到小公子的氣息,雖然心中隱隱有些不安,但對幾何學的無比堅定仍然讓他相信小公子一定還在自己身后,只是不知道拉了有多遠。

    武當山腳下是一處小鎮子,此間本來便是旅遊勝地,雖然日頭已經慢慢往西山滑去,但鎮上仍然是不少人在走動。易天行遠遠看著那片鎮宅,不由微微皺眉,但已經不能多想,眼看勝利在望,此刻正是分秒必爭之際,哪管得那多,便施展著自己的駭世速度向鎮上沖了過去。

    他一邊沖著,一邊把右手伸進了自己的上衣口袋。

    口袋里有幾塊錢。

    他掏出一元硬幣。

    就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而他作完這個動作后,人已經沖到了鎮子上,變態的速度!

    他將一元硬幣輕輕扔向鎮中道路邊的一個小商鋪,然后從櫃台上拿了一瓶礦泉水。

    而此時店老板正扭頭看自己老婆大人摸了一個二筒,對對糊已經聽牌了,正滿心緊張之時,感到身后有陣風呼嘯而過。他回身有些疑惑地看著店鋪門口夕陽映照著空空蕩蕩的街道,忽然發現自己的櫃台上少了一瓶礦泉水,正想喊抓賊,卻看見自家店鋪的門柱上正嵌著塊東西嗡嗡作響。

    他滿心不安地湊上前一看,卻唬了一跳,原來是枚一元的硬幣不知怎麽深深嵌了進去,還在不停地顫抖著……

    易天行一邊跑著一邊將滿瓶子的水灌進了肚子里,腹內一陣涼爽,好不惬意。卻在此時看見被暮色映的如朱如血群山里傳來一陣極低的嗚嗚聲,他皺眉聽著,心里的不安越來越濃了,卻不知道這份不安是從何而來。

    進了武當山了。

    山路艱險,石路九疊,易天行飛身在其間縱躍,聽著山里不知何處道觀傳來陣陣誦唱。

    武當山的道士大概是與塵世最爲接近的出家人。這些道人時常做些齋醮之類的法事活動。自明成祖朱棣建了武當道場后,便從全國各大道教名山欽選四百名精通經典和道樂的高功道人來武當山辦道,雖然最主要的意思是削弱原本的武當山道統,卻也沾此光,使武當山道教樂聲荟萃了全國道樂精華。

    “……嘎玉撞金,鳴絲吹竹,擊金鼓镗,鳴玉琅琅……”

    古人作此繁彩描寫,便是形容武當山上道士音律之美妙,宛若仙國云端有天籁之音渺渺飄來。

    此時暮色漸沈,易天行于山道間聽見的不是一般法事道樂,而是武當山道士每日修持的日常功課,所謂抒詠性的吟唱,便是每日清晨和黃昏誦頌經文真诰,每次詠唱時間約爲一個小時,雖然易天行聽在耳里覺得有些聒噪,卻不知道這些噪音是武當山道士們視爲最純最古的道樂本色,更是修士升仙的必由之路。

    易天行雖無道心,但在山路上迎風狂奔,這些飛梁繞柱的鍾磬之聲還是緩緩傳入自己的耳里,雖不能虔誠其心,卻亦有陶淑性情之妙,漸覺一應塵世俗慮漸漸消淡,心靈漸趨空明。

    便在此時,入鎮前聽到的那陣奇怪嗚嗚聲又響了起來,頓時將易天行從這種心境中驚了出來。

    這陣嗚嗚聲似乎更近了些,易天行心里的不安也隨之更盛了些。

    踏著山路上的青苔,易天行往老君岩飛奔而去,而那嗚嗚聲卻從另一個方向似乎也往老君岩去了。伴隨著越來越大的嗚嗚聲,他翻過滿布文人墨客留迹的崖壁,繞過那道貼著懸崖極險的坳口,便看見了那柱陰森伸向漸爲濃墨夜色里的龍頭香……

    同時終于看見了那個發出嗚嗚聲的源頭,他也終于明白了自己的不安究竟是從何而來。

    只見武當山的山谷里,正有一架深身成軍綠色的軍用直升飛機正緩緩向上盤旋著,正往那盛放著龍頭香的石柱飛去,而直升飛機舷邊,正冷冷站著一位黑衣黑褲,帽檐遮面的清洌少年。

    正是小公子。

    (回推理之神兄:是啊是啊,所以還是想讓小易和世俗人玩比較好玩些吧。回雅心兄:有點意思,有點兒意思,呵呵

第二卷 省城 第八十一章 被忽悠了

    易天行在心里狂吼一聲,腳尖在崖壁上狠狠一踹,剛好踹在“谷上清風”的紅字之上,一個風字頓時被他的鐵腳跺成了碎屑,而他也借著這股巨力,整個劃爲一道勁風向龍頭香撲了過去。

    可惜還是晚了。

    他離龍頭香還有數百米,而直升飛機從山谷間直接飛了上來,便盤旋在龍頭香之上。

    小公子輕輕飄到龍頭香石柱上,冷冷看著欄內一臉莫名之色的易天行,輕聲說道:“你輸了。”

    易天行咪著眼看著他,也不知看了多久,那架軍用直升飛機也飛走了,方才微笑道:“如果你願意當小狗汪汪叫,我不介意你判我輸。”他臉上雖然笑著,但心里已經氣急敗壞,心想自己辛辛苦苦跋山涉水,你居然使詐!低頭看著自己被林間樹枝割成一塊塊布條的衣衫,他冷冷道:“小公子倒是會取巧。”

    小公子似乎覺得他這身打扮有些不雅,微微側臉。有些單薄的身子站在懸空的石柱上,山風吹來,衣衫獵獵作響,他帽檐壓住的青絲掠耳而飛,夕陽最后一絲光線照在他的身上,配上這奇妙的場景,讓人産生錯覺此子直欲飛仙而去一般。

    易天行暗自壓住自己怒氣,嬉笑道:“小狗公子?”

    小公子嘴角微微扯動一下,似是笑了:“易護法似乎有些不服氣。”

    “當然不服。”易天行可不會自動放棄申辯的機會,微笑跳到龍頭香石梁的這頭:“小公子先前過大河之后便往西北去,我還以爲閣下是不識路,如今才知道,原來是去機場搬救兵去了。”他啧啧贊歎道:“上三天果然權勢薰天,不僅在修行門中翻云覆雨,原來在這塵世里也有這麽大的權勢,居然能夠調動軍區的直升飛機。”

    “在下本是一凡人,雖然修道有得,又哪里禁得住這千里奔走所消耗的真元。”小公子微微笑道:“護法本非凡人,自然不在例中。”

    易天行聽他這話是暗諷自己不是人,不由哈哈笑道:“小公子莫非真願意當小狗?”

    小公子微微望向西方,看著漸漸染上墨色的山頭,腳尖輕輕踩在極細的石梁之上,輕聲道:“易護法認爲在下作弊?”

    “正是。”

    “你我賭約里是怎麽說的?”

    易天行一聽愣了下,將先前的賭約好生回憶了一番,不由傻了眼,這才知道上了這小子一個大當。

    “您是吉祥天中小公子,神通無比,隨便一飛便到了,我怎麽贏你?”

    “我不是神仙,自然是不會飛的。”

    “遁術?”

    “我不想傷了佛道兩家和氣,既然如此,你我各憑自身修爲吧。”

    “嗯,我認識貴門的一位女孩子,好象貴門擅長法器……這個……”

    “既然是自身修爲,當然一應身外法寶是不能用。”

    “白日里千里狂奔,只怕會驚擾世俗。”

    “你我擇林間山嶺而行,自然無礙。”

    “公路那是不能走了。”

    “自然。”

    這些對話便是在歸元寺中易天行與小公子討價還價的全部記錄。

    “我可有飛天遁地?”小公子站在石梁的那頭輕聲問道。

    “沒有。”易天行站在石梁的這頭悶聲回道。

    “我可有使用吉祥天門內法寶?”

    “沒有。”

    “我可有行走于公路之上?”

    “沒有。”

    “那我何處舞弊?”

    易天行一臉苦笑,萬萬沒想到對方談賭約時給的條件,只限定了不能使用修真法寶,卻沒有說不可以使用人類的交通工具,只是當時自己頂多想著汽車,那也及不上自己的雙腿快,哪里知道上三天家大業大,居然可以用軍用直升飛機。

    “怪只怪自己不夠小心吧。”

    他暗自歎道,不過是幾個轉念的時間,微笑又浮上了臉頰:“小公子說的對,只是我沒有想到修行門中以天資縱橫聞名的吉祥天小公子會放棄與我這個怪物較量的機會。”

    小公子似乎微有歉意,一躬身道:“此局勝之不武,易先生告諒。”不知爲何,他不再稱呼易天行爲易護法。

    易天行微笑應道:“只怪自己不小心。”

    小公子俏然站在石柱那頭:“其實在下以有心算先生無心,也不怪先生疏忽,便說這點龍頭香一事,先生匆匆而來,身上可有帶香?我門中與武當山道人有舊,事前我便通知此處的師叔伯將山下香火全部收了起來,易先生自然是買不到香的。”他從自己黑色中山裝里緩緩取出一根香來,插在石頭頂頭龍頭托著的香爐里。

    “心想武當在天下享有盛名,怎可能你我二人擅闖此地,也沒有道人前來攔阻……”易天行笑道:“原來如此。小公子如此費心,在下輸的也算快活些。”忽然狀似無意問道:“費這多周折,不知道小公子對在下有何要求。”

    他是聰明人,自然不相信對方只是爲了贏一場賭局出氣,而肯定是對自己有什麽極困難的要求。

    不料小公子輕聲說道:“只求易先生能在武當山金殿內修道三日,不得外出一步。”

    “就這麽簡單?”易天行眉頭一跳,心生不吉。

    “就如此簡單。”小公子不動聲色。

    易天行忽然冷冷道:“難道貴門不再追究我與宗思之事?”

    “宗思之事,我相信易先生爲人……”

    不待他說完,易天行攔道:“你見過我?又如何謾談我的爲人。”

    小公子微微愣了下。

    易天行又冷然道:“這三天時辰,小公子陪我不陪?若有閣下陪我聽道,那我聽上三日又是何妨?”他的頭腦本來就清楚,從小公子這奇異的要求中自然嗅到了一絲陰謀的味道,略一沈思,便明白對方是想調開自己,怕是要對歸元寺動手了。

    武當山山谷懸崖邊的龍頭香上,兩個人陷入了一陣沈默。

    不知過了多久,小公子歎口氣道:“既然易先生猜出我的用意,又何必不從我所請?難道閣下非要夾雜到我佛道兩家的爭斗里?”

    “我猜不到什麽。”易天行搖搖頭道:“只是閣下籌措精妙,所謀必大。再加上這所有的事由,全是因爲吉祥天向歸元寺索取天袈裟之事引起,我不能不懷疑你讓我困在武當山,是爲了對歸元寺不利。”

    小公子安靜了會兒后回答道:“吉祥天是正道門派,強搶法寶的事情做不出來。只是歸元寺后園那處與本門大有干系,而我不願閣下受池水之殃,所以想了這麽個取巧法子。”

    他說話的聲音很誠懇,但易天行哪里敢信,微笑道:“歸元寺于我有恩,還請貴門高擡貴手才是。”

    小公子亦是微笑應道:“易先生還是初涉塵世,不知世間凶險,修行門間爭斗,往往是暗流湍然,一旦迸發,卻是不留情面。就算是歸元寺的斌苦主持,莫非你以爲他真是心贊閣下佛學修爲,所以要請你任山門護法?”

    易天行笑著撓撓鼻子道:“還真是拳拳之意,險些被你感動。”話鋒一轉道:“在下不過是個修行初哥,吉祥天又怎會將我看在眼里。”

    小公子忽然看了他一眼,半晌后道:“只是惜你一身修爲不易,爲你謀個保全之策罷了。”

    “罷罷罷。”易天行仰天長歎,忽然抿唇一笑,“和尚和道士打架,我自然不便插手,小公子請點香吧,只要這賭約你勝了,我便依你所言。”

第二卷 省城 第八十二章 用拳頭講道理

    第八十二章 用拳頭講道理

    小公子略有遲疑,心想這可不像易天行的性格,暗中將真元護住全身,雙指輕輕一搓,自袖間滑出一樣黑色的小事物,閃著火苗便往龍頭香爐里的短香頭飛去,此時山風正烈,卻是吹不動那火苗半分,顯見也是某種寶物。

    易天行負手于后,悄悄向身下的萬丈懸崖彈出了一粒微不可見的小火星,暗自用神識遙遙控著,同時心經一運,暗誦佛宗經文,將自己體內虛府中的真火命輪強行逆轉起來。

    這還是當日在小魚塘旁林中與宗思對敵之時,被昆侖火精引出自身火龍反噬而新學會的一招。

    隨著他體內真火命輪的緩緩逆轉,易天行的身周光線微微有些變形,而命輪的轉動,像是形成了一個極奇異的漩渦,帶著無窮的吸力,不停地吸收著皮膚之外空氣中微弱的火元之力。

    而這一切,都是暗中進行的。

    易天行外表仍然一如往常,正站在龍頭香靠欄的這頭滿面笑容看著小公子。

    小公子召出的黑色事物托著火苗緩緩飄著,下一刻,便要點燃香爐里的短香了。

    易天行眼中寒芒一射,唇角卻露出一絲笑容,本來負在身后的右手忽然平直伸向前方,指尖挾著一絲勁氣,便與那個黑色事物建立了神識上的聯系。

    “收!”隨著他的一聲叱喝,體內真火命輪逆轉之速驟然加快,吸取體外火元的力道突然上漲,而他的指尖遙遙指著的方向,更是在夜空中憑空生出一道寒意逼人的通道來,似乎這條通道里所有的火性元素,全被他的指尖吸附了過去。

    嗤的一聲輕響。

    山風吹拂而不動分毫的火苗,終于在這強大的噬火通道作用下熄滅了。而那個承著火苗的黑色事物也忽然變得頹然無力,輕飄飄飛回了小公子手里!

    小公子霍然轉身,冷冷道:“易先生,斗智不是我的對手,莫非你想在道術上與我較量一番?”

    易天行發現他有些發怒,趕緊嘿嘿笑道:“一直聽斌苦大師對小公子在道術上的天分贊歎有加,小子我半路出家,哪敢與閣下對敵。”

    他此時正等著自己潛入懸崖下的星火浮起來,生怕小公子發現后出手,微微有些緊張,此時做出憊賴模樣,只爲了讓對方放松心神。下一刻,他看見自己所希望看見的場景出現,不由微微笑了一下,心底放松了起來。

    見他神情,小公子微微皺眉,隱隱覺得有些不妥,一轉身,卻看見不知從何處來的一粒幽暗星火,似乎從懸崖之下飄浮了起來,已經附上了自己先前插在龍頭香爐里的短香。

    便只是微微一沾!

    那短香頭上忽然火光大作,刹那間極美麗的火苗綻成耀目的眩彩。

    易天行看著那柱冒起青煙的香柱,平靜開口道:“這香是我點燃的,賭約是我贏了。”

    夜色籠罩下的武當山,橫空伸出懸崖的一根石柱,石柱兩端站著兩個人,石柱的龍頭端首有一個香爐,香爐中一枝短香正袅袅生煙。

    好一幅詭麗的畫面。

    長久的沈默之后,小公子終于開口了,仍然是那種清冽致極讓人聽不出具體感覺的聲音。

    “易先生果然很強。”

    易天行此時臉上早已脫卻佻脫之色,滿是凝重:“小公子謬贊,天行只是一個普通學生罷了。”

    “控火之術倒行逆施,強自開出一條極寒風道滅了我點香之火。又以神識控制如此微弱、甚至不能引起我注意的小火星,一心二用,卻能完美達到。”小公子似乎並未憤怒,反自幽幽道:“在修行門中,似你我這般年紀,卻有如此修爲的人,我也只知道四五個罷了。”

    易天行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易兄今夜反敗爲勝,在下佩服。”

    “哪里哪里。”易天行心里一陣惡寒,心想這種沒營養的對話,沒必要放到山風襲身,險絕諸地的武當山絕壁上來說吧?

    小公子說道:“不知易兄贏了在下,又要贏些什麽彩頭?”

    易天行微微一笑,心中對這些口頭上的承諾並不抱太多指望,但想了一會兒后仍然還是說道:“呵呵,既然小公子要給彩頭,我也就獅子大開口了。”

    “請講。”

    “我要你吉祥天給你一句承諾。”

    “承諾何事?”

    “從今往后,我不希望貴門再針對我行事,希望你我雙方和平相處。”

    小公子微微側身道:“我門中可有針對你?”

    易天行被山風一吹,雖不覺著冷,也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竹叔當初給我算命,后來你門下一個叫秦梓的女生又在七眼橋外把我打的吐血,最后宗思弄了個古怪銅燈想來收我,這些可算是針對?”

    小公子微一欠身道:“這多事由,全只因爲閣下與歸元寺來往密切,而歸元寺與本門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糾葛,故而竹叔出手試探,至于宗思,此子年輕氣盛,私下出手,還請易兄見諒。”

    易天行沒有想到這個一身黑衣的清冽男子竟如此好說話,和傳說里那位驚才絕豔的小公子完全是兩個模樣,不由心中疑窦漸生,不知所以,想了想,唇角綻出極溫和的笑容道:“公子好人,如此,今后我便不用再擔心時刻遇見貴門的高手?”

    “不錯,我代吉祥天應承易兄,只要易兄不主動生事,不行惡舉,我吉祥天自然不會前來尋你麻煩。”

    易天行大喜過望道:“如此多謝了。”

    “易兄似乎對修行道有種排斥之感?”小公子微笑問道。

    “不錯。在下只想過些世俗人的生活。”易天行漸漸感覺這位小公子有些親切可人了。

    小公子道:“如此也好。”

    易天行微微一笑道:“小公子,武當山夜深露重,我就……先告辭?”言語里透著一絲詢問的意思。

    小公子在考慮什麽,過了會兒后方應道:“易兄要回歸元寺?”

    易天行的腳尖輕輕踩在龍頭香的石柱上,知道對方期望自己回答不是。

    他知道小公子和自己玩這樣一個玩笑似的賭約,爲的便是將自己留在武當山上,而不能插手吉祥天與歸元寺之間的爭斗——易天行雖然不明白,吉祥天究竟想從歸元寺處得到什麽,但他畢竟欠了斌苦大師許多人情,更何況昨夜又新認了一個老祖宗師傅——他雖然在世間逍遙存活,但心底總有些責任感,要讓他就此不理歸元寺,實在是他做不出來的事情。

    在心底斟酌良久,易天行微微一笑,知道先前溫和的談話已經結束,現在自己必須做出選擇了,要不與吉祥天言歸于好,不再管歸元寺里的事情,要不便是趕回歸元寺,卻說不定要和身前這位莫測高深的小公子動手。

    半晌后,他微微笑了,應道:“正是。”

    這算是一個小男生在成長爲男人過程當中所做出的一種選擇吧。

    “何必非要如此。”小公子歎道:“請!”

    易天行知道這聲請不是請自己離開,不由歎了口氣,面色漸漸凝重起來,體內火元疾運,雙腳微微側分,微笑望著小公子道:“想不到最終還是要靠拳腳來講道理。”

    小公子亦是一笑,黑色帽檐下有發絲輕輕揚起,讓易天行微一恍神:“易兄說的對,在這世上,道理都是拳腳打出來的。”

    “一定要把我留在武當山嗎?”

    “不錯,不過三天而已。”

    “難道我的存在對于吉祥天進入歸元寺的計劃有什麽阻礙?”

    “閣下似乎不大了解自己的實力究竟到了什麽程度。”小公子歎道:“似你這般的修道天才,不知會有多少門派眼紅。再者……”他忽然猶豫了一下,住口不說。

    “賭約我勝了,你不應該向我出手.”

    “易兄回歸元寺,便是對我吉祥天主動生事,我不得不留你在此處.”

    易天行無奈地搖搖頭,旋又抖擻精神,用手拉了拉自己破爛衣服的下擺,平攤右手掌于前,遙遙指著宛若平空站在如墨夜色中的小公子。

    “請。”

    “請!”

    話一出口,兩人的腳尖同時在石梁之上輕輕一頓,同時出掌,便在這柱燃著袅袅輕香的武當險地上動起手來。

    所謂動手,也只是對掌。

    一掌,二人一觸即分,像兩只迎風飄展的蝴蝶一樣,在變化莫測的氣流里翅膀輕輕一觸,便分飛而去。

    便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間,易天行將自己體內火元毫無保留地向對方溫熱如玉的手掌上遞了過去。他不會因爲這位小公子長的柔弱便心生憐惜之心。他不是傻子,他知道吉祥天的小公子對于修行界來說意味著什麽。于是他毫無保留運起坐禅三味經,將自己的火元化爲數道潛流向對方攻去。

    可惜卻沒有起到任何效果。

    小公子的手掌上晶瑩溫潤,不知覆著一層什麽樣的事物,竟能將易天行極高溫的火元牢牢擋在掌外。

    而在兩人交手的一刹那間,小公子的右手尾指一彈,數道虛無空影便挾著勁力往易天行的身上襲來。易天行強扭身體,卻難敵對方這神出鬼沒的手段,腰腹間重重挨了幾記。

    好在他金剛不壞之身,這幾枚利刃一般的虛影也只是讓他本來就褴褛的衣衫變得更加可憐一些。

    便只是一刹那,兩個人接觸再又分開,重新遙遙相對在龍頭香石梁的兩端。

    兩個人同時發出一聲驚噫,似乎發現什麽不可思議之事。

    “你的手上是什麽?”易天行問道。

    小公子應道:“天蠶絲織的手套。”

    他將自己的雙手放在自己臉前細細端詳著,發現自己不畏水火刀劍的手套竟然被易天行的天火烤的有些發黃了,不由有些心痛,旋又說道:“我吉祥天擅長煉器制寶,想來易兄也是聽過。只是不知易兄身上穿著何種寶衣,竟能刀槍不入?”

    易天行微微一笑,知道對方還不了解自己變態的身體強度,于是頗不紳士地沒有回答,反而道:“小公子還有什麽寶貝不妨讓在下開開眼。”這話雖然是調侃,但確實也是他有些見獵心喜,不知道以煉器聞名的吉祥天小公子身上能有什麽寶貝。

    一身黑衣的小公子站在夜色籠罩的武當山絕崖上,顯得更加清絕無俦,冷靜攝人。

    “如此得罪了。”

    一株蘭草不知如何平空而生,在小公子平攤著的手掌上緩緩浮起,迅即又往萬丈懸崖下飄去,在飄落的過程中,蘭草顔色漸枯,枝條漸萎,由青綠轉爲慘黃,仿佛在這幾息間經曆了春夏秋冬一個輪回般。

    隨著這株蘭草碎成粉屑,小公子平攤著的如玉手掌上方,輕輕浮現出一道似青如玉的淡淡煙氲。

    易天行瞳孔微縮,認出這是在七眼橋下府北河畔,秦梓用來制服自己的厲害玩意兒,不由深吸一口氣,右手五指微分,將體內火元化爲數道美麗紅羽從指甲底慢慢鑽了出來。

    那日在七眼橋下對上秦梓施展的真蘭弦,易天行毫無應對方法,畢竟對方這法寶無形無質,卻又能捆住自己。但今時不同往日,易天行前些日子在小魚塘潛修,心經已至上品,這時全神戒備之下,再看這小公子手掌微微隔空托著的青色淡氲,也不怎麽害怕了。

    不害怕,是因爲他相信自己能看清楚這法寶是從何方襲來。

    易天行悶哼一聲,左手中食二指指頭上微微綻出一道小火花,旋即點在自己的眼睛上。

    他不知道爲什麽自己會這樣做,雖然自己不怕火,但這樣怪誕的行爲似乎不是自己想出來,而是腦子里自己迸出來的。便在他做這個動作之前,他后腦處一根頭發怪異地疼痛起來,不由讓他心中一動,聯想到昨夜在歸元寺后園里感受到的老祖宗師父氣息……

    火花在他的眼前四濺,待一應散去后,易天行只覺眼光較諸平日更爲敏銳,夜色如墨的武當山在此時的眼中,仿佛也顯出了真實的面目,各處云霧缭繞,山間青林流水相雜。

    他微微凝神,看著小公子手掌的那道青色煙氲,暗運思惟法門。

    像一朵火樹般燃燒在他指尖上的真火之苗,瞬間突漲,將武當山老君岩四周的夜空耀的宛若白晝一般。

    龍頭香上的二人之間本來是空空蕩蕩的,但當易天行用天火燎過時,卻發出一陣陣奇異的嘶嘶之聲,似乎有什麽東西被燃著了,卻是看不到事物。

    小公子手掌心的淡青色煙氲,此時顯得更加淡了。

    “你能看見真蘭弦?”小公子有些意外。

    易天行確實能看見,便是從自己用手指燒灼雙眼后,雖然眼睛有些酸痛,卻是清清楚楚地看見小公子掌心那團青色煙氲所含的巨大能量,還有漸漸向自己探來的淡淡煙絲,真蘭弦的厲害之處,便在于這團能量如果將敵人包圍住,便可以每一方寸之地緊貼著對方,讓對方無從發力。而易天行既然能看見真蘭弦的運行軌迹,自然不會給對方這種機會,于是一把火燒了過去,不料天火果然霸道,竟連這種有質無形的能量體也能燒灼干淨。

    小公子也不待他回話,微微一笑,掌心一收,真蘭弦直接往易天行面門上飄了過來。

    易天行感覺到這團青色煙氲里隱藏著的巨大能量,哪里敢造次,便想側身躲開。

    哪知道他的身子在極險的石梁上剛有轉身的迹象,破空而至的真蘭弦卻忽然消失無蹤,下一刻卻又出現在小公子掌心。

    易天行有些驚愕,然后發現一陣風撲入自己懷里。

    卻是小公子趁他轉身,用一種極可怖的速度欺近他的懷中,在他胸口上按了一掌。

    小公子身法鬼魅,進退自如,如電如風,這一刻又安靜地站在了龍頭香的香爐處。這石梁憑空伸出懸崖,下面便是深不見底的武當山山谷,他卻還在這上面疾進疾退,真是令人歎爲觀止。

    這一掌實實按在易天行胸口上,若換作一般人,只怕早已飛了出去。

    但易天行不是一般人,他是變態人種,也只是覺得胸口氣息微微一窒便無大礙。

    小公子靜靜道:“你身上不是什麽寶衣,你是先天的金剛之身?”

    易天行微笑道:“不錯,小公子何以教我?”這意思有些囂張,看你小公子拿我這不怕打的家夥怎麽辦。

    話剛說完,小公子口中極快地念了一句咒語。

    龍頭香石梁的上空空氣里傳來一陣紋動。易天行還來不及反應,便看見一只大劍從天而降,生生砍在自己的左肩上。

    這大劍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生生在武當山的夜空里破空而出,根本讓人防無可防!

    “砰!”的一聲巨響。

    易天行悶哼一聲,感覺被一股巨力往下壓去,不由左腿一軟,單腿跪在了石梁之上,身子一搖晃,險些摔下萬丈深淵!

    那把大劍須臾而至,須臾而沒,轉眼間消失無蹤。

    易天行吃痛,憤然擡頭望著正緩緩走近自己的小公子:“砍不死我!”

    小公子也不言語,右手捏了個劍決,黑色的中山裝倏地一緊。

    易天行心頭一緊。

    忽然感覺自己身體右后方的空中有些異常。

    可這石梁太窄,叫他避無可避,于是又實實在在地被那把神出鬼沒的大劍劈中了后背。

    又是一聲巨響。

    易天行感覺自己體內的五腑六髒都有些搖晃了,勉強在石梁上站穩,不期下一刻,那柄大劍又奇詭無比地從下方的空氣中冒了出來,由下而上,瞄著他的胯下來了記生劈!

    “我的……小白鳥哎!”

第二卷 省城 第八十三章 無恥是一種境界

    第八十三章 無恥是一種境界

    小公子不知使得什麽法術,竟能讓這柄大劍憑空出現。易天行根本沒有辦法提前防備,只好被動挨打,不過數十息的時間,已經在石梁上被這柄該死的大劍狠狠劈了七八下。雖然他的身體結實的狠,沒有出現什麽問題,但這種被人按在地上痛扁的感覺,實在是有些屈辱難當。

    “這小子使的什麽邪門功夫?”易天行在心里哀歎道,他瞧破了真蘭弦,本有些沾沾自喜,哪料到對方竟然厲害如斯,讓自己根本沒有還手之機。

    大劍又來了!

    哄地一聲響,易天行整個人被劈到了石梁上,像一只可愛的考拉一樣抱著石梁不肯放手,他呸地吐出口里的灰塵,咒罵道:“你這家夥,繼續啊,反正老子不怕打。”

    小公子冷冷道:“只會挨打,也不過是廢物點心罷了。”不知爲何,他這時候說話比先前要尖刻許多。

    “那又如何?你也拿我沒轍。”易天行趴在石梁上不肯起身,玩起了廢兒無賴精神。

    易天行身上狼狽,心底大是震驚,這位穿著黑色中山裝的小公子真是強的不像話,咒語似乎也不需要多念,這樣宛若天外飛來的大劍,竟隨手可招,若不是自己這種變態強悍的肉體,換作任何一個人,只怕也擋不住大劍幾砍之勢。

    想到這點,他不禁起了一些畏懼之心,這才記起了斌苦大師常常在自己耳邊說的話:“小公子乃是修行門中的奇才。”

    或許正是因爲畏懼,易天行才忘記思考,爲什麽小公子召來的大劍只會豎著劈自己,而不是想把自己劈下崖去。

    “奇才?奇才是說明他懂的多,可不見得力氣大吧。”

    想到這節,趴在石梁上裝死的易天行眼中寒芒一射,右手五指一彈,五道火龍便從他的指尖迸發,繞著石梁向小公子攻去,其勢猛若驚雷,讓人睹之心寒。

    小公子腳尖一點,便像是一道輕煙般迅疾退回原位,右手在自己身前由上至下平平抹了一下,一道如鏡如冰的結界面便出現在他身前。

    五道火龍與這結界面輕輕一觸,嘶嘶作響后,便開始咆哮著厮殺起來。

    易天行雖然像考拉一樣抱著懸在半空中的石梁,模樣滑稽無比,體內卻是真火命輪不停旋轉,體內火元疾出,供養著這五頭火龍向小公子的結界發起沖擊。小公子仍然是一臉平靜,看著結界有些微微松動,似乎也並不在意。

    “遁!”

    小公子輕聲一喝,他的雙腳與石梁接觸的那一部分漸漸煥出青石一般的顔色,隨著這青石般的顔色往上延展,他整個人先是化作一個石像,接著便……奇異地消失在結界之后!

    易天行大驚,神識正欲放出,便感覺自己身前多了一人。

    好快的速度!好奇妙的石遁之術!

    突兀出現的小公子靜靜看著他的雙眼,一指點出,易天行強悍的身體都來不及做出反應,小公子的食指已經輕輕點在他的眉宇之間。

    易天行只感覺自己的雙眼間有一道清流迅疾注入,雖然不明白這是什麽玩意兒,但想來也不是什麽好事兒,心底不由大駭,悶哼一聲,體內火元化爲一道豔赤之流從胸腑向上彙聚,死死在自己百會穴處抵住那道清流。

    可歎他與小公子之間對真元的控制差了太多。如果說小公子在修行道中對真元的控制有如以臂使手,揮灑自如,而易天行卻只是一個初涉此道的新手。在每一細微處的控制上,差別更是天壤之別。

    火元之流剛穿過顱前,抵達眉宇之間,那道清流卻又不見了。

    一觸即收!就如同先前小公子施展的那一招一樣,看著簡單,實則由極暴烈而轉爲極靜,其間的控制法門哪是易天行這種初哥能掌握的。

    易天行如今體內真元充沛,放在當世,估計也是極少見的異類,但在作戰技巧還是大有不足,而他此時的精神還放在抵抗已經消失不見的清流上,悶哼一聲,那道清流已經倏然不見。此時他體內火元並無對敵的力量,只得化爲一道火柱從他的雙眼之間噴向天空,看著奇異無比。

    眉宇之間的火柱!

    就如同他的雙眼在放煙花一般!

    這一道詭異的煙火照耀著整個山谷,山谷四周,似乎隱隱傳來一陣驚歎之聲,但易天行根本感覺不到這些異動,因爲下一刻,小公子冰涼的手掌已經劈到了易天行的咽喉上。

    易天行喉頭一震,身子微軟,單手扶在石梁上,身形奇魅無比地一滑,右腳便向小公子的胫骨踢了下去。

    但他忘了自己對敵的小公子的絕招。

    那柄大劍。

    如鬼魅一般突兀出現的大劍橫空出現在他身后,挾著無比可擬的霸氣向他背上劈下。此時他全副神思都放在自己眉宇間的火柱和暗自踢出的一腳,身后全無防憊,哀嚎一聲,慘慘被打在石梁上。

    小公子微微一笑,趁著他被打的懵懂不堪之時,右手手掌輕輕一合,那道一直安靜停在他掌心的青色煙氲被捏的有些變形。

    “慘了!”易天行只來得及發一聲感歎,便感覺到了如同在七眼橋下一樣的感覺,先前被他火元防御著的真蘭弦秘術籠罩全身。

    真蘭弦力量盡吐,瞬息間將易天行渾身上下捆了個結結實實。易天行眼中異芒一閃,清清楚楚看到有一層極薄極淡的青色紗霧籠罩住自己全身。他心有不甘,想到自己的天火似乎能將真蘭弦的外探煙絲燒去,難道不能燒掉此時裹在自己身上的這層東西?心念一動,體內火輪嗚嗚急轉,一道道天火被他強橫無比地逼出體外。

    本來就破爛不堪的衣衫瞬息間被燒成灰燼,武當山龍頭香石梁上,就只看見赤身裸體的易天行正在不停燃燒,金紅火苗籠罩著他的全身,將老君岩一帶照耀的無比怪異。

    許是小公子交待過的關系,整個武當山靜悄悄的,各處修行的道士也沒有出來。小公子也只是安靜地看著易天行默然運著天火,而不出手阻止,似乎頗有信心。

    易天行身上不知燃燒了多久,終于漸漸熄滅下來。沈默許久之后,他輕歎一聲,終于放棄:“怪了,這玩意兒耐火蠻好,小公子你應該參加消防隊才是。”

    小公子這時候才輕輕籲了一口氣,輕輕拂去自己下颌的一滴汗珠,輕聲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不是能挨打,就能無敵于天下的。”

    易天行有些狼狽地倒在石梁上,心里卻是寫了一個大大的服字,要知道與小公子的這番交手也不過數息間的事情,電光火石間,對方竟能連續施展近身技,趁自己忙于應付之際,悄無聲息地用真蘭弦控制住自己。

    他感受著自己體外每一方寸地傳來的微微壓力,眉頭微皺,心知自己與小公子間的差距實在太大,若真個動手,無論如何也不是對方的對手。這不是修爲的差異,是技巧的差異,這位小公子能清清楚楚地判斷場間的局勢,最大限度地利用環境心理等因素,再配上自己最擅長的技能,從而達到最好的效果。

    易天行苦笑道:“小公子果然厲害,出手宛如寫字畫畫一般輕松自然。”

    小公子在石梁上如仙子一般緩緩走近,輕聲道:“易先生放心,雖然我有無數種殺了你的方法,但我不會那樣做,只求先生能在武當山盤桓數日。”

    易天行感覺自己被他輕輕提了起來,然后回到了懸崖上欄內,不由大感沒面子,苦笑道:“小公子氣力倒是蠻大,居然提著我這笨人也不嫌重。”

    小公子微微一笑。

    易天行只看得見他清麗的下颌,想了想忽然又道:“你準備把我關在哪里?”

    “金殿。”

    易天行微笑道:“離了你的控制,這……對了,小公子能不能告訴我,你用來捆住我的法寶叫什麽名字?我和這法寶好象蠻有緣似的。”

    “真蘭弦。”小公子居然沒有不耐煩的神情,只是微微側頭,似乎不大願意看易天行赤身裸體的可笑滑稽模樣。

    易天行一笑歎道:“能讓小公子在武當山這等明山秀水陪我三日,倒也不錯。”

    小公子微微皺眉道:“我何時說過要陪你三日?”

    易天行一哂道:“我雖然不認識道家寶貝,但也能感覺到,這真蘭弦能縛住我,全靠小公子神識控制,想來如果你和真蘭弦之間離的太遠,根本沒有辦法縛住我,是這樣嗎?”

    “這倒是對的。”小公子微微一笑,“只是我帶你去的金殿,最是適合關人了,我即便不在此間,想來你也逃不掉。”

    易天行雙眼微咪,他此時被小公子倒提在手里,身上光溜溜的,不過自從覺會佛宗控火法門以來,他經常便和火焰打交道,于是也習慣了這種衣服被燒光后的尴尬局面,他由下自上悄悄望著小公子的面門,只是可惜小公子的上半臉頰還是被帽子遮著,看不大清楚。

    “金殿?是朱元璋那家夥修的銅家夥嗎?”

    “是吧。”

    金殿,武當山主殿,修于正峰之上,相傳朱元璋在元末起義時,一次戰役中被敵兵追殺,慌敵中逃到武當山下,在茅舍前遇見一個道士,便苦苦哀求道士能收留自己躲藏。道士對他說:“如果我收留你,呆會兒敵人來了,將我這茅草做的道觀燒了怎麽辦?”朱元璋一聽,趕緊回答道:“如果你的道觀被燒了,將來我給你打造一個金子做的宮殿。”

    就這樣,道士收留了朱元璋,讓他躲過這一次兵災,然后道觀卻最終被燒了。待朱元璋擊退陳友諒,逼死張士誠,北驅元蒙,定都南京,建立明朝之后,便召天下工匠,在武當山修了一座金殿。

    雖說名義上是金殿,但畢竟不能真的全部用金子做,一來太貴,估計明朝怎麽也修不起來,二來金質太軟,用來修宮殿,只怕會成爲金豆腐渣工程。所以武當山的金殿絕大部分的材質是用的黃銅,但整個宮殿仍然是黃澄澄的,看著貴氣無比,尤其是每當雨后初霁,明亮的陽光照耀在清洗干淨后的金殿之上,反光數十里,看著蔚爲壯觀。

    易天行不知道武當山的金殿里有什麽樣的凶險,只是內心深處隱隱有些擔憂。此時被小公子像提小雞一樣地提著,他不知在盤算著什麽。

    最后盤算出來了一個史上最下流對戰法。

    “報告教官,我要撒尿!”他忽然理直氣壯地喊了出來。

    小公子一愣,似乎沒有碰見過這樣的無賴子,把他往地上狠狠一摔,冷聲道:“撒吧。”

    “再次報告教官,站不起來,撒不出來。”

    “撒不出來就憋著。”小公子沒好氣道。

    “憋不住屙身上怎麽辦?”易天行不知爲何,此時說話更加粗俗不堪。

    小公子冷聲道:“你別想耍什麽花招了,你願意弄髒自己的身子,我不介意。”他也不回頭,伸出兩根手指,拈著易天行的耳朵,便把他提了起來。說來這幅畫面確實也挺好笑,小公子生的瘦弱,此時卻用兩根手指提著一個比自己還要壯實些的青年人,還顯得十分輕松。

    易天行眼睛骨碌骨碌轉了兩下,忽然說道:“那我就不憋咯。”余光里偷偷瞄著小公子的臉,身子卻扭了起來,反正這真蘭弦也只是縛住他,卻不會造成什麽傷害。

    小公子感覺自己手上提著的家夥在掙扎,一轉頭,就看見一具光溜溜極難看的身體正在扭動,略有些厭惡地將易天行扔到地上,想了想,又右手五指微微一顫,掌心內的真蘭弦微微一擠。

    易天行感覺身上壓力頓增,本以爲是這家夥借機懲戒自己,哪料到這股壓力左強右弱,竟似一雙看不見的手,將自己扶了起來。

    “你快一些。”小公子靜靜離開數米。

    “嘩啦啦啦下雨啦。”易天行一面哼著小曲,一面注意著身周的感覺。

    果然,某一處的真氣包圍出現了缺口。

    易天行苦笑著皺眉,心想自己這招未免也太下作了些吧?

    “小溪緩緩流噢。”

    安靜的武當山某處不知名山坳里響起了一陣不雅水流聲。

    便在那不雅的空當,易天行極不雅地從不雅處逼出一團天火,化作一道不雅到了極致的紅鳥向自己身后的小公子攻去。

    而在小公子單手生出一個鏡面擋下天火之時,易天行趁機跳轉過身來,大聲叫道:“非禮勿視!”

    這一招居然管用了,小公子下意識里不肯看他的裸體,一側身。而易天行已經像只八爪章魚般撲了上去,把黑衣黑褲戴著帽子的小公子抱了個結結實實!

    小公子心頭大亂,右掌微微一震,真蘭弦圓融之力頓時有些煥散之像。

    他下一刻醒過神來,第一時間低頭,極巧無比地在易天行鼻尖一撞,右手化指爲劍生生戳在易天行腋窩里。

    饒是易天行刀槍不入的身體,也感到一陣生痛,哀呼一聲。但他到底是金剛之身,如今抱著小公子卻是死也不肯放手了,近戰他也不是小公子的對手,但如果說起蠻力來,這世界上難道可能有人比易天行更厲害?

    易天行低聲在他的耳邊威脅道:“不準動,不然我燒死你。”忽然鼻端傳來一陣幽香,不由心頭一蕩,抱的更緊了一些,他此時還是赤身裸體,抱著小公子看著實在是大不雅。

    小公子氣的渾身發抖,嘴唇微張,一道奇怪的咒語念了出來。

    “禱上清以化……”

    易天行愕然發現懷中出現了奇怪的迹象,感到被自己如鐵雙臂緊緊縛住的小公子的臉頰竟漸漸的淡了,就像是電影里面的淡入淡出交果一樣。

    這幅圖面讓他有些害怕,一是因爲不了解而恐懼,二是因爲知道小公子如果靠這種古怪的法子一旦脫離開自己的身體,那自己再也沒有取勝的機會。

    他悶哼一聲,將心經五品漫遊開去,感受著身周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息正向三米外漸漸凝去,猜測這是小公子的移體術,眉間一皺,知道自己攔不住他了,趕緊雙腳腳尖一蹬,身子平平向后滑出三米。

    “無恥!”

    小公子的身影漸漸在不遠處彙聚起來,還沒完全顯出身形,一聲極憤怒夾雜著著羞意的清叱已經出口。

第二卷 省城 第八十四章 真石劍

    第八十四章 真石劍

    易天行微微咪眼,唇角綻出一絲嘲弄:“無恥?”想到這些天來的遭遇,怒氣盈胸,先前殘留的一絲窘意早就被抛回了高陽縣小池塘里。看著黑衣黑帽中漸漸化爲實體的小公子,他在心底暗自冷笑一聲,全神戒備著,並不意外地發現這厮露在帽下面的下半臉頰有些微微蒼白,想來剛才那個法術耗了不少真元。

    小公子似乎被他赤身裸體一抱后異常憤怒,右手劍訣一領,武當山的夜色中山風大作,一柄大劍突兀出現在空中向易天行劈了過來。

    易天行便等著這劍,他耳力敏銳,聽著破空之聲,便往左輕輕一滑。

    大劍擦著他的身體砍到老君岩的石板地上。

    轟隆一聲,石板被劈成了數塊。

    漫天灰塵里,大劍又一次的消失。

    易天行單手扶在地上,眼中寒光漸起,等待著這柄大劍的再一次出現。

    “嗤!”劍風破空。

    易天行向右一個打滾,躲了過去。現在不比當時在石梁上,石梁太窄,易天行縱使再靈動也沒處可躲,如今在平地上,他可不願意被這幾百斤的大劍生劈。

    大劍又從他右方的夜空里平空生出,向他的腋下狠狠刺去。

    易天行悶哼一聲,腳步向后挪了兩寸,右臂微張,讓大劍從自己的腋下穿空而過,等大劍穿過一半正要消失之際,他忽然合緊雙臂,將這把宛若天外而來的大劍死死夾在臂下!便在霎那之間,少年的體內起三味坐禅經疾運,將體內真火逼成一團溫度極高的火點,由胸腑沿臂肘噴湧送出,在左手的拇指上被壓成泛著朱赤色的妖異光芒……然后輕輕捺在大劍的劍刃上。

    嗤的一聲輕響。

    總是平空而至的大劍這一次再也沒有機會平空消失,而是由鞘至刃尖猛地一下變的白熾熱紅,噗噗輕裂之聲大作,化爲無數高溫的碎片,漸漸消失在易天行身周的黑夜里,就像是無數閃著光點的瑩火蟲在夜空中曼舞不息。

    易天行歎道:“小公子竟能將真元化爲體外之劍,佩服。”

    小公子聲音比這中夜山風更加寒冷:“你錯了,先前是五行控術,這才是體外之劍。”話音一落,他輕輕將手掌放在道路旁的崖壁上,然后輕輕離開。易天行瞠目結舌地發現,崖壁上被小公子手掌按住的那一塊,隨著他手掌的離開,也有一根石柱被輕輕的提了出來。

    就像山崖是豆腐一樣。

    小公子的手掌輕輕吸著,那道石柱滑順無比地從崖壁上被拔了出來,石柱由粗趨細,細細看著,才發現是一柄大巧無鋒的石劍。

    易天行看著他潔白瑩淨的小手握著一把石劍,感受著那把劍上傳來一絲令人恐懼的感覺,不由苦笑道:“這事情好象弄大了,小姑娘習氣,葵花感覺。”

    他不說這話還好,一說出口,小公子本來就冷若玄冰的氣息顯得更加寒冽。

    石劍被他握在手上,看著十分的不協調,黑與白,粗砺的石劍柄和光滑纖淨的手掌,兩相映照,十分怪異,但他就這樣握著,卻又顯得很自然,好象這把劍是天生爲他做作一般。

    “我最擅長劍術,請易兄指教。”

    話音甫落,小公子手腕一抖,石劍化爲森森石柱向易天行刺來。

    易天行一看小公子出手便知道這位乃是劍法大家,自己哪里是他對手,暗自一咬舌尖,心道:“拼了!”竟是不躲不避,右手極漂亮地一展一握,體內火元疾出,化爲一道寬約一掌,長約半丈的火刀,牢牢握在右手中,向那把石劍劈了過去。

    小公子握著那把石劍就像握著雙筷子一樣輕松。

    他極巧妙地一轉,石劍劍尖向著易天行的咽喉點去。

    易天行能感覺到他的憤怒,甚至能感覺到對方此時是真的想殺死自己,雖然他對自己的身體強度很有信心,但也不敢和對手握在手中的劍尖相接,畢竟對方是修行門中的奇才,誰能保證他的這把不起眼石劍是什麽仙器之類。

    電光火石間,易天行悶哼一聲,強自扭動身體,讓自己的左肩與對方的石劍相接。一陣巨痛從左肩傳來,余光里瞧見這柄石劍的劍尖竟插進自己的肩頭一分左右。

    這還是自從被古老太爺打了一槍后,易天行的身軀第一次被外力所傷。

    易天行性情與衆不同,此時怒極反笑,平常的面貌露出一絲邪邪的笑容,右手手腕一轉,掌中握的天火之刀挾著破空的滾滾熱浪向小公子劈去。

    小公子不敢托大,腳尖一蹭,身體平平滑后數步,石劍宛若沒有刺出沒有傷到易天行一般,好整以暇地在劍路上等著易天行的天火一刀。

    天火一刀,無形無迹,青石一劍,清雅空靈。

    刀劍一交,一陣極刺耳的聲音響起,就像是有無數個藏僧正在敲著金钹一般。

    “咣咣”武當山的安靜深夜被這幾聲巨響驚醒了過來。

    小公子的身形清幽,來去無形,易天行身體強蠻,速度驚人,兩人之間的交手,就像是兩道輕煙在山道上你旋我轉你糾我纏一般,數息之間也不知互相遞了多少招出去。

    易天行沒有什麽招數,靠的就是蠻力和狠勁。

    可這匹夫之勇只逞得一時,終究還是被狼狽地打落于地,赤裸的身上東一道西一道傷口,好在傷口不深,而且迅即轉爲淺灰色,再轉爲原本的肉色,就像是渾沒有受過傷一般。

    小公子側著身子對著他,手中的石劍輕輕拄在地上。

    “你還想與我動手嗎?”

    易天行呸了一口,真氣燎勁烘繞間,這口唾沫吐在地上嗤嗤作響,竟將地面灼的黑了一小塊地方。他此時雖然沒有什麽太過難受的傷勢,但確實感覺有些疲累,尤其是被石劍劃過之后,這久違的受傷的感覺,讓他有些隱隱害怕。

    更讓他不爽的是這種挫敗感,這種面對強大的敵人無從發力的感覺。他的天火一刀威力雖然十足,但根本沒有辦法挨到小公子身體分毫,甚至連他的帽子都沒辦法打落,若用離火攻擊,威力又不足,小公子簡簡單單施出一個冰鏡便擋住了。

    這種挫敗感讓他非常的不樂意。他決定用別的法子扳回一程,沈默一陣后,他看著小公子隱藏在帽子后面的大半臉寵,忽然低頭壞壞的笑了,擡起頭來臉上卻滿是驚愕震驚:“小公子,你帽子上有條蛇。”

    就這樣,易天行打了半天都沒有打下來的帽子,被一聲驚呼的小公子像扔什麽樣地扔的遠遠的。

    如流瀑般的黑發漸漸滑下,那張美麗異人,眉目如畫的面寵出現在易天行面前。

    意識到自己上了個很幼稚的當后,小公子有些嗔怒地望向易天行,卻看見這家夥的一臉壞笑。

    “秦梓姑娘,果然是你。”易天行冷冷說道。

    “你早就知道了?”一直扮成男生的秦梓疏眉微蹙,感覺到一直被自己戲弄著的少年平靜面容下掩之不住的怒氣。

    秦梓想到在七眼橋下,面前這個男生也是用那種……無恥的方法亂己心神,不由又羞又怒,她自小被視爲上三天不世出的天才,人人尊敬愛護,什麽時候遇見過這等無行浪子。一想著,她的眼光下意識地往易天行身下瞄去,馬上羞意微作,一個側身,冷冷道:“堂堂男子漢,居然用這種無恥的法子。”

    易天行挑挑眉頭,無所謂道:“我向來信奉目的正確論,手段沒有道德評價的必要。”

    “還不把衣服穿上?”秦梓可沒有易天行那麽厚臉皮,可以和一個全身赤裸的男人在野地里說話。

    野鴨飛不高,就暫時別冒充白天鵝,打架如果不是別人的對手,那說話永遠比拳頭要可愛。易天行明白這個道理,深吸一口氣,強自壓抑住自己胸中怒氣,迅疾換了面上表情,摸著腦袋呵呵一笑道:“我學的這法門什麽都好,就是蠻容易形成裸奔的局面。”忽然苦笑道:“我可沒有隨身攜帶衣物的習慣。”

    秦梓如蘭手指一召,不知從何處取出一身道袍,輕飄飄向易天行處飛了過去。

    易天行接了過來,手忙腳亂穿好,把頭微微一偏,欣賞著面前這女子驚人的美麗,微笑道:“剛才把你抱在懷里的感覺不錯。”

    “什麽不錯?”秦梓沒有反應過來。

    “沒什麽,香玉滿懷……”易天行淡淡說道,下半句話卻戛然而止。

    一柄大劍又憑空而至,生生把他的后一個字劈回肚里。

    秦梓滿臉憤恚道:“你再說一個字,看我怎麽收拾你。”忽然覺得這句話有些像打情罵俏,便住了嘴。

    易天行卻是腦中靈光一現,隱隱覺得心緒有些不妥,便想起了張翠山的兒子的故事,嚇得趕緊猛搖腦袋,便這樣兩個人站在武當山坳里陷入了沈默。

    不知過了多久,易天行終于輕歎一口氣說道:“還打嗎?”

    “不打了,反正打你不死。”秦梓難得的幽默了一下。

    “唉,真不明白,爲什麽你們就不肯放過我這個可憐的孩子。”易天行扮委屈狀。

    秦梓的帽子被脫掉,恢複女兒身打扮后,似乎性情也變得女性化一些,噗哧一笑道:“你又哪里可憐了?”

    旋又冷冷道:“你還是要回歸元寺嗎?”

    易天行撓頭苦惱道:“這般忽冷忽熱,以后你怎麽嫁得出去?”

    秦梓的臉上忽然閃過一絲疑惑,旋又浮上一絲堅毅神情道:“我一心向道,這些兒女私情又如何能牽絆我。”

    不知爲何,易天行的心里忽然覺得格外放松,似乎聽到了什麽好消息似的,安靜了會兒后應道:“爲什麽不讓我回歸元寺?”

    “你怎麽知道我就是小公子?”秦梓反問道。

    易天行淡淡道:“我是無賴子,卻不是傻子。若不是猜到是你,先前怎會用那種下作方法破你的真蘭弦。很多事情我能了解一點點,但有一部分我是懶怠說明白,比如你,還有些事情我是猜到了也不敢相信,或者說有些事情越不明白,我或許能過的越舒服一些。要知道,裝糊塗一向是我最擅長做的事情,在縣城里我就裝了十七年,早就養成好習慣了。”說完這句話,他望向東邊的夜空,想起了省城歸元寺里的那位師傅大人。

    “果然如此,不枉我欣賞你。”秦梓淡淡道。

    易天行沒有自作多情,知道她還有下文。

    “我從小修行道術,從沒有哪種道術能讓我花一個月的時間,所以向來被視爲上三天中不世出的奇才。”秦梓安靜說道:“不是誇贊自己,在山中我已經無書可學,所以我向父親請命,來省城讀大學,便是想入世潛修。”

    “門中查過你,知道你從小到大的所有情況。”

    易天行點點頭,相信她的說話,畢竟上三天能調用軍用直升機,想來在世俗里有極大的力量。

    “其實你和我一樣。天才,或許都有孤獨症吧,我相信你從小到大也曾經困惑過。但我很羨慕你,能夠很好地融入到這個社會里,就像在學校里在小縣城里,而不像我一樣仍然是孤家寡人。”秦梓微微笑道:“你很樂天,所以可以有鄒蕾蕾那樣可愛的女孩子。”

    易天行微微發窘,忽然眉頭一皺道:“先前還在爭死斗活,這時候卻開始閑話家常,感覺相當不好。”

    秦梓話鋒一轉:“你根本不是什麽佛宗的山門護法,你只是一個不知如何得了大機緣的幸運兒罷了。你根本不知道修行界之間的爭斗,你何必插足我們之間的事情?我想把你留在武當,一方面我承認是你的實力已經足夠威脅我的計劃,另一方面,我又何嘗不是想保全你的性命。”

    “什麽計劃?”易天行安靜道:“在這個月之前,我確實只是有些特異之處的世俗人罷了。所以我也只會按照世俗社會的眼光來看這件事情,歸元寺里的僧衆待我如何,雖然其中自然也有利用我的因素,但畢竟他們幫過我不少。而你們。”他聲音頓了頓道:“吉祥天究竟想進歸元寺做什麽?強索天袈裟是借口,向我興事問罪仍然只是借口,我知道,你們想進歸元寺后園,可你們進去了又如何?”

    “你隨我來。”秦梓輕聲歎息道,然后向武當山上行去。

    易天行滿頭霧水地跟著她向山上行去。

    遠遠可以看見金殿在夜色里微微反射著淡淡光芒,易天行隨著秦梓姑娘走入側近的一間廟宇,推開牆壁上的一個隱門,便進了一間頗爲簡潔干淨的小房間。

    “請坐。”

    易天行微微點頭坐下。

    “吉祥天錄屬上三天,一向只講究修寶煉器,極少入世。所以你對我一直和歸元寺過不去,有些不解?”

    秦梓倒了一杯水,遞給易天行。

    “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易天行唇角一絲譏諷道:“比如先前你還要對我打打殺殺,這時候卻又和我促膝談心。”

    秦梓微微一笑,美麗的臉龐秀光四射,易天行下意識地把雙眼望向別處。

    “我做事很直接。如果能用法力將你困在武當,我會毫不猶豫地做。實話說,先前我施咒脫開……”秦梓語聲微微一頓:“你的懷抱,耗損真元太多,已經無力再次施展真蘭弦,而不能施出真蘭弦,我沒有辦法將你困在一個地方。所以我想和你講講,希望你能自動留在武當。”

    易天行微微一笑:“姑娘說話夠真接,我喜歡。若能說服我留在武當,那姑娘請講。”

    “你很強。”秦梓靜靜道:“這點或許你自己不清楚,但我明白,你就像是一塊璞玉,稍加雕琢,必成大器。我既然想進歸元寺后園,便不想在歸元寺里與你對敵。”

    易天行摸摸鼻子,苦笑道:“謝謝你誇獎我這個手下敗將。”

    秦梓又道:“可是對我爲什麽要進歸元寺后園感到好奇?”

    “正是。”

    “因爲我要去看一個人。”秦梓睫毛微垂,兩只手指拈著水杯送到自己的薄薄雙唇間。

    “后園里的那個人?”易天行靜靜問道。

    “不錯。”

    “爲什麽?”易天行面上平靜,心里卻開始翻滾,心想自己的老祖宗師父至少也得幾百年沒有踏足塵世,難道還會與人結怨?

    秦梓道:“你可知上三天建派以來不過六十余年?建派始祖當年掃遍天下道門,憑著俗世修士無法相抗的力量,將所有道家術派一統于門下。”

    易天行聽她一說,不由想起當年那個建派始祖打遍天下無敵手的神姿。

    秦梓忽然悠悠一歎道:“那還是三十年代,始祖下昆侖山,往歸元寺一探,結果重傷而歸,不數日便溘然逝去。”

    易天行心中一震,對自己心中的猜想又多了幾分確認,心想自己的老祖宗師父如果真是自己所猜想的那位,打遍天下無敵手的上三天開派祖師自然會被硬生生打的吐血——打遍天下無敵手碰到打遍天上天下無敵手的家夥會是什麽樣的下場?——這怪異的對決讓他暗自偷笑,面上卻沒有表現出來,仍然是一臉平靜。

    “我也是從典籍上看見這些秘辛,最開始頗爲奇怪,后來慢慢查明歸元寺后園里住著一位修爲高深之人。”秦梓冷然道:“那便是我此行欲見之人。”

    易天行忽然有些厭惡:“就算你開派祖師死在對方手上,可是對方一直呆在歸元寺里,肯定是你祖師去招惹別人,技不如人,難道你們這些當后輩的就要死纏濫打?”他現在怎麽說也是歸元寺老祖宗的挂名弟子了,當然說話要偏著自家人。

    “並非如此。”秦梓微微一笑道:“這不是私仇,而是公事。”

    “公事?”易天行本是裝糊塗,這時候卻是真糊塗了。

    “上三天開派祖師,只是昆侖派的一個小弟子,爲什麽短短數年,他就能成爲中原道門法術最爲高強之人?”秦梓輕聲說道:“我下山之前才明白,原來是有仙人下凡授他法術,所以我上三天才能在修道門中獨樹一幟,無人能抗。”

    “仙人?”易天行頭中嗡的一聲。

    “不錯。”秦梓苦笑道:“仙人撫我頂,多麽有浪漫色彩的傳說,可惜仙人也是講條件的。”

    易天行看見她唇角的一絲苦笑,知道必有蹊跷,皺眉問道:“這條件難道和歸元寺有什麽關系?”

    “佛道兩家向來交好。”秦梓道:“只是不知爲何,我上三天曆任門主都會往歸元寺一探,而每次均是重傷而回。”

    “去歸元寺打架,難道這就是仙人的指示?”易天行隱約覺得捉摸到了事情的關鍵。

    “人神相隔,我也不是很清楚。”秦梓面無表情,想來是不願意就此事與易天行講的太過清楚:“我只知道前兩任門主都是因爲歸元寺內的某人而死。而如今……門主是我父親。”

    “于是你一定要想辦法將歸元寺里的那個人殺死?”易天行靜靜道:“人不爲己天誅地滅,既然你有這麽重要的緣由,我自然也不能說你什麽,只是覺得……”忽然譏諷一笑,在心里想道:“原來赫赫大名的上三天,也不過是仙人不方便出面時候的打手罷了。”

    秦梓道:“我沒有想過能夠殺死歸元寺里的那人。”她凝重說道:“門中的小冊子上講:此人當年犯下滔天大罪,被佛道兩家鎮壓,而佛宗講究渡化,所以只肯將這大妖鎮壓在金剛伏魔圈內,而仙家認爲這大妖應該被誅,所以……”

    “所以天上的神仙不好意思不看佛爺的面子,便在凡間喊些人去做這件事情。只是仙人和歸元寺里的那個人有什麽瓜葛?”易天行問道。

    秦梓搖頭無語。

    易天行忽然打了個呵欠,“估計你知道的也就這麽多了,其實……”

    “其實什麽?”

    易天行臉色有些古怪:“爲什麽你們不干脆把上三天散了去?這樣和仙人的約定也就不算數,你的父親也就不用再親探歸元寺,豈不皆大歡喜。”

    “建一座城池容易,要想毀去,卻又牽涉到太多的人和事,不論是內在還是外部的原因,都不會允許上三天的門主如此作法。”秦梓靜靜道。

    易天行笑道:“忽然想到了金庸寫的長樂幫,真像是要接賞善罰惡令的人們啊。”

    “仙人?真有仙人嗎?”易天行有些神遊物外,“秦梓姑娘,你見過仙人沒有?”

    秦梓微微搖了搖頭。

    “上界的煩惱,何必讓我們這些小人物爭來殺去?秦梓姑娘,我勸你放過歸元寺一馬。”

    秦梓堅定地拒絕:“事關家父生死,雖然他肯定不會贊同我的做法,但我還是要試一試。”

    易天行皺眉說道:“我對歸元寺比你熟悉,你可承認?”

    “不錯。”秦梓應道:“歸元寺后園,我們道家人極難進入,而易兄在后園生活了一段時間,自然比我熟悉,敢問何以教我?后園里住的那人,是什麽模樣,你可曾清楚?”

    易天行低頭斟酌半晌后道:“那人很強,和你我根本不是一個層次上的存在,你最好不要動他的心思,最終還是會铩羽而歸。”

    秦梓微笑道:“我不是莽夫,仙人都有所忌憚的人物,自然不是我們這些修道人能對付的。”

    易天行奇道:“那你還要進后園?”

    “不錯。”秦梓靜靜道:“我吉祥天最擅長法器,用了幾名弟子的性命才弄清楚,原來歸元寺后園里有一個伏魔金剛圈,這是佛家禁锢大陣。我不求敗了那人,只求通過調動伏魔金剛圈替我父親看看那人究竟有多厲害。”

    “原來是個孝女。你們想進后園,就是想用方法去觸動伏魔金剛圈?”易天行微微咪眼。

    秦梓微微一笑,沒有言語。

    易天行曾經一頭撞上過那道淡青色的伏魔金剛圈,在陣法尚未發動的情況下,已經感受到了那股堪比天地造化的雄渾力量,如果吉祥天真能想出辦法發動伏魔金剛圈,那自己的老祖宗變態師父……能頂得住嗎?想到這節,他不由有些拿不準。

    “爲什麽不和歸元寺的大師們說清楚?兩相參詳,說不定能夠解開這個謎團,知道這些事情究竟是爲什麽。”易天行爲了掩飾自己心中驚惶,轉而問道。

    “這些胡教和尚怎麽可能相信我們的話,更何況我才不信斌苦老和尚不知道歸元寺后園之人的身份。”秦梓冷笑一聲,接著問道:“易兄聽完我的解釋,可否願意不再插手我門與歸元寺的爭斗。”

    易天行微微一笑,明白這是要自己做答了:“七眼橋下便和姑娘說過,我最重然諾,自然要慎重一些。這樣吧,只要姑娘答應不會傷害到我的親人,我便不理會這椿事情。”

    秦梓微微一笑,似乎舒了口氣。

    “那我這便回省城了。”女生笑的很甜。

    “一路回吧,我也想坐坐直升飛機,開開洋荦。”易天行笑的更甜。

    推門而出,卻不是原來的那間道觀,而一間極富麗堂皇,極寬大氣派的殿宇。

    易天行愣在原地。

    秦梓微微笑道:“一門入而百門出,正是武當的移勢大陣,此處便是金殿,易兄可以多欣賞一番。”

    易天行心中生出不祥的感覺,便聽見小公子冷冷說道:“易兄今日與往常不一般,身上多了絲不一樣的氣息。”

    他眉頭一皺,后頸那一根毛發又開始微微痛起來。

    “好強的妖氣。”秦梓歎道:“叫我如何敢信你。”

    易天行正欲發難,便聽見金殿之外,一片嗡嗡然地道士禮頌聲響起:“德者道之符,誠者法之本,道無德不足爲道,法非誠不足言法……”

    “景霄大雷琅書!”博聞強識的少年郎大驚失色,卻根本不及反應,便感覺身旁一座高大如山的塑像以一種不爲人察的方式輕輕顫動了起來,空氣中禮頌聲往複遁環,帶來一陣無由紋動,一股宛若天神般的氣勢將他死死壓在地板上。

    他用盡全身真元,強強扭動脖頸,向塑像望去,映入眼簾的卻是頗爲猙獰的龜蛇相纏景像。

    原來是真武大帝。

第二卷 省城 第八十五章 大光明

    第八十五章 大光明

    有這樣一尊神:混元六天傳法教主;三教祖師;三元都總管;九天遊奕使;元天上帝;蕩魔天尊……這麽多的封號,一百多個字的封號,只是用來形容他一個人。

    那就是玄天真武上帝。

    就是那個披發跣足、腳踏龜蛇、發祥于武當山、以掃妖除魔爲樂的真武大帝!

    “本不指望你能守約,只是沒想到自己會蠢到上這麽弱智的當。”易天行冷冷望著小公子秦梓的清洌背影。

    “我有惡念,卻無惡意。”秦梓幽然歎道:“今天的事情,我向你說聲抱歉。上三天傳承七十年,表面光鮮,誰知道我們的頭上懸著一柄大劍,事涉家父性命,我不得不如此。”

    易天行散坐于地,手結蓮花印,勉強穩住自己心神,眼光再也不去看這女子,冷冷道:“原來所謂促膝談心,只是爲了把我誘到金殿里面來。”

    秦梓幽然歎道:“這里只是殘留著真武上帝在凡間的最后一絲氣息,淳和中正,一應妖物都逃不過他的法眼。”

    “你做錯了一件事情。”易天行搖著頭。

    “什麽事?”

    “如果把我留在武當山,是爲了你要進歸元寺后園行險。我不以爲你有這種實力,所以我在不在省城,本來就不是關鍵,不然你以爲我會和你廢話這麽久?”

    “我不會說你會后悔這一類廢話。”易天行的身體已經被這金殿內的氣息壓往地面:“因爲你必定會后悔的。”

    小公子並不回頭,緩緩走向殿門,忽然在殿門口處停住身形:“我的真名叫秦梓兒,多個兒字。易天行,今次事情如果有個好結果,我會來找你下象棋。”

    一句話含著幾分意思,告訴易天行真名,多一個兒字,便是多添了一分親密,這里面可能含著姑娘家欺騙色狼的一絲內疚。“今次事情如果有個好結果……”一句又給易天行一點兒希望,至于下象棋一語,又不知含了多少未盡之意。

    易天行像青蛙一樣狼狽趴在地上抵抗真武大帝殘留氣息的威壓,心里還在贊歎著這姑娘心思剔透玲珑,一句話竟能複雜到如斯地步,細細品著里面的意思,不由有些恍惚了,連先前對秦梓欺騙自己的怒意也減了兩分。

    可毀約于前,受騙于后,少年郎心中早積起十二分的憤怒,此時縱少了兩分,亦是十足之數。

    只是轉眼間,強大的威勢不停壓榨著他體內每一分寸,讓他經脈欲碎,血肉欲撕,真切感受到了死亡的氣息。

    金殿內真武大帝法相莊嚴,龜蛇盤于下,渾身上下仙光四射,直徹天地。而像一只螞蟻般站在塑像前的易天行,此時卻渾身籠罩在一股極囂張的氣勢中,他的后腦某處,一根頭發鑽心般的痛,這種痛卻讓他渾身激發起了無比雄渾的力量。

    傳說中能生小猴子的妖毛?

    易天行震驚著,他知道這絕對不是自己的力量,而是在后園老祖宗傳給自己的法寶。

    真武大帝像似乎感覺到了面前這個人類所散發出來的氣勢,一個小小的人類也敢在在自己面前挑戰自己的權威,真武大帝像如漆雙眉隱約間不可捉摸的動了一下。

    便是這一動,身處場中的易天行感受到一股堪比天地的力量向自己壓了來。

    易天行明明知道自己面前的只是個塑像罷了,但不知爲何,仍然能感受到那股來自遠古神獸的巨大力量,或許這一絲力量真只是真武大帝殘留在人間的一絲氣息,卻仍然是那樣的驚世駭俗,叫人無法抵擋。

    省城,歸元寺內。

    當易天行在后頸那一根毛發妖力的刺激下,全身散發著如神魔般的氣勢,與真武大帝殘留在人間的氣息進行著勢場上的較量時,這種貫徹天地,凜凜然的氣波,終于傳到了歸元寺內。

    歸元寺后園那間茅舍內,圓滾滾的小朱雀正在穿著破爛袈裟的老僧身旁打滾消食,忽然感受到老爹的氣息,倏地一聲站了起來,兩只細細的小腳丫子支撐著它圓滾滾的身體,看著可笑無比。

    “咕咕咕!”小朱雀感受到易天行的不甘,憤怒地鳴叫起來。

    旁邊的老和尚輕輕用手指點著它額上的那撮銀羽,呵呵笑道:“想去嗎?那就去吧,反正都是你的老相識,俺那根毛好象也快不行了。”

    話一出口,小朱雀的身體便緩緩變大起來,原本柔順無比的絨毛化作了鮮豔無比的新羽,整個身體漲大了約一倍有余。

    它蹒跚走到茅舍的門口,看了看西方的天空,鳥喙微張,一聲極尖厲極憤怒的清鳴響徹寺院。

    “嗚!”

    隨著一聲清鳴,長大了的小朱雀振翅一飛,化爲一團紅火便高飛入天,直上九霄云外。

    秦梓頭夜已經回到了省城。此時日當正午,歸元寺外的森森林木化作的陰影籠著她的全身。她換了一身衣裳,脫了那身一黑到底的行頭,卻還是冷冷地站在歸元寺門口,想到易天行此時正在武當山金殿里吃苦頭,她不由輕輕歎了口氣。

    小女兒家的心思,和天分這種事情是扯不上什麽關聯,也是最捉摸不透的。

    過了許久。

    在歸元寺大殿之外,竹叔站在秦梓身旁,微一躬身道:“公子,一切都準備妥當,隨時可以動手。”

    “再等一等。”不知爲何,秦梓心神有些不甯。

    竹叔手上的竹杖頂端有一塊青黃色的竹皮,約摸有三指寬半掌長,便在此時,這塊竹皮漸漸變幻著色彩,不同層次的青色漸漸疊加,最后顯出幾行字。

    秦梓眼角余光掃過,微微皺眉。

    竹杖上武當山傳書。

    “金殿失火,易遁。”

    秦梓一驚,微微側著腦袋想了半晌,始終想不明白易天行怎麽能跑出依附著真武大帝氣息,又被武當山道人景霄大雷琅書護持的金殿。這也不能怪她,縱她如何策無遺算,可唯一知道易天行有只小朱雀的宗思如今不知去向,若她早知道易天行身邊帶著這麽一位小紅鳥,那她一定不會把禁锢少年郎的地方選在武當山上。

    ——朱雀真武,那是有裙帶關系嘀。

    此時的秦梓兒,自然是不知道事情的原由,但如今箭已在弦,不得不發,也不理那小子趕回省城后會出現什麽問題,擡步便往歸元寺大殿內走去。

    斌苦大師卻不在大殿之上。今天省政協八屆二次會議預備會召開,在水果湖旁的政協禮堂開完會后,他帶著葉相僧去了寶通禅寺用齋飯。葉相僧坐在他身旁無語,心想自己的師父雖然兼著省政協的副主席,但極少去參加這些例會,今日不知爲何,從清晨便離寺來了這里。想到如今歸元寺外的情形,葉相僧略感煩悶,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心緒不甯,斌苦大師腕間的檀香佛珠緩緩釋放著淡淡光芒,令睹者心生甯和之感。

    “不知易護法現在如何了。”

    “吉祥天已經入寺了,主持,我們何時回去?”

    斌苦大師的淡淡白眉微微動了一下:“上三天的身后是如今這三千世界的真正權力者,小公子這數月來一直謀著要進本寺后園,佛宗如今勢微,你我如何應對?”

    “弟子愚笨,請師父指點。”面相俊美的葉相僧一合什,恭謹問道。

    斌苦大師輕輕拔著虎口中的念珠,輕聲道:“佛無常性。明月大江,清風山崗,朝露晚雨,一應自然而行,小公子要進后園,那便進吧。”

    葉相僧一愣。

    “只是進了還能出來嗎?”斌苦大師幽幽道:“天才如小公子,也不過是有些小聰明,而沒有大智慧,只看見事物一角,卻不知道事情本由。”

    “易天行還一直沒有消息。”

    “月藏玉兔日藏烏,自有龜蛇相盤結。”斌苦大師歎道,“不應此劫,如何修成正果?冥冥中早已注定,他這趟武當山,是一定要去。”

    斌苦大師臉上的皺紋仿佛在同一時被抹去,露出難得的凜然之像:“不是所有的佛都不會發火的。”旋又微笑道:“何況易護法也快趕回來了。”

    當易天行被真武大帝氣息快壓成肉干的時候,心里忽然湧起來了這樣一個疑問。前日在歸元寺后園里與老祖宗師父的一番交談,讓他略略有些了解。可是這真武大帝的氣息爲什麽對自己如此敵對?難道妖氣真的與一般力量有這麽大的差別?

    他知道問題出在老祖宗給自己扎的那根毛發上面,這根毛發上的力量比他自己的力量不知要強上多少,也正是因爲這根毛發,他才在和秦梓之間的較量里多次險里逃生,也正是憑著這根毛發的力量才能勉強抵抗住真武大帝淳和雄渾的氣息。

    可惜毛發無根,易天行無法回頭也可以感覺到自己腦后這根毛發已經開始漸漸變的無力,漸漸有了要被真武大帝氣息煉化的迹象。

    嗤的一聲輕響。

    老祖宗種在易天行腦后的那根毛發終于化爲一線青煙袅袅升到半空。

    而如今與真武大帝氣息直接對抗的,已經換作了易天行體內的火元之力。

    易天行體內真火命輪急轉,將自己的火元輸送至自己的四肢及胸腑間,抵抗著那份仿佛來自遠古的無孔不入的氣息侵入,只是甫一接觸,才有些悲哀地發現,自己平日里引以爲豪的豐沛火性真元,此刻卻是顯得那麽的微弱渺小,甚至連先前自己后脖頸的那根毛蘊含的力量都遠遠不如。

    金殿外不知有多少道士正在齊聲吟唱著“景霄大雷琅書”,咒語陣陣,催動著真武大帝金身威勢。

    金殿內真武大帝的氣息四處縱橫,充溢全殿,但殿內別處事物卻是紋絲不動,仿佛無風無痕一般,但身處其間的易天行卻是有苦自己知,那股充溢四周的力量像水壓機一般壓榨著自己的身體,而每當自己提起火性真元與之相抗時,這股氣息傳來的力量更是像洪水一般湧來,似乎自己的真元有一種奇異的味道,讓真武大帝這位龜兒子蛇孫子饞上加饞……

    在小縣城的時候,易天行因爲自己妖異的體質而不停地嘗試過在尋常人人是自殺的種種舉措,比如從五樓往下跳,比如拿刀子在自己的咽喉上像割牛排一樣地割來割去,但對于真正的生死分際的感覺,他嘗試的極少,因此完全養成了不在乎生死的人生態度。所謂不在乎,其實也只是生死對于他而言已經不再是一個問題了。

    在歸元寺后園被天袈裟罩在雪亭中時,他想到死亡。

    此時被真武大帝殘留人間氣息壓榨著,他又嗅到了死亡的氣息。

    他已經無法呼吸了,身體四周的空氣似乎都畏懼于那種力量而與他的皮膚産生了隔絕,如此一來他呼吸不到任何氧氣,漸漸感覺頭有些暈眩,四肢漸漸冰涼。

    恍惚中,易天行下意識地自嘲想道:“悔啊!打不過那陰險丫頭,自己就該跑路,還妄想學張無忌和趙敏在陷井里面談什麽心……愚笨如斯!”

    “出息入息時,正觀無常相。息法次弟生,展轉更相因,乃至衆緣合,起時不暫停……”

    他輕輕在腦海中念頌著禅經的止觀法門,稍微感覺好受了一些,只是四肢仍然不聽使喚地被死死壓在地上,竟感覺有些扁了。

    石板好涼。

    啪的一聲輕響,金殿內的青石地板終于承受不住這股大力的壓榨,易天行身下的石板微微寸裂,便依著他的人形被壓進去了淺淺的一層,他整個人就像是被巨人的手掌啪的一聲打進石板里面一樣,看著怪異無比。

    恍惚中,易天行似乎感覺到先前被植在自己后腦的那根妖毛煉化后並沒有消散在空氣中,而是袅袅化爲青煙,淡淡揚揚地從自己的鼻端鑽了進去。

    他的腦中嗡的一聲巨響,然后便似乎聽見很多人在不停地說話。

    “師父,弟子在此跪候多時。”

    “這猢狲!你不在前邊去睡,卻來我這后邊作甚?”

    “師父昨日壇前對衆相允,教弟子三更時候,從后門里……”

    “這厮果然是個天地生成的!不然,何就打破我盤中之暗謎也?”

    “顯密圓通真妙訣,惜修生命無他說。

    都來總是精氣神,謹固牢藏休漏泄。

    休漏泄,體中藏,汝受吾傳道自昌。

    口訣記來多有益,屏除邪欲得清涼。

    得清涼,光皎潔,好向丹台賞明月。

    月藏玉兔日藏烏,自有龜蛇相盤結。

    相盤結,性命堅,卻能火里種金蓮。

    攢簇五行顛倒用,功完隨作佛和仙。”

    這段秘藏在易天行的腦中響起來,本有些渾渾噩噩的他頓時醒了過來。如果換成別的人,當此危局定是想不明白這說的是何事,但他這個讀過萬卷書背過萬卷書的腦子,卻一下記起來了。

    “吳承恩的段子啊……”易天行呻吟著,靈台深處似乎隱隱要抓住些什麽東西。

    窗外夜色漸濃,殿內暗燭漸弱,他終于腦中嗡的一聲,身體暈了過去,神識卻進入了一種飄忽的狀態,體內每一細微處都在經受著真火粒的洗涮。

    而在此時,武當山峰頂之上傳來一聲極尖厲的嘯聲,一團如赤如金的朱紅色光影飛嘯而來。

    金殿外的道士們被這嘯聲所懾,身畔長劍通靈,嗡嗡作響中齊齊自己伸了出來,露出了明晃晃的劍身,像是在迎接什麽樣的貴客,顯得畏懼之極。

    只可憐這位貴客沒有和被自己的老爹教過作客之道,朱紅的羽翼一展,鳥喙輕吐,一道火焰便化爲鋪天紅浪向著峰頂夜色中反著微暗金光的正殿噴去。

    而似乎受了這道九天玄火的感應,正以奇怪身姿于殿內掙扎的易天行忽然雙目一睜,黑黑的雙瞳平靜異常,雙臂如疾鳥投林般向后一展,整個人的身子便用兩只腳尖踮著,而胸膛一挺,整個人反弓向著金殿宇頂,便在霎那間,一道洪流如金如玉,有如火山爆發般從他的胸上噴薄而出,如同朝日躍過地平線的那瞬間般,美豔不可方物。

    這道火柱從他身上噴薄而出,直直打在金殿的屋頂,轟的一聲巨響,擊出了一個渾圓之極的創口,直直向著夜空畫去,與朱雀鳥由空而至一道九天玄火在武當山的夜空里不期而遇,迅疾散開,化爲滿天火勢將武當山峰頂罩入其中。整個金殿是用黃銅所作,此時竟也燃了起來,熊熊火焰好不駭人!

    其時夜空中一輪明月,月中可有玉兔?朱雀破天而至,大放光明。

    而武當的真武……

    “日藏玉兔日藏烏,自有龜蛇相盤結。”

    若易天行這個時候仍然醒著,一定便明白射陽山人在幾百年前說出的話,終于在今天應著景兒了。

第二卷 省城 第八十六章 跳台紀事

    第八十六章 跳台紀事

    北京西山,很多著名的權力人物及不著名權力人物都習慣在這里療養。

    “余極不忘龍泉也,不忘龍泉,尤不忘松。”

    “這是清代龔定庵《說京師翠微山》里的句子。”

    “能在松下對上一局,也算雅事。”

    “我是工作人員,陪老師下棋也是工作,殺人作保镖也是工作,和雅字兒可沾不上邊。”

    西山麓里,有一泉,泉畔有四松,松旁有一小屋,屋內有兩個人正在下著圍棋。其中一人赫然是當今世上享有大名的國手,而與這位國手對局的,只是個打扮委瑣的年青人。這年青人面上漫不在乎,身上穿著件油汙洗之不褪的夾克,夾克的領子上還有一個晾衣服用的夾子,看模樣是這年青人收衣服時,竟忘了取下來。

    好馬虎大意的人。

    可就是這樣一個馬虎大意的人,此時卻是氣定神閑地望著棋盤,而盤那面的著名國手已經是冷汗漸下。

    半晌后,那位著名國手推坪認輸,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笑道:“周逸文,你如今棋藝大進,我可不是對手。”

    穿著夾克實用的年青人便是周逸文。他呵呵一笑道:“老師過獎。”

    國手無奈笑著搖頭道:“天天陪那幾位下棋,想贏想輸都不大合適,這身棋藝倒是有些荒廢。”

    周逸文擠擠眉頭笑道:“既然老師覺得下棋無趣,下次那幾個老頭子再要下棋,你不去不就成了?”

    國手哈哈大笑道:“你當我是你們這幫子怪物?”袖子一拂棋坪出門而去。

    便在這時,周逸文臉上的笑容忽然收斂了起來,側頭微微聽著東南某個方向,許久以后才緩緩開口道:“武當山方向有事。”

    此時小屋里面一個人都沒有,也不知道他是在和誰說話。

    便在下一刻,屋內一處角落里的空氣漸漸流動起來,射經此地的光線都被某種力量變的有些搖晃靈動,光線漸漸地暗了起來,形成一個人形,緩緩的,終于

    看清楚了,是一個看著朴實無華,卻給人一種凝重之感的男人正盤膝坐在蒲團上打坐。

    那人約摸三十歲左右,微閉著眼,感應著南方某處,半晌后輕聲說道:“好強的妖氣。”

    周逸文眉頭微皺:“大師兄,武當山有真武大帝分身,何方妖孽竟敢前去滋事?”

    這位大師兄應道:“我也不知,不過武當山道門前日便來過信,說今日武當山有事,提前向我們報備。”

    周逸文想了想后說道:“北京城最近一直比較太平,要不然我去武當看一下?”

    大師兄微微笑了,道:“如果你知道是誰在那里,估計你就不會想去了。”

    周逸文一愣,旋即面上露出古怪神情,讷讷道:“不會是小師妹在那邊吧?”

    大師兄笑道:“梓兒最近一直在省城里讀書,最近卻是不停有動作。希望她不要惹出什麽事情來。”

    周逸文吐了吐舌頭道:“小師妹那種變態天才,就算惹什麽事也不用怕的。”

    “她性情其實清朗,若不是爲了必要之事,是不會輕易出手的。只是你也明白,歸元寺后面對于本門而言意味著什麽。”大師兄歎了口氣,仰首望天:“清靜天的長老們一直催促著父親對歸元寺下手,說是上面有法旨下來。而父親自從十年前重傷而回后,似乎對事情都看的淡了,何況如今太平盛世,我們怎好胡亂行事……哼!”

    他冷笑道:“仙人無憑,你我修行數十年,哪有見過?那些長老們仗著這些虛無缥缈的令旨,便要我們行這些無謂之事,實在是令人惱火。”

    周逸文面色也有些黯淡:“我從來沒有去過清靜天,聽說長老們都在昆侖呆著,真不明白,爲什麽一定要我們和佛宗起沖突。”

    “上三天建立的目的是什麽?”大師兄冷笑道:“從第一代祖師開始,便被迫著去歸元寺面對不可名狀的危險。幸虧父親當年心思動的快,把門下的我們分了出來,立了浩然天的牌子,跟著政府做些事情,這才能脫了清靜天長老的束縛。”

    “歸元寺后面到底是什麽?”

    大師兄皺皺眉:“父親一直也不肯說。你我只求守著這世道便好,不要攙到這些事情里面來。只是梓兒……我怕她,我怕她又去歸元寺。

    大師兄平靜望著他說道:“你隔些時間還是去看一下,如今我執掌著浩然天,雖然阿梓是我親妹妹,但不方便輕離北京,梓兒這丫頭,什麽都好,就是勘不破一個孝字。執念會害人的。”

    “明白。”周逸文點點頭。

    北京東南方向又傳來微微氣息波動。

    “這般強大的妖氣,究竟是誰?”浩然天中最出類拔萃的兩個高手互視一眼,眼中充滿疑惑和遇見好玩事情后的興奮。

    武當山金殿的大火燒了整整一夜才停下來,金殿上的黃銅有些竟已被溶了,像冬天的冰棱子一樣垂頭喪氣地挂在殿檐邊沿,貴氣無比的金黃此時變作了黯淡無神的土黃色,一排子銅水化作的刺尖,有氣無力地訴說著這一夜自己慘被一人一鳥焚化的悲慘境遇。

    金殿外的道士們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場景。先前大火起時,衆人結了劍陣,靠著景霄大雷琅書的真經威力勉強結了個結界,這才活了下來。衆人只是依著秦梓的吩咐將金殿守住,根本不知殿內關的是何等人物,此時見著天火猛烈如斯,不由都愣了,一時間也無人敢進這座快要被燒化了的金殿里瞧瞧。

    不知過了多久,在金殿香火氣息濃厚的包圍中,易天行緩緩醒來。

    他的眼睛微微睜開,在確認自己沒有見到牛頭兄馬面弟后,第一個念頭是:“活著的感覺真好。”然后看見了已經變得不大一樣的朱雀鳥,雖然眼前這只朱雀鳥個頭比他的鳥兒子大了不少,羽色也更加鮮紅,緣尖也漸漸突了出來,但易天行仍然一眼就認了出來,畢竟是連血帶肉的存在,那種與生俱來的氣息是變不了的。

    因爲他醒來的晚,所以沒有機會看見朱雀鳥在武當山金殿里大展神威的一刻。

    自然,也無法知道自己剛才天火噴薄的凜烈模樣。

    現在整個金殿就像是被一個玩火的劣童玩耍了大半年一般,處處可見焦黑的火灼痕迹,但凡木制的事物都被燒的一干二淨,就連神威凜凜的真武大帝塑像,也被薰成了黑臉的廚夫……易天行強忍著身體的酸痛坐起身來,卻發現自己身上的道袍早已經被燒的一干二淨,而自己又回複了光溜溜的滑稽模樣。

    “剛才是怎麽回事?”易天行輕輕摸著朱雀鳥的額頭,心中充滿疑惑,感覺自己體內真元充盈,但火輪于中卻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變化。

    小朱雀或許真的長大了,竟然不大願意讓老爹摸自己額頭,而是一扭脖頸,驕傲地在金殿正中的石板地上走了幾步,嘴里咕咕咕咕叫個不停。

    易天行心中一動:“朱雀、玄武,你和這里的龜蛇好象有些親戚關系?”搔頭道:“難道就因爲這樣,所以這位伏魔真君就由著你瞎來?”

    他忽然想到小公子秦梓已經往省城回了,站起身來,便往殿外行去。

    他擔心很多,就是不會擔心自己那位變態大妖師父的安危,書上面,這位可是怎麽都殺不死的人物,在見識過了真武大帝的厲害后,終于明白了修行中人與這些傳說中的存在,相差的不是一點半點那麽簡單,自然也就聯想到,秦梓雖然被稱爲修行道中的天才,可如果要和自己的變態老祖宗師父比起來,那叫一個仰之彌高。他只是擔心歸元寺里的小和尚們……

    推開殿門,易天行並不意外地看見十幾位背負長劍的道士。這些道士們年紀有長有幼,白發銀須者有之,年青有爲者有之,只是個個身上氣息缭身,都有不低的境界,只是身上的道袍卻是焦糊一片,破破爛爛……

    此時晨光熹微,輕輕照拂在易天行的臉上。金殿外的道士想不到這樣一場大火之后,還有能從金殿里活著出來,且是一個赤身裸體的少年郎,不由皺眉輕噫訝歎一片,更是齊齊戒備起來。

    “諸位有禮了。”易天行眼中平靜異常。

    他話一出口,這些道人齊聲道:“無量壽佛。”一位道人劍決一領,腰畔長劍倏然脫鞘而出,在峰頂外的天空畫了一道美妙的弧線,然后很奇妙地飛到易天行面前垂然懸空而立,飄飄然渺渺然,發著嗡嗡的聲音……

    “請小友暫請留此地三日。”一位老道士有些不安地說道。

    易天行微微一笑,知道這柄飛劍算是示威來著,若換作前日的他,此時可能會驚歎于飛劍這種仙術玩意兒的好玩,或許會口花花地和這些道士們開開辯論會,但經曆昨夜生死之劫后,他的本性已經漸漸地顯了出來。

    “我忙。”

    說完這兩個字,易天行腳尖在地上重重一踏,借著反作用力,騰空而起,咯嗒一聲,折下殿檐邊被燒熔后的黃銅凝成的銅枝。銅枝在手,整個人的身體剛要落地,他的腳略微前踮一步,用腳尖在殿外石板上一點,借著這下落之勢,轉化成了奇快無比的速度向道士們攻去。

    不料這些道人又是齊聲一句:“無量壽佛。”便閃開一條道路,似乎是讓易天行出去。

    來不及思慮,高速奔殺中的易天行眉頭一皺,身體卻已化爲一道灰龍從道人們中間讓出的空間里沖了過去。

    然后戛然而止。

    因爲前面是萬丈深淵。

    再回身時,身后的道人們已經結了個劍陣,明劍亮晃晃地看著頗有氣勢,奈何這些道人們身上的衣衫有些破爛不堪,所以整個劍陣看上去不免有些滑稽——武當派什麽時候變成丐幫了?

    “挺陰險的。”易天行手中黃銅枝一振,身前一片黃影,當當一陣碎響,不知擋住了那柄飛劍多少次攻擊。

    他不會道術,只修佛法,不識以法門殺敵,但卻有物理優勢。飛劍來勢刁鑽,也鑽不過他以怪力不停舞動的黃銅枝,反正也不會覺著累,只是看著武當山的道士們劍陣已成,景霄大雷琅書又起,漸漸感覺一股壓迫感正向自己襲了過來。

    不能老在這里呆著,但……身后是萬丈懸崖。

    武當山的道士們自然也是這般想的,看著這赤身裸體的少年郎似乎無處可遁,滿面緊張之色也漸漸轉成德高望重的模樣。

    一個老道士輕輕說道:“易先生既然能通過真武上君的考驗,自然不是妖類,您與小公子的賭約,從您踏出金殿門口起生效,只求先生再盤桓數日便好,本山定當以禮相待。”這位道士是武當隱門門主,依著吉祥天之請,要將易天行困在此處,哪料到竟生生賠了一座金殿,本就心疼,加上昨夜異象叠起,隱約間看見那只喙尖噴火的紅鳥,卻想起道門里的那位聖獸來,想到此節,這位門主對易天行的身份更是猜摸不透,言語間自然是好生客氣。

    易天行自嘲一笑,心想如果自己還相信什麽賭約,那才真是可笑之事。

    這時候胖乎乎的朱雀鳥也邁著小笨步從金殿里慢慢踱了出來。這些境界頗高的道士們看見這鳥,卻像是看見了祖宗一般,嚇得齊齊往后退了幾步。

    易天行有些奇怪,旋即想到,朱雀神鳥可是道門聖物,這些道士如此恭敬也算正常。他看著現如今已經有小臂長短的朱雀,歎口氣,心想這位既然在人間現了蹤影,今后的麻煩事情只怕更多。

    晨風襲來,易天行站在山頂閉目良久,旋即雙眼一睜,一絲胡鬧的意味在眼瞳中顯了出來,他覺得自己體內真元充盈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境界,于是決定賭一賭。

    “告辭。”他微笑說道。

    武當山衆道人一愣,心想劍陣已成,唯一的生門也由那道萬丈深淵封住,縱使上三天門主親至也不敢輕言能脫,這位少年似乎竟不將這劍陣放在眼里,未免也太狂妄了些。

    易天行不是神仙,不是天下第一高手,自然知道自己沖不過這個森森劍陣,但他何時想過去沖?

    “走吧。”他對著金殿門口正用喙尖梳理著殷紅羽毛的小紅鳥說了聲。

    朱雀聽見老爹吩咐,骨碌碌的眼珠子轉了轉,竟似極輕蔑地看了衆道士一眼,便振翅一飛,向著東邊天上那輪剛剛探出頭的朝陽處飛去,留下武當山一座燒爛了的金殿和振翅起時的遍地灰塵。

    見著鳥兒子飛走了,易天行微微一笑,腳尖一彈,一個反身跳水轉體一百八十度向后翻騰……123456789……數不清多少圈的超難度姿式,向著懸崖的方向跳了下去!

    跳了下去!

    道士們看著面前懸崖邊空空蕩蕩的石板,不由面面相觑,一會兒后終于醒過神來,沖到懸崖邊探頭望去。

    只見武當山孤峰之壁,有一團黑影正急速向下墜落,而一邊往下掉落,一邊有些奇怪之極的喊叫聲傳了上來。

    “嗚……嗚……嗚……好刺激啊……媽亞……!”

    不知過了多久,山腳下終于傳來一聲重物落地的巨響,縱使晨光暗淡,站在懸崖邊的道士們也能清楚瞧見這一次撞擊所震出的滿谷塵土,塵云漸歇,似乎看見一個黑影站了起來,搖了搖腦袋,便往山外的道路狂奔了過去。

    道士們你看我來我看你,目瞪口呆地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就這麽散了。

    就在易天行離開武當山后不久,一道輕輕缈缈渾不似人類的聲音在金殿內幽然響起:“早知道是這玩火的不講理小祖宗的宿主,我這是何苦來著。”

    小公子秦梓兒爲了進后園發動金剛伏魔圈,而動用武當山隱門力量,妄圖將佛宗護法易天行留在武當,這件事情在日后的修行界里成了件名人逸事,此事最終的結果是:

    武當山金殿被焚,日后耗資千萬重修。

    山谷中天然形成一巨坑,坑爲人形,后人傳說乃仙人降世時形成,有好事者在旁立牌,上書:“九天仙女落凡塵”又有小孩子在旁塗鴉:“臉著地了。”一時間成爲旅遊熱點,又爲武當山帶來收入若干。

第二卷 省城 第八十七章 拳拳之辛

    第八十七章 拳拳之辛

    “我前兩天在做什麽?”

    “你在打架,不停地打架。先是和一個丫頭打,結果很華麗嘀敗了;然后和一個看不見的神仙留在人間的一個屁斗,斗了半天,糊里糊塗嘀贏了;最后是被一幫老道士圍了起來,你很彪悍嘀逃了。”

    “爲什麽我要打架?”

    “因爲別人要把你關在武當山當小牛鼻子。”

    “那爲什麽關我?”

    “因爲你很強,確實很強,對方怕你留在省城歸元寺對他們的計劃有太大的影響。”

    “這樣說自己會不會顯得太自戀了一些……那對方的計劃是什麽?”

    “嗯……據說是想殺進歸元寺后園去對付你的師父大人。”

    “嗯……你說對方想干這件逆天的大事,是不是有些找死的嫌疑?”

    “嗯……我也這麽認爲的……但,你認爲秦梓兒智商像古倫木一樣嗎?”

    “她如果是古倫木,我就是歐巴!”

    “那看樣子,她真有把握進歸元寺后園逆天。”

    “難道就是那個伏魔金剛圈?雖然很厲害,比長城拐彎還要結實,但想不明白能對那猴子有什麽用。”

    “猴子是你師父,尊重些。”

    “別,我還是當不知道這事兒的好,免得嚇得自己尿床,將來師傅事弟子服其勞,萬一要我去找佛祖翻翻舊帳,我還活不活了。”

    “無恥的易啊。”

    “偉大,光榮,正確的易啊。”

    “既然你怕事,干嘛還往省城跑?”

    “這個……萬一師傅真出了點兒啥事,我往后一靠也就沒山了。”

    “你準備咋辦?”

    “繼續打架呗,這事兒我雖然不擅長,但知道也就是個熟練工種,秦梓兒這兩天把我練的差不多了,正好試試。”

    “可你是個頂討厭打架的人啊。”

    沈默良久。

    “可能我還是比較喜歡歸元寺的那些和尚,而且你知道我喜歡看西遊記的。”

    肥紅鳥在天上飛,苦小易在地上跑,由武當往省城去的路在他眼里雖不算遠,但路上寂寞卻是難擋,于是乎開始自己和自己進行思辯對話交流答疑座談會,便在這般極沒有營養的自言自語中,奔跑著的小易奔跑回了省城。

    進了市區,降了速度,攔了個計程車,坐到歸元寺大門口,才發現自己身上沒有錢——在武當山山谷外邊搶劫的道袍里面一張鈔票也沒有。

    “很失敗的發現。”

    易天行微微笑著,看樣子像極了個善仁可愛的小道僮:“司機大哥,忘帶錢,就當是您施舍的香火錢吧。”說完這句話,便丟下目瞪口呆、不及醒神索要車錢的計程車司機向歸元寺門口走去。離歸元寺大門十米左右,他發現了極大的異常,寺院的豎匾之下泾渭分明地站著兩隊人。

    不是修行者,是官兵,也就是現在人們說的國家暴力機關。

    一隊是軍人,滿面肅然;一隊是特警,滿臉煞氣。

    易天行腦中微微一轉,便明白是怎麽回事。秦梓與自己賽跑時既然能調用軍用飛機,那麽上三天一定與軍方有很深的聯系,而斌苦大師極輕松地便把自己從公安局里撈了出來,看樣子與省城的警方關系也是不錯。只是看如今雙方連世俗力量都動用了,真不知道里面已經打成什麽樣子。

    他心急如焚,也顧不得那多,腳尖一點地面,便在兩隊士兵警察未及反應之前,化爲一道挾著灰塵的人影沖進了歸元寺里。

    這兩隊人馬顯然已經被特意招呼過,遇見這種莽撞人也不吃驚,也沒有動手。領頭一位中尉和一個警長還互視一眼。警長走上前去,給那名中尉點了根煙,小意問道:“兄弟,今兒咱們這任務可有些奇怪。只準和尚道士進去,不準遊客進去,里面有啥事兒?”

    中尉皺皺眉:“不大清楚,可能是有什麽重要人物進歸元寺數羅漢?”

    警長彈彈煙灰,忽然說道:“那剛才那人進去,我們還沒有問他姓名。”

    “不怕。”中尉寬慰他道:“看清楚了,那是個小道士。”

    “那就成。”警長目的達成,笑的格外輕松,“先前說好的,和尚歸我查,道士歸你查,這就沒我什麽事兒了。”

    出乎“換裝道士”易天行意料,歸元寺里很安靜。

    甚至還能聽到如往常一樣的佛谒之聲。

    來到后園,湖上的荷葉仍然略顯頹敗,湖心亭依然六角窄檐,只是原本清靜無比的茅舍四周正遠遠站著數位高手。

    真正的高手。

    隔著老遠,易天行都能察覺到這些修士身上澎湃的氣息威勢。

    而易天行剛認幾天的變態師父,那位在歸元寺里住了幾百年的老祖宗,卻是安靜地呆在茅舍里,沒有出聲,更沒有什麽反應。

    一身淡藍衫子的秦梓背負雙手,隔著一大片湖面看著茅舍的方向。

    一直拱衛在茅舍之外的那道伏魔金剛圈在往常的白晝里是隱形不見,而此刻,卻在吉祥天高手們的功力輕觸下,顯出淡淡青色來。

    而在整個歸元寺后園上空,則是一個更大的視聽結界,顯然是爲了防止此間的異動驚嚇到省城普通的百姓。

    “你是聰明人,應該知道歸元寺的僧人不攔著你是爲什麽。”易天行走到秦梓的身后。

    沒有歸元寺的僧人出來,整個后園竟成了吉祥天的天下。

    秦梓也不回頭,輕聲道:“看過蘇三起解嗎?洪桐縣里,是沒有好人的。”

    “那你還執意進此后園?”

    “在這個世上,總有些事情是我們必須做的。”秦梓的側臉讓易天行感覺到一種甯折不屈的堅毅。他原本無比憤恨,但此時再看這小女子明知道自己即將面對的是一個恐怖的存在,卻仍然堅持做著,這份堅持背后的孝心讓易天行隱隱有些感動,如今這世道,缇萦救父的事情確實不多見。

    但只是感動罷了。

    “你知道爲什麽你先前對付我,我不怎麽生氣嗎?”易天行將自己的道袍寬袖撕去一角,露出自己平平常常的一個拳頭來。

    “因爲打小我就死不了,也受不了傷,沒有生死之懼,沒有傷痛之懼,所以一般對世人而言的傷害,我自己並不覺得是一種傷害,即便你在石梁之上對我痛下殺手,我也並不覺得如何,因爲我知道你殺不死我,最多只能嚇嚇我。”他翹起唇角一笑,“對于一個漂亮姑娘,她嚇嚇我不是什麽很難以忍受的事情。直到你又騙我,我才開始有些憤怒。我是妖怪吧?妖怪的情緒總是來的有些緩慢,或許這叫做遲鈍?”

    “抱歉。”秦梓兒肩頭微動,卻沒有轉過身來。

    “但你不該堅持進歸元寺鬧事,這事情你占不得一絲道理。”易天行搖搖手指頭,旋又將手指合攏,緊緊握住,顯出指節上的蒼白色來。

    “事涉家父,請多見諒。”似乎是懼怕易天行擾了吉祥天門中高手觸動金剛伏魔圈的氣勢,秦梓兒語意軟弱。

    “那你就能借著強索天袈裟,故意與佛宗結釁?我打賭,你門中長輩一定不知道你在做些什麽。”易天行帶著一絲憐憫看著他。

    “在武當山上,你也說過,你向來信奉目的正確論,手段沒有道德評價的必要。”

    “目的正確,確實沒有評價手段的必要。但現在的問題是,你的手段讓我很不高興,最關鍵的是,你的目的和我的目的有根本的沖突。”

    秦梓兒霍然轉身,“那你有父親嗎?你知道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父親因爲一個很荒唐的理由便要永遠離開你時,那種難受的感覺嗎?”

    “我沒爹沒媽。”易天行靜靜應道,忽然聲音漸漸大了起來:“但我有家教!”

    秦梓兒氣的渾身發抖。

    然后她看見迎面而來,竟比子彈的速度也差不了多少的一只拳頭,拳頭上淡淡佛光微耀。

    秦梓兒長睫微擡,潔瑩如玉的雙手一合,在胸前結了個紫微訣:小指從無名指背過,中指勾定.大指掐無名指第三節,中指掐掌心橫紋,便這般輕輕沓沓地擋著了。

    一聲悶響。

    一個人影飛了起來。

    秦梓兒飄然落地,才發現自己的紫微決根本沒有起到效果,等于胸口生生受了一記重擊。

    “不是大手印!”秦梓兒淡麗的唇角溢出一絲鮮血,詫異莫名。

    易天行向自己的拳頭上吹口氣,咧嘴笑道:“蠻力而已。”

    他不是傻子,經曆武當之敗,他怎麽會想到和這位道術精湛的小公子比拼什麽修行法門?以己之長,攻敵之短,而小易同學最強悍的,不正是那身蠻力嗎?自然他要選擇物理攻擊,而非法術了。至于先前拳頭上的佛光則完全是個幌子,在歸元寺那夜纏著葉相僧,也就會了個大手印的皮毛,沒想到果然起了作用。

    而另一邊,吉祥天的高手們神色凝重地小心操持著伏魔金剛圈,淡青色的光芒在一瞬之間變濃了不少,而金剛圈的威力也開始漸漸顯現了出來,那四位將手掌輕輕抵著金剛圈的高手們面上皺紋齊顯,而在身后督戰的竹叔則是不安地側著腦袋,監視著小茅屋里的動向,似乎根本不在意秦梓兒受傷之事。

    易天行深吸一口氣,向前沖去,在沖的過程中,他垂在身畔的左手拇食二指搭了個意橋,右手先平伸爲掌,迅疾合攏爲拳,一拳向著秦梓兒擊去。

    秦梓兒眉頭一皺,身子向左一飄,右手領了個劍決,那柄易天行已經眼熟到厭惡的大劍又憑空出現,砍在了自己的身上。

    “不是被我熔了嗎?怎麽又出來了?”易天行只來得及想這麽一句,便被大劍橫生生砍在肩上,微微吃痛,重重倒地。

    便是這電火光石間的較量,他那記以施甘露手印運出來的拳頭,便擊在了空中。

    擊在了空中,並不等于擊空。

    易天行算計的便是如此,身子還在斜斜倒下之際,體內坐禅三味經疾運,將體內真火沿著手臂盡數逼了出去,那記拳頭,那記擊空了的拳頭,卻成了一只火拳。

    天火離體而去,竟在心經的微妙控制下保持著拳頭的模樣,赤紅苗苗,猙獰的火拳破空而出,生生擊在淡青色的金剛伏魔圈上。

    一聲巨響從那一處傳了開來,被籠罩著歸元寺后園的結界一阻,聲浪又傳回園中,此起彼伏,缭缭不絕。

    天火與那道淡青色光圈一觸,便迅即渙散開來,而那道青色光圈卻顯得異常明亮了,那四位吉祥天高手受了反震,不約而同的,齊齊吐了一口鮮血出來,噴在那道青色光圈上,竟是沒有滲進去,反是鮮紅映著濃青,更顯凶怖!

    秦梓兒寒聲道:“好莽撞的少年,你可知道這個陣勢有多凶險?即便你出了真武大殿,脫了妖人的身份,我依照賭約不尋你麻煩,請你也遵守你的承諾。”

    “你要我死我都沒生氣,你氣什麽?”易天行冷笑道: “我勸你還是罷手,據我所知,里面那人,不是一個伏魔金剛圈就能困住他的。”說來也是,老祖宗可以傳聲入耳,可以隔空攝雀,還能把天袈裟和自己的天火一古腦就收了,哪里見他有半點被金剛圈困住的模樣?

    “是嗎?”秦梓不爲所動,反手捏了個劍訣。

    而那四位高手也忍住傷勢,將自己的右掌輕輕搭上了金剛伏魔圈,這四人所處的方位也很奇特,與秦梓所在的陣眼恰恰形成了一道極完美的弧形。秦梓劍訣一捏,便只覺天地間的真元便被那四位高手齊齊吸攏過來,然后彙聚到秦梓的身上。

    “斬!”

    秦梓一聲清喝,歸元寺后園上空突兀出現一道閃電,直直劈在伏魔金剛圈上。

    沒有出現易天行意料中的巨響,反而淡青色的伏魔金剛圈緩緩運轉起來。

    “糟糕了。”正在歸元寺外某處茶樓里逍遙自得品著茶的斌苦大師驚道:“老祖宗爲什麽還沒出手?這金剛圈的力量弱了這麽多,怎麽遮得住他的氣息?”

    伏魔金剛圈一轉,原先一直隱蔽在其間的老祖宗的氣勢終于觑了個空兒散發出來,那種毀天滅地的睥睨氣概雖然只露出了少許,也讓小公子秦梓大爲動容。

    而出乎衆人意料的是,這股氣勢甫出后園,便遇著了極大的障礙。

    歸元寺的秘密是什麽?易天行曾經以爲是那本血書楞枷經,后來才明白是后園這位被關了五百年的老祖宗,而老祖宗能被關在這里,那麽一定是有什麽器物能降住他——易天行想到此節,冷汗涔涔而下。

    在高陽縣城里面,他在圖書館里曾經翻過省城的旅遊指南,上面提到歸元寺的時候,除了說羅漢像之外,還記了一筆歸元寺建築的特征。歸元寺的的殿宇全部成散品字狀排列,若有人能飛,從半空中往下看去,這些殿宇看似零亂建著,其實模樣非常有意思——就像是一張袈裟一般。

    而此時,歸元寺所發生的異象,讓易天行很輕松地想起來了旅遊指南上的話。

    金剛伏魔圈稍有松動,老祖宗的氣息一滲了出來,似乎被他上天下地的威勢所感,歸元寺所有殿宇的屋頂都與伏魔金剛圈遙相呼應,散發出淡青色的光芒,而這些光芒有若實體一般地飄到屋頂上方一丈高處,漸漸連成一大片,細細察看,竟像是一大片五彩斑駁的袈裟在歸元寺的上空飄浮。

    易天行曾經險些被歸元寺的天袈裟活活凍死。

    而此刻歸元寺的這些殿宇……不就是一個大版的天袈裟!

    這般恐怖的大陣,能蘊含多大的能量?

    易天行伸掌吐出天火之刀,聲音微顫道:“你還是騙了我,你根本不是想觸動伏魔金剛圈,而是想削弱伏魔金剛圈,讓老祖宗的氣息散出,然后讓外面這不知名的大陣取他的性命。”

    秦梓面上也有著難以抑止的緊張:“你終于明白了。”

    易天行冷冷道:“原來這金剛圈本來就不是用來關老祖宗,而是用來遮掩老祖宗氣息,以便讓他躲過外面大陣威力。”

    秦梓美麗的臉頰微微透出一絲蒼白:“你明白的也晚了,此時真正的天袈裟大陣已經發作,你若再不出去,呆會兒可能會送命。何況你我的賭約里說明了,你不得插手我與歸元寺之間的事情。”

    易天行搖搖頭,堅定無比道:“至于賭約,你騙了我兩次,我也會在言語上打些埋伏。我說過,只要你不傷害我的親人,我自然不會阻你,但老祖宗有危險,我自然不會視而不見。”

    秦梓長長的睫毛微微眨了一下,似乎正在控制著削弱金剛圈的力量,頗爲吃力:“這茅舍里的人是你什麽人?”

    易天行手握天火刀,靜靜道:“是我師父,是我前兩天才認的師父。”

    話音一落,他半跪于地,一拳向著地面用力砸去,青石板被這一拳之威震地離地半尺,拳中火元盡吐,由地下反串而起,化爲數道火龍,便向金剛圈外站著的四位吉祥天高手噴去。

第二卷 省城 第八十八章 天!袈裟!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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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06:52

第八十八章 天!袈裟!

    老祖宗的氣息一破伏魔金剛圈而出,躲在歸元寺外小巷里的斌苦和尚,和他那位白衣飄飄的葉相徒兒懼是一愣,老和尚是臉色煞白,手中握著的茶杯啪地一聲摔在了地上,小和尚滿臉惘然,不知所謂。

    “走!”

    “去哪兒?”

    “當然不是天竺,快隨爲師回寺!”

    歸元寺的后園里那面佛光湛湛的大袈裟仍然在上空飄著,煌煌然,赫赫然,真應了前人那首詩贊:“詩曰:三寶巍巍道可尊,四生六道盡評論。明心解養人天法,見性能傳智慧燈。護體莊嚴金世界,身心清淨玉壺冰。自從佛制袈裟后,萬劫誰能敢斷僧?”

    而袈裟之下,后園里已經是打的不可開交。易天行錘地一拳,震起四道火龍向著吉祥天的那四位高手轟了過去,火龍身上泛著金光,內里卻有些熾白,任誰也能瞧出溫度極高。縱使那四位是修道高人,又哪里敢輕碰?趕緊一縱躲開,而隨著這四人手掌與濃青色的伏魔金剛圈脫離,經此一滯,金剛圈轉動的速度也就緩了下來,老祖宗的氣息也淡了許多。

    秦梓一皺眉,左手無名指輕輕一彈,一柄大劍便又破空而至,對著易天行展開了追劈。

    易天行像只加裝了火箭噴射器的猴子一樣,靈動無比地閃躲著,手上卻是一轉腕,棄了施甘露手印,以心經控制著體內火輪,從肘間化出一道火苗,凝形爲刀,毫不猶豫地殺向那四位吉祥天高手。

    他這招是學得笑傲江湖里龍泉一役的令狐沖,殺傷對方最弱的有生力量先,但……可惜他的身后不是學野狐禅的嵩山派編外高手,而是上三天門主的親生女兒,吉祥天中實力最爲精妙的小公子。

    秦梓兒如蔥食指輕輕在自己的虎口上一按,一枚蘭草憑空出現在她的手掌上空。

    蘭草漸漸飄下,便在十多厘米的距離間,漸漸枯黃,干萎,最后粉碎成空,只余下一道青色煙氲輕輕揚揚地浮在她的手中。

    真蘭弦!

    易天行余光里瞥見,知道這道術厲害,右手指尖噴出天火,往自己眼瞳中一抹,隱隱看見真蘭弦襲來的大致軌迹,趕緊身子一扭,險險躲了過去。

    便是這一躲,那四個吉祥天的高手,又將手掌貼上了金剛伏魔圈,青色的光圈轉動的速度也漸漸快了起來,而法陣本身的淡青色轉爲濃青后,此時又轉淡了。

    “我干!”雖然一直以爲天底下沒有什麽事物能真正要了自己老祖宗師傅的性命,但不知爲何,易天行今日總是莫名緊張,有些不大妙的預感。

    氣急敗壞中,他坐禅三味經疾運,手中天火之刀驟然間大放光明,一記勇不可擋地橫劈,空中一陣嘶啦啦的奇異聲音響起,秦梓真蘭弦縮了回去,二人分地而立。

    一絡燒黃了的發絲從秦梓兒的額頭上緩緩飄落。

    “這少年修爲增進好快!”秦梓兒有些訝異。

    便在她訝異的時候,歸元寺的斌苦大師終于領著葉相僧來到了后園。

    “阿彌陀佛。”老和尚滿臉慈悲:“小公子,貧僧只是答應閣下來后園一觀,可不會允你在此胡作非爲。”話音一落,他腕間的檀香佛珠盤旋著升至半空,便向秦梓當頭罩去。

    秦梓傲然則立,單手在胸前,食指微翹,如蘭花花瓣一展。

    凝結著偌大念力的佛珠便這樣被蘭花般的一指定在了半空之中。

    趁著她分身乏術,易天行狂吼一聲,火元繞過全身,急急向四位吉祥天高手攻去。

    那四位高手站著五象缺一之勢,互爲犄角,見著易天行攻來,卻是不閃不避,頭先一人肩頭一縮,接著后面的三人依次將肩頭一縮,竟像水波一般緩緩流轉起來。

    易天行的天火刀,便劈在這宛如實質一般在四人肩頭流轉的氣流上。

    噗的一聲。

    這四位高手生挨一刀,肩上嗤嗤焦糊一片,口中吐出一口鮮血,受傷不淺,卻也借著這流轉之勢成功將易天行的真元渡到金剛伏魔圈上,讓那道淡青色的光圈更薄上了一分。

    “我再干!”易天行萬萬想不到這些吉祥天的老家夥竟然如此頑固。

    他輕咬下唇,腳尖一點石板,余光里瞥見斌苦大師正滿面肅穆地控制著檀香佛珠與秦梓對陣,把心一橫,右手倒提天火刀,倏忽飄至一位吉祥天高手身邊,左手按出一記燃著火苗的“虛有其表佛家大手印”,擋住從斜側方襲來的竹叔靈動杖影,提肘輕揮,便要將豔紅刀鋒往那位不能動彈的高手咽喉上割去!

    易天行心憂茅舍里老祖宗安危,此時已顧不得那多,要下殺手了!

    見到局勢緊迫,秦梓本來就有些微微蒼白的麗顔顯得更加幽然,她左手五指如蘭花瓣輕輕綻放,柔柔托住斌苦大師蘊含著至上佛力的檀香念珠,右手尾指輕輕一抖,一道閃著暗光的風刃淒厲無比地出手,向著易天行的耳根射去。

    啪的一聲輕響,卻是一位白衣年輕僧人滿臉凝重地一合什,左手二掌大手印相合,生生將這道風刃險之又險地拍散在掌心。

    此時再無人能阻易天行殺人,耀著殷紅如血的天火刀鋒離那位滿面驚駭卻動彈不得的吉祥天高手咽喉只有一絲距離。

    天空中忽然響起了一連串霹雳,響聲直震人耳,最后一聲,更是宛如一個炸雷般響在衆人耳旁。

    包括秦梓兒和斌苦大師在內的所有人,都被這天地至威一聲驚跌于地。而只有肉體無比強橫的易天行勉強站著,但他往吉祥天高手咽喉割去的一刀,也被這一聲震的有些偏了,向那位高手的左肩畫了過去。嗤的一聲輕響,那位高手左臂齊生生地被斬落于地,但易天行手中之刀乃是天火之刀,遇血則封,這只斷臂的創口卻沒有流血,整個場景看上去就像是木偶被人拉斷木臂一樣詭異。

    易天行也被這聲音和面前這景象唬了一跳,停了動作,渾身火元含而待放,比周遭略高一些的體溫讓空氣有些變形。

    不知道爲何,斌苦大師輕歎一聲,收起佛珠,攜著葉相僧退出后園。

    秦梓的臉上閃過一絲激動,她知道真正的天袈裟大陣終于啓動了,而歸元寺后園里的這人……這位一直懸在自己家族頭頂的利劍,或許會被除去吧?

    省城金秋無云的天空,飄落下了一滴雨,恰恰滴在易天行的臉上,嗤的一聲,化爲輕煙散入空中。

    很怪異的下起雨來。

    瓢潑大雨從萬里碧空無緣而下,將呆呆站在伏魔金剛圈旁邊的易天行淋了個渾身濕透,而他異常高溫的身體迅即將這些雨水熱成水蒸氣,渾身上下仿佛包裹在白色霧氣中。

    秦梓也摸不準這天袈裟大陣有多大的威力,腳尖在地板上一滑,輕輕離遠了一些。

    雨下的越來越大了,易天行的心里也越來越驚,他隱隱猜到這大陣是針對金剛圈里的老祖宗,自己一干人只是沾了些邊罷了。

    這場大雨不知道下了多久,戛然而止。

    接著歸元寺的后園里狂風大作,飄浮在半空中的宛若遮天浮云的袈裟佛影輕輕擺動著。

    風速奇快,吹的后園里花草殘傷,飛沙走石,小湖中的水被吹的如同沸騰一般。易天行咪著眼,雙足往地上重重一頓,整個小腿深深插入地下才勉強穩住身形,而一直站在金剛圈旁的那四位吉祥天高手,受力最大,更是被吹的東倒西歪,臉上的皺紋都幾乎要被吹成攤開的煎面皮,看著狼狽不堪。

    站的較遠的竹叔將竹杖插入土中,暗施法術,杖根生出一大片根莖生生扎進土里,所以站的比誰都要穩。他右手輕輕扶住秦梓,秦梓皺眉看著死硬不肯退出的易天行,面上表情有些奇異地閃了下,反手一掌將竹叔擊出陣外,開口說道:“易天行,你快出去吧,你承受不住。”

    風雖然很大,但她的聲音仍然傳到了易天行的耳里。易天行冷冷一笑,也不回答她。

    秦梓黯然一歎,身形從他身旁掠過,便待接四位長老出來,不料暴雨狂風之后,便是閃電襲來,無數道細細麻麻的閃電布滿了歸元寺后園狹小的空間外圍,竟似有靈性般地封住陣內中人的出路。

    如此一來,誰也退不出去了。

    電勢漸猛,無數道粗如兒臂,聲勢駭人的閃電從浮云袈裟的深處襲來,向著淡青色的伏魔金剛圈劈去,啪啪巨響之中,淡青色光圈搖搖欲墜,而在光圈附近的諸人更是被震的遠遠摔倒,口中鮮血溢出。

    易天行沒有受傷,只是被震的仆倒在地,吃了一嘴灰塵混水而成的泥漿,他呸了一口,感受著這些閃電所挾著的無窮威力,不由心驚膽顫,再看光圈內茅舍雖然一如平常,但自己的師父大人卻是無聲無息,不知這些閃電究竟傷到他沒有。

    仿若老天變臉,閃電連續不斷地落了大半個鍾頭,將整個后園里的突起之物全數劈的粉碎,好在電劈的中心是老祖宗所在的茅屋,而茅屋似乎被老祖宗的氣息所護,竟是一點損傷也沒有。易天行和吉祥天的衆人雖然受傷不淺,卻還沒有殒命之虞。

    這佛家大陣果然古怪,易天行暗自心驚,難怪斌苦老和尚一早就知機退了出去。

    狂風、暴雨、閃電……后面還有什麽?

    不需要多久,易天行便和身周的吉祥天高手一同感受到了。這一次不是大自然的可怕力量,而是仿佛來自人心的感受。

    酸,很酸,似乎整個后園的小湖里被灌滿了山西陳醋,空氣中彌漫著酸到極致的味道,易天行鼻子一陣抽搐,險些被這難以忍受的感覺逼暈了,而離他最近的一個吉祥天高手已經忍受不住,哇哇嘔吐起來,秦梓臉色蒼白,手上不停捏著靜心法決。

    接著是辣,就好象老天爺是個川爹湘媽的廚子,這時候正在往后園里面撒辣椒面。

    空氣中全是辣味,讓人避無可避。

    抹掉眼角被辣出來的眼淚,易天行對著天上遮云蔽日的袈裟大陣,破口大罵道:“干你娘的,做飯啊你!”

    接著是苦,苦到讓人撕心裂肺,苦到讓人全不想活,這苦該怎般形容?便有若宇宙超級無敵青澀小苦瓜被人剁成末抹在你的舌面上,又像是黃蓮泡水讓你當可樂喝。

    直到很多年以后,易天行還記得這個滋味,他曾經向鄒蕾蕾描述半天,卻也不能說明其間難過,只得長歎一聲:“那叫一個……苦哇!”

    這真正的天袈裟果然不是個好玩的主,事情還遠遠沒完。苦后是甜,甜本來是人人喜歡的感覺,但沒有人知道甜到極至,卻是最難忍受的事情。歸元寺后園的天空剛剛被天雨洗刷過,被天風吹刮過,被閃電劈成碎片的物什也被堆到了陣角,整個場子干干淨淨,如水洗般明淨,只可惜空氣中四處飄拂著糖精的味道,甜到發膩,甜到發苦,衆人的味蕾被這味道無孔不入的惡心感覺侵襲著,直欲作哎。

    易天行精神恍惚中只想到,省城有名的小吃,就在七眼橋旁邊的“三合泥”——“三合泥”是用糯米、黑豆、芝麻、豬油加大大大量白糖做成的,以甜膩之名煞倒無數省大情侶,唯苦丁茶方可送下——他下意識地干嘔了一聲,雙眼微閉,輕聲呻吟道:“老子再也不吃三合泥了!”

    最后是鹹,鹹如鹽塊,鹹如老腌肉,鹹的就像年邁的阿媽做菜放了五道鹽,鹹的就像打死私鹽販子后鹽粒狂歡。

    有一個年紀稍輕一些的吉祥天高手終于忍受不住這種神識上的折磨,狂叫一聲往小湖中撲去,大口灌著湖水,想沖淡自己嘴里的鹹意。

    但這些味道全是來自天袈裟大陣在神識上的侵襲,這位高手縱使飲下水去,卻像是在喝鹹鹹的死海水一般,更是難受,不由就在湖中大口嘔吐了起來。

    經過這一波味覺上的可怕襲擊,場中諸人能站著的已經很少,易天行憑著自己的變態身體和強韌神經,勉強扶地而站,而秦梓面色蒼白,靠法決勉強遮蔽住自己的五識,度過此劫,而那幾位吉祥天的高手早已癱軟在地,沒有動靜。

    易天行只擔心自己那位變態師父,他處于大陣的中心,想來所受的苦楚比自己一干人要大上許多,不知他能不能熬過去。

    便在此時,老祖宗的聲音響了起來。

    “行者系心身內虛空,所謂口鼻咽喉眼胸腹等,既知色爲衆惱,空爲無患,是故心樂虛空。若心在色,攝令在空,心轉柔軟。令身內虛空漸漸廣大,自見色身如藕根孔。習之轉利,見身盡空,無得有色。外色亦爾,內外虛空同爲一空。是時心緣虛空,無量無力,便離色想,安隱快樂;如鳥在瓶,瓶破得出,翺翔虛空,無所觸礙。是名初無色定……”

    如黃鍾大呂般的聲音在后園里漸漸響起,擊打在狼狽不堪衆人的心頭。

第二卷 省城 第八十九章 殘局

    第八十九章 殘局

    老祖宗的聲音傳到衆人耳里,除了易天行和秦梓兒心有所悟外,其余癱倒諸人全無所覺。而易天行最熟的便是方便法門,此時聽著師父大人口述坐禅三味經的禅法要解,更是早有所明,不由唇角綻笑,緩緩箕坐于地,盤起散蓮花,就這般打起坐來。

    接下來天袈裟大陣又幻出了酷熱,干燥,諸多外苦,而都被易秦二人苦苦抗了過去,而那幾位吉祥天中人因爲昏厥,反而逃脫一命。

    又等了會兒,發現五識之苦似乎停了,易天行不由眉頭微皺,想到一個問題:“爲什麽沒有嚴寒一關?”

    天袈裟大陣漸漸運轉,歸元寺上空的清影漸漸透出厲殺之意。

    而老祖宗的氣勢也漸漸全數浸透出伏魔金剛圈,囂張蠻橫無比地向著天上那片籠罩在佛光里的袈裟襲去。

    仿若天際遠遠傳來一聲巨雷,兩股沛然莫御的力量終于碰撞在了一起。

    后園內的空氣都仿佛被這強大力量的碰撞扭曲變形了,空中憑空出現了很多裂縫。一個不幸處在裂縫口邊的吉祥天高手慘呼一聲,從自己的右肩到左腰被一道細細的裂縫從中斷開,鮮血狂迸中,身體被橫生生割成兩半,慘狀不堪死去。

    看著身邊的小裂縫越來越多,如同灰塵一般四處彌漫著,易天行左眼直跳,看見那名高手慘死的模樣,不由冷冷盯了臉色煞白的秦梓兒一眼:“死了人了,你高興了嗎?”

    正在殺人小裂縫空當里不停飄動的秦梓兒沒有回答,只是把臉微微轉了過去,縱是如此,眼尖的易天行仍然看見了她流露出一絲黯然之意。

    易天行不知該如何停住這道天袈裟大陣,只有把希望寄托在發動陣眼的秦梓兒身上,眉尖一擰,單手而立,躲過破空而出的一道深隧空間裂縫,手腕一抖,整個人便化作一團急速旋轉的火輪向秦梓兒滾了過去。

    便在這不足數丈的距離內,有幾絲如灰塵般細微的小裂縫觸到了他的身上。子彈也打不透的石肌鐵膚,在這時候,卻成了豆腐做的,鮮血迅疾從破開的肌膚內濺了出來,一路留下道鮮血淋漓的印迹。

    秦梓兒想不到這平日里憊懶無賴怯懦的少年郎,此時竟然變得如此悍勇,面上現出惘然之色來。

    縱使倉促,秦梓兒道法精妙,雙手蘭花指一結,真蘭弦,霧柳弦,虛梅弦,道門古術里的“靈弦三法”疾出,重重疊加施加在易天行的身上。

    但易天行挾天火而攻,速度太快,縱使被靈弦三法控住,四肢已經無法動彈,但依借著慣性,仍然像是一個火轱辘般往秦梓兒的身上撞了過去。

    一連串爆竹炸響的聲音從二人身體間傳出,秦梓兒一口鮮血從唇角沿著雪白的下颌滴了下來,而易天行極辛苦地勉強站立著,身上露出數不清多少道的小傷口,傷口滴著血,血滴上土地,發出嗤嗤的燒灼之聲。

    便在這時,本來一絲極細小不引人注目的小裂縫,就在二人的身體間以一種奇異的速度張裂開來,不過電光火石的一瞬,小裂縫便化作了黑幽煞人的地獄入口。

    以易天行強橫的肉體,碰著小裂縫了也要流血,碰見這麽大個口子,誰還能活下來?

    而易天行被靈弦三法所控無法動彈,眼見那道殺人空間裂縫以可怕的速度在擴大,下一刻整個身體便要被吞噬,誰能救他?

    時間似乎在這時候慢了起來,四肢無法動彈的易天行看著離自己越來越近的秦梓兒的臉,忽然從那張清麗的臉上看到了一絲莫名之色,然后那張臉慢慢地淡了下來,如夢如渺……

    秦梓兒終于用了在武當山上曾經使用過的那招極費真力的法術。

    “禱上清以化……”

    她薄唇輕動,整個人化爲虛影,下一刻又從虛影化爲實體,極神奇地便出現在易天行和殺人裂縫的中間。

    秦梓兒手掌一推!

    ——卻推了個空,只看見漸漸遠離的少年的面上若有所思,嘴唇微動。二人目光相接,神識一問一答。

    “爲什麽救我?”

    “我騙過你,可我何時真地要殺你?”

    秦梓兒有些倔犟地抹去唇畔的血絲,冷冷地看了一眼易天行遠去的身影。

    易天行沒有死,也沒有被那些空間裂縫吸進黃泉之中。

    便在剛才那刹那,茅舍里傳來一聲暴喝,一只宛如遠古巨人的大手從淡青色的伏魔金剛圈里破圍而出,一把抓住易天行,便把他拖進了茅舍里!

    茅舍里面毫無清修之地的感覺,易天行趴在地上,第一眼看見的便是書,很多書!然后看見了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然后他看見了一個老僧。

    一個渾身罩在極大古舊袈裟里,頭發亂糟糟地胡亂生長著,看著潦草無比的老僧。

    那老僧背對著屋門,一只不經意伸出袈裟的手上生著些長毛,易天行眼尖,能看見這些長毛正在微微發著抖,似乎正在和某種力量進行著抗衡,而且這只手上很奇怪地帶著一只镯子,镯子發著烏金之色,雖然不是凡品,如此裝扮看著卻有些脂粉氣,可即使這般,也掩不住這老僧強到變態的氣勢,看著便讓人有俯首膜拜的沖動。

    易天行一個翻身跳了起來,扯著嗓子喊道:“師父!”

    托吉祥天四大高手削弱伏魔金剛圈的福,這是他第一次進茅舍,第一次看見自己這位傳說中的師父,自然興奮緊張異常,甚至還隱隱有一絲畏懼。

    “閉嘴!”一聲極暴烈的呼喝響起。

    易天行吐了吐舌頭,心想這位的脾氣果然和世人的印象一樣,那是相……當的不好啊!

    師父剛救了自己一命,易同學哪里還敢打擾他與寺院上空那片佛力強橫的袈裟斗法,強自壓制自己的好奇,把眼光從他的后背轉開,投向歸元寺后園的庭落里。

    后園里的力量沖突越來越暴烈了,空氣中不時發出噼噼啪啪的輕響聲,而易天行知道,這些聽著很可愛的輕響,就是一道力量裂縫的碰撞,隨時有可能帶走一條鮮活的生命。

    他看著在密密麻麻的裂縫包圍里清妙無比移動著的秦梓兒,不知爲何,心里生出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微微皺眉看著那個女子。

    整座歸元寺殿宇幻成的袈裟漸漸顯現了全部的威力,后園里殘存的三名吉祥天高手終于爆血而亡,而秦梓兒仗著自己高明的修爲和輕身技巧,險之又險地飄來飄去,卻是無法脫陣而遁。

    易天行有些擔心地回頭看去,只見一道天光自天而降,挾著無上佛光照耀在老僧的頭頂。易天行能感覺到這道祥和無比的佛光,其實才是大陣真正蘊含的力量,而后園里的力量只是些殘余罷了,如果是他迎頭對頭這道佛光,恐怕一個照面便會化爲飛灰,想到此節,不由嚇的心驚膽顫。

    “嗤!”老僧極輕蔑的一笑,對著天上翻了個白眼,眼瞳金光閃閃,妖異無比。

    易天行心中贊歎,心想自己這師父果然不愧是當年號稱“打遍天上天下無敵手”的那位,對著自己怕的要死的無上佛光,竟然像洗日光浴一樣自在。

    正自暗樂,不料卻聽著袈裟深處似乎傳來一陣咒語,噫噫呀呀,讓人好不煩惱。

    煩惱者乃是易天行的師父大人。老僧指天呵罵道:“又給老子玩定心真言?”

    易天行聽見“定心真言”這四個字,再看著師父大人手腕上那個赤金镯子正急劇縮小,不由想到一件事物,腦子里嗡的一聲,冷汗涮涮地流了下來。

    定心真言,便是緊箍咒!

    難道老僧手腕上的镯子,便是當年套他腦袋上的那個金箍兒?

    他成佛之后又被別人關在這里,想都想的到是他的火爆脾氣又得罪了西天哪位大神,可他怎麽笨到又把箍兒自己帶上了?

    易天行這才明天今天的事情比自己想的還要凶險上幾分,勉強撐起身子,想幫一下自己這位剛認不久的師父,不料只是往佛光處靠近一步,不料體內所有的真元竟似不受控制般地跳躍起來,嚇得他魂飛膽喪。

    镯子越來越緊,咒語越來越急,佛光越來越盛,老僧的身子開始抖起來,似乎正在承受極大的痛苦。

    茅舍開始也漸漸顫抖起來,似乎隨時有倒塌的危險。

    便在易天行越來越絕望的時候,在人間消失了上千年的那四個擲地有聲的大字又喊了出來

    。

    “吃俺一棒!”

    老祖宗尖聲叫道,聲音如同滾雷一般在后園里回蕩著,易天行耳中刺痛,險些暈了過去,而正在躲避著力量裂縫的秦梓兒也是身形一滯,險些喪命。

    隨著這一聲驚天動地的嚎叫,老祖宗手掌一翻,一根黑糊糊的鐵棒子迅即間沖天而上,挾著無可敵對的氣勢,沖向天上的袈裟大陣。

    如果天袈裟是一面鑼,那這根黑糊糊的棒子便是那破鑼的杵。

    如果天袈裟是一口鍋,那這根黑糊糊的棒子便是那鑿鍋的鏟。

    如果天袈裟是一道陣,那這根黑糊糊的棒子便是那壞陣的旗。

    杵破鑼,鏟鑿鍋,旗壞陣,鑼破杵斷鍋漏鏟折陣壞旗焚。

    這一天是一九九四年十一月十八日。

    鐵棒與天袈裟一觸,碰撞的聲音從歸元寺的后園傳了開來,輕輕松松地撕破了吉祥天設在后園上方的視聽結界,直沖高天而去,然后在省城數千面上的天空里爆了開來,轟轟烈烈地傳向省城數百萬人的耳朵里。

    冬日一聲驚雷,嚇煞無數行人,省城還很稀少的車輛報警器也開始孤單地鳴叫了起來,樓里嬰兒開始啼哭,麻將桌上的輸家開始咒罵老天……而歸元寺中,守在外圍的吉祥天門人都被這一聲震地狂噴鮮血而亡,而所有的和尚們都被斌苦大師領著坐在大雄寶殿里,但奇怪的是沒有面朝釋迦牟尼而坐,卻是坐在佛像背后,看著海島觀音訟經不止……似乎受到了什麽感應,北京西山里的那兩位浩然天高手臉色凝重,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上所有的修道之人,都被這一聲高天驚雷震的道心搖動。

    而在睜大了雙眼,心神震駭的易天行耳中,卻沒有聽到一絲聲音。

    兩方極剛極強的力量對沖,卻像是晨蕊承著清露,蝶翅遇著清風,沒有碰撞的聲音,只是柔柔的秋風漸漸吹拂著大地。

    不知過了多久。

    他從茅舍的地上爬起來,揉揉雙眼,發現后園里回複了往常的青草秋樹,只是地上的血漬和臉色蒼白暈倒在地面上的秦梓兒提醒著他,剛剛有一場大戰。

    大象希形,大音希聲,真正的力量交鋒,原來就是這樣的。

    “幻覺,這一定都是幻覺。”易天行發現自己和老祖宗都好象還是鮮活地活著,樂的屁顛屁顛地笑了。

    一陣秋風拂來,易天行霍然轉首,看見老祖宗正頹然坐在蒲團上,擔心之余便欲沖過去查看。

    “休得過來!”老祖宗的聲音有些顫抖有些虛弱,卻仍然是霸氣難掩,“可惜哩,可惜哩,只差一點點。”

    易天行不明白師傅說的只差一點點是什麽意思,他先前被那道佛光余蔭所耀,此時感覺渾身刺痛:“師父,你還好吧?”

    “死不了。”老祖宗嘎嘎怪笑一聲,然后極出人意外的一腳把他踹出了茅舍,“沒用的小子。”

    易天行本想繼續發問,忽然感覺身體一輕,便被老祖宗送出了伏魔金剛圈,甫一出圈,便看到原本有些濃厚的青色光圈漸漸淡了,易天行心中一黯,知道自己以后再也很難進到茅屋里,去看一看自己的老祖宗師父,畢竟像今天這樣用吉祥天四位高手的性命換來伏魔金剛圈的淡化,不是隨時都可以做到的。

    “天袈裟的雪蠶衲已經種到你鳥兒子額上了,只要朱雀鳥魄體不滅,袈裟大陣便永遠不全,怎能奈何俺家?若不是這樣,俺怎能抗過這些暑冬之苦,如今俺雖然還是出不去,但它也別想困死我,最多不過五十年……五十年……”

    易天行心中震驚,這才知道原來歸元寺至寶天袈裟不是真的天袈裟,如今朱雀額上的那撮銀羽只是真正天袈裟的一片而已。想到自己當時就對著這一片便險些喪命,不由對今天的袈裟大陣感到駭然。再一聯想到老祖宗的深謀遠慮,不由打了個大大的問號,以想這位當年雖說也是聰明,可這等小計謀向來是屑玩的啊。

    “師父爲什麽不阻止這些吉祥天高手的圖謀?如果先動手,豈不是不用和這可怕的天袈裟大陣硬抗?”易天行心中閃過一絲疑問,卻來不及出口,便被一件事情打斷。

    一直癱軟在地上的秦梓兒,忽然面色一白,整個身體被一股力量淩空抓到半空。

    秦梓兒迅疾醒了過來,一咬下唇,左手劍決疾運,身形幻遁而逝,下一刻出現在后園里的另一片天空。不料那股力量更有鬼神莫測之能,竟似能判斷出她往哪里去,又將她生生抓住。

    這姑娘家果然不愧是上三天中天姿縱橫之人,身法疾變,在空中畫出無數道詭異的弧線,躲著那個無形的手掌。可惜力量上的差距太大,終于被那只無形大手握在手心,

    她身體周遭金光一閃,金光構成一個模糊的人手,可以看出這只人手的指節正準備發力。

    “小公子!”被震的血肉模糊的竹應叟感應著這方,心膽欲喪。

    易天行嘴巴張的大大的,卻不知道該喊什麽。

    天袈裟大陣既然已經暫時平息,這世上能有如此霸道的能力的,除了老祖宗還能有誰。

    “這女娃心腸不好,想來殺我。”老祖宗霸道的聲音遞了出來,“不過膽子挺大,我喜歡。”

    易天行聳聳肩正待說話,歸元寺后園異變又生。

    “前輩手下留情。”

    后園里傳來了一個陌生的聲音。

    一個穿著黑袍的中年人不知從何處遁空而至,身體怪異地浮在半空中,右手一領,一柄清如泉水,朴如竹枝的青鋒破袖而出,毫無煙火氣地在秦梓兒面門前一劃而下。

    一道奇異的光芒閃過,秦梓兒緩緩脫離了老祖宗的控制,被那個身手高明的中年人提著飛落在歸元寺的殿宇屋頂上。

    “想走?”老祖宗今日被天袈裟大陣打的不善,加上又被那緊箍咒兒觸了經年之心痛,恚怒之下動了怒氣。

    “不走。”先前那個中年人誠懇說道:“前輩神通,不是我們這些凡世中人能夠相比,只是前輩若想留下我,恐怕力量又要提升起來,到時天袈裟大陣再起感應,仙術之爭,驚擾人間,這又是何苦?”

    “十年前你來過。”老祖宗說道。

    “正是。晚生上三天秦臨川見過前輩,十年前不自量力,前來挑戰,慘敗而歸,這十年里晚生一直隱居深山,潛心修煉。”中年人恭謹行了一禮。

    易天行眼中寒芒一閃,知道這位中年人肯定就是秦梓兒的父親,神秘的上三天門主,他再看著秦梓兒,發現臉色慘白的秦梓兒正乖乖地站在自己父親身后。

    “小女不知天高地厚,又心憂本人性命,所以冒昧相擾,還請前輩饒過她這一次。”秦臨川又道。

    易天行知道此時對話的兩個人不是自己能插嘴的,于是安靜聽著。

    “七十年前來煩我的那個小娃子是你們門中什麽人?”

    “是本門開派祖師。”

    “后來陸陸續續又來過一些……”

    “也是本門中人。”

    老祖宗嘎嘎笑道:“這些家夥都不聰明,哪比得上今天這個小姑娘陰險,竟然想出這樣一個法子,險些要了俺的性命。”

    秦臨川略帶歉疚的看了一眼自己受傷的女兒,轉而道:“還請前輩告諒。”

    老祖宗囂張說道:“你眼前這少年是俺徒兒,你若不服,可以代我教訓一下。”

    “不敢。”秦臨川懇切道:“令徒高賢,在武當山的賭約已經勝了小女,小女厚顔不認,已是德行有虧,在下此次一定帶她回去嚴加管教。”

    秦臨川看了易天行一眼,微微一笑,易天行被他的眼神一看,不由渾身一麻,再看見他懷中秦梓兒蒼白面上頹然雙瞳悄悄投向自己的幽怨眼光,卻是趕緊轉過臉去。

    世俗修士首領,上三天門主秦臨川的儒雅笑容並沒有維持多久。

    后園上空那只漸漸淡去的金色拳頭正緩緩向茅舍里飄回,老祖宗極輕蔑地嗤了一聲,那只金色拳頭豎了根中指,然后中指一彈,一點淡金色光芒破空而出,擊打在秦臨川的背上。

    “滾吧,老子累了。”

    秦臨川一口鮮血噴出,把歸元寺的殿瓦染作紅梅點點,卻哪里敢還手,恭謹一禮而退。

    上三天從建派之初,便不停有絕頂高手前來歸元寺,意圖對老祖宗不利,每每卻是根本觸不到根本,便慘慘而退。

    而一九九四年的這一次,是門主親女秦梓兒擅自行動,不料卻成爲有史以來距離成功最近的一次,但也是代價最爲慘重的一次,省城的吉祥天高手死了二十三人,只剩下了秦梓兒和竹應叟一女一盲。

    易天行知道,事情並沒有完,無所謂地撇撇眉,回頭望著茅舍輕聲說道:“師父啊,你今天性情變得挺溫和的。”

    “嗯?”

    易天行撓撓頭:“可沒想過你會放那個丫頭走的。”

    “俺家除了女妖怪,甚時節殺過女子?!”老祖宗怒氣漸上,“再說……今后外面的事兒俺不管,有這破袈裟鎮著,俺想管也沒處管去,那丫頭和那些不知死活的小子都給你玩去,免得你太無聊。”

    易天行倒吸一口涼氣,苦笑著心想,我又不像你被關了五百年,閑的沒事兒做找人打架玩,自己這點兒本事,不知道是被人玩還是玩人哩?

    “何況如果不是那丫頭找了幾個道士來把金剛伏魔圈弱了,俺家省了些力氣,俺家又如何出手破陣?留她一命,算承她個情。”

    “敢情這全是您算著的?”易天行倒吸一口涼氣。

    茅舍里停了良久,聲音才又響了起來:“借你九天玄火與天袈裟的冰雪衲相爭之機,俺收了冰雪衲,再種到那紅鳥兒的額上,冰火相濟,損了天袈裟根本。又借著這幫子賊心不死的道士,和那個聰明極了的女娃娃,弱了金剛伏魔圈,這才試著破破這陣,看看俺有沒有出去的可能……誰料到還是差了一絲絲啊。”

    易天行第三次吸一口涼氣,口齒不清說道:“大……大……大陰謀家啊……可不像師父的剛猛形象。”

    老祖宗極淒厲地笑了兩聲:“不管是誰,被前關五百年,后關五百年,也會憋出些壞主意來的。”

    “天袈裟大陣這般厲害,究竟是什麽法寶?”感受著老祖宗的苦郁,小易不知爲何也是悲從中來,趕緊轉了話題。

    “嗯……算是你師公的戰袍?”

    易天行目瞪口呆無語。

    “師父,徒兒以后要做些什麽?”

    “更高、更快、更強,再強……”

    “呃……”易天行小心翼翼問道:“我沒聽錯吧?”

    “俺又不是文盲!”老祖宗勃然大怒:“這五百年的待遇比上五百年好很多,不用老看風景吃澀桃,明時東林黨的文章,清時桐城派的遊記,民初的罵戰,文革的大字報,如今的小報周刊,你師父俺家還是看過的不知比你多多少,我看的書比你認的字兒還多!”

    “那你是閑得。”易天行偷笑想著。

    “咕咕,咕咕,”不知何時飛回寺中的小朱雀不停鳴叫著,似乎在嘲笑什麽。

    易天行終于抑止不住心中好奇問道:“師父,您怎麽又被關起來了?”

    沒聽見回答,他忽然又兩眼放光問道:“師父,您說我該不會也是天上神仙投胎轉世的吧?”

    “滾!”

    老祖宗干淨利落地說完這個字,茅舍便陷入安靜,再也沒有聲音響起。

    易天行讷讷然地跪在地上,向茅舍方向恭恭敬敬地磕了幾個頭,便從后園里離開。

    在大雄寶殿后面找到正笑咪咪擦著觀音像的斌苦和尚,本來想罵他兩句,卻忽然發現無從罵起,只好狠狠啐了兩口:“你這和尚,心腸倒是蠻毒。”

    “阿彌陀佛,佛祖慈悲爲懷,所謂刀來頭受,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吉祥天的這些道兄既然想進后園隨喜,我又何必阻止?”斌苦大師一臉德高望重。

    易天行歎氣道:“只是……死了很多人。”

    “阿彌陀佛。”斌苦大師笑容一收,苦臉道:“小廟老和尚,哪里上威名赫赫上三天的對手,全指望老祖宗出手,誰想到那位小公子竟想出這樣毒辣的計策來,又誰想到老祖宗竟然一直等到天袈裟大陣發動才肯出手。”想了想又幽然歎道:“這是兩百年來,本寺天袈裟大陣第一次發動,果然厲害。”

    易天行也不去理他,笑著丟了一句話:“說到底你也就是一看門的,這麽多感歎干嘛?”一拂衣袖便要出寺門而去。

    斌苦大師急道:“易護法,一月之后要開道場,你可記著要回來。”

    易天行沒好氣道:“上三天現在還敢找你麻煩?還要我這個打手有什麽用?”

    斌苦大師笑咪咪道:“佛曰不可說。”

    “切。”易天行摸摸自己渾身刺痛的身體,哀歎一聲,便往寺門走去。

    歸元寺外的警察和軍人早已收拾完血肉殘局,撤的干干淨淨,香客和遊人們漸漸圍攏過來,議論著先前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四處的小攤販們開始了呦喝,孩童們嬉笑玩耍,一片安樂景象。

    易天行看著這一切,微微一笑,心中充滿安樂,他決定回學校處理些事情,然后去看看許久未見的袁野和醫院里的小肖,然后便回一次縣城。

    這件事情算起來也就是三椿事兒:秦梓兒要殺老祖宗,老祖宗想脫困,佛宗想損上三天實力……怎麽看著,也沒自己什麽事兒啊?他歎了口氣,忽然發現這世上似乎真的沒有什麽能真正信任的人了,在世上生存,還是得靠自己吧?

    易天行苦笑著搖搖頭,看了一眼天上纖淨無塵的天空,看了一眼正在極高處笨拙飛行的肥紅鳥。

    他要回縣城,他要去面對自己人生最重要的人,他要去告訴她:你知道嗎?我有可能是個大妖怪,你知道嗎?世界上真的有神仙,你知道嗎?原來歸元寺里的和尚都像商人一樣,你知道嗎?我遇見一個很厲害的女孩子。你知道嗎?我可能拜了一個天底下最厲害的大妖怪當了師傅,大妖怪是什麽前任傳經者,我可能是下任傳經者。你知道嗎?我會放火噢,而且我還養了個鳥兒子,它比我放火的本事更大……

    “你知道嗎?我好象不是人。”

    “蕾蕾同學,你還要不要我?”

    “我要和你過好日子,我要和你住大房子,所以我要沒人敢來打擾我們倆,所以我要……更高、更快、更強、再強、再再強!”

    少年郎緊握著拳頭,向著省城的天空叫喚著。

第三卷 圍城 第一章 減肥與x光

    第一章 減肥與x光

    深秋里的省城,空氣中飄浮著的塵粒都比別的三個季節顯得清冷些。易天行從歸元寺回到省城大學后,漸漸隱去自己面容里的那一絲愁容,回複了尋常言笑無忌的憊懶模樣,只是在他的內心深處,自然知道前方不知還有什麽樣的事情正等著自己。

    那位秦梓兒姑娘或許是被神秘的上三天門主領回山中療傷去了,總之易天行在校園里微咪著眼四處看,看了很多日子,總沒有看見那個俏麗的人影。

    回到學校后的易天行還很費了一翻唇舌.很遇著些小麻煩,畢竟無緣無故曠了這麽多天課,總是有些說不過去。系里的主任滿臉和藹,卻是暗藏殺機,讓他好不心驚膽戰。好在古老太爺沒吹牛——他果然認識省教育廳里的某個人物,在易天行一個長途電話表明自己窘境后不久,那位教育廳的人物便幫易天行解決了這個問題。

    問題只是暫時解決了,因爲系主任投向這男生的眼神里充滿了恨鐵咋不成精鋼的憤怒。

    而易天行卻比他更憤怒。

    這種怒氣不是來自于清淡如水的校園生活,而是對于前些日子里在歸元寺中武當山上面對著無來由的打壓而産生的郁悶和火氣,更來自于了解事情整個真相后的一絲失落,也在于對自己身份的『迷』惘無知。

    自己究竟是誰?我從哪里來?我要到哪里去?

    被哲學家問了n百年的爛俗三大問,如今卻時常在他的腦子里響起。

    佛心如蓮子,卻止不住塘間碧波耀夕光,如火苗漸上。

    他下意識地不去想,也忍著不去歸元寺看望那位大妖師父,不知道是想逃避還是一絲無措,恨不得閉眼便當前事如夢——縱然他天份異人,禅法精妙——但畢竟也不過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年而已。

    易天行一臉安靜從系里那棟灰撲撲的老式建築里溜了出來,然后回了舊六舍。不料甫一進宿舍,卻發現衆多同學望向自己的眼光里似乎較平日多出些什麽意味來,他微微皺眉,卻還是不忘堆上笑容,從黑糊糊的過道里『摸』到了二四七室,然后推門進去。

    “怎麽了?”他笑嘻嘻地問著自己的室友們。

    幾個同學呵呵一笑,卻顯得有些尴尬。

    這種尴尬在衆人間似乎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

    住上鋪的江蘇同學忽然說道:“老易啊,那些天干嘛去了?”

    易天行笑著應道:“家里出了點兒事,所以臨時走了幾天。”

    這挺公式化的一問一答之后,二四七寢室又陷入了一陣尴尬的沈默之中,半晌后,終于還是德不高望猶重的四川班頭從寢室外面走了進來,打破了這種氣氛。

    “老易,你和社會上的那些人是不是有什麽瓜葛?”

    班頭到底是班頭,直來直去。

    易天行一愣,心想這是怎麽讓人知道的?想了想微笑道:“哪有什麽瓜葛,你知道我是孤兒的。”

    “那咱校醫院前天發生的事兒……?”班長試探著問道。

    易天行哈哈一笑,這才知道爲什麽舊六舍的一干男生們看自己眼神都有些別扭,原來自己被逮到警察局的事情終于傳開了。

    “哪兒啊,你居然忍心冤我是壞人?”易天行眉尖『亂』抖,眼中汪汪扮出黛玉葬花形狀,“人家只是在回來的路上看見一個人受了傷,所以把他送到校醫院,哪知道那人受的竟然是刀傷,所以被警察叔叔請去做筆錄嘛。”

    “惡……”寢室里這六個大男生險些被他作態嚇出汗來,班頭笑道:“還以爲是怎麽回事,原來是這樣啊。”

    易天行微微笑著,全沒有撒謊者應有的歉疚之意,反正他相信斌苦大師一定會讓那位潘局長把自己變清白,反在心里想著,是不是得讓袁野或者鵬飛工貿給自己送面錦旗來,錦旗上大書四字:“見義勇爲”?

    衆人正說著話,舊六舍樓下卻忽然熱鬧起來,一些學生正東一團西一團地圍著說話,似乎發生了什麽事情。住在易天行上床的江蘇同學伸出半個頭去,然后興奮地回身報告道:“同學們,好象是民院那邊出事了。”

    民院,原本是單獨的民族學院,后來並入了省城大學,如今也算是易天行他們的同學。

    民族學院里多的是藏族學生,“學風”飚悍,『性』情爽直,喝的是青稞和馬『奶』,吃的是羊腿和粑粑,天生的狠煞勁兒縱使在繁華風流氣足以銷金锉骨的省城里也沒有絲毫軟化的迹像。三杯吐然諾,五岳倒爲輕,自然,他們是不在乎五岳是何山何水,只是胸腑間宛若高原青天一般磊落凜然,便是這般『性』格,所以這些藏族學生們往往會因爲一言不合,而和周遭的人群發生沖突。

    易天行骨子里也是有些執拗的人,所以並不以爲這種『性』格有什麽大問題,相反還有些隱隱的豔羨。

    若不是第二天他有事情一定要去做,說不定他會下樓去看看這些藏族同學又是在和何方的人馬進行著刀尖上的交流。

    第二天,天還蒙蒙亮,易天行就起了床,到『操』場上百無聊賴地跑了幾個圈,趁著人少的當兒將朱雀鳥兒喚了下來好生折騰了一翻。

    之所以要折騰自己的紅鳥兒子,易天行也有迫不得已的理由。他要給這鳥兒子減肥,想當初這寶貝朱雀兒生下來的時候,那叫一個靈動纖紅不染塵,如今吞了昆侖的地精之火又不知被老祖宗師父怎麽指點了一下,體內的火元倒是一個勁兒地開始猛烈,但這模樣也顯得有些拙且笨肥,肚子圓滾滾的再看不出當初的靈動勁兒。

    ——易天行自然不是以貌取鳥的俗人,只是接下來的縣城之行,他有一個極重要的任務,那便是向偉大的.親愛的.正確的鄒蕾蕾同學進行全盤交待,而自己這非人非妖的身體只怕會斷了自己的姻緣,全副希望就寄托在這可愛的朱雀鳥上。

    誰都知道,無論愚笨或是冰雪聰明,只要是小女生,對于可愛的小鳥小獸總有抵擋不住的無窮愛意。易天行就指望著自己的紅鳥兒子能吸收蕾蕾同學大部分的注意力,同時提高她的愛心指數,從而能夠抵抗自己男朋友不是“人”的無限驚恐。

    可惜了哉,這紅鳥如今看著也太不可愛了,直像鳥中的惡霸,中號的火雞。

    這叫易天行如何能依?于是從歸元寺回來的這些天,他天天指使著朱雀鳥在省城和武當之間來回飛行,必須在三刻之內往返,反正如今武當山的老少道士們也都知道了這朱雀的存在,也就沒必要擔心什麽。

    只是每日的長途飛行拉練讓小朱雀是羽散體頹,骨碌碌轉的眼睛里第一次對老爹有了恚恨之意,可即便這般,鳥兒的減肥工作仍然陷入停頓,體重一點沒輕,身形一點沒瘦,讓易天行不由長嗟短歎,好生不甘。

    今日又將小紅鳥折騰的夠嗆,易天行才罷了手,無奈搖搖頭,將手一背,去省城大學的二食堂吃了碗稀粥啃了兩個饅頭,沿著破爛的一球場慢悠悠地逛到校東門,準備去看望小肖。

    小肖的傷勢已經穩定很多了,袁野幾天前就把他轉到了省人民醫院,易天行背了個爛包走下樓,遠遠看了一眼正漸漸圍攏過來的藏族青年們,笑了一笑,走出校門,搭上十九路公共汽車,便往醫院趕去。一路上公汽人氣混雜,薰鼻難忍,卻讓這位少年郎覺得欣喜無比,前些日子他一直在和那些半仙半人的修道打交道,此時真真切切感受著凡俗氣息,卻是難得的享受,他在人民醫院大門外買了個硬硬的鍋魁,往里面塞了三塊錢的牛肉,便開始大嚼起來。一口牛肉一口油,學老農民樣蹲在街沿兒,看著面前走過的男男女女,好生快樂。

    吃完鍋魁,又買了七個放進書包里,便往醫院里進去,到住院部找到病房,推門而入。

    在門口守著的兩個混混兒瞧著他眼生,伸手攔住,嘴里喝道:“做什麽呢?沒看這是單人特護病房嗎?怎麽就往里闖?”

    說來奇怪,在歸元寺武當山和那些修道人一番爭斗后,易天行的心『性』反而變得更加沈穩,全然沒有初識法術后睥睨世人的佻脫模樣,反是一臉誠懇地說道:“我叫易天行,來看一下小肖。”

    兩個小混混是被袁野專門安排在醫院里照顧小肖的人,自然是心思活絡,勤快能干,乍一聽易天行這名字,便覺著有些耳熟,再一細想便記起這名字代表的是什麽,后背里的汗涮的一聲就出來了,低頭顫聲道:“原來是少爺。”

    易天行笑了笑,心想這古家的少爺當著沒什麽好處,調侃道:“別叫少爺。”看了一眼這二人,發現年紀也挺小的,便大喇喇道:“以后就叫我易哥好了。”說完便擡頭往病房里走。

    那兩小的在他身后一聽,臉上動容,心想少爺就是少爺,時刻站在流行浪花的上頭——這不是省港那邊道上正流行的稱謂嗎?對視一眼,恭恭敬敬地行禮道:“是,一哥。”

    不知道易天行如果知道這二位聽錯了自己的話后會有什麽樣的想法,但當他看見一臉蒼白的小肖正閉眼躺在床上,心頭便是無名火起。雖然暗算小肖的吉祥天宗思如今被自己的天火一刀打的不知死活,但只要一想到眼前這位傷余之人下半輩子不知還能不能靠自己的雙腿走路,他的心里便是一陣煩悶和黯然。

    這時候,他才發現小肖的病床旁有一個年輕小子正伏在床邊睡覺。

    那小子生的頗爲清秀,與小肖長的有幾分相似。易天行皺皺眉頭,知道這肯定就是小肖那個唯一的親人,弟弟。他上前輕輕喊醒了這小子。

    “你是誰?”小肖弟弟的眼中『露』出一絲驚謊,也難怪他,自己的兄長被人將腿砍斷了,自然讓他有些不安。

    “我叫易天行。”易天行盡可能地讓自己的笑容顯得自然些,“是你哥在公司里的同事。你是小肖的弟弟吧?叫啥名兒?”

    “我叫肖勇。”

    “今年多大了?”

    “十七。”

    “在哪兒上學呢?”

    易天行或許習慣了在鵬飛工貿這邊發號施令,于是也不覺得自己一個學生像慈祥長者般發問顯得有些怪異。

    “在六中讀高中。”

    “我不是讓公司里請了看護嗎?”易天行見這小子臉上滿是疲憊之『色』,眼中紅絲不斷,有些心疼。

    肖勇有些憨憨地笑了,“自己哥,哪好讓外人服侍。”

    易天行也笑了笑,說道:“你先去旁邊休息一下,我和你哥有些事情要說。”

    肖勇有些遲疑,問道:“哥剛恢複沒幾天,醫生說要他多休息。”

    易天行搖搖頭,臉上雖然仍然帶笑,話語里卻不給他反駁的機會:“一會兒時間。”

    肖勇也是聰明人,見到這年輕人能夠無聲無息地通過門外兩個保镖進到病房,肯定這人不是什麽簡單人物,他也隱隱知道自己哥哥是在道上混的,想了想也笑道:“那好,我也兩天沒睡了,辛苦您了。”

    “很得體。”易天行看著他推門出去,在心里贊了一聲,接著便想到有這樣一個弟弟,那他兄長肯定也差不到哪里去。

    這個時候病房里便只剩下他還有在病床上沈睡不醒的小肖。

    易天行將手伸到自己頸后,『摸』了『摸』,前些天老祖宗師父在自己腦后種了一根妖『毛』,雖然后來被真武大帝殘留的氣息給煉化了,但在武當山與小公子秦梓兒的戰斗中,這根妖『毛』卻給了他很多不知從何而來的啓示,讓他懂了一些自己本來絕對不會懂的事情。

    他將自己的右掌輕輕提前,對著病房里白淨的牆面。

    坐禅三味經在腦中一閃念,他的中食二指指甲下各有一道淡紅『色』的火苗輕輕渺渺地滲了出來,約『摸』一寸左右,閃耀無端。

    便像要識破小公子秦梓兒的真蘭弦時一樣,他毫不猶豫地將這兩只燃著玄火的手指輕輕抹上自己的雙眼。

    足可融金化鐵的天火,被他用手指均勻地途在自己嬌嫩的眼球上。他卻只感覺著自己的眼珠被微溫的指腹輕輕『揉』動著,十分舒服。

    下一刻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這一手果然如在武當山上一樣奏效了。

    他眨眨眼,再看這病房里的景象,卻覺得有些怪異,床頭櫃,鮮花,窗台上的幔紗,所有的線條都以一種很奇妙的方式呈現在自己的眼里。

    易天行不知道這種法門能持續多長時間,趕緊走上前去,坐到小肖的病床旁,掀開被子,雙眼緊緊盯著他被繃帶層層包裹著的斷腿。

    這只腿是被吉祥天門下宗思手中仙劍所斬,仙劍之利不是人間物品所能比擬,也幸而如此,小肖的斷肢截面平滑異常,省城大學的微創科醫生才能盡可能完美地將斷肢重植,神經恢複也應該比一般的斷肢病人來的簡單些。

    易天行並不懂醫,但他在武當山用這火指灼瞳的法門識破了秦梓兒真蘭弦的運行軌迹后,便隱隱感覺,自己可以用這個法門來看看小肖的傷到底怎麽樣了,看看那些在醫學界也顯得十分麻煩的神經元修複進行的如何。

    果不出其所料,他的眼光一觸繃帶,反『射』回來的圖像卻不是白白的醫用繃帶,而似乎帶有了某種穿透的力量,深深往里扎去。易天行小心翼翼地調用著自己的神思,一面輕念心經以穩定心神,一面催動著自己的神念往小肖的斷肢里望去。

    神目如電,這是說的天上諸神。而此時易天行的眼光雖不如電閃雷鳴般可怕,卻也是如x光一般犀利。

    不知道看了多久,易天行長歎一口氣,緩緩將自己的神思從小肖斷肢處收了回來。一擡頭,卻愕然看見小肖正有些吃力地偏頭望著自己。

    易天行嚇了一跳,尴尬道:“醒了?”

    小肖看著他半天沒有說話,忽然問道:“我的腿有沒有救?”

    “這應該問醫生。”易天行撓著腦袋應道。

    “少爺,你能幫我的。我知道。”小肖經曆一番生死后,竟是較諸以前更沈靜許多。”

    “我怎麽幫你?”

    “我的腿怎麽樣了?醫生說創面有些奇怪,神經元連上后總是通不了,做了幾次電刺激也沒有反應。”小肖望著易天行。

    易天行歎了一聲,沈默良久后道:“那把傷你的劍有些古怪,創面似乎被隔絕了。呆會兒我會去和主治醫生說一聲,加壓和電刺這些方案都暫時停下來。”

    “我就知道你剛才看到了。”小肖聽見他的話不但沒有失望,反而笑了。

    易天行也笑了,他喜歡和聰明人說話,這樣比較簡單,何況他本來就對小肖有所寄望。

    “有些事情,不需要和太多人說。”

    “知道。”小肖咳嗽了兩聲。

    “先休息吧。”易天行轉過身去,問道:“能不能喝水?”

    “前幾天開始進流食,不過今天好象要做什麽檢查,醫生讓我暫時先別喝。”

    “喔。”易天行隨口應了聲,從床頭櫃上取了根棉簽,在口杯里蘸了些清水,輕輕地潤著小肖的唇角,一面挪著棉簽,一面似無意說道:“你就安心養傷,放心,我會把你的腿弄好的。”

    小肖有些難以自抑地『露』出一絲感激之『色』。

    “感激什麽?”易天行淡淡道。

    “感激少爺服侍我。”小肖笑著說話,眼角卻有些濕。

    易天行笑著搖搖頭,心里卻是蠻酸楚:“最不喜歡你們這些混道上的人,本來就是我欠你的,怎麽現在倒覺得我是在對你施恩一樣。”

    正說著,袁野接到手下小弟的電話,知道少爺往省人民醫院來了,于是也急匆匆地趕了過來。易天行扭頭看他進來,不免有些詫異,說道:“你怎麽來了?”

    袁野取下自己脖上的白『色』圍巾,挂到病房的衣架上,一面應道:“聽說少爺來醫院了,我就來看看您有什麽吩咐沒。”

    易天行沒好氣道:“前幾天不是才通過電話?這般迫不及待想見我?”他看了一眼病倦之『色』漸上的小肖,給袁野做了個眼『色』,溫言和小肖說了幾句,便離開了病房。

    袁野一愣,只得又將體溫尚存的圍巾重又挂上,轉頭在小肖手上輕輕拍了兩下,也跟著出了病房。

    省人民醫院住院部后面是個極大的園子,園子里種著些耐寒的長青植物,時不時有病人在護士的攙扶下行走于草坪林間,享受著這冬日里難得的陽光。

    易天行呵著熱氣,看著自己呵出的熱霧在眼前幻成了各式各樣的形狀,隨口問道:“前些天在電話里和你說的事情,你查的怎麽樣了?”

    “查了一下,基本上和他進公司的時候說的情況差不多。”

    “他身上有人命官司沒有?”

    袁野搖搖頭:“很可惜沒有,小肖從學校出來就進的公司,這幾年表現的倒是挺能干。但身上沒有官司,所以想在公司里上位比較困難。”

    “沒有才好。”易天行下意識地擺擺手,笑著說道:“這樣才能夠保證他將來能盡可能保護古家的利益。”

    “這是怎麽個說法?”袁野皺皺眉。

    “人終是要有所畏懼心才好。”易天行歎道:“如果連人命都不放在眼里了,哪這世上還有什麽東西是他不敢抛卻的?”

    “明白了。”袁野若有所思,“小肖是個本分人,但也是個聰明人,這兩條占齊的兄弟確實不多。當年若不是他一個人帶著弟弟生活,恐怕也不會走上這條道路。”

    頓了頓他又道:“只是看他有沒有這麽大的野心了,如果他自己都沒有主事的膽量和想法,你我想扶他上位也比較困難。”

    “野心這兩個字太難聽。”易天行笑著擺擺手指頭,“叫上進心比較好。”他望著特護病房所在的住院部三樓,唇角微微一翹,心想這樣聰明的小夥子,往往會顯得太有自知之明,自保有作,進取不足,不過既然他已經看透了自己的神通,那自己就有辦法讓他有信心去當古家在省城的主事人。

    易天行決定將一些淺顯的佛宗法門傳給小肖。

    一是爲了讓他將來能夠獨當一面,二來是……爲了心中的一絲歉疚吧?

    袁野見他安靜地走著,也就安靜地隨在后面,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問道:“少爺,前些天省城發生了一件大事情。”

    “噢?”易天行眉梢一挑,“什麽事兒?”

    “那天夜里,市局的潘局將少爺從派出所里撈出來后,您不是跟著那輛車去了歸元寺?”

    “是啊。”易天行停下了腳步,隱約猜到袁野說的大事是什麽。

    “第二天,聽說警備區司令部和警察第二分隊都出動了,在歸元寺門口險些干了起來。”

    “你聽誰說的?”易天行仍然是一臉平靜。

    袁野聳聳肩:“就像以前說的,鼠有鼠道。這些大事情,我們這種人總是比較容易是到消息,更何況這次軍警兩方對峙,事情鬧的真是很大。”

    易天行此時眉宇間始現出一絲憂『色』,心想在世俗里鬧出事情來,不會有什麽后患吧?正想著,又聽見袁野在身后關切問道:“少爺,這件事情和你無關?”

    易天行眉梢一挑應道:“我有這麽大能量嗎?別瞎猜了。”雖然明知袁野肯定不相信,但至少明面上他是不會承認什麽的,他爲了阻止袁野繼續發問轉而問道:“最近和老太爺通了電話沒有?他可有說些什麽事情?”

    袁野搖搖頭道:“老太爺只是吩咐我聽少爺您指示,沒有什麽別的交待。”

    易天行想到躲到高陽縣城的這位老狐狸,便想到自己這些天隱隱想到的某種不好的推論,歎口氣,終于還是問起了省城道上的事情:“最近省城安不安靜?”

    “不是很安靜。”袁野平靜應道;“少爺上次被警察局請了去,道上便有些風言風語,那個從中搗鬼的城東彪子借著這勢頭,有些囂張勁,在省商和金羊廣場那里與我們有些爭執,只是少爺那些天一直沒有音訊,加上您交待過這件事情由您親自處理,所以我們就一直擱在那兒,沒有動手。”

    易天行看看人民醫院里的冬日美景,心想自己終究還是繞不過這些渾水,唇角微微翹了起來。

    “城東彪子的事情,少爺是放手讓下面做,還是自己處理?”袁野瞧出來這位讀大學的當家少爺對這些道上事情有些煩惱。

    “我自己來吧。”易天行微微笑道:“讓你們做,只怕又得血流成河。”

    “我們會有分寸的。”袁野應道。

    “大家的分寸本來就不一樣……對了。”易天行臉上浮起微笑,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有個事兒,你不能瞞我。”

    “少爺請講。”袁野有些愕然。

    易天行慢悠悠說道:“你真想一心回高陽縣服侍老太爺?”

    “自然。”

    “那就好。”易天行微笑道:“若你想打理省城的家業,我自然也有辦法讓你接手。所以我想問清楚,不然將來我們扶著小肖上了位,你心里不高興就不好了。”

    袁野微微一笑道:“我知道少爺是直『性』子,我也不會拐彎,所以放心吧。”

    “你若想留在省城,也是應有之義,所以不需要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易天行靜靜地看著他的雙眼。

    袁野沈默半晌后道:“若說人不貪圖享受,那是虛假到了極點。但少爺若是在省城呆久了也就知道,一個人肩子上扛著一大家子的産業,干的又是這種見不得光的事情,日子久了,換誰都不想繼續干下去。”

    “原來你也是個好偷懶的人。”易天行像是重新認識了這個有趣的“家丁”。

    “彼此彼此。”袁野輕聲應道。

    “幫我買張車票。”易天行對他說道:“我要回一趟高陽縣。”

第三卷 圍城 第二章 蕾蕾媽與鳥兒子

    第二章 蕾蕾媽與鳥兒子

    所謂去路便是歸途。

    易天行坐上從省城返回高陽縣城的火車,后背靠在綠色的硬座人造革上,雙眼微閉,聞著車廂里傳來陣陣汗臭,不由一陣恍忽,仿佛回到了幾個月前,自己剛剛從高陽縣到省城來讀書的那輛火車上。當時的易天行身上沒有什麽負擔,初明佛性,天火將生,在火車上整治了幾個霸道的遊客,還美滋滋地用手掌的高溫給自己煮了一碗方便面。

    如今他在歸元寺修行有成,體真火充盈,一應法門更是稔熟,再不似當初的修行初哥模樣,意隨心動,隨時隨地便能將體內的真火玩出花樣來。可是,如今卻沒了玩花樣的的興趣。

    這便是厭了乏了的結果。

    他斜乜著眼打量著車廂里的人群,在心底輕輕歎了一聲,便閉目假寐。

    一路無話,他也沒有吃什麽東西,不知道過了多少個小時,火車終于在一陣刺耳的咯吱聲中停在了高陽縣城那個破爛的月台旁,而這個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跳下車廂,易天行從書包里拿出瓶水,狠狠地灌了一大口,再狠狠盯了一眼天上的月亮,歎道:“娘的,老家就是好,月亮都比省城要亮很多!”九十年代中的縣城還沒有太多汙染,夜空確實顯得比大省城要干淨許多。看完了月亮,又看向那邊燈火依燃亮著的下貨站台。

    那邊在忙碌的苦力們,那邊叮叮響著的小推車,都是他很熟悉的人或事,在去省城讀書之前,爲了湊學費,他曾經在這里扛了很多天的大包,只是沒想到,一到省城,他卻莫名其妙成了什麽古家的少爺,創下扛大包縣城紀錄所賺的錢,現在還在自己的褲兜里,一分錢都沒有花出去。

    易天行唇角微微向上翹起,然后背起書包,便向縣城火車城高高的台階下走去。

    縣城並不繁華,深夜里,萬家燈火早已熄滅,只剩下冬夜的寒風,和街道兩側六七層高的樓房里傳來的安憩氣息。易天行走在空蕩蕩的大街上,並不急著回家,反而緩緩走著。借著月光的映照,他在小巷里東穿西穿,終于回到了江邊的那一大片棚戶區,街面上攔車的石墩一如從前,破舊一如從前,就連街角垃圾的臭味似乎都沒有改變什麽。

    看著熟悉的街景,他無來由的一陣感動。

    他的小黑屋還在老地方,沒有人來動,城市拆遷的步伐還來不及踏入這片肮髒的角落。易天行低聲歡叫一聲,一腳踹開屋門,極熟練地左手一拉燈繩。

    頓時,整間小黑屋被籠罩在了暖暖的桔黃燈光之中。

    縱使半年無人居住,滿屋的灰塵在他的眼里,也是這般的親近。床上墊的還是干草,易天行想也沒想便躺了上去,真舒服啊,比學校寢室的木床舒服,比歸元寺的禅房舒服,比鵬飛工貿的大班皮椅舒服……還是家里最舒服。

    他就這般感歎著沈沈睡去,這是半年來他睡的最好的一覺。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他就醒了過來,關上點了一夜的小黃燈,推門而出,對著起著薄霧的小石坪發了發呆,便開始像去省城之前的那十幾年間一樣,似模似樣地開始打起拳來,一套拳畢,又找了塊干巴巴的毛巾,在鄰居家的水龍頭處像做賊一樣打濕,胡亂擦了把臉,然后進屋推出了那輛二八的破舊自行車。

    車子是用鐵鏈鎖住的,易天行撓頭撓的頭皮快破了也沒想起來鑰匙是在什麽地方,于是他雙手握住鐵鏈,輕輕一用力,將鐵鏈子拉成兩截,騎上自由了的自行車,沿著江邊往高陽縣中出發。

    到縣中門口的時候,離中午放學還早,他百無聊賴地等著,一只腳擱在自行車腳踏板上,一只腳擱在人行道上,就像蕾蕾以前等他一樣。

    “釘鈴鈴。”

    放學的鈴聲響起,學生們撒著歡地往外噴湧著,易天行微咪著眼注意著從學校里走出來的短發女生,卻沒有看見自己想看見的那個人影。正一失神,卻發現有一個女孩子,一個穿著粉紅棉襖的女孩子騎著自行車往江邊走了。

    這個女生不是短發,一條俏皮的可愛的小瓣子在后輕輕搖晃。

    易天行怪叫一聲,認出那輛二四的天藍自行車,趕緊騎上自行車跟了上去。

    高陽縣城的江邊仍然是籠罩在淡淡的日光和夾竹桃的包圍中,少年男女的再次重逢似乎沒有小說里描述的那麽熾烈和浪漫。

    “你怎麽跑回來了?”

    “不是說過元旦要回來看你的嗎?”

    “嗯?”鄒蕾蕾可愛地偏了偏腦袋,烏溜溜的黑眼珠亂著易天行的心:“最近三十七天沒有寫信,兩個月沒有電話,然后……卻突然回來了?”說完這句話,小姑娘推著自行車便往前騎去。

    易天行趕緊又跟了上去,涎著臉道:“真是想你,所以回來的。”

    “吃了飯沒有?”

    “還沒呢。”

    “去我家吧,騎快點兒,不然媽會把米放進鍋里了。”

    “哎。”易天行脆生生地應著,心里著實歡喜異常。這或許就是鄒蕾蕾最吸引他的地方——淡然,自在,隨便——易天行清楚,一個女生用這種態度對你的時候,實際上已經把你視作了最親近的人。

    “腿好些沒有?”

    “你說呢?”蕾蕾輕快地騎著自行車,沒好氣地回了一句,語中嗔怪之意蕩著易天行心魄。

    “頭發留長了,真漂亮。”易天行啧啧歎著。

    “去省城半年,說話還是這麽沒營養。”蕾蕾並不因爲久別重逢而改變自己爽朗的心性。

    推開鄒蕾蕾家門,不可避免的,易天行又要編造一大堆說辭來應付頗爲吃驚的鄒爸爸和胖主任的詢問。好不容易等盤查結束,便坐上桌子準備吃飯。易天行在省城的水晶宮里吃過海鮮,在寶通禅寺吃過素齋,在歸元寺里吃過面條,在學校里啃過饅頭,可無論哪一種也比不上在鄒家吃的飯香。

    想著上半年自己在這里吃過的四菜一湯,易天行還是覺得齒頰留香,這香不一般,卻是家常味的。

    吃完飯,慈祥且可愛的兩位長輩阻止了易天行洗碗以拍馬屁的舉動,將兩個少年男女趕進了里間。鄒蕾蕾去廁所擰了個熱乎乎的濕毛巾遞給易天行,易天行誠惶誠恐地接了過來,香香地在臉上用力擦著,嘴里含糊不清道:“是你的吧?真香,像你身上的味兒。”

    “找死啊!”鄒蕾蕾接回毛巾,看著上面的汙迹苦笑了一下,再回頭看著爸媽似乎沒有在偷窺,嘿嘿笑了一聲:“想聞味兒?”

    易天行心道有這等好事?心里想著,面上便自然流露出來遐思的模樣。

    鄒蕾蕾冷哼一聲:“做夢去吧。”

    易天行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腦袋。

    “說吧,怎麽忽然回來了,是不是出了什麽事兒?”蕾蕾坐在鋪著碎花床單的單人床上,靜靜看著易天行,眼里閃過一絲憂慮。

    易天行知道面前這妮子關心自己,感動之余,卻有些害怕自己將要出口的內容,想了想道:“是有點兒事情要和你說,不過也不是什麽要緊事。”他在心里安慰自己,自己說不定是神仙,不是妖怪,這有什麽大不了的,又一想,如果自己命好真是神仙,這事情好象也小不到哪里去……只好讷讷說道:“不過說想你,這是真話。”

    鄒蕾蕾見他認真地表情,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別笑。我在省城過的挺好的,你可別在縣城里瞎擔心。”易天行安慰她,心里卻在想著:“確實過的挺好,娘的,只不過見過幾次死人,見過幾次電視里才會出現的東東,什麽你挑著擔我牽著馬之流。”

    “說不說呢?”頗有幾分男子爽朗氣的蕾蕾同學有些煩了。

    易天行討好求饒道:“這爸媽都在家,不方便說。”

    他原意是想著這事兒讓自己的親密愛人知道也就罷了,斷不敢去驚嚇二位老人家。不料鄒蕾蕾卻從這句話里聽出別的意味來,一低頭,眉眼角不自抑地露出一絲嬌羞之意,手指下意識地輕輕扭在一處:“你臉皮這麽厚的人,也會有不方便?”

    說實話,在省城光怪陸離的生活里,易天行確實沒有太多想起鄒蕾蕾的美國時間,但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這女子的一颦一笑不自主的便會浮現在腦海里,給他生活的勇氣和樂趣,那一句:“咱們以后住大房子”的誓言宛如一直響在耳邊。

    此時看著小姑娘情動模樣,易天行哪還止得住滿腔情思,偷偷扭頭看著鄒爸爸和胖主任的行蹤,猴急地躥上前去,低頭照著蕾蕾姑娘紅撲撲的臉蛋上就叭唧了一口。

    入口香滑……嗯,好象是說咖啡。

    鄒蕾蕾想不到這小子居然會來突然襲擊,不由又羞又惱,卻是不敢大聲嚷嚷,只好一個勁兒地用眼神表達著殺人的欲望。易天行坐在椅子上卻在回味那香香的味道,只顧傻兮兮地笑著,自然沒有防備到蕾蕾走上前來,使出了失傳已久的擰耳絕招……

    “啊!”的一聲慘呼,易天行金剛不壞之身唯一的罩門又被鄒蕾蕾給破了。他可憐兮兮地捂著自己耳朵,心底卻是萬分懷念這種味道,似乎有一個聲音從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升了起來。

    “真好,又被這只可愛的小手捏著了。”

    打破這種幾分暖昧幾分溫情氣氛的,是有些不合時宜沖進屋來的胖主任。

    “蕾蕾,你別欺負他!”

    鄒蕾蕾險些翻了白眼,心想這位到底是誰的媽啊?易天行卻不好說什麽,只好呵呵笑著說:“沒事兒,沒事兒。”

    待胖主任出去后,蕾蕾笑咪咪地問道:“什麽時候回來的?”

    “昨晚上。”易天行有些害怕。

    “噢?”蕾蕾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就睡在你那個屋子里的嗎?”

    “是啊。”

    “事情真的只能晚上說?”

    易天行想了想道:“是啊,晚上說吧。”

    “那好,晚上你在家里等著我吧。”鄒蕾蕾有些糊塗,不知道這個從省城偷跑回來的大男生究竟有什麽要緊事必須和自己說,這一糊塗也就忘了對他先前的行爲繼續小懲。

    下午的時候,易天行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小黑屋,本來想學幾十年前的可憐人們吃憶苦飯一般,再去那個自己當年倚以爲生的垃圾山上踏踏舊迹,不料卻找不到了拾破爛的家什,那根前端分叉的竹棍也不知道哪里去了,他冥思苦想,才記起來,自己當時是順手將這些塞到了口袋里帶到了省城。想到此節,他不由苦笑起來,早知道在省城里會遇見那麽多神神道道的事情,自己哪里還敢有做一個偉大破爛王的美夢?

    想到晚上蕾蕾要來,想到晚上就要在蕾蕾面前表露自己的妖異體質,易天行自然十分緊張。他先是將小黑屋里好生打扮了一番,當然,做做清潔工作而已,接著去小池塘邊將小朱雀召了下來,好生端詳了許久,雖然還是不敢確定這小家夥能不能增加自己在蕾蕾面前過關的機會,但把牙一咬,心道:拼了!

    一時盼著鄒蕾蕾來,一時怕鄒蕾蕾來,就在這般忐忑的心情中,夜色漸漸降臨。易天行去街上買了些小吃食,然后便向等待審查的犯人一樣,雙手放在膝蓋上,坐的筆直,等待著那個姑娘的到來。

    咯吱一聲,鄒蕾蕾怯生生地推門進來看了一眼,看見坐在床上做威武狀的易天行,捂嘴偷笑,也放了心:“這地方只來過一次,差點兒找不到地方了。”

    易天行微笑道:“先吃飯吧,吃完了和你說件事兒。”他盡力想把這件事兒說的輕描淡寫一些,然后注意到了鄒蕾蕾手上提的一個袋子。

    “是什麽?”他有些好奇。

    鄒蕾蕾走上前去,頗豪氣地把他推開,將袋子里的東西拿了出來,將袋子里的東西鋪到床上,易天行這才看清楚,是一床淡青色的被褥。原先易天行那破爛的被單,早就因爲要斷薛三兒一條腿的事情,被他撕成兩半,去寫了幅標語,挂在了海鷗商店外的大樹上。

    “真拿了床來啊?”易天行撓撓后腦勺。

    鄒蕾蕾笑著看了他一眼,“你答應元旦回來看我,就真的回來了,我當時答應給你買新被子,當然也得坐到。”

    易天行感覺真窩心,心想有個女子關心自己真是娘的人世間最快樂幸福的事情,眼眶將濕卻趕緊嬉皮笑臉道:“吃了飯再來,咱倆人呆會兒在這新被褥上躺躺。”

    鄒蕾蕾難得沒有嗔怪著吼他,反而幽幽道:“何苦老在臉上擺出這副小醜神情來。”易天行一時默然,溫柔應道:“還是你最了解我,你也知道,我一大爺們,總會不好意思的。”

    昏暗卻溫暖的桔黃燈光下,這一對少年男女開始對桌上的吃食開始進攻。

    蕾蕾遞了張紙給易天行擦嘴,然后靜靜望著他:“說吧,什麽事情。”

    易天行看著她的雙眼,發現甯和的眼神只有信任,不由有些無來由的驚慌,就此沈默下來,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擡起自己的腦袋,有些吃力地說道:“還記得有一天在江邊我和你說過的話嗎?”

    鄒蕾蕾似乎也感覺到了氣氛有些怪異,強自笑道:“我又不是你這個怪物天才,記性當然不如你。”

    “當時我問你如果我是個怪物怎麽辦?”

    鄒蕾蕾一笑,露出白白的牙,甜甜道:“你本來就是怪物天才嘛。”

    小姑娘這個回答和當時在江邊的回答一樣,甚至連神情一樣。易天行也與當時一樣一笑無語,轉頭卻看不到道路邊上的江水在夕陽照耀下閃動著,只看見自己的小黑屋里桔黃的燈光像一個怪物的眼睛一樣悄悄眨著。

    “我就是一個怪物。”易天行鼓足了無比的勇氣,拿出了在歸元寺里救小朱雀玩疊羅漢時的力量,拼出了與秦梓兒往武當狂奔時的決心,還帶上一絲“鳥逼火鳥”時的破罐子破摔精神……用蚊子哼哼一樣大小的聲音說出了這七個字。

    小黑屋里陷入了一陣沈默。

    易天行有些害怕,低頭不敢言語,半晌之后擡起頭卻有些莫名其妙地發現鄒蕾蕾正用一種電視劇上常見的傷痛欲絕表情,眼眶里泛著淚花看著自己。

    他一時慌了手腳:“蕾蕾,別哭,乖,別哭啊。”慌了手腳,于是只好毛手毛腳地走上前去,想把這個惹人憐愛的姑娘摟在懷里。

    不料卻挨了一耳光,啪的一聲脆響。

    收回手掌,蕾蕾姑娘的眼里閃過一絲黯然,半晌之后幽幽然輕聲道:“說吧。”

    易天行捂著自己的左臉,心想自己不是已經說過了嗎?還要說什麽?抖著聲音又重複了一遍:“我真是一個怪物。”

    “你覺得這種借口有勁嗎?”蕾蕾同學眼中幽怨足以擊倒五百個刀槍不入的易天行,“胡云來信里說了,你在省城經常不在學校,他和何偉找你人也找不到。你如果在那里認識了什麽女孩子,和我直說就是。我鄒蕾蕾難道還會與你厮脫不開?你也太小瞧我了吧?”

    易天行瞠目結舌,哪里料到這妮子竟然是這般想法,一時腦中浮出諸般念頭,既想去痛揍多嘴的胡云一頓,一時想拜倒于地,爲女人天生與衆不同的思維模式大哭一場,一時……卻又想起了秦梓兒那張秀麗無比的面容,心頭莫名愧意漸起。他趕緊搖搖腦袋,把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甩開,苦笑著說道:“你想到哪方面去了?”

    蕾蕾姑娘雖然性子開朗可愛,但這時候想到易天行移情別戀,還用了這樣一個蹩腳的借口來侮辱自己的智商,早就是又氣又怒又傷,眼淚珠子一串串地滴了下來。

    “真的沒有,俺發誓,如果俺有別的心思,罰俺一輩子欲舉無力!”此誓不可謂不毒矣。

    鄒蕾蕾被這無賴逗的破涕爲笑,還帶著淚滯的臉龐卻忽然疑惑起來:“那你到底想說什麽?”忽然像是醒過來一般:“你說……你是怪物?”

    “是啊。”易天行被這麽一鬧也認命了。

    鄒蕾蕾失笑道:“你瞎說什麽呢?”

    易天行極認真地回答道:“不是瞎說,是真的。”說完他從身旁拿起一把菜刀,在蕾蕾的一聲驚呼里向自己的左臂用力斬去!

    噗的一聲悶響,不像鐵石相觸,也沒有入肉之音。

    易天行的手臂仍然是完好如常,只是袖子已經被砍出了一道大口子。

    鄒蕾蕾看看他的手臂,又看看他的臉,又看看他的手臂,嘴巴張的老大,似乎想說些什麽,最終卻是沒有說出來。

    易天行安靜地等待著,他有信心,因爲他這個怪物喜歡的女人,在某些方面也有比怪物更加堅韌的神經。

    蕾蕾姑娘果然沒有令人失望地暈厥過去,只是面色有一些蒼白,她輕聲說道:“就是這樣嗎?”

    “不止。”易天行淡淡地說著,心里卻是有些心疼面前這個可愛的姑娘,今天晚上要看到很多變態的表演。

    “還記得另一次你和我說你是妖怪時,我的反應嗎?”鄒蕾蕾帶著倔犟勁兒地用袖口擦干自己臉上的淚水。

    “當然記得。”易天行低下頭去。

    鄒蕾蕾當時的回答讓他感覺很好,很自然,很符合易天行對理想伴侶的想像,女生當時睜著大大的像黑晶一般漂亮的大眼睛認真說道:“那你等先變成怪物讓我看看,我才能決定怎麽辦,如果能比你現在變得更帥一點,那可是件好事啊……”

    “我現在才知道當時你爲什麽老問我這些莫名奇妙的問題。”蕾蕾微笑著望著他,床角的雙腿卻有些發抖,“既然我回答過你,那我就有勇氣來看一看,看看你到底能不能變得帥一些。”

    易天行歎了口氣,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卻聽著丫頭帶著哭腔說道:“我還是不敢看,該看的時候你喊我一聲。”一說完便往床上趴去,用被子捂住自己腦袋,整個身體瑟瑟發抖。

    怕成這樣,她還是沒有逃跑。

    這個事實讓易天行感動的唏里嘩啦的,有些掏心掏肺的感動,所謂許終身,便是在這一刻許下了。

    過了許久。

    埋頭于被褥冒充鴕鳥的蕾蕾同學終于顫抖著身體回過頭來,然后看見小黑屋的地上多了一團紅乎乎的東西,她下意識里想要尖叫,卻用無比的毅力指揮自己的雙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唇。

    小黑屋里死一般的沈默,昏黃的燈光此時不再滲出溫暖。

    鄒蕾蕾死死盯著面前這團紅火的東西,大大的眼睛里雖然充滿恐懼,卻是倔犟地不肯閉上。過了很久很久,仿佛一個世紀之后,女孩兒的眼睛終于眨了一下,一滴淚珠從眼眶里滑落,在潔淨的臉頰上淌成一道弧線。

    “雖然……但是……還是很可愛的……”

    “聲音雖然很抖,但畢竟還能說出話來。”站在角落里的易天行一顆心放下來了一半,心想小紅鳥今天表現的不錯,初見蕾蕾媽,表現的還頗爲溫馴。他心一松,便沒有注意到鄒蕾蕾的眼神有些煥散。

    鄒蕾蕾看著面前的紅鳥兒,嘴唇微微抖著,忽而唇角一咧,嗚呀一聲哭了出來,這一哭,哭的是比孟姜女還要淒涼三分,淒淒慘慘戚戚,將那紅肥綠瘦全哭成了易安筆下慘淡頹然之景……

    “你……你怎麽能是一只鳥呢……”

    再堅強的姑娘,此時也終于抵擋不住今晚的沖擊,蕾蕾同學眼珠子迷離地翻了兩翻,身子向后一倒,便昏了過去。

    留下在一旁角落里尴尬無比,被視而不見的易天行目瞪口呆。

    “醒醒,醒醒。”

    鄒蕾蕾醒過來,便看見易天行那張平凡無奇,平日里親切,今天卻覺得有些害怕的面孔。她先是下意識地往牆角里躲了躲,接著便嘴巴一咧又哭了起來。

    這女子真是可愛,說不哭便不哭,說哭……那便很難停下了。

    “錯了,錯了。”易天行急得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像個大舌頭一般將事情解釋了一通。鄒蕾蕾雖然被駭的有些糊塗了,但看著床前的易天行,再看看床下那只露出無辜神色的大紅肥鳥,神智終于慢慢恢複過來,半晌之后,她鎮定了一下心神,抖著聲音問道:“你不是鳥?”

    “扯蛋!”易天行恨不得把自己的頭發揪下來,只可惜這頭發比歸元寺里的鐵蓮還要扎實,雖然這麽多年沒有長長過,但要撕下來也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里,易天行終于頗爲艱澀地將自己的身世和在省城里的遭遇講了個通通徹徹,明明白白。而在故事結束之后,鄒蕾蕾卻仍然只會睜著那雙靈動的大眼睛,重複問著那一句話:“你真的不是一只鳥?”

    易天行不知道自己心愛的姑娘是否能夠接受自己這異于常人的體質和別的方面。只是看著有些癡癡的鄒蕾蕾傻傻地坐在床角。

    “現在你什麽都知道了。”他苦笑著說道。

    鄒蕾蕾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似乎還是無法接受這些光怪陸離的故事:“真的很難相信。”

    易天行歎了一口氣,體內火元命輪微轉,手掌上燃起了熊熊火焰。

    在火光的映照下,鄒蕾蕾美麗的臉上露出幾分不可思議的表情。

    又是一陣極長極尴尬的沈默之后,鄒蕾蕾試探著想回複兩人平常說話的氣氛。

    “這就是你說的朱雀兒子?我剛才就是把它誤認成你?”她看著正在地面上百無聊賴地進行走路運的小紅肥鳥。

    “是啊。”易天行習慣性地苦笑道:“我向你保證,我不會變身,又變不成什麽奇形怪狀的家夥。”

    “真的挺可愛的。”女孩兒愛小動物的天性終于暫時戰勝了莫名的恐懼。

    小朱雀從生下來的那天起,便開始聽自己沒用的老爹在自己耳邊唠叨,說在縣城里有個蕾蕾媽,這時候看著床上那個蠻可憐的女孩子,知道這位便是蕾蕾媽了,知道這位姑娘對自己老爹似乎比自己更爲重要些,想著平時被老爹教訓的可憐模樣,它決定找一個厲害些的靠山,于是搖搖擺擺地向床前走了過去,憨態可掬。

    鄒蕾蕾先是因爲它的靠近嚇了一跳,接著卻被這紅色肥鳥走路時小屁股顛顛的好笑模樣逗笑了。

    小朱雀見蕾蕾媽似乎挺喜歡看自己扭屁股,于是干脆在床下跳起了巴西桑巴,將那胖乎乎的屁股扭成了麻花。鄒蕾蕾捂著嘴吃吃笑著,易天行在一旁看著終于松了口氣,心里給自己這鳥兒子記了大大一功。

    “我能抱抱它嗎?”鄒蕾蕾情緒有些平複了,但還是不大敢看易天行,卻似乎不怎麽害怕這紅鳥。

    “當然。你可是它的蕾蕾媽。”易天行喜出望外。

    “瞎說什麽呢?我可不想這麽早當媽。”一句調侃出口,一句嗔怪出口,男女間先前被平空拉遠的關系似乎又稍微近了一些。

    小朱雀被易天行耳濡目染著,雖然今天是第一次看見“傳說中的蕾蕾媽”,但早就已經熟了老爹那套拍美人臀的溜須功夫,見蕾蕾媽要抱自己,紅火的雙翅一撲騰,便往蕾蕾的懷里撲了過去。

    “真沈。”鄒蕾蕾漸漸不再害怕了,抱著這只肥重的大紅鳥。

    小朱雀最近天天往武當山來回飛玩減肥,最聽不得諸如沈.重.肥.笨之類的話,聽見初見面的蕾蕾媽也這般說,耍賴似的把小腦袋往鄒蕾蕾懷里鑽著,在蕾蕾柔軟的胸上又蹭又拱。

    鄒蕾蕾吃癢,呵呵笑了起來,用手指輕輕梳理著小朱雀柔順的鳥羽。

    易天行卻是臉色鐵青,心想老子還沒碰到過的地方,這鳥兒子倒搶了先,真是失算啊。

第三卷 圍城 第三章 問星空

    第三章 問星空

    夜已深了,鄒蕾蕾拒絕了易天行送自己的請求,可以看得出來,她對于如今的易天行還是有些隱隱的害怕。易天行也知道這種事情是強求不來,不能急于求成,自然也不怎麽傷心——畢竟鄒蕾蕾要求把鳥兒子抱回家玩,這就是極好的兆頭。

    “今天受了驚嚇,真對不住,回去的路上小心一些。”易天行看著面前這個可愛的女孩,不由想到半年前他們二人被薛三兒派的殺手用汽車撞飛的事情,心中一片疼惜。

    鄒蕾蕾低頭良久,然后靜靜說道:“謝謝你專門回來告訴我這件事情,至少這說明……你是看重我的。只是這件事情,你讓我想想……”

    “不急不急。”易天行急于表現自己的溫良純仁。

    “那我先走了。”

    “別抱著它,它現在太沈,放它飛吧,它會跟著你的。”易天行看了一眼正滿眼惬意躺在蕾蕾懷里的肥紅鳥。

    小朱雀咕咕叫了幾聲,即是表示反對,又是表示無可奈何的接受。

    鄒蕾蕾欲言又止,最后終于忍不住好奇心問道:“這麽大個鳥,是怎麽從你身體里鑽出來的?”

    易天行幸虧沒有喝水,不然肯定止不住一口水噴出來。

    蕾蕾嘿嘿笑了兩聲,將朱雀放飛,然后踏上了天藍色的自行車。

    “小朱雀真可愛,就是叫聲不好聽,像雞叫。”

    這次輪到易天行嘿嘿笑了,半晌后,他看著蕾蕾在夜風里輕輕搖擺的小辮,柔聲說道:“想好了就告訴我一聲,我知道不容易,所以你怎麽做,我都同意。”

    蕾蕾正要蹬車的腿僵了一下,安靜許久后,她回過頭來,澄淨的眼神看著自己一直放在心里最溫柔地方的男子:“如果我決定了,我會來告訴你……”

    小姑娘說話顯得有些客氣生分,少年郎有點兒黯然。

    看著那輛天藍色的自行車在夜色下的高陽棚戶區里漸行漸遠,易天行心頭忽然一陣疏朗,就像久雨的天空忽然放晴,從天上重重遮蔽的云層中漏下一道天火,照拂在心頭。

    小朱雀和他一樣,都有金剛不壞的身體,都有吐火的本事,有它跟著鄒蕾蕾,易天行並不擔心女孩的安全問題。而今天這一次攤牌,似乎得到了一個不錯的結果,這讓一直沈沈壓在易天行心頭的兩塊大石去了一塊,不由感到無比輕松,也更加堅定了他搬去另一塊石頭的把握。

    古老太爺還是住在那幢臨江背山的好風水宅子里。易天行借著夜色,從后山向下滑去,速度很快,聲音卻很輕,偶爾碰見猙獰的石尖想劃傷自己,他反而會比較快意地借此穩定一下身形。

    宅子四周全是青樹,縱使在寒冷的冬日里,樹葉也沒有落光,綠色仍舊殘留著,拱衛著這片安靜異常的莊園。

    易天行滑到了莊園的后牆,手指微微用力,在水泥牆上硬生生鑽出一個洞來,然后慢慢地向上爬著。牆上是一片鐵絲網,應該是高壓電,他不知道自己的身體能不能抵抗得住,畢竟當年自殘的時節,也沒有膽大到和電老虎開玩笑,于是他微微伏低身體,銳利無比的目光在莊園里淡淡掃過,不出意外地發現角落里有些漢子在巡邏。

    天上浮云只有可憐的幾絡,不可能指望他們將月光遮住。

    易天行暗吸一口氣,眼角余光注意著那些大漢的動靜,好不容易等到幾個大漢的眼角同時離開自己所在的方位,深深插入牆面的手指一勾,腳尖在牆上輕輕一點,整個身體便倒轉了起來,在空中劃了一個弧線,就像是甩鐵錘一樣,將自己的身體甩了進去。

    甫一落地,在一刹那間,易天行腳尖在牆上一蹬,整個人的身體便像一道輕煙般向前躥去,到了小洋樓的窗台上,伏低了身子,用那叢灌木擋住自己。

    保安們聽見似乎有什麽東西墜地,警覺無比的他們迅即將目光掃了過來,卻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從莊園的高牆到洋樓前有二十米的距離,而這二十米全是空曠的地面,沒有辦法藏人的。他們只是轉了個頭,這世界上應該沒有人能夠在他們轉頭的一瞬間里跑出二十米,于是他們放下心來。

    易天行屏住呼吸,開始用皮膚貪婪的吸取空氣,像一只覓食前的狸貓般順著小洋樓向上爬去,任何一處細微的縫隙都可以被他借力,而強悍的肌肉和指力,讓這種攀爬顯得分外輕靈,在黑夜之中,如果有人能看見某人像在樓房的表面慢慢向上浮去,一定會認爲是個幽靈。

    從露台的側邊他悄悄地爬了上去,來到了自己曾經挨過一槍的書房門口。他食指輕輕化出一道極纖細的真火之苗,從門縫里伸了進去,火苗與鎖鑰輕輕一觸,金屬便抵抗不住這種可怕的高溫,瞬間化爲鐵水,沿著木門向下淌去。

    易天行輕輕推門而入,穿過書櫃旁的那道內門,悄悄走進了臥室。

    臥室里的布置很簡單,木制的仿古家俱雖然肯定價格不菲,但看著並不障眼。床上有一位老者正在熟睡,花白的頭發在枕頭上散亂著,枕頭旁邊放著一個有些老舊的收音匣子。

    易天行輕輕走了過去,就像一個幽靈一般。

    他將手指輕輕放在那位老者的頸下,正準備說話,便感覺自己的腋下被一把冰涼的金屬抵住了。

    “誰?”

    臥室里燈光亮了起來,好在並不如何刺眼。

    古老太爺緩緩轉過頭來,手里握著一把手槍,就是曾經喂過易天行一顆子彈的銀白色勃朗甯。老太爺看見潛到自己床邊的年青人,愣了一愣,似乎沒有想到是他。

    “你知道這把槍打我不死。”易天行的食指還是放在古老太爺的頸下,“而我隨時可以殺死你。”

    “你這是在做什麽?”古老太爺臉上的皺紋像包子上的十八個褶,但語氣還是非常冷靜。

    “向你問些事情。”

    “不明白你爲什麽要在這種情況下問我。”

    “因爲我不敢確定,除非生命受到危脅的情況下,你還會在什麽情況下說實話。”易天行微微笑著。

    “把指頭移開。”古老太爺也笑了,“你要知道外面有很多把槍對著你,這可不是我手上這女人和老人用的花哨玩意。”

    這句話一出,臥室的門被人推開了,窗外.欄邊,都出現了很多人,手上都拿著火力極猛的家夥對著易天行。

    古二一直在家,這個時候也穿著睡衣,扛著霰彈槍沖了進來,他看見是易天行,也是愣了。

    “你不在省城,怎麽回來了?”古老太爺收回了槍。

    易天行也收回了手指。

    “出去吧,是三少爺。”古老太爺對手下吩咐道。

    除了古二有些猶豫,其余的手下應了聲便齊唰唰地退了下去,一時間,臥室里又只剩下這一個老狐狸和一只嫩狐狸。

    “你怎麽知道我進來的?”易天行從床邊的茶幾上給自己倒了杯水喝。

    “門響了。”古老太爺開始穿棉睡衣,準備起床,“我老了,容易驚醒,再說枕邊就有個報警的裝置。”

    易天行這才知道是門口鎖鑰融化的鐵水落地的聲音驚醒了這位老狐狸,想到那麽輕微的聲音也能驚醒他,不由感到了一絲佩服,同時想到這老頭子自從執掌省城黑幫以后,只怕日日過的就是這種風吹草動的日子,不免又多了一分同情。

    他走上前去,幫古老太爺把睡衣的帶子系好,又倒了一杯溫水給他,然后在床對面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古老太爺喝了口水,坐在床上開始發問:“說吧,怎麽忽然回來了?”

    “你難道不知道我回縣城?”易天行的唇角露出一絲譏諷,他才不信袁野沒有通知他。

    古老太爺呵呵笑了一聲:“只以爲你回縣城看小女朋友,哪里知道你會半夜進來給我老家夥驚喜。”

    “說吧。”

    “說吧。”

    兩個人一先一后說出同樣的兩個字。

    “說說你爲什麽回來。”

    “我回來是想問你,這些事情到底是怎麽回事。”易天行坐在沙發上跷起二郎腿。

    古老太爺沈默了一會兒:“你這時候就不怕我說假話?”

    易天行微笑道:“在生命與真相之間選擇一個。”他很誠懇地說道:“真相只有一個,我以爺爺的名義發誓。”

    古老太爺側側頭,頗有些興致地打量著這個后生,這個讓自己把整個家族生意交了出去,卻仍然想來整治自己的后生。

    “我如此信任你,你有什麽話難道不能好好地和我說?”他微笑著,平靜如古井的雙眼看著少年。

    “人,不在生死關頭,總是會習慣性地話語中打些埋伏。”易天行聳聳肩。

    “你認爲你這時候還有能力危脅我?”老狐狸微微笑著,唇角露出狡黠的笑容,“剛才你若不把手指挪開,或許還有這個可能。”

    易天行也歪歪腦袋,不置可否地說道:“你那些槍手還在門外面,就算沖進來,只怕也會來不及。”

    古老太爺靜靜道:“小子,你或許忘了,我能活到現在,從來都不是靠的別人的力量。”老人蒼老的手指輕輕垂在床邊,開始微動起來,指尖似乎隱隱透著寒氣。

    易天行雙眼漸漸咪了起來。

    便在一瞬之間,屋內的燈光黯了一下,易天行感覺某種力量破空而至,擦著自己的手掌邊擊向自己剛喝完水的空杯子。

    叮叮數聲脆響,漂亮的玻璃杯被整齊割成了幾個透明的圓圈。

    “比打碎難多了,老爺子的修爲果然高明。”易天行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態度,臉上卻不自覺地浮上一絲妖異的笑容,“可惜我在省城里被一個小姑娘的風刃打磨的厲害,對上這些,並不會怎麽害怕。”

    話音一落,他手指輕輕一彈,一朵耀著金紅之色的火蓮從他的食指尖吐了出來,緩緩向古老太爺漂了過去。

    古老太爺臉上露出極大的緊張,而這朵火蓮將要飄到他面前時,卻平空消失在了空氣之中。

    “如果我願意,我可以在一眨眼間將這屋子里所有的東西都燒成灰燼。”易天行看著他,“相信我,我尊老愛幼,不會騙老人家的。”

    古老太爺自然能明白剛才易天行這手高明到了什麽程度,他也是第一次看到易天行的真火神通,一時愣在原地,半晌后才醒過神來。

    “我不認爲,你與我之間有什麽誤會。”他看著易天行平靜說道:“如果有什麽誤會,我希望我們能把這個誤會化解。”

    “不是誤會。”易天行搖搖手指頭,“只是要個答案。”

    “什麽答案?”

    “你把我誘進這個局中的原因。”

    古老太爺瞳孔微縮:“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還用講的太清楚嗎?”易天行看著他,“不要把我當傻子,雖然我很願意裝傻子。你把整副家業給我,我最初還以爲你是想借助我的能力替你打江山,可后來看著你是真準備把攤子給我接手,這是爲什麽?”他止住古老太爺發話,接著說道:“你給我講的那些故事,那些在省城救美的故事,有幾分是真?有幾分是假?你故弄玄虛,將上三天講的神神道道,又借老祖宗的故事誘我去歸元寺。”

    “而當我進了歸元寺,便發現事情和你說的完全不一樣了。”易天行歎道,“我身不由己地陷了進去,想拔腿而出的時候,卻已經太晚了。”

    他哼哼冷笑道:“你說因爲自己修爲低,所以上三天不來接你修行,如今我修了心經,自然看出你的修爲早已是上六重的高人,吉祥天的門人比你強的也沒幾個。”

    “你究竟是誰?”

    “你爲什麽要編那樣一個故事,托我去向老祖宗道謝,從而讓我進了歸元寺?”

    “你想做什麽?你把我引進這些修行門的爭斗,是爲了什麽?”

    一連串的發問,都是易天行這些日子來的疑問,如同暴風雨一般向古老太爺襲去。

    古老太爺卻只是安靜地聽著,慢慢臉上卻浮起了一絲微笑:“這些事情不是都是自然而然發生的嗎?又和我這個老頭子有什麽關系?就算我誘你進歸元寺,難道我能指使斌苦大師傳你佛法?難道我能算出恰在此時上三天會和歸元寺發生沖突?難道我能算出你會拜了大恩人爲師?難道我能算出來這所有的所有?”

    “陰謀,不可能如此細密複雜。”老太爺歎道:“你畢竟還是太過年輕,試問如此絲絲入扣,一步不錯的陰謀,除了神佛,還有誰能編織出來?”

    “你這番話已經承認自己撒了謊。”易天行冷冷道:“至少你不像半年前表現的那樣,對修道門派一無所知,只是個偶爾得了神通的世俗黑道大老。”

    “不錯,有些事情我是有所隱瞞,但我對你並無惡意。”古老太爺安靜說道:“那個故事是真的,我也確實是被老祖宗賜了一身神通。就像前人說過的那樣,撒謊,總是要九成真,一成假。”

    “原因,我只是想知道爲什麽。”

    “就算沒有我,你也會踏入歸元寺,你也會與上三天發生沖突,這所有的一切是早已注定的。”古老太爺微微一笑,“當你來到我的面前的時候,你只是一個平凡的學生,而我要做的,就是將你的人生軌迹引向你應該走的曲線。”

    易天行閉眼,搖搖頭,睜眼:“怎麽走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從來不相信什麽命運之類的事情。”

    “還記得在外面的露台上,我曾經和你說的那句話嗎?”古老太爺此時看向他的眼神帶了一分悲天憫人的氣息,“當時我指著夜空上綴著的滿天繁星對你說,你是宇宙間永�照耀的星辰,不可能劃上一片天空讓自己停留,你終究要成爲你本應成爲的你。”

    “很拗口的說法,很狗血的說辭。”易天行冷靜如常,並不爲其所動,“你知道我要聽的不是這些虛無缥涉的說辭,我要聽的是具體的東西。”

    “命運,本來就是很虛無缥渺的事情。”古老太爺肅然道,“但,你必須相信這一點。那一年,大恩人救了我夫婦二人性命,神識一渡便在我腦中刻下印迹,說佛家有位大人物將轉世爲生,要我等著他的到來,然后送到他的身邊。如今我終于做到了,而且也證明了,你所謂虛無缥缈的事情,就這樣準確無誤地發生在了我的眼前。”

    易天行的嘴巴立馬變成河馬嘴,半天合不攏來:“大人物?你是說俺?”

    古老太爺點點頭:“我是爲了報恩,所以在你讀初中的時候便回到縣城養老,一方面是自己確實厭了道上的爭斗,另一方面也是等著你的成長。”

    原來這位縣城里赫赫有名的古老太爺竟然是爲了自己才回高陽縣城!

    易天行覺得一股寒意漸漸生了起來,思慮如此周全,所謀必大,由不得他不小心:“薛老三那件事情是不是你安排的?”

    “不錯。”古老狐狸沒有什麽愧疚之色:“雖然你和薛老三結仇不是我的計劃,但薛老三確實是被我暗中安排在市里躲著。”

    “就爲了與我見一面?”

    “是爲了和你自然的見面。如果不是這樣,我實在很難想出什麽方法可以讓你不起疑心。”古老太爺說道:“你是一個表面大咧咧,實際上很謹慎的年輕人,如果我平空和你講這些故事,相信沒有辦法將你引進歸元寺。”

    “進歸元寺就是爲了后面的這一系列事情?”易天行搖搖頭:“你應該能查到我報考的是省城大學,以你在省城的能量,如果想把我誘進歸元寺,不用繞這麽多彎子。”

    “那個故事也是爲了在你的心頭留下一絲痕迹。”古老太爺沒有隱瞞,“修道者首重心境,或許不多,但一絲就足夠了。至于后來在省城發生的事情,根本不是我這樣一個小修行者所能掌控的。你知道,我只是一個領路人,將你領進歸元寺,日后的造化就看你自己的了。”

    古老太爺極認真地看著他的雙眼:“任何宗教,其實都像是一個門派,都是需要招弟子攬人手的,佛道之爭哪像泾渭一樣分明。佛道的爭執其實只是表象,歸根結底,還是利益的沖突。道門自從七十年前聚成上三天后,便和世俗社會糾纏如一,與之相較,這寺廟倒是有些衰落了。你既然被牽扯了進來,我勸你還是好好籌劃一下,既要保得自己性命,也做些事情吧。”

    “我該做些什麽?沖到昆侖山把上三天給滅了?”易天行自嘲說著。

    古老太爺呵呵一笑:“我始終身份不大見得光,所以斌苦那和尚總是不肯見我。但你不一樣,我相信過不了多久,這些和尚們便會有事情來麻煩你的。”

    易天行苦笑:“就知道事情沒這麽好玩。”

    “我有沒有幫手?”他搓著手說道:“你知道,我有非常世儈的一面。”

    古老太爺皺眉道:“這就要問斌苦那和尚了。”

    知道在這個比自己還羅嗦的老狐狸處再問不出來什麽,易天行站起身來,準備離開。

    “我決定把省城的事情交給小肖管。”

    “這是小事情,你做主吧。”古老太爺表現的很大方。

    “鵬飛工貿的事情我不用管了吧?”易天行道:“我準備做專職的大和尚好了。”

    古老太爺苦笑道:“江湖血腥,其實是幫助你入世修行罷了,你若實在不喜歡,我也沒辄。”

    “血腥,入世?”易天行笑道:“敢情這佛門弟子的入世修行就是打打架,跳跳舞。”

    古老太爺撓撓頭,心想你這少年歸納的倒也簡單,讷讷道:“你要這麽理解,倒也不錯。”

    “我的領路人……”想到自己這半年來的生生死死,都是拜面前這位老狐狸所賜,易天行語氣中透出一絲寒意,“你領路的任務完成了,今后準備做什麽?”

    “混吃等死。”古老太爺表現的很大度。

    易天行從莊園里走了出去,沿途那些彪形大漢們都向他躬身行禮,再想到先前在臥室里和古老太爺一番什麽都沒有弄清楚的談話,他愈發覺得自己先前偷偷溜進來的舉措有些滑稽和可笑,然后在門口看見那個一臉煞的古二。

    “不要看著我不爽。”易天行知道這人心里在想些什麽,輕描淡寫地說道:“別以爲我想替你們姓古的看這家,別以爲我想霸占你家,是你爺爺那混俅逼我當惡霸的。”

    高陽縣城江邊亂石一片,江風帶著淡淡的腥氣拂過易天行的面龐。他看著江心隨著波浪起伏的月亮倒影,忍不住擡頭望天,想從這極高而遠的夜空里尋出些蛛絲馬迹出來。今夜的談話,不僅沒有把他心中的石塊掀開,反而讓他更沈重。與古老狐狸的交流雖然沒有達到預期中的目的,至少也讓他明白了很少的一些東西。

    也是極重要的一些東西。

    上三天的背后是道門,歸元寺的背后是佛宗,要干架喲要干架。自己哩?好象是佛家的嘛大人物投胎轉生,好神奇喲好神奇……

    還有古老太爺下意識里說的那句話:“試問如此絲絲入扣,一步不錯的陰謀,除了神佛,還有誰能編織出來?”

    神佛?

    呸!他往江里吐了口濃痰。

    “老子偏不救,又能如何?”雖然這般蠻不講理地設想著,他的腦海里卻不自禁地浮現起在草舍中曾經驚鴻一敝的老僧背影,那蕭索的背影仿佛蘊含著天下至大的不甘和郁結。

    易天行心頭一顫,他知道自己是真地不可能丟下這位老祖宗師父不管了。不說他救了自己和鳥兒子一命,單是那份被囚五百年的痛苦,也仿佛讓他感同身受,萬分不安,而他對這樣一個傳說中的英雄人物,不可能把他想像成無惡不作的壞人,擅用機謀的奸險小人。

    即便他真的是壞人。

    也沒有人能擁有剝奪另一個人五百年自由的權利。

    縱使是老祖宗口里說的那個大嬸也不行。

    在易天行最開始發現自己的妖異體質后,他曾經對著滿天星空罵了句髒話。

    “我干!”

    這個時候,他又對著滿天星空開始罵了起來……直到把所有罵人的話全部吐完,他才覺得心情似乎好過了些,然后對著幽幽深藍的星空極粗魯地比了個中指。

    豎著中指的少年郎對著不知在宇宙間哪個角落里逍遙的滿天神佛罵道:“老子玩不贏你們,當心老子不玩了!”

    第二天,易天行到了縣城外的一處荒山上。他對著淺淺墳起的土丘,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

    “爺爺,不孝的孫兒來看您了。”

    墳頭幾點小白花迎風招展,不知這花兒是什麽品種,生命力竟如此頑強,在冬日的寒風里也是自開無語。

    拜完爺爺的墳地,他回縣城買了一張火車票,便準備踏上回省城的路途。在鄒蕾蕾家吃了一頓食不知味的飯,然后蕾蕾送他出了家門。

    “考慮的怎麽樣了?”易天行昨天夜里模糊知道了自己將要面臨的情況后,頓覺前途渺渺,此時看著女孩純淨面容,不知怎地有沖動希望她說出讓自己失望的判斷。

    “還沒想好。”鄒蕾蕾看著他的雙眼,仍然顯得有些怯生生的,“你等我再想想。”

    “也好。”易天行微笑了一下,昨天晚上興起的學韋爵爺挾美挾款私逃的想法,在這白天里自然成了白日夢。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人生,我們都沒有權利去替別人做決定。

    老天爺也不行。

    這是易天行的人生信條。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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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07:07

第三卷 圍城 第四章 不如跳舞

    第四章 不如跳舞

    沒有傷痛病痛的壓力,沒有生活的壓力,甚至沒有生死的壓力,前十七年的小易過的是何等的灑然自在。若壓力襲身,他卻變成了有些執拗的少年郎,想不明白,那便不想了,應付不了,那便躲了。兼職的大和尚想來不怎麽好玩,入世修行相對而言,總是自由些。

    不過是打打架,跳跳舞罷了。

    便在人生的風口浪尖上像只猴子般舞之蹈之,也算是不虛了時光。

    力量給人帶來權力,權力帶來改變,這種改變便是一道城牆,小易不想進去,也已經進去了,想出來,也已經扯脫不開,所以只好——騎城牆,看風光。

    圍城,便是這意思。

    下午很早,易天行就離開了省城大學,往金羊廣場去,準備去打人。

    ——可憐的孩子。

    任何一個城市都有自己的心髒有自己的臉面也有自己的不願意被人看見的角落,而很奇怪的是這樣三種地方,往往在一個城市里面都隔得不遠。所以北京有王府井后海,廣州有天河東有棠下,台北有西門町……省城也不例外。

    省城的心髒和最見不得光的角落,便集中在省商中心和金羊廣場一帶,這一帶高樓林立,商鋪夾雜,長街之上車流如織,擁擠的人群在過街天橋和地下通道面色匆忙地行走著,來回于購物天堂和書香撲面的書城間,這般景象,在九十年代中期的中國,也算是排的上號的繁華城區。

    易天行這個時候剛從書城里出來,這書城號稱是亞洲前三的賣書之地,待他進去逛了一圈后,卻略覺有些失望。在校圖書館里沒有查到的梵文入門,在這個書城也沒有找到,于是他只好買了張省城地圖便出來。

    本來按照他的記憶力,購書這種花錢費時的工作應該是不用的,只是易天行有些怪癖,他喜歡買地圖,當年在縣城里窮,就喜歡在圖書館里看,如今身上有了些閑錢,袁野給他卡上打的十萬塊錢基本上還沒怎麽動過,于是看見了地圖便有些愛不釋手,只是三塊五一張的價格讓他有些吃痛。

    也虧得他有這種看地圖的怪癖,不然在和小公子秦梓兒往武當山的賭約,只怕他怎樣都會輸個徹底。

    從書城出來,沿著中山大道北往內一轉,繞過省商中心,到了金羊廣場的側面,整個城市的景象頓時不同。只見天色未晚,各式霓虹燈已然閃亮,一排三四層的樓前停著數不清的轎車,一路望過去,竟似看不見頭。從這些樓里飄來各式各樣的香氣,提醒著易天行,這就是省城最奢華的食肆聚集地。

    中國人講究個現世的福氣,于是花在享受上的時間和精力總是顯得尤其的多,如今的人們好不容易多了些閑錢,便拿出來瞎整。飲食居首,而飽暖思淫欲,自然,在這一排食肆的后面,便是各式各樣的“休閑”場所了。

    “泰式按摩。”

    “正宗足療。”

    易天行險些被這些招牌和招牌字下面所隱含的暖昧意思幌暈了腦袋,趕緊低著頭急行了幾步,來到了一個略顯得清靜些的角落。

    角落里有幾個獨立的樓層,門前看不到停的車輛,也沒有太過花里忽哨的裝飾,反而是淡淡暖色的燈光讓人胸中升起一些難以言喻的感受。

    易天行咪著眼看著樓上的招牌:“清心會所”,知道自己今天要找的地方到了,不由啞然一笑,心想那位周小美的生意手腕果然不落俗流,難怪城東彪子的幾家夜總會生意會差成那樣。

    便要擡步進去,卻遇見了自己根本沒有想到的麻煩。

    “這位……同學?”站在清心會所門口的保安攔住了他的去向。

    易天行一笑,心想這保安眼力好,怎麽就瞧出來自己是學生了,說道:“還沒開始營業嗎?”

    那保安朝他身上望了兩眼,忍不住笑了,帶著一絲揶揄說道:“您是來消費的嗎?”

    易天行笑笑:“進去看看可以吧?”

    “當然不行。”保安態度不算惡劣,“本會所恕不接待非會員。”

    九十年代中的中國,哪有這種私人會所的調調,易天行當然知道這條規矩是莫須有的,笑著說道:“總沒有把客人攔在門外的道理。”忽然瞧見對方看自己的眼神,不由眼光向下自己掃視了一番,這才明白問題出在哪里——像自己這樣一個衣著寒酸的年輕人,還背著個泛黃的軍綠書包——要進這種銷金窟,確實會惹人發笑的。

    他有些好笑地聳聳肩,說道:“我是來找人的,請問周小美在嗎?”

    “周小美?”兩個保安帶著疑惑的眼神互問了幾句,然后應道:“沒有這個人。”

    易天行本來還想說清楚一點,但一轉眼看見街角一處頗爲熱鬧,心思一動,向兩個保安告了聲擾,便在這兩人莫名其妙的眼光護送下往街角那頭走去。

    街角也是一處大的娛樂場所,四層樓平平攤開幾百米,樓前一個大院,看上去還有那麽幾分氣派,霓虹燈招牌在夜色中閃閃發亮,幻成了一個流光溢彩的英文單詞:

    “M-town”

    這是間迪吧,而且也是鵬飛工貿在省城的生意。易天行先前心思一動,便是想到城東彪子如果要來的話,估計也不會直接向清心會所伸手,畢竟會所里鬼知道有些什麽官面上的人物消遣,最大的可能,還是來這間叫M塘的迪廳,袁野也說過,鵬飛開的這家迪廳在整個省城里都是排的上號的,和城東的JJ還有人民公園那里一家並稱省城三大。

    而且最關鍵的是,易天行此時的打扮,雖然進迪廳也會顯得有些另類,但至少不會有人攔著自己。

    迪廳里很吵。

    非常吵。

    這是易天行交了六十塊錢門票后的第一印象,第二個感覺便是,貴,真他媽的貴。

    洵目的燈光映在易天行的臉上,讓他微微閉眼,嘈雜的音樂打在他的耳里,讓他微微心煩。世界就是這個樣子的,有人好靜有人好鬧,只是這般鬧騰又有什麽快樂可言呢?

    看著舞場里把自己身體扭成奇形怪狀的紅男綠女們,易天行作如是想法。

    走到吧台前,他要了一瓶啤酒,進門前就在保安那里問清楚了的,六十塊錢一張的門票送一瓶啤酒,女士免費。想到這節,易天行不由狠狠地咕哝吞下一口啤酒,他是堅定的男女平等捍衛者,甚至還常常自诩有一點女權主義的傾向,所以最見不得這等不平等待遇。

    迪廳里的聲音越來越大,場中的人們也越扭越瘋,易天行坐在高高的椅子上,看著女人們扭動著的臀兒,心思亂動。嗯,紅粉真是骷髅嗎?那真是要大智慧了,幸好,真的是幸好,自己沒有這種可憐的智慧,看著這些臀線起伏還真是蠻賞心悅目的。

    袁野告訴過他,這幾天城東彪子常常會使手下的人過來小砸。所謂小砸就是說小型砸場,不是那種幾十號人逢人便趕,逢物便砸的大挑釁,而是使喚幾個不知名的小子來惹惹事,鬧鬧場,把生意折騰下那種的小麻煩。

    易天行三口就喝完了啤酒,想了想呆會兒這酒錢估計還是周小美給的,于是笑咪咪地又要了一打啤酒,在吧台小妹詫異的眼神里慢慢飲著,等著那些來小砸的城東朋友。

    他不在乎什麽,從武當山活著回來了,他還會在乎這些混混兒?

    約摸晚上十點多鍾的樣子,迪廳一個角落里發生了騷動,音樂沒有停,但易天行的耳力已經聽到了那里傳來的哭泣和叫罵之聲。過了會兒,聲音越來越大,場內的保安也知道發生了事情,趕緊過去,而周圍一些看見了的人群也圍了過去看熱鬧,但場中的絕大多數人還是帶著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純情表情扭著並不顯得那麽純潔的腰肢動作。

    易天行看著吧台里的小妹眼中閃過一絲焦慮,于是問道:“是不是出什麽事兒了?”

    小妹雖然很奇怪台前這位青年學生的酒量,但仍是下意識答道:“好象是娟子,不知道怎麽回事。”

    娟子可能是這位吧台小妹的朋友,那也應該是M塘里面的服務員,易天行想著:“要不要過去看看。”

    吧台小妹看了一眼易天行面前像林子一樣豎著的酒瓶子,面上露出一絲猶豫。

    “我不會逃單的。”易天行哈哈笑道:“我跟你一起過去看看。”

    吧台小妹一笑:“別想離我太近,我不會給你這種機會。”

    易天行這時候才細細看她,發現在迪廳昏暗的燈光下,每一個女子都顯得異樣妩媚,不由心中一動。

    跟著吧台小妹,從昏暗的牆邊走了過去,發現鬧事的地方是一處角台,有幾個大漢正在不停罵罵咧咧的,而一個模樣清秀的服務員正滿身酒水,嗚嗚泣著。

    易天行在旁冷眼看了看,終于知曉了事情經過。客人要摸服務員的尊臀,服務員不依,于是客人大罵,潑酒水,客戶經理來道歉,客人依舊不依,要惹事。——他在心里歎一下,這鬧事的人,怎麽一千多年了還依舊是這個套路?推陳出新的事情真的就沒有人做過?

    吧台小妹把那個模樣清秀的娟子姑娘扶了出來,客戶經理正在不停地安撫對方,誰知那幾個大漢見自己調戲未成的服務員要走,更是不依,握起酒瓶子便準備干架。

    這時候看場子的人手終于來齊了。

    “小四,你今天又來鬧事?”古家在M塘的話事人是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瘦子,模樣看著倒是有幾分凶氣。

    “俊哥,怎麽?不行嗎?”城東來“小砸”的這幾位或許是這幾天小砸的過于順利,眉眼間都帶著一份驕橫和肆無忌憚。

    易天行看著身旁正抱著團兒哭的兩個丫頭,低聲問道:“這些是什麽人啊?看著好凶。”

    吧台小妹低聲罵了句髒話:“是城東的混混兒,這幾天一直來鬧事。”

    “連著一個星期了,你真當我們是吃素的?前幾天是給彪哥面子,你若還是不知進退,不要怪兄弟不客氣。”叫俊哥的那位說道。

    城東來砸場的人也不是什麽善茬兒,輕佻道:“不用給彪哥面子,你們現在主事兒的是個學生,能有什麽前途?”

    俊哥一聽有些惱了,這幾天城東一直有人來鬧事,但公司里的大老們都發了話,說讓自己這干人不許輕動,聽說是上面的上面的上面的那位正在讀書的少爺要親自出手立威,想到這節他不由呸了一口痰,心想:“立你娘的威,這他媽的都多少天了?也沒見人來。”

    可總不能讓這種事情就這般發展下去,他看了一眼城東來人的腰間,多年的江湖經驗讓他一眼就瞧出來今天這些人別著家夥,看來真準備大鬧。他轉頭對手下吩咐道:“今天事情不對,你去會所請周總過來一趟。”

    “是,俊哥。”那手下領命走了,易天行卻開始咪起眼睛。

    “啪”的一聲,城東來人沖前幾步抓住正在哭的女服務員,直接一個耳光扇上去。

    不知爲什麽,這記耳光卻扇在了易天行的臉上,那張仍然帶著無辜微笑的臉上,好響的耳光聲。

    “真爽。”易天行不是有受虐傾向,只是無比欣喜地發現找到了一個說服自己出手的理由。

    “你這樣是不對的。”易天行沒有去看扇了自己一個耳光,正捂著手掌喚疼的城東混混兒,轉而向那位叫俊哥的人說道:“咱們是做生意的,什麽重要也沒有生意重要,這些人來擾生意,你就必須得護著顧客,顧客是上帝,我們要給上帝一個安全的娛樂環境。同時一個公司要健康成長,對待員工也要像家人一般,像剛才家人受辱,你爲什麽不出手?咱們做生意,不能太教條,不能說公司對你發了話,說不要惹城東彪子,你就這樣木然而立。雖然無過,但這主觀能動性怎麽發揮哩?”

    俊哥有些傻了,心想面前這年青學生模樣的人,是不是被那一耳光給打傻了。

    易天行仍然在不斷地噴著口水,進行著現代人事管理資源管理方面的迪廳版講解,不能怪他羅嗦,他確實有些緊張,所以需要這些口水話的時間來穩定一下心神。爲什麽緊張?因爲說到底,這也是他第一次準備欺負人。

    是啊,妖怪主動打黑道,太欺負人了……

    終于講完了,易天行臉上露出了平靜的微笑,轉過身去看著那些城東來的混混們,說道:“回去給城東彪子說一聲,他如果再敢來惹事,我直接把他手給廢了。”

    說話的聲音很輕柔,臉上的微笑很誠懇,但不知道爲什麽,城東這些人看見這個青年學生模樣的人,在M塘昏暗燈光下露的白白牙齒,有些莫名畏懼。

    “你丫誰啊?”有個人忍受不住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沖上來照著易天行的臉上就一個巴掌忽了過去。

    第一個巴掌易天行讓人打,那是因爲他想給自己找些火氣,並不是他天生下賤,自然這第二個巴掌是不肯挨的。

    他輕輕一偏頭,就像頗有興致地在看那人一樣,這一巴掌便落了個空。易天行用手握住那人肘關節,兩根指頭微微用了點力,咯嚓一聲讓人心寒的骨裂聲,那人便哀嚎著半蹲了回去。

    城東來的人,這下知道眼前這年青學生不簡單了。

    而俊哥看著易天行的眼神,卻更加迷糊,心想這難道是袁大哥的什麽親信來M塘玩?

    “敢和我們動手,不想活啦?”城東來人仍然還是一副囂張的表情,也是,來這里鬧了幾天了,古家也沒敢對自己如何,看來彪哥新收的薛爺說的對,現在古家已經沒落了。沒落的古家,有什麽好怕的?就算自己打不贏人,難道對方敢和自己打?這不已經好幾天沒敢對自個如何了嗎?

    一面想著,這些家夥提著桌上的酒瓶子便沖了過來。

    易天行眼力好,一眼便看到了酒瓶子上面的商標,一個叉叉一個圈圈,知道是貴酒,不由皺了皺眉頭,腳尖在地上輕輕一點,一個拳頭便自自然然地伸了過去。

    一個拳頭碰一個瓶子。

    啪啪啪三聲響,破了三個酒瓶,易天行聞著自己手上沾著的酒水香氣,暗道可惜。

    他看了一眼這些城東來人,忽然笑了:“酒瓶子不是這麽用的。”

    他一笑,衆人惶然,誰也不知道這位年輕高手是打什麽地方冒出來的,更不知道他接下來會做些什麽。

    “酒瓶子是這麽用的。”易天行加重了語氣,而旁觀的諸人只覺得眼前一花,下一刻他已經從城東來人手上奪過了一只酒瓶,圓圓的那種,然后就像縣城百姓夏日里開西瓜一樣,萬分隨便地往旁邊一個人頭上砸去。

    迸的一聲響起,西瓜綻了半邊,酒瓶卻一點兒沒碎,血紅的水水在城東來人的頭上橫流。

    “這酒得多貴啊,比你們的腦袋可值錢多了。”易天行啧啧歎著,心里卻咯噔一下,發現自從在歸元寺的那夜被老祖宗師父妖毛貫頂后,自己比以前可是囂張暴戾不少。

    “你娘的。”城東來人知道遇著硬手,把衣服一掀,從腰里面拿出黑糊糊的家夥來。

    易天行眼睛咪了起來,他這才知道對方帶著槍,雖然自己天生金剛之體,但那次還是被古老太爺一槍崩出血來,不知道這些世俗武器對現在的自己還能不能造成傷害。

    在一旁的俊哥本來還震驚于易天行驚人的速度和身手,這時候見對手亮了家夥,不由低聲吼道:“在這里動家夥,你們也太邪了,難道彪哥準你這樣做?”

    城東來人實在是被易天行閃電般的出手給嚇壞了,手里握著槍死也不肯稍松。

    這里的情景馬上被看熱鬧的人傳了出去,先前還在外面蹦著扭著的男男女女們一聽說有槍,馬上學著走獸一般疾速而散,只留下兩方人馬在空蕩蕩的迪廳里對峙著,城東來的人少,手上卻捏著手槍。古家這邊雖然人多卻面有惶然之色,只是最頭前那個不知身份的年青學生還是一臉淡然,似乎並不以爲意。

    門被人推開了,然后一個打扮的別樣素淡的婦人袅袅然走了進來,正是古家管著煙媚行生意的周小美。

    “這不是東城的小四嗎?聽說你新近跟了位薛爺,怎麽不在家里伺候著,來我們這兒玩……”

    所有的女人,或者說某些特殊的職場女性,在某些時刻都喜歡學王熙鳳那一套,所謂人未至聲先到,至少也得聲音在人前震住旁人,周小美也習慣性地想幾句話便把場中氣氛控在自己手中,不料眼光一掃卻看見了那個正似笑非笑看著自己的年輕男孩……于是聲音嘎然而止,正待綻放光彩的夜玫瑰立馬低眉順眼,在一干M塘工作人員詫異的注視下低頭來到了男孩的面前。

    “少爺,您怎麽來了?”

    “嗯嗯,隨便來玩玩。”易天行將染著血汙的酒瓶子隨手塞到目瞪口呆的俊哥手里,眼簾微垂,笑著說道:“小美姐今天這打扮比那天可要漂亮多了。”

    “少爺誇獎。”周小美雙頰忽然現出兩抹紅暈,滄桑女子竟瞬間透出些年青的光彩來。

    易天行可不會真信這等一級變臉功夫,微笑著說道:“這條圍巾挺好看的。”

    他二人在這兒說著,全不當身前還有一個握著手槍的城東混混兒,這等做勢倒讓衆人有些摸不著頭腦。

    周小美向易天行告了個歉,回頭對著這些人說道:“回去和你們彪子說一聲,前些日子已經給足你們面子。”眼角余光輕輕柔柔在易天行臉上掃了一番:“今天局面又不同,讓他自己清醒一些。”

    大不同啊大不同,易天行在心里給她響著伴奏音。

    “哼……”城東來鬧事的混混兒們自然不會被這幾句話就嚇回去,仗著自己手中有槍開始不干不淨的罵起來。

    易天行皺皺眉,壓低聲音問道:“迪廳應該有監控吧?”

    周小美不解何意,應道:“有,現在應該開著。少爺,有什麽事。”她面上鎮定,其實心里著實有些慌,在江湖上這麽多年,對著手槍的經曆不是沒有過,只是今天多了個身份嬌貴的古家少爺,若讓少爺在自己地盤上吃了什麽虧,受了傷,那自己在公司里可是不好交待。

    易天行笑了笑,說道:“這條圍巾挺好看的,借我使使。”

    周小美看了他一眼,將自己頸上的白色素巾解下來遞到易天行手中。

    “報警。”

    易天行對著拿著手槍的凶徒們笑了笑,吩咐了周小美一句,雙手握住白色圍巾的兩端拉直著試了試力,擺了一個李連杰在電影里常用的動作,然后……他只是擺了一個動作,接下來卻不是什麽空手擒拿,而是如同空蕩蕩的大廳里無由起了一陣風。

    風過后,東城來人只覺得眼前一花,接著便是手中一輕,輕的感覺過后,卻是緩緩的疼痛從腕間開始延展開去,上升到自己的肘自己的肩。疼痛之下,下意識看了一眼身前的年青學生,卻發現這學生拿著白色的圍巾,小心地用兩個指頭隔著圍巾捏著一個黑黑的帶著金屬之色的東西。

    槍?自己的槍?

    東城來人大驚失色,失去槍了自己還有什麽倚仗?有些不相信地往自己的手上看去,卻見到自己沒有拿著任何東西的手掌已經軟軟地垂了下去。

    這時候,腕骨折斷的痛楚才傳到了幾個人的大腦里面。

    “啊,啊!”一陣此起彼伏的哀嚎傳遍整個大廳。

    易天行掃了這些頹然坐于地的混混們一眼,搖了搖手指頭:“不如跳舞,打架都不如跳舞。”

    他其實沒有扮酷耍狠的經驗,此時強行學著驕蠻黑社會二世祖的感覺,那模樣看著倒有幾分滑稽。周小美忍住偷笑的欲望,接過圍巾包著的槍枝,聽見少年吩咐道:“別碰這些槍,我想馬上就會有人來了。”

    在M塘看場子的鵬飛公司衆人,這時候才知道,原來自家少爺竟是一個深藏不露的高手。周小美的臉上閃過一絲疑惑,心想馬上會有什麽人來呢?

    “警察會跟著來,和城東彪子有瓜葛的警察。”易天行從吧台小妹好笑的眼神里接過擦手的濕巾,笑著向周小美解釋道:“來砸場子,又有什麽用處?如果砸出問題來,他們自然會想著用些別的力量,這樣才能把你手下這些生意弄消停。”

    果不出其所然,警察來的很快,不到兩分鍾就有幾個凶神惡煞的警察走了進來。

    “金羊治安聯防大隊,都給我站著站著。”爲首的警察滿臉的嚴肅。

    “報告傅隊,M塘迪吧發生斗毆。”其中一個警察說道。而捧著右手不停呼痛的城東來人,看見這些警察到了不驚反喜。

    易天行打鼻子里冷哼了一聲,開口道:“有黑社會來鬧事,我們報警,你們來的倒快。”

    “你們報的警?”爲首的傅姓警察還是一臉嚴肅外加幾分正氣,“不管怎麽說,你們傷了人,跟我回局子里把話說清楚吧。”

    周小美上前打圓場:“傅哥,這是哪里話,一些自家小矛盾,哪至于勞煩您?”眼珠子一轉道:“日后有事,還得勞您大駕的。”

    易天行卻哪里耐煩玩這些場面,走到警察面前,微笑著說道:“你要哪些人去?他們持槍,槍上還有指紋,場子里有監控,錄像你可以調。不過這些我都不會給你。你是哪個分局的?一個小小的聯防大隊最好別夾到這些事情里面來。”

    他看著面前警察漸漸抖起來的眉尖,知道對方怒氣漸上,不知怎的,易天行卻忽然想到半年前在高陽小縣城里,自己一個人坐在解放路海鷗商店門口,將整個縣城黑道罵的不敢吱聲的場景,不知怎的,卻想起來了小縣城里面的那些警察,對著自己面前這個明顯和城東彪子有瓜葛的省城警察更是分外的瞧不起。

    “我是一個很囂張的人。”易天行將濕手巾丟還給仍然有些恍惚的吧台小妹,止住了周小美說話,“我就算一塊臭石頭吧,你不惹我,我老實的狠,你把我整煩了,你會很不好過嘀。”

    他在扮著狠,卻一下想起來當著秦梓兒時自己的可憐模樣,于是又嘿嘿笑了聲,在心里寬慰著自己:“當然,欺軟怕硬也是人之常情。”

    姓傅的警察今天晚上是受城東彪子之托來整事兒的,哪料到進場一看,彪子的幾個手下被人生生扭斷了腕骨,一方面是受驚于古家下手之狠,另一方面也是想到這是真的抓住了古家的把柄。正暗自想著此次事了,待城東彪子興起之后,自己能從省城這些見不得光處撈取多少好處時,卻遇見了這樣一個自命囂張的年青人。

    這人是誰?

    他不敢輕舉妄動,因爲但凡囂張者皆有囂張的實力。但他又不能不動,畢竟他既然應了城東彪子之請,用警察的身份明著出面,那便沒有退路。

    于是幾番思慮后,姓傅的警察冷冷一揮手,指揮手下的警察圍了上來。

    “都把皮帶給解咯!”這聲吼,吼的是如此大義凜然,金剛威嚴。

    從九十年代開始,解皮帶便成了警察們最喜歡做的事情,可惜易天行不喜歡這種調調兒。

    “誰動就給我打。”他漫不在乎地對俊哥吩咐一聲,看著警察們如臨大敵的模樣搖搖頭,從周小美那里接過像磚頭一樣大的移動電話,伸手在上面按了幾個號碼。

    “喂,潘局嗎?我是易天行。”

    “對對,就是上次煩您撈出來的那個小子。”易天行對著電話笑了一下。

    傅姓警察從聽見潘局這兩個字開始,就有些慌了。

    “金羊有個聯防大隊是吧?隊長姓傅?”

    “您不知道?只知道金羊分局的局長姓孫?噢,好的,麻煩您了。”

    “您稍等一下。”

    易天行把磚頭電話拿遠了一點,對著傅姓警察笑著說道:“要不要接電話?”

    傅姓警察……傻眼了,古家和三河的一位副局長有交情這是道上公開的秘密,誰知道眼前這位年青人竟然可以與省城警察的祖宗,市局的潘局在這兒侃侃而談。

    傅姓警察極堅決又極討好地搖了搖頭。

    易天行微笑著對電話里說道:“麻煩您了,有些事情日后可能需要您幫忙看一下……嗯,知道的,我過兩天就回去,吃飯?好的。”

    打完電話,易天行饒有興致地看著傅姓警察,然后輕聲說道:“滾吧,還賴在這兒干嘛?”

    警察們灰灰然地往M塘外面走去,易天行又歪歪頭看了看城東的這些斷手混混兒們:“你們是想留下來吃宵夜?”

    看著那些人狼狽的身影,易天行忽然又陷入沈思之中。

    “少爺有什麽吩咐?”周小美小心問著。

    易天行看了一眼正臉紅紅望著自己的吧台小妹,又看了一眼吧台上像林子一樣豎著的十三枝空啤酒瓶,臉上露出一絲尴尬神色:“洗手間在哪里?”

第三卷 圍城 第五章 東風破

    第五章 東風破

    “少爺今天莽撞了。”周小美給沙發里的易天行倒了杯茶,便俏然站在旁邊輕聲說道。

    易天行一面打量著這個自己先前怎樣也進不來的“清心會所”,一面坐在軟軟的沙發上想著心事,忽然聽見周小美這樣說,笑笑問道:“怎麽說?”

    周小美見這少年總是想要擺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心底里不禁笑了笑。

    “不知道少爺是怎麽認識了市局的潘局長,那可是有名的油鹽不進,在司法公安系統是一個很有根基的大人物,既然少爺結識了他,那麽這樣重要的人物,是不能輕易用的。像今天這種事情,其實算是小場合,輕易用了這張牌,有些小題大作,另外平白無故欠了個人情,總是不好。”周小美流露出一絲怨意。

    這怨意流露的好,一下就將她和易天行的關系拉近了許多。

    易天行畢竟是個青澀少年,也不能全然看穿這些女人的心思,也沒有在乎這絲怨意是不是有什麽深意,只是笑著解釋道:“那位潘局我倒是認識,不過先前那電話也不是打給他的。”

    臉上忽然露出一絲惡作劇似的神情,“逗那幾個警察玩的。”

    周小美沒好氣道:“真是孩子脾氣。”

    易天行坐在沙發上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輕聲歎道:“真是無趣的人生啊。”

    周小美有些疑惑:“少爺?”

    “沒什麽。”易天行笑著搖搖頭。

    “你找人通知那個……什麽城東彪子一聲。見個面,讓他不要再鬧了。”易天行說道。

    “是。”周小美低眉應下,她今天才算真正見著這位古家少爺的手段,有些心驚,忽然甜甜笑道:“先前那個吧台上的妹子叫陳辰,少爺要不要她來服侍你。”

    易天行難得的臉上一紅,轉而又一黑,正待說話,卻發現窗外省城的夜空卻忽然紅了起來,黑黑的夜色下不知從何處泛起的火光映打在清心會所在窗簾上,看著妖異無比。

    周小美皺著眉尖快步來到窗外,看著火起的地方,半晌后從牙齒縫里說出一句冷冰冰的話:“城東彪子那里不用談了。”

    易天行來到窗邊,看著火起的地方,知道正是自己一干人剛出來的M塘,眼中寒芒一閃而逝,沈聲道:“你轉過身去,不準看。”

    周小美雖然不解,但畢竟是心思玲珑的女子,一個閃身便背對著易天行,強壓住自己的好奇心沒有轉頭看。只聽著叭的一聲玻璃碎裂之聲,然后便是一陣風聲響起。

    下一刻,周小美終于強制不住自己每個凡人皆有的好奇心,微微側頭,用余光往窗外看去。這一瞧卻讓她禁不住香唇微張,險些一聲驚呼出口!

    只見窗外一個少年的身影正像一道輕煙般在街道兩旁的法國梧桐樹上飛馳著,只是這道煙卻宛若有實質,每與樹尖一觸,便是幾枝樹丫被踩落于地。少年幾個起落,便已經到了正燃著熊熊大火的M塘前面,更是毫不停頓便沖了進去,往熊熊燃燒著的噬夜火焰中沖了進去!

    周小美看著眼前碎開的窗玻璃,有些目瞪口呆地呆立了半晌,終于醒過神來,披上外套,便往樓梯處沖去。

    等她沖到了M塘的門口時,易天行正滿身黑灰地從迪廳里跑了出來,這已經是他進出的第三趟了,身上扛著兩個被煙薰暈過去的保安,腋下還夾著一個不醒人事的女服務員。

    “清點一下人數,看看里面還有人沒有。”易天行安靜地對神魂不定的俊哥吩咐著,清淡的聲音里卻顯出一絲令人敵擋不住的冷來。

    他接著轉頭對跑掉了一只高跟鞋的周小美說道:“打電話。火警,急救電話,匪警,一個都不能少。”又道:“馬上通知公司,查清楚,究竟是誰做的。”

    “少爺,人已經點清楚了,里面沒人了。”俊哥剛才親眼看見這位初見面的古家少爺撲進火場,不畏生死地救著員工,此時眼中全是欽敬之色,“您救出來的這些人應該不會有生命危險。”

    易天行稍松了口氣。

    “還能是誰?”周小美看著自己的心血漸漸被燒成了一幢黑糊糊的廢宅,急火攻心,一只腳光著踩在另一只腳上,惡狠狠說道:“還不就是城東那幫子軟蛋。”

    “查清楚再說。”易天行看著正在燃燒著的樓房,他能將這火滅了,可惜身處俗世,卻不敢施展那等神通,于是只好看著,他的眼神漸漸平靜下來,“師出要有名,咱們要打架,也要有確實的名目。”

    燃燒著的迪廳前面,一個少年有些意興索然地看著伸向夜空中的火焰,在他的身后,是一地的傷員和壓低了聲音的哀鳴,少年心頭異常憤怒。

    在金羊廣場西角的一個巷口,有兩個人正在輕聲說著話,其中一個人穿著黑黑的衣裳,看著陰煞氣十足,臉上有一道從額角劃至唇角的傷疤,看著似乎是被火燒過的。

    “看見沒有。火是燒他不死的。”這人冷冷微笑著。

    而另外一人卻是滿臉怨毒之意,向那個帶著傷疤的人靠近了幾步,卻是有些瘸:“宗小師父,那我們該怎麽辦?”

    “怎麽辦?”那人笑了笑,擡起臉來眼神中滿是冰冷,襯的那道傷疤更加險惡,原來這人竟是在小魚塘旁被易天行天火一刀劈的不知去向的宗思:“我已經被逐出了師門,自身修爲不如他,能怎麽辦?”

    “難道我的腿就白斷了?”那個瘸子伸出手掌可怖地抓著自己的頭發,手掌上卻只有三個指頭。

    “薛三兒,你要學會聰明一些。我當時就是以爲自己的力量足夠干掉易天行,才會輕易出手。如今既然不行,那我們自然要借助別人的力量。”

    原來另一人是在高陽縣城里被易天行逼的不敢出頭,后來被古老太爺揪回來打斷了腿的薛三兒。

    也不知道易天行這兩個對頭是如何湊到了一處。

    “你既然能從垃圾堆里把我撿回來,這就說明上天隱隱有緣份,讓我們湊到了一處。”宗思露出陰險的笑容,“每個人來到這世界都是有他的宿命的,你我也一樣。”

    薛三兒迷茫地搖搖頭。

    兩個算計著陰謀詭計的人影漸漸往小巷里走去,不知道去往哪里去,緩緩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易天行現在畢竟不是神仙,他不知道有什麽事情在針對著自己發生,他只是感覺心頭有些亂,情緒有些厭煩,不知道這種情緒是針對他所厭煩的黑道爭斗産生,還是因爲時刻壓在自己心頭那個大迷團所産生的。

    在高陽縣城的時候,他可以橫行無忌地背著書包追殺一方老大,那是因爲他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什麽可以壓制自己。而如今在省城茫茫人海中,他顧慮的事情太多,牽絆的事情太多,更何況如今頂著個古家少爺的名目,一旦如雷霆動,往往便會牽涉很多人進去,而他向來喜歡獨來獨往……看著街上黑黑夜空里的烏烏云朵,他的心神也自黯然,好生不自在。

    便是這不自在三字,卻是心障,他在縣城全是自我修行,真正的第一個法門便是在歸元寺中修習的方便門自在法門,如今卻是被這不自在三字壓著了。

    他是一個干脆的人,主意既定,便不再多想,反而因此生出些決斷的感覺,甚至有些期盼著那個叫城東彪子的人快些找上門來。

    大人打小孩子,確實不好玩,所以早些打完屁股,再把小孩子趕開,這樣比較好吧?

    回到省城大學,看著人行道上來來往往的學生,易天行整整衣服,將沾染了些灰屑的頭發拍了拍,便走了進去,沿著荷花池往一教的方向去,卻發現平時頗爲熱鬧的道路上顯得冷清了許多。他有些自嘲地想到,該不會又和自己有什麽關系?

    走進破舊的舊六舍,踩著咯吱作響的木板,易天行一腳將二四七寢室的木門踢開,叫喚道:“新鮮省百貨門口正宗鍋魁,見者有份,貨物有限,欲吃請從速。”

    對踢門聲早已充耳不聞的一干男生聽著有吃的,頓時從牌桌前蜂擁而至,做餓虎撲食狀。

    “老易有良心。”

    “嗯嗯。”這位仁兄只顧著吃,顧不著說話。

    “嗯,呆會兒讓你上桌玩兩盤雙摳。”宿舍里年紀最大的仁兄開口。易天行喜出望外,笑道:“這敢情好,幾個鍋魁就賄賂了你們,趕明兒我天天買。”

    “這是夾牛肉,不是蔥油味的。”睡易天行上鋪的江蘇同學一邊嚼著一邊埋怨,“省百貨離咱學校這麽遠,拿回來也就硬了,還不如就買東門鍋魁西施的餅子,香香軟軟的。”

    “怎不見你停口不吃?”易天行拿著自己的鍋魁正準備吃,笑罵道:“還香香軟軟,你當是偷摸小姑娘的手?”

    衆人正調笑著,寢室門又被人一腳踹開,卻是班頭大人來逛寢室。他看見易天行手上的鍋魁,不由大喜道:“老易今天又派燒餅?謝了啊。”也不多問便面色自然地從易天行手里接過鍋魁,香香嚼了起來。

    易天行攤著空空的雙手哀歎一聲道:“我說大班長,你能不能呆在二四一,沒事兒盡來咱寢室干什麽?”

    “有件事兒要和你們交待一聲。”四川班頭兒三下五除二將嘴里的鍋魁吞了進去,含糊不清說道。易天行擔心他因爲噎死而見不到未來的媳婦兒,趕緊給他倒了一杯水。

    “嗯。”班頭清了清嗓子:“相信今天學校發生的事兒大家都知道,聽說明天兩邊要在東門外面談判,大家注意一下安全,不要從那邊走。”

    “班頭兒,這種內幕你也知道?”有人打趣道。

    易天行一頭霧水,問道:“什麽事兒什麽事兒?”

    班頭讷悶道:“今天全校的人都在看熱鬧,你不在?”

    “我出去有些事情。”

    “噢,這樣啊。”班頭釋然,解釋道:“就是民院的藏族學生和校外的一些混混兒發生了沖突,今天打了起來,聽說傷了幾個人,大家約好明天在東門外邊談判。”

    易天行想起來了,今天白天離開學校的時候,還看見那些皮膚黝黑,看著健康無比的藏族兄弟正沈著臉往校外走,好奇問道:“是怎麽回事兒?”

    江蘇同學插了進來:“聽說是有個藏族學生被校外的人哄著去玩牌,然后中了仙人跳,輸了不少錢,所以校外的混混來要錢。他們也不想想,咱校民院這些藏生都是天天帶著刀玩的,怎麽可能給這種冤大頭錢。”

    “輸了多少?”

    “二十三萬。”班頭聳聳肩。

    “這麽多?”宿舍里的七個小男人同時瞠目結舌,易天行也不例外。

    “藏民家里養著牛羊,若是都能折現,這些錢還是有的。”班頭撓撓頭說道。

    易天行想了想也說道:“話倒是這麽說,不過牧民生活苦,往往一家養著牛羊馬,如果算價都可以上百萬,但若真想變現成人民幣,那又是另一回事了,而且年年間雪災旱情什麽的,也挺麻煩。”

    “那倒是。”年紀最長的黑龍江老大發話了:“難怪那些藏族學生要和校外的這些王八蛋拼命。老易你今天沒瞧見,在校外厮殺的那叫一個凶猛。”一向以血性自诩的東北老大啧啧贊歎道:“這些藏族學生真是夠猛的。”

    “學校知道了沒報警?”易天行有些納悶。

    “怎麽可能事先報警?”班頭嗤之以鼻,“校方只希望今天這事兒過去就算了,哪里知道明天兩邊還有一場大架要打。現在學校正急著申報教育部的一個什麽工程,這種事情,能遮過去就遮過去,遮不過去再說。”

    “那明天怎麽辦?怎麽說這些藏族學生也算咱們同學吧?他們一個班才十二個男生,聽說校外那夥人準備喊上百人過來,就算這些藏胞們再凶悍,也頂不住這麽多人吧?”黑龍江的這位豪勇之氣有些上來,語氣間竟似乎有準備拔著刀往肋骨里插的沖動。

    班頭趕緊攔道:“這事兒學校裝不知道,學生會幾個師兄商量著讓我們挨寢室通知一聲,明天可得注意安全。”頓了頓又道:“不過學生會那個大三的趙主席說了,明天如果實在有忍不住的,就去東門外邊給咱們的藏族同學站站街,不過動手……那是千萬不準嘀。”

    他把尾音陰陽怪氣地拖長了一下,寢室里面幾個人都笑了起來,自然也有膽小的拿定了主意明天一定要去教學樓將自習進行到底,也有些膽大的諸如黑龍江那位開始熱血沸騰,而易天行卻是一張平靜臉容下滿是去看熱鬧的心思,只是如果自己同學們若有什麽危險,他當然也不會袖手旁觀。

    宿舍里一下黑了。

    “熄燈倒是準時。”

    從舊六舍的各處宿舍里傳來陣陣叫罵聲。

    班頭摸著黑往自己寢室去了,留下欲哭無淚的易天行歎息著:“好不容易有了打牌的機會,又熄了燈。”

    他從上鋪的同學手里接過一枝煙,走到宿舍門外就著暗淡的燈光抽了起來,看著漸散的煙霧,眼神有些迷離。

    第二日易天行又去對小肥鳥進行減肥晨練,回宿舍便接到了袁野打過來的電話。

    “查清楚了,是城東的人。”

    “嗯,我能去見見那個什麽彪子嗎?”

    “聽說他去香港看大佛,當然,鬼都知道他是在說瞎話,在躲著您。”

    “這種殺人放火的混蛋就算去拜天壇大佛,難道就有好出路?”易天行笑著地挂了電話。

    他出東門去吃炸醬面,發現通往紅瓦寺的路上有些奇怪,路中間竟是一個人也沒有,平日里按著喇叭焦慮萬分的出租車也沒看見一個,相反的是在路的兩邊卻擠著兩排人。對,是兩排人,沿著路邊的人行道一字展開。

    靠省城大學這邊都是穿著朴素衣服的學生模樣家夥,當中擁著十幾個穿藏袍的年青漢子,而靠商專那邊卻是些油頭粉面,穿著滑亮皮服的家夥,黑色的皮衣像極了電影里面的江湖人士打扮。

    易天行呵呵一笑,這才想起班頭昨天晚上交待的事情,原來這就是傳說的排齊人馬談數啊。

    他自然不會將這些世俗爭斗放在眼里,心中毫無一絲緊張,慢悠悠地晃到學生這排人牆后面,忽然看見自己宿舍里的幾個家夥也跟在大部隊后面湊熱鬧,趕緊擠了過去,問道:“你們怎麽也來了?對了,這麽多人不上課,難道學校不管?”

    正緊張地直攥拳頭的黑龍江宿舍老大回了句:“老易,你過糊塗了?今天是周六。”

    易天行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最近上課上的少,對于這周複一周的日程計算確實有些糊塗。他定晴往場中一看,只見學生這方打鋒線的是那十二個民院藏族學生,這些藏胞們在冷地浸骨的冬日里,竟是裸著半片肩膀,藏袍片袖掖在腰間,裸露在外的身子精壯有力,腰間都別著一把長不過尺許的藏刀,而對面那些社會上來鬧事的家夥,眉宇間都透著絲驕橫,皮衣下鼓囊囊的,不看而知帶著家夥。易天行雖說也見識過道上的混戰,但這般大的陣勢還是頭次看到,不由啧啧贊歎道:“果然是殺氣騰騰啊。”

    他看著場中局勢,心里雖然不緊張,只是有些擔心學生們會吃虧,畢竟對方是職業打架的混混兒,而自己同學這邊雖然看著人多,但除了這十二藏族兄弟拿著藏刀不是吃素的,其余這些戴眼鏡的高材生們怎麽看著也只有搖旗呐喊的力量,而無下場厮殺的能力,想到此節,不禁有些擔心,湊在寢室里幾個人里問道:“呆會兒如果打起來怎麽辦?”

    江蘇男生眼神熾熱燃燒著,答道:“這麽大的陣勢,這一學期算是沒白過了。”忽然才想明白易天行的問題,讷讷道:“不會真地打起來吧,這麽多人。”

    黑龍江那位嗤了一聲,惡狠狠道:“同學一體,如果要打我們當然也要上。”

    易天行看著其余諸位面有土色,再看身邊其余的學生面上也是緊張之色難抑,不由暗自歎了口氣,心想諸位還是研究一下諸如拜倫劍橋經曆之類比較合適,像這種事情還是適合袁野或者城東彪子這種人來做。

    省城道上談判和縣城談判乃至和北京的談判都沒有什麽大的區別,往往就是雙方因某些小沖突引發爭斗,然后雙方各不服氣,四處拉著人馬,然后在約定的談判地點,將自己的人馬擺出來,誰拉的人多,誰自然就是大爺。

    ——在規定時間、規定地點,進行規定掰腕子大賽。

    但由于這道上關系總是互相交雜,所以往往兩邊會同時拉上一夥人,至于各自拉的兄弟互相熟識更是常見的場景,所以總會有人從中做和,拉的人越多,這架卻是越打不起來的。江湖傳言,有一次城東彪子和城北林家在七眼橋下擺人馬講數,后來息事甯人了,大家夥一清人,才發現在各自的隊伍里有親兄弟五對,干兄弟無數,還有幾個大舅子和姐夫之類的關系,此事后來被引爲笑談,所以現在省城里也極少有這種擺人馬的事情出現。

    太幼稚了不是?

    可今天不一樣。今天不是省城道上的沖突,而是省城混混和省城大學學生的沖突,在省大里讀書的學生沒幾個是本地人,更不可能和省城道上兄弟有什麽瓜葛,于是雙方不用顧忌什麽臉面,便在這省城大學外圍熱鬧的街面上將隊伍拉了起來……只是學生伢們湊熱鬧的心思,爲藏族哥們兒站隊鼓勁的勇氣有,可真打起來……

    易天行微微皺眉,看著場中情勢,最后還是沒有決定要不要出手,一是他發現了街角處遠遠開來一輛轎車,他的眼力可以看清楚,車里有人正拿著攝像機,而那車的車牌是省O-80……易天行看的書比任何人都多,自然知道這車子是警察的便衣車。既然警察來了,那應該不會出什麽大事,而且有攝像機跟著,自己要施展神通更會有所顧慮。另一方面就是,這種事情很難講出個對錯來,自己本就不是凡人,胡亂出手似乎不大妥當,更何況身周全是平日里熟稔的同學,萬一有個誤傷什麽的,可就慘了。

    想了想,他擡步向人群之后走去,遠遠冷眼看著場中,等待著事態的進一步變化。

    長街兩側,人群分立于旁。一個藏族學生和一個商專那面的領頭漢子湊在一起說了幾句話,然后聲音越來越大,隱隱可以聽見若干不能入耳的汙穢詞語。藏族青年的臉上愈加的紅,顯得十分氣憤,顯然雙方的談判不止話不投機,更馬上要踏入拔刀相向的階段。

    站在商專那邊的道上混混兒們臉上露出囂張的笑容,也是,對上一群學生仔,這有什麽好怕的?而學生這面卻整個籠罩在有些畏懼的氣氛當中,有些人已經露出了退縮之意。

    那個出面談判的藏族青年額角方闊,眉直唇厚,黝黑的臉上還遺留著高原紅的痕迹,看上去便是個直性子。他退回學生隊伍之中,對著自己一干人中的一個家夥低聲吼了幾句,然后轉身回來,眼中閃過一絲桀傲的神情,把手扶上了腰間的藏刀。

    對面的混混兒們也將手伸進棉襖皮衣里面,臉上露出警戒的神色。

    眼看一場大戰即將爆發。

    易天行咪著眼看著場中,並不準備馬上出面,卻因爲站在商專那面的混混們一句叫囂改變了主意。

    “敢跟我們東城人玩,別怪我們把你打回日喀則去。”

    東城?易天行瞳孔微縮,真是冤家迎面上了獨木橋啊!

    什麽是幸福?幸福就是你想要的東西倏地一聲出現在你面前。就像一個你很討厭的人,但你東找西找總找不到合適地理由去揍他去表明你對他的厭惡,而某一天他忽然犯賤跑到你家門口撒了泡尿,還涎著臉在那兒嚎著:“揍我啊,揍我啊。”

    易天行這時就感到這種幸福感了,昨天夜里M塘的一把火已經成功勾起了他的憤怒,想和城東彪子談一談,別人又躲著——沒想到這麽快,就像是佛祖算好的一樣,這城東的人馬又惹上了自己,還惹到了自己的學校門口,啊,自己終于可以吐吐從武當山回來后的一肚子悶氣,好不快哉!

    他微微笑著,眉梢被笑成了疏散明朗的表情符號。從自己的棉襖口袋里摸了三塊錢,去街面的小賣部,在面有土色的老板娘手里接過一包云南産的白紅梅,施施然,悠悠然,邁著台步,哼著小曲,便……走到了省城與商專間的街面上。

    若平時,這樣一個年青學生出現在這條街上,那只是常景而已,可今天不同。今天學生和城東混混們泾渭分明地站在街道兩側的人行道上,沒有一個人敢輕舉妄動,也沒有一個人敢站到街面上。于是此時的街上空空蕩蕩,一個人都沒有,真有行人從此路過,只怕也會被這燎天的殺氣給嚇走。

    所以易天行的出現顯得很突兀,有點兒戲劇里的什麽奇峰突起作用。

    他的那幾個同班同學還站在學生的大隊伍里,心自惴惴地看著場中央,忽然發現所有人都同時奇異地安靜下來了,然后定晴一看,才發現是老易,此時顯得有點兒不知死活的老易悠哉遊哉地出現在戰場的正中央,在那個雖千萬人卻無一人敢站的地方。

    一個穿著棉襖的平淡無奇的學生,就這樣大喇喇地站在那里慢慢撕著香煙的紙。

    場中頓時陷入一陣有些恐怖的沈默之中。

    這是挑釁!站在商專那面的城東混混兒第一個念頭便是如此,手握著刀把握的更緊,眼中有些泛紅,想要沖上去將這個膽敢挑釁省城黑道臉面的學生劈了。

    這是傻子!站在省大這面的大學男學生第一個念頭卻是這般,本來緊張到極點的心髒更是險些跳出咽喉,卻沒有人敢于沖上前去將這個學生拉回來。

    易天行從煙盒里取出一枝香煙,送到鼻翼前嗅嗅,淡淡然掃了城東衆人一眼,那眼光中的空淡讓被他眼神掃到的人都有些發虛。他往后走了幾步,微笑看著那位打頭的藏族青年,遞了一枝煙過去,從口袋里掏出打火機點燃,問道:“中文系易天行,師兄怎麽稱呼?”

    那位藏族青年顯然是這次事件一方的領頭人,他怎樣也看不出來面前這位貌不驚人的年青人有什麽可恃仗的本領,可以這樣囂張地爲己方出頭,略斟酌了響回答道:“我叫納木,民院大三。”

    “納木,好名字。”

    “你懂藏語?”叫納木的藏族青年有些意外。

    “不懂。”易天行呵呵笑道:“不過聽說過藏原上有一處天湖,就叫做納木措,自然知道納木是好名字。”

    “納木措秋莫多吉貢扎瑪。”納木微笑著說道:“這是我們聖湖的全稱,很巧,我的名字也是這樣。”

    “牧羊之神所在,怎麽和這些人起了沖突?”

    納木愈發瞧不出來面前這叫易天行的學生深淺,說道:“高原子弟,不習慣省城這些人的陰謀詭計,有一個老鄉中了道,輸了二十多萬。”他順手將一個藏族青年從隊伍里拉出來,拉到易天行面前,“就是這個不成材的東西。”

    易天行聽他口吻,才知道這叫納木的藏族青年在民院說話很有力量。

    “我們只喜歡馬上厮殺,不習慣這些歪歪扭扭的東西。所以我們不願意承認自己欠錢。”納木繼續說道。

    易天行一笑,心想這無賴耍的倒也是光明磊落,想了想說道:“那接下來怎麽辦?難道打一架?”

    納木靜靜地看著他:“我不知道您是誰,不過既然這個時候您願意出來,那麽肯定來幫助我們的。”

    易天行搖搖頭:“說幫助也不確實,不過我們有共同的敵人罷了。”

    “您是聰明人。”

    “嗯,那今天讓我這個假聰明人說話吧。”易天行也不客氣。

    納木微微低頭,“好,我們都聽你的。”藏上兒郎果然是爽朗干脆。

    易天行又笑了笑,惡狠狠拔了一口香煙,將煙頭丟在地上,用腳尖用力地碾了兩下,又走回了街中心。

    “誰說話可以算個話的,出來和我說說。”

    站在商專一側的百來名東城混混這才知道,面前這位看著有些傻大膽的年青學生,竟是今天省城大學一邊的話事人。一陣議論之后,從混混們黑色皮衣的隊伍里走出來一個二十出頭的家夥,三角眼閃著寒光,唇角有一道傷疤。

    “有什麽要說的就和我說吧。”

    “你們今天準備怎麽辦?”易天行有些好奇地問道,“擺出這麽一個架勢來,有點兒像拍電影,怎麽看著也不是要打架的樣子。”

    那個傷疤臉一時語塞:“欠債還錢。”接著嘴一咧,陰陰笑道:“如果不還,那就拿肉來償吧。”

    “呸。”易天行吐了口唾沫,“人都是從日喀則那邊下來的,老皮老肉,黑不溜秋,你也瞧得上眼?”接著語氣一轉,微笑道:“不瞞你說,我在這省城道上也認識幾個朋友,兩邊這樣僵著也不是辦法,你看那邊警察的暗梢也來盯著了。”

    “警察?”刀疤臉下意識地朝易天行指的方向望去。

    “看清楚了吧?”易天行調侃道:“你們欺負藏民老實,設仙人跳騙人家錢,這話傳出去也丟了省城人的臉面。”不待那人變色又道:“當然,我知道大家都靠這個混飯吃的,你要是今天收不了錢,以后也不好交待。這樣,你看少一點如何?”

    刀疤臉看他侃侃而談,面無懼色,不由有些犯嘀咕,心想這位到底是什麽來路?心里想著,嘴上就問了出來:“兄弟是大學生,怎麽和我們也認識?兄弟混哪邊?”

    “江湖相逢,何必盤根問底。”易天行說著這些從書上電影上學來的套話,自個兒都覺得挺惡心。

    “那你們肯出多少?”

    “七萬。”

    刀疤臉怒了:“你丫玩我呢?”

    易天行不在乎的聳聳肩:“要不要隨你。”又道:“別把學生逼急了,都是一群在學校里憋出鳥氣來了的大男人,雄性荷爾蒙也不比你手下的兄弟少,要知道學生最喜歡抱團兒的,真把他們的血性逼出來了,今天可沒辦法善了。”

    他湊近刀疤臉耳邊低聲說道:“如果是道上沖突,那落案就算斗毆,如果你把事情鬧大了,成了什麽學生聚衆,事情捅上去,你以爲你擔的住?就算彪子,只怕也會馬上往廣東溜。”

    刀疤臉打了個寒顫,這才想到政府從那一年夏天之后對于學校向來管的挺嚴,如果自己成了什麽什麽導火索,將來只怕屍首都不知道在哪兒揀回來,又聽見這年青學生說了彪哥的名字,愈發相信對方真是混省城道上的異類。

    他臉上神情變幻良久,終于輕輕點了點頭。

    易天行笑了,臉上雖然還是那副無害的笑容,看著並不擔心什麽,其實剛才心底下還是有些擔心的,畢竟就在學校門口……即便自己要囂張一下,似乎也不大方便不是?

    “你們先去觀河公園等著,我取了錢就過來。”

    “你跑了我找老天爺去?”刀疤臉嗤之以鼻。

    易天行笑道:“你喊個手下跟著我。”心里說,我還怕你們跑了哩。

    “成。”刀疤臉想了想惡狠狠地危脅道:“我給兄弟你面子,你也要把我這張臉給捧好咯。”他看了一眼遠處公安局監視的車子,微微側頭,對后面的一百來號兄弟喊道:“玩的差不多了,都散了吧。”

    站在商專那邊的混混兒們知道頭目們間的談判已經結束,今天這架估計是打不起來,便逐漸散去,只留一隊看著最能打的家夥蹲在梧桐樹下抽著煙,眼神一個勁兒地往易天行這邊瞄過來。

    易天行也走回學生們的隊伍中,搖搖頭道:“大家也都回寢室吧,不然老師又要說話的。”

    學生們直到此時,才知道今天的局面已經得到了緩解,紛紛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納木走到易天行身旁,壓低聲音問道:“你和他們怎麽說的?”聲音里有一絲掩之不住的焦慮。

    “沒事兒了。”易天行笑著看著這位藏族青年,“剩下的事情我來做,你們都散了吧。”

    觀河公園在府北河畔,從省大東區校門穿出去往右行不到百米,便是公園的門口。這公園里面種著一大片的竹林,最是清幽不過,是省城一大勝地。傳說竹林里面還埋著古時候的一位名妓,這名妓與某名詩人有些瓜葛,于是也沾了些詩氣,做了些詩箋,名氣就大了起來。而在中國,但凡名氣大的地方必然就有個公園,有個收費的地方,這便是觀河公園的由來。

    省城人最喜歡喝茶打麻將,這觀河公園里也是個休閑的好去處。

    易天行進了學校東門那家銀行里從卡上取了七萬塊錢,便跟著那位留下來監視自己的小弟施施然地走進了觀河公園。此時他的心里分外輕松,畢竟以他現在的體質和能力,對上正規的部隊可能干不過,但對付這些黑道雜牌軍,確實沒有太多的挑戰性,而且現在只是一個人,不用擔心自己同學們的安危,更是信心十足。

    碰的一聲,一個黑色的塑料包丟到了茶鋪里的木桌上。

    “七萬塊錢,你數數。”易天行坐了下來,招呼老板上了碗花茶。

    刀疤臉見他果然一人來了,不免更納悶此人的身份,心想道上有此膽量的年青后生,自己應該知道名號才是。

    點完錢數,一個混混兒點頭示意不差,刀疤臉滿意的笑了,他們今天來省城收帳,本來也就沒指望能從那些干巴巴的藏民身上收齊二十三萬,如今刀槍在庫不曾動,還能有七萬元入帳,已經是極爲圓滿的結果。

    “小兄弟做事漂亮。”刀疤臉起身欲離去,“還未請教貴寶號,日后好生親近親近。”

    易天行微微笑著,手腕一動舉起茶碗在唇邊啜了一口,道:“這就要走?未免想的簡單些了吧?”

    先前還嘻嘻哈哈著的東城混混兒聽著這話語氣不對,氣息頓時緊張起來。

    “兄弟還有什麽話要說?”

    易天行輕輕將碗蓋覆上微微冒著熱氣的茶碗:“我最近心情很不好,很憋屈。”

    聽著這麽無來由的一句感歎,東城混混們兒面面相觑,刀疤臉眼中寒芒一閃,冷冷道:“有什麽指教,說吧。”

    易天行眼觀鼻,鼻觀心:“我是鵬飛工貿公司駐省大辦事處的。”這段稀奇古怪的名頭報出來,也沒指望對方能聽懂,但他知道對方肯定能明白是什麽意思。

    刀疤臉倒吸一口涼氣,半晌后才說:“原來兄弟是古家的朋友,今天真是謝過了。”

    易天行將食指伸到面門上搖了兩下:“先別謝,你們吃飯吃到我門前了,這話怎麽說的?”

    刀疤臉是城東彪子手下,當然知道古家這兩個字在省城道上意味著什麽,鵬飛工貿更是古家的核心産業。雖然自己老大最近和古家好象有些不自在,但兩邊畢竟明面上沒有撕破臉皮,他也不好多說什麽,想了想,他從黑色塑料袋里取出兩萬塊錢放到易天行面前。

    易天行手指在嶄新的鈔票上面輕輕劃過,忽然一笑,又將這堆鈔票推了過去。

    “兄弟想怎麽辦?我們這兒有十個人,不瞞你說,先前散了的那些兄弟還在公園門口等著。”刀疤臉一臉無所謂的態度。

    “今天的事情就這麽了了,只不過,你們既然來我的地方撈錢,我想領教一下。”

    領教二字一出口,刀疤臉手下齊刷刷地站了起來,警惕的目光都投射在易天行一個人身上。

    易天行自然不會驚慌,笑著說道:“你們打麻將贏了那藏民二十三萬,難道連和我打打麻將的勇氣都沒有?”

    刀疤臉愈發覺著面前這不動聲色的年青學生深不可測,試探著說道:“聽說過強奸強賣的,可沒聽說過強賭。”

    易天行一側頭笑道:“今天你不就看見了嗎?”

    刀疤臉學著港台電影里面的黑社會微微側臉,用一種極爲怪異的角度看著他,就像發現一只井里的青蛙嘴里流著口水,發著要娶天鵝的誓言:“你昏頭了?”

    “剛才人太多,我怕傷了無辜。現在這里比較清靜,我們可以好好談談。”

    易天行想了想:“我以前是好人,現在也是好人。但我不是濫好人,我不認爲欺負一群殺人放火的家夥會有什麽不好意思。”

    刀疤臉不知道他在說什麽。

    易天行站起身來,笑著向前走了幾步,刀疤臉直覺到了一股危險,趕緊向后退去,一揮手讓兄弟們上。

    那些混混兒們拔著刀沖了上來!

    刀光閃亮……只是下一刻便沒看見易天行的蹤影。

    刀疤臉忽然覺得自己咽喉一緊,一只並不粗大卻分外有力的手掌緊緊扼住了自己咽喉,這只手掌的力量似乎隨時都可以把自己的脖子扭斷。

    似乎爲了向他證明這一點,另外一只手輕輕握住了茶棚的一只大黃竹。

    刀疤臉睜大了眼看著即將發生的場景。

    那只有些秀氣的手輕輕合攏,指節微微發力,便只聽著咯喇一聲,那只粗如兒臂的大黃竹竟是慘兮兮地從中斷了!

    刀疤臉滿是畏懼地看著扼住自己咽喉的易天行,半晌后滿臉通紅地逼出一句話來:“你想干什麽?”

    “陪我賭一把吧,讓我出出氣。”被一干刀手圍在中間的易天行漫不經心地說道。

    混黑道的人總是不信邪,刀疤臉的一個手下見他說話,觑著個空兒便抽刀往易天行頭上劈了過去。

    易天行在刀光即將臨身的當兒還有空微微笑了一下,然后一只手掌輕輕松松在半空里將那片精鋼所打的刀刃握在了手中。

    不是擋,不是躲,而是像握著情人的手一樣握著那把呼嘯而來的刀。

    這下城東的諸人是真的傻了眼了,十來雙瞳孔齊刷刷地漸漸縮小,被驚恐占據了全副身體。

    刀疤臉想到自己脆弱的咽喉還在這個學生的扼制之中,更是嚇得險些屁滾尿流,半天之后顫巍巍地說道:“硬……氣……功?”

    易天行眉頭一挑,心想這個名目替自己想的好,笑嘻嘻道:“果然識貨。”

    混混兒畢竟是混混兒,縱有三兩光棍氣魄,卻也敵不過這種實力上的差距。于是刀疤臉老老實實地坐在了桌子之上。

    “怎麽賭?”他覺得自己的嘴里很苦,心想這位煞星不知道是古家里的什麽人。

    “麻將吧。”易天行看著茶棚外的暖暖冬日,嗅著竹林間拂來的陣陣清風,心情不錯,“咱省城人最好的就是茶余飯后來幾圈麻將消磨時光,相信大家都會玩。”

    “我很不講理的,但牌桌上我很講理。”易天行瞧見刀疤臉有一個手下趁亂溜了出去,微微笑了一下,也不言語,“不過你們既然能逼著我的同學和你們賭,那我也要逼著你們賭,別想著走的事情。”他頓了頓,又道:“咱們依川牌規矩,剔風好了。”

    他從滿桌青翠誘的麻將牌里摸出一張東風,兩根手指輕輕一彈。

    嗤的一聲破風聲起。

    刀疤臉並一干東城混混兒目瞪口呆地看著那粒麻將子兒被這一指之力深深地打進了泥地之中,就像這地面是日本嫩豆腐做的一般。

    “不走就不走!難道打麻將就一定輸!”諸人這般在心里給自己鼓著勁,因爲他們看出來了,打麻將不一定輸,這打架……那是一定會輸的。

第三卷 圍城 第六章 小易的亂戰

    第六章 小易的亂戰

    曆史總是驚人的相似,任何一方枭雄的失敗總是源于他們不合時宜的自信心。雖然在觀河公園茶棚里懷著不同心情在賭錢的諸位在曆史上肯定沒辦法留下什麽名字,但這一點也不例外。

    如果刀疤臉和他的兄弟們知道易天行在省城大學里“牌壇東方不敗”的綽號,如果他們知道易天行是省城大學第一屆棋牌大賽的撲克麻將中國象棋三料冠軍,如果他們知道易天行有一雙火眼金睛,如果他們知道易天行擁有比美國西部拓荒還要更狂野一些的記憶力,如果他們知道易天行……那他們可能甯可和傳說中的硬氣功比比運氣,也不願意和這個省城大學的大學生坐上牌桌。

    刀疤臉一方除了他本人之外,還有兩個老千上桌,正是騙了納木兄弟二十三萬的設局人。

    這個時候三個人額上冒著黃豆大小的汗珠,臉色有些慘白。

    “二百三十萬。”易天行也有些累,一百塊錢一番的麻將牌,要在這幾個小時之內贏到二百三十萬,確實不是很容易的事情,而算番數這種計算活兒又不是他的強項。

    “要不給錢,要不我們繼續玩。”他端起有些涼的茶碗喝了一大口,咕嘟咕嘟的聲音像是在嘲笑茶棚里的這些東城混混兒。

    這一場賭局從早上一直賭到傍晚,此時暮色已至,淡淡金晖照在觀河公園美麗的竹海上,如同金波里夾著青色的蒿綠,十分美麗。

    “我沒錢。”面有土色,迅而轉爲慘白雪色,又硬生生掙出無賴紅色的刀疤臉直著脖子嚷道。他將裝著七萬元錢的黑色塑料袋往易天行面前一推:“今天兄弟們認栽,論打,我們十個人好象還不夠你打,雖然沒真的動手。論賭,我們更不是老弟你的對手。”

    他看著易天行的臉,面上露出服軟之色:“二百三十萬,我是拿不出來的,兄弟給條路走。”

    “成。”易天行將自己面前的麻將子兒輕輕敲弄著,“你自然是拿不出來這麽多,可你剛才那小兄弟偷溜出去,難道不是去喊人?外面圍的那些人怎麽不進來?”

    話音甫落,從黑黑的竹林邊間走出很多漢子,圍住了小小的茶棚。

    從人群里走出一個戴著眼鏡的中年人和一個打著繃帶的家夥。

    打繃帶的家夥一見易天行的模樣,嚇了一跳,趕緊對旁邊的人說道:“大哥,昨天晚上在M塘就是這小子壞事,他身手很好。”

    易天行看見那中年人也笑了起來,站起身迎上前去,還沒忘了將包著七萬塊錢的黑色塑料袋放進懷中,只是鼓囊囊的看著有些滑稽。

    “那天在校醫院看見彪哥的時候,還沒見您戴眼鏡,怎麽今天變的如此文绉绉了?”

    東城彪子扶了扶眼鏡架,說道:“古家的當家少爺都躲在省大里面讀書,咱們這些跟著古家混飯吃的,當然也要學學這股風氣。”

    “您不是去香港看大佛去了嗎?”

    “佛祖難見,還是見見您比較合適。”

    刀疤臉這時候才畏縮縮地走到東城彪子身旁,開口道:“彪哥……”話還沒說完,彪子已經是一個耳光扇了過去。啪的一聲脆響!

    “記好了,以后做事情,至少得了解一下對方可能會出現什麽樣的人物。”彪子微笑著說道:“你既然要打省城大學學生的主意,怎麽能不事先弄清楚,我們這位古家少爺也在省城大學呢?”

    城東來的衆人,這時候才知道和自己賭了一天牌的年青學生竟是省城龍頭古家的少爺,不由俱都傻了眼。

    易天行笑了笑,到茶棚旁邊的水龍頭洗了把手,在身上胡亂擦擦,道:“真沒想到今天彪哥親自來了。”

    彪子離他有三米遠便不再靠近,想來也是有些忌憚,他笑著說道:“古家少爺在這兒,我怎麽能不來?”

    “二百三十萬?”易天行覺得今天晚上肯定會有些意思。

    “不可能。”彪子搖搖頭。

    “昨天晚上M塘那場火是你放的吧?”

    “不錯。”彪子回答的很干脆。

    “我很不喜歡這種做法。”易天行搖搖頭,“會傷及無辜的。你我之間有私怨?”

    “沒有。”彪子應道:“這場火是我手下放的,自然也就算是我放的,至于他們爲什麽放,我不清楚,也不想清楚。”

    “別爭了。”易天行聳聳肩看著這個沈穩異常的中年人,“你斗不過我的。”

    “你很有氣魄膽量,難怪古老太爺會安心在縣城養老,而將省城的生意交給你。”

    易天行苦笑了一下。

    “可是你今天做錯了一件事情。”

    “什麽事?”易天行眉梢一挑。

    “你不該一個人來,而且你不該逼的太凶,你這是逼我和古家攤牌。”

    “怎麽攤?”易天行頗有興致地望著他。

    回答易天行的是一聲清脆的槍響。

    ——易天行很容易挨黑槍。因爲他從來沒有現實社會中自己可能會受傷的那種意識,所以在厮斗的時候,總是沒有萬事要防守爲先的概念。于是乎,這一刻被被一槍牢牢地打在胸膛之上。一股力量將他沖地向后坐去,咔噔一聲,壓散了凳子,一屁股坐在濕濕的泥地上。

    易天行只覺胸中一陣劇痛,伸手一摸,發現濕濕的,舉起手掌一看,才發現……是殷紅的血水!

    “原來子彈還是擋不住啊。”

    殺手用的槍果然比古老太爺當年用的那把槍要猛上許多,易天行劇咳數聲,擡頭似笑未笑地望著彪子:“殺了我,就是開戰了。”

    彪子用憐憫的眼光看著易天行,身邊一個槍手走上前去,擡起右臂,用黑洞洞的槍口瞄準著易天行額心。彪子煞氣十足說道:“殺了你,便是開戰。”

    “開戰會死很多人的。”易天行又咳了數聲,低頭看看自己胸口,發覺厚厚的棉襖被打了一個洞,洞口的棉花向外綻著,白色的棉花被槍頭的火力灼的焦黑一片,看著十分惡心。

    他忽然擡起頭來,眼瞳中掠過一絲妖異的光芒:“如果殺不了我,怎麽開戰?”

    彪子心中忽然升起不祥的預感,面色一變,急聲促道:“斃了他!”

    話音甫落,易天行膝蓋在泥地上一轉,整個人的身體非常怪異地扭曲著站了起來,用肉眼極難看清的速度向前一縱,身在半空,右臂便向前探去,落地之時,他的右臂已經緊緊纏住了那位槍手的右臂。

    他悶哼一聲,微一用力,只聽著一連串的劈劈啪啪之聲響起。

    槍手一聲慘嚎,整枝右臂被這沛然莫御的力量擠壓的粉碎,沒有一片完整的骨頭,手槍更是拿不住咯噔一下掉到了地上。

    易天行接著一拉,那位槍手的身軀像風筝一樣被拉了過來,飄了過來——迸的一聲——兩個人的身體撞在了一起,易天行安然不動,那槍手被撞上的半片身子卻像是癱軟了一樣,骨頭不知道碎了多少根,血染草地。

    “要殺我,就要做好送命的打算。”易天行冷冷想著,擡步向彪子走去。而一旁的大漢們看見這位胸口染血的年青人仍是生龍活虎,一出手便是威力驚人,心里面大是驚恐,卻是仍是狂嚎著沖上前去,刀光如雪紛紛灑灑向易天行籠去。

    易天行一個側身,捏住一人肘關節,兩個指頭一用力,那人的肘咯喇一聲便碎了。慘呼聲大作,易天行感覺胸口疼痛未減,下手再不留情,只是顧忌著斌苦老和尚以前交待的修行戒律,又不想弄得世間太過恐慌,所以一應天火法門未用,只是憑著自己強悍到極點的體質和敏銳無比的速度,與這些黑幫中人打斗著。

    即便是這樣,也不過幾分鍾的時間,在觀河公園的茶鋪四周,便躺下了一大片的人影,俱都哀嚎不定,身上總有一處關節被易天行的鐵指捏碎。

    這是一場一對數十的戰斗,可惜還是沒有太多挑戰性。

    人與妖怪的爭斗,就像是螞蟻試圖撼動大樹一般。

    在地上翻滾的人們此時投向易天行的目光里除了驚駭,還是只有驚駭。

    好強的身手,好霸道的力量,好快的速度,這……是人嗎?

    易天行毫無表情地掃了一眼,沒有發現彪子的身影。他悶哼一聲,腳在竹林尖上一彈,身子便隱入樹叢之中。在蔽天的樹枝里,他撕開自己棉襖,發現一枚彈片正深深地嵌在自己胸口,比高陽縣城里古老太爺打自己的那槍要嵌的深了許多,血雖然流的不多,卻也染紅了左邊的胸膛。

    鮮紅的血流了兩滴下來,染在棉襖上,嗤嗤作著響,竟是高溫之極。

    易天行用兩根指尖細細夾住那枚彈片,使勁拔了出來,看了兩眼放進自己褲兜里,他這時候才有些后怕,原來世間的兵器還是能給自己造成傷害。

    但此時已顧不得后怕了,既然東城彪子要殺自己,那他沒理由不反擊,他不惹事,不代表他怕事,事實上,他應該算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典型,只是怕麻煩而已。既然如今麻煩已經上身,那就要想辦法解決麻煩,而如今看來,要解決省城這點兒芝麻麻煩事兒的關鍵,就在于彪子。

    如果能將這彪子捉住,古家和城東之間還怎麽開戰?

    開戰不好,開戰要死人,開戰自己就要去坐在公司里學諸葛搖扇扇,開戰自己就沒時間給蕾蕾寫情書了……

    總之,爲了大的小的有道理的沒道理的理由,他必須在今天晚上捉住彪子。

    而這時候彪子卻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夜色已至,清淡的月光照在觀河公園的竹林上,遠處傳來陣陣哀鳴,更遠處傳來府北河緩緩流淌的聲音,易天行閉目坐在一株大樹的枝頭,左腿輕輕吊在樹枝下,右腿坐于臀下,盤了個奇形怪狀的散蓮花,右手左手無名指與食指搭了個意橋,坐禅三味經漸運,將自己體內的真火命輪緩緩催動起來,再借著體內充盈真元淡淡灑灑地將自己的神思遞延開去,小心翼翼地用心經法門控制著搜尋的方向的面積。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月光穿過疏離的枝枝映上他的眼簾,他睜開了雙眼,露出了古怪的臉色。

    省城大學的夜晚總是安靜中夾雜著躁動。

    走在荷花池旁的男女們似乎毫不畏懼寒夜會減弱他們的熱情,而幾棟教學樓里燈光證明了被愛情遺忘的角落里總有孤獨的男女在借助學習麻醉自己。更多自我麻醉的地方是校外的小酒館,錄像廳,還有宿舍樓里一聲高過一聲的撲克牌聲。

    年青人總是善忘,或者說是善于忘記。早晨還是劍拔弩張的東門擺陣已經被大家抛諸腦后,而易天行跟著這群混混兒們說了些什麽,雖然引起很多人猜忖,卻沒有引起很多人關心,哪怕他一整天都沒有回來。只有他們班上的同學整齊地湊在二四七宿舍里,心中惴然。

    引發這個事件的民院十二個藏族學生不在其內。

    這十二個帶著高原煞悍氣息的男兒這個時候正堵在校園里一處僻靜的所在,他們對面是一個故作鎮定的中年人。

    “你們想做什麽?”

    一個藏族學生的漢語不是很好,說話的聲音有些生硬:“今天早上來學校要錢的人,是你的手下?”

    中年人就是彪子,他剛才遠遠看見易天行在觀河公園里面折手斷臂的可怖景象,很識機的早早溜走,並且打算從學校里面穿過去,心想這種平靜的地方肯定不會有什麽潛伏的危險。沒想到……卻被十二個藏族小夥子給堵住了。

    “蠻子!”他在心底罵了一句,臉上卻仍然是寬厚的笑容:“事情不是已經解決了嗎?你們還攔著我做什麽?莫非藏族的規矩就是以多欺少?”

    “我叫納木。”一個藏族學生走上前來,“我們這里十二個人,都是從日喀則保送來的學生,我是領頭的。來之前縣長讓我照顧好大家,我說過,我們十二個人來省城,將來也要完完整整十二個人回家鄉。”

    “可惜,今天早上看見你們這些漢人聚了這麽多人,我真的沒有信心了。”納木歎道:“這個時候易天行幫了我們,雖然我們不知道他爲什麽幫我,但我納木……”他加重了一下語氣:“是有恩必報的,我不放心他一個人,所以下午在觀河公園,我也偷偷去了,后面的事情我都看在眼里,你帶了很多人來,所以我回來找兄弟去幫忙,原想著把這條命還給易天行也就好,沒想到這小子不知道怎麽竟能把你嚇得逃跑。”

    納木笑了笑,黝黑的臉上透出絲堅毅的味道:“我不怕死,但也不想死在你們這些人手上。我估計易天行一定很想抓住你,所以我們在這兒堵著你也算運氣不錯。”

    彪子笑了笑:“這世上原來還真有兩肋插刀這種事情。”然后舉起手中的手槍對著面前的納木。

    納木雖然悍勇,但也是個涉世未深的藏族學生,一時有些愣了。

    其余的藏族學生卻是不退反而圍攏上來。

    唰唰幾聲響,十二把明晃晃的藏刀被從腰間抽了出來,對上了一把冷冰冰的手槍。

    納木的額角漸漸有些汗珠,卻仍是冷靜說道:“你有幾顆子彈?我們這里有十二個人”

    城東彪子萬萬想不到這些學生竟然如此悍不畏死,今日他原本想著將古家那個后生仔干掉后,便借勢與古家開戰,哪料到古家那位后生仔竟然如此霸道骁勇,心里本就顫了,此時又碰見了十二個不怕死的藏族學生,更是暗自罵著老天不長眼。

    此時也顧不得這麽多了,先逃了性命再說。

    “迸”的一聲清脆槍響,劃破了校園的夜空,驚起夜鳥三四只,嚇壞情侶五六對。

    啊!

    尖叫聲此起彼伏的響了起來,也不知道這樣安靜的角落里是怎樣容下那麽多熱戀中的男女。

    當易天行借著夜色的掩護疾速跑到這里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亂糟糟的景象,和險之又險的局勢。

    彪子自然無法發現他的靠近,叫囂著吼道:“我就不信真有他媽的往自己身上插刀的事情,有本事上來啊。”說完這句話便握著手槍往前面緩緩走去。

    納木握著藏刀的手更是緊了,腳下卻不知道是該前進還是后退,心中緊張無比。便在這時卻忽然覺得手中一輕,定睛一看,手中的藏刀不知爲何不翼而飛。

    “不叫兩肋插刀,這叫傾蓋如故。”

    易天行說完這句話,城東彪子的一聲慘叫才出口。納木這一干藏族學生才發現這位中文系的學弟不知何時來到場中,而城東彪子那只握著手槍的手已經被生生地斫了下來!

    易天行冷冷看著在地下捂著右腕的城東彪子,將鋒利的藏刀上的血液擦干淨,反手丟給納木,轉頭對目瞪口呆的藏族青年們說道:“學校的保安馬上就會來了,你們快走吧。”

    藏族青年們對視一眼,向易天行點頭示意,便離去。離開之前納木望著他誠懇道:“易,你是很厲害的人,希望以后有機會去我們家鄉作客。”

    “好的。”易天行微笑著應下。

    易天行提著右手腕還在流著血的彪子在黑夜里的省城中奔行,穿過街角小巷,在黑暗的角落里像一陣風掠過,不知走了多久,終于將他扔到了地上。

    “我也不知道自己可以這樣殘忍哩。”他看著彪子帶著無窮恨意的雙眼。

    “不要怪我下手狠。”易天行說道,“你不該放火的。如果你殺我我都無所謂。殺人放火,人間最大的兩椿惡事,昨天如果不是我在,你知道M塘里會死多少人嗎?斷你一支手,教會你尊重一下生命。”

    彪子強忍著斷手的痛苦,嘶著聲音說道:“你一個人怎麽可能這麽厲害?”

    易天行淡淡道:“這種需要費腦筋考慮的事情,我向來懶得想的,估計你以后想這件事情的機會比較多。”

    彪子手腕間劇痛,倒吸了一口冷氣:“你想怎麽處治我?”

    “整件事情里沒有我關愛的人因爲你送命,所以我也不會要你的性命。”易天行看著他靜靜說道:“善后這種事情我不大擅長,所以我通知別人來處理一下。”

    一個妖異的少年郎和一個落難的江湖大佬在省城一處安靜的巷子里死寂無語。

    不知過了多久,從角落里走出幾個人,打頭的是袁野,衆人面色肅然。

    他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彪子,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我跟你說過,彪子的事情我會自己處理,現在我處理完了,至于善后由你負責。”易天行丟下一句話,便想離開。

    袁野苦笑道:“我還在暗中籌劃著分派人手,少爺您這像是玩一樣的就把他拎到我們面前,還真是讓人有些吃驚。”

    “有實力的時候,當然是要靠實力說話,陰謀詭計那一套是不起作用的。”易天行看著他:“魯迅說過,有力量的人用槍,沒力量的人才用筆。你讓諸葛亮和典韋到小黑屋單挑一下試試?”

    “下面該怎麽辦?”

    “他欠我二百三十萬,你讓他寫張欠條,然后想辦法把帳要回來。”接著把自己懷里的七萬塊錢遞給袁野,“幫我再存進去,我最近很憋屈,很郁悶,所以不要來煩我。”

    易天行又看了一眼快要疼暈過去的城東彪子,微微皺眉。這人倒也算是個狠角色,自己在觀河故意引他過來,他殺伐決斷,立即決定殺了自己,如果去玩陰謀,倒可能是一把好手。

    可惜,有力量的人,從來不需要玩陰謀,一力降十會,足夠的蠻力能撕開所有的結。

    可惜,易天行就是一個非常有力量的人。
引言 使用道具
kwy019
侯爵 | 2014-4-8 00:07:22

第三卷 圍城 第七章 素齋恕哉

    第七章 素齋恕哉

    省城第二人民醫院的醫生在那個晚上忙死了。

    套用一句當夜值班主任的話來講。

    “見過打架骨折的,沒見過這麽……多打架骨折的!”

    青枝骨折、壓縮性骨折、嵌插型骨折、粉碎性骨折、斜形骨折、螺旋形骨折。

    尺骨骨折、腕骨骨折、髌骨骨折、跗骨骨折、桡骨骨折、鎖骨骨折。

    厚厚一疊檢驗單讓醫生們吃驚無比,良好的職業素質還沒有讓他們傻了眼,雖然這些五花八門的診斷結果讓年邁的照片儀器都有些難荷重負,好在傷者骨折的部位都不怎麽致命。唯獨有一個人,整個右半邊身子的骨頭基本上碎了,看著十分淒慘,真是他媽媽也認不出來了。

    那個夜晚,整間醫院里面到處是不停慘叫的聲音。

    這樣恐怖的事件,自然轟動了整個省城。

    易天行不在乎事件的轟動性,雖然從袁野那里有所耳聞。因爲他有絕對的信心,在省城大學出事的這個晚上,城東那些傷者沒有人敢說出自己的姓名,而學校里的人不可能看清楚自己的面目。

    只是省城大學槍擊事件總是鬧的沸沸騰騰,而東城大佬彪子的失蹤以及東城一干人馬與骨傷科醫生的親密接觸,終于讓省城的江湖明白了古家少爺的可怖存在。這起案件自然也驚動了警察方面和校方,雖然沒有什麽證據可以指證是易天行所爲,但先前警方的監控錄像以及對同學們的詢問筆錄都證實了,易天行和這件省城一九九四年末的驚天案件脫不了干系。

    在那一夜之后,一直看著挺忠憨的袁野終于領著少爺命,開始進村掃蕩了,金羊廣場一帶,植物園那邊,古家開始接手原來東城的買賣——雖然這肯定不是易天行的吩咐。一時間省城江湖人士不免有些人人自危的感覺,原屬東城的勢力也都隱匿了起來,包括彪子新收的那位薛爺。

    古家重繪了風光,易天行卻陷入了另一椿麻煩之中。

    警察辦案是需要證據的,而現在的證據卻不足以讓易天行去蹲局子……不過這些證據已經足夠指證易天行涉入斗毆事件,而這就已經足夠讓校方震怒。

    于是易天行開始日複一次地在省城大學行政樓的各個科室里來回接受詢問,等待著最終的處理結果。

    冬天已經來了,省城的陰天漸漸的多了,易天行的心情也在這樣的往複中漸漸下沈。

    在高陽縣里和古老狐狸的一番談話並不能解釋他心中的謎團,不過他早已適應了一個人生活,一個人思考,所以他並不急著去問誰。反而從小至大被他刻意用嘻笑面容遮掩著的堅毅個性漸漸顯露出來。

    他摸了摸自己腦后一塊地方,有些淡漠的笑了起來。這塊地方被老祖宗師父種了一根妖毛,在武當山上被真武大帝殘留的氣息煉化,但不知怎的,自從那次之后,他的心緒便開始變得淡然起來,而這種淡然的背后卻有些暴戾。

    就像此時。

    他坐在行政樓的那排長椅上,有些淡然地等著會議室里的結果。學校正在開複議會,據系里輔導員暗底里幫他打探到的消息,那十二個藏族學生因爲有政府的民族優待政策,可能會記過處理,而去湊熱鬧的學生們,都會受到警告處分,只有易天行,估計會被開除了。

    開除?易天行有些不甘地想到:“看樣子自己真的不能過平淡的人生啊。”感歎之余,不免有些喪氣,畢竟過正常人的生活,娶個“神經粗放不似正常人”的蕾蕾當老婆,這是妖怪少年一直的理想。

    大樓內里塗著白漆,下面是綠色的牆裙,看著並不讓人覺得賞目,反而有些類似醫院的陰森。他木然坐在長椅上看著大樓那頭會議室的方向。先前有一個穿著中山裝的人進去了,不知道是做什麽的。

    大約十一點多鍾,會議室的門開了,開會的人們漸漸散去,系主任先送先前進去的那位穿中山裝的中年人出門,然后折轉回來走到易天行面前,滿臉微笑看著他:“我爭取了,但校方不同意,學校最忌諱學生和那些社會上的渣滓來往。”頓了頓道:“不介意我用渣滓兩個字吧?”

    易天行想了想,微笑著應道:“不介意。雖然有時候我也是渣滓中的一部分,但這並不能改變渣滓就是渣滓。”

    系主任歎了口氣道:“留校查看一年。”

    易天行以爲自己聽錯了,微微側頭:“您是說留校?”

    “是。”

    “謝謝。”他站起身來,給系主任深深鞠了一躬。

    系主任笑了笑:“不用謝我,要謝的人在外面,你去吧。”

    看著這老頭半佝著身子在安靜的走廊里慢慢走遠,易天行這個時候忽然很想感慨人生。

    可惜他此時沒有感慨人生的時間——來省城后的生活實在是繁雜無趣且緊張,讓他少了很多當年在高陽縣城里悲春傷秋的興趣。如果自己的人生是個謎,那讓自己慢慢來弄懂它吧,只是在這個過程里,他可不想遺漏自己想要的快樂,而爲了保證自己的快樂,所以要先保住自己的生活,至少是生活的軌迹。好多的因爲所以——其實只是他必須把傷春悲秋的時間用來去見見那個幫了自己的人。

    那個穿著中山裝的人。

    在九四九五年的時候還會穿中山裝的只會有三類人,一類是沒錢買別的衣服的人,比如農民工,一類是對別的衣服嗤之以鼻的人,比如易天行讀的大學里的某位教授,該教授誓爲三民主義奮斗終身,四九年后不大好明著奮斗,便誓將中山裝穿個終身。還有一類人,就是政府的官員,比如此時在教學樓門口看著易天行的這位。

    這位官員微微有些禿頂,臉上露著紋絲不動放諸四海皆準的笑容。

    “你好,易天行同學,有空和我說幾句嗎?”

    易天行在心底里鄙視了一下這些人的套話功夫,堆起微笑上了他的車子,那是一輛上海産的桑塔納。

    司機並不在車上,易天行看著這位頹頂的政府官員,道:“謝謝您的幫助。”

    “不客氣,上次古叔叔在電話托我照顧你,我最近在北京開會,沒想到出了這麽大的事情,委屈你了。”禿頂官員拍拍他肩膀,又是標準的官員動作,“我姓唐,叫唐亦同,你叫我唐叔好了。”

    易天行笑著撓撓頭,知道面前這人是誰了,原來就是上次古老太爺提過的那位在教育廳工作的世侄。

    “唐叔現在在廳里做什麽職位?”

    “副廳長,跑腿的命。廳里要去北京開會,受那些大爺們訓的時候,就是我這等人出馬的時候。”唐亦同自嘲道,恰到好處地摸摸自己將禿的頭發,以示辛勞。

    二人又不鹹不淡地聊了幾句,易天行究竟比不上這種官場中人的耐性,笑著說道:“這次的事情麻煩唐叔了,不知道……”話不說盡,等著對方接下文。

    下文來的很快。

    “省大是全國重點,直屬教育部。像上次曠課這種小事情,我打打招呼倒是有用,可你這件事情,在社會上影響很壞。如果光我一個人說話,只怕是沒有用的。”唐亦同說道:“今天來,一是給學校的領導說說情,二來是接你去見一個人,吃吃飯。”

    “什麽人?”

    “省城警察局的潘局。”

    汽車載著二人開進了寶通禅寺。

    寶通禅寺是省城大寺,雖然名氣不如歸元寺,卻仍然是塔林勝地。這寺廟建于南朝的劉宋年間,比順治年間才開始興修的歸元寺不知道要老上多少年。寺廟落于省城東山南麓,坐北朝南,東邊是一大片靜波清心的大湖,西邊連著省城有名的道觀。全寺依山而建,掩映于蒼松翠竹之中,莊嚴古朴典雅之氣掩之不住。

    易天行下車后深深嗅了一口寺中氣息,不知道是因爲他習的佛法還是在歸元寺里盤桓過許多天的原因,一入寺廟,他便覺著適意無比。一擡頭便見著禅寺的山門,只見山門兩旁屏牆高聳,布瓦鋪脊,門楣上有“寶通禅寺”四個大字,這四個字圓潤通貫,頗見功力,易天行下意識贊道:“真是好字。”

    此時的他卻不知道,因爲這四個字,以后爲他帶來處大機緣。

    被沙彌迎進了山門,幾人沿著放生地、天王殿、大雄寶殿、萬佛殿、一路走過,將要到法界宮的時候,唐副廳長一擺手將他領進了旁邊的一間小院。

    一路上很安靜,易天行打破沈默笑道:“寶通禅寺的素齋倒是有名,只不過齋樓應該是山門左邊,唐叔帶我進寺吃飯,不怕擾了佛息?”唐亦同笑道:“外面的素齋有什麽吃頭,真正的精華全在寺內,不是一定地位的人,可沒辦法吃到。”

    小院頗爲清幽,院牆角有三兩梅枝迎風傲立。

    院內有一人站在梅樹旁相迎。

    “勞煩潘局長了。”易天行已是第二次受這位省城警察大佬之助,雖然不知道對方今日有何求,謝字還是要說的。

    入座后一應素菜便開始上來,潘局長今天穿的一身便服,開口三兩句卻絲毫不提要談之事,只在這些天的天氣如何和月亮盈缺上打哈哈。易天行也有些了解了這些人物講話的習慣,于是捺著性子等著。幾番動箸之后,易天行終于沒了耐心,忍不住歎道:“一直不明白,爲什麽寺廟里的素齋卻要做成荦菜模樣。”

    他指著席一盤炒臘腸說道:“這盤炒臘腸不知是什麽作的,可看上去便是豬腸子里面夾著香肉,這種素齋,大和尚們又怎麽吃的下去?”

    唐副廳長和潘局長相視一眼,不知道這位年青人要講些什麽。唐亦同微笑著說道:“佛家不是講個萬物歸一嗎?都是外相罷了,何必在乎這麽多。”

    易天行搖搖頭道:“萬物歸一,那是道家的玩意兒。皮肉外相,皆是虛妄,本是素菜,卻要做成荦菜模樣,這才真是著相。”

    潘局長眼神閃動,似乎來了興趣:“那依易同學的看法?”

    易天行聳聳肩道:“這和老孟說的君子遠疱廚是一個道理。”

    “怎講?”唐潘二人做出洗耳恭聽的模樣。

    “大和尚們想吃肉,卻不敢吃,所以做成肉模樣,來個聊解心饞罷了。”易天行拔拉著青菜心,挑了一棵送進嘴里。

    潘局長指著院牆角的那樹梅笑道:“便是望梅指渴?”

    易天行笑著搖頭:“是虛僞的很。”

    潘局長聽他語帶譏刺,先是一愣,複又哈哈朗聲笑了起來:“果然是快言快語,那我也就不再遮掩了。”

    “請講。”易天行微笑著。

    “不知道易同學和歸元寺的斌苦大師可否認識?”潘局長望著他的眼睛。

    易天行道:“潘局長說笑了,上次您把我從看守所里撈出來的,還會不知?”

    “有一事想拜托易同學向斌苦大師說項,所以確認一下。”潘局長聲音不高,唐亦同動筷吃菜,似乎沒有認真聽著。

    易天行有些詫異,緩了緩說道:“潘局長應該與斌苦大師相識,什麽事情不方便直接說?”

    潘局長苦笑道:“他老人家怎麽說也是政協的副主席,再說這件事情已經說了兩年了,一直也沒有辦法得到他老人家的首肯。”

    易天行下意識地想到這件事情肯定很棘手,想也不想便說道:“您都沒辦法,我有辦法嗎?”

    潘局長看出他的回避,微微一笑,暫時沒有說這個,轉而問道:“易同學和古家那位老人相識,倒也是蠻出乎我意料的事情。”

    易天行一笑道:“何止您?我自己現在都還是莫名其妙。”

    這句話橫空而出,讓潘局長和唐副廳長都有些摸不著頭腦。易天行又一笑道:“二位叔叔都是官面上的大人物,不必在乎小子我瞎說。”

    潘局長沈吟片刻后道:“易同學,或者我稱呼你易少爺?”雖是如此說著,但眼中卻帶著絲戲谑之意。

    易天行險些一口素菜噴了出來,趕緊擺手道:“千萬別,還是同學比較好。”

    “最近省城發生了很多事情,你清楚吧?”潘局長沒有看易天行,自斟了一杯素酒。

    “什麽事情?”易天行開始裝糊塗。

    潘局長笑著搖搖頭,轉身對唐亦同說道:“唐廳,您可不知道您這位世侄在省城的能量。”淡然無味道:“你來省城這幾個月一直安安分分,沒想到一動手就是這般迅雷不及掩耳,那天夜里雖然沒有死人,但是影響極其惡劣,我非常痛恨這件事情。”

    易天行心想:“誰想動手來了?還不是那城東彪子送上門來。”皺著眉頭苦著臉面道:“潘局長,我可是守法良民。”

    “我知道。”潘局長盯著他的雙眼:“我是政府官員,或許有些事情我不方便出面,需要走些別的路徑。但一些大面上的事情,我是站得穩的。省城誰都知道,貪官或者有,但絕對不可能姓潘。如果不是知道你來省城后一直約束著袁野那幫人,我今天也不會冒險來見你。”

    “有一家叫鵬飛工貿的公司,最近動作比較頻繁。而原來在東城有一個人,如今卻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易同學能不能指個路?”

    易天行想了想,擡起頭來微笑著說道:“潘局長需要那個人嗎?”

    潘局長道:“光人是不夠的,如果我要他,我隨時可以拿到他。”頓了頓道:“我是說在他失蹤以前。”

    易天行明白他的意思,一個堂堂省城警察局長,想抓一個省城江湖人物倒是沒什麽難處,只是眼下事情鬧得大了,總要有些得體的證據好把這個場子收攏,既然這位眼下似乎沒有對付古家的興致,那倒黴的自然是城東。而最近這些天袁野拿著城東彪子的性命,正在省城道上掃著城東的生意,想來一定會有所收獲。他想了會兒道:“鵬飛工貿這單買賣應該馬上就完了,潘局需要什麽樣的東西,我想他們應該拿的到。”

    潘局長和他碰了個杯:“這禮物不小。”

    易天行發現這位警察局長倒也比想像中來的笃誠許多,說道:“給您添麻煩了。”

    潘局長又道:“最近省里有指示,要抓一下省城的治安,大概有一個月的嚴打,我不想看見還有人鬧事。”

    易天行道:“謝謝。”

    雙方各有所得,席上的場面又活絡了起來,加上那位唐副廳長不愧是搞教育出身,果然是學識淵博,幾個東晉時的床頭笑話竟被他講的有些古韻,不由更是讓這素菜淡酒多出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來。

    桌上正熱鬧著,一位身著袈裟的僧人從院外走了進來。

    不知那人是什麽身份,潘局長和唐副廳長齊齊站了起來,易天行一頭霧水地跟著站了起來。

    潘局長合什爲禮道:“方丈不是在靜修?在下只是與朋友吃些齋飯,萬萬不敢擾您。”

    原來是寶通禅寺的方丈。

    方丈微微一笑,卻不對潘局長說話,反而對著易天行合什行了一禮:“易居士今日來寺,卻不肯見老衲一面,何其吝惜?”

    潘局長雖然知道易天行與歸元寺有些關系,但萬萬沒料到這寶通禅寺的老方丈對他也是如此禮敬有加,不由心中生出些惶然來。唐亦同卻是古家親朋,怎也想不到古家竟出了個少爺,似乎比老太爺當年在省城混的更加圓潤些,竟能讓警察局的局長托其辦事,讓寶通禅室的方丈親至問候。

    易天行微微一笑,方才心經一轉就感應到這位寶通禅寺方丈也是佛宗中修行人,自然明白對方敬的是自己山門護法的身份,合什還禮道:“見過方丈。”

    方丈亦是一禮道:“居士可能見性?”

    “未能。”

    “筵散之后,還請居士留步,有一處煩惱需居士解脫。”

    易天行微笑點頭。

    待方丈離開后,潘唐二人看向易天行的眼光中更多出些什麽來,潘局長微一閉目,沈忖半晌后終于開口道:“看來我真是找對人了。歸元寺之事,一定要勞煩小易你多多幫忙。”

    易天行聽著個“小易”二字,便是被這刻意的親切勁兒嚇了一跳,還沒來得及開口推脫,又聽著潘局長說道:“若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也不願意這般求人,更何況……”話雖沒有說話,一股無奈卻流露出來,“只是這件事情是我一位長輩所托,所以還請易兄成全。”

    “長輩?”旁邊聽著的唐副廳長終于忍不住咋然開口,“難道老潘你說的是那位?”

    “正是。”

    易天行微微咪眼,他不知道這位又是哪位,只知道這個事情看來不簡單,做了個請的手勢,請潘局長把話講完。

    “如今省城的官場上最流行什麽?”

    “這個真不知道。”易天行撓撓頭,心想官場離自己有十萬八千里。

    唐亦同若有所思:“最流行敬佛崇道。”

    “不錯。”潘局長輕聲道:“雖然這些事情都不大可能放在明面上來做,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上面那幾位誰不是互相比著的?每年開年的頭一柱香,誰能燒的到,便是大大的有臉面,而且這些鬼神之事,大家誰敢不信?就說前年,那位林某人在武當山點了頭一柱香,他老家那家建築公司,便給了一百六十萬。”

    潘局長歎道:“我那位長輩年紀也漸漸大了,不知怎麽也信上了這個,死活要在歸元寺里點開年的頭柱香。可偏偏斌苦大師是真正的得道高人,不興這一套,任出什麽價碼也不允。他是政協副主席,又是佛教協會的理事,我們能有什麽辦法?若不是如此,上次我又怎麽會爲小兄弟你出面?”

    易天行目瞪口呆,他今時今日才知道這些官場上的大人物們竟然肯爲一柱香花了百萬元錢。好在他現在遇著的奇事實在太多,早已不是在高陽縣城里的那個拾破爛少年郎,略一沈思便將心思定了下來,細細一想,這不是殺人放火的卑鄙事,反而可以爲歸元寺弄些銀子花花,自己這個山門護法,似乎也可以爲佛宗創創收了……心里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面上卻呵呵傻笑著應道:“和尚們沒有什麽花費,自然想不到這個上面來,我去問問。”

    潘局長唇角微微露出一絲笑意。

    “只是不敢瞞您,我自己眼下遇著件煩心事,我必須把這件事情料理清楚了,才能給您一個確實的回答。只是不知道這個時間來不來得及,畢竟離年頭也沒幾天了。”易天行說的十分認真。

    潘局長舉杯而祝:“有這一句,我與老頭子也好交待,先此謝過。”他斟酌了會兒,又說到:“易同學,我知道你和古家沒有什麽太深的關聯,交淺言深,但爲你自己著想,此時想送你四個字。”

    “您說。”

    “遵紀守法。”

    易天行撓撓腦袋,心想自己倒是真想好好實踐這四個字,奈何我欲成佛,身邊盡魔。剛進省城大學的時候自己便想著洗白二字,可是縱橫皇宮妓院的韋爵爺都做不到的事情,自己能做到嗎?

    他望向禅院后方的山地,面上一片沈靜。

    不知因緣生法,則不知忠。不知忠,烏知恕哉?

第三卷 圍城 第八章 佛塔里的愛情牆

    第八章 佛塔里的愛情牆

    送走了這二位,易天行並不意外地看見先前見過的寶通禅寺方丈。

    “見過大師。”

    “護法何需多禮?”方丈雙手合什。

    易天行亦是合什一禮,臉上的神情卻現出一絲歉意:“對不住,那人是尋著我來的,打擾大師清修了,他此時在哪里?”

    方丈微笑道:“護法神通,果然知曉麻煩何指。如今那位正在東山佛塔前候著護法。”

    冬風漸吹盡,枝頭無羁葉,易天行信步向寺后東山上行去,一路踏石階,回首不見亂山,只見禅寺黃牆淡影,就這般在石階之上緩緩踏著,當看到那八層的佛塔立于眼前,他整個人的精神狀態已經調至最佳,體內火元命輪緩緩運轉著,心經暗誦,隨時準備出手。

    佛塔莊嚴,如法像逼目。塔周樹木林間,自然的氣息缭繞其間,塔下有一欄,欄邊有一人。

    一女子,一個穿著淡色衣裳的女子。

    “即便相見,又何苦如臨大敵?”那女子緩緩轉過身來,眉目如畫,清洌奪目,正是秦梓兒。

    易天行走到她身前一丈遠便不再靠近,淡淡道:“與你相見一次,性命便有虞一回,你叫我如何不小心?”

    秦梓兒微微一笑,便把這佛寺勝景的光采奪了三分:“學校里見面似乎不曾動過手,再說你有金剛不壞之妖身,性命又怎麽是我個小女子說要便要的。”

    “歸元寺里那可怕的大陣似乎說明你撒謊成性。”易天行可不信她,“修道者首重修心,我不明白以你的道心,怎會做出那些龌龊事。”

    打不過她,就一定要罵贏她。

    ……但對方不罵。

    秦梓兒面色一甯,緩緩歎道:“人人皆有勘不破的關口,還請你見諒。”

    “罷罷罷。”易天行知道自己在武當山上修爲又有精進,但對面這清秀佳人卻不是自己便能對付的。既然不能拿對方如何,那還不如灑脫些:“怎麽又回省城了?”

    “我回山中養傷,傷好了自然就回來了。”

    “敢情你私下行動害得吉祥天死了二十幾個門人,對于你這位門主親生女來說,一點兒影響也沒有?”易天行譏諷道。

    秦梓兒又是一歎:“我的責罰,日后自然會領。浩然天的師兄們便要來接掌中部事務,我這次來見你,也是私下行爲。”

    “回來了就來見我,有什麽事?”易天行眉尖微擰,沒有習慣性地開始油嘴滑舌。

    秦梓兒冰做似的人兒,聽著這話卻是頰畔紅暈一閃即逝,好在易天行沒有注意到,不然不知又會生出多少問題來。

    “在武當山上我騙了你一次,現在想來,不免心中有所虧欠,所以今天專程來提醒你一件事情。”

    “什麽事情?”易天行裝作心不在焉聽著,轉眼看著佛塔上面生著的青苔,心想這塔也太破舊了點吧?

    “你現在很危險。”秦梓兒看著他,雙眼目光靈潤無比。

    “什麽危險?”易天行心頭一動。

    “回省城后聽竹叔說了一下最近你做的事情。”秦梓兒的語氣里有一絲責備,“你行事太囂張了,這不是修行人應有的本分。”

    易天行嗤之以鼻:“我不是上三天中人,你們的門規管不到我身上。”

    “不是門規。”秦梓兒搖搖頭,緩緩道:“你沒有發覺奇怪嗎?那些黑社會爲什麽忽然對古家這樣有興趣?不管你承不承認,你畢竟是一位修行者,而……”姑娘家欲言又止,“而修行者不能憑修爲傷害世俗人等的。”

    “那宗思算什麽?我一個兄弟現在還躺在醫院里,斷了一條腿!”易天行有些生氣,逼問著她。

    秦梓兒歎了口氣道:“不論宗思是死是活,都已經被吉祥天逐出山門了,日后門內若找到他,他自然要受門規懲處。”

    易天行哼了一聲,發現有些不知如何言語。

    秦梓兒又道:“你或許不了解濫用修行力的后果。”她靜靜看著眼前這位年青人,“修行者濫用法力,擾亂了社會秩序,是會引來浩然天出手的。”

    “浩然天?”易天行微微皺眉,調侃道:“吉祥天煉器,浩然天入世,這浩然天莫非就是多管閑事的部門?”

    秦梓兒微微一笑:“若是讓我哥哥知道有人這麽形容他們的濟世大任,恐怕他會氣的吐血。”

    “他比你的本領如何?”易天行純粹是好奇的一問。

    “論悟力,他不如我。”秦梓兒低眉道。

    易天行亦是誠懇道:“秦姑娘對小子果然坦誠,我相信這才是真話。前些日子與姑娘幾番交手,才明白姑娘道心通明,實在是小子我拍馬都趕不上的。若是說有誰對道術的領悟超過姑娘,我是如何也不相信。”說是拍馬都趕不上,卻也是輕輕拍了一下馬臀。

    秦梓兒擡起頭來,有些別種意味的笑了:“可是如果要比道力,我遠不如他。”

    說完這句話,不理被憋的說不出話來的易天行,向佛塔的欄里走去,她摸著欄上的青石隙,幽幽道:“認真和你說一句,日后在省城還是小心些,像前些天那樣不怕暴露身份的打打殺殺還是不要做的好。不然若真惹得浩然天動手,縱使你天縱其才,也是沒有辦法逃脫此劫。”

    易天行沈默了一會兒,忽然歎道:“你累不累?”

    秦梓兒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不解何意。

    易天行有些神經質的吃吃笑了聲,轉身看著寶通禅寺內的冬樹石階,閉目良久,方始滿是疲倦道:“我很累,很煩。”

    “看得出來。”秦梓兒微笑著,那份清麗笑意讓易天行覺得好受些,“你原先只是一個普通的學生,現在忽然面對這麽紛雜的人或事,不累才是不正常的。”頓了頓又歎道:“前些日子你在省城做出的事情,太過暴戾了。”

    易天行冷笑一聲:“暴戾?我也知道。可是誰對我溫柔些?我倒是蠻喜歡那些光頭大和尚,可他們在打什麽主意又不給我明說,你們道門只怕很想我死,認了一個師父,卻發現這師父隱藏著別的心思。半年前我還只是個在高陽縣城里面拾破爛的窮學生,半年之后,卻被這麽多莫名其妙的事情煩著。”他想到這些日子來的煩悶,心情微蕩,聲音也漸漸高了起來:“你知道嗎?我有時候晚上在學校里是個普通的學生,第二天卻要和黑道上的人打打殺殺,還要和你這樣一個男扮女裝的丫頭小公子玩些什麽跑步比賽,就是剛才,還要和些官場上的無趣人呵呵對笑……娘的,前一天還要思考吃飽飯的問題,下一瞬就在考慮要不要殺人,殺人的時候還要想好是燒死人還是錘死人,再后一刻卻又要愁著怎麽活下去!”

    他睜著雙眼,眼神中卻有些迷惘:“從小我就知道自己不是平常人,但現在這種生活我實在忍受不了,我不像是一個人,而像是三個人,有三個不同的身份,而自己就在這三個身份之間輾轉騰挪,人格分裂啊……”

    少年郎在佛塔前難得地吐露著心聲,卻引來女子的一絲憐惜歎聲。

    易天行聽見這聲歎,卻有些禁受不住,罵咧咧道:“有什麽好歎的!”

    秦梓兒的臉上一絲同情一現即逝,轉而微笑問道:“我們是怎麽成爲對手的?”

    “這應該問你自己比較清楚。”

    “好象是一個關于某件袈裟的故事。”

    “是啊。”易天行微笑道:“怎麽感覺好象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一般。”

    “確實好象是很久以前了。”秦梓兒有些輕微失神。

    易天行閉目,用力嗅著寶通禅寺內清洌的空氣,良久之后睜開雙眼,呵呵笑著,露出滿口白牙,“以前的事情先別提了。我只是在想,你現在對歸元寺里那位是不是還有興趣。”

    “沒有。”秦梓兒回答的異常干脆,“千金鑄一錯,代價太高。”

    易天行帶了絲嘲意說道:“你根本不知道關在歸元寺后園的那位是誰,我根本不相信在這個世界上有人能傷到他一根毫毛,即便是道門里執牛耳的上三天。”

    “我是一個很干脆的人,如今既然知道你的那位師傅不是凡人所能應付的,自然罷手。”

    “我始終不明白,上三天便是不進歸元寺找我師傅麻煩,你父親便會如何。”

    “我小時候看過一本小冊子。”隔了很久,秦梓兒幽幽道:“才知道,原來第一任祖師是五雷轟頂而死,第二任門主是兵解而亡,上一任門主卻是死的無蹤無影,而這些,聽聞全是因爲不能做成歸元寺之事而遭了天罰。”

    易天行的眉頭絞成了麻花,想不明白:“如果真有天意,不明白老天讓你們門內來對付俺師傅是個什麽意思,這不是白費勁嗎?”

    秦梓兒唇角微綻道:“倒也不是挺白。”

    易天行不去理這個爭強好勝的小女生,迳直說到:“上次武當山談話,似乎上三天里的清靜天有些古怪。”

    秦梓兒愁眉漸攏:“長老們長年不下昆侖山,實力高深莫測,而且據說能借道法上承天意,這歸元寺之事,便是清靜天第一任長老下的法旨。”又說道:“我找不到宗思,你要小心些,我小心觀察過,此人與清靜天有些瓜葛。”

    “昆侖山?”易天行眉頭一挑,“看樣子以后的旅遊地點又多了一個。我就不明白,你老爹這個破門主當著有什麽勁,居然還指揮不動門內老頭子。”

    秦梓兒微微一笑,卻帶著兩分苦澀。

    易天行默然無語,似在思琢。忽然說道:“爲什麽不向事情的另一個源頭尋找答案?去找一下,爲什麽會有這樣一個詛咒套在上三天的頭上。”

    “仙蹤缥缈,何處問天?”秦梓兒的眼中閃過一絲惘然。

    “不問天,問那些長老神棍。”易天行擡首望天,半晌后冷笑道:“如果真有仙人,我估計他們很少會下來。”

    “爲什麽?”

    “你見過幾個皇帝會到窮山荒野里面看猴子玩?”

    秦梓兒微笑道:“既然這事情有這麽多的不合情理,你爲什麽不像對我說的那般,去事情的另一個源頭尋找答案?去找一下,爲什麽你會牽涉到這件事情當中來?或者說……爲什麽你是現在的你?”

    秦梓兒說的很空無,但易天行卻聽懂了。

    他看著秦梓兒清淨無塵的雙眼,認真說道:“我是一個很世俗的人,與你不一樣,我眼下唯一勘不破的只是生死二字,因爲我見過神仙妖怪,目前還沒有見過閻王,所以不知道生命是不是一次性消費品,所以最在乎的便是性命,便是遇著敵人,我也不願輕易奪其命。”

    “所以我願意爲了報救命之恩,做些事情。但這並不代表我不想弄清楚這整件事情。”

    “可你還得小心一些,殺伐太重,我怕你被人利用。”

    他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現在也是一邊過著小日子,一邊尋找答案?古老太爺,歸元寺,老祖宗師父……只是有一件事情,我知道是一定沒有隱藏著陰謀,那就是我的朱雀兒子,想來武當山那些厲害的老道士肯定也和你說了。如果這也是個陰謀的話,我願意承擔這個陰謀,它太可愛了,所以我愛它,就這麽簡單。而老祖宗救了它也救了我,所以不論他是不是想利用我,我都願意被他利用。”

    “有一個笑話想聽一下嗎?”

    秦梓兒好奇道:“說吧,笑話是什麽名字?”

    “神奇的豬。”

    “難道是紅豬俠?”

    “當然不是,紅豬俠是用來看的。咳咳,總之你聽吧,話說有一天,一個男人走進一家酒吧,后面跟著一只豬……這只豬的四只腳都沒了,換成四根木棍當作假肢……店里的酒保就問這個男人:你的豬真奇怪,它爲什麽沒有腳?”

    秦梓兒也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易天行的表情有些木然:“那男人答道:我這只豬可是很厲害的,想當初我們家還很窮,住在草屋里,結果這只豬在后院嗅東嗅西時,發現了石油,讓我發了財,蓋了洋房,又蓋了遊泳池。酒保驚訝的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又問道:對了,那他的腳是怎麽回事?”

    “是啊,那只豬的腳怎麽了?”秦梓兒問道。

    易天行沒有理會她,繼續講著這個笑話:“男人說道:你知道,我這只豬可是很厲害的,有一天,我五歲的小孩獨自一人在遊泳池里溺水了,結果它跳進遊泳池把我兒子叼了出來,還幫他作口對口人工呼吸!酒保更驚訝了,又問:那他的腳怎麽會?…… 男人開始有點不耐煩:我說過了,這是一只很厲害的豬,有一天半夜我家失火,它搖醒全部的家人,並獨自把火撲滅!”

    “酒保:先生!我是問你你的豬爲什麽沒有腳……”

    “男人一臉不悅的回答:如果你有一只這麽厲害的豬……你會一次把它吃完嗎?”

    “你會一次把它吃完嗎?”

    易天行望著有些說不出話來的吉祥天小公子,臉上浮出一絲詭異笑容:“笑話講完了,好笑嗎?”

    秦梓兒搖搖頭:“很殘忍。”

    “是啊。”易天行說道:“這是我們寢室里的婦友不知道從哪里聽來的笑話,聽說還排在什麽殘忍笑話史上前幾名。”他頓了頓,忽然說道:“要我當神豬可以,但如果要把我的腿慢慢斫來吃了,我是不干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了。”秦梓兒微微颌首,似乎在躲避他的眼光,“祝你一切順利,也希望你的答案能幫助我找到答案。”

    二人忽然陷入沈默之中,不知過了多久,秦梓兒忽然問道:“我能不能看一下朱雀鳥?”眼中閃過一絲期盼。

    “稍等。”

    易天行閉目暗運心經,神思在省城的上空微微拂動著,一刹之后他睜開雙眼,將手指放到唇邊打了個口哨。過不多時,便看見一個小黑點從天上疾飛而進,不料臨到了寶通禅寺上空數十米處卻不肯下落了,盤旋著,不停發著咕咕咕咕的叫聲。

    。

    可憐的朱雀鳥終究還是敵不過老爹的唠叨大法,心不甘情不願地慢慢降落到易天行肩頭,只是那肥重的身子卻是壓得易天行身子險些一個趔趄:“小家夥知道咱倆以前打過架,還在記仇。”

    秦梓兒這個時候卻是捂著嘴露出一雙烏漆可愛的眼睛盯著他肩頭渾體通紅的大肥鳥。

    易天行摸摸小紅鳥,不,現在算是中號紅鳥的小腦袋,愁眉苦臉道:“最近營養有些過剩。”不料卻聽見秦梓兒從指縫里溜出來的一聲歎息。

    “好可愛的雛神獸啊!”

    似乎覺著自己有些失態,秦梓兒趕緊斂了笑容,甯神靜氣,竟是恭恭敬敬對著朱雀鳥拜了下去。

    這般恭謹,反是讓易天行直摸腦袋,有些不知所已。

    小朱雀終究還是沒辦法掩飾自己對秦梓兒的厭惡,畢竟在歸元寺里的那一場惡戰給它的印象實在太深,所以只呆了一會兒,便驕傲地振翅而飛,留下一串直徹云宵的咕咕“雞叫”破天而去。

    “你的好惡是非,似乎還不如一只鳥兒來的強烈。”見朱雀已去,秦梓兒放松了下來,打趣道。

    “我從小便把很多事情看的很淡。”

    兩個人緩緩向佛塔里走去。

    進入塔里,映入二人眼中的卻是一道白生生的牆壁。白牆面上卻留下了很多人的筆迹,看著有些雜亂不堪。秦梓兒皺皺眉道:“爲什麽現在的遊客如此沒公德心?”

    “你說錯了。”易天行笑著應道:“這是寶通禅寺最有名的愛情牆。牆上寫的都是那些前來禮佛的情侶留下的海誓山盟。”

    秦梓兒有些不信,上前一看,果然上面全是一些火辣辣的語句。

    “我愛李豔!”

    “亢亢,我們要一輩子在一起。”

    “玲玲兒,我明年不在中學教書了,我們去南邊吧。”

    秦梓兒看著這些潦草的字句,不由面上一紅。易天行也隨她在看,卻是笑了出來,秦梓兒異道怎麽了?易天行哈哈笑著指著牆上一句說道:“你看這個,太有趣了。”

    她湊過去一看,也險些笑了出來。只見一句熱辣辣的表白上面寫著:“老婆大人,我愛你。”而旁邊有一行娟秀的小字,估計就是這句表白中所提到的“老婆大人”,那娟秀小字在旁邊寫著:

    “知道了。”

    易天行打趣道:“像不像領導批示?”

    “很像。”秦梓兒微笑著應道,看著面前這個心神朗朗的少年郎。

    “你要不要寫?”易天行忽然問道。

    秦梓兒搖搖頭,清麗無比的臉頰沒有太多的表情。

    “那我來。”易天行來了興致,右手輕輕一彈,一道極豔麗的真火苗從食指指甲處吐了出來。伴著嗤嗤作響,他用食指在白色牆壁上快速寫了幾個字,然后看著傻兮兮地笑了起來。

    “我們上塔看看吧。”秦梓兒發出邀請。

    二人沿著狹窄的樓梯登塔而上,從欄邊向外望去,只見正午的陽光正均勻地灑在省城的天空下,遠處的湖泊如同鏡子一樣反著清光,近處的東山密林被冬日一照,更顯幾分蕭索。

    秦梓兒攏攏自己耳后的青絲,看著佛塔前方的天空,悠悠道:“看見這世界沒有?表面上真是很干淨,可是誰也不知道在天空的上方,在黃土的下方,有什麽樣的存在,你我或許在修行門中算是很出色的人物,但也只是這大千世界里一過客,千里逆旅中暫同行……所以還請易兄你萬事小心。”

    “謝謝提醒。”易天行隨口應道。

    “我不會多說抱歉二字,因爲你我的立場本就不一樣,若哪日你想找我討回公道,你來找我吧。”秦梓兒有些認真地說著。

    “那得等到我打的贏你再說。”

    易天行一面想著,一面微笑著點了點頭,又想抛離這個有些沈重的話題,便轉而問道:“你會醫術嗎?”

    “怎麽?”

    易天行將自己有心治好小肖腿的事情和她說了。

    秦梓兒靜靜說道:“你體內火元其實也是真元一屬,只不過顯得更爲熾烈一些,若要用來救人,需要更爲精純的控制。烈火可以焚城,卻不能烤熟一只紅薯,便是這個道理,我知道有一種道術很適合你。”

    “請講。”易天行知道這妮子是爲了今后的合作,也是爲了對以前的過節表示一下,所以答應的很理所當然。

    “我傳你三台七星斗法門,你且用心聽著。”秦梓兒望著他的雙眼,一絡青絲隨風而動。

    不知過了多久,易天行從冥想中醒了過來。

    “呆會兒會回學校嗎?”

    “原本想著去歸元寺看看,但后來一想,若他們肯講給我聽,那自然會講,我沒必要去問。”易天行淡淡道,轉臉看著身邊這個如冰雪一般的人兒:“秦姑娘,你回學校?”

    “還記得我的名字嗎?”秦梓兒微笑道。

    “記得。”易天行也笑了,“很可愛的名字,秦梓兒。”

    “秦梓兒這便要回學校了,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寶通禅寺里很安靜,我很喜歡,我想多呆一會兒。”

    秦梓兒頓了頓道:“那好,禅寺門口二五四公汽剛好路過省大。”

    “你坐公汽?一個遁術不就到了?”易天行說道。

    秦梓兒搖搖頭,微笑道:“從小生活在山里,過著與正常人不一樣的修行生活,好不容易來到了省城,我不願意舍棄這些煙火氣。”說完這句話,她便向樓梯口走去,在那處又凝住身形說道:“都想過普通的生活,或許就是你我最像的地方吧。”

    易天行愣了一愣。

    秦梓兒拾階往下走去,在佛塔的第一層那面白牆前駐足片刻,不知道在看什麽,然后漸漸行出寶通禅寺。片刻后,易天行也從佛塔上走了下來,他在佛塔口看著秦梓兒略顯落寞的背影消失在山門之外,忍不住雙手一合什,默默念道:“人來人往人不聚,抱歉。”

    在他身后的那面白牆上,先前他用天火指刻出的字迹醒目無比。

    “蕾蕾同學,等著俺來娶你。”

第三卷 圍城 第九章 立碑

    第九章 立碑

    省城大學西區的操場,九四年的時候還是煤渣地,黑灰一片,看著黯淡無比。場中草色枯黃,偶有耐寒花兒一朵略添些顔色,深夜時分,場中空無一人,旁邊機械學院的宿舍有些微燈光照了下來。

    夜色中,易天行盤膝坐在操場的一角,雙掌平攤,以心經護神思,緩緩運著“三台七星斗法”。這法門便是下午的時候秦梓兒教予他的,雖然不知道現在有沒有門戶之別,但看佛道兩家吹鼻子瞪眼的勁,便知道這女子傳他道術,也是很不簡單的事情。

    三台七星斗法,講究的是控制的精妙,而這,也是易天行在歸元寺修道后最粗疏的一面。

    “凡步罡之法,貴在存念觀想,無中生有,星斗燦爛光芒如真,靈力強真氣足必獲感應。”他輕輕無聲吟誦著,舌尖頂著上颚,真經符文在腦中反複響起。

    三台七星斗法體外之用分爲四出,所謂四出便是:“出左青龍之法:雙手掐寅紋,存想肝髒中青氣上升入腦,從左眼中出,變烏青龍侍于左側,同時要存想青龍君,一手執旗上書青龍,一手執劍立于青龍傍側。出右白虎法:雙手掐住申紋,存想肺中白色氣上升,從鼻中外出,變化成爲白虎侍立于右側,白虎君一手仗劍一手執虎旗,侍立于白虎旁側。出上朱雀法:雙手掐午紋,存想心中火紅之氣上升從口中出,變化爲朱雀在頭頂吐火,振翼似飛未飛。 -出下玄武法:雙手掐子紋,存想雙腎中紫黑之氣上升,從左耳中出,變化成玄武,在背后同伴。 再存想一個獅子從臍內出,站于身前哮吼。繼而觀想兩只白鶴從六合宮出,交飛于自己雙肩之上。”

    運功完畢,他極惬意地伸了個懶腰,想著:“原來道術就是空想還真,看樣子得學會意淫才行。”

    左青龍,右白虎,獅出臍,鶴交肩,這四般妙想易天行暫時放了,因爲總感覺青龍白虎有點兒淫亵味道。便只是專心致志地掐著午紋,出上朱雀。

    道門中人修行三台七星斗法,全靠識海幻出,所以需要存想心中火紅之氣上升從口中出,變化爲朱雀在頭頂吐火……但易天行在識海里意念一動,卻出了大問題!

    便是意念微微一動,他胸腹間的真火命輪便像是得了許久未曾聽到的召喚,像小精靈一樣依附在命輪上的真火開始歡欣雀躍地跳動起來,而命輪也在這狂歡的氣氛中緩緩轉了起來,不過數息時間,轉動的速度便已疾不可見。而易天行此時正念著道門真言,一時也沒有顧及此間。

    三台七星斗法的下一句便是:“存想心中火紅之氣上升從口中出。”

    易天行意念又一動,卻不像道門中人那樣只是識海里的虛像上升,而是……體內真火命輪遽然一收,然后急劇而擴,逼出一道金芒真火快速上升,真真正正的化作了火紅之氣,從他的口中向天噴了出去!

    若秦梓兒此時在一旁看著他修行,一定會目瞪口呆,道門中人又有誰是天性火元之人?又有誰見過心神修練竟會化爲實體之火!

    那道高溫熾熱的火柱從他的口中向天噴去,宛若一個噴火怪獸般,若這等景象被人看著了,一定會以爲日本人來省城拍哥斯拉了。

    夜空里,一道暗暗的朱影破空而來,呼嘯聲中,操場上空風云一蕩而空,露出最上方那面幽藍幽藍的夜空來。

    在幽藍如海神之眼的夜色下,那朱影飛至盤腿而坐,無識無行的易天行頭頂上空,便盤旋不去。

    而易天行仰首噴出的那道火柱卻被這朱影一張喙口,一絲不漏地全數吞進了腹中!

    正是肥紅鳥來也。

    很神奇的,那道易天行逼出來的體內真火與他頭頂上的朱雀鳥之間宛若形成了一座火橋,而更奇妙的是,這座火橋竟一絲亮光也未曾外泄,所以即便有人從他的身邊走過,也不會看到這詭秘的景象。

    肥紅鳥吞了他老爹嘴里噴出來的天火,似乎很舒服,撲扇著自己的翅膀,在老爹的頭頂上方扭著奇怪的舞蹈。

    易天行終于從冥想中醒了過來。

    “振翅似飛未飛?”他擡頭看著鳥兒子,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默默運著心經,查看著自己體內的模樣,發現那輪亮堪紅日的真火命輪,不知爲何現在顯得圓潤許多,似乎被一位天界的巧手能匠細心打磨掉了毛刺,露出如玉盤如晶石的本質來。

    易天行默立良久,一振臂,空氣中嗡嗡之聲大作,一道若有若無的波紋散了開去。

    身旁枯黃的草地,嗤的一聲,如同被鬼斧割過般,露出道光溜溜的道路來。

    “很強啊。”易天行毫不知羞地贊歎著自己,“原來這道門的功夫練起來這麽厲害。”

    其實又哪里是道門的法術厲害,而是他今天練的三台七星斗法與他有緣。他那鳥兒子本來就是道家神獸,學點兒道門法術,不是事半功倍如此簡單,而是全然激發了他本來便深植于命輪里的那一顆道心。

    再說……

    上窮碧落下黃泉,前翻五千年曆史,細查三大宅故書,相信也沒有哪個道士在意想識海生朱雀時,會出現他這種情況。

    ——除了他,還有誰能真的把天上那只朱雀,那只真的朱雀!召到頭頂上……振翅似飛未飛?!

    易天行在黑糊糊的操場上打了一套縣城里常耍的太極拳。

    出拳無風,天上的云朵卻似乎都在隨著他的出拳而飄移著。

    “真的很強。”

    一套拳畢,易天行下意識地點點頭,愣愣地站在操場枯黃冬草間。枯草此時早已被他出拳時帶的念力震的粉碎。一只變得更胖了些的紅鳥正在他的頭頂輕輕飛翔,赤翅輕扇,地上的碎草便被席卷而起。

    夜空云朵漸散,淡銀月光浸灑了下來,一人一雀傻立,漫天草屑亂舞。

    “賜予我力量吧,我是希曼!”

    易天行挽起袖子,干勁十足地把沈睡中的小肖從床上拍醒,然后伸出手指頭往他的腿上按去。

    睡意朦胧的小肖看著自家少爺一手指天,一手戳己,嘴里念著動畫片里的台詞,嚇得不輕,身子卻是更輕,如“乳燕投林”般從床上翻身而起,躲到了病房的角落里。

    易天行嘿嘿笑了兩聲,道:“別怕,乖,叔叔給你看病。”

    不是他瘋了,而是這種渾身充滿力量的感覺,真的很棒,很男人。

    但馬上他又傻了眼。

    “你的腿怎麽回事?怎麽蹦下床的?”

    “醫生說,斷面的神經元不知道怎麽接上了,雖然沒全好,但是有感覺,能動。”小肖怯生生地應道。

    “最近病房里有什麽異常沒有?”易天行皺眉問了一句,他上次來醫院查看小肖斷腿時,心經一探,便知道宗思用的那把劍有古怪,肉眼看不到,但心眼能見:小肖斷腿面上竟似被一層淡金色的粒子塗了一層,便是這一層隔阻,讓神經元無法通暢。而他這些天在學校里面勤練道術,便是指望著能學會控制自己真元,來治上一治。

    畢竟治病救人不是養馬養牛,要分外小心,所以他不敢大意,直到將三台七星斗法練的純熟,才往省人民醫院而來。

    枉他費了多少夜不眠不休,這小子居然好了!

    這小子居然不用自己治就好了!易天行有些憤憤不平地想著,不知道是不是在遺憾自己失去了一次成爲杏林神手的機會。

    他仍然有些不相信,食指中指輕輕吐出淡金火苗,往自己的眼珠上緩緩揉著,然后一閉眼一睜眼,往已經目瞪口呆的小肖腿上看去,發現上次發現的那些阻塞已經被某種極高明的道力化爲融雪,均勻地在小肖的腿內緩緩流淌。

    用神通看了半晌,他終于很高興,不很爽地發現,這小子的斷腿果然好了。想了會兒,他問道:“最近你感覺什麽古怪沒有?”

    小肖以前便知道這位少爺有些古里古怪的神通,所以看他用火烤眼珠變態技來自虐,也能馬上從震駭中醒了過來,思琢良久,說道:“也沒有什麽古怪,只是最近這些天夜里都睡的很香,而且總是做夢,夢里有很多螞蟻在我腿上爬。”

    “我知道怎麽回事。”易天行歎口氣,知道肯定是秦梓兒來過,那斷腿上還殘留著一絲極高明的道術氣息。他撓著頭想著:“看來那女子還是不大相信自己能這麽快學會道術,不過這找她打架的事情……”

    他這輩子打架從來沒有輸過,雖然打的次數很少,唯獨曾經輸給過一個女扮男裝的可惡丫頭。所以他在把操場上所有的枯草都震成碎屑,明白自己佛輪道心大大的厲害后,心里隱隱有些打架的沖動。

    ——不料那女子做事漂亮,竟還了個大人情。

    雖然小肖的腿是吉祥天宗思傷的,但宗思已經被逐出山門了,嗯……這個人情,看來是還武當山那椿事兒?

    易天行想了想,旋即一絲微笑浮上唇角,忠恕之道,看來自己也要學學。

    “這次受傷苦了你,上次我和你說過的事情。”他從書包里拿出一個破本子扔給小肖,“還不給我上床躺著去,難道還準備斷一次?”

    小肖躲在病床上,翻起他扔過來的本子,發現上面是用圓珠筆抄的一些佛經模樣的文字,不由皺起了眉頭:“少爺,這些玩意我看不大懂。”

    “拜托,怎麽說你也是大學生好不好?雖然是個自考的。”易天行笑咪咪地說著,“先把經文背熟了,過兩天我來教你。”收徒弟的感覺不錯,可以學老祖宗師傅對自己的囂張勁兒。

    病房門咯吱一響,一個美婦人伸了個腦袋進來,骨碌碌的眼珠子在易天行身上掃了一眼,然后甜甜地笑了:“準備來看看小肖的傷,沒想到少爺在這里。”

    來人是周小美,是那個在失火后的M塘外,光著一只腳破口大罵的女人。

    易天行沒好氣地苦笑了兩聲:“別找借口,找我居然找到這里來了,肯定有事情。”

    周小美微微一笑,從自己的女包里掏出磚頭大哥大遞給易天行:“少爺,袁哥正急著找你。”

    易天行按了幾個號碼,把磚頭放到自己的耳朵邊上:“袁叔,什麽事兒?”

    “壓力很大,壓力相當大。”袁野在電話的那頭開始作報告,易天行偷偷瞄著病房里的另外兩人,看見周小美開始削蘋果喂小肖吃,便走了出去,到露台上開始曬太陽。

    冬天里的太陽沒有什麽溫度。

    “我說袁叔,您又不高考,能有什麽壓力?”易天行今天心情比較好,“說吧。”

    “上次您電話里說的事情,我實在做不了,而且省城江湖這麽多人都看著的,實在是不合規矩。”

    易天行想了想,皺眉道:“你在哪里?”

    “公司樓上,就是上次那間會議室里。”

    “等我,我馬上來。”

    流金歲月今天又沒開門,因爲易天行又在會議室里開始開會。會議雙方只有兩個人:他和袁野。

    “我已經答應了那邊,彪子是一定要交的,該清理出來的證據我們也是要給的。”易天行在解釋著。

    一向對他言聽計從的袁野今天卻有些執拗。他搖搖頭,沈聲道:“不合江湖規矩。”

    易天行淡淡地掃了他一眼,知道這些所謂的規矩在這些黑道人眼中還是有一定重量,但他其實骨子里是一個很執拗的人:“我本來就不是什麽江湖人,自然不用守什麽江湖規矩。”

    “壓力很大啊。”袁野又一次歎道。

    “泡溫泉嗎?哪來的壓力。”易天行開始裝糊塗。

    袁野道:“先不說公司內部願不願意把吃到手的黑貨吐出去,單說把彪子交給警方這件事情,便足以讓公司成爲別的勢力的針對目標,古家在省城道上這麽多年,如果和政府有什麽交易,那口碑都沒了。”

    “拜托。”易天行苦著臉說:“咱們就是一混黑道的,還要什麽口碑,真要口碑,如果你肯聽我的把公司解散了,準保能感動上蒼,賞咱們一萬字天碑。”

    既然被古老太爺丟進江湖里曆練,易天行便開始學著“獨裁”,仗著觀河公園亂戰在省城立下的余威,他一手安排鵬飛工貿把東城的暗底生意全盤托給了省城公安局,而斷了只手的城東彪哥,也于魚塘旁小屋軟禁靜養一月后,被警察們接進局子里喝茶去了。

    這件事情給省城黑道帶來的震撼絕對不亞于那一夜的一挑數十可怖厮殺。

    就算古老太爺在省城的時候,古家也沒有這麽囂張過。這囂張不在于跋扈,而在于膽壯氣粗的BBWC。打從前清民國開始,省城這地方混江湖的人,也沒有誰敢這麽明目張膽地和官府勾結。而易天行,算是開了個破天荒的先例。

    如今不再是人人自危,而是人人憤怒,因爲易天行這次的行爲已經觸到了江湖的底線。

    江湖上有條老少皆知,婦孺亦曉的規矩:“頭可以斷,官府不能碰。”

    二五仔或許有,金手指或許有,但那畢竟都是暗底里的買賣,像他這樣肆無忌憚地與政府眉來眼去,不是誰都受得了的。而江湖……永遠都比人們想的深,一旦水渾了,沒有人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情。

    但易天行不在乎,笑咪咪地拒絕了袁野派出貼身保镖的建議,爲了防止對方亂下殺手,傷了自家兄弟,他還專門讓周小美以曼玉、青霞二合一的演技傳出口風:

    鵬飛工貿上下皆因此事對“古三少爺”非常極其十分地不滿,但“古三少爺”一意孤行,倒行逆施,置兄弟泣血痛訴于不顧,與公安XX一窩、XX一氣,把彪子兄弟送入了牢房之中……

    另外一件事情就是:他擔心還住在宿舍里會給同學們帶來麻煩,所以在棕北小區里租了個房間,在風波平息前就暫時先住在這里,也算是在省城有了個家。

    他白天去學校上課,上課的時候給蕾蕾寫信,一邊給蕾蕾寫信一邊用坐禅三味經訓練著自己肚子里的真火命輪,輪兒轉啊轉,便開始左青龍右白虎的使三台七星斗法培起道心。

    晚上,他就縮在棕北小區的房子里,一邊看著周星馳的鹿鼎記,一邊歡欣鼓舞地等待省城黑道的來襲。

    電視機里傳來石班瑜那誇張的笑聲。

    “哈哈哈哈,不是我~~喜歡打架……是有很多人喜歡被我打!”

    喜歡被妖怪易天行打的人始終沒有出現,冬天的寒意漸漸籠罩著了整個省城,有幾天夜里開始飄起雪花來。易天行一個人呆在屋子里的時間長了,不免有些郁悶,走到陽台上看著漫天飄落的雪花,便想起了初進歸元寺時,天上那面寒意逼人的“縮小版天袈裟”,如今種在胖紅鳥額上的冰雪衲,接著便想起來那個一臉慈悲的斌苦和尚,清冽逼人卻似乎也有溫暖一面的秦梓兒,自然也想起了自己那位有著彪悍人生的師傅大人,還有人生當中其他重要人物……

    他將朱雀喚了回來,伸出手指拂去美麗紅羽上的雪粒,看著小家夥骨碌碌的眼睛歎息道:“一直沒見你蕾蕾媽回信,我有些想她了。”

    易天行是個妖怪,並不容易覺著困,朱雀不是人,好象也不容易覺著困。這一人一雀便在這微涼的陽台上看了一夜的落鹽,直到朝陽初升,才下樓去買豆漿油條、對著VCD光盤以喙梳羽。

    午后。

    棕北小區的正中間是一個水池,冬天的太陽照耀著,讓水池泛著冷冷的光,偶而還有一兩只金身褐背的冬泳魚兒擾著水波。池旁是一些大塊的紅石頭,池間是一些木板橋,橋上有很多孩童在嬉戲。

    易天行不知道省城里的那些人什麽時候會動手,所以只是孤單地坐在遠處的草坪上,看著這幅油畫一般的景象,心情漸漸暖和起來。

    他的身后是棕北小區的幼兒園,這幾天幼兒園二樓正在改建,一個不高的起吊架正豎在那里。

    他此時的心思全放在眼前的妙景妙意中,所以沒有注意到起吊架正緩緩地轉動起來,而起吊架的鋼繩上正拴著一塊沈甸甸厚實無比的鋼板。其實即便他注意到了,可能也不會有什麽想法。

    所以當他發現自己頭頂有一大片陰影籠了過來時,只是以爲天上的太陽被云遮住了,下意識地擡頭望天。

    這才發現,陰影不是云遮了太陽,而是那塊至少有十噸重的鋼板不知怎麽從起吊架上掉了下來,正呼嘯著壓向他的身體!

    幸虧草坪上沒有別的人。

    看著頭頂那塊愈來愈近的巨大鋼板,易天行眼睛一咪,整個人的身體緊繃了起來,從腳尖尾指到下颌的每一絲肌肉都在這一瞬間爆發出了非人的恐怕力量。

    便在肉眼不及分辯的一刹那,隱約可以看到鋼板臨頭的易天行只來得及做了一個動作。

    他以指插地,倒立而起!

    鋼板砸了下來!

    “轟!”棕北小區里傳來了一聲巨響。

    十噸重的鋼板狠狠地砸在草坪上,激起了無數灰塵和被震濺開的新鮮泥土。

    所有的人都嚇壞了,傻傻地看著這邊,有幾個在池塘邊玩耍的小孩子記得先前這里坐著個大哥哥,心想這位大哥哥肯定被壓成肉餅了,不由嚇的哭了起來。

第三卷 圍城 第十章 秦俑的設計

    第十章 秦俑的設計

    事故現場很快來了警車救護車,用起吊機將十噸重的鋼板吊離,沒有人擔心鋼板下壓著的那人安全,這麽重的鋼板壓著,自然是死了。

    “天啦,這是怎麽回事!”圍觀的人群里發出一陣驚呼。

    沒有出現衆人想像中的血肉模糊的人餅。

    被鋼板震落草皮的泥地上,只看見了一雙腳,一雙向著天露出的白生生的腳,腳板上挂著被厚實鋼板震碎的皮鞋底子。

    趕來救援的人們,呆住了,半晌后才醒過神,想到這位事故受害者有生還的可能,于是很艱苦的用鍬挖著,不知過了多久,終于從棕北小區松軟的草地中把易天行給挖了出來。

    大家無法想象這麽重的鋼板,怎麽會湊巧將人像打釘子一樣打進草地里,但眼見如此,卻是不得不信如此不可思議之事實。

    從草地里挖出來的易天行雖然昏迷不醒,身上的衣衫破爛不堪,全身是新鮮濕潤的泥土,但整個人卻是完好無損,依然保持著一手向天的“超人”姿式。

    醫生們強忍著無比的好奇將昏迷中仍然全身肌肉緊繃的易天行擡上了救護車,每擡一步,他的身上便落下許多泥土。

    ——就像擡著一個秦俑。

    救護車發著嗚咽的聲音向醫院開去。

    “扎不進去!”一個小護士顫抖著聲音。

    醫生皺眉道:“不要慌,慢慢來,老這麽慌張以后怎麽出現場?”

    躺在擔架上,滿臉泥土的易天行終于演不下去了,睜開眼睛微微笑道:“不關這小姑娘的事,確實扎不進去。”

    車上頓時傳來一陣驚慌的尖叫。

    易天行從鼻子里拔出氧氣管子,拍拍身上的泥土,笑道:“麻煩停下車,我還有些事情要做。”

    車內死一般的沈默,然后緩緩傳來小護士驚恐的哭泣聲。

    易天行沒好氣道:“我不是妖怪,只是命大,又有什麽好怕的,難道以爲自己見了鬼?”這說辭連他自己都不相信。

    醫生的聲音也開始抖了起來,他是看見易天行被埋在土里的慘狀的:“這位……?”

    “學生。”易天行好意提醒他。

    “這位同學,您……您真的沒事?……要不……要不要去醫院檢查一下?”

    易天行苦笑著搖搖頭,然后在衆人驚疑目光的護送中下車遠去,心想:“這下不用把內褲穿在外面,也藏不住了。”

    救護車關了喇叭,像逃一樣地開走,易天行看著車屁股的尾煙,走進街旁的一條小巷子,轉了幾個彎,隨便走到一座居民樓下,找了個小賣部,從褲兜里摸出一張十塊錢的鈔票,遞給了老板。

    “一包翡翠,不慌找錢,我還要打幾個電話。”

    他的身上破破爛爛,又滿是泥土,真像是剛剛被人挖出來的文物。在店老板莫名所以的目光接過香煙,他掏了一枝,美美地嗅了兩口,然后背轉身去,手指頭輕輕一搓便給點著了,才開始打電話。

    “袁叔,我在……”他回頭問了聲店老板:“核動力研究院后面那個巷子里,你過來,嗯,不要帶什麽人。”

    “喂,老太爺?嗯,我開始做事了,告訴你一聲。”

    “喂,潘局長嗎?嗯,對對,您猜對了,今天他們動手了。”

    “我是向您報備一下,估計我晚上會做點兒事情。”

    “不要鬧大?放心,我保證絕對不會給你添太多麻煩,不過您也知道,我總得做點事情。”

    “好好,理解萬歲。”

    易天行把話筒放下,眼神里透出一絲清冷來。他把煙塞進嘴里,深深吸了一口,白色的煙卷像是被點燃了一般,從頭至尾被一口燃盡,用指頭掐熄了煙屁股,想了想,又打了個電話。

    “老和尚,是我……扯蛋!我會回來的,今天不小心被幾個醫生護士發現了自己的神通,這事情怎麽遮掩下去?”

    “六處?那是什麽地方?什麽?六處就是浩然天?”易天行的嗓子像是被人捏住般尖叫起來。

    “浩然天專門負責處理這種事情?要我找他們幫我抹痕迹?你當我瘋了?別逗我,快把秦梓兒的電話給我,我甯肯找這丫頭,怎麽說她也欠我人情。”

    “喂,秦姑娘啊,有件事情麻煩你一下。”

    挂下電話,易天行撓著腦袋想了想,該打點的地方都已經打點清楚,秦梓兒也答應幫自己處理那輛救護車的問題,想來上三天常年在俗世里生存,對于掩飾痕迹這種事情肯定是輕車熟路。

    “嗄吱。”小巷居民樓外傳來很多聲急促的刹車聲,然后是一陣慌亂的腳步聲攏了過來。

    忽然有人大叫道:“找到了!”

    看著滿臉驚喜狂奔過來的衆人,易天行對著袁野沒好氣地笑罵道:“叫你少帶些人,你當郊遊?那小子還喊那麽大聲音,生怕別人不知道。

    袁野看著他,嘴唇微動,半晌后才憋出一句話來:“聽說……是一塊大鋼板……真以爲你死了。”

    看著他真情流露,易天行胸中一暖,微笑道:“以后不要再這麽擔心,我這人命硬,不是那麽容易死的。”

    袁野見他身上狼狽,轉聲吩咐道:“快給少爺拿套衣服來!”

    這小巷里面又哪來的衣服?一衆江湖人士面面相觑,終于有機靈的家夥想到了主意,開始“奮不顧身”地解皮帶。

    易天行苦笑著,卻也無法阻攔這些家夥拍馬屁的舉動。

    換了一身由三個小弟奉獻的全套衣服,易天行拍拍自己頭發里的土屑,還沒忘記跑到目瞪口呆的店老板處討了零錢,才隨著袁野上了車。

    衣袖里還有泥巴,易天行屁股一動,便嗽嗽落在了公爵王轎車的真皮坐椅上。

    袁野掏出極品云給他點了一枝,滿臉陰鹜道:“早和你說過,既然把彪子給了公安,那些老頑固肯定要動手,我們應該把握主動,你非要等著別人先出手。”

    “刀劍雖利,不傷無罪之人。”易天行面無表情地活動了一下微有些酸痛的右肩,方才鋼板臨體之時,他只有擺了一個跳水的姿式,知道這樣才能更容易鑽進泥里,而不用被鋼板砸實,饒是如此,卻依然是被震的有些發暈,雖沒有后怕,卻有些微微的怒氣,“等著他們先動手,我好看清楚是誰做的,免得打錯了人。”

    轎車沿著人民南路緩緩往北開著,后面跟著許多輛車子。

    易天行回頭看了一眼,淡淡問道:“讓他們都散了吧。上次我們商量好的,讓你撒在外面的那些人有什麽消息回來沒有?”

    袁野從車窗伸出手去做了個手勢,跟在后面的車子便緩緩散了:“沒有,我們再等等。”

    “好。”

    公爵王停在了人民南路的最北端,省展覽館的對面。

    易天行隔著玻璃看著展覽館前那個偉人的雕像。偉人右臂擡過頭頂,似在向誰輕輕招手,不由噗哧笑出聲來。

    袁野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知道嗎?”易天行樂道:“剛才我被埋進土里的時候,和主席他老人家這個姿式基本上是一樣的。”

    主席招招手,天下大亂,小易招招手,省城小亂。

    袁野接了幾個電話,向易天行彙報一下情況,今天一整日,省城江湖上幾個出名的人物不約而同地出門旅遊了,就像是知道古家少爺要出事一樣。

    “起重機是中午一點出的事。”易天行思忖了一下,“一點以后走的人不管,一點鍾之前走的人全部記下。”

    “爲什麽?”

    “想殺我的人,不可能傻到一點之后才走,一點之前走的人,肯定是知道這件事情,但不見得是他們做的。如果是我要殺一個人物,那麽最好的辦法就是殺了之后仍然坐在家里喝茶。”他笑著說道,“起重機這玩意,控制台里有幾十個按鈕,好幾個操作杆,不是隨便一個混混就能玩的,肯定是專業人士,你查一下沒有動的那幾位有誰和建築業有關?”

    電話又響了起來,袁野聽完后轉過身來:“我們留在棕北的小梁一直盯著那個起重機的人,現在那人躲進了京川賓館。”

    “京川賓館那邊歸誰?”

    “老邢。”

    “?”

    “也是個老江湖了,一直不服古老太爺。”

    “他家做建築嗎?”

    “做。”

    “他這時候在哪兒?”

    袁野微微笑了起來:“所有的江湖頭目都離了省城,就他一個人還在家里喝茶。”

    易天行也笑了:“那他家住在哪里?我們去拜訪一下。”

    “文武路四十三號。”

    “真是麻煩。”易天行一拍額頭,歎道:“那地方背后就是文殊院,前面是公安局,老小子挺會安家的。”

    袁野一頭霧水,心想離公安局近是得小心,但文殊院怕什麽?他哪里知道自家這位少爺現在一聽見什麽廟什麽院什麽山的,便會頭疼。

    “呆會兒我一個人去。”易天行想了想。

    袁野皺著眉頭:“關二爺單刀赴會是英雄豪氣,如今這世道誰再單刀赴會就是傻子了。”

    易天行聽他說的不客氣,知道這位大叔被今天的事情嚇的厲害,心想反正也不能瞞太久,干脆說道:“十噸重情緣都壓不死俺,你還怕啥?”

    出乎他的意料,袁野似乎並不吃驚,只是緩緩應道:“少爺來省城后,古家一直沒什麽動作,縱使有,也都是您一人便輕輕松松把事情辦了。其實……您應該知道,在省城江湖里,咱古家一直是頭一塊牌子,能量是有的。”

    易天行想想,確實是這樣,以古家自身的力量,如果要擺平那個老刑想來也不是什麽難事,但他還是笑著說:“我堅持一個人去,你知道爲什麽嗎?”

    “爲什麽?”

    易天行看著車子前方遠處那個偉人像,靜靜說道:“從小看武俠小說,就有個奇怪的疑問,爲什麽那些當帶頭大哥的,總是要先讓自己的小弟出去和別人拼,然后等自己的小弟被砍的差不多了,才會自己出手,施展絕世武功,立不世之威,我始終鬧不明白,他要是一開始就下場動手,前面怎麽會殺的血流成河?”

    袁野似乎被他的習慣動作感染,也開始撓頭。

    易天行嘻嘻笑著接道:“后來才明白,原來那是小說,咱們這可是真刀真槍的日子。”

    關云長單刀赴會玩的那叫一個氣勢,易天行不好這調調,直接等到天黑了,才從汽車里走了出來。公爵王在他的示意下開走了,看著汽車和車上有些擔心的袁野消失在自己的視野里,易天行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哼著小調到了一幢居民樓下。

    樓下有應答門,他按著袁野給的門牌號按了幾下。

    “請問是誰。”

    “麻煩和老邢說一聲,有人找他。”

    不知道過了多久,自動應答門開了,易天行向著黑糊糊的樓道走進去,提前給人通知一聲,好讓對方準備一下,這才是作客之道。

    事情的過程一如想象中無趣。

    居民樓三樓一間大房間里驟然響起一陣噼噼啪啪的聲音,竟有一盞茶的時間沒有停下來過。

    這聲音像爆竹,像接親的時候踩汽球,像竹子被火烤裂開,像試音碟里面的玻璃破碎。

    當然,更像拳頭打碎骨頭的聲音。

    正在遠離此間的公爵王汽車里,司機有些小心翼翼地問著袁野:“大哥,就讓少爺一個人進去?萬一出了事,老太爺那邊怎麽交待?”

    司機看向袁野的眼神有些古怪,心里在猜忖著這位袁大哥是不是在借老邢這把刀除掉自己頭上的少爺。

    袁野苦笑了一下,沒有接話,心里想著:“攤了這麽個少爺,公司在省城基本上就是擺投了。”

    “那我們應該做什麽?”司機繼續問道。

    袁野揉揉太陽穴:“把今天走的那些人全給我弄回來,等著少爺發落。然后……咱們洗洗睡吧。”

    在省城大佬邢某人的家中。

    這房間是複式結構,分上下兩層,下層是一個極大的客廳,客廳里擺著一張淡黃桐色的實木餐桌,看著頗爲貴氣。

    桌上擺著很多盤菜,一道干煸牛肉絲,一道三鮮魚肚,一道娃娃菜,一道雙仁浮皮……

    易天行這時候就坐在這張淡黃桐色的餐桌旁,手里端著碗白飯,筷子在幾盤菜之間來回穿梭著大塊朵頤,只是身上穿的夾雜衣服看著有些礙眼。

    他在吃飯。

    而在他的四周,客廳的四角,到處橫七豎八躺著人,這些人身上看著總像是哪處癟了下去,有的哀嚎未停,有些已經不能動彈暈厥于地,不知是死是活,屋內四處鮮血四溢,染烏了羊毛地毯。

    這般慘烈的景象似乎沒有影響到某人的食欲。易天行用筷尖劃了一塊魚肚,擱在香香的白米飯上,大口大口地嚼著,一面含糊不清地向對面說道:“吃啊,以后你沒什麽機會吃這些好東西了。”

    他對面坐著一個五十左右的老頭子,老頭子半禿,穿著一件很舒服的皮衣,只是此時的臉色似乎不大舒服,慘白的臉上顯出幾分憤怒的鐵青色,額角青筋畢露。

    這便是主謀暗殺易天行的老邢。

    老邢萬料不到這位古家少爺竟直接殺上門來,並且如此輕易地將自己的保镖全數擺平。此時聽著對方這句話,看來是不準備留活口了,不由眼角微跳。

    “想殺我?沒這麽容易!”

    話音一落,他卻來不及動作,因爲易天行把筷子一放,一拳便往餐桌上擊去!

    這一拳卻很神奇地沒有震起桌上的飯菜,卻像是擊入豆腐一般直接擊穿了厚實的實木桌面,沖到了老邢的面前!

    易天行收回拳頭,看了一眼從老邢手中奪下的手槍,啧啧歎了兩聲,隨手揣進了口袋。

    又盛了一碗湯,咕噜噜地喝了。

    “不好意思,今兒一天沒吃飯,吃飽了再說。”

    老邢沈默著,忽然跳起身來用手指著易天行的鼻尖怒罵道:“你玩我?你玩我?你玩我?你玩我?”一連四句“你玩我!”,這位江湖大佬又緊張又害怕又絕望,此時終于到了崩潰的邊緣。

    “我就玩你了,怎麽嘀?”易天行看著有些癫狂的半禿老小子,唇角有了笑意。

    “你壞了江湖規矩,與官府勾結,你該死!”老邢也是賊精的人,眼見這位小主兒實力驚人,于是舍了暴力手段,開始言語攻擊。

    易天行抹抹嘴:“老子是守法良民,送彪子進監獄是理所當然,省城不是香港,不然我還可以拿良好市民獎,有什麽錯?”

    老邢氣不打一處來,指著他的鼻子罵道:“你丫就是省城最大的流氓,裝甚咧?”

    “又北京話又陝西話的,你真是氣糊塗了。”易天行輕輕把他的手指頭扇開,老邢感覺指上一陣巨痛,不由叫了聲。

    “我現在暫時還不是流氓。”易天行認真說道:“我這輩子傷過人也殺過人,但充其量也就是正當防衛或者正當防衛過當或者緊急避險,噢,這些法律名詞你可能不大懂。”

    “通俗點兒說吧。那就是:人不犯我,我是不會主動犯人的。”易天行的眼神漸漸冷了下來,“你知不知道那塊鋼板砸下來的時候是在社區里面?那里有很多小孩子玩的,砸著我無所謂,砸著小朋友怎麽辦?就算砸不到小朋友,砸到花花草草也是不好的。”

    “不動刀動槍,反而用鋼板,這誰教你的主意?”易天行冷冷問道。

    “你收拾了彪子后,他手下那個薛三到了我這兒,給我出了這麽個主意。”

    “你老糊塗了?給人當槍使?”易天行有些鄙夷。

    老邢給自己點了枝煙,哆哆嗦嗦地拔了兩口。

    “別多說了,江湖人,你給個痛快吧。”

    正在生死分際之刻,樓上沖下來了一個十四五歲的男孩,一邊哭著一邊喊道:“別打我爸爸。”

    易天行有點意思地看了這男孩兒一眼,發現確實有點兒意思。

    男孩兒手上拿著把槍。

    易天行看見這小孩,便想到古老太爺那個最喜歡扛著霰彈槍往書房里沖的二兒子,心想這些大佬們的崽似乎都這麽……真是家學淵源啊。

    老邢的臉變得煞白,剛才打穿實木桌的一拳讓他知道這位古家少爺有些問題,槍並不見得能解決問題。

    易天行轉過頭笑道:“老邢,家夥收在家里也不藏好,這下出麻煩了不是?”接著轉身將自己的右臂舉起來,直直對著那個握著手槍發抖的男孩,食指伸在前面,拇指翹起——用自己的手指也比劃了一個小手槍模樣!

    他輕輕一扣中指,體內真火命輪緩緩一轉,逼出粒極細小的火元以疾逾子彈的速度打了出去!

    屋內不知從哪里傳出一聲輕響。

    而那個男孩捂著右肩喚著疼,癱軟在了地上。

    老邢的冷汗刷地一聲流了下來。

    “放心,他沒事。”易天行看著老邢憐憫地說道:“本來不想廢太多唇舌,但還是想告訴你。我今天之所以找這麽個由頭對付你,只是想著今后我不大可能永遠是單身一人,所以我想給我在意的人營造一個相對安全些的環境。”

    老邢吐了口悶氣,擡起頭來,看著他的雙眼狠聲道:“說吧,到底要我怎麽死?”

    “誰說要你死了?”易天行斜乜著眼看著他,“你死了你手下那些人誰管?來找我報仇怎麽辦?難道我一個個地接著殺?整個省城至少有幾千個混道上的,難道你要我在這九十年代中的太平盛世里來玩一次屠城?”

    “那你剛才說我以后吃不成這些東西?”

    “嗯,你以后要學習吃素了。”

    “我答應別人事情不鬧大,但我也要讓自己安全,讓朋友安全,所以我想了一個主意。”易天行笑咪咪說道。

    “什麽主意?你如果敢把我交給公安,我甯肯當場死在你面前!”老邢色厲內茬。

    易天行笑的更甜了:“不會不會。我只是在想,如果把你弄去當和尚一定很好玩。”

    黑夜下的省城,易天行提著昏過去的老邢,像鬼魅一般在街旁的樹木上滑行著。他雖然吃飯說話羅嗦了半天,但戰斗其實結束的很快,老邢家對面的公安局和背后的文殊院都沒有什麽異動,這讓他安心不少。

    捉住黑道對頭往歸元寺里塞,這是他深思熟慮之后的結果。

    殺一個人簡單,但要掌握整個局勢很難。老邢若真的死了,江湖必然再起血波肉瀾,他不喜歡天天去殺人,一是沒有挑戰性,二是不好玩。

    在夜色的掩護下,他像一只遊魂般疾速前行著。

    忽然他發現了一個很詭異的景象。

    不知從何時起——一個人,一個年輕人,一個穿著黑色中山裝,衣服上方還夾著一個晾衣夾子的年輕人,正在他的身邊一起飛奔著。

    看見對方發現了自己,那個年輕人在高速奔跑中,轉過頭來對著易天行笑了笑。

    “你不喜歡殺人?”年輕人的笑容很純真,像個孩子。

    易天行摸摸自己的鼻子:“聽一個姓荊的同學說過:一切生死皆不受于心,誠英雄之志也,可惜俺不是英雄,所以還沒勘破這一關。”

    然后他在空曠的省城大街上停下腳步,面對這個不知名的年輕道術高手。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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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07:36

第三卷 圍城 第十一章 蓮動也

    第十一章 蓮動也

    大街上空無一人,街燈早熄,倦云蔽月,陰陰慘慘里,只是遠處繁華處的汽車低鳴聲袅袅傳了過來。

    “可還是死了人。”那年輕高手微笑著,肩頭的晾衣夾子看著有些滑稽,“文武街四十三號死了四個人,都是你殺的。”

    易天行提著一個人,並不顯得吃力,他想了想,也笑了:“死人不需要濃墨重彩來祭奠……我不需要解釋什麽。”

    “這樣不好。”年輕高手又是啓齒一笑,“我們修行人不能過多地攙雜到世事當中,何況是奪人性命。”

    易天行揉揉下巴,心想老這麽笑著也挺累的:“我猜到你是什麽人了,就是上三天里管閑事的那部門?”

    “是啊。”那人聽他的說法,眼神一亮,有了些興趣,“我是剛剛來省城上任的六處主任,新官上任,請多指教。”

    易天行苦了笑下:“三把火啊……看樣子我運氣果然不大好。”

    那名年輕道術高手略側了側頭,似是在聽些什麽:“好象有個高手趕過來了,我們快些吧。”

    易天行把手中昏迷不醒的老邢像扔抹布一樣隨手扔在街旁大樹下,也煞有其事學這人模樣側了側頭,道:“我……聽不見,不過……我同意你的意見,快些吧,明天我還要考試。”

    那年輕高手微微一笑,一拱手,再一分開,中指掐著大拇中紋,便是道家金城訣,一股不能言表的氣息漸漸散發開來:“我叫周逸文。”

    易天行低首垂眉,雙手合于胸前,下六指交插而入,拇指輕糾,食指微微向天如劍立,結了個不動根本印,整個人峙而不動如山,輕聲應道:“俺是易天行。”

    聽見他自報姓名,叫周逸文的年輕道術高手眉角不爲人察覺地輕輕抖了一下。

    遠處傳來一聲尖銳刺耳的刹車聲。

    周逸文肩頭微動,那枚刺眼的木頭夾子被他的氣息震地離衣而飛,嗤的一聲消失在夜色中。

    感覺到對面這道術高手氣勢逼人,易天行猛地擡起頭來,如寒芒一樣的眼光投了過去。

    兩個人沒有動手,開始……動手。

    街旁的大樹在這一瞬間開始搖晃起來,就如同林梢枝頭無由來了一陣疾風。

    站在街左側的周逸文左右雙手微分,一道若隱若現的細弦在雙掌間漸漸顯出形來。

    街風過堂,他雙掌間細弦微振,這一振,滿天的枯樹葉也隨之震動起來,緩緩向下飄落。

    片片樹葉墮至半空中,卻像是被某種力量牽引著橫著飛了起來,在極短的時間內加至極快的速度,化爲無數道弧線向著不動如山的易天行割來。

    易天行微微咪眼,雙掌也是漸分,舍了不動根本印,左掌微微向下,右掌翻開向天,一道淡紅色的氣息在雙掌間來回反複,看著妖異無比。樹葉將要襲體,他雙掌微微一合,掌間的淡紅氣息倏地散了開去,飄飄灑灑地在自己的身體外形成了一道氣牆。

    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枯黃的樹葉一撞上這道氣牆便化爲粉碎,袅袅然地墜在街面上,在他的身前攏作一道黃粉碎葉做的線條。

    而離了這道氣牆范圍的樹葉,卻是帶著尖嘯的破空聲向后割去,只聽得“叮叮”數十聲連綿不絕的脆響,街面后的人行道磚塊被應該軟綿無力的枯樹葉擊碎了很多塊。

    易天行微微一笑,深吸了一口氣,這才知道對方的實力果然很強。

    街對面的周逸文見他舉手投足間便破了自己的法術,微微皺眉:“你比傳聞中要強些。”

    易天行拍拍雙手,開始擡花花轎子:“你左手陰,右手陽,中間太極弦輕振,也是很厲害的。”

    周逸文從自己中山裝的左邊大口袋里摸了一把東西,隨手撒在了街面上,那些東西與路面一觸,傳來一陣陣琵琶輕奏的美妙叮咚聲。

    “你識道術?”他擡起頭來,純潔無比的笑容依然挂著,“告訴我,你先前用的是什麽?”

    易天行將投向他撒在地上的事物的目光收了回來,緩緩舉起自己潔白如玉的雙手,緩緩應道:“你左陰右陽,我以左手常靜之慈悲,右手常動之智慧相應,看來沒有弄錯。”

    “原來是斷貪嗔癡疑慢的悲智雙運。”周逸文面色慎重起來,“閣下果然高明。”

    話音甫落,他伸出右手在微微的夜風里輕輕劃動著,然后倏地——右指一曲!

    先前被他撒落在地面上的一粒東西,似是受了召引,像個彈珠一樣猛地彈了起來,挾著呼嘯風聲,便向易天行的面門擊來!

    易天行一直咪著眼,便在這霎那間,天空的云朵散開道小口子,睽違已久的月光重臨大地,讓他清清楚楚看明白這疾射而來的是一粒黑子。

    一粒黑色啞光,帶著奪命殺氣的圍棋子。

    他腳尖微微一轉,這枚疾速射來的棋子擦著他的臉頰飛了過去。他正有些疑惑如此簡單,便感覺身后有些問題,后腦隱隱有些汗滲了出來,似乎是不祥之兆。

    嗚嗚的破空聲再次響起,本應是消失于黑夜之中的那枚黑色棋子不知爲何竟在大街的上空畫了一道極大的弧線,向著他的后腦射來!

    易天行眼角微跳,不知道自己的不壞肉身能不能擋住這枚不起眼的棋子,自然不肯行險,雙掌一翻,結了一個外縛印,在空中憑空施展,強生生借著空氣微不可察的一絲阻力,將自己的身子扭轉起來。

    真言手印,威力果然巨大,雙掌如擊空中,卻是把他的身子帶的高速旋轉,有如日后冰面上起舞的普魯申科般潇灑。

    而在他計算中本應擦著自己高速旋轉身體而過的那枚黑色棋子,在破空飛到他的身邊時,運行軌迹卻不易察覺地輕輕一扭,這一扭,便往左偏了幾毫米。

    便是這幾毫米,棋子便擦著他的耳垂而過!

    易天行感覺一陣生痛,皺眉伸手摸了一下,發現耳垂被這枚棋子打破了,正向外面滲著鮮紅的血。

    好厲害的棋子,竟像子彈一樣犀利!

    易天行將染著血的兩根手指伸到眼前細細看著,忽然有些好玩地笑了:“呵呵,出血了,真是蠻稀奇的事情。”

    他這輩子也就是被兩柄手槍打出來過一點點小血花,而像今天這樣被一枚棋子打出血來,實在是想像不到的事情。自己的血,對于易天行來說,是最爲陌生的存在。他小心翼翼地將食指放到唇邊,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也是鹹的。”他點點頭,“和書上說的差不多。”

    周逸文以念力控制著那枚棋子,道心正純,此時見著易天行舔著自己的血手指,不免有些惡心。

    其實易天行不是扮酷,也不是想嚇人……純粹,就是好奇罷了。

    夜風吹拂過長街,易天行的頭發被微微吹亂:“還有一滴,你要不要嘗嘗?”他伸出染著一滴血的中指,極不雅地向周逸文豎立起來。

    然后中指一彈,那滴在夜色中根本看不清的血,便刷的一聲破開夜空,向著周逸文的臉上飛去。

    “哼!”周逸文冷哼一聲,伸出一只手掌橫橫擋在半空。

    那滴血不出意外地擊在了他的手掌上,潔白的掌面襯的那滴血顯出些火紅色來。

    易天行笑了,一邊開始挽袖子,一邊說道:“咱們抓緊時間打。”

    袖子挽的很慢。

    便在這挽袖子的過程中,他余光看著街對面,看著那個笑容純真如孩子的道術高手的面色變化,覺得實在是太有意思了。

    那滴血落在周逸文的掌面上后,他先是有些不屑一顧,接著卻是眉尖一抖,似乎感到了一絲痛楚,然后嘴唇微張,似乎想要喚出聲來,最后終于忍不住把手掌收回眼前細細察看,一看才發現,自己的掌面竟被那滴不起眼的鮮血活生生燒灼出了一個焦黑的小洞!

    直到此時,被火血生生燒烤的痛覺才全數傳到他的大腦皮層中。

    一聲低極的痛呼!

    而早在街對面冷眼看著的易天行,便在這一聲痛呼中,腳尖一點人行道的坎子,整個人化作一道灰龍,向著周逸文撲了過去!

    什麽真言手印?什麽坐禅三味?什麽心經自照?什麽佛輪道心?

    統統滾蛋,咱小易最強的就是兩椿事兒:速度、力量!

    半秒的時間,只夠眨眼兩次,而易天行就已經沖到了周逸文的身前,小腿肌肉一繃,整個人便跳到了他的身前兩米高的空中,不如碗大的拳頭已經像雨點一樣朝著他的臉上撒了過去!

    就算周逸文道術再精湛也對付不了這等潑皮攻勢。

    想施丁甲決?不等你大指壓住中指的乾上,那拳頭便打在了你臉上。想換變神決?小指還來不及從無名指背后穿過,那拳頭又與你嬌弱的嘴唇進行了親密接觸。

    他失了先機,便再也沒有道術施展的時間,被易天行噼呖啪啦打了個痛快!

    好在在北京西山駐守的時候,周逸文面對的修練對手,是那個更蠻橫、更不講理、更狂野的浩然天大師兄。所以這陣痛徹心扉的打擊,並不能讓他亂了心神。他干脆舍了道術未用,在瞬間內……

    調身!

    調息!

    調心!

    挨了幾拳后,他整個人便有如冬日街道上輕輕飄落的黃葉一般,深合道家松靜自然之道,雙掌柔柔護住要害,便在易天行如狂風暴雨般的拳頭襲擊中隨風而動。

    便如狂滔巨浪里的那一葉扁舟!

    這一頓暴捶不知道持續了多久,易天行終于厭了打沙包的工作,腳尖點地輕輕一飄,又與周逸文拉開了距離。

    “這樣都打不倒你,你可真耐打。”他贊歎的無比誠懇,實心實意,要知道他的拳頭是比鋼鐵還要堅硬的存在。

    “哼哼……哎喲”周逸文緩緩垂下護住面目的雙手,本待冷笑兩聲找回些被暴扁后的面子,不料一笑之后牽動了唇角傷口,又是一陣生痛,不由譏諷道“這年月,肌肉男不流行了。”

    易天行看著他鼻青臉腫的腦袋,忍住內心的快意,微笑道:“難道現在流行豬頭夜行?”

    周逸文不用看,也知道自己被這小子揍成了什麽模樣,輕咳數聲才發現自己受傷不輕,便不再多話,雙手十指伸至面前微微顫抖著,雙眼似閉未閉,喝道:“疾!”

    隨著這一個疾字出口,他的臉色變得慘白,但只慘白得一瞬,迅即又化爲紅潤的……豬頭。

    而先前被撒在地上的棋子,受這疾字一召,卻是如同有生命一般齊齊從地面上蹦了起來,發出嗤嗤尖利的破空之聲,如同無數道雨絲向著易天行刮來。

    易天行可再不敢用自己的肉身去擋這些鋒利至極的棋子。他合眼暗誦:“實相常樂。”體內那粒並不顯眼的道心便在三台七星斗法的催動下緩緩漲開。

    以心經自觀,這是一個緩慢的過程,而在現實的時間范疇內,卻是一息間的事情。道心渺渺然在真火命輪內四處飄蕩著,而每與命輪一觸,便會激出一段天火而出。

    易天行以心經自觀,以三味坐禅相守,在利逾子彈的棋子臨身前,還好整以暇地雙手拇食二指相合,宛若捏了朵蓮花。

    一雙手,兩朵蓮花。

    卟地一聲微響,他便在自己的身前放了兩枚耀著金赤之光的天火幻成的蓮花。接下來他雙臂快速在身前擺動著,已經看不清動作,只看見一片虛妄的臂影,影滅之時,雙臂已緩緩垂手于身體兩側。

    而他的身前四周,已經滿滿布了七七四十九朵天火金蓮!

    朵朵蓮動也。

    金蓮宛若通靈,烏黑亮白的棋子縱使運行軌迹再是詭異,也穿不透這些朵朵飄浮于空中的金蓮攔截。只聽得無數聲嗤嗤輕響,一道道輕煙在易天行身體四周緩緩升起,而那些奪命追魂的棋子也與天火凝成的棋子同歸于燼……

    而這時,周逸文也飄到了易天行的面門之前,一掌,挾著勁風打了過來!這一掌運行的過程中,他極奇異的用拇指指甲一挑中指指甲,頓時掌面上耀出陣陣煞人氣息!

    “道家開印訣?”

    易天行道術修行雖淺,但閑書看的太多,一眼便瞧出這掌厲害,悶哼一聲,右掌擺了個攬雀尾,圓弧一劃收攏身前殘余的幾朵天火真蓮,緊緊握在拳中,也是端端直直一拳擊了出去!

    拳掌相交,時間似乎在這一刻停頓了,即便只是一個彈指。

    下一刻,一聲天雷般的巨響在二人身間響起,勁風四竄,街道兩旁的零葉冬樹齊齊向后一斜,像是被這威勢駭地想要遠離。

    易天行感覺對方掌間一道極古怪的異力襲來,胸口一陣極厲害的煩悶。

    此時他再也握不緊拳頭,天火真蓮也被全然擊碎,從指縫里漏了出去,化爲漫天火粒飄飄揚揚地在半空中飛舞。

    便是借著這漫天輕揚,遮人耳目的金色火粒遮掩,他小腿肌肉一縮,整個人身體像把弓箭一樣從周逸文身邊竄了過去,一手提起了仍然昏迷的老邢,一手向著街旁黑暗角落里召了召。

    “你給這豬頭男解釋下,我走先。”

    說完這句話,也不等周逸文再施道術攔截,便腳下生風,踩著腳丫子震起的灰塵,化爲一道塵龍往著歸元寺的方向狂奔而去。

    和這些修士打架真是太辛苦了,還是跑路簡單——易天行抹去唇角的一絲血迹,袖角開始嗤嗤的燃了起來,隨著他的狂奔,在夜色里化成了一道詭麗的紅線。

    周逸文轉向街旁的那個黑暗角落,輕聲說:“原來趕過來的那個高手就是你。”

    秦梓兒從黑暗中緩緩走了出來,手上拿著方才不知道被周逸文震到何方去了的晾衣夾子。她走到周逸文身前,小心翼翼地將夾子夾到他的黑色中山裝上,才應道:“他今天找我幫忙,才從醫院回來,便感應到你們在這里。”

    “你給他幫忙?”周逸文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秦梓兒微微一笑,清麗的容顔更添秀色:“我和他又不是天生的敵人。”

    周逸文撓撓頭:“在北京便能感受到這個少年郎的妖氣,我們和他終究不是一路人,你今天不該攔我。”

    “他不是妖。”秦梓兒下意識地回答道:“既然真武殿殘留的氣息都認可了他,我自然也認可。”

    周逸文又搖搖頭:“小師妹,我感覺你是不是暗中與他有什麽協議?”

    秦梓兒知道自己這位師兄雖然心情純良,卻是極敏感纖細的人,微微笑道:“日后你自然知道。易天行的修爲很強,更可怕的是他的進步實在太快,二師兄你縱然全力出手,也攔不下來他,何苦勉強?更何況你今天根本就不想傷他。”

    “誰說我不想傷他?”周逸文摸著自己青一塊腫一塊的臉,苦笑道。

    秦梓兒極認真地注視著他黑色中山裝上的那個晾衣夾子:“他如果想傷你,剛才的拳頭就不止讓你痛了。而如果你真想傷他,一開始就不會把這件本命法寶震的遠遠的。”

    周逸文啞然,半晌后才讷讷應道:“確實不想傷他,只是有些好奇,也想看看這少年郎究竟厲害到什麽程度,竟能在月前讓你吃了這麽多虧。”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皺眉道:“小師妹,前次歸元寺之事,吉祥天逝了四位長老還有二十余弟子,師傅震怒令你回山,我這才臨時急調到省城六處。今后關于易天行的事情,你不要插手。”

    “你們想對他做什麽?”秦梓兒如水波的眸子微微一轉。

    “佛宗清淨無爲了這麽多年,忽然冒出了這樣一個不按規矩出牌的俗家弟子。”周逸文頓了頓:“不知爲何,師傅很看重這小子,而且聽聞佛宗準備開法會讓那小子做什麽山門護法。這件事情的影響可大可小,所以門內正在上面活動,希望能把這件事情緩下來。”

    “緩下來?”秦梓兒的眉頭皺了。

    “他應該是佛宗準備入世的象征,門內非常不安,政府方面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準備怎麽做?”秦梓兒眉梢一挑。

    “能召安那是最好。”

    秦梓兒苦笑著搖搖頭:“只怕他連佛宗的山門護法都不想做,又怎麽可能像浩然天一樣被世間繁缛事項牽絆?”

    “那這事情就有些麻煩了。”

    秦梓兒轉身看著歸元寺的方向:“那少年說過,他不怕打殺,最怕就是麻煩。”

    “果然是個有趣的人。”

    “而且是個很會裝糊塗的人。”

    “那就是聰明人了……小師妹,如果先前我攔住他,我真不是他的對手?”

    秦梓兒想了想:“關鍵是他如果想走,你根本攔不下來。”

    周逸文哀歎道:“從小在道術上便不是你的對手,但長老們都說你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天才娃娃,也便罷了。但那小子聽說只學了幾個月的法門,怎麽就會比我厲害?”

    “天才這種事情,總是有的……師兄,你怎麽吐血了?”

    “嗯,被那個易天才剛才一拳震的。”

    “……”

    “不怕,等以后大師兄來了,讓他幫我報仇。”

    “真是很有男子氣概的回答亞。”秦梓兒一臉苦笑。

第三卷 圍城 第十二章 囚歌

    第十二章 囚歌

    提著一個黑道大佬,易天行匆匆忙忙地在夜色中進了歸元寺。

    看到迎上來的葉相僧,易天行一甩手將老邢扔了過去。葉相忙不叠地接著這百十斤的肉塊,面上莫名驚詫。

    “呆會兒再細說。”易天行脫去被燒掉半片衣袖的上衣,露出里面那件淡灰色的羊毛衫,“主持在哪兒?你帶著這人和我一起進去。”

    入了大雄寶殿,再往側門一拐便進了后園。在后園口子處,就是斌苦大師清修的禅房。

    易天行脫了鞋子,往斌苦大師的蒲團上一躺,做了幾個仰泳的姿式,安樂無比道:“還是這寺里的氣息嗅著親近。”稍一放松,腦子里馬上想起來另一椿事兒,從地上翻身起來,拿起電話便打。

    “袁叔?有個叫薛三兒的人,你幫我查一下,我要他。對對,什麽?跑出去那些有一部分已經回來了?還有些也在往回趕?要我明天去處理一下?好的好的,明天再說吧。”

    “說吧。”斌苦大師仍然是一臉慈祥,縱使易天行在禅房里的翻滾落下許多土屑,也沒有變色。

    易天行指著被葉相僧像小雞一樣拎著的老邢:“這個人是省城一個江湖人物,今天他要殺我,我想了想,還是把他送到寺里來,天天與青燈古佛相伴,去去戾氣也好。”

    葉相僧看了自己手中昏迷不醒的家夥一眼,苦笑道:“難道你要把歸元寺當作省城黑道大作戰的戰場?”

    “哪兒能啊?”易天行咪咪笑著,眼神卻有些讓人琢磨不透,“我想了一下,這樣比較妥當,后園不是世俗人能進來的地方,把他關在這里比較安全,再說……佛渡世人,我這也算是本份。”

    斌苦大師看了他兩眼,歎了口氣:“罷罷,這燙手的馍馍,我們接著吧。”

    “謝謝大師。”易天行誠心誠意地合什致謝。

    “私自囚禁人,這事情終究說不過去。”葉相僧微皺著眉頭,插了句話。

    “不是囚禁!”易天行斬釘截鐵應道,唇角還挂著笑意:“他是自願入寺爲弟子,這一點大家一定要記清楚。”

    葉相僧搖了搖頭。

    “知道你在煩惱什麽。”易天行笑了:“別擔心太多,這些成日打打殺殺的人,心里不知有多少陰暗處,你稍施一點兒神通給他看看,他自然會嚇得皈依我佛。”

    宗教嘛,不就是威逼利誘四個字咩?何況這種“囚僧”,威逼便好了。

    走出禅房,葉相僧自去安排可憐老邢今后的住處,而斌苦大師領著易天行穿過側堂,來到寺后的翠薇泉旁。泉水清冽,在月夜下泛著淡淡的光,讓人睹之惘然。

    “入世只是一端,護法當正心甯意,不要陷入太深。”斌苦用廣袖拂去泉旁石上落葉,請易天行坐下。

    易天行想了想,說道:“我明白這一點,所以一直很小心地掌握著這個度,只是未免有些畏首畏尾,如今行走起來有些困難,還要請主持解惑。”

    斌苦大師輕輕拈動著腕間那串檀香念珠,柔聲道:“世人皆苦,護法有憐憫心,這便是好的。”

    “我憐世人,奈何世人並不憐我。”易天行微笑道:“先前在大街上與浩然天的周逸文交了次手,看樣子他們還是沒有移開注視著我的眼光。”

    斌苦大師微笑道:“無妨,我也正要與你講這事情。先前說過開法會道場,定下您護法身份之事,如今也多了分變數,據傳言北京那方有些不同的意見,可能要暫緩些時日,你也知道,如今這天下,對于宗教之事向來重視。”

    易天行吐了口濁氣:“這我並不在意,嘿嘿,若是不當,也無所謂。”

    斌苦大師正色道:“這是哪里來的賭氣話?”

    易天行見他認真起來,呵呵笑著撓了撓頭,轉而問道:“先前還看見秦梓兒了……就是吉祥天里那位小公子。我始終有些事情想不明白。”他的眼神中漸漸被疑慮籠罩:“她前月擅自進入本寺后園,結果害得門內死傷慘重,但我今日觀她,竟是道心凝定一如從前,莫非這些人真的不在乎生死二字?”

    斌苦大師略思忖了會兒:“修道之人,首要便是勘破紅塵,視己如虛空,生關死劫,或許真的不是太放在他們心上。”

    易天行抓住他的話,咪眼問道:“那大和尚您呢?”

    “呵呵,了生脫死,那已是大境界了。”斌苦大師灑然一笑,僧衣在夜風中輕輕擺動,“佛宗講究個渡化,人皆有命數,和尚們不會替人續命,卻也不會像那些道兄一樣挾劍而出,強改人命。”

    易天行微微一笑:“省城江湖上都是些小事,我不放在心上,您自然更不會放在心上。只是浩然天那邊,我還真挺煩的。”

    斌苦大師眉梢一聳,銀白長眉宛若劍鋒般在夜空里飄浮了起來:“居士乃我佛宗山門護法,六處不過是政府的一個隱秘部門,與他們較量,關鍵處便在于正大光明四字。”

    “明白了。”易天行一合什,“那周逸文是初任省城六處主任,今夜不可能這般巧撞上我,看來公安局的那位潘局長也是有很多心思的。”

    “官員,在乎的便是平衡二字。”斌苦大師說道:“護法這些天來做的不錯,省城暗底里的平衡並未被你打破,今日肯替你收那滿身冤怨氣息的惡人入廟,也是想著只有這法子才能收尾。”

    “多謝。”易天行沈穩道:“穩定壓倒一切,這是我的一點自私想法,免得太麻煩。不瞞大和尚,先前在那可憐人的家里,我心緒有些不甯,竟似覺著有些陶醉于操控人生死的能力。權力,或者說力量,真的像心魔一般,容易讓人心旌搖晃,不能自己。”

    “區區心魔罷了。”斌苦大師又道:“其實護法無須太過執念于手段,萬物皆虛幻,如朝露,如花影,因果自種,怨不得人的。”

    易天行微笑不語。

    “這一個多月,護法去了何處?”

    “回了趟高陽。”

    “事情弄明白了?”

    一陣尴尬的沈默。

    “屁都沒弄懂,我暫時也不想了。”

    斌苦颌首道:“無思自然無煩惱。”

    易天行譏笑道:“別和我說這種唬弄人的佛偈。”

    “某人有個大來頭的親戚,說是想大年初一來上香。”他從石頭邊揀起片碎葉輕輕揉著,隨便說了句。

    “來吧,佛渡一切有緣人。”斌苦大師微微笑著,德高望重這四個字兒頓時顯了出來:“正巧寶通禅院那邊要翻修,正缺香火錢,我忝爲省城佛宗領袖,也該出出力了。”

    易天行低聲一笑,知道這老和尚是給自己面子,也懶怠再謝,反正日后總有自己出力的日子。

    正這般想著,便聽見斌苦大師淡淡說道:“雖然道場暫時開不了,但護法你的身份已經定了。”

    “就這麽隨隨便便定了?”易天行又開始撓頭。

    斌苦大師微微笑道:“如今這年月,電話傳真總是有的,大家佛宗一脈,簽個字又不是難事。”見易天行滿臉委屈,知道這少年心中所想,又接著笑道:“護法不必煩惱馬上便要作苦力,弘揚佛法並不急在一時,要我佛慈悲廣濟天下……明年或者后年,陝西法門寺的師兄們將要送佛指舍利往香港供奉,護法尊貴身份,到時自然是要隨行的。”

    易天行明白,佛宗終于準備開始在天下這一大片舞台上顯示能量,而標志,似乎便是佛指舍利的出巡。

    沈默許久后,他擡起頭來,黑黑的瞳子里似有流光:“不知爲何,我也感覺這一趟香港之行,會出什麽事情。”頓了頓又道:“好在還有一年的時間,且讓我快活一年再說。”

    “一年之內,護法便把那些世俗事了了。”斌苦大師正顔道:“如果那個度不好掌握,護法莫若持金杵橫掃,掃出片光明來。”

    “我雖未出家。但居士亦有五戒:不殺生、不偷盜、不邪淫、不妄語、不飲酒。”易天行咪咪笑著:“大和尚這是在撺唆著俺破戒亞。”

    斌苦大師沒好氣道:“若真要你守這五戒,我怕你會立馬跑了。”

    “然。”易天行一豎大拇指,“大師得道高人,果然能知道小子怎麽想的。”

    斌苦大師自然不會去理會他的油嘴滑舌,合什敬道:“護法天生一顆佛心,日后自有皈依時。”

    易天行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也不說話,只是斜乜著眼毫不客氣狠狠地盯著他的光頭。

    斌苦大師知道觸著了這小子最忌諱的地方,呵呵一笑,起身便往前殿走了。易天行見他走的干脆,估摸著今天的思想工作大概也就到此爲止,便巴巴地跟了上去,笑道:“這麽晚了,和尚廟里有宵夜吃沒有?”

    “自己做去。”看來斌苦這老和尚也是個挺有趣的人,“話說回來,護法啊,這接下來的一年你準備咋過?”

    “別叫我護法成不?聽著總那麽別扭,總感覺自己像是庚子年間被擺在香台上的白蓮童子。至于咋過的問題,嗯,我想好了……”易天行認真地回答道:“還是按以前那麽過吧,得過的高興。”

    “喜怒哀樂皆是苦處,何況你總是習慣性地掩蓋自己的情緒,裝的樂呵呵的又是何必?”

    “你又不是知心大姐,我自有分寸。”一向裝糊塗的易天行被這老和尚說出了自己的心事,不由一酸。

    “噢,那你去吧。”走到后園的門口,斌苦轉身往自己的禅房里行去。

    易天行明白他的意思,苦笑了一下——撣撣自己身上的灰土,松下肩膀,在臉上堆起天真無邪可人憨厚的笑容,屁顛屁顛地往后園里跑,一路跑著一路還抹抹自己眼角,扮出十分傷感模樣,對著湖對面那座不起眼茅舍高聲喚道:

    “師傅!俺想死你啦!”

    易天行才沒有想那個猴子,倒不是沒半分感情……而是實在不敢想啊,也不知如何去想——他不知道應該如何面對自己的這位師傅,畢竟這位大神通的師傅是被某位大嬸關在此間,自己做弟子的如果不想法子接他老人家出去頤養天年,似乎有些說不過去——可是自己這點兒微末道行,難道還想和那位不知名的大嬸硬抗?

    所以這一個月來他一直找著諸般借口,不來歸元寺。

    但既然今天來了,這崇師之情便得表現的充沛些,相思之情表現的黯然銷魂些,不然依老祖宗師傅傳說中那暴劣脾氣……啧啧!

    奈何易天行向央視相聲演員學來的嘴上功夫似乎沒有起什麽作用,被肉眼看不見的伏魔金剛圈牢牢護持住的茅舍始終一片安靜。

    “小氣鬼!”易天行腹誹著,臉上卻保持著最卑微的笑容,“師傅,徒兒來看你來了。”

    茅舍里安靜依舊。

    易天行跪在青石地板上看著天上的明月漸漸移向天際,不知道跪了多久,茅舍里還是沒有聲音,看來師傅真的生氣咯。

    不知道跪了多久,他雖然不覺得累,卻是有些倦了,在地上伸了個懶腰,往茅舍里遙遙望了一眼,便起身離去。

    離開,卻沒有出寺,他只是滿臉不爽地回到了斌苦大師的禅房里,沿途有些修晚課的和尚見著他紛紛行禮。進了禅房,他又毫不客氣地拿起電話便打。

    “護法……不,居士,這麽晚了給誰電話?出什麽事了?”斌苦老和尚從被子里探出個頭來,看著有些好玩。

    看來再德高望重的人,在他衣衫不整窩在被褥里時,也高不起來重不下去了。

    “沒事兒,我剛才不是和你說我準備這一年里好好過日子嗎?那就從今天開始咯。”他向斌苦說了句,便開始按電話號碼。

    “喂,是我啊,我知道很晚了,我要些東西,這時候在和尚廟里呆著,無聊的狠咧,什麽?薛三兒跑了?跑就跑了,明兒你再抓就是……對對對,記一下,給我整點兒好吃的,再弄瓶酒來……對,二胡……別理,俺今兒準備開演唱會哩。”

    過了大約半個鍾頭,被寺門外汽車聲吵醒的阖寺僧衆目瞪口呆地看著門口。

    易天行嘿嘿笑著出了寺門,仗著自己的牛勁,從汽車上搬了一大箱子東西下來,輕松無比地往后園走去。睡眼腥松的葉相僧趕緊攔住問道:“這是什麽?”

    易天行湊到他耳邊嘿嘿奸笑道:“有兔肉還有白酒,要不要跟兄弟我一起去喝點兒?”

    葉相僧唬了一跳,連連擺手:“佛門清淨地,你……”話還沒說完就被易天行堵了回去:“你又著相了不是?要不要我和你再像上次辯論袈裟顔色一樣再來開場法會?”

    “別,我可沒那精神。”葉相僧可不想和這少年厮纏,趕緊明哲保身地回屋。

    其余的僧衆見師兄回了屋,各自面面相觑數眼,終究是沒有人忍心看著易天行在古刹里嚼肉咽酒,又知道這位身份尊貴得罪不起,只好全都視而不見地回屋睡覺。

    回到后園的湖心亭子中,易天行把箱子里的物事一一拿了出來,放在了石桌上。

    袁野服侍人的功夫還挺不錯,居然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準備的如此豐盛。易天行流著口水,看著石桌上的紅焖手撕兔、雞湯螃蟹、干草毛豆……全是地道的下酒菜啊。

    當此美食,怎能無酒?

    舉杯邀明月,亭下一閑人。

    易天行撕了塊兔肉送入唇中,輕輕咀嚼著,讓那肉絲里滲著的紅油緩緩沁了出來,從舌根到上颚全數浸滿了辣香,才緩緩吞下,然后端起手中的小酒杯,手腕一翻一口飲盡。

    “好酒!”

    又挾了幾顆毛豆下酒,只覺得豆粒青青之意十足,雖然鬧不明白這大冬天的怎麽有毛豆,但味道足以蓋過疑問了。他微咪著眼,似乎陶醉于美食之中,手指卻是下意識地輕輕敲著桌面,顯然在考慮什麽事情。

    “額的親娘咧,我都這麽誘惑了,師傅居然還能忍得住不說話?”

    酒喝光了,豆子嚼光了,兔肉撕光了,螃蟹啃光了,這古刹后園靜湖茅舍,便只剩下月光了。

    可老祖宗師傅還是不肯說話。

    易天行歎了口氣,將滿是油汙的雙手在自己身上胡亂揩拭了下,正準備黯然離開,卻聽見寺內某種傳來一陣極低的哭泣聲。

    循著聲音尋了去,才發現在后園的一處禅房里,咱們昔日的黑道大佬,今時的可憐囚僧——老邢正在抹著中年人無辜的眼淚。

    易天行輕輕在窗上敲了敲,面無表情地說道:“活著總比死了好,寺廟里的生活,也許對你有好處。”

    老邢有些惘然地擡頭,然后看見了他,嘴唇一張,欲待說話,又聽著易天行下一句話。

    “這世界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也有自己的不舍得。我明白你在想什麽,就當是給你兒子積德吧,想來這輩子你壞事做的也不少,以后念念經,也是有好處的。”

    說完這句話,將剩下的吃食送入房內,他有些索然地回到湖心亭中。

    易天行轉身看著茅屋那方,忽然心頭一動,從紙箱子里拿了把二胡出來,沿著湖上的行廊走了過去。

    在茅屋前方十米左右的地方,他輕輕伸出手掌,“嗡”的一聲輕響,淡青色的金剛伏魔圈一現即隱,將他的手掌震開。

    他咪著眼往天上望去,計算著這道金剛伏魔圈的范圍。

    然后腳尖一點,腳下那塊青石板寸寸碎裂,而他的人也被反震之力震的往夜空中飛去,將將要下墮之時,他四腳舒緩的一放,便像只樹袋熊般牢牢地抱住了金剛伏魔圈最頂端的那個點。

    他抱的很輕柔,很小心,所以沒有被震開,反而是被淡青色的伏魔圈托住了。

    在滿天月色中,他小心翼翼、笨手笨腳地坐了起來。

    金剛伏魔圈肉眼不可見,此時的易天行就像是平空浮在了夜空當中,看著十分詭異。

    如此大費周折地坐到那個地方,不是他想明白了怎樣救老祖宗出來,只是因爲他很久以前就想過,總有一天,他要坐在這個金剛伏魔圈的上面拉次二胡!

    坐在這上面就像坐在虛空之中,飄飄然,渺渺然,那真像仙人拉二胡——那是不同凡響!

    易天行有些顫巍巍地坐穩當了,再看這腳下,發現竟是通通透透的空氣,由這角度看著夜色中的寺廟,廟外的冬樹枯丫,別有一番感覺。

    而這種坐在空中的錯覺,更讓他有些淩淩然欲乘風而去的快感,不由傻傻笑出聲來。

    許是老邢先前的悲容,讓他也是心有戚戚,所以二胡一響,便是那首曲子。

    “人生于世上有幾個知己

    多少友誼能長存

    今日別離共你雙雙兩握手

    友誼常在你我心里

    今天且要暫別

    他朝也定能聚首

    縱使不能會面

    始終也是朋友

    說有萬里山隔阻兩地遙

    不需見面心中也知曉

    友誼改不了”

    監獄風云里周潤發拉的那首曲子被他拉的格外悲怆,肥媽那古怪的唱腔被他唱的更加古怪,但那激越中的淡淡哀愁無奈卻是不遺一分地全數滲了出來。

    綠島小夜曲被老盧把周藍蘋的原曲改的滄桑勁兒十足,易天行一邊拉著二胡,一邊止不住心酸不已,看月看林看寺看不穿,蕾蕾還不寫信來。

    這首歌很應景:寺中老邢是被易天行囚著,易天行是被世俗事囚著,而他的老祖宗師傅又是被誰囚著?

    少年郎有些發泄意味的歌聲在安靜的后園里四處回響。

    一座歸元寺,三個苦囚犯。

第三卷 圍城 第十三章 漫長的一日(1)

    第十三章 漫長的一日(1)

    這世間平凡又普通的路太多,可歎有人想走卻偏偏走不過。

    伏魔金剛圈當沒有外力入侵的時候,總是顯得那樣的溫柔。易天行坐在這圈子高高的頂端,感受著臀下軟綿綿的彈力,縱使看著自己身下是一片空氣,卻總感覺自己像是坐在一個超大號的汽球上一樣。

    歸元寺的僧人們終于被嗚咽著的胡琴聲,被嘶吼著的爛歌聲震醒過來,紛紛擠到后園的門外,看著“易護法”一個人坐在夜空之中發著瘋癫,一輪大的耀眼的月兒襯在他身后的夜色背景中,顯得那樣的不協調。

    醜陋但可愛的ET坐在自行車前筐里飛越月亮那叫構圖之美,平常卻煩人的小易坐在淡青色圈頂背靠月色那叫“相映成醜”。

    終于有人受不了了。

    “你這蠢貨!給俺滾下去!”

    茅舍里暴出一聲極不耐煩的怒喝,金剛伏魔圈都被這一聲喝震的抖了起來,易天行臀尖和那道淡青色的力量面稍一離開,便失了平衡,哇呀呀叫喚著,便沿著無形的圓弧滑了下來。

    砰的一聲,摔了個狗啃泥。

    摔的狼狽,易天行爬起身來卻是笑嘻嘻的。以他如今的身手,要摔的這麽狼狽可真不容易,不過爲了讓茅舍里那位師傅大人能夠稍平怒氣,這般作戲也是必要的手段。

    見師傅大人開了金口,便知道老人家的小性子也使得差不多了,易天行將二胡扔給第二次被人吵醒的可憐的葉相僧,嘻嘻笑著自去尋了間禅房歇息。

    過不多時,一道朱紅色的火影也鑽進了這間禅房。

    “別老往我胸口鑽!”讓僧人們憤怒了一整夜的小易也開始憤怒了。

    第二日一清早,歸元寺便有客來訪。

    易天行正急著趕回學校考試,卻發現今天的大雄寶殿里比往常要熱鬧許多。有熱鬧,自然就要去看看熱鬧。

    不料這一看,卻險些看出麻煩來。

    周逸文還是穿著昨天夜里那身黑色中山裝,肩頭還是別著那枚晾衣夾子,只是臉色有些發白,看樣子內傷還沒有痊愈。

    易天行本欲偷窺便走,沒料到卻是這個六處的主任,一個激零便轉身欲走,不料卻被德高望重的斌苦主持拉了回來。

    “易護法,請這邊。”

    周逸文看見他微微一笑,卻是沒有說些什麽,就像昨夜長街上金蓮對黑棋的那場道術激斗未曾發生過一般。

    “斌苦大師,晚輩奉令前來省城六處上任,今后還要請大師多多照看。”

    “周道兄何必客氣,如今世事太平,正是浩然天護持有方。”

    “哪里哪里,大師客氣了。”周逸文一邊應著,一邊卻看著被斌苦大師恭恭敬敬請到首位坐著的易天行,他今日來歸元寺一方面想修補前些日子佛道兩派之間發生的一些沖突縫隙,一方面也是因爲自己到省城六處就職,自然要和省城這些山門打好交道——哪料得純屬禮節性的拜訪,便碰見了昨天那個把自己砸成“豬頭”的可惡少年來。

    本來就不打算對易天行不利,縱使這時想出氣,看著斌苦大師對這少年都如此恭敬,不免也要猶豫一二。

    易天行卻是微微笑了起來,心知肚明斌苦和尚之所以把自己擺在香案上,一是要借此向浩然天,也就是六處表明易天行在佛宗的地位,讓對方不好胡亂動手,另一方面就是昨夜與易天行說過的,“正大光明”四字。

    不是要找俺們麻煩嗎?成,現在我人就在你面前,是拳頭說話,還是用說話當拳頭,你自個兒慢慢挑便是。

    周逸文看了他兩眼,露出那絲宛若千古不變的童真笑容道:“易兄,我們又見面了。”

    易天行看見他的乖巧笑容便覺著有些嗝應,打了個寒顫,苦笑道:“有話您說。”

    周逸文盤桓少許,忽然想了個由頭,裝作詫異問道:“易兄可知道有位姓邢的老人如今在何處?”

    “就在歸元寺里。”易天行像小學生一樣快速而又準確地回答。

    周逸文萬萬想不到這少年竟然承認的如此光明磊落,或者說恬不知恥,一時愣在當地,半晌后方讷讷道:“私自囚禁公民,這是違法的事情。”

    易天行一直注意著他的面部表情,此時終于相信這厮比秦梓兒要好對付多了,呵呵一笑道:“哪兒能啊?老邢昨夜忽然頓悟,便想來寺中禮佛,不料一睹佛像尊嚴,便心生安樂,將通大道,就不肯走了,唉……”他扼腕歎道:“昨夜我勸了他許久,不料他竟願將余生常伴青燈古佛之側,像這樣的虔誠信徒,如今可不多見了。”

    這般弊腳且荒誕的借口,自然無人可信。

    周逸文皺眉道:“我能見見他嗎?”

    斌苦大師微笑著,白眉輕飄著,一心無礙地看著易天行怎麽應付代表著政府的力量。

    “不能。”易天行臉上露出無辜神情,“修行首重修心,我佛雖然慈悲,奈何邢居士竟是爲了六根清淨,不肯見客,先前刷牙的時候我還想招呼他一道同去茅廁,誰知他見著我了便破口大罵,說了阻了他的修行。”

    很牛二的借口,偏生還沒有什麽辦法戳破。

    “荒謬!”周逸文開始積蓄怒氣。

    “哪里?”易天行問的還十分認真。

    “你昨夜連傷四命,這又怎麽說?”

    “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易天行一臉正氣,“若有證據,我和你法庭上見。如果沒有,只是你想找我麻煩,那咱們尋個清淨點兒的地方單挑好了。”

    比牛二還無賴的,就是一個會放火會打架很厲害的金剛牛二。

    不等周逸文從惱怒無奈的情緒中擺脫出來,他眉梢一挑,笑咪咪地說道:“我還有事兒,先去忙了,周主任你在寺里多玩會兒,這兒羅漢像挺多的,慢慢數。”

    說完這話,他一拍尊臀,便哼著小曲出了山門,攔上計程車揚長而去。

    冬天里的校園,充斥著鍋爐房的味道。

    易天行走在省城大學西區的道路上,忍不住苦笑了起來:“這是什麽事兒?又要開始作學生了。”身份的轉換,確實讓他有些頭疼,本來按道理講,他早就應該舍了校園里的這一段生活,奈何每個人都是有自己夢想的,而易天行的夢想,最初便是想過正常人的生活。

    只是如今看來,這個看似簡單的夢想也漸漸要變成一種奢望。

    進了舊六舍破破爛爛的爛樓,入了睽違已久的二四七號宿舍,並不意外地發現宿舍里一個人也沒有,應該都是去了考場。他從書桌上取出一本嶄新的《美學原理》,便下了樓。

    從宿舍到考場還有約摸一公里的路程,就在這段路上,他買了兩個饅頭啃著,一邊用手指頭翻著書頁。到了考場樓下,饅頭啃完了,他這本書也看完了,書里的內容也背完了。

    他有些自得地想道:“前些日子老和半仙們打架,差點兒忘了自己可是個記憶方面的天才。”

    進了考場,和多日未見的同學們哈啦了好一陣子,終于等到了考場鈴聲響起的那一刻。

    “釘呤呤……”鈴兒響了,易天行也傻眼了。

    試卷的左上方赫然寫著幾個鉛印的大字。

    “中國現代文學作品選”

    他直愣愣地看著這幾個字,半天后才反應過來,原來自己弄錯了考試的科目。

    能在一段路上背完一本書的家夥,卻偏偏忘了考試的科目!

    他朝著自己的腦袋就來了一拳頭:“傻了吧你?昨兒把別人打成豬頭爽吧?今兒你自己就成豬頭了。”

    豬頭易這輩子都沒作過弊,在嚴重缺乏經驗的背景下,他只好看著考卷上諸如“艾青筆下大堰河形象的性格特征和基本內涵”之類的題目手足無措,眼淚汪汪。

    大堰河他能背,“大堰河,今天我看到雪使我想起了你:你的被雪壓著的草蓋的墳墓,你的關閉了的故居檐頭的枯死的瓦菲,你的被典押了的一丈平方的園地……”如果是哄80前的大女生,那他可以張嘴就來,可問題是中文系像這種性格特征和基本內涵酸酸的問題,都是……有標準答案的。

    他不是精神系魔術師,所以不知道標準答案是什麽。

    于是只好求助于大學生備考常用武器:作弊。

    向前看是一胖男生的蓬蓬亂發,向左看是一個正冥思苦想的遊戲狂人,向右看,是一個正咬著筆尖發愁的可憐女生,向后看……

    “咳咳,那誰誰誰,不要四處張望!”監考老師發話了。

    易天行苦著臉坐直了身體,下意識地目光一掃,然后發現了一個比較熟悉的身影,那是他班上的團支書,優秀學生鍾同學,女性。

    鍾同學的座位離他有七個桌子遠,如果是一般人,沒人能看到她考卷上的蠅頭小字。

    但易天行能,他是妖怪,他有一雙天火燎后更加神妙的雙眼,隔著重重七張書桌還能看見那張試卷上娟秀小字寫著:

    “……大堰河的一生,是爲奴隸的一生,她的苦難是中國勞動婦女命運的化身。詩的抒情線索也表述了……”

    于是乎,從《大堰河》保姆開始,《再別康橋》,擡首望《星空》,終于《沈淪》……鍾同學做完一題,易同學便抄一題,便這樣考試的時間漸漸到了尾聲,而他始終保持不變的姿式終于成功引起了監考試老師的注意。

    “你在看哪里?”老師冷冷問著。

    易天行一聳肩:“只要不是看別人卷子就好了。”

    老師將信將疑地走到他身后,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發現那片視野中確實沒有什麽“人眼”可以望清楚的試卷,只好咳了兩聲,低頭問道:“那你干嘛老盯著那邊看?”

    “我在看美女。”易天行一咧嘴,露出白白牙齒笑著大聲回答道。

    全班同學齊齊轉頭看著他,哄地笑起堂來,只有那個被他盯著看了一個小時的團支書鍾異性同學沒有回身……臉蛋兒上卻是漸漸紅了。

    省城某個角落里。

    竈鼠喜歡結伴而食,躲在陰暗里的小人也有互相取暖的需要。

    薛三兒恭恭敬敬地給宗思端了杯茶:“宗道爺,老邢失手了,幸虧您算計到了這點,讓我躲了起來。聽說鵬飛工貿今天正在省城到處找我。”

    “讓他們慢慢找吧。”宗思其實長的並不陰險,只是個子比較小,加上說話總是冷冷的,給人的觀感卻是不佳。

    “以后我們該怎麽辦?”薛三兒問道。

    “你要報仇,而我也需要完成我自己的使命。”宗思的臉上忽然露出一絲狂熱的氣息,“爲了道門,易天行非死不可。”

    “可是那小子是妖怪,我們尋常人怎麽殺得死他?而道爺的門派似乎也不想找他麻煩。”

    宗思陰鹜一笑:“麻煩這種事情,不是誰給誰找,而是會自己找上門來的。”

    “請道爺明示。”

    “他將東城彪子送進了監獄,便給了省城這些三教九流之輩出手的借口,如果再將老邢殺了,便是結了血仇。江湖恩怨難了,縱使天生神通,也只有越來越多的殺人。”宗思的眼睛漸漸紅了起來,顯得非常興奮,“待殺的沒有修爲的俗人多了,先不說天譴,那些以人間天使自居的浩然天又怎麽可能放過他?我們就等著這些黑道人物去給老邢報仇吧。”

    薛三兒愣了一愣,這才發現這位道爺心腸竟是如此歹毒。

    不過他也是歹毒的人,嘿嘿笑著湊趣兒:“到時那個姓易的小痞子可就完了。”

    “你先出去。”

    將讷讷的薛三兒趕出門外,宗思緩緩站起身來,走到房間一面牆前。牆上挂著幅三清畫像,像前有一香爐。

    他燃了枝香,恭恭敬敬地插入爐中。

    煙霧漸起,竟緩緩地在空中宛若實質般凝結起來,最后成了一幅蒼老的面容!

    “弟子宗思見過長老。”

    那張蒼老的面容一睜雙眼,眼神竟是深不可測。

    “那少年還是未死?”

    “正是,鋼板也砸不死他,不過聽說省城黑道那些人準備在今天再次動手。”

    “佛宗傳經者,哪是這般容易死的。如今門中多人別有心思,再不將道谕放在眼中,不然若齊集三天之力,怎會應付不了一個尚未覺醒的少年?”蒼老面容的聲音飄飄渺渺地屋內響起。

    宗思眼神有些期盼:“吉祥天已經將弟子開革出門,不知長老……”

    “盡力做事便好,不需要期望的事情,便不要開口。”

    “是。”

    “希望這次那少年能夠大開殺戒,若能引來雷劫便是最好。”

    “那少年將心性隱藏的很深,不知這次他能不能控制住情緒,而且……”宗思欲言又止,“我總覺著小公子對這少年有回護之心,長老記得要提醒門主才是。”

    一陣沈默后,蒼老面容沒有回應他的這句話。

    “佛宗將起,上天隱隱有兆,今次若再不得手,下一次機會又是幾年后的事情。”

    宗思伏在地上,心里卻有些疑惑,不明此言何解。

    “你修爲太低,記住不要像上次一樣直接出手。你下昆侖之后,心性有些躁狂了。”

    “弟子知錯。”宗思似乎感受到這煙霧凝成的蒼老面容的威嚴,大汗涔涔。

    “薛三此人不要留了,以那少年在省城的能量,找到他是遲早的事情。”

    “是。”

    易天行其實很喜歡學校里的生活,這一點在很多年以后他還經常向蕾蕾感歎,如果不是出了些事情,他可能會從學士碩士博士博士后博士后后……這樣一路讀下去。

    校園的生活比較輕松,對于他而言又不存在校園暴力的困擾,所以留下的只是美好的感覺。

    而爲了在佛指舍利往香港供奉前這一兩年里保持如此美好的感覺,他考試完后只有暫時忍住去看同宿舍男生雙摳的強烈願望,往校門外走去,處理昨夜遺留下來的諸多問題。

    正門外便是省城的二環路,此時正是中午,路上車來車往,繁華不堪。易天行在斑馬線上走著,準備到街對面去攔一輛的士。

    嘀嘀喇叭聲響了起來,他停了腳步,讓過面前一輛飛馳而過的吉普車。

    然后便感覺身后有一陣風吹過。

    “啊!”路旁隱隱傳來一個女孩惶急的呼喊。

    “碰”的一聲巨響,就在省城二環路上,易天行被一輛橫沖過來的東風平頭柴油貨車撞的飛了起來,就像是一只斷了線的紙莺,在冬日的街道上空畫著淒慘的線條,然后重重地摔落在地上,竟是將水泥地面都砸的有些變形了。

    他又一次飛了起來。

    感受著空氣如刀般沖擊著自己的臉,感受著自己的后腦深深撞進貨車鋼板的奇異感受,他知道自己又飛了,他媽的,又被撞飛了!

    他的身體被撞飛在空中只是很短的時間,卻足夠他想起很多回憶:“長安小貨車換成了東風平頭柴,真是一次比一次動物凶猛啊。”

    在縣城的時候,他和鄒蕾蕾騎著自行車離開棚戶區的時候,便曾經被薛三兒的手下用車撞過。

    無來由的回憶充斥著被撞的渾噩不知的易天行大腦。

    他的身子在空中翻騰,眼光所觸之處都以一種扭曲的形象呈現出來,不知怎的,他竟覺著在街邊看見一個很熟悉的女孩兒身影,那身淡青色的運動服,那個藍色的雙肩書包……

    開貨車的殺手肯定沒有估計到他撞上的目標是一個什麽樣的存在。東風平頭柴將易天行撞飛后,自己的前擋風玻璃也被反震之力震的粉碎,鋼板更是被生生擊出一個模糊人的形狀。

    不知道撞壞了什麽回路,貨車吱吱呀呀地滑行出了幾十米也停了下來。

    殺手司機跳下了汽車,雙腿有些發軟,看著那個被撞飛了的學生居然沒有死,還在水泥地上動彈,不由傻了眼,忘了自己的首要任務應該是逃跑。

    趴在地上的易天行搖了搖腦袋,拍掉自己頭發里夾雜著的玻璃屑,很滿意地發現自己的身軀沒有出現變形。

    然后皺眉,覺得自己的頭有些暈沈,不然剛才怎麽可能出現幻覺?

    舉首之后卻是愕然,原來先前所見並不是幻覺——只見街旁一個穿著淡青色運動服的女孩正拼命捂著嘴看著自己,眼淚汪汪,一臉傷心欲絕的絕望神情。

    鄒蕾蕾第一次來到省城,便看見自己的那位被一輛東風平頭柴油車撞的在半空中飛舞。

第三卷 圍城 第十四章 漫長的一日(2)

    第十四章 漫長的一日(2)

    在旁觀人群驚訝的目光里,易天行從滿地玻璃屑中爬起來。他眼睛直直地盯著街邊上那個穿著淡青色運動服的女孩,嘴唇動了動,似乎說了句什麽。

    雖萬千人,眼中只有你。

    蕾蕾見到他“死而複生”,不由將捂住自己嘴的手掌垂了下來,臉上迅即閃過喜悅震驚的神情,卻神經堅毅地沒有上前——因爲她看到了易天行的嘴唇動了一下——那種天生完美的默契讓她雖然心中有大疑惑,卻沒有做出多余的動作,而是依言閉上了眼睛。

    鄒蕾蕾同學,果然不愧是我們偉大光榮正確的蕾蕾妖媽。

    易天行閉眼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催動體內的真火命輪緩緩運行起來,坐禅三味經一運,一道充沛之極的天火被他逼至右手食指第二指節,將這段天火壓縮成極小的顆粒。

    他舉手向天。

    食指上的那粒天火驟然間大放光明,耀得省城二環路這個街頭一片白熾,猶如一個小太陽出現在了這里!

    看熱鬧的民衆們被這突如其來的人指光爆彈耀地啊喲之聲連連,齊齊捂住眼睛背轉了身去。

    便是趁著這極短的時間,易天行右手輕輕一轉,悶哼一聲,道心一催,一拳淩空向身后擊去。

    在他身后十幾米處呆呆站著的殺手,胸口像是被看不見的拳頭擊中,生生向內里凹陷下去,震出一蓬血花!

    不知過了多久,街上看熱鬧的民衆們終于適應了那道強光對眼瞳的刺激,揉著眼睛重又將視線投入場內,卻發現車禍事故現場躺著一名死屍,而先前那個從地上爬起來的少年已經不見了。

    沒有人注意到,街旁有一個女孩子也同時消失。

    “剛才是車禍?”

    “剛才我眼花了一下?”

    “倒地下的就是被車撞傷的人?”

    “貨車司機呢?是逃跑了?”

    “交通肇事逃逸,真是虧德性啊。”

    看熱鬧的國人當面對著解釋不明白的事情時,總是會習慣地按照慣常的經驗給自己找一個可以接受的理由。

    人人都在疑惑先前的強光,卻沒有人勇于將自己的疑惑先說出來,因爲這不能解釋,解釋不通,如果說出來了,可能會被人恥笑你犯病。

    于是省城多了一起普通的交通肇事逃逸惡性案件,多了許多茶余飯后的談資,多了許多獨處時撓首不解的市民,卻是沒有人再去尋找那個少年了。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光豬皇帝遊行隊伍旁的小孩子一樣有勇氣。

    離那個路口不遠處的莊孝街上,一輛出租汽車正在向著省城的東北方向行駛。

    “剛才我以爲你死了。”蕾蕾看了一眼易天行,伸手幫他把被碎玻璃劃破的衣裳勉強整理了下,盡量讓自己的口氣淡然些。

    易天行微微笑著,看著女孩微紅的雙眼,知道這妮子就是這種性情,縱使關心的要死,這面上也不肯顯出半分來。他自感動甜蜜,也不及多說閑話,自自然然地伸出雙手,將她摟在了懷里。

    香玉滿懷,但香玉不干。

    “別動手動腳的!”蕾蕾揪著他的耳朵把他推離自己的身體,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正偷笑開車的司機,臉上紅成了三月里的桃花,淡淡粉粉,讓人直想輕咬一口。

    “只動了手,哪動腳?”易天行鼻端嗅著自己最愛的香氣,人都有些飄飄然,哪里還顧得這多,死皮賴臉地纏了上去,雙手繞過妮子的腰,緊緊抱著,抱著。

    鄒蕾蕾歎了口氣:“拿你沒辦法。”

    半晌后,她悄悄地將自己的雙手也抱住了他。

    “剛才我以爲你死了。”她又重複了一遍,腦袋斜斜靠在易天行的肩上,眼淚刷的一聲流了下來。

    易天行閉著眼,嘴唇張了張,沒有說話,只是深深嗅著自己心愛女子的體息,臉頰下意識地在蕾蕾的青絲旁摩擦著。

    “不死不死,乖,別哭,只要你不發話,我永遠不死。”

    他賭咒似地重複說著,眼睛看著車外飛掠而過的冬樹淡陽,美好風光。

    汽車到了歸元寺門口,易天行抱著蕾蕾下了車,蕾蕾在他的懷里睡的很香,像個小孩子一樣,雙手下意識地緊緊抱著他的脖頸,死死不肯放手。

    一腳踹開了禅房的木門,將蕾蕾放在了榻上,小心翼翼地蓋上被子掖好被角,易天行才舒了一口氣,對著身邊一臉沈思的斌苦大師說道:“這是我老婆,今天這一天她的安全我交給你。”

    話說的很淡,份量很重。

    斌苦大師略一思忖,微笑著點了點頭。

    “這小姑娘怎麽了?”

    “看見我被車子撞飛,以爲我死了,傷心過度,后來又見我活了過來,驚喜過度,心神太過激蕩,又倔犟地忍了許久,精神損耗有些大,歇些時候應該就沒有事情。”易天行滿臉疼惜地看著蕾蕾露在被子外面的蒼白臉龐。

    “可憐的孩子。”斌苦大師雙掌合什。

    出了歸元寺,蹲在寺門口的石階上,易天行點了枝香煙,深深地拔了一口,煙霧向著青天緩緩爬升。一輛汽車以極快的速度開了過來,他咪著眼睛,用手指掐熄了剩下的半截香煙,放在手掌里。

    公爵王轎車嘎吱一聲在他面前停了下來。

    上了車,接過袁野遞過來的衣服換上,易天行將手掌里的半截煙頭放進衣服口袋:“一天時間,一天的時間把這些事情了結了。”

    袁野看了他一眼,從公爵王車里的小冰櫃中摸了把手槍出來,插進了皮帶里:“這麽急?”

    “嗯。”易天行拿起一張紙單子看著,“以前只有我一個人,我可以慢慢玩,現在我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位來我身邊了。我是男人,我得讓她過安全無憂的生活。”

    “早就說過你行事過于仁慈,這樣會有后患。”相處數月,袁野了解了他的脾氣,說話也不再似他初到省城時那般客氣恭謹。

    “殺人永遠不是解決問題的最好方法。”

    “但一個不殺,何以立威?”

    易天行沒有接他的話,反問道:“這單子上寫的地址是對的?”

    “沒問題,絕對是這三個人。”

    “這些人應該沒這麽大的魄力。”易天行不置可否,“有人在后面。三個頭目我負責處理,你必須把薛三兒給我挖出來,我總覺得這事情背后有些問題。”

    他咪起了眼睛:“似乎最近總有人在挑動著我的情緒,盼著我殺人……但我這人挺倔的,想我殺人?我偏要多想想。”

    “知道了。”袁野吩咐司機停了車,下了車,早有另一輛汽車接著他遠去。

    易天行捏著手中的紙條下了車,看著對面那條街道,那條街上是新修的小區,還比較清靜,他今天要抓回去的三個人,第一個就住在這里面。

    五分鍾之后,他提著一個滿臉怒容卻說不出話的禿頂老頭回來了。

    公爵王的司機以前一直跟著古老太爺,對于省城道上的人物很熟悉,一眼便認出來這位少爺手中小雞似的人物,就是省城黑道上響當當的人物,林家的大老。

    但他很聰明地沒有將臉上的震驚表現出來。

    易天行把那禿頂老頭往車子里一塞,又看了一眼紙條,說了第二個地址。

    公爵王汽車去了三個地方,省城道上合計謀殺易天行的三個主事人,都成了這汽車的“座下客”。

    汽車開回了歸元寺,寺里就又多了三個囚僧。

    “他今天並不憤怒,但顯得有些急迫。”

    周逸文翹著二郎腿坐在一張藤椅上,看著窗台邊上那位美麗的少女。

    “六處一直有人盯著他吧?難道沒有阻攔他?”秦梓兒靠在窗台邊上,一雙如白玉般的赤足輕輕在地毯上踩著。

    “他動作太快了。”周逸文苦笑道:“他下午兩點半出了歸元寺,一個小時不到,便捉了三個流氓頭子回了寺,真不知道這少年郎如此肆無忌憚是爲什麽,如果他把事情鬧大了,六處不得不動手。”

    “這是獅子在巡遊自己的領地。”秦梓兒微微一笑,旋即眉頭微蹙:“總覺著有些地方不是很對勁。宗思濫殺凡人,卻忽然沒了蹤迹。

    “你操這些心干嘛?”周逸文今天換了身夾克,唯一沒換的是他肩頭那枚不起眼的晾衣夾。他拍拍藤椅旁的行李箱,“馬上你就要回山了,還不知道師傅會怎麽懲罰你,何必操心那小子。”

    秦梓兒細長的睫毛微微眨了下:“總感覺背后有什麽事情在發生。”

    “你先前與那少年不是也戰過數場?如果真有人在算計他,不是正合你意?”周逸文看似無心地說著,實際上卻是試探。

    “不用試我。”秦梓兒淡淡道:“實話講給你聽,我與易天行雖未明言,但確實有個協議,所以我不會看著別人算計他,至少在他答應幫我做的事情沒做成之前。”

    “難道……你想對付長老們?”周逸文難掩面上震驚。

    “爲什麽不能?”秦梓兒笑了,清麗的臉上閃耀著自信的光采,“長老們逼著我父親送命,我倒要看看他們到底有沒有這個能力。”

    周逸文苦笑著搖搖頭,心想現在修行門中的年輕人,像自己的小師妹還有那個蠻不講理的易天行,真是自信到了極點。

    房門這時候被推開了。

    竹應叟握著那柄青瑩的竹杖緩緩走了進來,周逸文也起身點頭致禮。

    “小公子,昨日感應到的動靜已經查明。”

    秦梓兒霍然回首。

    “是清靜天的聯絡方式,門下叛徒宗思此時便在那小屋里。”

    竹應叟面無表情,像是在訴說著與自己毫無關系的事情。

    周逸文眉尖皺了起來:“難道長老們準備入世?”

    秦梓兒伸手將自己的長發攏到肩后,冷冷道:“還不至于,但既然長老們不顧門規準備入世,必須讓他們吃痛一下,至少也延緩一下他們下山的時間。”

    “怎麽做?”

    “讓他們痛一下,讓他們知道這世間的修行者並不像他們想像的那樣弱,讓他們重新評估下山后的結果。”

    “想搶我們浩然天的生意?”周逸文的眉梢也飛揚了起來,“我也有些手癢了,只是總不好當面和輩份高的可怕的長老們做對……”

    “我們還有一個很強的少年啊。”秦梓兒說完這句話,神思有些惘然。

    老邢住的禅房里又多了三個人,剛好可以湊一桌麻將。

    這四個人放在社會上,任誰都是跺一跺腳,街頭狂震的人物,此時看向門口站著的易天行,眼神雖各有差異,相同的卻只有一點。

    恐懼!

    他們被薛三兒挑唆著來對付這少年,自然會想到古家的反撲,于是藏的很深,身邊保镖很多。

    結果沒想到被別人像在菜場拎小雞兒一樣,輕輕松松地就拎出來了。

    實力上的差距,讓衆人很害怕。

    “諸位都是老江湖,我不明白你們怎麽會蠢到受人挑拔。”易天行丟完這句話,便離了禅房。

    “老林你也來啦?”先來一夜的老邢似乎有些享受半個主人的樂趣,招呼新來的三人坐下。

    “殺豬邢你這廢柴居然也在這兒?昨天道上都在傳你被古家三少殺了。”黑道大老們面上青一陣紅一陣。

    老邢歎道:“我還以爲只有我一個人豬頭,原來你們也和我差不多,是不是上了薛三兒那臭跛子的當?”

    衆人哀歎聲漸起:“貪了,自己太貪了,以爲老太爺在高陽養老,應該輪到我們風光才是。”

    其實衆人自己也有些迷惑于這件事情發生的突然,但首重面子的江湖人物甯肯將這種沖動歸結于自己的惡念,而不肯稍加懷疑是不是被人影響——嗯,江湖惡人,惡是美德。

    因爲心中都有疑惑,所以不想再深談這件事情。大佬們左右無事,開始交流起了業務。

    “老邢,你用的什麽?”

    “十噸重的鋼板,你知道我家做建築的。”老邢摸摸自己半禿的腦袋。

    “殺豬邢果然霸道!”全禿的老林贊歎道:“我們只想著用大貨車撞,你的噸數級果然比我們強。”

    “嘲笑老子胖?”老邢憤怒了。

    “別吵了!咱們以后難道就住在這里?”另一人眼中煞勁兒漸起。

    老邢冷笑一聲,他昨夜還不是曾經試著逃跑,哪里知道這歸元寺的后園竟似有鬼,怎麽走也走不出去,那些和尚們看著老實,說不定是傳說中的那種人物。

    “你還想動手?忘了你是怎麽進來的?”他恥笑道。

    忽然想到古家三少爺那種厲害,衆人驚懼之色又起,面面相觑半晌后終于有人問道:“古三那身手……真不像人。”

    “不錯。”被易天行收買來當臨時演員的葉相僧一身白衣飄飄,佛性十足地行進屋內,雙掌合什悲天憫人道:“古師弟法號易行,天字輩,本不是人,乃是佛子轉世。”

    他的雙掌漸漸散出光毫,將這禅房耀的溫潤一片。

    見此神通,四位可憐的黑道大老目瞪口呆,對于易天行胡謅的身份哪敢不信?這才明白自己惹上了不是一個層次的存在,那種后悔堪比府北河水,長年不絕。

    “大師。”全禿的老林顫拌著聲音問道:“弟子們知錯,那今后難道……難道我們就得永遠住在這里?”

    龍套葉相僧微微一笑,又扮了式倩僧幽魂,雙腳微微離地,隨著一陣清風緩緩飄出禅房之外。

    嚇得臉色慘白的四位大佬聽見還在房間里飄浮的一句話。

    “一應隨緣吧。”

    易天行在斌苦大師的禅房外瞄了一眼,看見蕾蕾這丫頭正睡的香,微微一笑,安心無比。

    走出歸元寺外,鵬飛工貿負責聯絡的人送上來了一個不是很好的消息。

    “薛三兒沒有找到。”

    他看著歸元寺門口那大大的豎匾,半晌無語,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這天下午,省城江湖一片混亂,古家的人開始進村掃蕩,而同時失去了四位大佬的勢力們顯然無力應付,轉眼間,以鮮血和烈火爲代價,省城江湖的地圖重新畫了一遍,相信從這一個普通的冬日開始,省城再也沒有什麽勢力可是威脅到某人的幸福。

    但他依然開心不起來,薛三兒只是個小混混,雖然有狠氣,卻沒有相應的能力和智慧。

    能夠讓省城幾位大佬同時失了理性,沖動地對自己動手,易天行不相信這僅僅是貪念帶來的惡障,而應該是有一位高手,一位真正的高手在背后控制著,這讓他略有些不安。

    他回頭望望歸元寺里,極不雅地豎了豎中指。

    “靠,送一根妖毛給我都不干,你這師傅也恁小氣!”

    左方忽然有了真氣流動的征兆,他霍然轉身,看見自己身旁一顆樹上的樹皮漸漸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淡了下去,漸漸光滑了起來。

    他不知道這是竹應叟最擅長的傳訊之法,于是很戒備地走近。

    漸漸光滑的樹皮上青色淡濃相雜,混成了十幾個娟秀的小字。

    “文殊院,薛三,宗思,可能有神棍,小心。”

    看完這些文字,易天行會心微笑,將手掌覆在樹干上,片刻后那塊樹皮變黑,再也看不清字迹。

    “什麽是神棍?”竹應叟恭敬地問道,他以前常扮算命的人,這一問便顯得有些意思。

    “他自然明白。”秦梓兒眼瞳流光,這是她和易天行在寶通禅園佛塔上說過的話,易天行說過,清靜天的長老和神棍差不多。

    “宗思這叛徒似乎一直與長老們有聯系,小公子最好不要摻雜其間。”

    “我自有道理。”

    “幫我拖住樓下的周師兄,不要讓他影響易天行的行動。”秦梓兒緩緩坐下,捏著紫薇訣,一股淡淡的氣息籠罩全身。

    真蘭弱柳弦雙發,整棟小樓外的冬風漸漸疾了起來。

    秦梓兒面前平空生出一株蘭草一截柳枝,漸漸合二爲一,融出一柄耀著寒光的小劍來,劍上氣息燎燒,顯非凡物。

    “生命中重要的事物,是值得我們去守護的。”

    她有些黯然地想著,漂亮的食指微微一顫,那柄光華隱現的小劍嗤的一聲破窗而出,往省城文殊院方向的高高云天飛去。

第三卷 圍城 第十五章 漫長的一日(3)

    第十五章 漫長的一日(3)

    文殊院外。

    文殊院里自然供奉的是文殊菩薩。傳聞中這位菩薩大有來頭,號稱是無量諸佛母,一切菩薩師。其形如童子,身上染著光妙的紫金色,左手持一朵青蓮花,花上有金剛般若經至寶,象征無上智慧,右手執金剛寶劍,能斬群魔,斷一切煩惱,而座下常騎獅子出入。

    這一天里都像獅子一樣瘋狂看護自己領地的易天行看著山門,默默運轉著坐禅三味經,忽然問道:“上有文殊寶光,下有金山高蔓。這文殊院是和鎮江金山寺齊名的大廟,怎麽上三天的人能躲在里面?”

    他沒有帶手下,只是帶著白衣飄飄的葉相僧。既然宗思躲在文殊院里,那麽免不了要和廟里的和尚打交道,帶著面相俊美的葉相僧,好比帶著一位公關,自然會方便許多。

    葉相僧一合什道:“文殊院金山寺,是旅遊地,卻不是修行處,名氣自然是大的。”

    這意思明白,旅遊勝地,卻不見得是佛法勝地,廟里的和尚不見得有識人的神通。

    “葉相師兄說話太過鋒利,不似清淨之人,大家都是佛門弟子,何必?”易天行打趣著,也是想舒緩一下大戰前緊張的情緒。

    “此院是臨濟宗,本寺乃曹洞宗。”葉相僧淡淡道。

    “原來如此。”易天行微笑道:“文殊菩薩有斬煩惱之利劍有無上智慧之青蓮,沒料到門下弟子沒學會。”

    最早被少年捉回歸元寺當囚僧的老邢,家住在文武巷四十三號,背后便是這文殊院,如今幾廂對照,他就明白了爲什麽老邢是第一個出手的。想到對方可以在不知不覺間影響一個人的情緒判斷,他的神色顯得凝重起來,緩緩向山門里行去。

    此時已是傍晚,倦鳥歸林,遊人歸家,殘日歸山。

    門口的小沙彌攔了二位。

    葉相僧上前說了幾句,二人便被放了進去。入山門不遠處便是三大士殿,易天行行過觀音大士殿時,下意識側頭望去,只見殿角微翹,殿內豎著十幾根大石,看著莊嚴莫名,不由心頭一動。

    與文殊院的主持打過照面后,二人便隨意在寺內行走著,易天行緩緩運起心經,正將神識緩緩向外探去,便聽著身旁的白衣葉相僧輕聲合什道:“在說法堂里。”

    他略一驚愕,心想葉相僧怎地比自己發現的還快?旋即想到葉相僧長年禮佛,一顆不動明心比自己要堅定許多,對心經的運用自然也要純熟些。

    在說法堂外,易天行也感應到了里面的力量。

    那股有些感受不清,渾濁不明,似乎同時夾雜著許多種顔色的力量。

    易天行深吸一口氣,推門而入。

    入目處便是一具死屍。

    “薛三兒?”

    薛三兒死的很慘,肢體被斬的七零八落,頭顱滾在石階下,身子成了不忍目睹的肉塊。

    鮮血染紅了說法堂里的青石板,血肉模糊的肢體和法度森嚴的建築形成一種很怪異的對比。

    有一個皮膚黝黑,身材矮小,臉上有一道火燎痕迹的修士手握利劍,有些怪異地看著推門而入的這二人。

    “宗思?”易天行緩緩擡起頭來,唇角帶著微笑,卻像問一具屍體一樣問著面前這人。

    葉相僧微閉雙目,合什輕聲默禱往生極樂咒。

    “不可能這麽快。”宗思握著那把劍,有些神思恍惚,忽然間面色一變,不知爲何瞳子里耀著妖異的光芒,“來便來吧,記著不要點里面那柱香。”

    香字出口,他忽然住了嘴,滿臉的惘然,似乎先前那話不是自己說的。

    “記得不要點里面那柱香!”

    這一句話便在說法堂的小小庭院里飄浮著,缭繞不絕,竟有些想繞梁玩三天的意思。

    易天行微微皺眉,不知道這個人在玩什麽把戲,卻忽然感覺胸中一陣煩悶,隨著那句話,一個“記”字入耳,自己的心髒便猛跳一下,一共十個字,心髒便猛跳了十下,直到“香”字漸漸散開,一切才重複平常。他深吸一口氣,問道:

    “想殺薛三兒滅口?老邢那些人都是被你指使薛三兒去唆使的?”

    宗思此時額頭上滿是黃豆般的汗粒,似乎想到了某些極可怕的事情,忽然擡起頭來陰恻說道:“對,這些事情都是我做的,沒想到我賣命到最后,還是被人賣了。”

    他輕提手中仙劍,冷冷地望著易天行。

    易天行淡漠地看著他,嘴唇忽然翹了下:“事情都是你整出來的,給我個我不知道的理由,說不定我會放過你。”

    葉相僧微微皺眉,看了他一眼。

    宗思不敢放松,右手緊緊地握著仙劍,指節蒼白著,半晌后才緩緩應道:“最開始的時候,只是看不慣你,加上……我很不喜歡小公子說起你時的神情,所以我要在小池塘邊殺你。至于后來這些,一方面是我要報仇,我因爲你,因爲你這個揀破爛兒出身的臭小子,被趕出了山門!”

    易天行打斷他:“少扯蛋,現在你的命在我手上,給我揀緊要的說。”

    宗思臉上神情變幻莫測,終于開口道:“清靜天的長老要你死。”

    “爲什麽?”

    “不知道。”

    “原來這樣啊。”易天行歎了口氣,右手空無一物地伸向前方,直直對著宗思,拇指和食指連成環,手掌像是握著一件什麽東西。

    宗思眼角一跳,捏了個防御的法訣,破口大罵道:“你不是說放過我?”

    易天行面無表情看了他一眼:“你給我的理由都是我知道的——沒得好處,憑什麽要放過你?”

    葉相僧頌佛不已,暗贊護法手段卑鄙了得,眼角看著他虛握著空氣的右手,不禁好奇這是什麽手印?

    易天行和手持利劍的宗思身間的空氣中忽然散發出一絲焦糊的味道。便在這說法堂青石板與殿宇之間的空氣中,一片枯葉飄落三人之間,卻不知爲何嗤嗤響著燃了起來。

    宗思額頭的汗不知爲何全然干了。

    易天行目光微垂,兩腳隨意站著,右手掌虛握爲空圓中通。

    空氣中焦糊的味道越來越濃,兩個人身間的空氣竟緩緩流動起來,就像是烈日下被灼烤著的柏油路面。

    “綻!”

    易天行輕輕說了一個字,無數微弱的朱紅之光漸漸在空氣中顯現了出來,緩緩凝成一把天火之刀,而刀柄恰恰塞在他一直虛握著的手掌中——原來只是空手握刀,卻不是手印。

    耀著妖異紅光的天火刀在空氣中無由凝結,而寬約半米的誇張刀面卻是橫貫過了宗思的小腹,刀身弧線由粗砺漸趨細膩,一直在宗思的身后才攏成個極秀氣的刀尖。

    綻且現之!這把天火刀不是易天行體內火元所化,而是以無上心經在體外凝成,易天行得秦梓兒之助,如今體內三台七星斗法純熟,道心與佛輪相依偎,漸漸顯出強大的實力來。

    所以天火刀一出現就是從宗思的身體里現出原表,等于說一個人的身體里忽然長出了一把大刀!

    這把火刀斬斷了宗思的身體!

    一直全神防備的宗思臉上露出了驚駭欲絕的神情,低頭看了看自己腰腹間那道妖異朱紅的刀面,喉中咯咯作響。

    “不可能!”

    “impossiblenothing。”

    易天行帶著絲紳士的優雅回了他最后一句話,拇指輕輕一搓,天火刀像切原木的刀片一樣將宗思的身軀一割爲二。

    宗思的上半身可怖地倒在地上,眼睛仍然睜的大大的,充滿了不甘和憤怒。

    易天行冷冷地看了這人的屍體兩眼,右手的天火刀迅即散去,他手掌輕輕一握,數十道火星便輕飄飄地散了開去,落在了文殊院說法堂的青石地板上,天火一觸即燃,不一刻,滿地的血汙和肉塊,都化作了清靜灰燼。

    小庭院又重複往日幽靜時光,只有葉相僧的往生咒還在柔和地飄蕩著。

    易天行閉目良久,不知道在想什麽,忽然擡步而上,手掌輕觸那道花紋棂子,一推,便開門而入。

    門內是一間小廳,廳內布置簡單,看不出有人長期居住的痕迹,略有些奇怪提在文殊院里卻供著三清的畫像。

    一氣化三清,現在是用來罵人的話,但三清對于道門意味著什麽,易天行比誰都清楚。

    三清畫像前有一個香爐,爐旁放著幾柱香,一盒火柴,散發著微微的煙火氣。

    易天行信步走了過去,看也沒看畫像一眼,打了個響指,指頭間冒出一道明黃火苗將香點著了,又恭恭敬敬插入爐中。

    手指離開香的那一刹那。

    他醒了過來!

    “記得不要點里面那柱香!”

    先前宗思死前那句神神道道的話重又在他的耳邊響起,他此時咪著眼睛看著面前的三清畫像,知道事情有大古怪,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爲什麽要推門進來,爲什麽要去點這柱香,爲什麽會做出自己的神智都無法控制的事情。

    他緩緩運起坐禅三味經,準備面臨未知的危險。

    香燃了起來,袅袅青煙漸上,漸漸凝成一張蒼老的面容。

    而遠在省城另一角的小樓里,秦梓兒雙目一睜,美麗的黑瞳里略現一絲擔憂,右手食指在身前的半空中輕輕畫著,又一次開始施術,卻是無奈何徒然地歎了口氣。

    不怪她。

    若有天神在九天云外俯看省城,便能發現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文殊院上空的云層里有一柄耀著寒芒的小劍正試圖穿過云層往文殊院方向飛去。

    而在它的身邊,卻有一個看著有些肥腫的紅色鳥兒正以可怖的速度在攔截著。

    一直遙遙在頭頂跟著易天行的朱雀鳥長年在云層上飛舞,嚇過倔傲的蒼鷹,逗過南去的大雁,還曾經在噴氣飛機的機翅上打過盹——可是蒼鷹大雁這些禽類見著它便渾身發軟,往云下摔去,飛機這事情老爹曾經有嚴令,不準瞎來,所以可憐的小朱雀一直很寂寞——今天,它終于在難得來客的云層上,發現了這柄可愛的小劍,而這小劍似並不怎麽怕自己,所謂見獵心喜,哪里肯放過,揮著利爪,張著噴火之喙,與這柄靈劍進行著戰斗機間的追逐,權當爲了減肥而消食。

    小靈劍畫著無數道犀利的弧線,卻是始終無法越過通靈朱雀的攔截,進不了云層,自然也就無法飛到文殊院,也就更不可能在易天行被那道聲音引至房中時,飛到他的身邊攔下他!

    這可惡的、貪玩的、不知輕重的……天殺的朱雀啊!

    青煙漸凝,蒼老的面容像故紙堆里翻出來的村口曝日野叟,那張臉上雙目閉著,皺紋如山川堆積。

    易天行看著這張煙霧中的臉,輕輕吸了一口氣,左手負在身后搭了個意橋,以心經護住心神。

    “剛才你借宗思之口說的那句話,是很厲害的幻術,應該是道術當中的上清雷法變神訣。”

    那張蒼老的面容嘴唇有些怪異地微微張開,里面卻看不到牙齒,只是無底的黑暗。

    易天行有些微緊張,微咪著眼看著。

    而這時,蒼老面容臉上的那雙眼睛卻忽然睜開了!

    易天行先前的注意力全放在他的嘴上,沒有料到對方的眼睛在這個時候毫無征兆地睜開,略一失神……便被變神!

    那雙眼里的目光很柔和,像山間轉彎時的小溪,流淌著卻不暄鬧,間拾野花一朵,氣息清新。

    易天行的目光一投向這雙溪水般清澈的雙眼,便再也收不回來了。

    “這是最純粹的力量,這就是精神的力量。”

    蒼老的面容黑洞洞的嘴唇輕輕張合,說出了一句話。

    易天行胸口如遭重擊,心髒又像先前一樣猛地跳動起來,只覺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像水花般吐了出去!

    他的鮮血不是白流的,血花直接噴在了那張蒼老面容上,只聽得嗤嗤一連串響聲,煙霧凝成的蒼老面容微一扭曲,似乎也感受到了這種來自九天玄火的極度高溫。

    便是這一瞬,易天行神識稍一清明,正待扭頭不看那對眼睛,卻聽著這可怕的蒼老面容輕聲說道:

    “逐水而清,急急如律令!”

    這聲咒語一出,蒼老面容上的那對魔眼中的內容又起了變化,一個個的小光點漸漸顯出真實的面目,原來那是春日里迎風飛舞的柳絮,下一刻,柳絮漸漸幻化著,成了高陽縣城夏初盛開的夾竹桃,那淡粉色的花朵是那樣的誘人心神。秋風起了,落葉墜了,街道上自行車的影子漸行漸遠,成了一個小黑點,這黑點轉眼間卻從天上落了下來,化爲六角美麗的雪花,淡淡揚揚地灑在一座廟宇的上空……

    轉眼之間,這雙眼中竟是經曆了春夏秋冬四季,幻出無數美麗片段,叫人不忍遠離。

    即便是易天行也脫離不開,這所有的小片段便是他一生的經過,此時整個人的神識感覺一陣恍惚,仿佛自己極願隨著這美麗的景致遠去,便是如此一動念,便感覺自己的身體輕了起來,向著那雙深不可測的眼里緩緩飄去!

    葉相僧先前聽著喊聲便已沖了進來,見到這等古怪的情形自然不敢怠慢,一掌便往地上按了下去!

    大手印落處,無數片碎地磚飛了起來,繞過易天行的身軀砸向那幅畫著三清像的圖畫,但很怪異的,這些挾著鋒利破風之聲的磚片一入那張煙霧凝成的蒼老面容,便消失無蹤,宛若從來沒有出現過。

    相反,葉相僧下一刻卻感覺著自己的身體被無數道勁風擊中,唇角滲著鮮血緩緩癱坐于地。

    散坐于地,便盤散蓮花!佛宗術法暫時無用,那便清心正意,以金剛經護法!

    便似在同一時間,說法堂的這間小屋中同時響起了無數聲頌佛之聲,有男有女,有老有幼,有粗豪之輩,有纖細之徒,而這無數道聲音,全來自葉相僧猶自染著血汙的唇里!

    聲音在小屋里來回往複,絕無中斷頹讓之意。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一女童如此說。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一老人如此說。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一年青僧人誠意誠意說。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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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08:01

第三卷 圍城 第十六章 漫長的一日(4)

    第十六章 漫長的一日(4)

    佛音入耳。

    易天行猛地一擡頭,極艱難地呻吟道:“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右手在空中輕輕一招,兩枚如金蓮般的天火便往那蒼老面容的眼睛彈去。

    火蓮入目,卻似泥牛入海。

    蒼老面容此時愈發靜穆,那雙深不可測的雙眼中幻著全不似人間能有的光彩。

    易天行神識飄蕩,迷迷糊糊間只覺得自己應該閉眼,于是強力閉眼,甚至連眼角都感覺有些痛了,卻發現眼睛還是沒有閉上,還是看著那雙似乎帶著魔力的雙眼。

    “那什麽是虛妄呢?”

    那張蒼老面容似乎自問自答。

    而易天行卻在那雙眼睛中看到了一些不一樣的景象,先前的春華夏花秋實冬雪一瞬間不複存在,而是空蒙有如天際,緩緩上升,竟似看到了夕陽下的省城。

    他有些失神地往那雙眼中望去,便看見了天,看見了地,看見了這殘陽血天,看見了這蟻行大地。

    接著他隨著那雙眼越行越高,縱使葉相僧聲聲帶血的金剛經咒文也拉不住他。

    天之上是什麽?

    一片無靜的虛空,黑色的背景上無數繁星亘古不變不閃。

    那雙眼中的景色漸行漸遠,卻忽然一頭向下沈去,穿過稀薄的大氣,穿過棉花般的云朵,穿過半空里的鳥群,而易天行的神識也隨著這雙眼行走著,漸漸發現自己看到了一座大雪山,雪山極其巍峨雄壯,黑色的山體和純白的積雪相映而險。

    峰頂積雪常年不化,有三名修士正盤坐于雪中,大風一起,三人身上的積雪被吹拂而去,露出身上淡淡氣息。

    最正宗的道家仙氣!

    “回來,不要去,你不準去!”

    歸元寺的一間禅房內,一個女孩正躺在床上,她在睡夢中焦急地呼喚,一字一音都是那麽地倔犟。倔犟的女孩眼角滑下一滴清淚,似乎非常擔心。

    從禅房外伸出一只耀著淡淡金光的巨手,輕輕替她揩拭掉這滴淚,然后輕輕拍著她的身子,像在哄孩子一樣哄著。

    “回來!你這沒用的無賴!”

    省城另一處小樓內,秦梓兒面色憤怒,雙手結的紫薇訣已經有些崩潰之勢,半晌后,那張清麗蒼白的臉頰上終于露出決然之色,唇邊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而省城文殊院上空的那柄小靈劍似乎受了牽引,極憤怒地向著肥朱雀殺了過去!

    而那天殺的愚蠢肥朱雀終于感覺到自己老爹出了什麽問題,極不好意思地將身子一扭,讓開了一條通道,讓那柄小靈劍朝著文殊院飛去。

    而它,在半空之中居然也能用紅紅的翅膀扇了自己的鳥腦袋一下,一聲咕咕憤怒之叫,也隨劍而去!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一應虛妄,亦是虛妄!”

    葉相僧抖著嘴唇喝出這句金剛經偈言,昏倒過去。

    而本來像行屍走肉一樣已經毫無氣息的易天行的身體,這時候卻抖了一下。

    那柄真蘭弱柳合二爲一的靈劍已經穿過了厚厚的暮云,一頭扎進了文殊院,從說法堂的殿宇上空尖嘯而下,在小屋的頂上破開一道小洞,繞過易天行不能動彈的身體,殺向那張煙霧凝結而成的蒼老面容!

    耀著淡淡光芒的靈劍,一入煙霧卻倏而不見。

    下一刻,遙遠的西域大雪山的上空,忽然一陣極古怪的紋動,生生破出一道黑暗幽深的空洞,而小靈劍就從這空洞里殺了出來!

    易天行身體在省城的文殊院說法堂內,他的神識卻在大雪山上飄蕩著,清清楚楚地看著這一切。

    那三位帶著最正宗道家仙氣的人物仍然安靜地三角而坐。

    只有中間那位修士睜開了眼睛。

    這一睜眼,易天行便感覺心髒一陣劇抖,似乎覺著在哪里見過,半晌后才明白,原來這就是那張蒼老面容的雙眼!

    意念一動,他便從渾然不知的狀態中醒了過來,心知不妙,一時卻不知如何脫身。

    睜開眼的那修士,看著撲面而來的小靈劍,淡淡說了句:“小公子的靈劍也來了。”

    他空手一招,大雪山上風雪突然而來,卷起漫天粉雪。

    雪止之時,他空手捏著那柄耀著淡淡光芒的小靈劍。

    遠在萬里之外的秦梓兒也感應到了法寶被制,卻是微微一笑,生生咽下喉間湧上來的鮮血,輕輕柔柔雙掌一合,生生將道家紫薇訣在掌心拍碎。

    省城里一雙美麗的女孩手掌輕輕拍了一下。

    萬里外昆侖雪山上被那人捏著的小靈劍卻爆了。

    爆出萬丈光芒,爆出五色異彩,爆出威勢驚人的力量!

    那三位莫測高深的人物終于坐不住,紛紛飄至半空躲避,而中間睜眼的那位,更是被碎劍震的衣衫破爛,面上血絲數條。

    陣勢一分,易天行飄蕩在昆侖雪山上的神識終于體會到了身輕如燕的快感,心經暗誦。

    “照見五蘊皆空!”

    便是意念一動,神識卻已萬里,途間高山大河黃土綠原,便只是一刹那的時間,他的神識已飛度關山,南越黃河,回到了省城文殊院的身體內。

    “想走?”

    那名正中的修士遙遙站在萬里外的雪山上,對著蒼穹里的那個黑色無底深淵怒喝道,雙眼幽深往這邊望來。

    便是這一望,縱使神識已經回體的易天行,在文殊院說法堂內仍是一陣無由心悸。

    少年郎感到了恐懼。

    易天行知天樂命,有時候感到恐懼便會下意識地躲避,但今日看見這位渾身道家仙家的修士所産生的恐懼卻讓他有些憤怒。

    他沒有閉眼,仍然是固執地望向那道煙霧凝結而成的蒼老面容,望向那雙似乎包含著三千世界的眼瞳。

    “星斗燦爛光芒如真!”

    他強行催動著三台七星斗法,左手卻是一捏手印,結了朵蓮花,運起了不動根本手印,佛道雙法相持,卻有了異樣的效果。

    “左手常靜,右手常動,一以慈悲,一以智慧。”

    蒼老面容的雙瞳此時回複了道力,更顯幽深。

    文殊院內有一座大士殿,供的觀音大士,先前易天行經過時,心頭曾經無由一動,此時他召出了真言手印左手慈悲,右手智慧,卻恰恰契合了文殊菩薩的心境。

    文殊菩薩,左手持一朵青蓮花,花上有金剛般若經至寶,象征無上智慧,右手執金剛寶劍,能斬群魔,斷一切煩惱——斷世間一切煩惱,如此方是大慈悲!

    易天行恍若無知無覺站在小屋蒼老面容前,神識與萬里之外的清靜天修士做著最艱險的搏斗。

    便在此時,小屋內異象叠出。

    他左手微翹,無名指斜斜指天,如慧劍!

    他右手微垂,大拇指微微捺地,綻金蓮!

    一團光暈在易天行身后漸漸升起,恍惚間能見寶劍煌煌,青蓮朵朵,一尊大慈悲大智慧的菩薩像緩緩顯了出來。菩薩像與身前無知無覺的易天行互有感應,小屋內佛光陣陣……

    本來癱軟在地的葉相僧胸前的血漬漸漸化爲幾朵紅梅染在他白色袈裟之上,而金剛經的咒語重又響了起來!

    萬里之外的大雪山上,三名道家仙氣燎身的修士滿臉凝重地看著蒼穹上那道空間縫隙。

    本是幽黑無底的縫隙深淵,此時射出了萬丈金光!

    三位修士感應到了那處的大慈悲,極有韻律地同時微微颌首,然后逐一像流水般閉上雙眼,不敢直視,意欲退去。

    文殊院內那道煙霧凝成的蒼老面容也緩緩地閉上雙眼。

    “想走?”

    這時候說出這句話的,卻換作了省城里的易天行,他雙手橫掐午紋,眼中妖異光芒一閃,一聲偈子喝了出去。

    “者!”

    九字真言大手印里的“者”字,代表複原,表現自由支配自己軀體和別人軀體的力量!

    用佛言喝出,接下來卻是三台七星斗法中的出朱雀一法。

    少年體內真火命輪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疾速運轉著,那顆青蓮似的道心也似乎受到了感染,瘋狂地跳躍不停,不停撞擊著命輪,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將他體內的天火元氣逼了出去。

    一道如金如火的洪流從他的口中噴薄而出,直上天際!

    一聲極清厲的嘯叫,朱雀鳥自天而降,破屋而入,在易天行的頭頂上,振翅欲飛未飛。

    朱雀鳥在這道洪流中以火洗羽,瞬息間身體變得金光閃閃,一揮羽翼,雙翼帶著數米長的火焰,便往那個正在閉上眼睛的蒼老面容面上飛去!

    一入煙霧,便沒了蹤影。

    萬里之外,昆侖雪山之巅。

    本來就彌漫著萬丈金光的那道空間縫隙正在緩緩的縮小,一只奇異的火鳥卻橫生生地破空而入!

    朱雀渾身噴著火焰,雙翼一展,火焰噴湧而出直達十數丈,山頂積雪一觸即融。

    那三名修士斷然想不到竟然除了神識,還能有實物從這道連接萬里之外的省城文殊院通道中穿了過來!

    不知爲何,兩名修士黯然歎了口氣,一捏法決,身形逐漸消失無蹤。

    而那名一直與易天行神識糾纏著的修士卻無法脫身,那宛若秋水的一張眼甯靜地等待著朱雀的天臨。

    猝然間,火翼行天須臾即至,帶著猙獰的殺意直直貫穿了中間那名修士的身體。

    昆侖山頂,一陣極輕微的噼噼啪啪聲音響了起來,那名修士臉上忽而露出大悟的神情,漸漸整個身體發出了耀眼的光芒,越來越亮,漸至不可直視,最后化爲一團虛無的白光。

    朱雀鳥轉眼間飛出兩里之外,回過鳥首,毫無一絲情緒地看了這團白光一眼,喙尖輕輕吐出一聲:

    “咕咕。”

    那團修士化作的白光驟然間暴開,片片碎裂,然后隨著美麗的雪花淡淡揚揚地埋葬在了這萬年積雪的峰頂。

    看到萬里外昆侖山頂發生的事情,雖然仍然有些說不清楚心中複雜的感受,但易天行知道今天事情完了。

    三位清靜天的長老一死二遁,那道連接昆侖與省城文殊院的空間縫隙再也無人護持,漸漸變化成形狀,不複初始的圓融模樣,竟似有崩潰之險。

    看著面前的煙霧漸漸飄散,少年又疲又乏又累又緊張,根本不知這條通道崩散會有什麽可怕后果。

    還好省城里有比他更高明的年輕人。

    在省城吉祥天的那座小樓里,美麗的姑娘雙手在身前的空中幻出無數手訣,一陣無名波動漸漸傳了開去。

    而萬里外昆侖山頂本來被她一掌輕輕拍碎的小靈劍碎片,漸漸從厚厚的積雪中飄浮了起來,輕輕揚揚地往天穹飛去,一點一點地粘住了那道原本幽深此時佛光萬丈的空間縫隙。

    不知道這樣補天補了多久,萬里碧天終于一如水洗模樣,再無一道疤痕。

    而小樓里的秦梓兒面色一白,便往右側緩緩倒了下去。

    在說法堂里的易天行疾運心經,終于很勉強地將自己體內暴走的真火命輪平複下去,而一直默默在他身后若實若虛顯現的文殊菩薩像也漸漸散去,只留下一屋空氣,滿室佛語。

    就在煙霧凝成的蒼老面容散去的最后一刻。

    易天行從那雙忽然顯得很疲倦的雙眼里感到了很多說不清楚的內容。

    那雙疲倦的雙眼緩緩合攏,省城文殊院內易天行最后看到的場景,便是雪山之上的朱雀鳥忽然身子一歪,重重地摔在了雪地之上!

    然后那張三清畫像漸漸化成粉末,消失無蹤。

    “笨鳥!”

    他心神俱裂,對著空無一物的牆面喚出聲來。

    平靜下來后的易天行神念一動,感覺到自己這鳥兒子似乎沒什麽事,只是一瞬間飛了萬里路程,損耗有些大,累的睡著了。

    不要問他爲什麽明白,他自己也不明白,反正知道就是知道,他和鳥兒子之間,從來都是這麽莫名其妙。

    今天險些被清靜天的長老拘神,若早知精神的力量如此強大,他一定刻苦學習佛法道術,天天向上攀登天道高峰——至少也會弄明白,他和鳥兒子之間的狀況。

    后悔是以后再做的事情,他這時候覺得很累,非常累。

    易天行望向蓮花坐于地的葉相僧,眼光掃了一眼他袈裟上的點點紅梅,大聲叫喚道:“謝了啊,兄弟!”

    葉相僧受傷不輕,說不出話來抗拒這種稱謂,只好苦笑一下。

    易天行又將頭轉過去,雙眼靜靜地望著文殊院外的冬樹之上,不知是在望在何方,他雙唇微動,輕聲道:“謝謝。”

    說完兩聲必須要說的謝謝,他像個保齡球瓶一樣砰地摔倒在了地上,砸爛了幾塊地面殘存著的石磚。

    初至省城,不知怎麽便隨隨便便走進了號稱有法陣護持的歸元寺后園。那一日,易天行被天袈裟里的一小片冰蠶衲壓的是渾體寒冷,險些送命,最后醒來時,是在斌苦大師的禅房里,睜眼后第一眼看見的,就是一個大大的光頭。

    這次他醒過來的時候,很慶幸地發現,面前不是光頭。

    是蕾蕾的一頭青絲。

    “我又睡著了?”

    “爲什麽要說又字?”蕾蕾眨著靈動的眼睛。

    易天行拉過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深深吸了口氣。因爲這妮子來了省城,他在外面打殺了一整日,卻只有在這夜晚才來得及問一句話。

    “你爲什麽來省城了?”

    鄒蕾蕾將手抽了出來,輕輕摸了摸他額上的發,滿臉憐惜道:

    “因爲你在省城啊。”

    少年男女手牽著手在歸元寺安靜的后園里漫步,今夜天上無月,園內顯得幽暗無比,偶有夜風拂過,吹的冬日枯枝簌簌作響。走到湖邊,那被老祖宗滋潤過的鐵蓮依然倔犟地在嚴寒中生長著,湖心亭子顯得更加廖落,亭那邊便是茅舍。

    易天行牽著鄒蕾蕾的手,安安靜靜地湖面上的行廊走了過去,二人並沒有說話。

    走到了茅舍的面前。

    “我爺爺死的早,家里一直沒有什麽親人,這屋子里住的算是我師父,也是我現在唯一的親人。”易天行側頭對她說道。

    鄒蕾蕾微微一笑:“住在廟里的師父……”忽然眉頭一皺道:“爲什麽我感覺很親切似的?我可以進去看望他老人家嗎?”

    易天行呵呵笑了起來,半晌后才停住,爲難說道:“這個恐怕很難。”想到一時解釋不清楚金剛伏魔圈的厲害,隨口道:“而且這時候很晚了,明天再說。”

    兩個人在茅舍前的湖畔尋了塊大石頭坐下。

    “你也看見了我在省城里的生活,很危險,很無聊。”易天行扯了根鐵蓮,下意識地糾纏在手腕上。

    鄒蕾蕾輕輕靠在他的肩頭:“今天你送我來這里后,又去了哪里?那段時間我一直在睡夢中,總是感覺到很不安,覺得你身邊有很多的危險。”

    易天行一窒,半晌后才輕聲說道:“沒事兒,都過去了。”

    真的都過去了嗎?

    “你的朱雀兒子呢?”

    “在大雪山上玩,可能過些日子才能飛回來。”

    “準備以后怎麽過?”鄒蕾蕾問道。

    “不知道。”易天行歎了口氣,“小時候有爺爺,爺爺死了之后,我就開始一個人生活,習慣了,但當時總有個目標,總想著今后要住大房子,娶好媳婦兒……”他看了蕾蕾一眼,“但來到省城后,環境變了,我的心思變得恍惚了,我不知道我以前所想要的,還能不能得到。”

    鄒蕾蕾輕輕把靠在他肩頭的腦袋動了動。

    “蕾蕾,你這次能來見我,我非常開心,只是有時候想起來,我的人生本來就是個謎,今后不知還要面臨什麽樣的危險,如果你一直在我身邊,我真的很擔心。”

    “我不會說什麽節烈女子要與你同生共死的鬼話,雖然你也明白,既然我來省城,那我們在縣城里說的事情,我已經給出了答案。”

    鄒蕾蕾清麗的容顔在這一瞬間顯出了最讓易天行心折的堅毅,淡眉柔唇,仿佛聖潔無比。

    “我只知道我挺喜歡和你在一起,而且今天你被車子撞飛的時候,我真的覺得很心痛,所以當時我就下了決心。”

    “什麽決心?”易天行有些期待,有些害怕。

    “既然我要和你一起生活,那就要開開心心地生活。”鄒蕾蕾回頭看他,忽然欠著身子在他的額上輕輕吻了一下:“若你死了,我答應你,也會開開心心地生活。”

    易天行很感動,輕輕把她抱入懷里。

    “謝謝。”

    歸元寺后園湖畔,一對小兒女依偎著,茅舍里隱隱傳來一聲歎息。天上的雪花漸漸飄了下來,粉粉淡淡,就像是要爲這繁雜的世間添上一筆純潔的顔色。

    葉相僧此時在禅房里回味著文殊院中說法堂里隱約見到的菩薩寶像,走到窗前,看著漫天雪花雙手合什,一顆向佛之心前所未有的堅強。

    斌苦大師白眉微拂,想著白日護法與神秘莫測的清靜天長老那一場相隔萬里的神識拼斗,憂心忡忡。

    而在省城另一座小樓前,竹應叟提著一個大行李箱等候,秦梓兒緩緩從樓上下來,蒼白的面容還留著內傷的痕迹。走到汽車旁邊,她回頭看了一眼從夜空里飄下的雪花,眼神卻漸漸迷離,不知在想些什麽。

    “別了,省城。”

    這是省城江湖混亂血火的一日,這是佛道二宗死亡與生命糾纏重構的一日,這是重逢與別離的一日。

    這是漫長的一日。

第三卷 圍城 第十七章 入舍

    第十七章 入舍

    等蕾蕾去睡覺了,易天行一個人百無聊賴地在湖畔扔著石子玩,扔了會后,待湖里的過冬魚兒都有些不堪其擾,終于開口問道:

    “白天看見的那個修士確實很強啊。”

    沒有人回答,他還是宛如自言自語般說道:“原來精神的力量這麽可怕,那道煙霧凝結成的臉,是什麽樣的法術呢?最開始用宗思的嘴誘我入局,用的是上清雷法變神訣,難怪宗思死之前的臉色那麽奇怪,想來這可憐的家夥也知道自己不過是個誘餌了。但……那煙霧凝成的臉究竟是什麽道術呢?”

    “那張臉像是一條通道,可以從省城這里一直通到萬里之外的昆侖山頂,破碎虛空?娘咧,這好像是老黃說過的很恐怖的功夫吧?難道清靜天真這麽厲害?”

    “如果真這麽厲害,我那鳥兒子怎麽就把他干掉了呢?”他聳聳肩,表示著自己的不解。

    “師傅,我今天很害怕,真的很害怕,感覺著自己輕飄飄地忽然飄到了一座大雪山上,我以爲自己真的要死了。”易天行搓著兩只手,有些大劫之后的緊張,“但我知道這是我必須面對的東西,我不可能一輩子都窩在歸元寺里等著你的保護。”

    仍然沒有人回答。

    “你說這到底是爲什麽?我和秦梓兒雖然沒有明說過,但大家都明白,將來肯定要想辦法弄清楚懸在他們上三天頭上的那把利劍,那個詛咒是怎麽回事——上三天要來殺你老人家,都是清靜天的長老奉的上天令谕……”他擡頭看了一眼滿天雪花的夜空,“看來,天上的道門神仙一直記著你偷吃丹藥,不肯罷手啊。”

    茅舍依然一片安靜。

    “那我呢?我又是個什麽東西?”易天行苦笑道:“如果說萬物有始皆有終,事物的存在都有它自己的軌迹,我來到這個人世間又是爲了什麽?難道就像你說的,爲了變得更高更快更強再強,最后打遍天下無敵手,再救你出去養老?……這歸元寺的天袈裟大陣連你這史上最強大妖都破不了,我這小妖又能有什麽用?”

    “朱雀明明是道家的神獸,我爲什麽好像偏偏和道士們在斗氣,爲什麽偏偏和光頭和尚們的交情越來越好?”

    “天上那些家夥到底在想些什麽啊?”

    他還不知道傍晚時分,與清靜天長老的萬里斗神,引出了文殊菩薩寶像,不然只怕更加迷惑……摸起一塊石頭,他猶豫了會兒,沒有往湖里扔去,反手向后扔了出去。

    一道淒厲的破風聲響起,茅屋破了一個大洞。

    金剛伏魔圈,果然沒有物理防御的效果。

    “天上的家夥輕易不會下來的,你操那些子心豈不混帳?”老祖宗終于受不了他的絮叨,開了金口。

    易天行來了興趣,嘻嘻笑著問道:“爲什麽神仙們輕易不會下來?”

    “廢話,現在這人間氣息渾雜,哪有仙境來的安然自在,再者,三界自有秩序,像那些家夥一個個都是仙氣外漏的主兒,一不小心就抹平個九華山,喝光個鄱陽湖,隨便動個小指頭就要死多少人?”

    “那您怎麽在這兒?”

    “唉……”屋里那位老祖宗難得的傷春悲秋了一把,“你我師徒二人,都是被放逐的。”

    “放逐?”易天行眼睛一亮,手在地上一撐,整個身體打著旋,面對著茅舍。

    “滿門如此。”

    易天行張大了嘴巴:“那我師公也是?就那個細皮嫩肉,輕聲細語的家夥還會得罪大嬸?”

    “師傅疼我!”

    大妖也有傷心時。

    老祖宗尖聲說完這句話,便又陷入了安靜之中。

    易天行黯然。

    他是個聰明人,只不過喜歡裝傻充愣。一直明白自己這位師傅語焉不詳的原因,所以一直也不曾真地追問過——這師傅也疼徒兒——當面對未名的將來時,知道的越多,其實也就越危險,若自己沒有足夠的實力,那麽不如且在這繁華且熱鬧的人世間打滾,便永遠不會知道足夠多的真相。

    那天上的真相。

    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如果每個人都是造物主的恩寵,那便不應該有不一樣的待遇,我明白,入世並不是修行,入世便是入世本身,便是感受,在沒有足夠的力量前,我會認真感受每一天,師傅。”易天行對著茅舍那邊輕聲說道,然后跪下叩了個頭,轉身離開。

    第二天清晨,蕾蕾便醒了過來,洗漱完畢后,才有些納悶地找到易天行,輕聲問道:“這廟里怎麽會準備著牙刷毛巾?”

    易天行自然不會和她說是自己讓袁野派人買來的,在高陽縣城里的那次坦白,他並沒有坦白自己和古家的關系,想到這點,他一直有些頭痛。

    晨光熹微,還沒有遊人來,寺里正安靜。他便領著蕾蕾在歸元寺的前殿逛著,斌苦大師還找了個小沙彌來當專任導遊。畢竟是旅遊勝地,小姑娘又是第一次來,難免有些好奇,特別是數羅漢的時候,分外認真,根本看不出來昨日受了大驚嚇的樣子。

    歸元寺數羅漢一定要找到自己的本命羅漢,就是任意找一羅漢像,然后順序往下數去,自己有多少歲,那便數多少個,最后找到的那個,便是自己的本命羅漢。

    易天行不信這個,一直沒有數過。

    鄒蕾蕾卻是興致勃勃地數著,黑發扎的小辮不停地在他的眼前搖擺。

    “這是什麽羅漢?”

    易天行湊上前去看了一眼:“這是須達那尊者。”

    “須達那尊者?”蕾蕾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她從來沒有聽說過,看來是個不出名的大和尚,不免有些失望。

    易天行微笑道:“別看不出名,其實來頭那是相……當的大亞。這位尊者是上古一個叫濕波國的地方的太子,他見到衆生痛苦,所以將所有財産,甚至連自己的孩子和妻子都施舍給了窮人和老人,從而感動上天,使他全家團聚。”

    鄒蕾蕾沒好氣地一皺眉:“行善也就算了,居然連老婆小孩兒都送給人,這種沒擔當的男人,居然是我的本命羅漢,真沒意思。”

    易天行撓頭無語,半晌后忽然想起一件事情,笑道:“你知道嗎?這位尊者,可是佛祖的前世身啊。”

    “這麽沒家庭責任感,就算是觀音菩薩我也不做。”

    鄒蕾蕾忽然瞧見一直侍在旁邊的小沙彌皺了皺眉,嘻嘻一笑,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有些不好意思。

    易天行拉過她的手,慢慢往前走去,輕聲說道:“滿天都有神佛,相信我,沒錯的。”

    在他二人身后,那尊脫胎漆塑的須達那尊者像渾身沒在殿堂陰暗的遮蔽下,殿外林梢有風吹過,微微一動,陽光穿林透了過來,在羅漢像的嘴唇處打下斑駁的痕迹,顯得這羅漢像似乎也在微微輕笑一般。

    別了歸元寺,上午小情侶兩個又去省大逛了逛,看了看荷花池,瞄了瞄飛機教學樓,吃了頓食堂里可以撬動地球的油條外加可以做爲支點的硬包子,便去了易天行斷斷續續居住的舊六舍。

    “老易帶媳婦來視察了!”

    一進舊六舍,早有眼尖的同學們高聲呼喊起來,二四七里那幾位哥們兒趕緊收拾好內褲臭襪子之類。

    縱使蕾蕾同學神經大條,性子疏朗大方,但在一群看兄弟媳婦兒的男生面前,終于不敵,漸漸羞紅了臉。

    過了會兒,收到風聲的何偉和胡云二人也殺了過來,見著易天行便是好一陣埋怨,說這麽多天不見都死到哪兒去了?

    這兩個家夥最近來找易天行總找不到,卻和易天行宿舍里的那幾位混的熟絡無比,黑龍江老大笑嘻嘻道:“今兒都到齊了,中午出去吃一頓吧。”

    所有男生的眼睛開始放光。

    胡云的眼睛一直在放光,當他偷瞄鄒蕾蕾的時候。

    易天行全看在眼里,呵呵一笑將蕾蕾的手抓在手掌里,臉上還扮著云淡風輕。

    中午的時候,易天行拍拍袁野送的卡,極豪邁的請大家夥去東門的小飯館狂嘬了一頓。

    壘成小山似的啤酒瓶子,見證了易妖的酒量,而滿桌子都是滿臉紅光,渾身酒氣的敗將。

    他正自豪邁,卻發現打酒館外面走來幾個藏族學生。

    “易?”爲首的那個無比欣喜。

    “納木?”易天行也很喜歡這個藏族年青漢子。

    于是又開始喝酒,白酒。直到易天行灌了一瓶詩仙太白,納木才有些口齒不清地走了,走前還不停地叫喚著:“易,哪天去日喀則玩,我請你喝青稞酒,比這淡水來勁兒。”

    易天行擺擺手。

    他沒覺著暈,肚子卻有些脹。說起西藏,少年最初在高陽縣城背地圖的時候還真是有很大的興趣,但來到省城后,知道這個世界上神神秘秘的事情太多,這藏上高原密宗喇嘛衆多,那些活佛只怕也是極厲害的人物,這西藏之行,還是能免則免吧。

    鄒蕾蕾有些心疼地看著他。

    他呵呵傻笑道:“沒事兒,和可樂差不多。”

    鄒蕾蕾噗哧一笑:“倒忘了你不是人。”

    這話一說,兩個人神情卻開始有些黯然,好在滿桌盡是酒醉不知人事客,也沒人注意到。

    吃完飯后,好不容易等這些家夥的酒醒了一半,又吵嚷著要去唱歌。蕾蕾好不容易等考試完了來省城一趟,本想與易天行多獨處些時候,但使了幾次眼色,易天行卻沒有回應,反而微微笑道:“由他們吧,我待會兒和你說。”

    唱歌的地方是一家小歌廳,極小的門臉做了些青青的假竹子,看著倒也雅致。那年月,省城唱歌極便宜,也不是按小時算,是按點歌的數目算,一首歌一塊錢,當然,茶水要五元一杯。

    年少多金之小易,自然毫不在意。

    熒屏一亮,歌聲一起。

    “爲你鍾情,傾我至誠……”

    張國榮深情款款地看著一衆大男生,茶杯中的綠茶葉子緩緩飄浮著。

    老板放的是告別演唱會的帶子,喝高了的男生也就懶怠再換,反正這幾首歌都是唱到能背的,便一首一首地接著吼下去,只不過張國榮有些沙沙的嗓音卻被他們硬生生吼出幾分搖滾的味道來。

    第九首是愛慕。

    易天行運起蠻力搶過麥來,轉過身子,對著滿臉愕然的蕾蕾,濃情化不開地哼哼:“愛慕!愛慕!達到瘋癫……程……度……”

    “厚臉皮!”蕾蕾輕聲咕哝道,臉頰上桃花紅滿天。

    坐在遠處的胡云一臉落寞,何偉嘿嘿笑著拍拍他的肩膀。

    第十首是想你。

    張國榮開始解襯衫扣子了,蕾蕾的眼睛再也不看易天行,滿臉傾慕地盯著熒屏的那男子。

    易天行也喜歡張國榮,所以微微笑著看著她看著他,還看著這場中的他們。

    他分外珍惜這些目光所及的人們,因爲不知道很多年后還能不能見到。

    “我要退學了。”

    這是驅走所有燈泡后,走在觀河公園里,易天行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蕾蕾微微轉頭,目光中有些驚訝,迅而卻化作了理解。

    人生就這麽幾十年,能有一個在第一時間就知道你所思所想的伴侶,無疑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易天行幸福地擁著女孩,略有些落寞說道:“我的人生終究和他們不一樣,這些事情無法強求。如果還和他們在一起,我怕會給他們帶去危險。”

    “那我呢?你就不怕嗎?”蕾蕾打趣道,黑晶般漂亮的大眼睛閃閃發亮。

    “我無法抵抗命運。”易天行看著她,手指輕輕滑過她的發端,感受著指觸傳來的柔順,“而你就是我的命運。”

    “別老這麽俗套。”鄒蕾蕾眼中盡是笑意望著他:“你以前也常說我的神經異于常人。”

    “是啊,至少比許仙的膽子要大不少。”

    “曆史早就證明了,女性承擔苦難和壓力的能力總是比男人要強很多。”

    “這就是爲什麽上天挑選了女人生孩子,而不是男人生孩子的原因。能者多勞?”易天行開始貧嘴。

    鄒蕾蕾也不善;“和女人相比,男人確實比較無能。”

    易天行苦著臉:“認輸,這兩個字殺傷力太強。”

    沿著那個唐代著名性服務者兼詩人兼可憐被抛棄者的墳墓走了兩圈,看了看滿園的竹海,兩個人也覺得沒了意思,便打算出去。路過竹棚搭成的茶館時,看見里面的一桌桌麻將,易天行下意識地笑了起來。

    “又傻笑什麽?”

    “想起前些天在這里打麻將的事情了,那天贏了不少。”易天行傻笑著,腦子里盡在想什麽時候去問問袁野,在彪子那兒打的兩百三十萬的欠條收回來了多少錢,于是沒注意自己這話露了馬腳。

    “你賭錢?”蕾蕾同學鼻尖一皺,山雨欲來。

    易天行張目結舌半天,終于覺得這事不能再瞞自己的準媳婦兒了,趕緊支唔著把來省城后和古家的瓜葛都說了出來。

    這故事自然是緊張有余,精彩不足,害得小姑娘家家在一旁聽的攥拳咬牙,爲他擔心不少。

    他有些害怕地輕聲問道:“我沒做錯什麽吧?”

    “還成,至少你沒有主動做壞事,別人惹上門來,你也沒仗著自己的妖勁兒瞎打一通。但是……”

    領導的但是往往意味著不妙的結論,易天行開始緊張起來。

    “你是沒做錯,但問題是,打一開始,你就不該做。”

    鄒蕾蕾看著他,極其認真地說道。

    宛如大海航行的孤舟終于找到舵手,夜里劃歸的漁船看到了明燈,肥紅鳥看見了老爹揮手,老祖宗一夢醒來歸元寺成了廢墟。

    悟了,明白了,清楚了。

    “對啊,我干嘛做呢?”他摸摸自己的腦袋,覺得自己確實有些笨,“不過已經做了,咱還是做好了再放手吧。”

    這后半句話沒說出來。

    “你準備一直把那四個……”鄒蕾蕾斟酌了一下用詞,“……壞人一直關在歸元寺里面嗎?”

    “都是手上沾過血的人物,放出去我不安心,何況四個湊一桌麻將也是好的。”易天行微微一笑。

    “放了吧。”蕾蕾同學大慈大悲,但下一句話卻發現慈悲不是原因。

    “你抓了他們,如果有人想對你或者什麽鵬飛工貿不利,仍然會動手,而且你把他們的頭目抓了,那些底下的人動起來更無顧忌,有些本來就想上位的家夥,只怕反而會故意鬧事,讓你們殺了那四個……壞人。”

    “超贊!”易天行翹起大拇指,“我也擔心這個,所以一直讓袁野暗中幫襯著那四個老家夥原本就指定的接班人。”

    鄒蕾蕾搖搖頭:“何必呢?現在見過你厲害的人肯定就會最怕你,那歸元寺里關著的那四個人自然就是最怕你的,放出去,他們自然會約束手下不敢向你惹事。不要以爲人類都是有仇必報的,當遇見他們永遠無法企及的力量時,自然也會臣服。如此一來,你落個清靜,還落個好名聲,最關鍵的是,這才會讓省城那些黑社會老實下來。”

    易天行滿面疑惑,撓著頭道:“你打哪兒來的這麽些一套一套?”

    鄒蕾蕾白了他一眼:“我至少還是看過周潤發演的那些江湖電影吧?這麽簡單的道理都想不明白,我看那個老太爺真是瘋了,會把這麽大的家業交給你管。”

    易天行搖搖頭笑了。

    他心知肚明這些話肯定是斌苦大師轉個彎讓這姑娘說給自己聽的。但既然是歸元寺的面子,加上自家蕾蕾發了話……最關鍵的是,這些話確實有道理。

    “那便放吧。不過得關一陣時間,讓他們知道害怕。”

    “隨你,反正你知道我不是很願意看見你攙和到這些事情里面。”蕾蕾俏皮地笑了。

    觀河公園外面便是府北河,易天行幾月前便是在這里被秦梓兒打下河去,直到今時今日還記得河底的湍流險石,還有河畔的那些蔓蔓水草。

    他微一失神,然后極好地控制住了,沒有像剛才一樣又感歎些什麽,一轉手拉著蕾蕾的手,指尖輕輕柔柔在她掌心上畫著。

    蕾蕾今天特別容易臉紅,干咳了兩聲,打破尴尬問道:“你不上學了,以后準備做什麽呢?”

    “開書店。”易天行站在河畔,深深吸了一口氣:“我在古家看中了一個年輕人,準備扶他一把,然后我就安安穩穩地過這一年。斌苦大師給我算過命,說一年以后,我又要碰見麻煩了。昨天之后,我才覺得自己並不像自己想的那樣強大,爲了很簡單的活下去的理由,這一年里我必須給自己騰出時間來,系統地學些東西。”

    “真是很老氣的對白。”鄒蕾蕾嗤之以鼻,“你四月份才滿十七歲,別在這兒冒充孤獨好不好?”

    “沒模仿絕望,就證明我心理素質夠好,碰見那麽些奇怪的事兒,到今天還沒有精神崩潰,我覺得我和你的神經大條程度有的一拼。”易天行揶揄道。

    鄒蕾蕾挑挑眉尖兒,表示蔑視。

    半晌后她輕聲問道:“那我怎麽辦?”

    易天行一直在盤算這個問題,沈默良久:“我希望你報的大學不要在省城。”

    “你準備就在省城開書店?”蕾蕾的臉上閃過一絲失望。

    “嗯,這里還有太多秘密要我去找一下。”易天行腦子里浮現出了歸元寺,文殊院的重重殿宇,冬樹淡林。

    蕾蕾強顔笑道:“不要忘了,分離往往很能消磨熱情的。”

    易天行把她摟進懷里:“不怕,咱倆的熱情就像一把火,點燃了整個沙漠……”

    “惡心。”

    “至于我考哪里的大學,我自己做主。”

    “你向來獨立自主,俺早知道你是新時代的女性。”

    “你一個人在省城呆著,身邊的壓力還有那種和正常人不一樣的生活,會讓你不快樂,你要自己化解。”姑娘用鼓勵的目光望著他。

    易天行苦笑了下:“秘密這種事情是最容易讓人好奇的,權力這種事情是最容易讓人興奮的,力量這種事情是最容易讓人依賴的——但好奇往往意味著危險,興奮往往意味著迷失,依賴的結果卻往往是失敗——我現在就被這三種情緒困繞著,這些情緒就像一片黑暗無底的海,我在海面上浮著,卻不知道什麽時候沈下去。”

    “還是別想了。縱使是沈沒……”蕾蕾歎了口氣,幽幽然說道:“沈沒,也要天天都快樂。”

    回到歸元寺中。

    滿寺的香火氣無來由地讓易天行心安不少,鄒蕾蕾見他面上露出平和笑容,心中也是格外安慰。

    斌苦大師又和葉相僧去開會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在躲著易天行,雖然是行善事,畢竟教唆小女孩的罪名,在易天行的眼里可不輕。

    寺里的僧人們望向易天行的目光里除了恬靜便只有尊重,自然他可以隨便走著。

    這麽隨便一走,便下意識地來到了后園,又來到了茅舍前的湖畔。

    他擡頭一愣,便聽見蕾蕾在旁邊好奇說道:“昨天晚上說不方便進去,那這時候我可以去看看你的師傅老人家嗎?”

    “嗯……”易天行滿臉爲難,不知該怎麽回答,總不能讓這位內在氣質堅強但體質嬌弱的姑娘家去硬撞比城牆還結實的金剛伏魔圈吧?

    他準備說實話:“我也只見過一面。師傅一直在茅舍里清修,這外面有一道鎮心魔用的金剛伏魔大陣,尋常人是不讓進的。”

    “這樣啊。”蕾蕾有些失望:“不知爲什麽,我總覺得這位師傅和我很親切,似乎在哪里見過一樣。”

    昨日她在夢中呼喚易天行的時候,老祖宗的金光佛手曾經像哄孩子一樣安慰過她,或許就是這麽一絲關聯,讓她感到格外親近。

    “拜一下吧。”

    易天行微微笑道。

    兩個人便在湖畔,對著茅舍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女子進來拜,心誠些。”

    湖面被這忽然傳出的聲音震的泛起漣漪,茅舍那處嗡嗡作響,就像是有鍾聲正要響起。

    “師傅?”易天行嘴巴大到疑似脫臼,他是如何也不明白師傅怎麽會在蕾蕾面前開那張金口,更不明白他爲什麽會讓蕾蕾進茅舍。

    怎麽進?

    鄒蕾蕾有些不安地看了他兩眼,輕聲說道:“那我進去了?你陪我一起吧。”

    易天行心想:“我還不知道怎麽進哩。”苦著臉撓撓頭道:“師傅脾氣不好,我見不著他。”

    “你不進嗎?那我一個人去。”賊大膽的鄒蕾蕾對他的那位神秘師傅早就有了興趣,加上一直感覺著親切,自然也不害怕,面上滿是躍躍欲試的神情。

    少年郎茫然不知,轉而心想自家師傅總不能害徒弟的媳婦,半晌后才極小心地說道:“那你試試?”

    蕾蕾嘿嘿一笑,便往茅舍那邊走去。她不明白伏魔金剛圈是什麽東西,自然也不怎麽害怕。

    眼看著她一步一步地靠近茅舍,易天行就越來越緊張,生怕出現丫頭頭破血流的悲慘場面,心漸漸提到嗓子眼那里,終于忍不住喊道:“蕾蕾!”

    蕾蕾回眸一笑嫣然:“怎麽了?還是一起來?”

    易天行忽然福至靈通,輕聲說道:“你慢點兒走,見著師傅了不要害怕。”

    縱使鄒蕾蕾是神經比妖怪還要粗的奇異存在,縱使自己是師傅的徒兒,但若她發現自己的師傅便是傳說中的那位,估計也要嚇暈過去吧?

    姑娘家輕快的腳步一會兒穿過了金剛伏魔圈的范圍。

    走上了台階。

    推開那扇很多年沒有開過的木門。

    進了茅舍。

    淡青色的光圈現都沒有現一下。

    鄒蕾蕾就這麽輕松地進去了!

    在外面看著的易天行張大了嘴,半天說不出話來,保持著雕像的姿式很久很久,直到身后傳來斌苦老和尚的聲音。

    “護法日安,以前就說過,這茅舍,有的人進不去,有的人能進去。”

第三卷 圍城 第十八章 戒指

    第十八章 戒指

    “誰能進,誰不能進?”易天行仍然沒有從蕾蕾輕松進入茅舍的驚愕中醒過來。

    “就像是一道小巷,瘦子能進,胖子不能進。”

    斌苦大師稍一點撥,他便明白了,佛家大陣不會不分青紅皂白,身有異念或是真元的人物才進不去,一心純妙的稚童卻不在此屬,難怪老祖宗以前說過,這茅舍是小和尚進得,大和尚和大妖怪都進不得。當時聽著這話,還覺著有些莫名其妙,如今才明白道理。看來蕾蕾的心思純良,竟是連佛法大陣也能感覺到。

    “那我的鳥兒子呢?”易天行好奇道:“它體內火元好似比我還要豐沛很多,它怎麽說進就進了?”

    “神獸氣息純正,便有如充斥世間之風息,一條巷子又怎麽攔的住?”

    “啊?難道說我的氣息就是妖邪十足?”易天行翻了個白眼。

    “十萬個爲什麽在書店里面,別老問我。”斌苦和尚摸摸自己的迎風銀眉,看上去還真有點兒仙佛之氣,施施然走了。

    “拜托,那本書我八歲就背完了。”

    易天行摸摸腦袋,眼睛盯著茅舍那邊,心里面有些緊張。他倒不會擔心老祖宗會對蕾蕾如何,只是一直以爲蕾蕾呆會兒會發出小姑娘特有的見到奇怪事物后的尖叫聲,不料等了許久,茅舍里面還是安靜如常——即便這丫頭神經大條,也不至于沈穩成這樣子吧?

    想了一會兒,他終于還是忍不住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站在茅舍木門外數米遠的地方,伸出手掌向空無一物的空氣中按去,只聽得“嗡”的一聲響,淡青色的金剛伏魔圈一現即隱,強渾無比的力量輕輕松松將他的手掌彈了回來。他咋舌想著:“這條小巷果然很窄啊。”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等了許久,茅舍的木門終于咯吱一聲被推開了。鄒蕾蕾滿臉笑意地從屋里走了出來。

    易天行迎了上去,柔聲問道:“見著了?”

    “見著了,師傅他老人家挺慈祥的。”

    “慈祥?”易天行說話的音調都變了。

    鄒蕾蕾疑惑道:“是啊,你怎麽怪里怪氣的?”

    “沒什麽?”易天行趕緊一笑遮掩過去,眼角余光卻發現蕾蕾的手指上戴著一個金晃晃的東西。那東西金光燦爛,將本來就有些黯淡的冬日一下比了下去,他下意識地一閉眼,問道:“什麽玩意兒?”

    “可不是玩意兒。”蕾蕾認真說道:“這是師傅給我的見面禮。”

    “見面禮?”易天行賊兮兮地笑了,他知道自己這位師傅雖然脾氣不咋嘀,做事有時候也比較糊塗,只識剛強不識融通,但幾百年來有一個公認的大優點,那就是大方,“不知道這見面禮是什麽寶貝。”

    他把蕾蕾的手擡起來,放到眼前細細端詳著了,看了半天卻沒有看出所以然。這只不過是一個很小巧的純金戒指罷了,只是戒面上金光流通,顯得格外漂亮,隱隱有些莫名的氣息透了出來。

    “喏,還有你一個,瞧你眼饞的。”鄒蕾蕾往他手心放了一個冰涼的事物,易天行一看,和蕾蕾細長手指上戴的純金戒指一模一樣,只是形狀顯得略犷野一些。

    “喲,還分男式女式……師傅,謝了。”他朝茅舍那邊毫不恭敬地喊了聲,就接了過來。接入手中才發現這戒指極輕,竟似捧著一捧清風,根本察覺不到重量,低聲取笑道:“別是幻術變的吧,這麽輕能有幾克,師傅出手也恁寒酸了些。”

    “哼。”茅舍里傳來了一聲極恚怒的聲音。

    易天行吐了吐舌頭,正準備去哄哄老猴,便感覺自己手上一重,就像忽然一整座泰山壓到了自己手上!

    縱使他神力無敵,這時候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泰山壓的撲倒在地!

    只聽得轟的一聲巨響!

    他捧著純金戒指的拳頭整個的陷入了歸元寺厚實的石板里,石板寸寸碎裂,而拳頭因爲握著那個重到可怕之極的戒指,竟仍然一寸一寸地往土地里陷了下去。

    不一時,他整個右臂都被埋進了土里,整個人看著狼狽不堪。

    易天行的臉蛋兒貼著濕濕的泥地,感覺著自己的右臂像被一個火車頭帶著一樣往地里鑽,整個肩膀也快要陷下去,終于慌了,左手拍打著被昨日雪水打濕的地面,喊叫道:“認輸認輸,快饒了我。”

    鄒蕾蕾戴著那純金戒指卻沒有什麽異變,她不知道易天行這是怎麽了,滿臉驚愕地望著狗趴式跪在地上的少年。

    老祖宗終于放過了這小子。

    易天行吃力地把自己的右胳膊像拔蘿卜一樣從地下拔了起來,再看著掌心那枚小小的純金戒指,眼神里卻帶了絲懼意,剛才的經驗只有他自己才明白,這小小的戒指究竟有多重!

    便在這時,老祖宗的聲音輕輕傳到他的腦海里。

    “不是嫌輕嗎?剛才那就是這……寒酸玩意兒的真正重量,你這賊貨,不要就退契。”

    “別啊。”易天行眉開眼笑,知道這肯定是寶貝,“哪有到手再還回去的道理……不過師傅啊,贈品也應該有說明書啊,這寶貝怎麽玩的?”

    老祖宗懶怠理他,隨便說道:“給你媳婦兒保命用的,至于你,想怎麽玩就怎麽玩。”

    鄒蕾蕾聽不見老祖宗傳到他識海里的聲音,見他自言自語,不免有些奇怪,極可愛地插了句話:“師傅這是在商場買東西得的贈品嗎?”

    不知道老孫頭這時候吐血了沒有。

    見茅舍里面安靜了,這一對神經大條的青年男女便往園外走去,一面走著,易天行一面說笑道:“師傅還是挺有心的,居然見面送咱倆一人一個戒指,你說我們什麽時候去領證?”

    蕾蕾極厲害地瞪了他一眼。

    “你說師傅慈祥?”他忽然想到這個問題,難道這聰明的妮子沒有看出來渾身長毛的神仙是哪位?

    “是啊。”蕾蕾甜甜地笑了,眼中忽然綻出看見明星時的傾慕光芒,“師傅他老人家一身白衣,樣子溫純極了,長發披肩,看著就不像塵世中人……嗯,就像古時候的書生?”

    易天行呆了半天,然后一拍腦袋:“看我七十二變?”

    后園里重複安靜,未化盡的殘雪在茅屋的頂上留白美麗,茅舍里有一位老僧撐著下颌發呆。

    “這些不知好歹的后生,居然說我這寶貝兒是贈品……噫?鄒丫頭說的也對,這好象是那年我去老敖家里面得的贈品啊……”

    省城火車站永遠是人山人海,此時已是年末,雖然剛剛進入春運的步調,但南回北歸的學子和辛苦了一年的農民兄弟們,已經把車站擠成了沙丁魚罐頭,昨夜的一場雪紛紛灑灑地落在站前廣場上,讓這些等待歸家的人們更苦了一層。

    易天行牽著蕾蕾的手,沿著邊進了貴賓候車廳,所謂貴賓,也就是要多交十塊錢的茶水錢罷了,里面的待遇可沒有VIP那麽地道,不過好在人不是太多。

    候車廳里正在放孫悅大姐的祝你平安,那時的孫大姐下巴不瘦,五官挺干淨,看著討人喜,那歌詞兒也喜慶吉祥,所以一轉眼就在九四年底大火了起來。

    “路上小心,我過兩天就回來。”易天行看了看四周的人群,偷偷抱了一下蕾蕾,他答應了她,今年在蕾蕾家吃團圓年飯。

    “可惜鳥兒子不在,不然我就讓你抱著它回家,那就安全了。”他輕輕歎道,心里有些記挂那個還在昆侖山上睡覺的小家夥。

    “它多胖啊,我怕抱不動,不過說真的,這次來沒看見它,感覺有些遺憾。”鄒蕾蕾回答道。

    “回去以后你把那個純金戒指一直戴在手指上,不要取下來。”易天行微微皺眉,想到師傅既然鄭重其事,那這戒指一定有古怪。

    “知道了。”蕾蕾姑娘卻以爲這少年是想的甜蜜意思,有些羞澀地應了下來。

    “火車上冷,把這件衣服帶著。”易天行遞了件粉紅粉紅的棉襖過去。

    “這麽可愛的顔色?”鄒蕾蕾苦著臉皺了眉。

    “誰叫你這麽可愛。”易天行五分認真,五分戲谑。

    姑娘假啐了她一口:“說正經事,你上午說的報考哪所學校的事情,我已經想好了。”

    “嗯?”易天行有些擔心,又有些期待。

    “我還是決定報省大。”蕾蕾的臉上浮現出清麗的光彩,“我知道你一直想過正常的生活,既然你沒辦法讀完大學,那我來幫你讀完。”

    “……可我身邊會比較危險。”易天行感動的結結巴巴。

    “所以你要變強啊。”蕾蕾用手指尖輕輕戳著他的胸膛,“變到強大到足夠保護我,要知道,這可是所有女生的夢想。”

    易天行歡天喜地歎著氣:“怎麽和師傅老人家的要求一樣?壓力很大,壓力很大亞。”

    召喚旅客進站的喇叭響了起來,分離的時刻也到了。兩個人沒有太多的傷感,畢竟過幾天又要見面,而且兩人雖然沒有明言,但心底都許了將來要在一起生活很久很久的大願望……

    送蕾蕾上了火車,易天行轉身便去了售票廳,他本來不想再麻煩鵬飛工貿的夥計們幫忙買票,想排隊給自己買一張回高陽縣城的火車票,哪料到售票大廳里竟是人山人海,肉肉相疊,虧他還是個有金剛不壞之身,龍象之力的家夥,也被硬生生擠了出來。

    他后怕地苦笑了下,便往站外走去。

    但只走了幾十米,便發現今天自己的四周有些異常。

    ——因爲沒有票販子上來問他要不要票。

    就是這麽簡單的一個原因,讓他感覺到了一絲奇怪,他緩緩環顧四周,果然發現了幾個奇怪的家夥。

    從武當山下來后,他的實力一天比一天強,行事風格也越來越直接,連省城江湖上的大人物也敢直接逮回歸元寺,這時候更不會疑心不前。他直直走到一個家夥面前,拍拍他的肩膀,十分自然地問道:

    “兄弟,你是干嘛的?”

    像他這樣沒禮貌的問話,如果放在龍蛇混雜的火車站里,確實是有找打的嫌疑,但不知爲何,那個人看見他走了過來,臉色一下就白了,等易天行輕輕拍他的肩膀時,嚇得一腿軟險些摔倒在地下。

    易天行拉住他,皺眉道:“怎麽回事兒?”

    “我就是一賣票的,您別……”原來是個票販子。

    易天行氣極反笑:“你說話別抖成不?既然是票販子,爲什麽看見我了不來問我去哪兒?問我要不要票?”

    這話問的是真沒什麽道理,哪有強逼著黃牛黨做生意的人?

    那票販子也是無可奈何,求饒道:“您堂堂古家三少爺,何必爲難咱們這些小的?您要去哪兒,不得有手下搶著送票?我也平時也就倒倒票,上有七十老母,下有妻兒無數,您就別放了我吧。”

    “你認識我?”易天行真的有些詫異,像妻兒無數這種無邏輯話也就不去管它。

    “省城里混的人,誰不認識您呢?”票販子苦著臉道。他心里想著,就您最近在省城江湖的風頭,咱們這些跑邊路的,敢不認識您嗎?何況江湖傳說中,您一個人兒就把那些大佬們都不知道弄哪兒去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現在江湖上亂成了一鍋沸粥,誰不人人自危?上面的大哥怕死,早就給了照片,千叮咛萬囑咐,說看見你就得滾出五百米外去……我是沒有跑到五百米外,那不是來不及嘛。

    “名人的煩惱啊!”

    易天行摸了摸腦袋感歎著,聳聳肩便往車站下的台階走去。

    這一動,原本在四周面色緊張的票販子們都嚇了一跳,在擁擠的人群里立馬顯出身形來。

    他看見這場景,禁不住苦笑了起來。

    “您……這時候……有空嗎?”

    身后有人喊住了他,聲音顯得有些怯懦,有些緊張。他回過身來,發現不是先前的票販子,而是一個十幾歲的男孩子,男孩子梳了一個郭富城的“砍頭”,眼睛里看著他露出幾絲緊張,幾絲無措,還有那麽一絲極渺微的恨意。

    易天行咪著眼睛,在這男孩子的臉上看了半晌,想起來這孩子是誰,這是老邢的兒子,那天夜里在文武街四十號的複式結構樓中想打自己一槍的小家夥。

    “有空,你想說什麽?”易天行攤攤手,有趣地看著這個孩子。

    其實他自己也還是個大孩子,只不過這一點被他以及他身邊的所有人有意無意地忘記了。

    火車站周圍一直是老邢的地盤,什麽倒票之類,都是他一手理著。但易天行不知道這一點,所以他今天在火車站一露面,早就有人把他的行蹤報了上去。只不過最近的省城江湖被他鬧的不善,再也沒人敢傻里傻氣地沖上去,在江湖的傳聞中,他已經成了獨行超人……

    老邢的兒子叫邢小林,在自己的父親失蹤之后便開始打理家里的生意。

    兩個人談話的地方是離火車站不遠的一家肯德基,不知道爲什麽,這時候的肯德基里面沒有幾個客人。

    易天行啃了一口手里的雞腿漢堡,咕哝道:“味道一般般。”

    舉手投足間心經一動,神識便微微探了出去,他感應著這家餐廳四周有許多氣息不純的人物,想來是這些道上的人物將客人們都嚇走了。

    邢小林有些拘謹地將大杯百事可樂遞了過去。

    易天行滋滋響著喝了一口,望著他,微笑道:“我不欺負小孩子,有什麽話你就和我直接說吧,不過我勸你不要動手,我不想落個欺壓婦孺的名聲。”

    邢小林面色一白,知道自己埋伏的人手被面前這位古家少爺發現了,有些不安地在座位上動了動,想起了那天夜里,面前這人不知道用了什麽古怪功夫把自己擊倒在地的神奇,終于起身出了門口,不知道和什麽人說了幾句話,還有些小爭執。

    易天行斜乜著眼看著他,知道這孩子還是沒有習慣江湖的生活,過了會兒便感覺到店外面的打手們都撤走了。

    “我爸爸還活著嗎?”邢小林坐回座位上,很緊張害怕地問到。

第三卷 圍城 第十九章 相當失敗的實驗

    第十九章 相當失敗的實驗

    “活的挺好。”易天行回答的很誠懇。

    邢小林松了一大口氣,不知怎地眼圈一紅,趕緊低下頭去用衣袖擦了擦臉,擡起頭來鼓足勇氣道:“古大哥,謝謝你。”

    易天行眉頭一挑:“你這是非觀有問題,我這件事情是做的壞事,就算你爸爸想殺我,我抓住他之后也應該送到公安局去,而不應該自己關起來。你不用謝我,更不能謝我。”不知不覺間,他有了點兒好爲人師的惡癖。

    “我是謝謝你派人手來幫我。”邢小林喃喃道,“我爸被你……抓走后,原來的那些叔伯們不想著怎麽救他,卻開始要分我家的家産,都說我爸已經被你殺了。幸虧后來一位袁伯伯派人來說了話,我現在才能坐在這兒。”

    易天行安靜地聽他說著,知道袁野按著自己的吩咐在做事,安下心來,這時候才發現蕾蕾轉述的斌苦和尚的意見確實有幾分道理,囚人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

    “繼續。”他說道。

    “古……少爺,您能放了我父親嗎?”邢小林滿臉的期盼。

    “不行。”易天行靜靜應道,“至少現在不行,殺人未遂也要關幾天才能贖罪。”

    “那你準備關多久?難道準備關他一輩子?”邢小林的聲音大了起來,滿臉通紅,有些激動。

    “激動是最沒有用的情緒。至于關多久,這不是你應該操心的事情。”他回答的很平靜。

    “你不怕我報仇嗎?”邢小林豁出去了。

    易天行十指交插,靜靜看著面前的邢小林,半晌后才緩緩說道:“你又準備像那天晚上一樣舉起槍?”

    邢小林想到當時的場景,一下子絕望了,然后聽見易天行淡淡的聲音。

    “其實,我以前才真是個很囂張的人,我指的是在縣城的時候。后來來了省城,不知怎麽,我心性變化了很多,可能是遇見了很多自己對付不了的人吧。我告訴你,如果要報仇,就一定要把自己變強,自己變強了,那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人能逼著你改變心性了。”

    這是他半年來的心緒感悟,不知爲何卻對著面前這小子說了出來。

    而這小子當然聽不明白,一臉惘然。

    易天行從口袋里摸出十塊錢推到邢小林面前的桌上,想了想還是說了句:“沒多久你就能見你父親了,父慈子孝這種事情我最愛看,所以記得以后提醒你父親多行善積德。”他指著天上,“要知道天上都有神佛看著的。”

    神佛極有可能是只看熱鬧不做事的王八蛋,這句話他沒有說。

    回到學校處理一些雜事,卻很意外地發現舊六舍下面停著一輛警車,路過的同學都在指指點點。

    “請問你是易天行同學嗎?”一名警察攔住了他。

    他知道麻煩總會找上門來的,也不意外,看了看四周投射過來的好奇目光,道:“是我,有事情嗎?”

    “你這時候有沒有空,我們有些事情想請你協助調查。”

    “說地址,我呆會兒自己去,難道你準備讓我再坐一次警車,這可是在學校,我還是要留張臉的。”易天行靜靜地看著他。

    “成。”來找他的警察估計也知道他身份,沒有爲難。

    易天行知道這時候不方便回宿舍了,干脆直接出了東門,買了幾個蔥油鍋魁啃著,慢慢步行過了紅瓦寺,在觀河放映廳的對門上了公汽。

    一路車中嘈雜,小易無話,公汽拐了幾彎便沿著人民南路一路向北、向北……然后在省城公安局的大門口停了下來。

    這是易天行第一次來省城公安局,雖然有些好奇,卻也沒有表現在臉上。這是一幢四層樓房,前蘇的風格看著有些厚實,門廳很幽靜的感覺,進出的人們都很安靜。

    按先前那小警察留的地址,上了四樓,進了一間辦公室,毫不意外地看見了潘局長。

    易天行點頭致意,然后不等招呼便在沙發上坐了下來:“潘局長喊我來辦公室見面,不怕惹來議論?”

    潘局長提起開水瓶,給他倒了一杯茶:“身正不怕影子歪,我有什麽好怕的。”言語間很有些坦笃之風。

    易天行笑了笑。

    “我以前是從刑警干上來的,不習慣文字工作,說話直一些。干公安這麽多年,見多了被你們這種人害得家破人亡的慘象,所以我一直很痛恨你們,如果換做五年前,你要是敢踏進這個門,我一定會喊人來把你铐住。”

    潘局長給自己的大搪瓷缸攙水,易天行眼尖,看見這茶缸上殘留著幾個不大清楚了的紅字:對越自衛反擊戰前線留念。

    “現在不铐了?”

    “進了市局,開始坐辦公室了,才知道事情永遠比人想的更複雜,尤其是現在以法治國,什麽都講究證據,這才明白,有些事情是需要從長計議的。”

    易天行偏了偏腦袋:“您有什麽事情要和我說嗎?”

    “你最近動靜太大了。”潘局長坐到木桌后,舉起大茶杯喝了一口,“上次見面便和你說過,違法的事情,你不要做。”

    “知道。”易天行明白政府察覺到了省城江湖的風波,開始施壓,“不過您那天晚上不該通知六處的人,這一點我不滿意。”

    潘局長發現面前這位學生不卑不亢,骨子里透著絲看淡一切的氣量,不免有些疑惑,沈吟少許:“這世界畢竟是世俗的世界,一切都應該依法辦事,雖然這次是那些流氓先向你動手,但你應該報案才對。”

    “可能嗎?”易天行啞笑失笑,“雖然這話剛才我還對一個小男孩兒說過。”

    “最近江岸區連著出現了幾宗命案,邢警大隊報上來,應該都和你家有關系,你怎麽解釋?”潘局的眼神里閃過一絲淩厲。

    易天行暗底里請袁野查過這位局長的底細,知道這位真是出了名的油鹽不進的清官,隱隱也有些敬意,但看著他言語逼人,卻也皺起了眉頭。

    “最近那個叫袁野的人,正領著一幫打手到處打壓收人。老實告訴我,你到底想做什麽?那天在寶通禅院里你答應過我安份一些。”

    “放心,我真的很想做一個守法良民。”

    “你抓了四個大流氓頭子不放,手下到處收地盤,還敢說自己沒有野心?”潘局長逼問著他,語氣漸漸厲害起來。

    “什麽野心?一統省城黑道?”易天行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伸出食指在自己面前搖了搖:“老實和您說,一統天下我都沒興趣,何況是這些見不得光的生意。”

    潘局長看了他半天,也看不出這少年究竟說的是不是真心話,眉頭微微皺攏,緩緩說道:“我知道你不是古老頭的親孫子,何必做這些違背良心的事情?”

    這是在試探。

    易天行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道:“您準備說什麽?城東彪子前兩天已經被法院判了無期,我能夠幫忙的事情自然會幫忙,但如果要求的太多,我恐怕很難應承下來。”

    “這是爲社會,爲百姓做事。”潘局長誠懇道,“你也知道小老百姓最希望什麽,不就是安全甯和的生活嗎?”

    “我明白。”易天行點點頭:“但這件事情我想過,黑道要洗白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有社會,便有社會的陰暗面,那種生存方式在這個世界上已經存在幾千年,不是你我兩個人就能解決的。”

    “沒有試過,怎麽知道做不好?”潘局長語意殷殷。

    忽然間易天行覺得非常有趣,面前這位省城司法界的大人物和縣城里那位老太爺一樣,都在非常努力地嘗試說服自己走一條他們認爲正確的道路——雖然方向相反,但好象用心都是好的。

    “就像你我都很痛恨的吸毒吧。”易天行想了想,舉了個並不是很恰當的例子,“現在的我有能力把省城主要的來源全部斷了,但是那些有毒瘾的人怎麽辦?終究又會有新的道路入貨,而且價格會更高,市道會變得非常紛亂可怕。”

    “見著自己痛恨的醜陋事物,難道不想辦法去摧毀?”潘局長聲音漸漸高了起來,怎也想不明白面前這少年想些什麽。

    “存在是一種痕迹,永遠沒有辦法抹去,如果強行施爲,只可能鬧出更大的岔子。”

    潘局長這時候已經不再視眼前的少年爲不入眼的小流氓頭子和歸元寺的敲門磚,而是下意識地平等交流著。

    “那你會怎麽做?”

    “控制,任何事物只要控制在一個度之內,那便是好的。”

    “我提醒你,不要讓我抓到你犯法的證據,即便你的出發點是好的,我也一定會抓你。”潘局長盯著他的雙眼,“省城有一萬多名警察,我們打擊犯罪,向來不遺余力。”

    “如果這是真的,反而是我非常高興看到的事情。”易天行誠心誠意回答道。

    話既然已經說完了,便要告別。

    告別之時,易天行主動伸出手去:“能握一下手嗎?”

    潘局長看著眼前這少年,明知道他就是省城眼下最大的黑道頭子,卻怎麽也感覺不到半點不良的氣息,猶豫少許,還是將手伸了過去。

    兩只手輕輕一握便分開,易天行發現老潘右手食指上的老繭很厚,看樣子果然不是常坐辦公室的隊伍。

    “大年初一,我在歸元寺等您。”

    老潘給足了面子,小易也要還足面子。

    潘局長愣了一愣,點了點頭。

    易天行走下大樓,正要出省城公安局的大院,神識一動,下意識地往右望去。

    只見一個穿著黑色中山裝的年青人正笑咪咪看著自己,那笑容是那樣的天真可愛,縱使是一個可惡的家夥卻也讓人無法生氣。

    今天的黑色中山裝上沒有別那個古怪的晾衣夾。

    “周逸文,你們門里面是不是都流行穿黑色中山裝?”易天行沒好氣道,前幾天才和清靜天的長老狠狠拼過一次,現在可憐的小朱雀還遺失在昆侖山頂,他自然沒什麽好話。

    “比我想像當中態度要好很多。”周逸文走了過來,毫不避嫌地與他並肩走著。

    “今天朗朗青天在上,暖暖冬日拂身,你不會這時候在大街上和我動手吧?”

    “爲什麽要動手?”周逸文很驚訝的樣子。

    易天行停下腳步,皺起眉頭,心里面更驚訝:“難道準備玩什麽相逢一笑泯恩仇的俗套把戲?”

    “本來你我就無恩無仇,何處去泯?”

    “和你倒是無仇,但那天被你打的吐了一口血,燒爛了半片袖子,這事兒我可沒忘,要知道秦梓兒也沒下過這麽重的手……何況你們清靜天的長老好像很想讓我死。”易天行轉過身來,有些興趣地看著這個有張娃娃臉的浩然天高手,他雖然從秦梓兒在文殊院出手助己之事上推斷出上三天里面自有傾扎,但終究對這位有些戒心。

    “你把我打成豬頭了,這筆帳怎麽算?”周逸文苦笑道:“至于清靜天的長老,我從小到大都沒有見過,我們浩然天向來只遵國法,不依門規,這和我沒什麽關系。”

    易天行第一次聽說浩然天只遵國法,可以不聽門規,好奇道:“難道秦梓兒的父親命令你們做事也不行?”

    “不行。”周逸文回答地斬釘截鐵,“修行者本來就是超出世俗能力的存在,如果允許自行其事,這天下早就大亂了。我們浩然天本來就是幫助政府管理修行者的部門,當然要注意這種程序性的問題。”

    “原來是這種說法。”在縣城里聽說上三天時總覺得神秘難測,如今才明白竟在內外均有約束法度,易天行不免有些愕然,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甘于雙手將手上的力量獻給政府,雖然這是一種比較良性的分權機制,可是能夠下此決斷,當時的主事人真是很有遠見和智慧。”

    聽見他難得的表揚,周逸文又咧開嘴笑了:“當時的主事人,就是你剛才提到的小師妹的父親,上三天如今名義上的門主大人。”

    其實當時上三天門主秦臨川甘于將手上力量交給政府,還有另外一個考慮,那便是可以讓門上最精銳的年輕力量,可以不用接受清靜天長老的掣肘,這一點,周逸文當然不會和易天行說的太清楚。

    “沒事兒我就先走了。”易天行沒有太多閑聊的雅致。

    “剛才和潘局說什麽呢?”周大主任狀似隨意問道。

    “不關你事。”易天行挑挑眉頭,重又擡步往公共汽車站走去。

    “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周逸文趕前幾步,保持著和他並肩的速度,臉上重又挂起無害的笑容,“其實我是想問你件事情,大學生可以兼職吧?”

    易天行不知道他想做什麽,隨口回答道:“當然可以。”

    “想不想到我們這兒來賺點兒外快?”

    “嗯?”

    “我新官上任,六處準備招點兒人手。”

    如秦梓兒那天夜里對周逸文說過的一般,易天行是個頂怕麻煩的人,現在身上還挑著歸元寺和鵬飛工貿兩個擔子,哪里會傻到被招安投誠,連連擺手:“免了吧。”

    “抓妖怪很好玩的。”周逸文笑咪咪地誘惑他。

    這句話倒真是引起了易天行一些好奇,畢竟他也是……一妖啊——卻還沒有真見過人世間的妖怪。

    見他有些意動,周逸文趕緊說道:“六處可是個編外衙門,直屬北京西山,一級的政府部門一般管不到我頭上,我不知道你在老潘那里有什麽麻煩,但只要不是殺人放火,只要你進了六處,我都可以給你擔著。”

    易天行暗自偷笑,心想和公安局鐵面潘局有麻煩,那除了殺人放火還能有什麽?

    “我們雖然暫時不是敵人,但也不是朋友,我不明白你爲什麽這麽熱衷拉我入夥。”

    “我怕死啊。”周逸文認真說道,“雖然小師妹回山之后,我就是這省城修行者當中的第一高手,但誰知道將來的任務里面會遇見什麽大妖怪。”

    聽見這第一高手四字,易天行擡起頭來微笑著看了他一眼。

    周逸文一窒,半晌后讷讷道:“我們水平差不多。”

    易天行不理他,又往前走去,丟下一句話:“實話說吧,如今這省城比我能打的估計也沒什麽人了。但我現在比秦梓兒還差相當一點點,你比我只差些微一點點,如果碰見你都對付不了的事情,找我估計也是白給。”這句話自然是沒有把后園里那位計算在內。

    忽然想到斌苦和尚說過的話,他微微皺眉又加了句:“不過如果真有什麽麻煩,你去歸元寺找我,這不是承諾,只是一種可能性。”

    這是中國人幾千年來提煉出的朴素生存原則:多個朋友,哪怕是互相利用的朋友,也比多個敵人強。

    看著他上了五十一路公共汽車,周逸文微微笑了起來,只不過此時的笑容少了幾分孩子氣,多了幾分欣賞的意味。過了一會兒,一輛豐田轎車開了過來,副駕駛位的玻璃慢慢搖了下來,一個梳著小辮的小姑娘瞪著好奇的眼睛問道:“主任,那是誰啊?你陪他走了這麽老遠。”

    “現在的省城第一高手。”周逸文平靜說道。

    不知道警車的余波平息了沒有,易天行沒有回學校,而是回到了棕北小區。三天沒有回這間兩室一廳的房子,他竟然有些想念,或許是潛意識里把這兒當作了家吧——就像高陽縣城里的小黑屋一樣。

    取出鑰匙進了門,倒了一大杯涼白開喝了,放杯子的時候,看到了手指上的那枚純金戒指。

    他皺了皺眉頭,將戒指有些費力地褪了下來,舉到眼前細細觀看了半天,卻沒有什麽特別的發現,上面金光流動,隱隱有氣息滲出,只是這氣息卻察覺不到屬性。

    在床上盤了個單蓮花,他微微閉眼,舌尖一抵上颚,神識漸漸松馳下來,心經經文在心中暗暗誦著,極小心地把神識往金戒指上送去。

    這戒指肯定有古怪。小小的一枚金戒指竟然能將力氣大的驚人的自己深深壓進土里,可以想見究竟有多重,這種密度根本不可能是地球上存在的任何物質——法寶?可是神識在上面來回掃視了半天也沒有感覺什麽異常。

    微一動念,體內的青青道心便飄浮起來,在圓潤紅澤的真火命輪間遊蕩,清清脆脆地撞擊了一下,一道極細極豔的天火苗從他的右手食指指甲下吐了出來。接著他輕輕將燃著天火的手指放在柔軟的眼球上輕輕揉動,再一睜眼時,便發現了這金戒指的異常。

    這戒指在動!

    不是整個在移動,而是金光潦繞間,那些組成戒指的細微金粒在緩緩流動!

    易天行輕輕吸了一口氣,喚了聲:“大!”

    戒指沒反應。

    “大!”

    戒指還是安靜地躺在他的手掌上。

    “大大!”

    他這話出口才一醒笑了出來,如今這年月,大大不值錢了,自然也沒作用。

    看著戒指總沒出現期盼中的變化,他撓撓腦袋,心想難道自己猜錯了?這戒指不是老祖宗的那寶貝?可除了那根棒子,哪還能找到這麽重的家什?

    在給自己念了幾道清心咒之后,他還是肯定自己的判斷,只是冥思苦想到底該怎麽把這寶貝喚醒。傳說中這東西可是能隨意變形的好東西,一棒能開山劈海,今時今日落在自己手里已是極大的機緣,如果不會用,豈不是暴殄了天物?

    惱火之下,于是乎棕北小區這間不起眼的兩室一廳房子里不時響起古怪的話語。

    “金箍開門!”

    “金箍變身!”

    “金箍棒,變形出發!”

    “可里,可里,巴巴變!”

    “燃燒吧!小棒棒!”

    把所有能想到的動畫片變身絕技口號都喊了一遍,他有些頹然地發現這枚戒指還是沒有絲毫變化。本來按道理應該去歸元寺請教自己的師傅大人,但師傅大人脾氣暴燥,估計會嫌自己沒用踢出門來?

    忽然想到蕾蕾手指上也有一枚戒指,他撐颌細想,既然師傅說了這是給蕾蕾的保命玩意兒,那肯定不需要蕾蕾修煉什麽技法,而是當危險來臨時,這戒指自然會變成當年打死白膚骨感美人兒的棒子。

    便是這麽一自我解釋,倒也死了心,只等著將來再和哪路對頭殺的危險時,再看這戒指發威吧。他歎了口氣,將戒指隨意抛著上下玩著,一時興起,還在手掌上綻了朵天火金蓮來烤。

    “熔了你試試!”

    易天行胡作非爲,卻剛好應了這法寶使用的決竅。

    如意之棒,便要如主人之意,老祖宗雖將這棒子以天大神通一分爲二,分贈這小兩口,但只是在茅舍里以佛光灌頂,讓那半截棒子也就是那枚戒指認了鄒蕾蕾爲主,易天行這小子便沒這造化。

    之所以一直喚不動,便是沒有認主的原因,如何能如他的意?

    而他這真火一烤,卻是應了他的本命屬火,極巧地將自己的氣息鍍到了戒指上面。

    少年此時尤自不知,掌中妖火焚戒,還在像烤雞翅一樣地玩著。

    “變回六千多斤重,俺家把你熔了賣給國家金庫,那就發達了!”

    下意識地一句貧嘴,卻換來了接下來一聲巨響和一連串的慘叫。

    幸虧易天行住的是二樓,而那天晚上樓下剛好沒人。

    下一刻,便看見易天行正像上午在歸元寺后園中一樣,右臂深深地扎進了地中,慘白的臉頰與水泥地面進行著親密接觸,不停狂呼著:“輕!輕!輕!輕!乖……快輕!”

    第二天的新聞里報道了一件事情:本市棕北小區昨夜發生一起樓房質量事故,該居民樓在昨夜無緣無故破了一個大洞,這個洞從樓上直貫樓下,鋼筋都斷了……

    其實當天采訪的記者很奇怪,爲什麽這個洞最后會深深地陷入地基里,而且赫然剛剛好是一個人手臂的粗細。

第三卷 圍城 第二十章 夜探六處

    第二十章 夜探六處

    樓房破了一個大洞,自然沒有辦法再住。當天夜里易天行就跑回了歸元寺,就在后園的湖畔雙手捧著那枚小小的戒指不停傻笑。

    平日里他的憨態倒有大部分是裝出來的,總以爲這樣能避免許多的麻煩,但今夜的傻笑卻是發自內心深處——平白無故得了這麽個寶貝,換做誰,只怕也會在夢里笑醒過來——更何況是他這個面對著許多危險,急需增強實力的少妖。

    “師傅,謝了。”還是和白天的那句話差不多,但態度顯得誠懇了不少。

    老祖宗沒有理會這沒見過黃金的窮酸,易天行也不以爲意,小心翼翼地將戒指套上小指,便進了斌苦和尚的禅房,然后很自然地霸占了老和尚的蒲團,又開始在地上學起了仰泳的姿式。

    斌苦微笑道:“怎麽這麽開心?”

    “佛曰:不可說。”易天行隨口應道,忽然想到白天周逸文找自己的事情,便爬起來,把這件事情和斌苦大師說了聲。

    斌苦大師微微皺眉,良久之后才輕輕歎道:“護法實力逐漸強大,現在看來道門也在向你示好,這件事情我的立場不能持中,所以不給建議。”

    易天行明白他的意思,畢竟斌苦大師是佛宗中人,自然不願意看見易天行和道門的人走的太近。

    “和他們把關系處好一點也不錯,畢竟將來還要去昆侖山討公道的。”他摸了摸自己指上的金戒指,輕輕松松說著,話里面卻顯出一股悍氣。

    “六處代表著國家,我們應該尊重。”斌苦大師合什低首。

    易天行知道這位說的是官面話,微微一笑:“我對六處很陌生,如果以后真要動手,怕又像在文殊院里那樣被人打個措手不及。”

    “那是衙門,做事不會太沒規矩。”

    “那我沒規矩好了,找時間去探探虛實。”

    “護法莫要莽撞。”

    “不是莽撞。”易天行看著禅房外的冬樹,“以后若大家真的相安無事,再去偷窺就會顯得下作了些。如今他們既然示好,雙方卻沒有真正和解,那麽即便發生些爭執,也有回旋的余地,如此好的時機,我不能不利用。”

    當天晚上,他在禅房里面熟悉怎麽使喚手上的這枚金戒,心意一動,將這枚戒指變成了一根耀著寒光的金針,然后輕輕在地上的石磚上一劃。

    他劃的很輕,但這石磚在金針之下變成像豆腐一樣的存在,輕輕松松被針尖劃開,露出里面嶄新的青色。

    他微微凝神,推門而出,先在歸元寺外的殿口打了個電話。

    “喂,胖主任?是我,易天行……蕾蕾剛到家還沒睡?太好了,麻煩你叫她接個電話。”

    過了一會兒蕾蕾拿起了話筒,有些疑惑地問道:“剛下火車,怎麽又電話追過來了?”

    “想你了。”易天行肉麻了一下,趕緊說正事:“那戒指你戴著的?”

    “是啊。”

    “那你千萬別對那戒指做什麽事情。”

    “什麽事情?”

    “這個……說不大明白,反正就是這戒指是件寶貝兒,你別亂玩。”棕北小區里的前車之鑒讓他有些擔心蕾蕾的安全。

    蕾蕾的聲音忽然緊張起來,壓低聲音說道:“我也正想和你說這個事情。”

    “啊?”易天行一愣,心想難道她已經發現了什麽?

    “剛才下了火車站,街上沒燈,不知道爲什麽,這枚金戒指發起光來了,嚇了我一大跳。”

    “那還好。”易天行拍拍胸膛,“總之你別喊它變重就成,這玩意兒比肥紅鳥聽話。”

    省城的夜晚非常安靜,易天行渾身舒展地沿著府北河岸奔跑,每一步的起放總是顯得那樣的協調,全身的肌肉有節奏地一張一馳,便這樣悄無聲息的奔跑,速度卻是那樣的可怕。

    月光從頭頂映了下來,照在如鬼魅般疾速前行的少年身上,像是一只狸貓正在河沿穿行。

    今夜的出訪並不是臨時起意,而是白天與周逸文一番談話之后想到的。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雖然浩然天現在非但沒有表現出對自己的敵意,反而有拉攏的意思,但如果這樣就信了,未免也太糊塗了些。

    而浩然天,也就是六處,對于易天行來說,還仍然是一片空白,所以他覺得有必要去探探別人的底細。

    對付這種修士,袁野這種江湖粗人便派不上用場了,而似乎也不好意思打擾歸元寺的僧人們的清靜,唯一敢使喚的葉相僧,這幾天不知道怎麽回事總在禅房里發呆。

    于是乎,易天行只好……親身犯險。

    六處在省城的基地,便在府北河入省城處的賀家灣,這地方只有一條單進的道路,地勢險峻幽僻,外人想進去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易天行站在高高的山峰上,看著腳下不遠處的星星燈火,知道這便是神秘的六處。

    他盤腿坐下,借著樹木的遮擋掩住身形,散蓮花一坐,心經一運,便將神識淡淡揚揚地送下山去。

    神識順風而下,將要接觸那便燈火時,易天行心念一動,微微皺眉,捏了個手印將神識喚了回來。

    山下有一處結界。

    如果神識觸動,恐怕會驚動樓內的浩然天衆人。

    本來今天夜里並沒有強探六處的必要,但一來易天行得了金箍后心里便有些癢,二來如果不弄清楚浩然天真正的實力和想法,他有些不放心,所以今天的任務目標便是:去撈些便宜,還不能被人認出來。

    在山頂上沈默許久,他忽然擡起了右手,嘗試著輕輕喊道:“鏟子出來!”

    一把金光閃閃的鏟子在六處駐地后背的山峰上發著光芒。

    “黯淡些!”易天行著了急。

    于是金光閃閃的鏟子變成了一把破舊不堪,黑糊糊的鏟子,和年前老祖宗在歸元寺后園破天袈裟大陣時的黑棍差不多模樣。

    一鏟下去,堅強的岩石像水豆花一樣被劃破,挑起,挖開。易天行力量本就驚人,再有這寶貝幫忙,不過數鏟,峰頂便被挖了一個半人深大洞,露出里面刀砍斧削般的新鮮痕迹。

    看了看頭上的月兒,發現時間還早,易天行往手上吐了兩口唾沫,重又拾起鏟子開始挖地道,一邊還咕哝著:“雖然這法子笨,但安全亞。”

    不知道挖了多久,地道里面一片漆黑,好在他眼力驚人,也不用點火。

    他皺眉一算,離那道結界也近了,擔心聲音會驚醒六處的人手,左掌一張,一道天火便吐了出去,瞬息間將面前的岩石熔成紅暗之色,緩緩有流淌之勢。

    然后一鏟揮去,便無聲無息地挖去一大塊紅石。

    鏟影如風,入石無聲,地道漸成……

    半個鍾頭后,被地下泥土變成鑽地鼠的易天行終于小心翼翼地從六處的辦公樓后面鑽了出來。

    不是對方防備不嚴,而六處處理非世俗的事務,結界之外便是山峰,而周圍駐扎的武警每天都會例行巡山,以當前天下修行者的能力,沒有能在一夜之間挖一條從山峰下到駐地的地道,所以防衛力量只是防著修行者從天而至,防著正規遁術,卻從來沒有想過有人能夠無聲無息地從地下挖出一條地道來。

    不是每個人都像易天行一樣有把視岩石爲豆腐的金箍鏟,還有一手能融岩石的天火掌。

    樓中一片安靜,拐角處偶有幾點燈火。

    易天行翻著腦海里的資料,回憶自己在高陽縣城背過的建築學原理,再回憶了一下五角大樓的辦公室布置,便拿定了自己要找的目標。

    六處大樓五樓一處不起眼的房間。

    大樓里到處都有淡淡的氣息傳來,看來修行者果然不少,只是不知道造詣如何,易天行雖然在操場上操縱風云之后信心暴棚,卻也不敢貿貿然溜進去,他還不至于小瞧浩然天到這個地步。

    閉住了自己的呼吸,開始用皮膚貪婪地吸取空氣中的氧分,他像一個幽靈般悄悄附住了大樓的側壁。

    此時不敢再催坐禅三味經運天火,擔心被人感應到,于是全仗著自己非人的力量和敏捷,極巧妙地攀著六處大樓牆壁上肉眼都幾乎看不清的小突起,像遊蟬般緩緩向上爬去。他身子貼的極低,遠遠看去,竟像是一道黑影在向上方流動。

    伏在五樓的窗邊,右手小指上的金戒指輕輕一抖,化成一把小刀,輕輕松松地割開窗闩,易天行輕輕推開,悄無聲息地溜了進去。

    樓里面有人,他清楚地感應到了,約摸是在三樓,只是不知道夜已經這麽深了,這些六處的職員們還呆在那里做什麽。

    他此行的主要目的不是來看風景,而是想找一些資料之類的東西,自然不敢多耽擱,瞄著自己選定的房間輕輕走去。

    那是一間很平常的房間,門上挂著名牌,牌上寫著三個字:

    洗手間。

    “靠!這些搞設計的把廁所放在這兒干嘛?廁所應該放在兩頭才符合人居學原理!”盡信書不如無書,背書機器易天行憤憤不平地在心里暗罵道。

    還好,六處這大樓雖然深居山脈之間,但和太平洋那頭的五角大樓在設計上果然有些相似之處,機要資料室不一會兒便被易天行找到了。

    輕輕撫摩著戒指,本來想直接破門而入,但又怕留下痕迹,將來麻煩,易天行想了想,微微皺眉:“不知道這棒子有沒有這種功夫。”

    懷著試一試的心情,他輕輕將戒指放在門鎖的口子處,默默念道:“進去。”

    下一刻果然發生了很奇妙的事情。

    金戒指以肉眼不可察覺的速度變得柔軟了起來,緩緩向鑰匙孔里流了進去。

    他一手扶著門把,捏住戒指的手指微微用力。

    “喀”的一聲輕響,門開了。

    “什麽聲音?”三樓一間房間內有一個女子在問話。

    易天行此時狀態全然調整到了巅峰,一字不漏地將數十米外的聲音納入耳中,眉頭微皺,左手在走廊的牆壁上硬生生摳了一塊水泥塊,指尖一彈,六處大樓下面圍牆處又傳出一聲喀的輕響。

    很老套的計策似乎奏效了,大樓里回複了安靜。

    推門而入。

    一排的卷宗像被人生生斬斷的竹子一樣整整齊齊碼在櫃子里,歡迎著他的到來。

    背身輕輕合上門,他靜靜走上前去,自然地就像在高陽縣城圖書館里看書一樣,隨手抽出一本,便開始翻看。

    略略看一遍,便記住了絕大部分,于是放回去,又開始看其余的。

    看了約摸十幾本,他在心里歎了口氣,這些卷宗講的倒確實是修行門的秘辛,第一本便是武當道門的架構及人員組成,后面還有些他不知道的門派,可是易天行最想知道的上三天,尤其是清靜天的資料卻沒有發現。

    像鬼魅一樣安靜地行走在走廊上,他忽然神識一動,感覺到旁邊一個房間隱隱有些奇怪的氣息傳來,這氣息讓他感覺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遇見過一般。

    轉身看見一扇門。

    門上看著似乎空無一物,但易天行微微一咪眼,便看見木門面上隱著幾道符咒,符咒上寫著幾個熟到不能再熟的咒語,靈氣十足。

    “星斗燦爛光芒如真!”

    原來是秦梓兒傳給他的三台七星斗法禁制,難怪他剛才會心生感應。

    “難道這門內又是你留給我的好處?”他摸摸自己的鼻子,體內道心微微輕振,依三台七星斗法心訣緩緩運行,伸掌輕輕按上符咒。

    沒有任何聲音,符咒上面那星斗燦爛光芒如真八字緩緩黯淡了下去,最后化爲淡淡青痕消失在符咒之上。

    又進了一扇門。

    屋內沒有書櫃,只有一張小小的桌子和一張床,桌上放著兩本書,一本是個黃皮頁的小冊子,另一本是本修行法門,上面寫著:“上清雷法。”

    易天行微微一驚,拾起這本法門略略一翻,發現果然是真物,想到那日文殊院中與清靜天長老的萬里殺神,那渾身道家仙氣的修士使的應該便是這上清雷法,便知道自己又揀著寶了。

    事已至此,他自然知道這是秦梓兒專門留給他的,只是不知道那位面目清麗的女子是如何知道他一定會跑到六處的大樓里來當小賊。

    其實秦梓兒傳他三台七星斗法,也沒有指望他竟能在一夜之間融彙貫通,本是想著等他道術大成后,自然會來找上三天麻煩,那便能吸引他進這門,閱此書。

    他全神貫注地看著法門,牢牢背入腦海之中,不過數息間便將全書看完,重又放回桌面。

    這本已是如此要緊的物事,那另一本是什麽?

    易天行有些小心地翻開那本黃皮頁作封面的小冊子。

    小冊子的紙頁已經有些破舊了,上面的字迹囂張卻不失法度,灑脫自在,令睹者心折。

    第一頁的第一句話便讓易天行大吃一驚。

    “吾本昆侖弟子,十年前于峰頂雪岩之上,遇仙……”

    易天行神情凝重地翻著這小冊子。

    “余縱橫江湖十載未嘗一敗,然奉仙谕之省城入歸元寺,頹然而歸。其時天下紛亂,長江岸堤崩潰,孤老相扶,餓殍橫于街,屍臭傳數里……余以有用之身行此無濟之事,何顔面對天下蒼生?問上仙,上仙不應,臨崖黯然……”

    “長老又奉仙旨,令門下弟子往省城行那無謂之事,歸元寺后園中人神通堪比天地,豈是我等修士力敵之屬?余身爲門主卻不知其中詳細究竟,豈不大荒謬?此時天下戰火紛飛,死傷無數,外蠻入侵,余卻孤坐昆侖,心神囿于此間,若上天有仙,仙意何其忍也。”

    “逆仙旨不下昆侖數年,如今思量,定已觸了上怒,清靜天那幾位老賊近日眼神有些不善,心血數有來潮,掐指一算,仙人十八年降臨之日已近,余恐大歸之期將至,雖一身修爲乃仙人所授,然天賦我形,祖予我烈魂,男兒豈能怯懦度日,明朝暮云臨山之時,吾當拭劍以試!”

    拭劍以試!

    心系蒼生之苦,有一顆仁慈之心,無可奈何之下,想向仙人挑戰,好霸道的氣勢!好壯勇的男兒!

    易天行心情微微有些激蕩,知道這位肯定就是創建上三天的首任門主,實在想不到自己一直嗤之以鼻的人,竟也是位仁勇之士。

    但他從秦梓兒口中知道這位首任門主最后的結局是兵解而亡,不免又有些黯然,接著看到:

    “門下弟子林落梧甚好,可任門主。”

    然后便是一大片空白,想來這位首任門主在寫完這句話后不久便逝去。

    后面的筆迹換了幾次,看來不是同一個人所寫,他看到最終終于肯定,這便是秦梓兒提到過的,曾經在山上看過的門主親筆記載的小冊子。

    看來這冊子上的潇灑筆迹,便是前幾任的門主親筆所留。后面的內容大同小異,或激昂或黯然,里面記著的不僅僅是歸元寺,還有許多別的寺廟,甚至能看見文殊院的名字,而這些,全部是清靜天長老要求上三天除去的目標,但后幾位門主在講到兵入廟中的情景,卻是淡淡一筆帶過,讓人不明所以,除了知道仙人每十八年才會降臨昆侖一次,別的事情易天行還是有些迷惑。

    整個冊子最后一句話是:“門下弟子秦臨川甚好,可任門主。”

    秦臨川便是當世的上三天門主,只是不知爲何,他一直遲遲沒有在這黃頁面的小冊子上落筆。

    閉目沈思良久,忽然間,易天行有了一種很可怕的猜想,難道這些寺廟里原本都關著超越凡俗的存在?就像老祖宗一樣?所以天上的神仙要傳凡人神通,讓他們來消滅?但這種猜想太可怕且涎漫無羁,如果人間滿地神佛,那凡人還怎麽生存?

    他搖搖頭把這念頭甩了出去,合上冊頁,恭敬將這本冊子放回桌上,輕輕歎了一口氣,低頭鞠了一躬。

    冊上的內容還在他的腦海中不停浮現,上面記載著的幾位門主均是大智大勇之輩,尤其是那首任門主,果然不愧是當年打遍天下無敵手的一代強人,片言只語間,壯烈之氣溢于紙面,最后正面挑戰仙人而亡,真真當得起他這一禮。

    出門之后,他對著那沈默了少許,雙手緩緩提了起來,拇指食指分成了個“八”字,虎口遙遙對著木門面上肉眼不可見手符咒。擔心氣勢太盛,讓三樓那些人察覺,他緩緩催著坐禅三味經,體內真火命輪像蝸牛一樣緩緩轉動,火元漩渦帶動著中間飄浮著的道心。

    “出!”

    道道青氣從他的虎口逼出,帶著三台七星斗法的印記,逼在了符咒上,先前消失在符咒上的那八個字字又漸漸顯現了出來。

    “光芒燦爛星斗如真。”

    審視了半天,有些自豪的發現符咒回複平常,就和先前秦梓兒布下的禁制一模一樣,他才悄無聲息地離開。

    沿著六處大樓外的牆壁緩緩向下爬行,他的頭在下腳在上,姿式看著異常奇怪。

    將將爬了數米,便聽見左側方的房間里傳來一聲驚訝地聲音:“易天行?”

    他嚇了一跳,以爲被人發現了,全身肌肉緊繃,隨時準備應對,不料過了陣,卻沒有什麽異動。

    想了想,他往左側輕輕爬了數米,發現聲音果然是三樓的那個房間里傳來,對話的是一女二男。

    “周主任爲什麽要和那個易天行合作?小公子在省城的時候,我們和他干過幾次,雖然這人一身神通確實厲害,但歸元寺那次死了這麽多人,我們憑什麽和他一起做事?”

    問話的是一個男子。

    “這你要問主任,我怎麽知道?”一個女孩沒好氣的聲音傳了出來。易天行悄悄往屋里看去,發現是一個扎著馬尾辮,看著很清爽的小女生,這小女生便是在省城公安局外面接周逸文的那位。

    另外一個年青男人皺眉道:“這兩年我們省城六處一直是聽小公子的指令,一直很安穩,雖然小公子幾個月前動用了一次省軍區的力量,但大部分時間都很穩妥,如今這周主任一來,便要玩這些名堂……”

    “咳咳。”有人咳嗽著提醒他,“別在背后說領導。說起小公子在省城的時候,一應外道妖邪知道她在省城,根本不敢進來,那我們自然是樂得清閑,只是如今小公子不知道爲什麽被召回山上,周主任來了。領導換了,行事的方式自然也會換。”

    “那個叫易天行的人究竟是什麽人?周主任這麽看重他?我這次是和周主任從西山直接過來,不知道以前省城發生過什麽,兩位師兄能不能和我說一下?”那個扎馬尾辮的小女生好奇問道。

    第一個開口說話的男子想了想回答道:“易天行應該是佛宗中人,但是和社會上的一些敗類也有關聯,一身修爲沒有多少人知道。只知道小公子上次起意在武當山收他,結果沒有成功,后來吉祥天的那些長老在歸元寺里做了什麽,我們這些外圍人員也不是很清楚。”

    “歸元寺?是不是十一月里面的那次天象異動?”小女生插了句話。

    “就是那次,海內的修行門派都有感應,但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麽,只知道那次吉祥天門內死傷慘重,六處撒在外圍的人手也都被震傷了不少。我估計小公子這次被召回山也和這件事情有關,那個叫易天行的后來便是從歸元寺里出來,看來一定是他做的手腳。”

    在窗外偷聽的易天行苦笑,心想這是老祖宗的大神通,怎麽安到自己頭上了?

    又聽了會兒,發現這三個人都是省城六處的職員,今天晚上值班,習慣了無人敢來太歲頭上動土的安甯,根本沒有一絲警惕之心,都合在一處閑聊。聊完了易天行之后,便開始聊些六處內的八卦,諸如小公子的性別難測,視覺系之美;周主任的邋遢級別,沒有女朋友的人連曬衣服也曬不好,總別著枚晾衣夾子,可偏偏是這樣的人,卻天天呆在省城參加舞會,不肯回六處呆著……

    易天行沒有偷聽娛樂周刊的興趣,緩緩向下滑去,悄無聲息地進了地道的入口,不多時身形便出現在了六處外圍山峰的黑黑峰頂。

    下一刻,他便消失在了無盡的夜色之中。

    第二天,六處大樓外圍的武警人員按著每天工作安排進行著巡山,然后很輕松地在山崖后方發現了一大堆石礫。

    確實很輕松,堆成一座小山似的石礫,就算是省城大學里最出名的厚玻璃近視眼也能看見。

    周逸文昨天夜里在省城參加舞會,夢里面還摟著美人在跳華爾茲,便被秘密電話從被窩里叫了起來,一路匆忙,他到六處時就披了件單衣,便這樣衣服的肩膀上居然還夾著那枚晾衣夾子。

    他站在山峰上看著面前這堆生生被人斬下來的石頭,微微皺眉,面色隱隱有些鐵青:“地道是什麽時候挖的?”

    “就昨天晚上。”一個浩然天成員有些害怕地應道。

    “一個晚上就挖了條七百多米長的地道?這外面可是有一層花崗岩!”周逸文眼皮一擡,有些驚愕,揮手走進黑不隆冬的地道口。

    他小心觀察著約半人高的地道四周岩壁,發現竟是被人生生用某種工具砍了下來,又往前走了幾百米,快要接近六處大視聽結界之時,看見周圍的牆臂有些異樣,痕迹不再像剛開始那般生硬,線條漸漸顯得圓潤起來。

    將手掌貼在牆壁上感應著,他微微皺眉,感受到岩石處傳來的絲絲火燥之意。

    出了地道口便看見三個灰頭灰臉的夜班值班人員,他不好對著原來秦梓兒的下屬發怒,披頭便喝斥那個梳馬尾辮的小女生:“你們是怎麽值的班?”

    馬尾辮小女生委屈道:“我們一夜沒睡,根本不知道那人什麽時候挖的地道,什麽時候進來的。”

    “罷罷。”周逸文歎了口氣,一擺手,“那人比你們修爲強太多,過幾天我去找他討公道。”

    好在六處大樓里面沒有丟失什麽東西,細細察了半天,發現這修爲高深的竊賊似乎什麽重要事物也沒帶走。

    半個小時后,周逸文站在昨天易天行進去的第二個房間外,感受著面前撲鼻而來的正宗道家氣息,感受著那幾道三台七星斗法禁制強大的威力,喃喃道:“小師妹,這門里究竟是什麽?爲什麽你會用自己一個人會的三台七星斗法封住?”

    “易天行,你來我六處一趟,卻什麽都不拿,你究竟在玩什麽玄虛?”

第三卷 圍城 第二十一章 勝利的大會

    第二十一章 勝利的大會

    后幾日易天行在學校考完了最后幾門試,站在一教學校的平台上,看著身邊複古式的欄杆,看著眼前被道路分成兩塊的荷花池,看著池中因寒氣而顯得怯懦發抖的殘葉敗枝,他歎了一口氣。

    到了告別校園的時刻。

    學問見識之類,在這朗朗園中也學不得多少,但此間氣氛自在,書卷氣潑辣氣夾雜,是世間最尋常的生活,卻是易天行最愛的生活——“校園”二字,對于少年來講,精神上的象征意義更要大一些。

    與同寢室的同學們攀著肩膀從考場回到舊六舍,在陰暗的房間里面,衆人開始打牌,美其名曰,本學期的止戰之局。

    看著宿舍里的哄鬧人氣,聽著撲克牌摔在木桌上的啪啪之聲,易天行咧嘴笑了,不顧衆人的強力反對,死皮賴臉地湊了上去,認認真真地玩了一把雙摳,這一把他沒有用任何的異能,也沒有去看那些同學的牌,但超強的記憶力還是讓他完美地使出了拖拉機摳底六十五分的戰術。

    “手上只有六十五分。”他做出萬分惋惜狀,然后被旁邊的人哄下了牌桌。

    可能是在省城大學最后一次打牌了吧?想到初進大學時的生活,想著在學生活動中心玩雙摳打麻將,中國國際象棋雙殺,圍棋運子,想到當時和自己分坐桌子兩側的清麗女子秦梓兒,易天行有些恍惚。他這時已經收拾好了包裹下了樓,同學們以爲他已經買好車票了,拍拍他的肩便當作了送行,沒有人知道他已經準備退學,所以這告別顯得很男兒氣,很灑脫。

    提著包裹在校園里往東門走去,在路上卻看見一個女生望了自己一眼,然后馬上低下頭,悄無聲息地準備從他身邊走過。

    “鍾大團支書,見著我了怎麽不打招呼?”易天行攔住那個女生調笑道。

    易……易……易同學好。”平日里很開朗的鍾同學無來由雙頰一紅,趕緊低頭走了。

    易天行在后面摸摸腦袋,不明所以。

    鵬飛工貿離省大並不遠,就在七眼橋北面一處大廈里,易天行便沒有坐車,沿著文化路太平南街一路向北,繞過二十九中,再從橋上看了兩眼府北河,便到了鵬飛工貿的樓下。

    他擡頭向上看去,只見“流金歲月”四個大金字招牌在冬日下耀著光。

    “那娃兒,你找哪個?”易天行正準備進直達三樓的電梯,便被人用正宗省城話攔了下來。

    他回頭一看,是個中年漢子,眉毛極粗,一張大嘴里面露著黃牙。

    他微微皺眉:“上去吃飯。”

    第二次在這會議室里開會,鑒于古家三少爺的名頭已經在省城江湖上響到一種變態的程度,收到消息的鵬飛工貿大佬們再也不敢像上次一樣輕慢,在半個鍾頭之內屁顛屁顛地跑了過來。

    袁野坐在他身邊,給他遞了一杯茶,附到他耳朵邊上輕聲說道:“搞突然襲擊?”

    他笑了笑,轉身看著身邊還有些行動不便的小肖,沒好氣道:“你怎麽這麽早就出院了?既然出來了,剛好今天也是要交待你的事情。”

    小肖從醫院出來后,便一直跟著袁野,只是傷還未全好,暫時在公司里做著閑職,這時候不知道會上會交待什麽事情,有些納悶。

    袁野皺皺眉:“這麽大的決定,我還沒有在下面鋪路,怕有反彈。”

    易天行也皺眉了:“別理下面這些破人,我們倆個說了算。”

    周小美這時候也從會議室外扭了進來,M塘的保安頭子俊哥跟在她的后面,一路和相熟的人和微笑點頭打著招呼,一路向大班椅這邊走來。

    她知道自家這位少爺的審美意向,今天打扮的格外清雅,一件淡粉色的套裝,加上清新可人的發式,渾似變了一個人,走到易天行身邊斂眉低氣,很道德地說道:“少爺,小美今天把上次那個叫陳辰的妹妹帶來了,她就在下面的車子里。”

    易天行一口茶噴了出去。

    袁野大感好奇:“那個叫陳辰的是誰?”

    “我不認識,也不見。”易天行手忙腳亂地把濕手在身上揩了兩下,攔住兩個人的話頭,對著那個狐狸精略有些憤怒略有些求饒說道:“小美姐,饒了我。”

    這句話一出口,本來都在扮著大俠狀的諸位鵬飛成員眼睛一亮,再看向周小美的眼神都不大一樣。看來這個年輕貌美的老鸨頭子和少爺很熟?看樣子以后要多巴結才是。

    易天行招手讓周小美湊過耳朵來,眼神甯靜道:“得了,戲演的差不多了,我面子也給了,去吧。”

    周小美微微一驚,才知道這少年竟然心思如此玲珑剔透,卻不慌張嫣然一笑道:“小美的這點兒心思哪里瞞得過少爺。”

    易天行也是露齒一笑:“把電話借我使使。”

    周小美微微笑著從坤包里取出磚頭手機遞給他,便回座位上坐著,開始享受身旁衆人討好的目光。

    “開會開會。”易天行敲打著那張挺貴的桌子,像居委會的大媽一樣扯著喉嚨喊道。

    本來就挺安靜的會場,這時候更是安靜到縱使一只黑貓走過也能被發現。

    “很久不見了,大家都過的好吧?”

    他沒有做過會議主持人,所以這開場白便顯得挺有鄉土氣息。好在手下這些鵬飛工貿的中層干部們對山藥蛋派沒有什麽抵觸感,紛紛像小雞兒一樣點頭。

    “挺好的,少爺費心了。”這是個低眉順眼的酸人。

    “董事長放心,俺們吃的好喝的好睡的好,這樣打架才有力氣。”這是個冒充豪邁的渾人。

    “嘿,跟著三少爺,咱在這省城地界兒算是混出來了,走哪兒人不豎根大拇指,瞧見沒?這就是咱省城道上赫赫有名的古家三少爺直屬手下袁大哥親信周小美大姐旁邊的那位律子……”這是個溜須拍馬的小人,這小人很強,一句話誰也沒漏下。

    易天行撐著額頭,有氣無力地低聲哀歎道:“這都是些什麽人啊!”

    一片嘈雜之后,鵬飛工貿集團有限公司第二次股東大會擴大會議勝利召開了。

    “今兒的議題就兩樣。第一件事情:從城東彪子那兒入手的生意要控制好,要吸收好,要掌握好。”

    易天行終于發現自己不是當領導的材料,于是沒有自己說話,而是把意思交代給袁野,讓袁野做報告,哪料到這厮一開口居然就是這種三好腔調,他趕緊捂住了耳朵。

    “……然后代理董事長,也就是三少爺交待下來,關于其它的幾個場子,大家要開始慢慢放手。哪幾個?就是老邢,禿頭林他們那幾家的。”

    這話一出來,會議室里開始熱鬧起來,一些在這次“入村”行動中占了不少地盤的人不干了。

    袁野揮揮手:“又不是全放,吵什麽吵!以后自然會從那邊收管理費。”

    “那幾個老大都死了,放出去誰收?還不又得大亂,少爺上次的指示精神不是穩定重于一切嗎?”有人開始矯小易之令。

    易天行擡起頭來,面無表情地在衆人臉上掃了一眼:“誰說都死了?我說他們死了那才是真死,我沒說這話,誰想他們死都不行。今天是傳達,不是商量,記住了,在三個月之內,一些太囂張的買賣都放出去,尤其是最近這個月新進來的地盤。城東彪子那里的暗盤生意都已經讓公安剿了,剩下的都是日常的管理費,這錢收的放心,剩下這幾塊,你們最好老實些。”

    不管他樂不樂意,如今的古家在省城江湖上已經形成了獨霸之勢,潘局長在四層蘇式大樓里的那番說話他還沒有忘記,既然政府已經開始盯著了,那自然要示示弱,洗洗身子。

    就算要當出頭鳥,也得當在夜里出沒的烏鴉,別變成五彩傻鳥在獵槍前面飛來飛去。

    “知道大家靠什麽賺錢生活,所以我一直不過問具體的事情,免得我自己知道了心煩,但大家記住一條,我在這個位子上一天,你們做事情就先想一想,不要做太出格的事情,不然我會很不高興。”

    雖然他還是個年輕人,沒有長期居上位的氣勢,但這些天來的血火洗禮讓他已經有了些冷漠煞人的感覺。

    看見下面的這些人點頭了,他才滿意地給了袁野一個眼神,讓他繼續。

    “第二件事情是一項人事任命,等舊曆年過完了,小肖……哎……”袁野轉頭帶著絲歉意低聲問了下有些惘然的小肖姓名,才接著說道:“肖勁松,將會接任鵬飛工貿集團有限責任公司總經理助理一職,請各部門的主管人員多多加以配合。”

    會議室陷入了一陣奇異的沈默中。

    肖勁松,半年前還是鵬飛工貿的一個司機,根本沒有資格進這間會議室,就算現在,他見到這間會議室里的所有人還要低頭喊聲哥哥——就這樣的一個小字輩,居然要空降進入公司的領導核心了。

    混江湖的人不笨,知道這是三少爺心疼這小子救主斷腿,給的恩惠。但這恩惠實在太大,隱隱害著了公司里其余人進階的前途。

    加上古老太爺一直在高陽呆著,眼前這位三少爺雖然厲害的不像人,但半年才來一次公司,看樣子志不在此,袁大哥早就發過話要回高陽陪老太爺……這省城的買賣總是要找接班人的,難道肖勁松就是內定的接班人?那我們呢?

    事涉根本利益,衆人便不再像剛才那般好說服,長時間的沈默便代表了抗議和異見。

    處于事件焦點的小肖正坐在易天行旁邊做筆錄,忽然聽見這椿事情,臉刷的一聲變白了,喃喃道:“我可不行。”

    易天行舒服地靠在大班椅上,咪眼看著面色各異的公司成員,輕聲說道:“我說你行你就行,說你不行你還必須得行,這件事情在徐伯徐媽的小池塘邊上我就交待過你,難道還沒有做好思想準備?”

    不理會若有所思的肖勁松,他向前欠欠身子,把腳擱在桌下自己的大包裹上,饒有興致地看了沈默衆人一眼,安靜半天后說了兩個字:

    “鼓掌。”

    一片安靜之中,正低著頭的周小美感受到了易天行投來的目光,她一咬牙,給身后的俊子遞了個眼色,兩個人舉起手掌開始啪啪地拍起手來。

    而剩下的這十幾位在易天行冷冷的目光和周小美的掌聲提示下終于醒了過來,如今面對的不再是深不可測但面上仁慈的古老太爺,也不是悍勇卻厚道的袁野大哥,而是那個不按常理出牌,一個人便攪得省城江湖血雨腥風的三少爺!

    易天行淡淡的目光掃了一圈。

    頓時,流金歲月西餐廳上的會議室里響起了熱烈持久真誠的掌聲,連綿不絕,以慶賀本次大會的圓滿結束。

    待衆人散去后,易天行從桌下拿出向周小美借的手機放到耳旁,說道:“老同志,你聽見了吧?以后別老讓我管這些破事兒,入世修行也不見得非要天天打打殺殺不是?”

    古老太爺蒼老的聲音在話筒里響了起來:“再說吧,不過過年你回縣城記得來陪我喝兩杯。”

    汽車里面坐著四個人,周小美在開車。

    小肖的腿還沒有好全,陪易天行坐在后座,此時的臉上不再像會議室里那般緊張,多了一份平靜和堅忍。

    “平靜下來的很快,看樣子混黑道也要有文憑的才行。”

    易天行心里這般想著,看著他臉上的表情微微一笑,對正在開車,耳朵卻豎的老高的周小美道:“小美姐,你那個手下自己回去沒問題吧?”

    周小美回應的嗓音脆生脆生的:“沒問題,我也很久沒開過車了,今兒正好試試手。”

    易天行抹了抹頭上的冷汗,轉身對小肖說道:“這車里都不是外人,你有什麽疑慮,直接和我說。”

    “我輩份太低,不能服衆。”肖勁松很清楚自己上位最大的困難在哪里。

    “今天要他們把吃到手的地盤吐一部分出去,有的人肯定不願意,會陽奉陰違,借此立威。”易天行輕聲說道:“上次傳你的那功法練的怎麽樣了?”

    “有感覺了。”小肖看了一眼前排的兩人,壓低了聲音,卻掩不住一絲喜悅。

    “那就好,最近我要回縣城了,等開年后你有什麽修練方面的問題你就來問我。”易天行加大了音量,“至于人手,讓袁大哥調給你,但下手不要太狠,那樣效果會適得其反。”

    袁野回過身來皺眉道:“我還是覺得太快了些,公司里的那些都是人精,單靠立威也只能震住一時,總得給小肖扶植幾個親信。”

    “我想過。”易天行一笑,“今兒在會議室里說話的那三個人,說話溫柔的酸人不可信,冒充豪邁的粗人最可疑,唯獨是那個赤裸裸拍馬屁的小人可以用。”

    “你說那個魏子?”袁野直皺眉,眉尖里都滲著份輕蔑和惡心。

    “小人用好了也是絕門武器。”易天行笑嘻嘻道:“他這麽惡心一人,如今卻有資格坐在會議室里,肯定除了察言觀色,順風放火外,還有些真本事。”

    “少爺,我們去哪?”

    “說了八百遍,小美姐,換個稱呼吧。”

    “啊……董事長,咱們這是去向何方?”周小美掩嘴噗哧一笑,風情萬種。

    易天行無可奈何地撓撓腦袋,忽地手臂一振:“兵發墨水湖去也!俺家要在那里租房開書店,請你們三位幫忙參詳地點辯論租金。”

    被抓了苦力的三位面面相觑,一個省城黑道的大佬,一個省城煙媚行的領頭女子,一位新上任的公司大助理……居然要去爲一間小書店勞心費力。

    怎麽說現在易天行卡里也有十萬塊錢,假假算半個有錢人,租房子開書店的事情很爽利地就辦了下來,讓周小美送肖勁松回住處后,他和袁野沿著墨水湖旁的公路緩緩走著。

    “肖勁松很有城府,你不擔心將來?”袁野給他遞了根煙,自己也點著了。

    易天行輕輕吸了一口,將煙霧緩緩吐出來,看著白煙消散在冬日省城的天空中,說道:“這香煙還是你教會我抽的,如今想來,我在省城真正的熟人也就是你了,確實是很可悲的半年。”

    又接著說道:“肖勁松那邊你不用監視,你應該早就察覺到了,我會些……世俗人不會的東西,我把那種功夫教給了他,他應該知道我的層次和世俗人的區別,不會妄動。”

    袁野拔了一口煙,說道:“你就不怕他學會了你的功夫,將來反過來對付你?”

    易天行微微一笑:“他是聰明人,越學的深便越會知道,在修行方面他一輩子也趕不上我。”

    “爲什麽?”

    “因爲我是天才。”易天行用煙頭隔空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而天才這種東西,是不世出的。”

    袁野無聲笑了笑。

    “你想學嗎?”易天行忽然來了廣收門徒的興致,好奇地看著袁野那種忠厚卻彪悍的臉。

    “爲什麽開始不教我?”袁野望著他極有意思的笑了,“是不是覺得我們這些混江湖的,功夫越高越容易做壞事,老百姓就越可憐?”

    被說中了心事,易天行嘿嘿一笑,一口將手指里夾的煙卷吸完。

    “還是別費那個心了,雖然不明白你爲什麽突然要退學開書店,但既然你喜歡,也就由著你,先顧好你自己的生活。”二人相處半年,袁野對這少年也有些了感情,“至于我,我還是相信我這兄弟。”

    他拍了拍自己的腰間。

    易天行知道,他腰里一直別著把勃朗甯,九毫米的那款。

    “拜托,那已經是古董了,都不知道還打不打的響。”

    “我這人就是守舊。”袁野無所謂地回答。

    “差點兒忘了,你幫我弄張回高陽的車票,春節在火車站買票,是咱中國最王八蛋的經驗,我算怕了。”

    兩人在余家灣那里告別,易天行背著大包裹去歸元寺,袁野回自己的家。

    看著袁野寬厚的背影漸漸消失在人群中,易天行這才想起,自己居然一直沒有問過這人的家里情況,不由笑著搖了搖頭。

    在歸元寺又住了兩天,不時把玩手指上的那枚金戒指,終于等到了袁野派人送來的車票。

    易天行把包裹往斌苦主持的禅房里一扔,又跑到葉相僧的廂房去吼了一句。

    “你小子傻了?已經呆了七八天了!”

    葉相僧自文殊院回來后,便把自己困在廂房中不食不飲不語,這時候見易天行來了,也只是微笑著一合什,不多言語。

    易天行見他若有所悟的古怪樣子,微微皺眉,也就不去理他,到后園和老祖宗打了個招呼,便去車站上了火車,找著自己的臥鋪,美美一覺便回了縣城。

    離上次回高陽縣城也不過一兩個月的時間,所以沒有近鄉情怯的狀況,但當他躺在自己小黑屋的干草鋪上,嗅著身下蕾蕾送的床單的味道,感覺還是非常的好。

    第二天是臘月二十三,小年。

    今天應該祭竈,但小黑屋里只有個很久沒用的煤油爐子,爐上滿是黑灰,他沒有打掃的欲望,正在屋外的小石坪上打著拳,複習著當年的感覺,忽然感覺右手的尾指一陣麻癢,似乎那枚金戒指正在嗡嗡作響。

    一回頭,便看見穿著一身粉紅棉襖的鄒蕾蕾笑咪咪地望著自己,右手上那枚纖細的金戒指泛著柔和的光。

    “搬去你家住?你家好象沒那麽多房啊。”易天行摸摸腦袋,十分爲難。

    “你睡客廳的沙發。”正在給他疊被子的蕾蕾沒好氣道:“爸媽說大過年的,你一個人在這兒住太可憐了。記住,可不是我讓你去家里住的。”

    “成。”易天行咧嘴笑道:“既然是丈母娘發話了,我們做小輩的自然要聽。”

    “瞧你美的。”鄒蕾蕾取笑道:“一說你現在也是大學生了,怎麽還是這副輕佻樣子。”

    “已經退學了。”他微笑望著她。

    蕾蕾臉色黯淡了一下,忽然想到易天行的心情,趕緊勉強一笑,光采重現:“瞧這可憐的孩子,來,姐姐抱抱。”

    說著張開了雙臂。

    易天行走上前去穿過她的腋下緊緊抱著,在她紅撲撲的臉蛋兒凶狠無比地嘬了一口,在她耳邊低聲說:“走,咱們回家!”

    少年推著蕾蕾那輛天藍色的自行車,姑娘挽著他的臂彎,兩個人在高陽縣城的街道上慢慢悠悠地走著。街旁賣頂頂糕的小攤少了,但海鷗商店依然生意紅火,街旁有一家店鋪出人意料地沒有放張學友的歌兒,而是用卡式機在放窦唯那盤黑夢里的一首歌。

    “落葉的季節里感到陣陣寒意

    還有你......

    孤寂的日子里對抗著我自己

    還有你......

    害怕這心的愛是否將被破壞

    擔心那未來更擔心我的存在

    寒冷的雨夜里像有人在哭泣

    還有你......

    廣闊的腦海里是從前的記憶

    還有你......”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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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08:21


第三卷 圍城 第二十二章 過年

    第二十二章 過年

    幸福這種感覺,總是能將時間縮短成片段。

    在高陽縣城的幸福生活過的很快,一眨眼便到了農曆新年前的那天。這期間易天行去了趟江邊的莊園,和古老狐狸二人就入世修行的方法進行了一次長時間且沒結果的辯論。另外就是,這小兩口正大光明地攜手出席了原高中同學的若干次聚會,在旁人羨煞的目光中,易天行使出酒桶的能力,把那些吃干醋的男生喝到慘敗。

    其中有一次在三五酒店里,他硬生生把眼神總盯著蕾蕾的胡云喝成了醉蝦。那天晚上,胡云蹲在酒店的門口數著自己的份子錢,眼圈紅紅的,酒味重重的,嘴里口齒不清地咕哝著:“這他媽的尿喝多了,酒就特別多。”

    一九九五的除夕剛好是一月三十號,這天中午吃完年飯,易天行和鄒蕾蕾小兩口拖著胖主任和鄒老師下樓放了幾挂鞭炮,噼噼啪啪的聲音里,春節的氣氛一下顯了出來。拍掉身上的紅紙屑,嗅著居民樓里四處傳來的臘肉香味,易天行忽然想到一件要緊事情,不由哀聲歎氣起來。

    明天就是大年初一,省城潘局長會帶著某位不知道深淺的大人物去歸元寺點香。他轉身對蕾蕾說道:“我今天得走了。”

    “啊?”蕾蕾睜著大大的眼睛,滿是驚訝。

    “師傅還一個人在歸元寺,今兒大年夜,我得盡盡孝去。”易天行忽然想到茅舍里的那個老猴孤苦伶仃的背影,孝心開始泛濫。

    蕾蕾沒有像一般女子那樣扮出哀怨神情,反自極清爽地微微一笑:“去吧。”過了會兒,想起了什麽,愁道:“這已經是下午兩點了,哪兒還有車,再說怎麽來的及?”

    “不怕。”易天行道:“你家小易能跑。”

    于是小易又開始跑步,辛苦無聊之余,不免也想起來上次和秦梓兒往武當山的狂奔。只是如今他體內道心已植,修爲日深,再不複當日莽撞野蠻模樣,身形輕輕揚揚在山間穿行,果真有了些飄飄然的感覺。

    他體質妖邪,真元似乎源源不盡,所以才能支持這種長途跋涉,若換作人類門派里任一修士,只怕也早累癱在了半途。不過兩個多鍾頭,省城灰灰的輪廓便顯現在遠處的天際下。

    下了荒山,在公路上攔了一輛汽車進了城,再花高價坐著計程車去了歸元寺。

    省城又下了雪,地上的積雪像一層純白的氈子鋪在歸元寺外,紅色的寺牆,黃色的殿檐,褚色的豎匾,與這鋪天蓋地的雪白形成了鮮明的對照。寺外早落光了葉子的光樹丫在寒風里發著抖,天上幾朵云在頹然無力地緩緩飄浮著。

    易天行一邊拍著雪往山門里行去,一邊跟身邊迎他的僧人笑道:“今兒大年三十,寺里也沒什麽準備?看著真冷清。”

    “出家人,不興年節的說法。”那僧人微笑著應道。

    “葉相那兄弟還在禅房里玩高深?”易天行調笑道。

    僧人合什應道:“師傅說了,大師兄日前有大福緣,此時正是靜心體會之時,不許我們打擾。”

    進斌苦大師禅房與驚訝的老和尚打了個招呼,便拿起電話給肖勁松打了個電話,這幾天袁野已經回高陽縣城陪老太爺了,鵬飛工貿的事情都先交小肖和周小美理著。在電話里請他幫忙置了些年貨,讓他早些送過來,這才歇了口氣,轉身對斌苦說道:“主持,明天那件事情怎麽準備?”

    斌苦大師知道他說的是頭柱香的事情,眼睑微垂,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點香敬佛,天天都在做的事情,不用準備什麽。”

    易天行想了想,說道:“那人身份尊貴,太過怠慢恐怕不好。”

    “無妨。”斌苦搖搖頭,“世俗人都有一端毛病,你若太看重他,他反而不會在意。心誠則靈,這事情本就如此。”

    “高明。”易天行點點頭:“難怪您能當副主席,小子只能混江湖吹風雨。”

    離了禅房,便往積著白雪的后園去,進了被雪水染成烏色的后園拱門,走過那間關著省城江湖大佬的臨時囚舍時候,卻聽見里面傳來了一些極奇怪的聲音,脆生生地像是什麽硬東西落到了地上。

    易天行停住腳步,側耳傾聽,聽了半晌,忽然幽幽歎道:“棺材居然也舍得掉地上。”

    一推門,便看見一張麻將子正在青石地板上蹦跳不停,半晌后停了下來,剛好是牌面向上,果然是一張八筒。

    麻將桌子旁的四個人眼光本都注意在這張牌上,聽見聲音一擡頭,便看見了少年那張似笑非笑的尋常面容。

    這四位齊齊唬了一跳,手一抖,桌上青翠可人的竹背麻將子兒滾的到處都是。

    易天行一腳跨進了門檻,看著這四位省城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啞然半晌終于開口道:“幸福!諸位這日子過的比我還幸福啊。”

    起先他曾經開過一句玩笑話,說捉四個人剛好在歸元寺里湊一桌麻將,誰知道今兒這四位本該在禅房里痛心忏悔的囚僧……真的在玩麻將!

    “別嚇他們,這事兒是我吩咐小沙彌辦的,這四個人太可憐了。”門外傳來了一個有些悲天憫人的聲音。

    不用回頭,易天行也知道是誰,苦笑著搖搖頭:“閉關結束了?慈悲不是這麽發的,你得知道這四位人物手上沾著多少血?”

    被關了這多天,嘴里早淡出鳥來的四個黑道大佬今日忽然有麻將玩,本以爲是春節福利,哪里知道面前這位“佛子”小爺居然不知情,敢情是那清俊和尚自作主張——四人想到后果,想到易天行的手段,不由面面相觑,臉上表情有畏懼有期盼有躲閃,可謂精彩之極。

    葉相僧一身粗布僧衣站在門口,冬天里淡淡的陽光照在他的身上,竟似給他鍍上了一層聖潔的光暈。

    易天行回頭看見他,微微咪眼,有些驚訝地發現這僧人如今身上有了些說不清楚的變化,一股若有若無的淡淡佛息籠罩其身。

    “你們繼續玩,只是別再把八筒掉地上,今兒年三十,棺材落地不吉利。”易天行說完這句便出了屋,反手將門關上,與滿面微笑的葉相僧在后園里並排而行。

    “護法何苦嚇他們。”

    “對付惡人,只有嚇才有用。”易天行眉梢一挑,接著納悶問道:“你這次閉關是怎麽回事?好象得了多大便宜似的。”

    葉相僧雙手合什,對著西天遙遙一拜:“托易師兄庇佑,葉相于文殊院講法堂里得見文殊智慧菩薩寶像,心有所感,冥思半月,稍有所悟。”

    “文殊菩薩的寶像?”易天行斜著眼看了他兩眼,可不信菩薩的分身會在人間顯形,心想這小子不會是那天被清靜天長老的奪神大法給整成白癡了吧?但葉相此時的狀態明顯與往常不同,淡淡佛息遮掩全身,竟讓人瞧不清楚他究竟到了什麽境界。

    “來,給兄弟說說,你悟了些什麽?”他湊到離葉相僧極近的地方問道,恍然間,才發現原來這和尚年紀應該不小了,但面相生的卻是莫名離塵清俊。

    今日的葉相僧顯得沈穩許多,一合什,面上散出雪蓮般淡雅的笑容:“世人多苦,當以慈悲渡化。”

    “所以你開始變老好人了,開始給那些世人眼中的惡人麻將玩了?”易天行毫不客氣道:“文殊菩薩一手執青蓮托金剛般若經,這是智慧,另一手是金剛寶劍,斬世間一切煩惱,如此才是真慈悲。你這慈悲讓我很是煩惱,層次也低了些。”

    葉相僧卻不與他斗嘴,反自咧嘴一笑,一片稚子純正之意撲面而來:“師兄說笑了。”

    易天行笑著搖搖頭,拿這忽然不犟嘴了的清俊和尚真沒辦法。

    “文殊菩薩寶像入心,葉相,你要以大慈悲渡化世人,準備怎麽做?”

    “跟著師兄你一起做。”葉相僧回答地理所當然。

    易天行一個激零,連連擺手:“我可沒那大志願,您自去苦修,我就不奉陪了。”說完這句,便往湖那邊跑。

    不料葉相僧竟是不離不棄,緊跟著他往那邊走,也沒見他如何用力,速度竟也不慢。

    “師兄,你是有大智慧的人,葉相我只識得慈悲,卻不知如何渡化,菩薩傳法小僧,令小僧隨師兄普渡世人……”葉相僧在他身后唠叨著,易天行在前面捂耳朵:“不聽不聽,般若波羅蜜!住嘴!”

    “師兄高明,只是心經只修己身,般若波羅蜜乃是以無上智慧到達彼岸,小僧無此智慧……”

    “啊呀!”

    易天行沿著后園的湖跑了三圈,沒想到身后這和尚竟是輕輕松松地跟了上來,聽著這唠叨終于忍不住了,碰的一聲停住腳步,叉腰做潑婦狀:“你這和尚恁沒道理,恁羅嗦,究竟意欲何如?”

    這一著急,連唱腔也都出來了。

    葉相僧站在他身前,甜絲絲笑道:“師兄還是將那四個可憐人放了吧。我佛慈悲,怎舍見世間骨肉分離……”

    “stop!”易天行睜大了雙眼,“敢情你折騰半天就爲了這件事兒?”

    葉相僧微笑道:“這是第一件事兒。”

    “我不答應怎麽辦?”易天行開始耍無賴。

    “師兄心里早就答應了。”葉相僧一合什,躬下身子給他行了一禮。

    易天行一愣,這才想起自己心里早就已經做好了放人的準備。

    畢竟省城江湖不可能讓古家一人占著,這是很招忌諱的事情,何況當時也已經被蕾蕾說服,這趟回省城便是準備放那四個黑戶和尚。只是輕輕松松便被面前這和尚點了出來,他面子上卻不好過,哼哼唧唧了半天才說道:“給你面子,下不爲例。”

    葉相僧滿臉慈悲:“師兄才是真正有慈悲的大德。”

    “就這件事吧?沒事兒你就去放人吧,人還等著回家看兒子抱孫子咧。”易天行有些怕了這厮的作派。

    “還有一件事情。”葉相僧一合什。

    “啥事兒?”

    “菩薩點化,今后葉相修行佛法,便當入世,還要請師兄多多指點。”

    易天行品著這話里的意思,一時間傻了,半晌后才喃喃道:“難道你準備告訴我,你要還俗和我一起在社會上玩?”

    “爲什麽要還俗?”葉相僧睜著雙無辜的大眼睛,“不過師兄今后去哪里,我自然也是要去哪里的。”

    “難道要我帶著個大和尚開書店?!”易天行此時的眼神可以燒掉整座省城。

    “然。”葉相僧滿臉靜穆,渾體聖潔。

    “蒼天啊,大地啊……我的文殊菩薩啊!”易天行蹦了起來,對著省城冬日的天空破口大罵:“瞧你們把這孩子害成什麽樣了!”

    雪洗后的天空碧藍一片,偶有幾朵白云在緩緩飄浮,時聚時分,某一刻,卻將將遮住了淡淡的日頭,陽光從云朵的縫隙里滲了出來,宛如佛光彌漫。陽光給白云勾勒出了一道輪廓,若此時有人擡頭望去,一定會悠然發現,像極了一張慈悲俯看著人間的臉龐。

    人類的適應能力總是比他們想像的更要強。不出一個鍾頭,易天行便適應了自己多了個尾巴的事實,好在葉相僧此時也只是微笑著,並不多言語。他在寺門外接著肖勁松派人送來的年貨——又和上次一樣是個大紙箱子——又是獨自一人將箱子提進了歸元寺。

    進后園,走進那四位“可憐人”的囚房。

    “都走吧。”

    四位黑道大佬一時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應對。老邢終究是住的時間要多上一天,斟酌了會兒道:“您有什麽話請明講。”

    “大過年的,放你們回去吃團圓飯。”易天行還抱著那個大紙箱子懶揚揚站在門口,似乎根本沒有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

    老邢一聽這話險些老淚縱橫,和尚廟的生活真不好過,吃的是白水青菜,更不可能有桑拿按摩,最關鍵的是這一屋住著的四人平日都不知有多少仇怨,是睡也睡不安心,生怕被人下了毒手,真是比在監獄里的生活還要苦,度日如年是一點兒也不誇張——這時乍一聽可以走了,怎不喜形于色?

    “哪有這麽簡單。”四人里最陰煞的那位開口了,“你究竟想干嘛?”

    易天行微咪著眼看著他:“你是我第三個抓的,姓舒?當天你喝高了,正在床上和姘頭胡天胡地,沒帶保镖,所以你不服氣?”

    其實聽了另外三人的遭遇,這人早就心寒了,只是仍然強硬著:“古三厲害,我是知道的。”

    “我的厲害你不知道。”易天行冷冷哼了一聲,真火命輪里的道心微微一脹,試了試從六處偷看到的上清雷法,心神化爲一股氣勢往那人身上壓去。

    姓舒的那人面色一白,張口欲言,卻說不出來一句話,雙手捂著自己的喉嚨,呵呵作響。

    其余三個黑道大佬面無表情,實則幸災樂禍。

    “阿彌陀佛。”葉相僧又準備像在說法堂里一樣開始念往生極樂咒爲此人超度。

    這下易天行倒是分了心:“大慈悲的,怎麽不攔我?”

    他松了心神的控制,姓舒的流氓頭子緩過勁來,胸口一陣劇痛,嘴一張吐出來一坨東西,細細一看卻嚇的不淺,原來是一坨血塊。

    葉相僧微笑合什道:“師兄有大智慧,或許你這才是真正的慈悲。”

    易天行再掃了這四人一眼:“還認爲這件事情不簡單嗎?”

    “簡單簡單,古少爺高德厚義,我們領受了。”

    “以后出去了老實點兒,壞事兒少做點兒,當然,要你們完全不做,那是不可能的。不過做壞事的時候,多想想天上,明白嗎?”

    這四位已經被葉相僧洗過一遍腦了,內心深處對于未名的神佛存在早就怕的要死,當然,他們最怕的還是易天行鬼魅般的身手氣勢,還有那個所謂佛子的名頭,老林插話道:“易先生,這次事情是我們不對,您需要什麽補償?”

    江湖人要顔面,縱使內心深處已經怕的要死,面上卻還要淡淡不在乎的立著牌坊。

    易天行看了他兩眼,靜靜道:“說句真心話吧,真的盡量做個好人,這個世界,好人通常還是會有好報的。”

    話糙理不糙,理糙拳頭不糙。

    他說什麽,那四位也只有聽著。

    “以后每個星期來歸元寺報一次道,如果沒來,那就對不住了。”易天行淡淡地威脅著,掌心吐出一道天火,在目瞪口樣的四人眼前緩緩飄至那桌整整齊齊的翠綠麻將上。

    嗤的一聲輕響,木桌絲毫未損,那些極難熔的麻將子在瞬間化爲了一蓬刺鼻輕煙。

    易天行睫毛微垂,心經一運,那蓬刺鼻輕煙緩緩在空氣中凝結成了一個十分煞人的黑色骷髅頭!

    “別想著逃,這九幽冥首隨時能找到你。”易天行開始習慣性地胡說八道。

    四位膽大的黑道龍頭被這一手嚇的不善,臉色慘白,八條腿像篩糠一樣抖了起來。

    世界上有些人不見得怕死,但肯定怕不明白的詭異存在,此乃人之常情。正如想跳樓自殺的人,如果忽而見鬼,只怕第一個反應也就是喊著母親的名諱哭著奪路而奔,而不會想到自己本來就是準備變成鬼的那個人。

    有些滿意于這幾位的反應,易天行側了側身子,讓出了門口的道路。

    夜色漸漸降臨,歸元寺唯一的一台二十九寸菲利浦彩電被易天行抱到了后園,拖了老長的電線,擱在了茅舍的正對面。

    “師傅,這位置怎麽樣?能看見不?”他回頭對茅舍里喊著。

    “嗯。”

    調了半天天線,閃雪花的電視機終于出了圖像,正是吉祥喜慶的大年夜新聞聯播。

    “今天全國各地人民歡度除夕,北國松花江畔霧松片片,南國廣州花市……”

    在乏味的背景音中,易天行把紙箱子拖了過來,從里面一樣一樣地往外搬,又給自己安了個大靠椅,終于將一切收拾妥當了,便準備去前院喊了幾個臉熟的僧人進來一起熱鬧,不料包括斌苦大師、葉相僧在內誰也不給面子,不肯來。

    他有些興趣索然地回到后園,從桌上取了一瓶酒和些果子往茅舍里扔了過去,便往躺椅上一坐,先啃了根雞腿,又把酒精爐子點著了,開始炖麻辣火鍋,往紅油翻滾的湯里燙著滑溜溜的鴨腸豬腦,跑到前殿要了一大桶飯,便開始香香地吃了起來。

    大葷啊……難怪和尚們不肯進來。

    易天行抹了抹油糊糊的嘴,吃飽了便開始盡孝。

    他把酒瓶蓋擰開了,給面前的小白瓷杯斟滿,回身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向著茅舍里一低頭:“祝師傅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休弄喧,俺家活了上千年的老猴不愛聽這個,換個新鮮辭兒!”老祖宗的聲音嗡嗡響著。

    易天行跪在地上苦著臉撓撓頭,半天后憋了一句出來:“那祝師傅早日脫困,給徒兒證婚。”

    “出這破園子還須耗些時辰,說的恁早了,不過倒也喜慶,就依你。”

    易天行一聽這話,手腕一翻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笑咪咪地站起身來,屁股剛要落在躺椅上,卻聽著身后的茅舍里傳來一陣極煩燥的尖叫:“這潑鳥給的是什麽破酒?辣死俺家了!”

    接著便是一陣吐舌抿唇的嘩啦痛苦之聲。

    少年一愣,跑到茅舍外,把身子靠上柔軟如沙發般的金剛伏魔圈,側著腦袋問道:“師傅,這可是如今最好的茅台啊,不愛喝?”

    “哪有這辣的酒?你這徒兒不HD。”

    易天行吐了吐舌頭,才想起這位當年喝的可都是果酒黃酒,白酒這玩意兒出來的時候,他老人家已經被關在這歸元寺里了,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師傅,那斌苦和尚,還有這和尚的師傅師祖們孝敬你的是什麽酒?”

    “酸酸潤潤的,倒也不知道名字。”茅舍里的老祖宗似乎也有些犯愁。

    好在爲他準備年貨的,不知道是小肖還是小肖新收的那位善于拍馬溜須的魏子,紙箱看著尋常,里面的貨色倒是極好的東西。易天行東翻西翻居然摸出來了一瓶葡萄酒。

    他湊到眼前細細看著,驚喜喊道:“師傅,這玩意兒好,你接著。”一甩手就把酒瓶子扔進了茅舍。

    老祖宗在茅舍里喝了兩口,咂巴了兩下嘴,便不再言語,看來頗爲滿意,半晌后。

    “就是這個味兒,以后多整點兒來喝。”

    “這是華夏長城出的干紅。”易天行咋咋舌,“多整點兒?幸虧今兒喝的不是1978年份的蒙塔榭。”

    火鍋還在翻滾著,麻辣的香氣溢滿整個后園,他正翹著腿看電視,春節聯歡晚會的開場舞已經開跳了,筷子上夾著柱青菜便往沸紅湯里伸去,便這時卻眼前一花,火鍋不翼而飛!

    他下意識回頭,便聽見茅舍里那老孫頭一面喊辣一面大嚼的聲音。

    “師傅,給徒兒留些。”易天行很愁苦,早知道他老人家如今不止愛吃果子,就該備兩個鍋亞。

    當徒弟的自古就命苦,沙僧要挑擔子,猴兒要打妖精,八戒什麽都不做,但經常被人放蒸屜里受水氣烘烤作開胃菜,也是苦差使——少年郎無可奈何地扁扁嘴,拿出花生瓜子慢慢嗑著,雞腿零嘴慢慢啃著,就著茅台小酒慢慢飲著,無比委屈地看著電視屏幕。

    電視機里一個姓郭的可愛胖子正在演小品,他演的那位人物正挾著軍大衣去火車站給同事排隊買票,一面往台下走,還一面給台下的觀衆打著招呼:“有事兒您說話!”

    易天行不知爲何有些困了,或許這半年來的生活讓他有些疲乏,而在這除夕之夜,在這團圓之時,與自己的師傅大人呆在一處讓他感到很放松,感到很安全。

    “師傅,有事兒您說話。”他朝后方喊了句,便腦袋一歪,在躺椅上睡著了,手中的瓜子簌簌落在了地上。

    過了會兒,滿天的繁星從云朵里鑽了出來,將微弱的光灑在后園里,天上沒有月亮。茅舍的木門吱地一聲被人推開,一個穿著破舊袈裟的黑影慢慢走了出來,就倚坐在了門旁的石階上。

    茅舍外的空氣中似有感應,淡青色的伏魔金剛圈漸漸顯現了出來。

    那黑影破舊的袈裟之外,是一雙毛茸茸的手掌,那雙毛手掌輕輕一招,易天行落在地上的瓜子輕飄飄地飛了過去。黑影一面咧嘴嗑著瓜子一面說著:“你小子不怕凍,就不給你加衣裳了。”

第三卷 圍城 第二十三章 初春一夢

    第二十三章 初春一夢

    這是一片靜寂之地,這是一片佛光普照之地。

    佛光是什麽?不外乎就是些淡淡融融的金色光芒加諸人心的感覺罷了。

    易天行輕輕揉揉鼻尖,在心里這般想著,卻發現自己一摸摸了個空,沒有手指,也沒有鼻子。

    淡金色的光芒在這一片虛無之中漸漸彌散開來,他有些詫異地發現自己看不見自己的身體,只是通過一雙眼,看著眼前的變化。

    忽然間一陣心悸。

    佛光無處不在,耀得空間內金色煌煌,不知從哪一瞬間起,光線的顔色漸漸起了變化,分出層層的濃淡來,一層濃金如赤焰,一層淡金若夕晖,便是這樣的光線疊加,讓身處空間里的易天行感到無比心慌,覺得這些光線似乎都是有意識的存在。

    仿佛爲了證明他的心中所想,佛光深處隱隱有聲音傳來。

    “找到他!”

    這聲音很古怪,不像是一個人說不出來的,但又聽不出多個口音相加,就像是一萬人被訓練了一萬年后,用盡所有力氣用同樣的聲調,在空曠的廣場上聲嘶力竭喊出來了這三個字。

    “找到他!”

    “找到誰?”

    易天行惘然地漂浮在空間里,喃喃地下意識問道。

    沒有人回答他,層層惑人眼神的佛光異彩不停變幻著深淺,深處里不停傳出那三個字。

    “找到他!”

    “找到他!”

    飄浮于無盡空間里的易天行終于怒了,雙眼微咪著吼道:“誰在玩玄虛?出來!”

    佛光深處陷入了沈默。

    忽然空間里的某一處的光線扭曲了起來,一尊像,一尊菩薩像,一尊右手持劍左手持蓮的菩薩像——正是那位文殊智慧菩薩的寶像,以某種易天行無法理解的方式,緩緩出現在了他的眼前,寶像仿似中空,飄飄煥煥,似乎隨時可能湮滅。

    “可憐這些佛性在世間飄散著,無意識的訖語卻沒有忘記。”

    菩薩檀口未開,語言已至。

    易天行有些恍惚,欲待拜倒,卻發現自己沒有身體,轉瞬之后,仿佛明悟了某些事情,有些癡癡然笑想著:“爲什麽所有的故事的背后都有一個大陰謀?爲什麽每位主角都要腳踩祥云來破此陰謀?”

    “誰被囚著?誰不見了?爲什麽要我找?”他恍恍惚惚問著。

    他不知道此時看見的是夢境還是什麽。

    如果說是夢,這夢境顯得太真實了一些,如果不是夢,那眼前的一切,根本無法解釋,這位菩薩的神識爲什麽要進入自己的精神世界,更不明白那些萬重佛光后面又是何等樣的人物。

    文殊菩薩依舊是那副千年不增動一紋的肅穆神情,而一些話語卻輕輕擊打在易天行的心頭。

    “那人不見了,天上便有了紛爭,有許多位失敗者被打下了凡塵,這種情況失衡已久,佛有好生之德,所以要挽回這種情況……”

    菩薩眉毛順順挺秀氣,雙目閉著挺莊重,眉宇間一粒朱砂挺漂亮,說出來的話卻很含糊。

    易天行緊張地想咽口水,卻發現沒口水可以咽,他還不大習慣自己的神識飄在精神空間里的感覺,這種宛若真實夢境的感覺

    “紛爭是什麽?”

    “成佛的道路有千萬條,然而有些道路卻爲另一些人所反對。”

    “明白。”在若實若虛的夢境中,易天行依然明白的很快,“理念之爭最迂腐,也最糊塗,華山氣宗劍宗那套玩意兒,沒想到西天還在玩。”

    “自成佛,苦修佛,上千年來的沖突,愈演愈烈了,而那位再不出現,只怕將來被打落凡塵的仙佛會越來越多,三界的秩序將會大亂。”

    “菩薩是諸佛之師,難道不能從中調和?”

    文殊菩薩一直緊閉著的雙眼忽然一下睜開,萬丈佛光刹那間從那淡青雙瞳里猛地迸發。

    “佛度世人,卻度不了自身。”

    “那怎麽辦?”易天行忽然心頭一陣痛,憂心忡忡。

    “去找到他。”

    “爲什麽是我?”

    “因爲你是你。”

    “和尚們都喜歡說廢話。”少年在夢境中仍然不忘習慣性地腹誹,當然更不會忘記做出恭敬無比的表情,只是不知道對方看不看得見。

    “我該做些什麽?”這句話其實從他來省城后便斷斷續續問過幾個人,可惜了哉,從來沒有人給過他一個確實的答案。

    “做屁!”

    易天行愕然,心想菩薩這句話何其粗豪?忽然發現不對勁,這聲音挺耳熟的,下意識地雙眼往上望去,便看見一團光芒正漂浮在精神空間的上方,氣勢無比囂張,一股力量波動遙遙向著空間里的邊緣掃了過去。

    “滾!都給老子滾!”

    老祖宗的聲音在空間里追逐著那些萬重佛光,挺凶狠地罵著,叱著,喝著。

    佛光重重背后的神秘人物們似乎頗爲驚懼,漸漸沈默散去,那些不同層次的佛光也漸漸煥散,整個空間里便只剩下無盡的黑暗和一個蠻橫四處沖撞的光團,還有一尊低首無語的菩薩分身寶像。

    蠻橫的光團飛到易天行眼前,漸漸露出身形,一身極破舊老黃的裂裟,也掩不住袈裟下這位的大神通大囂張。

    “文殊老兒,你莫挑唆俺徒兒給你賣命,瞧在當年靈山上你給俺文憑的情份,俺不難爲你,速速去了也罷。”

    文殊菩薩不易察覺地輕輕歎了口氣:“大聖下界又已逾五百年,難道不想再回去?”

    老祖宗把鼻子一歪,送了個白眼過去:“牛牽到北京還是頭牛,俺到了西天還是只猴子,回去作甚?”

    文殊菩薩的分身寶像也漸漸散了,留下這古怪的師徒二人。

    “怎麽?嫌師傅俺不肯告訴你真相?”

    易天行迷迷糊糊笑道:“哪兒敢啊?”

    “那你爲啥要問這些破佛?”

    “冤枉!”可惜在夢中他扮不出委屈的樣子,“是這些大人物來找我的。”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若不是你天天想著此事,這些被貶到凡塵,早失了一身神通空留佛性的家夥,又怎能入你夢來?”

    “咄!”老祖宗食指驕橫地一指,“回去!”

    “不要啊,我還什麽都不知道!”

    “過日子需要知道油米鹽醋,不需要知道娘的陰謀故事。”

    隨著這聲暴喝,易天行悠悠醒來,雙眼一睜,便看見身前的火鍋里凝著的紅油,身旁一大堆瓜子殼,還有那台在正在播放中央電視台天氣預報的菲利浦彩電。

    身上有點點積雪,看來昨夜雪又降下省城。

    原來真是初春一夢。

    他揉揉有些發澀的雙眼,轉過身去對著茅舍,輕聲說道:“師傅啊,該告訴我的還是得告訴啊,不然活著總感覺被別人蒙在鼓里,這感覺是相當的不好。”

    老祖宗嗡嗡作響若黃鍾大呂的聲音終于在他腦里響了起來:“你有力量嗎?”

    易天行苦笑,摸摸右手尾指上的金戒指:“如果說在人間,那我有些力量。”

    “那知道了又有什麽用?”

    易天行搖搖頭:“有階段性的目標,那麽做事情會比較有方向感,比較容易見效果。”

    “那好,去把那……什麽什麽天的小道士們都殺了。”

    少年咋舌:“難度高了些。”

    “……”

    “我到底該做些什麽?”少年終于難得地吐露了一絲絲不耐煩。

    “更高更快更……”

    “強屁!”易天行開始學師傅說粗話,“這大概就是爲啥古镛那老兒要把鵬飛工貿給我管,要讓俺學學血火打殺,將來碰見真正的敵人的時候才不會心軟?師傅你這人不厚道,明明都是你使的壞,卻不肯明講,還硬說自己不認識古老狐狸,哄誰家的孩子呢?”

    老祖宗笑了:“瞎猜總是一件顯得太蠢的事兒。”

    “別用笑來掩飾。”易天行沒好氣道,“您的光輝形象咋能和軍師這種沒品角色聯系起來哩?”

    “渾小子!”聽著這家夥句句帶刺,老祖宗面上挂不住了,“要不是怕你將來死的太容易,我干嘛逼著你入世修煉?”

    “我不知道你爲什麽會被菩薩挑中,給扔了下來,但我喜歡你小子,所以不想你死的太難看。”這句話老祖宗沒有說出口。

    易天行睜著一雙無辜閃動的大眼睛:“流氓堆兒里能修行到什麽?如果是要積鐵血殺氣,那您應該把我整到部隊去才中,如果是要學王者之氣,您應該把我丟到香港去拜入黃大師門下。”

    “世上無人能走我修行的道路。”老祖宗說道:“我乃天生的神通由道入佛,你卻要經后世曆練,俗世的生活對于你來講是不可或缺的。”

    “無所謂,生活本來就是得過的一件事情,讓自己和身邊的人能幸福就好。”易天行挑挑眉毛。

    “萬千人命消散于汝眼前,一瞬而愛別離,生死苦,種種心劫,汝能不動心否?”

    “不能。”易天行回答的像脆豆一樣脆,“如果這是成長的目的,那俺甯肯回家賣紅薯,拾垃圾去。”

    易天行知道先前神識所見並不是夢,文殊菩薩分身寶像的話讓他隱約間明白了許多東西。西天少了位重要人物,下面的人開始鬧騰,政治斗爭再次上演,失敗方被打落凡塵……上三天領著道門的令谕,大約是在中土各地寺廟里尋找那些菩薩尊者們的轉世之身……但這是佛門內部的事情,怎麽又和道門扯上關系了?

    “您也是斗輸了被逐下來的?”他試探著向茅舍里問道。

    “扯蛋。”老祖宗驕縱之氣漸起,“俺下來的時候那人還在,不然誰能把我整下來?”

    “那人如今不在了?”

    “……”

    易天行鼓足勇氣道:“師傅,我別的不要求,您給我句明話,那位到底是誰?是不是一大巴掌就能將你壓著的那位?”

    茅舍里沈默了良久,然后傳出來一聲:“嗯。”

    佛祖不見鳥。

    歸元寺后園的冬日枯枝被一陣無由風刮地簌簌作響,似乎極爲畏懼,地平線那頭剛剛探出頭的一輪紅日也忽然被一層烏云遮住顔面,似乎不想聽到什麽。

    茅舍四周靜寂許久,易天行喃喃自語道:“師傅你是對的,這事兒太大,小子我扛不動,不應該知道這個。”

    萬事萬物皆有定數,一九九五年大年初一這天,易天行在省城歸元寺后園里輕輕搖頭,想當作自己沒有聽到這件事情,從而將自己置身事外,安全地生活……直到很多年后,他開始蹲在廁所里洗尿布的時候,才開始苦笑,才明白一九九五年時的想法,確實太單純了些。

    塵歸塵,土歸土,歸你做的,永遠還是歸你做,這事兒逃不開忘不了跑不掉。

    某處山中,云深處有人家。

    縱使此間氣息宛如仙人洞府,卻也沒有除去人間新春味道,屋外滿地紅屑和淡淡煙火氣,證明了先前有人在這兒放過鞭炮煙花。

    此時的屋內傳來陣陣咳嗽的聲音。

    清麗不可方物的秦梓兒緩緩擡起面龐,看著桌前的父親:“爹,從省城回來兩個月了,你的傷好點沒有?”

    上三天當代門主秦臨川帶著憐愛的神情看著她:“癡兒,無須再爲此事自責,也怪我沒有將事情的原由講與你聽。”

    秦梓兒長長的睫毛微微眨了下。

    “我任門主以來,最得意的事情便是將門下的年青子弟分了出去,組了六處,交由政府。如此才能不讓這些鮮活生命消失在那些無謂的爭斗中。”秦臨川擡頭,視線似乎直透屋頂,直視無窮天空,“上三天組派以來,便不停地往各處廟宇尋找一些人物。而爲什麽要找那些人,清靜天的長老們卻從來不肯說。”

    他歎了一口氣:“梓兒,你沒有經曆過那些事情,不知道我們要面對的是何等樣恐怖的存在,雖然那些人和歸元寺后園那位比起來境界要低很多,但也有非凡俗人所不能具備的神通。當年門內師兄弟每戰一處,雖然最終會取勝,卻是死傷慘重。所以從我接手之后,便一直暗中與長老們抗衡著……只是再過數年,仙人們便會下凡,到時是何等樣境況,就非你我所能妄測的了。”

    秦梓兒擡起頭來:“女兒在省城助易天行對付清靜天的長老,父親對這件事情是什麽看法?”

    “從你入道之始,長老們便認爲你是繼祖師之后,最爲聰慧之人。”秦臨川看著女兒的雙眼,“對事物你有自己的判斷,我不會妄圖影響你,只是要記住,不可太盛。”

    “易天行的身份是謎,不知道他會在今后的斗爭中是什麽樣的變數,而奚長老葬身于昆侖峰頂,清靜天的長老們一定不會輕易放過他。”

    “長老們長年不下山,又信奉著不能妄干世事的原則,在世俗社會里應該不會對他造成什麽影響。”

    秦臨川搖搖頭:“前日心血來潮,我卜了一卦,感覺頂多兩三年之內,易天行有一大劫。”

    “我留了一門心法給他。”

    “我知道,你周師兄一直在問六處五樓那門內是什麽。”

    “父親不責怪我私傳他道術?”

    “呵呵。”秦臨川一笑,眼瞳里卻沒有笑意,“既然我已經決定了不再聽從長老們的說辭,那麽將來面對天罰是自然的事情,這人間的力量強上一分,將來保留下來的機會也就多上一分。”

    “仙人們真的很強嗎?”

    “強這個字用的不貼切。”秦臨川認真說道:“你要記住一點,仙人也是從凡人修煉起的,所以不要有畏懼之心。”

    秦梓兒緩緩點頭,面上閃過一絲堅毅之色:“父親,那我開始閉關了。”

    身后傳來一陣腳步聲,易天行皺眉回頭,發現是一大堆光頭。

    以斌苦主持爲首,葉相僧爲副,歸元寺佛宗隱門里的數十位弟子齊齊走了進來。易天行咪眼看著,發現這些和尚自己大多都見過,就是那次爲了救小紅鳥而在后園玩疊羅漢的事情,這些大和尚的手掌都帶著稀奇古怪的真言經咒與自己的身體進行過親密接觸。

    想到小紅鳥,他這才想到那胖家夥還沒回來,不知道做什麽去了,遙遙神念只是感覺著它還在西方某處呆著。

    回到眼前,他雙手負在身后,好奇道:“這是做什麽?”

    斌苦大師合什微微一笑,便低身行了個大禮,后面的僧人們也紛紛躬下身去,一時間袈裟飄飄,場間好不壯觀。

    “噫,這麽客氣?”易天行正有些飄飄然,便看見葉相僧不停給自己使眼色,這才一醒,趕緊側身避開。

    和尚們拜的自然是茅舍里的那位。

    斌苦大師輕聲禮頌道:“南無我佛。”

    身后僧人齊聲贊頌:“南無我佛。”

    聲音在庭院內袅袅蕩蕩,經久不絕。

    不是南無阿彌陀佛,不是南無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卻是南無我佛。

    易天行自然知道南無是梵文,禮敬的意思,只是不明白他們爲什麽要說南無我佛。

    這個疑問一直持續到開始在斌苦的禅房里吃早飯。

    “我佛是什麽意思?”

    “我寺之佛。”斌苦大師微笑應道:“別處寺廟供的是佛之金身,本寺供的卻是佛之真身。”

    “肉麻。”易天行端著大碗滋溜喝了幾口稀粥,“俺那師傅哪是什麽佛。“

    “斗戰勝佛,莫非護法未曾聽說過?”斌苦大師滿臉迷惑,“爲免驚駭世人,所以本寺兩百年來規矩便是只稱我佛,而不具法名。”

    易天行一口稀飯噴了出來:“……我早忘了這碼子事兒了。”接著皺眉道:“知道你這大和尚隱藏的深,所以你知道師傅身份也不是什麽大驚奇,但人多嘴雜,雖然都是隱門弟子,但總要小心傳了出去。”

    “尋常弟子自然不知道老祖宗的身份,這秘密向來只有本寺主持一人知曉。”

    “呀,不小心被這人偷聽到了。”易天行看了一眼身邊正挑著白生生素面,而若有所思的葉相僧一眼,獰笑道:“斌苦大師,要不要俺這山門護法幫你進行殺人滅口的工作?”

    葉相僧這些天的心神真的變了,竟沒有白這無聊的小子一眼,反自合什微微一笑,肉麻純真處讓易天行雞皮疙瘩直起。

    斌苦大師呵呵笑道:“葉相便是本寺下任的主持。”說完這句話,他便去了前殿,預備今天最重要的點頭柱香的事項,禅房里剩下易天行和葉相僧兩人。

    “葉相,升官了得請客啊。”他拍拍葉相僧的肩膀。

    葉相僧微微一笑,將自己身前的那碗素面推到他的眼前:“面條味道比稀粥好。”

    “小氣和尚。”易天行搖搖頭,“昨晚上吃的太油,今天得吃點兒白粥粥清一下腸胃。”

    葉相僧終于保持不住笑容,猶豫半晌后說道:“師兄啊,以后還是少在寺里犯戒吧。”

    易天行撓了撓頭,呵呵笑道:“你說的對,我以后注意下。”

    鍾聲響起。

    時針指向了八點正,歸元寺一九九五年的頭柱香便要開始點了。大殿前已經來了許多香客,人聲鼎沸,但卻都不得殿門而入,知客僧們正在維持秩序。

    “諸位居士,請按秩序排隊,本寺點香八點半鍾開始,禮佛在于心誠,不在于先后之別。”

    知客僧不停地喊著,下面擠作一堆的香客卻沒人理會,要不是爲了搶著新年頭道香給來年求個好福緣,誰會願意大過年的,一大清早便從暖烘烘的被窩里爬了起來。

    所有人狂熱的眼光都盯著殿外那個大銅爐

    與殿外的熱鬧景象相比,殿內卻是另一番模樣。

    清晨的大雄寶殿顯得有些幽暗,沁涼的青石地板上站著數人,潘局長今天穿著便服,跟在一個人身后。

    那人頭發有些花白,精神矍爍,寬廣的前額微微發亮,穿著一身很平常的夾克,身上卻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種權重者的味道。

    “斌苦大師,今日打擾了。”

    斌苦主持滿面平靜:“您能來,也是對宗教工作的關心。”

    那老者將雙手背在身后,微微笑道:“這是宗教界的盛事,我也早想來看一下了。”

    說話間,斌苦從身后的僧人手中接過一枝粗香,低眉遞給那老者。那枝粗香外體通黃,約摸有幾根手指頭粗細。

    老者雙手接過,微微一笑,眉角卻有些自嘲之意,略斟酌了會兒,還是在身旁的火上點燃,然后恭恭敬敬插入殿前的香爐中。

    斌苦大師又遞了一枝粗香過去。

    老者一愣:“兩柱?這是什麽說法?”

    斌苦微笑道:“天下無雙佛前成雙。”

    老者灑然一笑,便依言做了一遍。

    一直在幔后偷窺的易天行皺了皺眉頭:“爲什麽要點粗香?這應該是方內人才點的,老和尚這著不合規矩。”

    一直跟在他身旁的葉相僧甯靜應道:“既然對方要點香,那便點,只是這頭柱香還是要留給真正虔誠的施主居士才對。”

    “小人啊。”易天行贊歎道:“又不能得罪領導,還要堅持原則,原來做和尚也是辛苦的事情。但斌苦這一手不夠好,既然已經下水,便不能做半套戲,何苦來著。”

    “師兄不去見那人?這可是你引薦來的貴客。”

    易天行看著老者那張經常上電視新聞的臉,堅決地搖了搖頭:“這世上最複雜的事情就是宗教和政治,我現在已經被你們拖到一宗事兒里面了,另一椿事兒我是堅決不碰的。”

    “師兄今日眉宇間有憂色。”

    易天行默然,任誰知道自己的命運和一椿神佛公案扯上關系了,都會不堪重負,轉而問道:“爲什麽葉相你今天精神似乎也不很好。”

    葉相僧勉強一笑:“昨夜不知爲何,總睡不安穩,似乎做了個奇怪的夢,在夢里面萬丈佛光閃耀,不知是否意有所指。”

    易天行面色微變,數息之后,深深吸了一口氣,輕輕哼著:“妹妹你坐船頭噢,哥哥在岸上走,恩恩愛愛……”

    這是他減壓的方式,雖然顯得古怪了一些,但效果很明顯,眉宇間的憂色漸漸淡了,露出那副不在乎的神情來,一拂袖往殿后行去。

    “念佛堂桌上擺的是什麽?”

    “西遊記的浮雕。”

    “難怪眼熟。”

    二人說話間,大殿里的“點僞香”工作已經結束,那位領導和隨著的潘局長被知客僧迎去偏殿用茶。

    “大師,請問易天行同學這時在寺內嗎?”觑著個空兒,潘局長輕聲和斌苦大師問道。

    斌苦微微一愣:“潘局長尋易居士何事?”

    “沒什麽。”潘局長自然不方便明說,他要找易天行一是言謝,二是想問問那古家少年郎從哪里把那四個流氓頭子放回來了。

    斌苦合了一什:“或許還在睡吧。”

    易天行沒有睡,他正和葉相一前一后站在歸元寺某一間殿內,二人興致勃勃地執著頂端包著紅布的實木棍,往面前那個黑黝黝的大鍾上撞去。

    鍾聲再起。

    殿外人聲複又喧嘩,衆多善施居士紛紛往那大銅爐前擠去,縱在寒冷的初一早晨,也硬生生擠出了幾分紅火的感覺。熱鬧之中,殿宇之間,銅鼎之旁,也不知踩落了多少雙臭鞋,擠破了幾件衣裳。

    青煙陣陣里,新的一年開始了。

第三卷 圍城 第二十四章 小書亭

    第二十四章 小書亭

    知識就是力量——大不列顛培根子曾經曰過。

    易天行沒覺著這句話多麽有道理。他已經在省城開了兩個月的書店,日子過的安穩之極,他明白這絕對不是書店里這些帶著油墨香氣的書籍帶來的力量,而是自己非人的力量神通壓制住了省城里那些心懷不軌的人。

    書店就開在省城西南墨水湖邊的街口,一個門面連著后面的三間臥室,一間被改作了書庫,門面里堆滿了各式各樣的書籍刊物,生意雖然不好,但也勉強能過,反正他也只是需要個生活的幌子,並不太在意收入。

    老邢老林這四位省城江湖的大佬迫于易天行的“佛子之威”,又被那個他胡謅的“九幽冥首”嚇得不淺,早已喪失了挑戰和逃跑的勇氣——勇氣這東西就是這麽簡單,一旦失去,再找回來就很難了——這些天來四人老老實實地按時每周去歸元寺報道上香學佛,但后來報道集合學習的地點,卻改在了墨水湖畔的這間小書店里。

    因爲這里有明師。

    葉相僧一直跟著易天行打理書店,整天穿著一件粗布袈裟遊走于書販學生之間,滿臉溫和微笑地迎接著四周人等投來的異樣目光。這等定力,縱使是易小妖也自歎不如。而這位愈發有大慈悲感覺的僧人,自然理所當然地接過了教育流氓的光榮任務。

    “今天,我們要學習的是百業經的第四個故事:能願比丘,這故事講的是殺生之報,短命多病……”

    書店后面的小屋內,葉相僧這般緩緩說著,那四位流氓頭子恭謹無比聽著。

    流氓頭子喜歡這位清俊和尚,不喜歡這小書亭的老板,因爲和尚很溫柔,老板很凶。

    易天行在小屋內扛了一大麻袋書往前面的門面走去,瞪了這幾個老家夥一眼:“呆會兒快點兒把讀書心得寫出來,不要像上星期一樣拖到晚上十一二點,這葉相是來給我打工的,不是給你們當義務老師的。”

    流氓頭子學習的過程,就是墨水湖一帶風聲鶴唳的時辰。

    這四個流氓頭子經曆了歸元寺之囚,膽子忽然變得小了很多,雖然年前易天行單刀捉人的強人舉動讓他們很絕望,再沒有挑戰古家的勇氣,但習慣了以陰險之心度人,總擔心在一起聽課的另三位“同學”會不會在來往墨水湖的路上設伏,所以總是帶著很多保镖打手。

    這下墨水湖的居民可就開了眼,每周三的晚上,都能看見一溜的混混兒們沿著一間小書店分排站著,每星期都能看見香港黑幫談判片的真實上演。

    這種情況在易天行表示輕微的不滿后終于飛快地結束。

    但人多嘴雜,省城江湖終于知道了這間小書店是古家那位孤膽少年英雄開的,加上那四位流氓頭子孝敬的結果,于是墨水湖一帶沒有一方江湖勢力膽敢進駐,原有的一些小混混也早就很自覺地退出十里以外。從一九九五年的二月起,小書店方圓三公里之內,西南至湖畔,東北至歸元寺旁,成了省城上治安最好的地段。

    這種情形一直維系到易天行離開省城,多年以后還有些老住戶在回味著當時的太平。

    “當時不聞戰叫,只聽見:太平!太平!”

    魯先生曾經說過。

    這些天易天行也在學習,認識了些書商后,去搜了些梵文入門來看,什麽喀喀啦嚓的學了半天,到了也沒有鬧清楚,去年在高陽縣城小池塘處看見的那些金光大字到底是什麽意思。

    但還是要學。知識雖然不是直接的力量,但獲取力量最簡單的途徑就是這個——兩月之中,他時常在歸元寺后園里複習著坐禅三味經,自然更不可能放棄秦梓兒從手指縫里漏給他的那兩門道法,心經愈發純熟,修爲日增,但想到大雪山頂上那三個渾身道家仙氣的修士,仍然覺著不夠——也曾經想過是不是得從師傅那里整點兒菩提門的功法來練,但老祖宗一句話讓他打消了這個念頭。

    “小孩子舞大錘,那叫找死。”

    經過數日沈默的思考,他開始負重跑,肉體的鍛煉也是變強的一個方法。把右手小指上的金戒指變成了一根五百斤重的鏈子套在了腰上,他開始每天晨跑,就沿著墨水湖的岸邊,在清晨的霧氣中奔跑著。

    墨水湖不小,約摸有個二十幾平方公里,一般人跑不下來。

    而易天行腰上纏著五百斤重的金箍,也沒覺著多累。縱使在繁華的都市里,他不敢跑的太快,但仍然不過半個小時左右跑回小書店。

    這情景終于被有心人看在了眼里。

    那些天天和他一樣晨起運動的老爺爺老太太們看著這少年從湖的這邊出發,三四十分鍾后又從湖的那邊回來,開始總以爲這少年是坐著公共汽車,但想著沒有人會傻成這樣吧?于是開始紛紛議論,這神奇的速度少年也成了湖邊居民們的談資。

    而易天行自以爲很收斂,根本沒有注意到這些。

    一天清晨,省田徑隊的教練也慕名而來,觀賞傳說中可以以四百米的速度跑十公里的強人。這位教練在樹林里看著易天行出發,便開始計時,等到易天行面不紅氣不喘汗不流地從湖的另一邊跑回來時,他掐下了秒表。

    然后傻了眼。

    “三十一分四十二秒。”

    這個速度如果去參加馬拉松比賽,可以和肯尼亞的黑瘦朋友們較量一下了。

    第二天。

    易天行跑回湖邊,蹬了兩下腿,悄無聲息地把金鏈子收到尾指上化成戒指,然后咪著眼看著面前這位中年人,有了以下的幾句對話。

    “同學,你好。”

    “嗯,我現在沒有上學了,請問有什麽事?”

    “我是省田徑隊的賀教練,剛才看見你跑步,有些興趣。”

    易天行心里咯噔一下,趕緊說道:“噢,怎麽了?”

    “你跑的很快啊,湖這麽大,你居然半個小時就能跑一圈。”

    “呵呵,您誤會了,我每天都是跑到歸元寺,然后坐車去湖那邊訂今天的書。”

    “啊?”

    “我是個開書店的。”

    “別騙我。”教練不知道面前這個年青人爲什麽不願意表露自己的能力,“我昨天也不信,所以今天是騎著摩托車跟著你跑的。”

    易天行微咪著眼,心里想著是說今天跑步怎麽感覺奇怪,原來是有人跟蹤。

    “你想說什麽?”

    “想不想參加田徑隊。”

    “不想。”

    “爲什麽?”

    “就是不想。”

    “如果跑出來了,將來的人生會很精彩的。”

    “怎麽個精彩法?”

    “嗯,可以獲得很多的榮譽。”

    “不想要。”

    “可以有很好的經濟收入。”

    “運動員能有多少收入?陳躍玲現在在美國也要做生意,我現在不用做事也有錢花,挺好的。”

    “原來是個小富翁,但……可以爲國爭光啊。”

    易天行撓了撓頭,不想再說什麽,拍拍屁股走人,一面走一面心想:“如果自己一妖怪去參加奧運會拿金牌,等于一大老爺們變性參加女子百米……玩這種不公平競爭,那咱國家的臉才叫丟了。”

    留下身后無助和困惑的省田徑隊教練。

    這些都是生活中的小插曲,卻對生活的步調産生了影響,那日后他只好把修練跑步的時間改在了深夜,便是這一改,卻發現了些奇怪的事情。

    葉相僧每到深夜,便會枯坐在湖邊,看著如墨夜湖,滿面安靜。

    “坐了幾天了,在想什麽?”易天行從腰上取下金鏈,在和尚的身邊坐下,手指頭甩著鏈子玩,金鏈在夜色里化爲流火。

    葉相僧微微側頭,忽然說道:“師兄,修佛的目的是什麽?”

    易天行想了想:“我比較同意胡適的意見,最終在于勘破生死關口吧,人生大苦便是此事。”

    葉相僧微微一笑:“那是度己,度人卻要有顆慈悲心才成。”

    易天行無語看天,半晌后幽幽道:“慈悲這事情真的很複雜。去年我曾經救過一場火……發現自己能救人性命,真是件極快樂的事情,也曾經想過今后的人生是不是應該當一個兼職的救火員,但后來才發現省城一年得鬧上萬次火,消防隊每天都要出動幾十次,我區區一人怎麽可能管的過來?或許我骨子里真有些冷血,便干脆沒理這事。”

    葉相插言:“救得一人便是一人。”

    易天行看著湖面平靜道:“同時被火困著的兩人,我如何選擇救誰?救此是慈悲,不救彼又是什麽?”

    葉相搖搖頭,滿臉慈悲:“救得一人便是一人。”

    “你天天夜里呆在墨水湖邊做什麽?”易天行無言笑了笑,轉而問著。

    “救人。”葉相僧雙手合什站了起來,粗布織就的袈裟在夜風里輕輕飄拂著,“上個月有位婦人在這里跳湖,我擔心以后還會有人自殺,所以天天夜里來這里等。”

    “古人守株待兔,葉相守湖待溺。”易天行搖搖頭,“如果真要救人,你就該去府北河上的廊橋,那里差不多隔兩三天就有人往水下蹦。”

    葉相僧也苦笑了起來:“所以你說的對,你我都救不了所有世人,所謂救人不過是安慰自己罷了。”頓頓了輕聲說道:“原來修佛就是讓自己心安。”

    有些無力的話語在墨水湖上空飄浮著。

    易天行拍拍他的肩膀:“你這和尚是真和尚,有顆慈悲心,我沒有心不安的想法。”

    他站起身來,持金鏈當空舞:“我修佛的目的也很簡單,就是想變強一些,能夠保命。”

    少年說的是真心話,他在拼命地修行,拼命地找到讓自己變強的方法。

    數月的修行,讓他的精神和肉體都到達了巅峰狀態,某一日坐在歸元寺后園里冥想,如紅玉盤般的真火命輪繞著已如初蓮大小的道心緩緩運轉,絲絲真元缭繞,安美異常。

    他忽然心頭一動,有了靈犀不點也通,想到在文武巷四十三號里曾經用過的那招,雙目一睜,三台七星斗訣疾催,體內那粒飄渺道心開始微微發漲,輕輕柔柔地在真火命輪上一觸,便激出一段天火逼至了指間。

    他擡起右臂,挾著一陣輕微噼噼啪啪的聲音,瞄準了茅舍。

    用無上心經控制著神念,將食指第二指節處的那粒天火壓縮成成了極細微的一點小星。

    芥子之微,卻要耗用極大的心神控制,才能抵住天火浩然的反彈——易天行清楚地感覺到這枚小火星里蘊含著極強大的威力。

    坐禅三味經一運,體內命輪疾轉,一股沛然若御的力量由體內直沖右臂,便有如壓縮空氣般,硬生生地將指節中那粒天火逼了出去!

    淒厲的破風聲響起,那粒天火宛如將空氣割開了一道無阻力的通洞,沿著那條筆直的幽黑線條往前急發,竟似比子彈的速度還要快上幾分。

    一瞬間,伏魔金剛圈起了反應,淡青色的的法陣微微一現。

    而這粒天火竟似尖銳無比,生生地破開了道小口子,從伏魔金剛圈上鑽了進去。

    眼尖的人或許能看見,這粒天火在被淡青色金剛圈所阻時,竟在極短的瞬間內消失不見,下一刻才出現在圈里。

    破空?!

    易天行眉梢一挑,知道自己玩出了一個極厲害的花樣,連伏魔金剛圈都能打穿,那還有什麽避彈衣能擋得住?天火早就消失在了茅舍之中,沒有什麽動靜,他也不會擔心,因爲里面住著自己的師傅,那個最厲害的大妖怪。

    “不錯,有進步。”老祖宗如是說。

    聽到難得的表揚,易天行將食指放在自己唇前,輕輕往指頭上吹了口氣,擺起了西部牛仔的惡心姿式。

第三卷 圍城 第二十五章 交易

    第二十五章 交易

    葉相僧又一次講完了課,將有些疲憊不堪的四位流氓頭子送上車,才回了書店。看見易天行坐在櫃台邊閉目冥想,便知道他又在練功,見他如此刻苦努力,終于忍不住問道:“感覺師兄最近很有緊迫感。”

    “是啊。”易天行醒了過來,起身將賣的最火的大唐雙龍傳擱在櫃台最前面,“不知道以后會碰見什麽厲害人物,趁最近比較悠閑趕緊練練塊兒,準備打架。”

    正說著厲害人物,小書店外面便走進來了一個人,那人穿著身夾克,夾克上面別著枚晾衣夾子。

    易天行擡起頭看了他一眼,又低頭去整理自己的書:“大主任很能忍得住,到今天才來。”

    周逸文笑了笑,宛如孩子般童真的笑容竟將幽暗的小書店照亮了。他側身看見葉相僧,微一沈忖,卻是一驚,歎道:“省城這個小書店真是藏龍臥虎。”

    葉相僧微笑不語,給他倒了杯茶,三人進里間坐了下來。

    易天行擡起頭看見這二位臉上都是如此純良和善,不由苦笑道:“不是臥虎藏龍,是絕代雙嬌。”隨口問道:“周大主任今天前來有什麽吩咐?”

    “易兄弟最近過的挺安穩的。”周逸文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莫測高深的葉相僧。

    “我這人向來低調。”易天行笑著回答。

    周逸文也忍不住笑了:“省城四個大流氓忽然失蹤,春節的時候又忽然被放回來,任手下如何發問也不肯說這些天到底發生了什麽。接著便是每個星期準時到你這小書店來聽課,每次聽課的時候,一幫混混兒便在這居民區四周老實等著,這陣仗可大了,把咱們的潘大局長折騰的不善。鵬飛工貿的人更是隔三岔五便往這小書店送孝敬。俨俨然這間不起眼的小書店快要成爲省城黑道大聚會的地點,你居然還說自己低調?”

    易天行苦笑道:“你也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那四個流氓頭子現在有葉相僧保著,倒不怕我欺負,相反卻怕另外的三個人會暗中使壞,所以不帶人是不敢來。”

    “閑事不要提。”周逸文見他沒有回避葉相僧的意思,便直接說道:“易兄弟把東西還我吧。”

    “什麽東西?”易天行滿臉愕然。

    周逸文微微笑道:“兩個月前你去我們辦公室參觀了一下,當時我借了你幾本書,你還沒看完?”這話說的很客氣。

    “瞎扯啥?”易天行呵呵一笑,“就我們三個人不用粉牆一樣地來裝點句子,明說了吧,我什麽時候拿過你們六處的東西?”

    “拿倒是沒拿。”周逸文依言直接說道:“我當時也納悶,所以在六處大樓里查了幾十天,就想弄清楚你那天夜探六處到底是爲什麽。后來直接有機會接觸你的檔案,才知道你記憶力驚人,那你要看什麽東西,自然不用拿走,直接記下來才好。”

    “有機會接觸?”易天行皺了眉頭,轉而問道:“你身爲浩然天在省城的負責人,難道不能看到我的機密檔案?”

    “你的檔案級別現在是三A。”周逸文回答道:“即便是我要調閱,也很費功夫。”

    “三A?又不是炸金花,級別越高越麻煩。”易天行的臉像苦瓜:“這級別是誰定?”

    “政府。”周逸文很同情地看著他。

    “啊,我的幸福生活啊。”

    “別打岔,你到底在六處看了些什麽東西?”

    發現自己的乾坤挪移轉移話題大法沒有奏效,易天行笑咪咪地說:“既然你都不知道,我會傻到告訴你嗎?”

    周逸文嚴肅地說:“我這次來是正式的交涉,畢竟你是佛門中有地位的人。”

    “和尚也分很多種,有花和尚,有酒肉和尚,有幫秦王打天下的和尚,有喜歡打鞑子的和尚,也有會耍賴的和尚。”易天行指著自己笑道,看見周逸文臉色有些發黑,趕緊安慰道:“你畢竟是代表政府出面,我怎麽也不能在你面前承認什麽吧?”

    “好好好。”周逸文直擺手,“我不用你口頭上承認什麽,但至少你得還我點兒面子。”

    易天行從與秦梓兒的合作中已經感受到了上三天年青一輩的誠意,心里琢磨著以后總要和清靜天的長老們動手,那和浩然天便不能撕破了臉皮,沈默了會兒后說道:“你說說看這面子怎麽算。”

    “咱們現在不是敵人吧?”

    “不是敵人難道是情人?”

    周逸文靜靜看著他:“小師妹離開省城的時候說過你是可以信賴的對象。”

    易天行微微皺眉:“你想要我做什麽?”

    “真沒有興趣爲政府做事?你應該清楚,你的敵人不是我們浩然天,至少在你沒有作奸犯科之前,我們不是敵人。”周逸文喝了一口茶。

    易天行搖搖頭:“省城這麽太平,哪里需要我做什麽?”

    “你不知道。”周逸文歎了一口氣,“往年我一直呆在北京西山,雖然全國各地都有六處,但省城這塊兒是特例,自從梓兒下山后,省城便是由吉祥天管理修行方面的事情。她在省城一日,小公子的名聲便會震著外道邪人不敢擅入,如今她回山,這省城便開始有些不安靜了。”

    “我怎麽沒感覺到?”易天行撓撓頭,“別玩危言聳聽這套,你們六處的實力我雖然沒有正面碰過,但想來對付些人應該簡單的很。”

    “按正常情況來講確實是這樣,我們有一整套的信息處理系統,各地的修行者都在掌控之中,一般不會出什麽問題。”周逸文微微皺眉:“只是最近省城會來一些人,這些人的實力我們也不是很清楚,爲防萬一,所以想請你出手。”

    “噢?”易天行來了興趣,“是哪里的人?”

    “是台灣來的商人。”周逸文道:“正因爲是來投資的客人,所以政府方面要禮貌接待,我們也不好監視的太明顯。”

    易天行皺眉:“這商人有什麽古怪?”不知爲何他感覺到這位商人和自己一定有什麽瓜葛。

    一直在旁邊安靜聽著的葉相僧緩緩應道:“看來林伯要來省城了。”

    周逸文看了他一眼,知道這位是歸元寺的得道高僧,對他能喊出那位台灣商人的姓名,自然也不奇怪。

    “林伯?”易天行又在撓頭,“這名字聽著挺耳熟。”

    “莫殺聽過沒有?”周逸文問他。

    “沒有。”

    周逸文極古怪地笑了:“那你這次如果和他遇見了,一定特別有意思,那人和你一樣,也是玩火的。”

    易天行的眉毛彎了起來:“想起來了,當初秦梓兒爲了進歸元寺,用的借口便是要借天袈裟一用,而借天袈裟,好象就是爲了對付這個叫莫殺的人。”他納悶道:“記得那位林伯應該是去年底就該過來的,怎麽現在才到?”

    “梓兒在省城,他們不敢過來。”周逸文看來對自己的小師妹真是無比崇拜。

    易天行嗤之以鼻:“那你找我干嘛?如果是商業活動,自然沒什麽事,如果那林伯身邊的噴火保镖要做壞事,你們六處逮了不就行了?”

    周逸文嚴肅地說道:“這位林伯是七十年代末忽然發家的古怪商人,雖然在台灣是出了名的善人,經常修繕寺廟,但他手下的莫殺卻是出了名的不講理凶殘,我們上三天台灣一支曾經想過向林伯索要贊助,結果被這人生生在埔里花海中燒死了許多門徒。”

    “原來你們是仇家。”易天行很鄙視上三天墮落成了黑道。

    “明白就好。浩然天是政府部門,不可能牽涉到這些斗爭中,吉祥天全部門人也隨著梓兒回了山。”他湊到易天行耳邊輕聲說道:“但……清靜天的人手可能會出來,到時候如果把莫殺的狠煞性情逼出來了,五行秘法里的火門亂噴,這省城可就慘了。”

    老虎要下山——秦梓兒和易天行看來都低估了神秘清靜天的決斷之力。

    “嗯?”易天行一張嘴發出古怪的聲音,露出白白的牙齒,“好消息,我正愁昆侖太遠,自己懶得找上門。”

    葉相僧微微一笑,知道這位色厲內茬,在給自己打氣。

    周逸文沒好氣道:“按道理我們應該保護林伯這個商務代表團的安全,但你知道,名義上我們和清靜天還是一門,所以……這個……”

    “不方便?”易天行笑著應道:“原來今天是請我出山做保镖。”

    “哪能呢?”周逸文笑的那叫一個甜,“您在佛門里身份多尊貴啊,我是想請您參加大后天晚上的接待酒會。”

    易天行冷冷道:“清靜天的長老們難道不想來找我算帳?哪用得著我去找他們。”

    周逸文臉上露出童真笑容:“三個大長老都奈何不了你,他們哪敢來對付你。”

    易天行微微一笑,心里卻有些發慌,如今的他自然知道,當時在文殊院講法堂里和清靜天的三位長老萬里神識之爭,雖然最后慘勝,卻是憑借了一些外在的很神妙的力量,勝的很是僥幸糊塗。

    “你們這不等于是出賣同門?”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周逸文嚴肅道:“我們只遵守法律和政府命令,這是一直以來六處的第一原則。”

    “說的好聽,那你自己作保镖,別來煩我。”

    “……”

    “給我講講清靜天的情況。”易天行不開玩笑,既然始終要面對清靜天神秘莫測的力量,那自然要趁這次浩然天站在自己一邊時,好好琢磨一下。

    周逸文沈吟少許,葉相僧知機微微一笑,自去前面的門面站櫃台、賣書、迎接可愛小女生愛煞的眼光。

    “我沒見過長老,一個都沒有。”他端起冷茶,咕嘟灌了一口。

    易天行微微閉目:“我不理你見過沒有,說說實力,說說人馬。”

    “上三天里最神秘的就是清靜天,浩然天的存在,在一些高級政府官員中不是秘密,而清靜天究竟擁有何等力量,沒有人完全清楚。”他看了一眼沈思中的少年,“我手上有個名單,這名單很關鍵,上面寫著一些隱藏在世間的清靜天高人。”

    易天行接過單子看了兩眼,眼角急速跳動了幾下:“真好玩,原來武當那位掌教真人也是清靜天的長老。”名單上還寫著些沒名的人物,但他知道這些人物一定在世俗世界里有著不平凡的位置。

    他擡頭平靜看著周逸文:“這名單是秦梓兒的父親通過你的手交給我的?”

    周逸文沒有想到他一下就看出了事情的底細,微笑道:“希望你不要誤會這是一次利用。”

    “是利用。”易天行很認真,“不過既然是互相利用,我也不會有什麽吃虧上當的感覺。”

    “清靜天會有多少人入省城。”

    “兩個。”

    “人不多。”

    “什麽東西多了就不值錢了。”

    “我只盯這兩個人?”

    “要小心子彈。”

    “哪兒射來的?”

    “我手下的,或者是一些清靜天擁有,而我還沒有查到的勢力。”

    易天行忽然覺著和周逸文交流是件很輕松的事情,不由微笑道:“我保住林伯的命,你給我什麽好處。”

    周逸文想了想,下了決心:“以后不論你犯了什麽罪,我可以當作看不見……”他豎起一根食指,“一次。”

    “我是守法良民,這好處等于沒有。”易天行平靜看著他,“我需要清靜天,不,是上三天這七十年來每一次行動的卷宗,你能不能給我?”

    周逸文霍然變色,半晌后方緩緩道:“這事情太大,我需要請示。”

    “請示六處的頭頭你的大師兄,還是秦門主?”易天行微笑著,給他的杯中摻了熱水,“如果我把清靜天的那兩人殺了,會有什麽后果?”

    “沒有后果。”周逸文平靜道:“這一點我可以向你保證,我們一向很擅長做這些清潔工作。”

    易天行眉頭一挑:“看來你們是準備栽贓陷害那個叫莫殺的人。”

    “交易都有黑暗的一面。”周逸文伸出手去。

    易天行握住了他的手:“你先請示,我也再考慮一下,希望這交易能有個光明的尾巴。”

    送周大主任上車遠離,易天行站在小書店的外面,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看著圍在葉相僧旁邊詢問少女漫畫的女學生,輕輕捏了捏下巴。

    好日子還沒過幾天啊。

    葉相僧終于擺脫了好奇少女們的圍堵,來到他的身旁,合什道:“師兄慎重。”

    “明白。”易天行微微皺眉,“看來那位秦門主比你我想象的要深許多,與虎謀皮這種事情我可以爽快答應,但具體怎麽做,還得走一步看一步。”

    葉相僧合什道:“阿彌陀佛,佛有慈悲心,我不贊成師兄破戒殺人。”

    易天行微笑著看了他兩眼,拍著他的肩道:“別瞎想什麽,我自有分寸。”他看著周大主任轎車離去的街道,微笑想著:“想和我一起玩?我奉陪。”

    忽然想到現在還在西邊不知哪里的肥鳥兒子,他心中好生牽挂,三味坐禅經在心里緩緩吟誦,一股淡淡氣息從小書店門口彌散開去,順著春日的青青樹枝往天上擴散,街上的行人感覺到心中歡愉卻不知何解,而在他的神識中,無數光點漸漸彙攏遠離,一瞬之間,與極遙遠處的一個小光點呼應相連……

    “沒死沒傷,一天只動十幾里地,這破鳥碰見什麽好玩的了?”易天行覺得好生古怪,不知道小朱雀是怎麽回事,明明感應到它一應正常,卻偏偏沒有疾飛回城,而是像只“豬寶寶”一樣在西邊的地界慢慢挪著。

    “難道碰見什麽母鳥,所以見色忘爹?”易天行想它想的著急,十分惱怒,轉身對葉相僧說道:“師兄幫忙看店,俺去打個電話。”

    葉相僧一愣:“給誰打?”

    “給孩子它媽,俺也要找點兒安慰!”

    省城火車站正在大修,候車室出站口全部被綠色的防護布包裹著,只露出上面破舊的牆面,顯得有些怪異,就像是穿著綠布裙子的老姑娘。

    一胖一瘦兩個人從出站口下的通道里走了出來,這二人身上穿的衣服有些破爛,式樣也有些古怪,就像是當年學大寨時的村委會主任一般,臉上也滿是黝黑之色,一看就是經常做農活的人。

    易天行放出神識去探那肥鳥,氣息雖然彌漫卻是極淡,一般的修行人根本感應不到,縱使坐著轎車離去的周大主任也沒有感到異樣。

    而這兩位農民伯伯卻是在那一刻同時擡頭,望向省城春日漂亮的天空。

    “師兄,二十幾年沒下山了,這省城咋忽然多了位高手?”胖子問道。

    “是啊,不是斌苦和尚的味道,難道台灣那個歹人已經到了?”瘦子回道。

第三卷 圍城 第二十六章 農民

    第二十六章 農民

    在省城的大街上走著一胖一瘦兩位農民伯伯。

    這兩位農民伯伯,胖的那位姓陳名三星,瘦的那位姓梁名四牛,二位均是川中人士,世代居住臥牛山中,習得祖傳功法,練的是鐵板硬橋,以養豬爲業,以種地爲生,腳踩黃土背迎天,汗滴下土且肥田,小村寡民的日子過了幾十年,身子康健,生活樂無邊,吃飯不缺鹽……咳咳……總之是很幸福的兩位老人家。

    之所以這次會別了家中結發妻子,放牛孩兒,來到這繁華銷骨的省城,全因爲數日前這二位隱于鄉間的高手接到了一塊千里傳令。

    令牌是木做的,上面紋著一面清靜天境。

    陳三星和梁四牛明白自己平靜的生活結束了,上一次他們出山還是二十幾年前,那一次他們也是來這座省城,這座有個文殊院的省城。

    他們二人無門無派,打小便跟著村子里的一個老人家學習道法。七十年前,他們的師傅還不是老人家,是川中意興飛揚的高手,和昆侖派殺出來的一位高手大戰三天三夜,一招惜敗,就此隱于伏牛山不出,那昆侖弟子惜他大才,邀他出山,他堅決不應,只是答應若以后若有事,可以木牌傳令,不論自己或是門人弟子絕無二話。

    那名昆侖弟子便是驚才絕豔的上三天首任門主。

    木牌在上三天首任門主兵解后,便歸清靜天長老掌管。

    自然,這二位面相朴實的農民伯伯便是清靜天派出的高手。

    陳三星牙齒很好,五十多歲的年齡了,還喜歡啃豬肘子,這時候他領著師弟在省城著名的好吃街上走著,看著旁邊攤販呦喝的食物,不禁咽了咽唾沫。

    “師弟,二十幾年沒來,省城東西的味道還是這麽香。”

    梁四牛悶聲悶氣地應了句,兩個人便扛著編織袋往攤上走去。

    “兩位吃點兒啥?”攤主是位中年婦女,看著面前這兩個窮酸的農民樣,說話有些陰陽怪氣。

    陳三星有些困難地想了想,把手伸進自己黃綠上衣里,捏了捏里面用回形針別著的手絹厚薄,嘴唇微張道:“給我們來兩碗面條吧。”

    一會兒后,“砰砰”兩聲炮響,兩碗紅油面條被那中年婦女扔在了桌子上。

    面條從紅油里露出白生生的腰身,似乎在嘲笑著窮人的寒酸,上面星星點點的蔥花倒是頗爲誘人。梁四牛聞著面碗里的香氣,極憨厚地笑了笑,拿起筷子便開始風卷殘云,不過是四筷子,一海碗又麻又辣的面條便被這位仁兄吞落肚里。

    陳三星吃法又與他不一樣,用黑木筷尖小心翼翼地將面條挑起、微微卷動成一團一團的小面圈,然后再在面湯里蕩蕩,沾上些蔥花紅油,再美美地送入唇齒間,細細咀嚼著,半晌之后吐一口熱氣,面上回味良久,竟像吃鮑魚龍蝦般享受。

    吃的秀氣,速度卻也不慢,不一會兒功夫面碗也見了底,他端起碗來,一仰脖將碗中的剩面湯一滴不漏地喝了。

    梁四牛幾口吃完了這面,便眼巴巴看著師哥慢條斯理地享受,陳三星放下碗來,溫和笑道:“胖牛兒,要不要再來一碗?”

    “師哥,不要了,我們先去找住的地方吧。”

    陳三星從內衣里摸出手帕,慢慢打開,從里面取出三張一元錢遞給了中年婦女。中年婦女余光里看著他手指甲中的黑泥,像看見蟑螂似的神經質一抖,這三張錢就飄到了地上。

    如果易天行在旁邊看著,肯定要問問她,你家天天在攤子上和小強跳舞,在這扮啥純潔呢?

    中年婦女手上本來還端著只客人吃剩后的碗,這一抖便抖出了問題,碗中的冷剩油湯全部潑在了旁邊桌的客人身上。

    好巧不巧,旁邊桌上坐的恰好是染紅發穿單夾克在溫柔春天里戴墨鏡的那類人——俗稱混混兒。

    中年婦女演技絕佳,馬上從不屑一顧避之不叠轉成驚駭莫名聲嘶欲裂:“不關我事,是這兩個人。”

    渾身被潑滿了冷油湯的小流氓可不管這事兒,甩手就一巴掌扇了過去,中年婦女臉上挨了一個耳光,蹲在地上嗚嗚哭了起來。

    憨厚的梁四牛眼睛圓睜,便想上前,卻被他師哥拉了下來。陳三星輕聲說道:“忍。”

    流氓還不肯罷休,要這中年婦女賠償損失,陳三星好不容易擠了過去,腆著老臉道:“這位小兄弟,這件事情我們也有不對,要不然洗衣服的錢,我們給出了吧。”

    流氓看了這瘦巴巴的老頭兒兩眼,極輕蔑地笑道:“你這鄉下老頭,要賠嗎?我這衣服可是名牌,兩千塊錢一件,你拿錢來吧。”

    陳三星臉上的皺紋深成了問號:“啷個恁貴噢。”

    “冤有頭,債有主,我兄弟是明眼人,這事兒跟你沒關,快滾開。”流氓一把將陳三星推的老遠,明知道這些老農民身上榨不出什麽油水來,自然不會願意浪費時間。

    梁四牛趕緊上前扶著,憨厚問道。

    “還忍不?師哥。”

    看著人群里被推搡地無助哭泣的中年婦女,陳三星咳了兩聲,有些黯淡地說了聲:“忍。”

    兩位二十多年沒有進過城的老農民相攜著離開了這里,沿著省城漂亮的馬路緩緩向前走著,背有些佝偻。

    離開了二十多年,才發現原來的人民旅社早就不見了,才發現如今的招待所都流行標間了,才明白自己身上帶的盤纏已經不夠找到處住了。

    春天到了,省城忽然下起雨來,一陣雨攜一陣寒,街道上的空氣頓時顯得寒冷了數分。陳三星和梁四牛兩個人已經在人防工程改的小旅館里住了兩天,這兩天里他們餓了就吃兩個饅頭,渴了就喝點兒自來水,日子過的挺苦,但卻沒有想過要回去。

    因爲他們此行是受清靜天之請是來除魔衛道的,而這些天在省城看見的諸多不平事愈發讓這兩位老人家相信,如今這世道果然不太平,如果不能在省城除去那兩個殺人如麻的魔頭,不知這世間百姓還要受多少苦。

    于是他們忍耐。

    這天中午,爲了省錢的兩個人主動出了地下通道,背著兩個編織袋,蹲在街旁的報亭下啃著饅頭,看著從天而降的雨水,陳三星又咳了兩聲,緩緩說道:“應該就是這兩天了吧?”

    “嗯。”梁四牛一口塞進去了半個饅頭,含糊不清地應著,頭發上面滿是灰塵。

    陳三星又緊了緊身上的單衣,衣裳上的青黃之色已經被洗的糊成一團:“最近這幾天一直有人盯著我們。”

    梁四牛擡頭看了一眼正坐在街對面咖啡廳里的一個年輕人,點了點頭:“師哥,現在壞人太多,我們要忍到什麽時候?”

    “能忍則忍。”陳三星把被水星濺濕的頭發往后胡亂絡了下:“不要忘記師傅和那位昆侖派的高人定下的規矩,我們修行人,不能胡亂對凡人出手,我們比他們強的太多,隨便動一下就可能要了他們的命,這樣不好這樣不好,何況我們都是種田的,曉得大家生活都不容易,不好欺侮弱小,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我更要學會忍耐。”

    他嚅嚅說著,就是一個在村口講古的老頭兒。

    “喂喂,那誰,快起來,不要蹲在這里。”有披著雨衣的城管隔著老遠呼喊著這兩個老農民。

    梁四牛疑惑問道:“蹲哪兒也要管?”

    “城里的規矩是多些。”陳三星牽著他的衣袖站起身來,走入了雨中,雨水漸漸大了起來,冰涼的雨水混著省城的氣息淋濕了他們全身。

    二人走進巷口,頭頂上的天空有一架飛機掠過。

    二人有所感應,同時擡頭,對視一眼,極憨厚地笑了。

    他們等的妖邪,清靜天長老們鄭重告知的妖邪已經坐飛機到了省城,他們馬上就可以開始除魔衛道,然后回家種田養豬,離這古里古怪的省城遠些。

    想到這些,兩個人很高興。

    人一幸福,老天便不開心了,兩位農民伯伯正在巷子口相視傻笑,里面便跑出來了幾個流氓。

    “滾遠點兒!”

    即便是農民,這也是修行后的農民,縱使亂雨迷人眼,梁四牛仍然一眼穿透層層雨簾,看見巷子里一間自行車棚里正熱鬧著,有人叫著有人打著。

    “師哥,有人打架。”

    “噢,那我們走吧。”

    “師哥,有個男娃兒遭搶咯。”

    “噢?那我們去勸哈。”

    “這幾位小兄弟,行善積德……”

    “砰”的一聲,一塊磚頭在陳三星老爺子的頭上碎了。

    鮮血緩緩流了下來,染紅了他花白雜亂的頭發。

    “你娃兒遭捶!”梁四牛暴跳如雷,睜著一雙牛鈴大的眼往手上拿著半截破磚的流氓逼了過去。

    陳三星一手扶牆,一手捂著額頭,輕聲喚道:“胖牛兒,忍到,忍到……”

    “師哥,我忍不住了。”

    “忍!”陳三星咬著那嘴被旱煙薰黃了的牙。

    巷子里傳了一聲女性的驚叫:“救命啊……”

    兩位老農民對視一眼,看到對方眼中的憤怒。

    “還忍不?”梁四牛碗大的拳頭捏地咯吱作響,緊張地盯著師哥。

    “欺淩婦孺,忍無可忍!”

    陳三星想到這些天來看見的不平事,心頭火起,終于不肯再忍。他一腳踩在小巷的牆上,下一刻人卻不知爲何到了巷內,一手提著正被毆打的年青男子,一手提著一位衣衫不整的女子。兩只手上泛著淡淡的黃光,黃光由上向下流淌,將這兩名被害人牢牢地護住。

    一干小流氓們傻了眼,有的掉落了手上的磚頭,有的提著正準備解褲子的雙手發呆。

    這是他們最后一次機會露出驚愕的表情。

    因爲梁四牛跺腳了。

    梁四牛悶喝一聲,跺腳!

    這雙在田地里行過萬里路的大腳板,跺在了小巷里的地面上!

    腳板與地面一觸,刹那間時光仿佛停止,右腳上套的那只解放鞋寸寸裂開,露出里面那只滿是老繭皮的腳板,鞋下的水泥地也仿佛變軟了,扭曲著吱呀著變著形,蕩起水泥地面上的水泊。

    這時,聲音才響了起來。

    “迸”的一聲巨響在小巷內響起。

    地面上積著的雨水都被這一腳給震了起來,化爲無數渾圓的水珠,挾著呼嘯的破風之聲在巷內四處橫行,風起處,正由天而降的雨絲似乎也被這一腳之威嚇的倒流,在巷內胡亂擊打著。

    巷中響起了密集的噼噼啪啪的聲音,就像機關槍一樣。

    聲音停時,巷內的雙側牆壁上全是坑坑窪窪的小洞,洞內可以看到新鮮的磚頭渣子!

    一腳震起的雨水便能將磚牆打成麻子臉,好可怕的力量!

    巷內所有的流氓只來得及悶哼數聲,便身上血花四濺,帶著無數細細的血洞死去!

    將已經昏厥過去的一男一女放置在巷外一個避雨處,兩位衣著破爛的老農民便背著編織袋迎著雨離開。此時雨漸漸大了,一片水霧中的省城高樓像是奇形怪狀的怪物,似乎想要吞噬生活在這里的所有人。

    “師哥,又要買鞋咯。”

    巷內橫七豎八躺著十幾個渾身血洞的死人。

    巷外一胖一瘦兩位老農民走進了省城的層層雨霧中。

第三卷 圍城 第二十七章 商人

    第二十七章 商人

    漫天雨水里,救護車的聲音,警車淒厲的警笛聲交織一片,竹林巷外一大片地方已經被警察控制住了,不時有擔架從巷子里擡出一具屍首,擔架上白色的單子全被染成了紅色,看著淒慘無比。

    在一旁的警車上,滿臉無助惘然地一對青年男女正在接受著警方的盤問,但卻根本說不出什麽所以然。

    這是省城開年后發生的最大的一起惡性殺人案件,守在外圍的各報記者有默契地沒有拍照,而是等著警察局等會兒的說明,這件事情太大,隨意報道是要負政治責任的。潘局長也從公安局趕了過來,滿臉鐵青地看著自己的手下們做著筆錄,查著痕迹。

    一場大雨,根本無迹可尋。

    法醫的初步鑒定報告出來了,一共十四位被害人,被害人是因爲身體被擊破許多小洞,尋致流血過多而死亡,但奇怪的是,這些小洞不像是霰彈槍的小鋼珠打破的,因爲上面沒有灼燒的痕迹,具體是如何造成的傷痕,在沒有進行進一步的屍檢之前,無法給出結論。

    潘局長濃濃的雙眉漸漸凝糾成一團亂麻,回到車上拿起通話器。

    “給我接六處。”

    竹林巷的對面是一家咖啡廳,透過外面雨水浸漫的櫥窗,可以看見里面有兩個人正在神情凝重的交談。

    “死的是些什麽人?”

    “一些小流氓在巷子里做壞事,然后……”

    “這兩位師叔下手真是狠。”

    “狠嗎?如果那兩位先前走了,或許出手的就是我。”易天行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真苦。

    周逸文冷漠地看著他:“死了十四個人,這宗命案總要有個交待。”

    易天行搖搖頭:“我只答應幫你看著這兩個人,沒答應你出手。”

    “那我們的協議不作數了?”

    易天行想了想,歎了口氣:“希望這兩位可愛的農民伯伯不是專程來找我的。”

    陳三星和梁四牛進了省城,便感應到了易天行往天上探去的神識,而易天行自然也感應到了對方的存在,于是這些天里一直跟著他們,看著這兩位久居山中的老農民在這繁華古怪的省城里遇見的事情,不知爲何,心中總有異樣的感受,有種莫名的好感。

    但想到現在雙方是在敵對的陣營里,不由一陣煩悶。

    “林伯已經到了,晚上省里要開接待酒會,你來不來?”周逸文平靜問道。

    “來。”易天行微微一笑,心想:“如果有陰謀,那就更要來了。”

    咖啡廳的門被人推開,一個穿著警服的人走了進來,外面雨大,淺綠的警服被水浸成了墨色。

    “這是誰做的?”潘局長坐在他們兩個人中間,毫不客氣地問道。

    “問他吧。”易天行把這個難解的問題扔給了周逸文。

    潘局長轉身盯著周逸文的雙眼,雖然是個凡人,但眼中的淩厲氣勢仍然讓周大主任一陣心慌,他沈忖半晌后道:“是兩個極厲害的修行人,潘局長你放心,最多三天之內,我會把他們交到你手上,不論生死。”

    潘局長滿意地點了點頭,又望向易天行:“被殺的人是不是你手下?”

    易天行咪著眼看了他一會兒:“難道你覺得這天下的王八蛋都在跟著我混?”

    “剛才問那對青年男女的筆錄已經出來了。”潘局長從衣服里掏出一疊紙扔到易天行面前的桌上,“光天化日,在巷子里搶劫強奸,這就是你們流氓做的好事,真他娘的該死!”

    局長很憤怒,任誰在自己的管轄范圍內發生了十四個人被殺的惡性案件,誰的脾氣都好不起來。

    易天行搖搖頭,吐了一口濁氣:“別指望我爲別人做的壞事買單。”

    “你現在是省城龍頭,我不找你我找誰?”潘局長說龍頭二字時唇角帶了一絲輕蔑和怒意,眼神淩厲。

    “我會查。”易天行冷冷地回望他。

    三個人說完話,便在咖啡廳里分了手,周逸文走之前說了一句話。

    “晚上酒會在白天鵝賓館。”

    易天行端起那杯苦澀冰冷的咖啡,沒有反應,只是聽著咖啡廳里壓低了聲音在放的音樂,縱使壓低了聲音,這歌仍然顯得那麽蒼勁且無奈。

    “是與非過眼似煙吹

    笑淚滲進了老井里

    上路對唱過客鄉里

    春與秋撒滿了希冀

    夏與冬看透了生死

    世代輩輩永遠緊記

    一天加一天

    每分耕種汗與血

    粒粒皆辛酸

    永不改變

    人定勝天

    ……”

    這是BEYOND唱的農民,黃家駒的遺作。

    “有點兒意思。”易天行笑咪咪想著那兩位老農民。

    墨水湖畔也在下雨。

    小書店今天沒有開門,里面坐著很多人,已經沒有足夠多的板凳,有的人就坐在了扎成一堆的新書上面。

    易天行在辦公桌后跷著二郎腿,看著面前這些人。

    “老邢啊,放你們出來的時候,是怎麽和你們四個說的?”

    省城黑道的四位大佬面面相觑:“你說要我們多做好事。”

    “今兒竹林巷那邊的事情,相信大家都知道了吧?到底是誰做的?查出來了沒有?”易天行很惱火,一方面是很痛恨那些人的行爲,另一方面是因爲這些人惹得兩位清靜天派到省城的高手動了殺機,殺機一起再難平伏,誰知道將來自己會吃多少虧。

    “是小四的手下。”禿頭的老林恭恭謹謹答道。

    “小四是誰?”易天行皺了眉頭。

    在他身后的袁野插話道:“就是以前跟著城東彪子的那個人。”

    “不是進了監獄了嗎?”

    “是啊,所以手下那些小弟就散了,也沒人管了,而原來城東和幾家交界那塊……”袁野看了一眼老邢那四個人:“現在沒人敢管,所以那些小子才敢胡來。”

    原來是這樣。易天行有些頭疼的想到,這治安的敗壞和自己還真是有些關系。

    人生于世,看來真不能無爲而治。

    “定個簡單點兒的規矩吧。”他的手放在木桌上輕輕敲著,發著咚咚的響聲,“強奸殺人這種事情,最好別讓我知道……”

    敲木桌的手指一停,咚咚的響聲也停了下來,正在聽著的衆人一驚。

    “如果我知道了,保證他死的會比今天這十四個更慘。”

    易天行微笑著看著面前這些掌控著省城黑道的人。

    “至于原來城東的那些小孩子,你們幾個該收的就收了,如果有瞎來的,都給我打斷腿趕出省城去。就說這話是我說的。”

    “明白了。”屋里的人額頭上開始出汗,知道從今天開始,省城江湖便要開展自查自糾的工作。

    衆人走后,易天行躲在椅子上苦笑了起來。

    “記得那次在小池塘邊說的話嗎?”

    “少爺指的哪句?”肖勁松看了袁野一眼。

    “如果黑社會有用的話,還要警察干嘛?”易天行摸摸自己的額頭,“今天才明白,有些事情確實想的簡單了。”

    “剛才和那幾個人說的,鵬飛工貿下面的人也要做到。”

    他面無表情地說著。

    “是。”

    “我讓你們查的那兩個人,私底下查,不要讓太多人知道,查到在哪里后,第一時間通知我。”

    “是。”

    “你們走吧。”

    “大少爺來了,他好象找你有急事。”

    “嗯?他住在哪兒?”

    “住在市駐省辦的招待所里,這是地址,他說不方便過來。”

    待衆人走后,他進了臥室,臥室里面有三個人,一個和尚正在忙著端茶遞水送鍋魁,另兩個看模樣就是餓壞了的老頭兒正坐在床邊上大嚼,腳下是一個被雨水打濕了的編織袋,袋上的積水正沿著花花綠綠的紋路流到袋角,打濕了下面的水泥地。

    易天行走到二人面前,笑咪咪道:“吃的還行吧?”

    “還成。”梁四牛憨憨地應道,鍋魁的油在他厚厚的嘴唇上泛著光,“第一次坐出租車,很快。”

    陳三星還是斯文卻快速地吃完了手中的吃食,感激地從葉相僧手中接過溫茶,喝了一口,抿了抿:“娃兒你叫什麽名字?”

    易天行苦笑著撓撓鼻尖:“不說也瞞不過,我就是易天行。”

    陳三星微微一笑,眼角的皺紋堆積成兩朵老菊:“我們是來殺你的,你還把我們接到你家來?”

    “省城所有人都在找你們,而我不想讓你們被他們找到。”

    “一飯之恩不能忘,可我們還是要殺你。”

    憨憨的梁四牛這時候才知道面前這看著溫厚的少年人,就是自己和師哥下山要殺的對象之一,不由張大了嘴,露出里面的吃食,看著滑稽無比;葉相僧卻忙著往茶杯里倒水,像是什麽都沒有聽到。

    “爲什麽要殺我。”易天行直視著這二個老頭子的雙眼,毫不退縮。

    陳三星癟了癟嘴,半晌后才嗫嚅道:“因爲你是壞人。”

    “我壞在哪里?”和兩位可愛老農民進行辯論賽,易天行忽然覺得成竹在胸。

    “剛才在外面的都是些什麽人?”

    “嗯,都是些江湖人。”

    “不對,都是些身有血光的惡人。”

    “好,縱使他們是惡人。”易天行直視著陳三星溫和的雙眼,“爲什麽要殺我?”

    陳三星忽然沈默下來,微微擡頭看向右上方的牆壁,半晌后:“如果看娃兒你剛才的說話,似乎可以說明你是好人,但我怎麽知道你是不是在演戲給我看?從我們師兄弟進這省城開始,你便一直跟在我們身后,不要以爲我不知道,只是想等著那另一個妖人來了后,我們一起除了比較簡單些。”說完這話,他有些古怪地看著葉相僧一眼,喃喃自語著什麽,卻沒有人能夠聽清。

    易天行撓撓頭:“跟著兩位呆了兩天,小子也受了兩天教育。”他說的是真心話,轉而微微一笑:“清靜天請二位長老下山,本應該是隱秘之事,爲什麽現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

    “誰知道了?”

    “浩然天。”

    “噢,那是同道中人,知道便知道了,我也不會去請他們幫忙。”陳三星茫然道。

    易天行冷笑道:“老前輩,你可知道浩然天也在請我殺你們,不然我怎麽知道你們來了。”

    陳三星的眉頭又皺了起來:“不應該啊,大家同道中人……”

    易天行在心底歎了一口氣,心想這二位真是一顆童稚之心,在這黑暗汙濁的省城里真是難行寸步。

    小屋內一陣沈默。

    “娃兒,我很難相信。”

    “明白,所以我想請二位給我點兒時間查一下這事情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們咧次下山還有次事情。”

    易天行微笑道:“明白,還是那句話,請二位給我一點時間查一下,包括你們要做的那件事情。”

    “我不信!”一直憨憨拙拙在床邊坐著的梁四牛忽然吼道:“清靜天的道兄也都是得道高人,如果不是天性良善,怎能入道?像我們師兄弟在山里種田幾十年,他們怎會唬我胖牛,死吧,賊小子!”

    話音一落,他擡起粗壯的右腿,便要往地上跺去!

    膝蓋一擡,嘶的一聲粗布褲子被里面的肌肉崩裂了道口子!

    易天行在心里歎了口氣,他白天已經親眼見過這只腳在雨巷中殺的可怖景象,卻緩緩向椅后躺去,沒有任何反應。

    葉相僧雙手合什,雙目微閉,淡淡佛息缭繞身邊。

    那只沾著泥水的赤足,那只一跺腳便秒殺十四人的神足,破空踏下!

    空氣似乎都受不了這一腳之威,微微震動起來,在那只腳面四周變著形。

    “迸”的一聲悶響。

    小屋內空氣蕩漾,一道大風從床邊刮起,一股氣勢壓迫人心,屋內四周的物什被這空氣一震,都被壓的粉碎,木桌、帶著油墨氣的新書、沒吃完的鍋魁、新買的床單、桌上的鏡子……全部被壓成了碎片,像雨點一樣擊打在牆上,叮叮作響,好不動聽!

    雖然駭人,卻遠沒有白日里的殺傷力——因爲這只腳沒有跺下去!

    這只腳被一只手輕輕松松托住了!

    下一刻,陳三星咳了兩聲,把自己的手從梁四牛那只滿是泥水的腳下挪開,把手掌在編織袋上胡亂擦了兩下,站起身來。

    梁四牛滿臉茫然,也跟著師哥站了起來。

    “娃兒,我不能相信你。”他看著一臉平靜的易天行,“雖然你剛才沒出手。”

    “明白。”易天行恭恭敬敬說道。

    “你學的歸元寺的方便門?”陳三星看著他,“麻煩給斌苦大師帶聲好,就說我兄弟來省城了。”說完這句話打開編織袋,從袋里取出一塊臘肉遞了過去。

    “難得下山,沒帶啥子好東西,這塊臘肉你幫我帶給斌苦,我和他道門有別,就不去見他了。”

    易天行很是吃驚,沒想到這兩位老農民一樣的可怕修士,居然認識斌苦和尚,再看著自己接過的臘肉,卻又是忍不住苦笑了起來。

    “和尚怎麽吃肉?”

    “噢,也對。”陳三星摸摸自己花白的頭發,有些尴尬,“那娃兒你吃了吧。”

    說完這句話便帶著自己的師弟往屋外走去。

    “兩位前輩不如這幾天就留在這里,要知道外面有很多人在找你們。”

    “找到我們了又怎麽樣?”陳三星沒有回頭,瘦削的肩膀卻帶著股天下一肩挑的悍猛味道。

    易天行在白天便憑著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說服兩位老人家回了書店,本就沒指望能夠說服有些迂腐的二人化敵爲友,能夠不見面就對殺,已是極好的結果,不由讷讷笑道:“難道下次碰面我們就要開始打架?”

    “娃兒,你有兩天時間搞清白咧件事情的顛顛兜兜。”陳三星說道:“我不在這里和你動手,不是信你的話,只是這里是居民區,我們一動手,那些凡人會遭殃,還有就是二十幾年前我們曾經錯殺過好人,所以現在出手很小心,不願再犯前頭的錯,你明白沒有?”

    “明白。”易天行低身一禮。

    兩位老農民出門之時,忽然齊齊回頭對二人施了一禮。

    易天行和葉相僧均是無由一驚。

    “謝謝小朋友你讓我們吃了頓飽飯,我們不可能在你這里住下去,不然將來如果真的要動手殺你,又欠你太多飯錢,我們會下不了手。”陳三星對易天行認真說著,“這次下山沒想到價錢漲的太厲害,我們要留著回家的車票錢,先前吃的餅子茶水錢,只有以后再給你了。”

    下一句話是面向葉相僧說的,聽的人卻有些恍惚不知何解。

    “二十七年前,我們師兄弟殺過你一次,你沒有殺我們一次,這二十七年里,我們一直過的不自在,如今知道你還在世,心里頭很安逸,謝謝你。”

    來自臥牛山的兩位農民對著葉相僧滿臉誠懇說道。

    兩位老人家走了,不知道又會去省城哪個小巷里面啃饅頭喝涼水。

    易天行想著這二位的行事風范,不由悠悠歎道:“行事有古風,這才真是高人模樣。”

    “別人要殺你,你請回來好吃好喝,師兄也頗有古人遺韻。”葉相僧微笑合什。

    易天行一窒,有些害羞:“師兄啊,那兩位最后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什麽他殺了你,你沒有殺他……”

    葉相僧皺眉道:“我也不清楚,不過自從他們兩人踏入這間小屋起,我便感覺有些異樣的感覺。”

    易天行微垂眼睑,心中隱約猜到兩位臥牛山高手說的是什麽事情,卻不說破,轉而道:“既然他們認識斌苦大師,改天問他就是。”

    葉相僧一顆不動心,也不在這些事情上多作思想,微笑問道:“師兄對后幾天的事情似乎成竹在胸。”

    易天行往后一躺,卻哎喲一聲,摔到了地上,這才發現椅背已經被自己震裂了,這還是剛才梁四牛一腳穿地時,自己的緊張心緒所致。

    他從地上爬了起來:“扯蛋,我屁都不知道,只不過越不知道的時候,越要表現的自己啥都知道,整個莫測高深,讓潛在暗處的對頭有些拿不準主意。”

    “誰是對頭?”

    “清靜天、六處……”易天行眼神平靜,“既然要我和這兩位大打出手,上面這兩家都有可能,我總感覺周大主任沒那麽簡單。”

    “估計沒有人能想到,你居然會提前一步和這兩位老人家碰面。”

    易天行微微一笑,眼瞳里微弱金光一閃即隱:“陰謀這種東西,利用的便是人與人之間的交流不暢和誤會,我不會給對手這種機會。”

    去市駐省辦事處的招待所找到古大,才知道這家夥也是因爲林伯的事情來省城。

    古大還是穿著那身黑色西裝,面上滿是政客的微笑:“晚上有個酒會,你有沒有興趣和我一起去?”

    “林伯的那個酒會?”易天行笑著問道。

    “你怎麽知道?”古大有些詫異。

    易天行沒好氣道:“你上次來省城不是說過?”

    “那你怎麽知道是今兒這事情。”

    易天行從懷里掏出周逸文給的請柬,無奈道:“俺現在也是忙于交際的苦命淫兒。”

    古大哈哈一笑道:“早聽說你在省城混的很開,沒想到這種公務上的酒會,你也能有請柬,看樣子我不用浪費一張了。”

    “這酒會很多人想去嗎?”

    “是啊,林伯出了名的樂善好施,大好人一個,省里下面這些縣市誰不想來撈些便宜。”

    易天行微微皺眉:“高人一個接一個啊。”

    “你說什麽?”古大沒有聽清楚。

    “沒啥。”易天行笑著說:“我們去吃飯了再去,聽說這種酒會都吃不飽。”

    “酒會是用天聊天打屁的。”

    “看樣子最近你經常參加聊天打屁。”

    “嗯,現在變正主任了。”古大緊了緊脖子上的領帶,微笑道。

    “市台辦正主任,也是閑職。”易天行取笑道。

    天色已晚,囂張了一整天的大雨也漸漸停了,白天鵝賓館亮起了奪目的燈光,三樓舉辦酒會的大廳更是金碧輝煌,有了古大作掩護,易天行便不用擔心自己的行蹤處處被六處的人監控著,很安心地舉著一杯酒,學著身周的上層人士們淺嘗辄止。

    侍者們在衆人間來回遊走,中國內陸在九十年代中舉行這種酒會還是沒有多少經驗,端著高腳杯子四處聊天的人們臉上還有幾分拘謹。

    古大看見省里的一位官員,便給易天行打了個招呼,自去寒喧。易天行也不在意,他今天來的目的,便想瞧瞧那位台灣來的林伯,以及林伯身邊那位莫殺——那個和自己一樣是臥牛山農民高人目標的莫殺。

    輕曼的音樂停了下來,有人開始講話。

    “今天,我們歡迎台灣的林棲衡先生回到祖國觀光,林先生熱心公益,關注民生教育問題,是海峽兩岸聞名的著名慈善家,證嚴法師的諸多義舉,便全虧林氏集團之助,林氏集團在內地也捐助頗多……”

    主持人不鹹不淡地說著話,然后才請林棲衡上台致詞。

    那位姓林的富翁一上台,易天行的眉頭便皺了起來。

    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在他的心間缭繞,揮之不去,就像是兩塊分開了數千年的玉石,在經曆了黃沙滄海之后,忽然在一間小攤上重逢一般。

    他忽然覺得這種感覺很微妙,不由擡頭去注視那位林伯。

    台上是一位六七十歲的老人,老人頭發銀白,精神很好,戴著一個銀絲框的眼鏡,穿著身極合體的西服,言談舉止間淡淡的儒雅之氣掩之不住。

    沒有看見那位傳說中會五門秘法火門的莫殺。

    只有一位老者在娓娓說著,聲音極輕,極細柔。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不改……”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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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08:47

第三卷 圍城 第二十八章 莫殺火妖

    第二十八章 莫殺火妖

    那位林姓商人講完話后,遁例便是一位領導發言。易天行躲在會場陰暗處冷冷看著,才發現今天上台的領導居然是上次在歸元寺點頭柱香的那位——看來政府對于這位回來投資的台灣商人很重視。

    酒喝多了肚子脹,話說多了嘴巴干,易天行不喝酒不說話,便有些無聊,正無聊的時候,便看見周逸文笑咪咪地走了過來,身邊跟著個小姑娘。

    易天行微微咪眼,覺著這小姑娘有些眼熟,馬上想起來這是那次夜探六處時曾經瞄過一眼的六處職員,只不過小姑娘的馬尾辮今天解了,盤了上去,再加上一身合體的晚禮服,看著是另一番風味。

    “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得力助手,小琪。”

    易天行微笑著伸出手去,小姑娘的手挺軟的。

    “這位是易天行,目前算是……嗯……”周逸文望向易天行。

    “書店老板。”易天行溫和應道。

    “你那套去蒙別人。”周逸文像孩子一樣笑了,對小琪說道:“這位可是如今省城有名的人物,我們六處想聘他作客卿,他還要拿味兒。”

    易天行懶怠和他言語周旋,說道:“知道你喜歡參加舞會酒會,但你今天來肯定沒這麽簡單。”

    “你怎麽知道我喜歡玩?”周逸文一臉苦瓜相。

    易天行暗笑,心想這是偷聽來的,自然不能講給你聽。

    “林伯商務代表團一行就住在這樓上,房號給你。”周逸文遞了個小紙片給他,認真說道:“從這時候起,這一行人的安全就交給你了,我們六處正式脫手。”

    易天行接過紙片,在手指間捏了兩下,擡頭望著他,想從他的表情中看出點兒東西來,但看了半天一無所獲,發現這位大主任仍然像個小孩子一樣天真地笑著,開口應道:“成,你們就撤吧,這事情我來。”又想到一件事情:“你得給我個文件證明什麽,不然萬一被鐵面無私的潘局長當小偷抓了,我到哪兒喊冤?”

    周逸文微微皺眉,想了會兒終于從衣服里摸了個小本子遞了過去:“這是六處的工作證,你拿好了,等事情完了還我。”頓了頓又道:“當然,如果你以后願意來六處兼個差什麽的,我馬上喊人給你辦正式的。”

    易天行笑了笑,沒有回他。

    周逸文忽然說道:“我去有些事情,你們兩個人先在這里看著會兒。”接著轉頭對小琪說:“等酒會完了,你再帶處里的同志們回去。”

    說完這句話,他便滿面笑容從場中的婦人身間擠了出去。

    “這種時候還不忘記揩油,真是異類。”易天行歎道。

    旁邊的小琪姑娘臉一紅,心想自己這位主任確實有些不像話。

    “我去打個電話。”易天行湊到她身邊微笑著說。小琪這才發現說了半天話的他遠不像表現出來的那麽成熟,看面相竟還是個孩子,不由心頭無由一慌,趕緊應道:“那你去吧,我先在這兒守著,你呆會兒來接班。”

    看著先后離去的二人,面相可愛的小琪姑娘若有所思,微微皺眉。

    易天行下樓在前台給袁野打了個電話,過了會兒袁野便帶著幾輛車趕了過來。

    看見小車的肖勁松,他皺了皺眉頭:“你回去。”

    “知道了。”小肖明白他的意思,公司里需要有人等著,二話不說干脆地回了車上。

    袁野走上來,看著這飯店進出的政商名流,微微皺眉:“少爺,兄弟們身上都帶著家夥,在這兒說話不方便。”

    “不怕。”易天行把剛從周逸文那里詐來的證件塞到他手里:“記住,你今天晚上不是咱省城的黑道頭子,是有身份的高級保安人員。”

    袁野小心地把證件收好。

    易天行看了看圍在自己身邊的十幾個漢子,忍不住笑了起來:“身上都帶著家夥?原來鵬飛工貿確實挺強的。”

    袁野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怎麽可能有這麽多槍,政府管的挺緊的,來的又急,又不方便拿铳,一時就只湊到七把家夥。”

    易天行倒吸一口涼氣:“太陽,原來書上寫的黑幫都他媽是假的。”接著沒好氣道:“那沒拿槍的就拿的大刀?”

    “不是。”袁野很誠實的回答:“是小刀。”

    “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二十九路軍潇灑的年代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兒了。”易天行好笑地搖搖頭,“沒槍的兄弟都跟著小肖回去。”

    袁野分辯道:“刀有時候挺管用的。”

    易天行一臉苦笑想著:“對付修士,子彈還可以用用,這刀……還是免了吧。”

    帶刀的人跟著小肖坐面包車走了,他對留下來的人吩咐道:“呆會兒用這證件,在二十三樓開間房,要鄰著B4房,今天晚上你們就留下來負責保護那間房里的客人,明天早上代表團大概會出門,我會一路跟著,聽清楚沒有?”

    這些漢子斷想不到當了半輩子流氓,今天居然要改職當警察,半天沒緩過勁來,稀稀落落地聲音夾雜響了起來。

    “清…楚了。”

    小易很不滿意大家的精神狀態亞,學著軍訓時的教官腔吼道:“我聽不見,再說一遍,大家清楚了沒有?”

    衆人精神一振,大聲吼道:“清楚了!”

    這一聲吼,引得白天鵝賓館進出的貴人們紛紛投來注視的目光,保安們也發現了這里的奇怪,因爲今天的酒會專門調來的警察們也注意到了這些凶神惡煞的漢子,發現不是什麽善類,便走了過來。

    看見自己的手下下意識地想退縮,易天行不由好笑:“你們今天也是警察,還是秘密警察,怕啥?”

    輕輕松松用六處的證件打發走了警察哥哥,他又低聲對袁野吩咐道:“今天晚上可能面對些很奇怪的人,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出手,如果一定要出手……”他話語里帶了一絲狠勁兒:“直接開槍,往死里打。”

    “只是有兩個人你如果見著了,馬上趴下,不準動手。這兩個是兩個農民,一個胖一個瘦,身上有一個編織袋不離身,很好認的。當然,如果是六處的人要進,不要攔他們,但一定記得登記,呆會兒你去這賓館的商場買個寶麗萊,誰要進B4房,都必須登記拍照留下簽名……”他擡頭望向白天鵝賓館燈火通明的二十三層大廈,摸了摸鼻尖,心想:“想陷害我嗎?呀呀個呸,你到底是哪邊兒的?”

    離白天鵝賓館約五里遠,是一座立交橋,橋下原有的停車場在去年的市容整治中被拆了,規劃成了草地,誰知道市規劃局的大人們引進錯了草種,那草貴而不惠,一入春便如韭菜般的瘋長,偏生個頭兒都還挺茁壯,看著就像白菜一樣。

    省城有個笑話,說“省城一大怪,立交橋下種白菜”,便是這事。

    如白菜般蓬勃生長著的草地里,陳三星和梁四牛二位老人家正背靠背打盹,已經夜了,昨天還下了雨,正是春雨催人眠的時分。

    這時候雨早停了,外面卻走過來了一個全身穿著雨衣的人,雨衣是那種老式的皮革外緣,看著有些陰森。

    穿雨衣的人走到陳三星身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二位師叔,晚輩來晚了。”

    陳三星呵呵一笑:“娃兒,來坐吧。”

    穿雨衣的一笑,笑聲挺甜:“就不坐了,這是地址。”伸手遞了個紙片過去,昏暗的燈光打了下來,打在紙片上將將看見兩個黑體字:“B4”

    遞完紙條后,穿雨衣的神秘人便告退而去。

    看著那件黑雨衣消失在夜色之中,梁四牛湊了過來,右腳還是沒有套上鞋子,黑糊糊的光腳丫子把“大白菜”踩倒了幾根。

    “師哥,我們晚上去?”

    “等。”

    “等啥?”

    “我給過他兩天時間,便要守信。”

    一會兒后,易天行走了過來,他手里提了個籃子。

    “坐。”陳三星看著他誠摯道。

    易天行沒有像先前那個穿雨衣的人一樣怕髒,他呵呵一笑,便在滿是汙水的“白菜地”里坐了下來,反手從竹籃子里取出三碗熱氣騰騰的面條,三個人一人分了一碗。

    “吃。”易天行說的也很誠摯,很簡約。

    面碗很海,面條很粗,熱湯很辣,三個人呼噜呼噜吃的挺香。

    白天鵝賓館的酒會還在開,易天行從旋轉樓梯慢慢往上走,看見袁野正滿面肅穆地站在廳口前,眉頭一皺,以爲出了什麽事情,趕緊上前問道:“怎麽了?”

    “沒什麽。”袁野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說上廁所嗎?怎麽去了這麽久?”

    “沒什麽,你擺這酷的表情做什麽?”易天行沒好氣道。

    袁野咧嘴一笑道:“難得能在這麽光明正大的場合別槍站著,感覺有些怪異。”

    兩人說笑兩句,他告訴易天行,鵬飛工貿的一干手下已經提前到二十三樓去看房間,布置護衛了,易天行叮囑了幾句小心后,便擡步往廳里走去。

    酒會已經過半,這時候已經開始跳舞,雖然不知道這種程式安排究竟合不合規矩,但昏暗的燈光,曼妙的音樂,足以讓這個有些緊張的夜晚顯得輕松一些。

    周大主任的助手小琪姑娘還在大廳的落地窗旁等著,看著他來了,有些緊張的表情終于放松了下來:“干嘛去了?”

    “人有三急。”易天行隨口回道。

    “你褲子怎麽回事兒?”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周逸文看了一眼他的身后,眉頭極細微地皺了一下。

    “這酒會里的酒太淡了,我去外面吃了碗面,喝了兩口燒酒。”易天行抿抿唇,似乎還在回味酒精的辣度,“結果被老板娘不小心推到了地上。”

    周逸文天真的笑容又堆了起來:“別是瞧你長的俊吧。”

    易天行不知爲何忽然很厭惡這個有張童子面的家夥,微微一笑沒有接話。

    酒會進行到了尾聲,他看著那位林姓商人在人們的陪伴下開始往外走了,也就跟了上去。

    二十三層的白天鵝賓館,在夜色下就像一只真的天鵝般美麗,只是此時夜色如墨,不知怎的讓人想起了天鵝湖里那只妖異的黑天鵝。

    易天行站在走廊上,雙眼微微咪著看著走廊的盡頭。

    整個二十三層都被台灣方面來的商務代表團包下了,只留下了B5這間房,現在袁野和那七位帶著手槍的漢子,便在里面。

    他這時候很頭痛,先前與陳三星的對話並沒有達到他想要的全部目標,雖然也有了些答案。

    兩位農民伯伯在他的面條攻勢下對他的好感日增,但對白天鵝賓館二十三樓B4里面傳來的陣陣妖氣,卻是不肯放松。

    妖氣?他輕輕抽動鼻子,吸了一下賓館里微微的氣息,有些意思地發現,走廊盡頭的房間里確實有些異常,那感覺就像自己在武當山金殿里散發出來的味道相似。

    輕輕踩在走廊上的地毯上,他用手撐著自己的下颌,看著眼前這道被包裝的很名貴的黑色木門,看著門上鍍金牌子上的B4二字,陷入沈思。

    進還是不進?

    思忖良久,他右腳踏前一步,右手握拳輕輕放在門匙口上。

    烏龍了,賓館這站不是用鑰匙的,是用磁卡的。

    小金戒指再能變形,也不可能變成一張有芯片的磁卡,門自然是打不開。

    他苦笑兩聲,心想:“還是要暴力咩?”

    右手尾指輕輕一彈,套在指上的金戒指嗤的一聲變成張極薄的金片,金光一閃,防盜的門闩像紙一樣地被輕松切開,黑色木門無聲向里開去,門內沒有開大燈,只有一盞昏黃的燈光在床邊微微泛著溫暖,燈旁有一位滿身儒雅氣的老者正微笑看著滿臉愕然的易天行。

    他似乎在等他,已經等了很久了。

    易天行微微一笑,並沒有身爲竊賊被逮現行后的不安尴尬,他往前走了兩步,極有禮貌地反身將門關上。

    “林先生還沒睡?”他擺出準備和對方唠家常的陣勢。

    話一出口,原本安靜甯和的屋內卻是氣氛一變,一股不知從何處升起的強烈殺氣缭繞屋間。

    易天行冷冷看著坐在沙發上的林棲衡,發現這股氣勢並不能沖淡這位老者身上的儒雅之氣。

    一道破風聲響起,嗤嗤淒厲!

    易天行微一皺眉,一只手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疾速伸至后腦處,擋處了宛如黑夜中來的幽冥一拳!

    砰的一聲悶響,這有些小巧的拳頭,竟有如此大的力量。

    偷襲的那人根本想不到面前這少年竟然反應如此神速,拳頭便被少年攥在了掌中!

    那個拳頭沒有慌亂,忽地五指一張,嗤嗤作響在易天行的掌中劃出深深地幾條淺灰色印子。

    易天行悶哼一聲,感覺掌面居然有些劃破的迹象。

    偷襲的拳頭脫困而出,極陰險地指尖一挑,深深向易天行反手腕間兩條筋絡里刺去。

    如果是一般的人碰見這種奇詭招數,只怕整只手就廢了,好陰險的出手!

    但易天行不是普通人,他有金剛不壞身,也只是感覺腕間微微一麻,一聲暴喝,右臂暴長,抓出身后偷襲者手腕,用力向前一摔!

    以他的神力,這一摔可以將一輛汽車摔碎——但這時候卻摔了個空!

    身后的偷襲者,竟在一瞬間變得沒有了重量,如同空氣般隨著他的一振臂向前飄了過來。

    運足全身氣力,卻使到了空處,易天行胸口一悶。

    趁著他一悶,那位偷襲者的身體也恰好到了他的身前半空中。

    那人。

    出指,細長卻閃著鋒芒的手指戳向易天行柔軟雙眼!

    橫掌,秀氣卻挾著殺意的掌面砍向易天行脆弱咽喉!

    立肘,如同鐵錘般強勁的肘尖砸在易天行胸膛之上!

    撩腿,無聲無息如鬼魅般的一腿重重踢在易天行小腹下!

    易天行閉眼!垂首!挺胸!……夾腿!

    啪啪啪啪,偷襲者在電光火石的瞬間出了四招,易天行不躲不避硬生生抗了四下,四次肉體致命接觸的聲音極有韻律在房間里緩緩響起。

    四聲音落,易天行胸上的衣衫緩緩飄落,大腿內側的褲子也被一腳蹭破。

    下一刻,易天行伸掌一抓,卻又抓了個空,那個偷襲者輕輕一飄,離他兩米之外,冷冰冰的看著他。

    那是一雙充滿了倔犟、不服的雙眼。

    易天行冷冷盯著這雙眼,看著面前這位短發緊衣的偷襲者,看著偷襲者胸口微微起伏的曲線,看著偷襲者臉上如畫般清晰的五官,感受著對方身上淡淡缭繞的殺氣妖意,他一字一句說道:

    “沒想到莫殺是個女人。”

    莫殺,是台灣富商林棲衡身邊最得力最神秘的殺手,當年曾在台灣埔里花海中一人擊斃了上三天台灣一脈數十位高手,出了名的冷漠殘忍,在傳聞中一直是以妖異男人的形象出現,沒想到竟然是個女人。

    她望著易天行,冷冰冰道:“毫無還手之力,你連女人也不如。”

    易天行眉頭一挑,語意間帶了一絲鄙夷之意:“是嗎?我相信你的手已經骨折了。”

    莫殺捏了捏自己的右手腕,面上閃過一絲痛楚之意,沒有說話。

    “身爲女人,應該有些淑女模樣。”易天行冷冷地說道:“最后那一招用多了,你將來會嫁不出去的。”

    莫殺臉上的表情很精彩,本來挺漂亮的一個女孩子,眉毛卻如秀劍般向上輕揚著,再配上她的一頭短發和清爽打扮,真像極了一個男學生,卻被易天行的這句話氣的眉如蠶抖,看著憤怒之極。

    易天行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來這時候還在山中閉關的秦梓兒,一歎心想:“爲什麽現在的女孩子都喜歡女扮男裝?”

    這一聲歎息,卻讓性情古怪的莫殺以爲他在嘲笑自己。

    她面色凝重起來,兩道宛如利劍般像要破天而去的劍眉一振,手上如幻似真地捏了幾個法訣,易天行頓時感到場中的氣息又爲之一變。

    變得干燥,枯熱,焦慮。

    易天行眉頭微皺,看著場中的變化。

    下一刻,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莫殺的掌中吐出了兩朵火蓮,泛著淡淡朱紅之色,一看就不是凡間能有,乃是能融萬物的天火。

    這天火是真厲害,一般的修士碰見也沒什麽辦法,除非用法寶硬抗,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像秦梓兒那樣強到變態,敢空手對天火。

    莫殺能在台灣搏下無數凶名,能夠名動兩岸,靠的便是五行法門中的控火之術。

    但易天行不怕這玩意。

    真的不怕……

    他看著面前的火妖莫殺,又歎了口氣:“你名字取的好,莫殺火妖,我就不殺你了。”

    在魯班門前問斧子,在關老爺門前耍大刀,在夫子門前賣論語,在太白墓上題詩篇,在小易面前玩火……

    人生五大不自量力也。

    坐禅三味經輕輕一運,少年體內的真火命逆向微微轉動,他平攤手掌向前,以掌心對著莫殺蓄勢待發的天火。

    莫殺一閉雙眼,紅潤雙唇輕張,叱喝一聲口決:“皆令得度,如我身發。”

    這是《修行道地經》,也是坐禅三味經中常用的法門。

    易天行微微皺眉,感覺對方似乎與自己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聯,再想到在會場上看見林伯時的感覺,心頭一陣恍惚。

    天火如劍,森嚴刺向他的面門!

    他正在沈思,沒料到這火妖下手竟是無聲無息,如此歹毒。

    一皺眉,一擡掌,便擋著了。

    一道並不宏廣卻格外妖豔的天火在他二人的掌間嗤嗤作響如亂發般急刺,被掌力所激,天火苗四溢!

    易天行真火命輪再轉,掌心憑空生出一道幽暗境界,所有的天火全被他的“倒行逆施”給吸進掌中!

    “我真懷疑你是我的徒子徒孫。”他靜靜看著面色驚詫的莫殺,感受著剛吸進來的天火熟悉的味道。

    莫殺沈默著,忽然腳尖一踩地,整個人如同火鳥般在這二十三樓的房間里飄浮了起來,滿頭短發忽然間變作了火紅之色,還在刹那間變長了,帶著妖異的紅光,披散在肩頭。

    半空中的景象看著格外詭秘,一個滿頭豔紅長發的女子滿臉戾氣地往易天行撲了過來。

    飛至半途,一道道若有若無的隱隱火苗從莫殺的衣服下滲了出來,瞬間大放光明,顔色也漸趨白熾。

    熊熊燃燒著的火焰挾著致命的高溫向易天行席卷而來!

    感受著撲面而來的高溫,易天行右手伸至半空,微微畫了個圓弧。

    火焰臨身,少年在火焰中微微笑著出拳。

    他身上的衣服已經燃了起來,眼前全是金紅之色,卻沒有半點緊張。他不慌不忙地外圓中方一拳頭伸了過去,“啪”的一聲輕響。

    如果比起殺人技,練過拳法的易天行可能沒有她快,但他不怕打。如果比起放火技,這火妖和天生火元的易天行比起來……嗯,這麽比有些不公平。

    總之莫殺命苦,就算她對上秦梓兒可能都沒這麽狼狽,但對上功法一模一樣的易天行,便是有些吃虧。

    所以小易在天火包融中一出拳,在半空如火靈般舞著的火妖便僵僵摔了下來。

    莫殺砰地一聲摔在了地上,鼻子被打出血來,擡臉無比凶狠地望著易天行,縱是美人,也神情可怖。

    火苗因這一摔四濺,整個房間呼地一聲燃了起來。

    易天行平伸手掌,像領導向遊行群衆示意般向房內的四處角落掃了一圈,全數火焰都被吸入了掌中,一絲火星都沒有留下。

    此時火妖莫殺再投過來的目光,終于開始有了一絲驚歎和佩服。

    “你究竟是誰?”

    “我是你們此行的保镖。”易天行極紳士地向倒在地上的女殺手行了一禮。

    一直安坐于沙發上的林棲衡,縱使屋內火苗亂竄時也沒有動的他終于站了起來,走到易天行身前,滿臉溫和笑容說道:“您說錯了,我們才是您這一生的保镖。”

第三卷 圍城 第二十九章 關于四月十五日的回憶

    第二十九章 關于四月十五日的回憶

    易天行平時看著喜歡叽叽歪歪,喜歡八卦,喜歡大呼小叫,偶爾還會蹦兩個髒字來表示自己激昂的情緒,但實際上,當真有什麽重要事情發生的時候,他總是顯得有與年齡不相襯的冷靜。

    比如此時。

    他滿臉平靜地床上扯下床單,扔給衣裳被燒成一片一片,露出內里春光無限的莫殺,微笑道:“估計你我是這個世界上買衣服買的最多的人。”

    然后他才在林棲衡身旁的沙發上坐了下來,雙眼靜靜望著:“來,說說吧,似乎我又要收小弟了……這勉強是件挺好的事兒。”

    林棲衡微微一笑,起身倒了兩杯茶,才緩緩說道:“您可知道我原來是什麽模樣嗎?”

    易天行打量著眼前這位著名的富商,看著這老頭子滿身儒雅的氣致,苦笑道:“直接點兒說。”

    “我以前是一個做電子的商人,那是七十年代中,由于資金出了點問題,我的那間小公司倒了。”林棲稀說的很平靜,風雨過后看彩虹,自然可以天高云淡,畢竟他現在不是以破産商人的身份在回憶往事。

    “那是一九七七年四月份,我那時想著欠了這麽多錢,再想到會拖累家中的妻子和孩子,不由萬念俱灰,恨不得一死了之。所以我去了陽明山洗溫泉,想享受最后一次,便去跳海自殺。”林棲衡摸了摸額頭:“那時候我是個禿頭,身體也很發福,和現在完全不一樣。”

    “一九七七年四月?”易天行在心里嘀咕著。

    “誰知道那次的溫泉浴改變了我的人生。”林棲衡無比恭敬地望著易天行:“那天天有異象,無風草自偃,溫泉的水也忽然燙了起來,我從水中爬起來之后,發現被燙傷,在醫院的病床上,被燙落的皮膚慢慢掉了下來,發現我的身體竟年輕了不少,身體里面更出現了很多我不明白的變化,從此心中再無死念,而是充滿了對生命的眷念,腦海里仿佛有一位菩薩交待了我一些什麽事情,要弟子我好好活著等著一位人物的來臨。”

    易天行沒有插嘴。

    “從那天起,不知道爲什麽。”林棲衡微微笑了起來,“我忽然開了竅,運道也變的極好,莫名其妙地拼命借錢,去買了鄉下的一塊地,誰知道就在四月底,島內開始實平均地權條例施行細則,所有台灣的土地主一下發了大財……而我,也就趕上了這最后的一班車。”

    “發財之后,開始做塑膠做家電做房産,總之只要我做什麽,什麽行業便開始轉運。”他歎息道:“從那天之后,菩薩的聲音再也沒有響起過,但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上天有神佛的存在,不然我的人生轉折該如何解釋?所以手上有了錢之后,我便開始在台灣的寺廟里四處供奉,上香,每年都要去拜拜……也因此和證嚴法師有了些交往,我曾經就這件事情問過法師,問我等的人應該在何處。法師說……”

    他望向易天行若有所思的臉。

    “法師說,我要等的人在西方,在大陸。”

    易天行笑了起來。

    林棲衡也笑了:“大陸如此之大,我雖然有錢,但也沒有能力去找,從八十年代中兩岸解禁以后,我便派了不少人回鄉來察訪,結果總是一無所獲,直到去年的一天,我忽然感覺到我要找的人已經醒過來了,正在華中的某地等著我。”

    “去年的一天?”易天行微微皺眉,想起來在小池塘邊明道悟性的那一天,那天他看見了許多梵文字,然后無師自通了天火之藝。

    “正是。”林棲衡恭謹應道:“所以我去年便要來省城了,因爲感應到了您的位置。”

    “爲什麽現在才來?”易天行不是擺身份的少爺,只是純粹地好奇,“我不相信周逸文說的,你們是怕秦梓兒。”

    “確實是怕。”林棲衡微笑道:“那位秦姑娘太厲害了,證嚴法師對我有所提醒,我身邊這個女孩子身上妖氣又太重。”

    他看向裹著被單坐在床上的莫殺,這位出手狠辣的姑娘正好奇地看著易天行的臉。

    易天行倒吸一口涼氣,沒想到秦梓兒的名氣已經被吹到了海峽那邊,看來自己當初和秦梓兒打來打去,居然還能活著,真是件不錯的事情。

    他轉身望向床上的莫殺,結果被這姑娘床單下露出來白生生的大腿晃暈了眼睛,趕緊扭過頭去問道:“這位姑娘又是怎麽回事?爲什麽她的神通和我一樣?”

    “她是福建妹子,當初她父親偷渡到了台灣,之后便一病不起,便是由我一手養大的,也算是有緣。”

    易天行皺眉道:“那她的一身修爲怎麽學來的?”

    林棲衡呵呵一笑道:“和我如今賺錢的本事一樣,也是天生來的。據她父親臨終前說,當時偷渡的木船在海峽里翻了,她父親只好將她裝進木箱里,曆盡辛苦遊了很久才碰上國軍的巡邏艦,據說當時在海中,曾經從碧藍天空上,忽然有一道閃電劈中了這孩子當時坐的木箱,沒想到這可憐的女孩居然沒有死。”

    “閃電?”易天行的眉頭皺的更厲害了,轉頭望向省城高而深遠的夜空,心中歎著:“上面的人真是厲害。”

    旋即想到老祖宗師傅當年也就是說了幾句話便傳了古老太爺一手淩空殺敵的本事,便即釋然,轉而鄭重問道:“最后一個問題,你被溫泉燙傷的那天還記得是幾號嗎?”

    “四月十五號。”一直安靜且好奇盯著他的臉看的莫殺姑娘插嘴道。

    “你怎麽知……”

    “因爲我爸爸帶著我偷渡過海,船翻也就是那一天。”莫殺冷冰冰回答他的問題。

    易天行癟了癟嘴,又咧了咧嘴,笑了笑,用手撐住下颌,忽然長身而起,伸出一根中指對著窗外的天空噼里啪啦說了一大通……林莫二人聽不懂高陽土話,自然不知道他是在罵人。

    少年接著又把纖夫的愛唱了三遍,然后臉上回複了平靜。

    表面的平靜。

    “很巧,我是一九七七年四月十五號生的。”

    “您相信我剛才說的了?”林棲衡儒雅的面上有一絲掩之不住的激動。

    莫殺也終于露出了一絲緊張。

    易天行極甜地笑了笑:“這種事情,你叫我不信,我又能有什麽解釋?”在三樓酒會大廳里與林伯的初一照面,便感覺到了對方身上的氣息與自己完全同源同種,與莫殺的一番交手,更是從吸入體內的天火真元里感受到了親人的味道。

    還有這般多的巧合,少年如何能夠不信?

    “我曾經在縣城里問過一個老狐狸,說我既然是個什麽人物,那應該有幫手才對,他叫我去問省城歸元寺的一位大和尚。”易天行微笑道:“大和尚說我是什麽傳經者,我就問傳經者總得有幾個打手幫忙才對,他說到時候自然會來。”

    “原來你們今天來了。”

    “但說老實話,你們來的很不是時候。”

    “來吧,二位。”易天行輕輕拍拍掌,“給我講講這故事究竟是怎麽回事,我就是個愛聽故事的人。”

    “證嚴法師說過,您是有使命的人,而我們則是您完成使命過程中的助手。”

    易天行想到那個夢,皺了皺眉頭:“這我知道,問題在于這使命有些遙遠。”

    “佛家入中土后,便開始講究自然而行,主公無需太過操心。”

    “我和朱雀是什麽關系?”少年問了一個最重要的問題。

    林棲衡歎了口氣道:“我雖然沒有親眼見過朱雀神獸的模樣,但朱雀乃是道門神獸,而證嚴法師曾言八字:由道入佛,天下有雙,要我轉達給主公。”

    “由道入佛,天下有雙。”

    少年細細品著這八個字的意思,一時有些感悟,卻說不清楚,體內那粒道心微微漲著,真火命輪像呼吸一樣的一脹一縮,淡淡氣息從他的身上浸染出來。林棲衡微微閉目,感覺本來便是安善雅定的內心更加安甯;而受他體內豐沛火元的感染,莫殺身上的金紅天火色也緩緩顯出真迹,將這屋內耀的無比輝煌。

    或許一刹那,或許良久,三人同時從這境界里醒了過來,互視一眼,莫名所以。

    “證嚴法師?”易天行咳了咳,“著名的大好人給我傳話,看來俺也壞不到哪兒去,看來比斌苦這死鴨子可愛,以后去台灣問他。”

    沒想到遇見自己命中注定的夥伴后,仍然對事情的真相沒有太大幫助,想到這里,他有些惱火。不過這也不是他第一次惱火了,所以很快地便平伏下心情,將那個夢,那個佛,那個鳥,那個使命全數丟到了腦后,只將雙眼看住眼前今生。

    “干。”他說了個髒字,然后極溫柔地抿唇一笑,對自己的“夥伴”舉起手邊的茶杯,“干杯。”

    一般人如果忽然發現天上砸下來一個大大大富翁和一個美女——還是會殺人的那種,估計都會開始流口水,易天行卻笑嘻嘻地說:“原來二位也是糊塗人,你們還是哪兒來的就回哪兒吧。”

    “嗯?”床上衣衫不整的女子和沙發中扮儒雅的商人都呆了。

    “那不然你們準備怎麽辦?”

    “自然是跟著您,看看有什麽需要我們效勞的。”

    “目前有嗎?有我自然會找你。”易天行看著他的雙眼。

    “主公……”林伯顯得有些著急。

    “除了別叫主公、主人、少爺、先知、大師……”易天行一口氣說了二十幾個稱謂,“隨便叫什麽都行。”

    “自然不會總叫主公,我們此次來本就是要按菩薩旨意,拜入師傅門下。”

    被師傅二字噎住了的易天行口齒不清道:“俺還沒明白,哪敢教人。”

    “那師傅需要錢嗎?”林伯問的認真又直接,“弟子這些年靠師傅庇佑,錢倒是有不少。”

    “錢當然是好東西,但問題是我現在暫時不知道拿錢來做什麽。”易天行皺眉想著,既然自己的這便宜徒弟好像只有賺錢的神通,那自己將來肯定有用錢的時候,此謂之顛倒因果律。

    “錢便是權。”林棲衡看著他的神情說道:“既然您聽不慣師傅,還是稱呼您先生好了。先生,您既然如今在世上修行,那麽有些世俗的事情我們是可以幫手的。”

    “我明白。”易天行微笑著,輕聲細語地說:“其實我在想,或許你如果找不到我這麽一個人,你的心中壓力會更少,你的日子也會過的更幸福些。”

    林棲衡皺眉不語。

    “現在不是一千多年前的貞觀年間了。”易天行歎道:“如今是商業社會,難道還真的有人會像傳說中的豬兒和吃人怪物那樣,在一個地方等了幾十上百年,就爲了別人曾經說過將要來到的師傅?”

    “各自有各自的生活,何必非要交織在一起。”

    他說的很誠懇。

    林棲衡想了想,微笑道:“先生或許不了解我們的誠意,也罷,今次來也是想了了這十八年來的心願,得見先生真容,已極安慰,再過幾日,我便要回台灣了,先生如果有事,只需要吩咐一聲。”

    易天行忽然轉頭望向窗外的夜空,喃喃道:“既然你們存在于這個世界上,那我估計總有一天我們會互相需要的。”

    他想了想,平常無奇的臉上忽然泛起極誠懇的笑容:“既然我們以后的人生注定會有交集,我又不想和你們做什麽師徒……那……我們還是做朋友吧。”

    說完這句話,他便主動向林伯伸出手去。

    林伯雖然笃信神佛,對于菩薩吩咐的事情毫無怨言,找易天行找了十八年,好不容易才找到,心情激動不能自已,若易天行讓他做什麽,想來他都不會拒絕——但他畢竟是有名的商人,手下還有許多産業和員工需要照顧,所以這次省城之行本來有些惴惴,想不到……這位按道理講應該是自己主人的神通人物居然不願自居尊位,願意做朋友。

    他有些感動地站了起來,握住了少年溫暖的手。

    半跪坐于床上的莫殺忽然迸了個字兒出來:“你人很好。”

    易天行微微笑道:“雖然很不喜歡你出手的狠毒,但很喜歡你不像別的女孩子一樣羅嗦,而且一語中的。”

    “爲什麽這麽抗拒?”

    “沒有。”易天行笑著搖搖頭,“不知爲何,或許是上天刻下的烙印,看見你們兩人,我心里也莫名歡喜,只是你們確實來的不是時候。”

    “難道最近先生身邊有什麽麻煩?”

    “不錯。”

    話音一落,門外傳來嘈雜的吵鬧聲,隱隱能聽見是袁野在和其他的人發生著爭執。

    易天行眼中寒光漸露:“麻煩還很多。”

    “要不要我去打發了。”林棲衡微笑說道。

    “不用。”易天行活動了一下肩膀,“門外是我的一些朋友,我請他們來保護你們,正好這時候看看他們處理問題如何。”

    “保護我們?”林棲衡皺了眉,疏疏的尾尖攏作了一團。

    “這便是我先前說的,你們來的不是時候。”易天行笑了笑,“莫殺是天生的火妖,在台灣那邊又傷了許多上三天的人命,難道你們不知道上三天在大陸這邊很有實力?”

    “我很強……”莫殺輕聲說道,忽然想起來先前與這位易先生對招竟是大敗,便住了嘴。

    “我本來就陷入了一椿煩心事當中,你們的到來,剛好給了我的對頭一個編織陰謀的機會。而且實話和你們講,清靜天的兩位客座長老已經盯住了莫殺,隨時都有可能來殺她。”

    “很厲害的人物?”

    易天行走到窗邊,遠遠往立交橋的方向望去,想到陳三星二位老伯今天晚上果然如約沒有前來殺人,不由心生感激:“相當厲害,毫無疑問他們是好人,但同時他們也是心中正邪之分太強強,太固執的老頭兒。”

    屋外閃起幾道亮光,易天行知道是袁野正拿著立拍得相機在給六處的人“合影留念”,不由微微一笑,坐禅三味經輕運,一道極高溫的天火噴出掌心,將白天鵝賓館二十三樓的臨街落地玻璃,在瞬間內融化成一個空洞。

    背對著屋外刮進來的疾風,他坐回沙發上,對二人使了個眼色。

    莫殺裹著床單,自然不方便見客,赤足在床上輕輕一沾,整個人便飄飄揚揚御風飛進了洗手間,床單下曼妙身姿,配上那頭清新短發,很是美麗動人。

    易天行眼睛睜的大大的:“妖里妖氣,美嘀狠咧。”

    房門的鎖剛才已經被他的金片弄斷了,所以周逸文很輕松地推門而入,身后跟著滿臉憤怒的小琪姑娘和其余的六處工作人員。

    周逸文的臉上滿是惶急之色,再配上那張童子面,看著挺像幼兒園里被搶了棒棒糖的小男生,待看見易天行好端端坐在沙發里,眉角閃過一絲不爲人察覺的驚奇之色。

    “沒出事吧?”

    他焦急看著易天行,眼光在屋內掃了一圈,發現裝修挺豪華的雙人套間已經被火燎成黑焦一片。

    易天行向他使了個眼色,然后緩緩道:“沒事兒,一點意外。”

    接著大聲說道:“琪姑娘,給林先生換間房吧。”然后推著周逸文出了屋,一邊走一邊在他耳邊輕聲咒罵道:“老子要是被那兩個老農民打死了,算不算因公殉職。”

    周逸文看見屋里的模樣,就知道方才里面有一場大戰,眉頭微皺道:“和兩位師叔交過手了?怎麽沒看見屍首?”

    “靠,那兩個老爺子神通太大,我哪留的下來。”他扭頭看向那片被燒融了的玻璃,“都走了。”

    “那你……”

    易天行很無恥地笑了:“我雖然不是對手,但心比他們黑,我說如果他們不走,我就放把火把這賓館里的所有人全部給燒成烤雞。”

    “他們就這麽退了?”周逸文睜大了雙眼。

    “是啊。”易天行眼睛睜的比他還大。

    周逸文想了想臥牛山上的倔犟老農民,喃喃自語道:“確實挺像那兩位師叔的禀性。”

    小琪姑娘睜著因爲熬夜而泛紅的雙眼:“外面那些保安人員是哪兒的?我怎麽看著臉生?”

    易天行和周大主任相視苦笑。

    爲林棲衡父女倆安排好房間后,易天行和周逸文進了B5,袁野正擺弄著手里的相機。

    “爲什麽進那房間的人都要照相?”周逸文問道。

    易天行笑的莫測高深:“我怕今天晚上被人扣屎盆子,照個相,將來上公堂也算是有個呈堂證物。”

    “你不相信我們六處?”

    “不。”易天行堅定地搖了搖頭,“我以我老婆的名義發誓,我相信一個政府部門會以百姓爲重,你不要誤會。”

    “明天林伯一行會去西郊的開發區看一下。”周逸文靜靜看著易天行誠懇的雙眼,似乎在試探什麽。

    “知道了。”易天行笑的極純良,就像周大主任那張天真的臉一樣,全沒有一絲陰謀的影子。

第三卷 圍城 第三十章 赴沙場

    第三十章 赴沙場

    四月春風如子手,輕拂君面撓人心。

    今日是台灣林氏商務代表團訪問省城的第二站,一行豪華車隊正在省城寬敞的人民南路上浩浩蕩蕩開進,頭前有警車開道,后面是幾輛小轎車,然后才是個不起眼,但很厚重的豐田面包。

    坐在豐田考斯特的面包車上,搖下車窗,在春日里吹著小資的微風,易天行對身邊正在開車的袁野說道:“安排的事情怎麽樣了?”

    “和老邢那幾個都打了招呼,他們現在對少爺是服貼的很,不怕他們陽奉陰違。”

    “好。”易天行靠在軟軟的副駕駛位上,對身后的那對來自台灣的干父女說道:“呆會兒就按我們安排的辦。”

    林棲衡有些擔心:“莫兒不會出什麽問題吧?”

    易天行轉過頭去看著莫殺倔犟而冰寒的臉,苦笑道:“你以前殺人太多,今天多擔擔心,也算是還點兒債。”

    “我不信。”莫殺的話仍然是那麽簡潔。

    車內幾人自然知道她是說,不相信要來殺她的臥牛山老農民會比自己強。

    易天行歎了口氣,微笑看著她:“你最好相信,那兩位雖然看著就像鄰村的老伯,在我這輩子遇見過的人當中,但肯定是最頂尖的高手。”

    他往前看著車隊前面的小車,六處的人——不,是周大主任的人都在那幾輛車里面,皺皺眉頭,妖異的目力讓他看見了筆直大道上數公里遠處,有另一個車隊開了過來,那些轎車上都貼著喜字,看來是接親的隊伍。

    “前面來了個車隊,是不是我們的人?”

    “我看不清。”袁野自然沒有他那麽妖異的視力,喃喃問道:“車牌號碼是多少?”

    易天行微咪著眼報道:“某A-E6606”

    “就是這個。”袁野沈著應道:“這是老邢給兒子準備的婚車,奔馳六百對吧?”

    “嗯。看來邢小林將來挺幸福的。”易天行將手枕在自己的后腦上,“既然來了,那就準備吧。”

    車隊向人民南路向南,從府北河上穿過,便來到了天竺街的路口,這里左手側是汽車站,右手側是一處大學院校,正是人多車多的交通繁忙地。

    對面迎親的車隊也漸漸近了,林氏車隊里的對話機傳來周逸文的聲音。

    “對面有車隊,大家小心些。”

    易天行把對話機一摁,笑道:“大主任,今兒你居然親自帶隊,不是說這兩天給我充分信任的咩?”

    “別說笑了老易。”周逸文笑罵道。

    易天行沒有說話,收起唇角的笑容,冷冷地看著前面的車隊越來越近,看著身邊的車流。

    嗄吱一聲尖鳴,對面開來的迎親車隊正如他所設計的那樣,仿佛刹車失靈了,迎頭便撞在了自己車隊的開道車上。

    一通金屬撞擊的響聲,雖然兩邊開的都慢,沒有出現汽車飛到天上的景象,但車隊還是停了下來,前后加起來二十幾輛車就像麻花一樣,胡亂擰在了一起。

    “走。”看著迎親車隊刻意給這輛面包車留出來的一道縫,易天行輕聲說了個字。

    袁野臉色一肅,右手塞檔,前腳掌把油門一踩到底,豐田考斯特猛地向前沖去,帶著刺耳的加速聲從剛容一車的縫隙中殺了出去!

    這輛面包車一過,迎親的車隊又胡亂動了下。

    原有的縫隙馬上被堵了起來。

    看著豐田考斯特車的背影消失在天竺街里,林氏商務代表團的車隊里下來了許多人,大部分人面色惘然,只有周逸文面色鐵青,一直挂在臉上的天真笑容也消失無蹤。

    “馬上給我接潘局,林伯父女倆被人綁架了。”

    “綁架?”他的助手小琪姑娘一挑眉梢,看著他。

    豐田面包車在省城的大街小巷里穿行,易天行一直沈默的神情終于略微放松了些。

    “師傅,我們這是要往哪兒去?”

    “去赴個約會。”易天行微笑道:“但我不想被人打擾,更不想被人去學漁翁占便宜。”他頓了頓又說道:“不知道能不能擺脫對方,但至少搶先一步打亂對方的部署總是好的,所以今天絕對不能去西郊。”

    隨著面包車向城外開去,后方有警車在追,而在這條追捕的路上,忽然間熱鬧了起來,買臭豆腐的攤子不知被誰扔到了街中心,面包車開過后,不知道怎麽回事,又多出了幾家吵架的人把馬路堵的死死的。

    這些臨時演員全是省城古、邢、林……幾大家的手下,難得有一次無拍攝演出的機會,演技自然不佳,扮攤販的那婦女看著警車被臭豆腐彈攔住無法動彈,忍不住捂著嘴在笑,但扮演吵架的人堵在馬路兩旁,卻是聲音越吵越大——原來這些群衆演員分屬邢林兩家,本來就有矛盾,此時奉旨吵架,卻是火氣越吵越盛,竟有了準備開全武行的模樣,讓后面趕來的警察只好先停在這里,安撫大局。

    便是如此一擾,面包車已經消失在衆人的視線中,不知去了哪里。

    這正是:全城江湖兒女行動起來,爲了易先生出城!

    面包車不知開了多久,又在核物理設計院后面的小巷中停了下來,袁野推開車門,將身子骨不比年青人的林伯接下車去。

    葉相僧已在巷中滿臉微笑迎著。

    林伯下車便看見這位僧人,感受著對方身上的淡淡佛息,就想起台灣的證嚴法師來,不由大驚失色:“是真佛子。”

    易天行不理會他的大驚小怪,將袁野招到身邊輕聲說道:“鬧一鬧就散,不要讓政府臉上太難看。”

    袁野嗯了聲。

    然后易天行抿了抿嘴,認真說道:“小心一些,別出事。”

    葉相僧走到架駛位旁,睜著纖淨無塵的雙眼說道:“師兄,對方道門厲害,要不要我回寺通知住持?”

    “哪這麽麻煩?”易天行揮揮手,“我自己去就成了。”

    大家在小巷中告別,葉相僧領著林伯去歸元寺暫避,袁野回鵬飛工貿掌控全局,而易天行則帶著莫殺往城東去。

    往沙場去。

    坐在車廂里,莫殺爬到副駕駛位上,看見易天行正在翻著駕駛員手冊,不由眉頭微皺,抓了抓滿頭的短發:“師傅?”

    “嗯?”易天行擡頭看了她一眼,笑了,“給我兩分鍾,我沒開過車,現學一下,放心,我是天才。”

    莫殺歎了口氣,想去拍他的肩膀,忽然想到這位可是自己的師傅大人,手便僵在了半空中。她旋又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來開。

    “你會開車?”易天行看著身邊這個小美人兒。

    莫殺用右手緊了緊自己淡藍色的衣領,冷冰冰道:“不會開車的殺手是稀有動物。”

    油門轟鳴,面包車遠去。

    莫殺一邊開車一邊問他:“爲什麽?”

    雖然早已習慣這殺手女子說話簡約的勁兒,但易天行還是有些別扭,呵呵一笑應道:“你身上有味兒,妖味兒,這樣才能讓那兩位清靜天的客座長老跟著我們走。”

    莫殺鼻子里哼了一聲,如劍的雙眉一挑,透了些妖意出來。

    “關鍵不是這個。”易天行以手撐颌,微咪著眼,看著窗外急速向后倒退的聳聳春樹,“陳三星兩位是受人挑唆前來,我很擔心在這場戰斗中,會有意想不到的人物出現,所以要換個打架的地方。”

    “嗯?”莫殺皺眉,表示不解。

    “我給你分析一下今天這件事情。”易天行抖摟精神,開始上課,他憋了幾天,早就悶的不善,“我被人請求,要來保住你的性命,而你在台灣殺了那麽多人,上三天肯定很想你死。所以臥牛山的那二位才會來省城,但很奇怪的是,這二位似乎與這件事情本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處的人物……這樣下來,最后便會出現三種情況。”

    “一,你被殺死,我沒有保住你,我有麻煩。”

    “二,陳三星兩位老爺子被殺死,我得罪道門,我有麻煩。”

    “三,我們正打的起勁兒,兩邊不停往天上噴血,噴到血盡人將亡的時候,旁邊有個搖扇子的年青俊美魔鬼跑出來,占我們的便宜,很潇灑地把我們這四個人全給斃了……我們都沒麻煩。”

    他笑咪咪說道:“那樣最沒麻煩,但最不能接受啊。”

    “誰?”

    “不知道。”易天行沒所謂地拱拱肩,“雖然有隱隱猜到,但我相信最后的事實。反正要害我們的人今天肯定會跟著我們,不然等瓜兒熟了,他會來不及揀——到時候誰來揀便宜,那就是誰了。”

    “你要誘他出來?”

    “這是把雙刃劍,如果對方實力太強,我這樣做就是找死——所以我要打破對方的安排,不然進了對方的局,只怕是死路一條。”

    “師傅這麽厲害,也怕?”

    “你被槍打過沒有?”易天行眼神里閃過一絲微弱金光,“我有,所以我不想呆會兒面臨被幾十挺機關槍包圍的局面,我鬧這麽大陣勢,只爲拖對方一拖,哪怕是一小粒砝碼,也有可能影響勝負的天平往哪邊倒。”

    “我們會勝。”莫殺點點頭,說的理所當然。

    易天行啞然失笑,說道:“莫殺,今天說不定還能不能活下去,得告訴你咱們這門派的名稱。”

    “什麽?”

    “咱們這門叫菩提門,話說當年,俺的師傅老人家在山上呆的厭了,又怕死,所以就跑到海那邊上山……”

    “師傅,你很羅嗦。”

    “嗯,這是化解緊張的一種方法。”易天行自我解嘲,半晌后緩緩說道:“咱這門派有個最大的特點。”

    “嗯?”專心開車的莫殺回應的很不專心。

    易天行認真說道:“最大的特點就是護短,從我的師公,到你的師公,再到你師傅我……”他指著自己的鼻尖,“都很護短,誰要欺負自己徒弟,那是不行的。”

    “明白了。”莫殺的短發被春風吹的有些淩亂,“只是……師傅,我好象迷路了,你不要光顧著感歎,也得告訴我怎麽走才是。”

    在師徒二人的努力下,豐田面包車終于往城東沙場駛去,那處沙場如今已經荒廢,沒有人煙,正好適合打架。

    窗外的農田開始返青,田間偶有雞犬之聲傳來,堰塘旁邊母鴨子正領著小鴨子扭著屁股往水里扎。

    易天行忽然想起來自己的肥鳥兒子,不由微微一笑,一會兒后說道:“你感覺到了嗎?”

    “嗯。”莫殺回答的很認真,鼻梁上有一滴汗漸漸流了下來,她已經感受到車旁一直沒有消散的兩股氣勢,兩股深不可測的氣勢。

    車子行走著,那兩位高手也行走著。

    不知從何處傳來的腳步聲像打雷一樣擊打在易天行和莫殺這師徒二人心上,這二人雖是昨夜才認的關系,在靈識感覺上卻是出奇的一致。

    “農民伯伯正在跟我們散步。”易天行拍拍自己的臉頰,想讓自己清醒些,忽然咒罵道:“真是兩個倔老頭!”

    沙場到了。

    此地兩側是極險峻的山峰,山間密林遮閉,若有人藏身其間,根本無法發現。山峰之間,便是一片廢棄的沙場。

    春日的光芒照耀在紋路圓潤的黃沙堆之上,構織成極美麗的圖案。

    將軍百戰死黃沙,真是險地。

    易天行透過車窗,滿臉平靜看著眼前的沙地,看著沙地上的那兩位農民。

    陳三星和梁四牛站在沙上看著汽車靠近,那個髒兮兮的編織袋放在腳邊上。

    梁四牛擡腿,平膝,跺腳!

    大地震動,黃沙飛舞。

第三卷 圍城 第三十一章 黃沙落盡

    第三十一章 黃沙落盡

    “迸”的一聲巨響回蕩在山谷之中,震的林鳥驚起,沙地大動。

    易天行見過梁四牛三次跺腳,第一次是在省城大雨中的小巷外,那一次腳板與地面雨水的接觸,激得巷內雨如殺人針,秒殺十四人;第二次是在自己小書店的臥室內,雖然陳三星輕輕松松一只手便把這煞狠腳掌擡住了,只漏了些余勁,便讓屋內物什震的粉碎。今日在沙場上,他第三次見到對方出腳,身臨局內,這才感受到這一腳真正的威力有多大,才知道這兩位老農民似的修士究竟厲害到了什麽程度。

    沙場上的沙堆本來是沿著風長年吹襲的方向,畫著道道弧線,而在那一聲驚天巨響后,弧線便人爲改變了走勢,層層沙浪相疊,便向面包車襲了過來。

    “走!”

    上一刻易天行一拳打碎車窗,提著莫殺的手,往天上躥去,下一刻便看見面包車沿著那道沙浪開始劇烈震動。

    噼噼啪啪一陣脆響。

    金屬的車身宛若被一只隱形的遠古巨人之手捏碎,擠壓變形扭曲,露出如同枝條般森森的金屬茬兒來!

    好可怕的力量!

    易天行飄然落在沙地之一,感受著腳下如同被犁過一遍的沙地,心中震駭,雙眼卻平靜看著面前的二位老爺子。

    “老爺子們好。”

    生死對決之刻,他像看見街邊下象棋的鄰居大爺一樣親切。

    易天行伸出手掌平攤在空中,迎接從天空中飄下的莫殺。

    莫殺眉頭微皺,腳尖輕輕一點,便有如仙子般輕輕踩在了他的手掌上,淩空而立,藍色衣衫在風中輕輕擺動,全神戒備著,體內火元漸溢,黑發漸赤,緩緩變長宛如火苗于空中亂飛。

    少年沙上立,火妖掌上舞。

    “黃花落盡骷髅見,殺人從來無善終。”陳老爺子看著他,“娃兒,你何必回護著你手掌上這個女娃兒?”

    易天行微笑仰臉看了一眼莫殺,鎮定回答道:

    “很多人都好奇我飄忽不定的是非觀,其實我的是非觀很簡單,首先是我關心的人,其次是無辜的人,然后是我欣賞的人,別的人我管不著也不想管。”頓了頓又道:“莫殺是我的徒弟,我自然不能看她有事。”

    “原來如此。”陳三星滿是老黃繭的手掌輕輕在大腿外側搓了下,似乎有些可惜,“你昨夜說兩天之約改成一天,我還以爲你會置身事外。”

    “抱歉。”易天行低眉沈氣。

    光著一只赤足的梁四牛嗡聲嗡氣道:“師哥,這娃兒對我們不錯,算了吧。”

    陳三星一笑,露出嘴里面的黃牙來:“二十七年前我們就錯過一次,我啷個曉得咧個娃兒是不是在蒙我們?”

    易小妖與臥牛山二老猩猩惜猴子,卻不得不動手,因爲人生總是有太多的執念無法除去。

    “請。”

    “請。”

    依足舊時規矩,這臥牛山的師兄弟二人左手握拳在下,右手掌刀扇風于上,抱了個標標準準的拳,行了一禮。

    易天行一愣,正準備依樣滑葫蘆,才發現自己剛才爲了“落地式”顯得更帥氣一些,學著李連杰和謝苗在新少林五祖里的作派,讓那火妖丫頭站在自己的掌上。

    “你躲遠點。”他平靜說道。

    莫殺眉頭一皺,正待反對,便感覺腳腕處一緊。

    易天行雖然愛現,但讓這女生站在自己掌上,爲的是另一個原因——他一把握住莫殺纖細的腳腕,肩膀一動,腳在沙地上畫了個圈,手臂的肌肉絲絲緊束,驟然間暴發出極大的力量,像甩鏈球一樣把她甩了出去!

    莫殺從幼時海水中被閃電擊中后,便可以隨時改變體質,一旦真元盡吐化爲火妖,她的身體便會輕飄飄幾乎沒有絲毫重量,易天行的這一擲之力何其威猛,她又是如此之輕,于是乎只聽得呼的一聲風響,她的人便飄飄袅袅向遠處的山林中飛去。

    看著莫殺微金光芒包圍的身影漸漸變小,消失在山林中,易天行松了口氣,大聲喊道:“丫頭,躲好點兒,別讓我看到,不準出來,不然我會生氣。”

    然后回身,看著若有所思的陳三星,雙腳不丁不八而立,雙手搭了一拳,兩根尾指搭了個意橋,右手上的金戒指微微發亮。

    “請!”

    陳三星用有些微凹的雙眼瞥了他一眼,唇角牽動了一下,似在想著什麽,然后對梁四牛說了聲:“踢他。”便退了兩步。

    留下易天行和梁四牛對峙著。

    “這個世界太瘋狂了。”

    易天行雙手攏了個空圓擺在胸前,硬生生擋了梁四牛的一腳后,苦笑著想到。

    看著那個黑黑的腳丫子毫不受力般突破自己的雙臂,踹到自己胸上,感覺著農民伯伯腳板上的老繭讓自己胸口的肌膚生辣辣的作痛,電光火石的一刻,他仿佛看到自己金剛不壞的身體馬上要變成被撕裂的汽車,仿佛看到自己的胸骨正在緩緩變形。

    他輕喝一聲,在那彈指間,將自己的兩個腳后跟提了起來。

    和對方拼力量,那是傻子。唯一的辦法就是不讓對方的力量踢實。

    梁四牛的這一腳是斜斜向上踢去,根本沒有看清他怎麽動作,腳面已經印在了易天行的胸膛上。

    咣咣當當嘩嘩啦啦。

    如同巨鍾被人一腳踩破,再聽得一陣衣服被硬力生生震碎的聲音。

    山谷內一陣勁風嗡的一聲向左右兩方散去,兩側山峰上的密林都被這道風摧垮了不少。

    下一刻,梁四牛有些傻傻地擡頭看著天上。

    易天行已經被這一腳踢到了天上,疾速向上飛著,瞬間變成了一個小黑點!

    少年郎哪擋得住這一腳,松開腳后跟,便感覺自己像是被一個火箭狠狠扎在了胸上,再以從來沒有的加速度往天上飛去,他下意識地向下看去——噫,梁四牛怎麽越來越小了?

    他醒過神來,才知道自己已經被踢飛到了天上,喉頭一甜,硬生生將這口鮮血咽下肚去,感覺著身周呼嘯的風聲,感覺著自己的飛翔,才知道這一腳究竟有多大的威力,如果不是自己見機的快,只怕這時候已經被一腳震死!

    半空中的易天行身子不受控制的越飛越高,漸漸飛過峰頂,視線望去,竟能看見遠方省城的高樓大廈。

    天上有云,易天行穿云而過!

    他有些恍惚,娘咧,居然真的被人踢到了天上——飛天的噴火少年在漫長的上升過程之后,終于浮出了云面,感覺到了高空的寒冷,發現四周的天穹比地上看著更加明藍,很美麗。

    但這時他無暇欣賞美景,真元在體內一運,發現並沒有大礙,擰緊了眉頭,眼中閃過一絲狠煞勁兒。

    上升的力量終于衰竭,他的身子一頓,便橫生生摔了下來!

    易天行悶喝一聲,調整自己的姿式,頭下腳上,坐禅三味經一運,體內真火命輪疾轉,自腳面下噴出兩道耀著妖異金芒的天火,整個人重重一抖,便加速往地面的那兩個黑點沖了下去!

    阿童木要反攻了!

    “越過遼闊天空,啦啦啦飛向遙遠群星,

    來吧,阿童木,愛科學的好少年。

    善良勇敢的,啦啦啦鐵臂阿童木,

    十萬馬力,奇大神力,無私無畏的阿童木。”

    腳下的天火焰就像是火箭助推器一樣,以強大的馬力推著他加速向地面沖去,迎面刮來的寒風向刀子一樣割著他天下第一結實的臉皮,沙地上那兩個黑點在視野中也急劇擴大。

    下一刻,他便看見了正仰頭迷惘看天的梁四牛的憨實面龐,縮肩伸拳,經文一運,天火從指間內迸了出來,挾著赤紅苗苗,重重砸下!

    梁四牛雖然不明白這位曾經和自己蹲在街口吃面的少年怎麽變成了蒼蠅,輕輕一腳就飛到了天上,但看見那個耀著金火的拳頭往自己面門來,也知道這拳頭不簡單。

    也不知道這位身材壯實的老農民怎麽玩得出來女子體操運動員的動作,只見他……金雞獨立,一腿向天——出腳。

    山谷里看不見的天神又開始打鑼,咣的一聲破鑼響。

    腳面與火拳實打實地撞在了一起!

    易天行整個人的身子頭下腳上,以極怪異地姿式撞在那只黑糊糊的腳上,整只右臂猛地抖了起來,火苗被震的漫天飛舞,長袖在瞬間被強勁的氣流絞成了粉末!

    他右手尾指上的金戒指微微閃了一下,一道金光護住他的右臂,這才讓他沒有骨折。

    拳“掌”相交之后。

    梁四牛悶哼一聲,鼻子里滲出兩道血絲,立在沙地上的左腳深深的陷了進去,直達膝蓋——而易天行……又飛了起來。

    “又飛?!”

    少年哇哇亂叫著,四肢亂舞著,又被踢成了天空中的一個小黑點。

    梁四牛似乎只有腳板厲害,看不出別的道術,但世事每每如此,修行講究的便是專心,單練麻婆豆腐的大叔,絕對比藝跨八大菜系的大廚做的菜要好吃。與此相類,只會“一腳踹”的梁四牛,絕對比佛道兼修,天火炫技的易天行功力深厚許多。

    于是在城東沙場的山谷里,便只能看見一個少年被踢飛、落下、出拳、再飛、再落……

    便在此時,一直安靜站在梁四牛身后的陳三星輕輕向前跨了一步,右手食指並在中指之下,捏了個道訣,右腳前腳掌插入了沙地之中。

    如此數回合之后,易天行漸漸習慣了這種打斗方式,此時他還在天上翻著跟斗,自然沒有發現陳三星的異動。

    又一次的阿童木式俯沖,這一次他三台七星斗法也加了上去,體內那枚青色道心猛地一長,竟有化蓮之迹,此時出拳也不再是單單的金火猛烈,在其間還夾雜了些淡青色的莫名氣流。

    拳掌再次相交,沒有發出轟然巨響,反是悶悶的一聲。

    梁四牛憨實的面孔忽然一愣,忽然發現腳下的沙地突然間變軟了許多,再也承受不了易天行從天而降的反作用力,倏地一聲,竟生生被砸進了地面!

    片刻間,他原來站的地方只看得見一片黃沙,沒有人迹!

    便是如此一來,易天行沒有再次慘被踢飛,而是斜斜向著右后方掠去,腳尖在沙地上畫了一道深深的痕迹,直退了一百多米,才勉強停了身形。

    連番的蠻力對沖,讓他胸腑內受到了極大的沖擊,先前一直忍著,此時見危機已過,心神一松,一口鮮血便噴了出來,落在面前的黃沙之上,嗤嗤作響,竟將沙子也燃著了。

    他有些疑惑地看著梁四牛先前所站的沙地,看著那平滑如鏡的黃沙,然后看見陳三星的嘴唇微張,似乎說了些什麽,但是看不明白。

    他腳尖一點,便在沙堆上輕飄飄滑了過去,皺眉道:“我把梁前輩挖出來。”

    “不用。”陳三星將身邊的編織袋踢遠了些,向他招了招手,“過來一點。”

    省城里,周逸文還在四處追尋著易天行一行人的下落,忽然聽到從城東處傳來一聲巨響,道心通明,馬上感應到了是兩位修行高手正在拼斗,不由唇角現出了一絲笑意,過了許久,又聽到一聲巨響。

    他對身邊的阿琪姑娘吩咐道:“不用找了,我知道他們在哪里。”

    然后他走到自己的車上,拿了一部很沈重的車載電話,不知給誰拔了個電話,臉色有些凝重,喃喃自語道:“你很會躲,看來只能調一部分人去了。”

    阿琪姑娘眼尖,看見這電話下面白色油漆寫的編號,發現是軍用的。

    城東那個山谷內一片安靜,只有風吹著沙粒滾動的細微聲音響起,兩側的山林本來是青翠一片,但此時臨著沙地的青樹被先前一陣狂斗震的東倒西歪,就像是被無知小子用如椽巨筆在這圖案上瞎畫了幾下,看著潦草不堪。

    太陽正當午,如金花怒放,光波四散,黃沙之上,更顯光明。

    梁四牛還被埋在深深的沙堆之中。

    易天行半跪在地上,鮮血染紅了上半身,也將上半身的衣衫全部燒毀,只留下勻稱赤裸的肌肉露在外面。

    另一側的陳三星看不出受了傷沒有,但是原來黝黑的面色下也透出絲慘白來。

    這一老一少吃面條的兩位朋友,已經戰了許多回合,地上的黃沙胡亂堆積著,印證著方才戰局的慘烈。

    二人同時擡頭,眼神相交不知蘊含著多少無聲的內容。

    陳三星平平推掌,面上滿是下了決心之后的堅毅,易天行面色一凜,雙拳齊出,挾著金青相雜的氣流轟了過去。

    毫無意外的一聲巨響,易天行雙拳上金青交雜的氣流通過這一掌度到了陳三星的掌上,沿著老農民修士的手指,掌緣,腕一路侵襲向下,瞬息間便到他的脖頸。

    陳三星宛如不能呼吸般,臉色瞬時一青,接著便是一紅,眼中充滿了驚詫莫名,緩緩癱坐于地。

    而易天行被這平淡無奇的雙掌一震,頭顱猛地向后傾去,一道血花向天噴了出來,落于地上嗤嗤作響。他的整個身體也根本無法承受這反朴歸真的造化掌力,在空中劃出一道筆直的線條,重重地砸入了沙場邊峰上密林,喀喇響聲中,不知砸碎了多少林木。

    他扒開自己身邊的碎木亂枝,霍地站起身來,看著沙堆上正緩緩坐下的陳三星,神識微渡,發現對方已經沒了呼吸,不由面上顯露出幾分驚慌,愣了愣,忽然大聲吼叫道:“陳老頭兒,你答應帶我去臥牛山的,你可不準死!”

    看來他受的傷也不輕,便是這麽喊了一句,腳下一軟,身子翻轉向后便要向在林間草地。

    一場法力的比拼后,雙方都受了極重的傷,只剩下最后那麽一兩口氣。

    易天行正要倒在地上,卻發現自己的雙腋下多了一根硬硬的東西,扶住了自己。

    他愕然低頭,便看見自己的腋下本是空氣處,漸漸的有兩柄靈氣十足的仙劍現出身形來。

    視線順著光潔鋒利的劍面往上看去,發現兩個劍柄被握在兩個修士的手中,這兩個修士面上五官清俊,白潤如玉,卻沒有一絲表情紋動,一身白衣飄飄,看著很是煞人。

    更煞人的是他們身上的氣息,淡淡的正宗道家仙氣。

    易天行大驚失色,發現這就是年初在文殊院說法堂中與自己萬里神識拼斗的清靜天三位長老之二,另一個已經被朱雀鳥焚體而亡。

    而剩下的兩位,卻在自己和臥牛山二老兩敗俱傷之時,出現在了此地!

    易天行感覺自己腋下的兩柄仙劍正努力地破體而入,不及多想,一聲悶哼,雙腳在地上用力一跺,整個人的身體便被反震之力震的疾速后退——不料竟是脫離不了對方劍鋒,那兩位看不出年齡的長老,竟是像鬼魅一樣地跟在他的身前。

    少年大驚失色,背對著沙地往后掠飛,雙手也顧不得仙劍鋒利,直接穿附而上,便要去拿這兩位清靜天不世高手的手腕。

    這兩位不世高手面上表情仍然紋絲不動,手腕卻是一抖,擺脫了他泛著淡淡金光的手,橫劍一割!

    一陣極淒厲的刺耳聲響起,仙劍與易天行的肉體硬生生地挫著——清靜天長老們宛如萬年不變的神情,終于在此刻皺了皺眉,似乎想不到這一劍竟是沒有將對方殺死。

    易天行的金剛不壞之身,終于沒有讓這兩柄仙劍將自己裂體而亡,但仙劍確非凡品,手槍子彈也只能打出小血花的他,竟被生生割開了一大片血肉,鮮血猛地向外噴著。

    鮮血落地,便綻爲火苗。

    而這電火光石間的數招,全是在三人高速行進中發生的。這三人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式向沙地處急沖,易天行夾著兩柄劍,鮮血橫流,兩位清靜天長老面無表情,橫劍相斬。

    只見從一面的山林處到陳三星僵臥的沙地中,易天行雙腋流下的血化作了兩道熾熱的火線,筆直無比,魅異無比!

    極短暫卻又極驚心動魄的斷魂路終于在沙地上畫了句號。

    忽然有長滿了老繭的手指平穩而又堅定地搭在了這兩柄渾體仙氣缭繞的劍面上。

    便是這一搭,仙劍再動不得一分!

    趁此良機,易天行雙腋微松,飄然而退。

    清靜天兩位長老瞳孔微縮,看著本來便沒有一絲呼吸的陳三星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

    這位難得詐死的老實農民修士輕聲道:“二位長老,二十七年未見了。”

    隨著這一句家常話,場中又起突變。

    兩道火線的盡頭,是一片平滑如鏡的沙面。

    沙面上忽然出現了兩個凹陷,沙粒微動,也便是只動了一下,一雙腳,一雙踏破千山取盡萬魂的鐵腳,化作了兩道黑龍,直取兩位清靜天長老的胸膛。

    事發突然,清靜天長老手中仙劍又被陳三星以天大神通捏住,不及閃避,硬生生以本身真元抗了一腳!

    真不愧是修爲冠絕人間的清靜天長老,突遇偷襲,生生受了梁四牛雙腳,竟沒有散體而亡,一道微黃光芒,勉強護住了二人心髒。

    饒是如此,仍然聽得喀嚓兩聲,清靜天長老胸骨碎裂,一口鮮血齊噴了出來,噴向了陳三星!

    陳三星感應到這口本命血中含著的巨大威力,一捏手訣,滿地黃沙喚起,擋住了鮮血,手指卻也無奈松了仙劍。

    清靜天長老知道今日埋伏反中伏,面上表情卻是絲毫不慌張,修行人,本就心志堅定,知道今日事敗,馬上做決定——仙劍在身前一斬,身子便飄向后方,意欲遁去。

    易天行不讓他們走!

    “我們等了多少年,就爲了這一天。”

    這是歌詞,也是少年此時的心聲——文殊院里的比斗讓他清楚的認識到,這兩個清靜天的長老實力太恐怖,如果今天讓他們走了,下次怎麽辦?

    少年人的兩個火拳化爲火龍,穿過仙劍之風,便向清靜天長老撲了過去,火龍雖炫,卻也及不上先前梁四牛那憋了半天的一雙腳掌黑龍厲害——清靜天長老已有退意,眉間一皺,不想多作耽擱,便欲用胸腹受了這一拳,借力而遁。

    奇變再生!

    易天行一雙火拳分別將要砸到這二人胸上時,竟是金光一閃,耀得沙場山谷內金光一片,無比燦爛。

    “吃俺一棒!”少年學著老祖宗師傅的作派尖聲叫道。

    只見一根不過雙指粗細的黃金棍兒出現在他的雙手間,硬生生砸在了兩位清靜天長老的胸上!

    喀嚓兩聲相隔極近的脆響,二位長老本來就碎裂了的胸骨,被這一棒擊的全數粉碎,鮮血像水龍頭一樣汩汩流出!

    “神器!”

    面容千古不變的清靜天長老臉上終于露出了驚怖的神情,被這霸道一棍擊的遠遠落下,癱倒在黃沙之上,吐血不止。

    “铛”的一聲脆響,易天行將金棒兒插入黃沙之中,持棍而立。陳三星走到了他的身后,咳了兩聲,卻也咳出了些血,想來先前也是受了傷,而梁四牛先前那兩腳用力太猛,清靜天長老的反震之力太大,所以一時坐在地上,起不了身。

    “神器!”兩位實力高深之極的清靜天長老,看著擊傷自己的金色棒兒,猶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由易天行與陳三星對掌,到傷后誘敵,再到挾劍以退,退至沙場中,詐死的陳三星以指凝劍,埋伏在沙地中的梁四牛雙腳飛踹,易天行假意出拳,卻用一直隱而未用的老祖宗牌金箍棍兒砸了過去!

    如此完美的三連擊,終于重傷了實力深不可測的清靜天正牌長老!

    山谷里一陣風吹了過來,卷起一片黃沙。

    易天行伸出食指微微翹著,遙遙指向癱坐在地上的兩位清靜天長老,冷冷說道:“就算是半仙……我也要陰死你!”

    黃沙落盡時,沙地上兩位平時長居昆侖峰頂,不食人間煙火,修爲冠絕天下的清靜天長老,聽到這句話又齊齊噴了一口鮮血。

第三卷 圍城 第三十二章 黃雀啄了老爺子

    第三十二章 黃雀啄了老爺子

    打狗要打落水狗,喝湯要喝滾燙湯,摘果子下手要早,莫要沽名學霸王,青山留給他人,自己以后沒柴燒,只能將冬天熬——這些話是教育俺們,當強大的敵人暫時虛弱的時候,我們一定要抓緊時間,讓他們虛弱到長眠不醒。

    于是易天行拖著金光閃閃的棍子便往前去,棍子極重,在沙地上劃了條深深的溝。他往掌心吐了口唾沫,舉棍向天作英勇狀,便要往那兩位看著奄奄一息的清靜天長老頭上砸去。

    仙劍一架,卻是一聲脆響,根本擋不住那棍兒,粉成萬千碎片灑落在黃沙之上。

    二位長老在金棍臨身之際,唇中念念有辭,身子猛地像汽球般漲了起來,心口處那點淡黃色的保命光芒驟然放大,從他們的手掌心里飄出兩粒飄渺無比的青蓮來。

    難道是道心?

    易天行一面想著,手下卻沒有變緩,細細的金棒兒蠻不講理地就敲在了這兩粒青蓮上!山谷內一陣地動山搖,青色的光芒被金色的棍影在刹那間砸的粉碎,青青絲絲的光影在谷內四處飄浮著。清靜天兩位長老,肉身都被震的隱隱有些變形扭曲,那兩枚道心的碎裂,卻保住了他們的性命。

    兩位清靜天的長老緩緩飄浮了起來,浮到了十幾丈的半空中,身前身后盡是鮮血往下滴著,像小瀑布一般,兩雙宛如沒有人類感情的雙眼直直看著陳三星。

    “塞亞人變身?”易天行唬了一跳,腳尖一點地,以百米沖刺的速度逃到到陳老爺子身邊問道。

    “他們要去了。”陳三星悲天憫人應道,這下少年才放下心來,右手伸到額上搭著涼棚欣賞這絕世高手臨死的燦爛。

    “陳長老,想不到你竟然與妖人勾結。”

    清靜天的長老微微垂首,白色的衣衫在空中飄浮著,其迹渺然。

    “二十七年前,你們要我們來這省城文殊院除妖,我們來了。”陳三星眨著昏濁的雙眼,“然后我悔了二十七年,而你們根本不知道我心中的悔意,所以這次才會又喊我們來。”

    “難道你面前這少年不是妖嗎?”清靜天長老嘴唇未張,聲音已至。

    “比人妖之分更大的……是善惡之分。”陳三星緩緩坐在了地上,平伏自己體內亂竄的真元之力,“今次來省城,這少年與我結識,我反而警惕,擔心他是故意蒙騙我,所以一直沒有應承他什麽。但有些事情是作不得僞的,比如他身邊那……”他本來想說葉相僧,但想了想還是隱了去,“比如他先前爲了自己新收的徒兒,敢和我們這兩個死老子硬抗。”

    “這二十七年里我想了很多。”陳三星微笑著拍拍坐在自己身旁的梁四牛肩膀,“我只殺壞人壞妖,不殺好人好妖。今天等到你們的出現,果然證實了我的猜想,上三天如今果然變質了,或許說,你們一直都沒有變過。”

    “想讓我兄弟二人成爲你們手中的殺人利器……”他歎了一口氣,“我們只是些喜歡種田養豬的農民,何必打擾我們?”

    “你們怎麽知道我們在旁邊?”清靜天的一位長老雙目微垂。

    “猜的。”易天行握著金棒兒插嘴道:“我知道有人想趁我與陳梁二位兩敗俱傷之際占便宜,但萬萬想不到居然是昆侖山上的半仙。”

    梁四牛忽然憨憨說道:“師哥,我的腿好象斷了。”

    易天行微微皺眉,回身望去,這才知道清靜天兩位長老的實力究竟強大到了什麽程度,如果今天不是誤打誤撞陰了對方一道,今日之戰,還真不知誰勝誰負。

    陳三星一笑應道:“腿斷了不怕,就怕一顆道心染了塵,這才可怕,你二人道心已破,安心去吧。”

    這自然說的是清靜天如今的行事。

    “喂,搞完了再聊天好不好?”易天行瞳孔微縮看著天上,兩位清靜天長老白玉如瑩的臉龐竟緩緩透明了起來,似乎有些不好的預兆。

    陳三星看著這情形,眉頭抖了兩下,厲聲道:“二位道兄,難道你們要將元神拼掉?今日你們已經敗亡,難道準備元神碎裂,萬劫不複,這是何必何苦?”

    兩位清靜天長老的身體緩緩合作一處,碧光乍現……兩個鮮血直流的肉身迸的一聲摔到了地上,空中徒然留著一個淡青色的人影。

    清靜天長老脫舍合體后,以這種元神狀態在這個世上堅持不了多久,便會化虛而去,歸于永�的沈寂。但他們仍然執著地做出這樣沒有退路的選擇,只爲了爭取殺掉易天行,真不知道易天行的存在對于道門,究竟有何等樣的危脅。

    另一方面也說明,這些得道之人,對于生死寂滅,真是看穿看透了。

    那個淡青色的人影緩緩睜開雙眼,眼中全無人類應有的情緒波動,便往易天行看來,輕聲吟道:“陳道兄,你可知留下這少年對我們道門來講是如何大的損害?

    易天行有了文殊院之鑒,哪敢怠慢,一擡肘便遮住自己雙眼。

    這雙眼,便是有如深淵,正是拘神的上清雷法!

    陳三星歎了口氣,擡起有些沈重的上眼皮,一雙看穿世事,平靜如無波古井般的雙眼,毫不畏懼地往清靜天長老元神的拘神雙眼望去。

    雙方的目光有如磁石般攏在了一處。

    飄浮在空中淡青色的元神驟然一漲,模糊的人形突然變大,一股壓力往地面霸道無比地壓來。

    陳三星臉上皺紋更加的深了,雙眼卻是一點渣滓也沒有,數十年的山中勞作,讓這位農民修士的道心堅明遠勝同侪,哪里能受上清雷法之拘?只見他右手手指捏了個紫薇訣,青黃破舊的上衣猛然鼓起,一道氣勢毫不示弱地迎天而上。

    空氣中一陣嗡嗡輕紋,兩股精神力量交織在了一起,做著最細微最精密的糾纏厮殺!

    看見臥牛山老農一人便擋住了對方的上清雷訣,易天行卻來不及驚歎于陳三星深不可測的實力,因爲他這邊也在做著極炫的戰斗。

    清靜天長老元神合成的模糊人影,在半空中似乎可以一心二用,宛如有兩張面孔……一面神目如電,與陳三星進行著精神力量的比拼,另一面,淡青色的人形背后,卻漸漸顯出一張面孔來,面孔上的那張嘴有如孩兒的唇,微微張合,念出一道咒語。

    “上天賜我威震萬靈!”

    隨著這聲咒語出口,沙場上空的浮云漸漸攏了過來,云中隱隱有雷電之聲,原本被金棒兒砸成碎片散落在地上的仙劍碎片,也叮叮作響,在沙地上抖動起來。

    梁四牛花白的頭發在空中亂飛著,鐵腳一前,便準備帶傷出手。

    易天行冷冷伸出右臂攔住他,左掌握著金色的棒兒,看著前方。

    片刻后,受咒語所激,在地上像蝌蚪一樣亂跳著的仙劍碎片,忽然發出了熾白的光芒,被強悍的法力重新融成了一枚枚極小的仙劍,隨著清靜天長老元神法像那張孩兒唇的一張一合,嗤嗤作響,離地而起,橫亘于法像與易天行的中間,排成了一列劍陣。

    劍尖如林整齊排列,白光彌漫中緩緩遊動,就像是時刻準備出擊的蛇首!

    易天行瞳孔微縮,雙掌虎口握住金棒兒,平平伸向面前,舌尖一綻,喝道:“分!”

    他不是老祖宗,自然沒有天大法力將傳說中的金箍棒生生煉成兩片。

    隨著他一聲喝,這金光閃閃的棒兒從中間漸漸細了下去,最后在一片煙塵里化成了幾顆首尾相串的鏈子,而這棒兒也變成了兩根通過金鏈相連的短棍。

    ——雙截棍?!

    千萬柄小仙劍破空而至!

    易天行不言不語,面色平靜,忽地眉毛一挑,手腕輕輕一抖,只見那個金黃色的雙截棍便化作了萬千棍影,護住了身前一大片空間,將自己和臥牛山二老全數遮蔽。

    叮叮叮叮……在刹那間仿佛有上萬次清脆的撞擊聲響起,毫無間歇。

    這驚世駭俗的雙截棍,成功抵御住了小仙劍轟炸群的攻擊,棍影重重,將千萬柄小仙劍盡數攔在影外。

    無數泛著白熾之光的仙劍碎片緩緩落在地上。

    半空中十幾丈高處,清靜天長老的元神像隨著這些仙劍的碎裂,而漸漸變淡!

    漫長的攻擊防御……易天行什麽都顧不上了,只知道下意識地機械揮舞著手中金光閃閃的雙截棍,忽然發現棍端一輕,定睛一看,才知道自己又捱了過去,感受著自己右臂的酸麻,他決定速戰速決。

    少年低聲怪叫一了聲,刷刷刷抖了幾個腕花,雙截棍的那一頭極潇灑地夾在了臂下。

    他用大拇指面在自己的鼻端從左到右抹了一下,臉上露出了渾不在意生死的牛二神情——腳尖一點,便向半空中的清靜天長老元神沖了過去!

    快使用雙截棍,狠狠殺仙!快使用雙截棍,狠狠殺仙!

    很多年以后,他在K房里當麥霸的時候,總是這樣唱著歌詞。

    配合著少年郎的雙截棍攻勢,陳三星也開始動作,他宛如自言自語般道:“一場清秋,一場花落,到你們去的時候了。”雙目中並沒有神芒暴出,反而是愈發柔和清潤,就如臥牛山中的老泉,又如慈祥老漢看著膝前孫兒時的愛憐。

    農民伯伯很厲害很有文化,這是易天行唯一的念頭。

    清靜天長老與陳三星的精神厮殺,終于有了勝負之兆,兩處眼光交融處,竟嗤嗤響了起來,空中平空生出了些許小裂縫,縫間幽黑無底,不知是何處空間。

    易天行當日在歸元寺后園里,便曾經見過天袈裟大陣造成的空間裂縫,那日比今天的裂縫不知要多上多少倍,所以今天自然應付自如,身子東一扭西一拐,便越過空間裂縫,殺到了清靜天長老元神像的面前。

    坐禅三味經一運,一道天火沿“黃金雙截棍”噴湧而上,天火與神器相依相偎,直直砸向元神像的額頭。

    陳三星悶哼一聲,耳角裂開,有鮮血流出,精神力疾出。

    元神像的雙目閃過一絲黯淡之色,淡青色的法像一淡複又濃密,顯出實體。

    金棍吐火,重重敲在實體之上。

    沒有聲音發出,金棍就像是殺入了泥濘之中,艱澀無比地前行前……不知過了一刻還是千萬年……火棍終于從這元神的體內橫破而出,棍上的天火沾到了法像之上,焚焚燃起。

    漫天天火燃起,清靜天長老的元神越發的搖搖欲墜,漸漸淡青色的法像被融成了一片片的碎區,就像是一個人的面部龜裂成了數百塊濃淡不一的皮膚,看著十分恐怖。

    易天行重重摔落在地上,嗤的一聲,金棍複又歸一,勉強助他穩住身體,回頭望去。

    只見清靜天長老的殘破元神在天火中微微搖頭,嘴唇微張似乎想說些什麽,終于還是什麽也沒說,長久的沈默之后,只是歎息著道出兩個字:“可惜。”

    可惜二字一出口,山谷內一陣清風吹來。

    天火倏地一滅,而火焰中的元神也化作了萬千碎片,在空中淡淡化去,消失無痕……

    不知爲何,易天行心有所感,沈默地站立在沙堆上,半天沒有說話。

    “一切都結束了吧?”

    “一切都結束了。”

    陳三星說完這句話,從口里噴出一口發烏的血液,緩緩癱坐在了地上。

    清靜天的兩位長老死了,連元神都化作了灰燼,散落在這人間的土地上,而沒有被昆侖山白雪掩蓋的福份。

    易天行和陳梁二位受傷極重,都坐在沙場上休息。少年想到這件事情背后的那陰險小人,眉頭一皺,便勉強站起身來,準備招呼躲在山林中的莫殺出來,然后盡快帶著陳梁二位趕回歸元寺。

    但……天不如他所願。

    回答這個問題的,是一聲極清脆的聲音。這聲音是從沙場旁的山林中傳來,“PIU”的一聲,尾音似乎還有些轉彎,綿中帶脆,格外動聽。

    易天行感到腰間一緊,便被拉得橫橫移了一步,刹那之后,便感覺到自己的腰畔有一個極尖銳的東西破空而去,險險擦著自己腰際的肌膚,竟刮的有些生生作痛。

    他回頭一看,只見陳三星坐在地上,掌如鷹爪,知道是這位老農民拉了自己一把。

    梁四牛艱難地挪步過來:“師哥,你蔑得啥子事吧?”

    陳三星有些艱難的笑了笑,沒有作答。

    易天行的眼瞳卻驟然放大,因爲他看見這位可愛的農民伯伯腰上出現了一個大洞,大大的血洞。

    他是個很懂輕重緩急的人,不及回身不及回首,卻是先喊出聲來:“變!”他手上的金棒兒呼的一聲,變作了一片金光閃閃的金箔,刷的一聲在沙地上展開,沿著他們三人的身體護做了一圈。

    幸虧他反應的快,不然就慘了。

    铛铛铛铛铛……一連串急促的鞭炮聲響起,又像是金屬敲擊聲,聲音在約兩人高的金箔圈內回複響著,震的地動沙搖,頭暈腦脹。

    圈內的三人卻知道情勢很嚴峻——這是槍炮聲!這是子彈與金箔撞擊的聲音!

    易天行看著金箔上像麻子一樣重重鼓起的痕迹,知道這是外面山林上埋伏的人,用的子彈打在金箔上造成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片金箔的材質,所以也更加心驚。

    這用的什麽槍?竟能將這玩意兒都打突!

    但看來這種變態的子彈畢竟打不穿這道金箔的防御,易天行放下心來,才撲向陳三星處,跪在沙地上,細細看著他腰間的大黑洞。

    子彈穿過去的速度太快,又有燒灼,所以這時候血才開始滲出來,血滲的越來越快,最后成了流淌之勢,汪在陳三星那件破舊的淺綠黃上衣上。

    易天行食指吐出天火苗,手忙腳亂地給老爺子止著血。

    陳三星的臉漸漸白了,嘿嘿笑道:“這就是現代修行人的悲哀,躲得過仙劍,卻躲不過子彈。”

    “別瞎扯……要讓……一顆金屬球就打死了,你也白在臥牛山……熬了這麽多年。”易天行口齒不清,哆哆嗦嗦地說著,不知道是在安慰老爺子,還是在安慰自己。

    他將手指伸進陳三星腹腔上的那個血洞,雙目中金異妖光一閃,便遁著自己能穿透肉體的視線,小心翼翼地在里面找著血管。

    一會兒之后,易天行急了,他畢竟不是醫生,不知道怎麽處理,那些血管,雖然知道那里是腹粘膜,有大動脈。

    必須要回省城!

    可外面的子彈還在拼命地喧泄著殺意。

    易天行一拳砸進沙堆,從極深處摸出一粒細長的硬金條來。

    “脫殼穿甲彈!打坦克的東西!”

    他猛地站起身來,對著山林中吼道:“把他們都殺了!”

    回過頭來冷冷對重傷臥地的陳三星和惶措不安的梁四牛說道:“等外面的人被殺光了,我們就沖出去。”

    陳三星有些虛弱地笑了笑:“不要殺人了……黃花落盡骷髅見,殺人從來無善終,先前這句話也是對我說的……我今天死在這里……或許……也是在爲二十七年前的殺孽贖罪。”

    易天行盯著陳三星那雙有些疲倦的眼,輕聲說道:“葉相還活的好好的,你怎麽能死?要贖罪,你就活下去,去親口給他說。”

    回省城,回歸元寺,就一定能救活你,就算你被打坦克的東西穿了膛。

    所以他要以最快的速度沖出去,所以他要對著山林喊那聲:“把他們都殺了。”

    他相信火妖莫殺聽見了這句話,他也相信做了多年殺手的火妖,在層層密林之中一定能夠完成殺人的簡單任務。

    因爲片刻后,金箔內的三人便聽見,山林中哀嚎聲和林火呼嘯聲開始慘烈地響了起來。

    “娃兒,喊那女娃兒莫殺人咯,你有這神物護著,應該蔑得事情。”

    “少說一句話,你也少流一滴血。”易天行不顧長幼之分,開始吼了起來。他將手放在陳三星那血肉模糊可怖之極的傷口內,壓著老爺子的血管,免得他流血太多,他設此局三日,預估了多次對方的實力配備,上三天與軍方有關系他知道,但萬萬沒有想到,對方竟能動用如此強大的軍隊力量來對付自己,會用如此可怕的手段……少年雙眼中寒芒漸起。

    先前若不是陳三星拉了他一把,那被這枚尾翼穩定脫殼穿甲彈擊中的人就是他了。

    很明顯,對方知道易天行有金剛不壞之軀,所以才想到用這種可怕的軍火。

    陳三星虛弱地喘了兩口氣,發現自己眼前的人影漸漸花了起來,知道這是流血過多的后遺症,不由伸出手去,拉住梁四牛的手,艱難說道:“肥牛兒啊,這次事情完了,你就回山里面。把我燒成灰,帶回臥牛去,就把我埋在后山竹子林里頭,讓你嫂子好好把孫娃兒帶大,記得要讓他們把初中讀完,才讓他們出去打工……尤其是那兩個女娃兒,一定要讀書,聽到蔑得?”

    梁四牛慌張地看著師兄胸腹部的大血口,眼淚花花,花白的頭發糾結著:“師哥,你放心。”

    “你以后再也不要出山咯,你我師兄弟出山兩次,一次做了錯事,殺了人。一次做了……好事,被人殺……看來山下太黑,不管做好事……錯事,都蔑得好果果吃。”

    陳三星微微地笑了起來,眼前似乎出現了臥牛山的景致,后山的竹林,屋前的老泉井,自家那個胖堂客,開始讀小學的幾個孫兒……

    “對了。”老爺子忽然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

    “啥子事?”梁四牛止住了眼淚,易天行也睜大了眼睛,滿臉哀容。

    “明年的年豬記得早兩天殺……今年……的臘肉……薰的時間太少了……不夠香啊。”陳三星老爺子眨巴了兩下干枯的嘴唇。

    “老頭子,能不能回城了再交待遺言?”

    渾身鮮血的赤發莫殺,在金箔外面沒好氣地嚷道。

    易天行聞聲大喜過望,唰的一聲將金箔收到尾指上,扛起陳三星,便踩著黃沙往省城方向狂奔。

    “老頭兒,明年你可以親手薰臘肉給我吃了。”

第三卷 圍城 第三十三章 愛國衛生運動

    第三十三章 愛國衛生運動

    六處的汽車開到沙場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斜陽從兩片山谷中間打了過來,照在黃沙之上,泛著血色的光芒,兩邊山峰中滿是火頭,刺鼻的濃煙還在上升,林間卻是一片安靜,沒有一點聲音——沒有一個活人的聲音。

    周逸文從車上下來,重重地關上車門,如同孩子一樣純真可愛的臉頰上看不到半分表情。

    “這里出了什麽事?”阿琪姑娘疑惑問道。

    周逸文下意識地把皮鞋在沙地上蹭了蹭,說道:“不清楚,易天行應該挾持著林氏父女二人來了這里,但現在應該跑了。”

    “要通緝嗎?”阿琪公式化地問道。

    周逸文有些神經質地趕緊攔道:“不要!”然后看著阿琪疑惑的眼光,呵呵一笑自嘲道:“你也知道易天行不是凡人,我們自己找就好了。”

    阿琪蹲了下去,從沙地里刨出了幾個彈殼出來,驚歎道:“這里有彈殼。”拿在掌心細細看著,才發現竟然全部是重火力,“67、81,天啦,全是7.62mm機槍子彈……這里還有個88式的子彈……什麽?穿甲彈?難道誰把改裝重狙都搬來了?”

    小姑娘從地上跳了起來,看著周主任驚道:“主任,這里簡直是個小型戰場……那邊還有血。”她微微傾耳聽著:“山林里應該有不少死人。”

    周逸文眼睛在沙場里四處掃著,最終失望地歎了口氣:“你先上車。”

    阿琪疑惑道:“這麽大的事情難道不向上報告?”

    “我有專斷的權力,六處的規章里面應該寫的很清楚。”周逸文盯著她的雙眼,一字一句道:“上車等我。”

    阿琪上車后,周逸文在沙場上看似隨意地走動著,腳掌輕輕碾壓著地上的每一塊沙子,忽然停住腳步,蹲下身子,從沙中摸出一塊奇異的金屬亮片,正是清靜天長老被易天行打碎了的仙劍。

    奇異地沈默一會兒后,他從腰間取出灰黑色的對講機,略沈穩了一下心情,擰著上面的第二個圓鈕,在一片電波雜音中調到一個秘密的頻率,放到唇邊輕聲說道。

    “任務失敗,他還活著。”

    對話機的那頭沈默了很久,才緩緩應道,那聲音顯得很蒼老有力:“政府的力量,在非被迫,及非被授權情況下,嚴禁加入到非凡俗的斗爭中,這是當年訂下的六處三大原則之一,你違反此項原則,又未經正式授權……我祝你能夠將此事處理妥當。”

    說完這句話,不等周逸文回答,對話機的那邊便陷入了沈默。

    周逸文拿著對話機,神經質地笑了笑,忽然大吼一聲,將對話機深深地擲入了沙地里。

    沈默地站了許久,他忽然又開始挖起了沙地,挖了半天,才將對話機又重新挖了出來,拍了兩下,開始發布命令:“六處相關人員聽令,本處編外人員易天行……受到不明力量襲擊,此時應該返回省城,如他受傷,予以他一應方便及協助,見到其人后,迅速與我聯系。”

    滿山谷的子彈殼,滿沙地的血漬,山林里毫無生氣的十幾具屍首,連氣息都消失無蹤的清靜天長老——充分證明了他想對付的人是多麽可怕的存在。

    既然對付不了,便要提前示好,不論對方現在信或不信,這姿態是一定要擺的,只希望能夠影響到對方的判斷。

    陳三星在夢里面正在用大片刀剁紅苕葉子,灰舊的石窠子里,半碎的青青的紅苕葉子正混著些糠糊糊,準備送到豬圈里,去喂那頭長耳黑花背的大豬。

    那豬養得多好,吃的太巴適咯,現在硬是胖的挪不動窩咯……

    他樂滋滋地笑了起來,一笑卻發現自己的腰肋部劇痛,這才醒了過來。

    一睜眼,老農便發現自己身邊圍滿了人,一張張或熟悉或陌生或半熟不生的面孔圍著自己,這些人圍的太緊了,以至臉咋的看著都有些變形。

    “散開些……我看著暈。”

    他下意識說了句話。

    易天行怪叫一聲,沖到禅房角落的葉相僧旁邊,重重地一拍他的肩膀:“你娃兒救人果然有一套,不愧是菩薩轉……”然后生生把最后一個字咽落肚中。

    葉相僧被他的鐵手一拍,吃痛地眉毛一皺,便沒聽清那幾個字。這慈悲和尚自從文殊院歸來后,便有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神通,先前易天行扛著血人便要往后園沖,便是他心頭一動攔了下來。

    沒想到自己的神通,真是暗合了文殊菩薩的慈悲之意,用之爲陳三星治傷,竟讓禅房內慈光大盛,止血生肌……嗯,真的就像超級云南白藥那麽好用。

    想到此節,一心以慈悲度世人的和尚開心地笑了,忽然又眉頭一皺道:“老先生的脾髒破了,師兄還是要將他送到醫院去才行。”

    易天行應道:“今天晚上就可以把事情做完,明天就送他進醫院,他現在情況怎麽樣?不會有生命危險吧?”

    “應該無礙。”葉相僧頭有些暈,易天行趕緊扶住。

    在禅房臥榻旁。

    “斌苦?”陳三星皺了皺眉頭,認出了面前這個大光頭。

    “師哥。”梁四牛眼淚花花地抓著他的手,“你可活過來了。”

    陳三星毫不客氣地扒開他,死死盯著斌苦大師:“二十幾年沒見了,給你的臘肉收到沒有?”

    小易開始打擾老人家的久別重逢,在禅房那頭招著手:“老爺子,你的臘肉不是給了我撒?”

    陳三星充耳不聞,滿臉的皺紋漸漸舒展開,似乎很享受躺著的感覺。

    “爲啥子我還活著嘀?”

    “因爲施主不應死。”

    “爲何不應死?以私恩出山,以好惡殺人,視國法無物,難道不該死?”陳三星呵呵一笑,牽動腹部傷口,又咳了兩聲:“咳…咳……二十七年前你我是生死之敵,爲何今日救我?”

    “阿彌陀佛,救施主的不是旁人,正是施主自己。”斌苦大師微微笑道:“二十七年前,你們兄弟倆人沖入文殊院殺人,那孩子沒有殺你。今日你們在省城救人,那孩子救了你。一飲一啄,皆有定數,這世上來往糾葛,不過是人心變幻,哪有什麽仇怨可言?”

    葉相僧爲了救治陳三星太過厲害的傷勢,體內內息全耗,走起路都有些發抖。他走到陳三星面前輕聲道:“施主,你好生歇息吧。”

    說完這句話,清俊的和尚便往房外走去。

    陳三星欲待喚住他,卻是腹部又一陣劇痛,沒有喊出聲來。

    易天行在一旁冷眼旁觀著,唇角露出一絲微笑,二十七年的恩仇已了,陳三星胸中埋了二十七年的歉意,也算真正結束了。

    林伯和莫殺此時在客房內休息,易天行暫時沒有去打擾他們。捂著胸口便進了后園,在湖畔脫了進寺后才穿上的僧袍,細細觀看自己的身體,發現肋下那兩道可怖的傷口已經漸漸愈合了,留下一大塊新肉痕迹,也有了逐漸變灰的趨勢,只是比以往的恢複速度要顯得慢了許多。

    發現右手尾指上的金戒指和指肉間有些血漬,他把手伸進湖里用力搓洗著,水波漸漸蕩開,蕩得水中暮色滿天,鐵蓮青青。

    老祖宗的聲音在他的腦海里響了起來:“沒事吧。”

    聲音很淡,想刻意讓聽的人感覺不到那絲關心,易天行微微一笑,沒有轉頭,面上的曲線十分柔和:“沒事,親愛的師傅。”

    看見禅房內的那一幕,不知爲何他有些感動,對這世間的感情二字又有了別一層的理解。

    “幾分鍾之后,便聽見有歸元寺隱門的弟子進來恭敬禀報。

    “護法,六處的人來了,正在前殿。”

    “噫?”易天行極古怪地一笑,心想那位小周周還真是很有賭博的勇氣。

    在大雄寶殿里,省城統理修行與俗世關聯事務的六處主任——周逸文正滿臉焦急地踱著步,看見易天行滿臉慘白地走進殿來,趕緊迎前幾步,關心道:“易兄弟,你沒事吧?”

    易天行苦笑著搖搖頭:“別提了,今天兄弟我險些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周逸文臉上煞氣漸上,在那張孩兒面上出現這種表情反而顯得很可愛:“什麽人做的?這天下豈能由得那些修道人胡來!”這話說的是義正辭嚴、氣憤填膺、正氣凜然……

    易天行歎了口氣:“你也認識,就是你通知我的那兩個老農民。”說話間溫柔的目光看著周大主任純真的臉,柔聲道:“如果不是你早做提醒,還真不知道結果如何。”這話說的叫感佩莫名、感激萬分、感涕不盡……

    “林伯和那個莫殺沒出事吧?”周逸文比較關心這有政治影響的事情。

    “沒事。”易天行搖搖頭,冷冷道:“清靜天的人一直盯著車隊,幸虧我途中搶先走了一步,將林伯和莫殺安置在了歸元寺里,不然今天可就慘了。”

    “那兩位師叔呢?”

    易天行臉色黯然,實際上是在心里想著措辭:“其實……我很欣賞那兩位,這次迫不得已要殺他們,心里很不自在。”

    周逸文聽他說那兩位死了,不由也是一歎,接著聽見少年的下一句冷冰冰的話。

    “最可恨的是那兩個清靜天的長老!趁我和那兩位斗的你死我活的時候,突然殺了出來。”

    “什麽?昆侖大長老難道也來了?”周逸文額上冒出了冷汗。

    “還好沒出什麽大事。”易天行歎了一口氣:“具體的情況我此時不方便講,你多包涵。”

    “不方便”三字,乃是從古至今數千年間用來打馬虎眼的最好借口。

    “我馬上喊六處的人來把林伯父女倆接回賓館保護。”周逸文淡淡試探著。

    易天行搖了搖頭,冷冰冰說道:“你或許不知道,今天最后我被一批槍手圍攻,如果不是身子骨硬,早就被打成了冤魂。由此看來,清靜天和某些方面有牽連,最好還是不要把林伯放回俗世里。”他望向周逸文誠懇說道:“你現在畢竟算是半個官場人,以后要多小心。”

    周逸文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現在怎麽辦?”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今日清靜天既然主動向我出手,也就別怪我手狠了。”他靜靜望著周大主任的雙眼,似乎想從中看出些什麽,“我不求你幫我,只希望你不要阻攔我。”

    周逸文沈默片刻,忽然說道:“我知道你對我有疑心,畢竟能夠調動武裝力量,似乎在省城也只有我才有這種能力。”

    他忽然長身而起笑道:“梓兒說過,要我好生照看你。看來爲了除去你的疑心,你的這趟複仇之旅,我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大雄寶殿內的三位坐佛在陰暗的殿堂里俯看著衆生。

    “我說過,我不會不相信六處,那天夜里我以老婆的名義發過誓的。”易天行誠懇說道。

    周逸文微微有些感動,轉而說道:“你的目標是什麽?”

    “武當山。”易天行冷冷道:“你給我的單子上寫著的,武當掌教,他也是清靜天的長老。”

    “什麽時候?”

    “此時。”

    “要帶什麽人嗎?”

    “我去喊莫殺。”

    “爲什麽?”周逸文疑惑問道。

    易天行微笑道:“上次在小書店里你不是說過嗎?暗殺清靜天長老這麽大的事情,是需要他背著黑鍋兒跑的。”

    在兩位“本年度省城最佳男演員”離開歸元寺后不久,茅舍里傳來老猴兒的歎息聲。

    “現在這些小王八蛋,一個賽一個的奸賊不要臉!”

    “由省城開往十堰方向的T373次列車就要發車了,請送親友的同志們注意時間,抓緊下車,在月台上的同志,請注意安全,站在黃線外……”

    六處的能量很大,臨時起意,也給他們三人整了個軟臥包廂,隨著火車轟隆隆地開動,軟臥內的三人也開始了談話。

    “莫小姐您好。”周逸文伸過手去,“我們見過面了,今天要麻煩您連夜起程,真是辛苦你了。”

    “沒什麽。”莫殺淡淡說道,她早就得了少年師傅的吩咐,少說便成,反正她也是個不愛說話的姑娘。

    易天行咳了兩聲:“周主任,雖然行程里有到第二汽車廠的安排,但既然是打前站,沒必要勞動莫小姐吧?”

    周主任爲難地看了莫殺兩眼。

    莫殺從鼻子哼了聲,表示自己沒意見。

    周逸文放松下來,在桌下向易天行伸出了大拇指,暗贊他撒謊功夫了得。易天行也微微一笑,表示對他陰人功夫的欣賞。

    一車廂,三個人,不知道是誰在騙誰,誰在被騙。

    列車過不多時便過了江,進入了郊區,此時夜已深了,又沒有萬家燈火做背景,所以車窗外全是墨一般的黑暗,火車與鐵軌單調的撞擊聲催人入睡,易天行卻安靜地看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周逸文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笑,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正面向牆壁裝睡的莫殺,壓低聲音說道:“怎麽感覺咱倆人有點兒獨闖龍潭的英雄氣?”

    易天行正準備和他互相吹捧幾句,忽然眉頭一皺,用鼻子吸了幾下。

    天上的月亮從云朵里飄了出來,淡銀色的月光耀在省城郊外的農莊里,鄉村里的小池塘變作了數十面小鏡子,泛著微微的光芒。

    “有問題。”他瞳孔微縮,一拳砸在列車的鋼化玻璃上。

    沒有人能看見,拳頭觸到玻璃上的那一刻,尾指的戒指率先觸到玻璃面,輕輕一觸,玻璃便有了裂紋。碰的一聲響,厚厚的玻璃被打的粉碎,車外的夜風鼓鼓吹了進來。

    “怎麽了?”周逸文還沒來得及發出心中疑問,便看見易天行滿臉恨意地往車外蹦去,在高速行進的列車上一跳而下,腳尖在鐵軌旁一點,便化作了一道輕煙往鐵道旁的一處荒山上跑去。

    嗖的一聲,一直在裝睡的莫殺也化作了一道紅影從周逸文身旁穿了過去,宛如沒有半分重量般飄落在了地上,略停頓了一刻,便也隨著易天行的前進方向入了山林。

    火車並沒有停頓,仍然在快速前行。周逸文只是呆了一呆,車子已經開過了那片荒山。

    他微微咪眼,終于破了的車窗處跳了下去。

    荒山上一片安靜,周逸文凝神戒備著,登上了山頂,輕漫的月光灑拂在他的身上,耀得他那一身黑色中山裝格外詭異,他的肩頭微微突起,不知里面有什麽。

    出乎他的意料,易天行和莫殺二人正背對著他,安靜地站著,看著山下如小鏡面一般的銀色池塘。

    “發現誰了?”

    他一面往前走著,一面小心問道。

    “發現你了。”

    易天行回過頭來,微微一笑,一道天火從他的右拳散開,迅即散成極淡的紅色微粒,微粒沿著地面燎燒而上,至半空中攏作一處,結了個淡淡紅光的視聽結界。

    周逸文沈默許久,半晌后微微一笑,用自己的手指輕輕撫著下巴,說道:“你就這麽有把握我會跟著你過來?”

    “陰謀家的好奇心都很重,而且他們只會相信自己親眼見到的東西……更關鍵的是,他們往往都很有賭博的精神。”易天行往前走了一步,便停在了遠地。

    “我只是很奇怪,事情明明有可能敗露,你爲什麽還妄想著我沒有發現,難道真當我是傻子嗎?”他看著周逸文靜靜說道。

    周逸文斟酌了下用辭才回道:“問題是我不能離開省城,所以只好期望你沒有發現事情的真相。”

    “爲什麽不能離開省城?我相信你如果回北京,頂多也就是降職。”

    “履曆上的汙點,對于我們這種人來說,是致命的記錄。”周逸文苦笑了下,“我有我的事業,我不甘心我的事業就在省城畫上了句點。”

    周主任想到傍晚在沙場對話機里聽到的聲音,不由歎了口氣:“告訴我,你是怎麽發現是我的。”

    “還記得在小書店里的交易嗎?你給過我一個清靜天人員的名單——如果我今天晚上真地去殺武當掌教,那真是遂了你的願。”易天行冷冷道:“貪這個字,容易讓人思維不夠缜密,你也就錯在這里。你低估了我對于上三天的了解。”

    他想起在六處大樓那道木門后看見的小黃冊子,說道:“武當,確實和清靜天有關系,但卻不是能上接天旨的長老,上接天旨,這是何等樣機密的事情,所以我斷定清靜天真正的長老人數極少……而且武當派一直與吉祥天交好,去年我與小公子秦梓兒比斗,她便把地址選在了武當山,如果武當山是她一直防備有加的清靜天長老,她怎麽會做出這麽糊塗的事。”

    易天行微笑道:“我相信秦梓兒的智慧,所以斷定你的那份名單是假的,所以我就要想你到底想做什麽。”

    周逸文苦笑:“好象你對上三天比我還要了解。”

    易天行心底暗自感謝秦梓兒留給自己的小黃冊,接著說道:“還有一件事情你算漏了,那就是我會主動地去和陳梁二位結識。”

    周逸文皺眉道:“這點確實想不到,昆侖大長老傳令要他們來殺你,沒想到你居然敢找上門去……那二位現在應該就在歸元寺里吧?”

    “不錯。”易天行微微笑道:“之所以你算不到這點,是因爲你從骨子里對人就缺乏信任,所以根本無法了解傾蓋如故這四個字。”

    他伸了個懶腰:“我起初以爲是秦梓兒的父親設計的這一切,目的是要讓我和清靜天的實力相拼而亡,后來發現不對,他沒理由如此冒進,尤其是不應該把他身后的武當派也攪了進來。后來我又以爲你是清靜天埋在六處里的樁子,這樣才能解釋爲什麽那個名單是假的,但看見清靜天兩位長老的實力后,我才知道我又算錯了,以他們的實力,如果想暗殺我,得手的機會很大,沒有必要轉一個彎,還要將臥牛山的那兩位老農民扯進來,更沒必要玩這些花招,而且清靜天向來不下山,難以解釋他們怎麽會和軍方有聯系……算來算去,你這次的圈套真的算了很多人,如果不是我命大,可能最終的結局便是,我死了,臥牛山二老死了,清靜天二老死了,你也有了借口去對付名單上的那些門派……那些門派應該都是秦門主的實力吧?……好了,事情都說完了,你也該把老底掀出來看看了……”

    易天行嘿嘿一笑,笑容卻倏地一收,盯著周逸文冷冷道:“全天下的修行人你都在算計,你到底是哪邊的?”

    周逸文沈默許久,極古怪地歎了一口氣,將手伸進黑色中山裝的口袋里,似乎有些畏懼夜風的寒冷:“我,姓周名逸文,是上三天當代門主秦臨川的二徒……同時,我是六處駐省城辦事處主任,只是我還有兩個不爲人知的隱秘身份——我是清靜天長老從小培養的接班人……我……還是六處愛國衛生運動委員會辦公室的負責人。”

    愛國衛生運動委員會辦公室?

    易天行微有所悟,歎了一口氣,終于證實了對方的真實身份,身上感到了一絲寒意。

    死了很多人,殺了很多天,原來只是一場例行公事的愛國衛生運動。

    ——打掃的對象,自然就是自己這一干擁有非凡力量的修行人等。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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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09:05

第三卷 圍城 第三十四章 黑棋與虛梅

    第三十四章 黑棋與虛梅

    “這次打掃沒有打掃干淨。”峰頂上的易天行微微笑著說道。

    周逸文笑的未免多了兩分黯淡之色:“是啊。”接著苦笑道:“最麻煩的,我是這次負責組織同學打掃衛生的小組長。”

    易天行淡淡說道:“愛國衛生運動,從來都不需要老師親自動手的,”

    荒山頂上的淡紅結界內,三人陷入了死一般的沈默,半晌后易天行才撇撇嘴說道:“看來六處里的愛委會才是政府管理修行者的核心部門,相信它的存在是很隱密的事情,包括六處的頭目都不見得明白你是做什麽的。”

    “六處雖然號稱脫離上三天,但畢竟骨子里是一門同派。”周逸文平靜說道:“這麽強大的實力,如果沒有別的方法進行控制,你試想一下,國家怎麽可能放心?”

    “明白,如果修士是片樹林,那六處就是樹林外沿專門種的防火林,而你這個愛委會就是專門負責修剪多余枝條的園林工人。”易天行漫不在乎道。

    “不錯。從去年起,省城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又橫空冒出你來,秦門主也下了山,十一月十八日歸元寺的可怕力量現身,更是讓所有人都感到了害怕——上級領導認爲天下這些修行門派有些控制不住了,所以決定進行一次清洗行動,剛好與上三天有仇的莫殺要隨林伯來省城。”周逸文望著一直沈默站在淡紅結界旁的莫殺一眼,微微一笑,“……這正好給了我們一個機會。”

    “原來是三面間諜,佩服佩服。”說著佩服,易天行的眼里卻沒有佩服之意。

    “爲了社會的安定,爲了國家的持續發展,修行者這些不確定因素,必須要得到強有力的控制。”周主任爲自己的行爲做著辯解。

    易天行似乎沒有聽到,微微側頭,看著山下的風光,半晌后才說道:“那些死了的人,可惜再也享受不到社會的安甯。”

    他搖了搖頭,沈默著,半晌后才說道:“記得在小書店里你說過什麽嗎?你要我小心背后的子彈,我問你子彈是從哪兒射來的,你說有可能是清靜天掌控的勢力,有可能是你手下的行爲,就是沒說你自己。”

    “你也一樣,你還以你老婆的名義發誓,說你會相信六處。”

    想到這幾天里兩個人互相欺騙,二人下意識地對望一眼,苦笑了一下。

    騙子對騙子,兩個人都很辛苦。

    易天行眉毛一挑道:“我相信六處,並不是相信你,就如同這次的事情之后,我仍然相信我生活的這塊土地,但不會相信這塊土地上的那些人。國家是什麽?國家就是生活在這上面的每一個人的組合,而不是像你這樣自以救蒼生爲己任實則王八透頂的官僚。”

    “你跟我上山,難道不怕我殺你。”

    周逸文微笑著搖搖頭:“你既然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便知道我的所有行事都在什麽樣的力量支持下進行,我不相信你敢殺我,除非你願意面對今后的萬里逃亡以及和親友的永世分離。”

    “別唬我。”易天行笑了,“你先前也說過,國家是利益的組合,既然你們這次的清洗行動失敗了一大半,而且你的領導也知道真相已經散漏,難道他們就不擔心修士和六處的反噬?你是出頭鳥,我相信如果秦梓兒的哥哥著手清除自己的部門內大人物插下的奸細,或者說我要對付你,你就會馬上變成被抛棄的卒子。”

    “殺了我,你就不擔心有什麽后遺症?要知道與國家作對,就算你是神仙,也會寸步難動。”周主任瞳孔微縮,呼吸卻平緩了下來,隨時準備出手。

    易天行從懷里摸出來了一片奇異的金屬碎片:“這是我們在沙場遇伏后,逃回歸元寺時,我匆忙揀的一塊東西,你認得是什麽嗎?”

    周逸文的孩兒面上閃過一線驚異。

    “不錯,這是清靜天長老用的仙劍。”易天行平靜道:“所以今天你如果死在這里了,也不是我殺的。而是你我去向清靜天複仇的道路中,被清靜天殘余長老偷襲,啊……周主任英勇抗敵,壯烈殉國,實在是我們學習的楷模。”

    “沒人會信的。”周逸文嘴唇有些發白。

    “有些事情只是需要一個答案,比如你爲什麽會死,至于這個答案是不是真的,從來不會有人關心。”易天行嗤之以鼻:“政治這種事情,到最后只有給出一個理由了結這樁事情就好,相信你的領導也不會願意和六處或者是我全面開火。而且,爲了少些后遺症,我也要殺了你。只有血一般的事實,才能讓你身后的那些人知道,如果將來還想對付我,可能會付出怎樣大的代價。”

    “你喜歡打掃,我也喜歡反打掃,你喜歡打掃影響到平衡的人物,我喜歡打掃我看不順眼的人。”易天行沒有一絲表情望著他:“另外奉送一個殺你的私人理由。”

    “我在省城這些天認識了四個有著孩子般天真笑容的人,一個是葉相,還有兩位是臥牛山的農民伯伯。四個人當中只有你的笑容是虛假的。”

    “爲了你沒有機會再玷汙這麽純真的笑容,我決定殺了你。”

    “很羅嗦的師傅。”

    莫殺在心里面想著,緩緩將背靠在了淡紅色的結界上,她體內真元全屬火性,這麽輕輕一靠,結界上紅色愈濃,在黑夜里成了道鮮血般的半圓球,牢牢罩在了峰頂之上。

    兩個騙子說話羅嗦,小周周是爲了凝結法力,準備最后逃跑的那招;小易是爲了默運禅經,消化白天受的重傷。此時兩個人話說完了,身體也調理好了,出手並不羅嗦。

    周逸文一直揣在黑色中山裝大口袋里的右手拿了出來,一攤手掌,掌心數十枚黑色棋子在銀月赤圈的映照下,顔色十分怪異。

    他左手拇指緩緩撫上無名指的第三個指節,定在那處,紋絲不動,易天行認得這是在掐金訣,心頭一動,腳在峰頂青石上一踩,一個噴火的拳頭,便向著他的臉面錘去。

    火拳劃破了沈寂的夜空,周逸文看著眼前越來越大的火拳,面上表情卻是一絲不動,一直掐在無名指的第三個指節上的拇指急速顫抖了起來。

    嗤嗤破空聲響起,他右手掌心的數十枚黑色棋子無由飛起,挾著尖利的風聲向著易天行身上襲來。而另有少部分棋子卻在空中奇異地轉了道弧線,神不知鬼不覺地殺到了一直平靜靠在結界上的莫殺身前。

    易天行怪叫一聲,在空中將自己的身體扭成了麻花,躲過殺人棋子的來襲,右手一招,一根金晃晃的棍子便捏在了虎口之中,朝著周逸文當頭砸下。

    “砰”的一聲巨響,金棍卻並沒有砸中周逸文的身體,而是重重在砸在了山峰上的泥地上,只濺地黃泥漫天飛舞,撞中朱紅色的結界,又彈了下來,嘩啦作響中,兩人身上險些被泥蓋住。

    因爲他棍尖所向瞄的乃是周逸文肩頭的那個微微突起,那個他長年夾在肩膀上的晾衣夾子!

    從抓老邢之夜初次與他見面,便發現這位六處主任不論穿著什麽衣服,那枚晾衣夾子,總在他的肩上,易天行一直小心著那玩意,攻敵當攻其最強處,明明知道那枚晾衣夾有古怪,他自然要首先擊破。

    但他沒想到——當自己一棍砸來之時,周逸文卻作了個他怎麽也沒想到的動作——周逸文竟將這枚晾衣夾震到了旁邊的泥地上。

    晾衣夾被真力一激,穿破他肩頭黑色的中山裝,落在了地上,而易天行賭了一把,舍了周逸文的人不砸,而是追著一縱身,用棍尖狠狠地把那枚晾衣夾砸了個粉碎!

    可是……場中一點反應也沒有。

    此時周逸文用道術召喚的數十枚黑色棋子撞到天火結界后,也怪異地彈了回來,直刺易天行的后背。

    易天行悶哼一聲,朵朵天火金蓮被他用坐禅三味經逼出體外,燒灼出后背的衣裳,護住自己的后體,只留下許多了邊沿焦糊的破洞。一陣事物燒化的輕微嘶嘶聲響起,正面襲來黑色棋子與天火金蓮同歸于盡,沒有打正方向的棋子散落到了地上。

    而周逸文暗中襲向莫殺的黑色棋子到了莫殺的面前時,那殺手女子卻是微微一笑,頭發頓時變成赤紅之色,長度也陡然增加不少,卻是沒有閃避,而是瞬間化爲近似于靈體的存在,讓那些奪命棋子穿體而過,頹然無力地墜落在了新土之上。

    一個回合之后,三人無人受傷。

    “你的晾衣夾碎了。”易天行拄著金棍靜靜道。

    周逸文無所謂地搖搖頭:“碎了便碎了,改天我再做一個。”

    易天行眼睛圓睜,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小時候是隨清靜天的大長老長大的,后來才入的六處,又暗中被國家召入了愛委會。從小時起,我就別著那枚晾衣夾,所以我自己的師兄妹一直以爲這是我的保命法寶。”周逸文看著泥地,晾衣夾早被金棍砸成了粉末消失無蹤,不由微微一笑“我的敵人也一直會注意我肩上的晾衣夾,總是會猜這是什麽厲害的法器。”

    他有些腼腆地笑了:“其實我的實力不弱,不需要什麽法器,反而因爲常在官場行走,所以我需要有一個小禁制來控制自己強大的氣息,相反這樣一來,我的敵人往往會注意晾衣夾,而總能讓我逃過一命。”

    “這枚晾衣夾,就是一個小禁制閥,就是這麽簡單。”

    說完這句話,他身上的氣息漸漸高漲起來,漸成磅礴之象,微微擠動著殷紅色的結界,發著吱吱的聲息,原本散落在地上的黑色棋子倏地一聲飛了起來,劃向他的身前身后的空中,不停在空中急速運行著,畫著數十道軌迹柔滑的圓弧,形成了一個完美的防御。

    一個穿著黑色中山裝的年青人,被數十枚破空飛舞的黑色棋子包圍,尖利的破空聲圍繞在他的四周,在這黑色的夜中,在這赤色的結界內,看著是那樣的詭異。

    易天行微微咪起了眼睛,輕聲說道:“兄弟,重點兒。”

    他右手上握著的金棍驟然變長了一倍,足有兩米多長,耀著凡間不可能存在的金色光芒,直把結界內的每一粒微小的泥土都照的清清楚楚。而隨著棍身一重,易天行的腳也緩緩往泥地中沈陷,漸漸陷入了半個腳掌。

    周逸文隱約猜到他手上拿的是什麽,嘴唇一下變得白了,那張孩兒面終于露出了一絲絕望:“既然雙方都露了老底,看來今夜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錯,是你死。”易天行萬分肯定。

    倚靠在赤紅結界上的莫殺一臉平靜,絲毫也沒有過來幫忙的意思:“如果自己的師傅連這家夥都打不贏,那也不配做自己師傅了……而且還那麽羅嗦。”

    易天行就像買菜一樣走上前去,撈起兩米多長的棒子,朝著“鬼模鬼樣”的周逸文砸了過去,棍子敲到周逸文頭上的時候,那些在他身周急速穿行的黑色棋子忽然泛起了幽幽的光,就像是一群蜜蜂般密密麻麻地貼到了金棍的表面。

    便是這麽一貼,易天行便覺得落棍之勢受了極大的阻擾,感覺棍端之前如入泥濘,十分難以發力。

    每一個貼在金棍上的黑色棋子驟然一裂,露出里面石質的新鮮裂口,而每一個裂口里,都爆發出一小段抵擋的力量。

    噗噗噗噗噗,急促而又連續的數十聲悶響,就像是幾十道肉眼不可見的力量,從周逸文的四周連到金棍上的斷裂棋子,十分勉強地架住了這一根金棍。

    “積沙成塔!”

    由此可見周逸文道術控制能力多麽地精妙,奈何易天行向來是信奉蠻力破巧結的粗人,便是阻了一阻,複又一聲暴喝,仍然是直直一棍劈了下去。

    “嗡”的一聲響,就像是金屬在空曠的空間里做著急速的振動。

    貼附在金棍身上的黑棋全部炸成了碎末,而這一棍也仿佛被空氣墊住了,沒有擊實。饒是如此,棍下的周逸文仍然感覺從頭頂處傳來一股沛然莫御的可怕力量,只覺雙腿一緊,胸口一陣巨烈疼痛,噗的一聲,整個人的下半身全被砸進了泥土里!

    易天行回棍于地,棍尾重重地插進了泥土里。他喘了兩口粗氣,這兩下看似簡單,實際上也讓他累的不善。看著下半身被埋在土里的周逸文五官流血的可怖模樣,看著橫流鮮血下那張純善天真的臉孔,不知爲何他心頭一軟,說道:“你我實力相差太遠,總是一死,何必掙扎多苦?”

    周逸文雙手撐在泥地上,泥地已經埋到他的腰間,伸出舌頭,有些癫狂地舔了一口唇邊的鮮血,喃喃道:“呵呵……明知道這個世界在今天傍晚就抛棄了我,但是我不能抛棄自己亞。”

    “我成全你。”沖著他的這句話,易天行就給他一分尊重,右手一揮,金棍肅然落下。

    如果棍棒下移的速度是五米每秒,易天行手中的金棍離半身入土的周逸文只有一米,那麽從易天行揮棒到棒端敲中周逸文頭顱只需要五分之一秒,不過一彈指。

    便在這彈指時間內,周逸文只來得及做了一件事情,他像炒黃豆一樣脆生生地吐出一串咒語。

    “禱上清以化……”

    易天行心中一悟,想起來了這是什麽。這便是當初他與小公子秦梓兒在武當山上連番斗法時,秦梓兒被自己施下流招數抱住后,最后用的神妙功法。

    果然,金棍落地,卻是一空,好在易天行力量霸道,控制住了自己的身體,運足了力量的金棍險險在土上一寸處停住,才沒有把這半片山峰打垮。

    金棍是很詭異地從周逸文的身體里穿了過去。

    周逸文此時臉色煞白,看來真元消耗極大,他的臉也漸漸地淡了,脖頸也漸漸淡了,就像隨時化入到這片空氣之中一樣。

    易天行見過秦梓兒施此道法,知道下一刻這位周大主任便不知道會遁到哪里去,不由微微咪起了眼,左掌吐出了能融世上一切的九天玄火,白熾漸趨無色的火苗便要往周逸文的虛影上燒去——傳說中連幽魂都能煉化的天火,不知道能不能燒灼這極度道法幻去的人身?他心里一點兒把握也沒有。

    忽然周逸文的淡化身影一僵,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緊緊包裹住,無法動彈,而他望向結界外的面部表情初始驚愕,繼而絕望。

    便在此時,殷紅的結界之外,卻飄起雪來。

    莫殺霍然轉身,定睛一看,才發現不是雪,而是淡淡揚揚地花瓣——漫天的梅花碎瓣裹著一位扎著馬尾辮的姑娘俏然而立!

第三卷 圍城 第三十五章 一應皆是浮云啊

    第三十五章 一應皆是浮云啊

    梅花似雪,雪似梅花。

    梅花雪里站著位姑娘,姑娘的手中有一株梅花,靈氣十足,梅朵片片脫落而下,卻不墜地,反在空中繞著梅株曲枝緩緩流動。

    莫殺悶哼一聲,十指吐出妖異金火,突破天火結界的包圍,直燎對方全身。發現對方境界厲害,接著將腦袋一甩,滿頭赤發就像萬千火針一樣往那扎著馬尾辮的姑娘身上刺去。

    “住手。”易天行道:“阿琪姑娘不是敵人。”

    萬千火針險之又險地在阿琪姑娘的面前幾厘米處停了下來。

    阿琪姑娘視而不見,專心以道術控制著面前的那株虛梅,不知爲何,面上的表情卻是份外傷心。

    原本漸漸淡化的周逸文的身影又漸漸變回實體,知道自己中了靈弦三法中的“虛梅弦”,體味著身上宛如被萬朵億朵無數朵梅花粘粘包裹的無力感覺,再看向結界外的阿琪,臉上滿是大悟之后的絕望和黯然。

    易天行再看周逸文的眼神,便多了一絲同情:“看來浩然天一直都防著你,你也死的不冤了。”

    周逸文牽扯著發白的嘴唇笑了笑,不再言語。

    易天行怪叫了一聲,似乎是爲了讓自己更加堅定一些,怪叫之后,他一棒擊下,金光閃閃的棍兒臨到周逸文頭頂上時,倏地化作了一片彌漫金光。

    金光閃過,周逸文頭顱落地,無頭的腔口上,卻沒有鮮血噴出。

    周主任的頭顱骨碌骨碌滾到結界旁才停下,那張滿是童真的臉上,竟有了一絲解脫的淡淡笑意。

    易天行看著那頭顱黯然許久,搖了搖頭。

    半晌后他才擡起頭來,坐禅三味經一運,體內真火命輪逆轉而行,右手手掌輕輕一招,殷紅的天火結界頓時塌陷,化作滿天淡淡紅粒,遊走著,急速鑽回了他的手掌心。

    結界一消,外面的滿天梅花雪也停了。

    易天行往峰壁處走了幾步,沒有回頭,靜靜問道:“阿琪姑娘怎麽稱呼?和秦梓兒什麽關系?”

    他往時在秦梓兒的真蘭弦上吃過數次大虧,此時見著這漫天虛梅,便感覺到了其間的聯系,雖然不知道這是靈台三弦真蘭、霧柳、虛梅中的一種,但知道這深藏不露的小姑娘在上三天里一定不簡單。

    阿琪輕輕梳理了下自己的馬尾下擺,輕聲說道:“我的真名叫秦琪兒,六處里沒有人知道。”

    易天行苦笑了兩聲。

    “早知道你們六處對周逸文有防備,我何苦做這惡人。”

    秦琪兒沒有答他,反而走到周逸文的屍身旁,蹲了下來,將他的頭顱與身體拼在了一處,右手輕輕撫摸著那張漸漸冰涼的孩兒面——眼圈漸漸紅了。

    “父親早就知道你是被清靜天長老養大的,你卻總是騙著哥哥,說你沒有見過長老。我一路從西山陪你到了省城,二師兄啊……我提醒了你很多次了,你爲什麽一直不肯聽呢?”

    看來六處早就知道自己的體系內,被某些方面安插了人員。

    易天行看到阿琪使出虛梅弦縛住脫體的周逸文時,便猜到了這點。他看著跪在周主任身旁眩然欲泣的阿琪,雙眼里沒有什麽表情,語意卻有些陰冷:“人算天算不如不算,你們這些人都是他媽吃多了撐的。”

    楓林路那條大街是省城最安靜的地方,那里不是郊區,反而離省城最繁華的商業區也沒多遠,之所以這麽安靜,是因爲那里乃是省城的首善之地,諸多省直機關包括軍區大院都散散分布在那里。長街之上,走不了幾步,便能看見一個簡朴卻大氣的門,而這些門外毫無疑問都有武警站崗。

    很安靜的地方,很有權力感的地方。

    在楓林路上中段,有一個最大的院子,前方是個單行道合成的半庭院,中間的青青的草坪,草坪對面是一幢老式的大樓,樓外涮著白漆,間層卻是實木,式樣有些西式教堂的感覺,加上頂樓那個大大的符號,更讓這幢建築多出了幾分肅穆的感覺。

    此時夜已深,大樓里只有機要處還有工作人員留守,淡微的燈光耀在站口那五個紅黃相間的書法大字上。

    在這個大院的后方,是生活區,沿著幾幢標準住宿樓往里去,約摸走出一里地,便能看見一個菜園子,像老農民們生活的地方,菜園子里側是些架著葡萄藤的行廊,行廊盡頭,是五個單門獨戶的小院子。

    在第一個小院子里,有位老者正在佝著腰侍弄著生菜,右手提著個老舊的葫蘆瓢在澆水,他細心地澆完水,和身邊的警衛員說了聲,便往樓上走去。

    權重者的生活也很寂寞,他的子女們都在北京的學校里當老師,白天他要來往于會場辦公室,寬闊的額頭上閃耀著忙碌卻充實的光芒,一至晚間,一切安靜下來,他卻有些適應不了。

    上了二樓,給自己摻了杯茶。樓下的保姆阿姨來問他夜宵吃些什麽,他微微一笑,摸摸自己額頭的白發,想到今天下午省城發生的那件事情,便沒了味口,淡淡說了聲不用,便端著茶杯往自己的書房里去。

    書房里一片黑暗,他擰開台燈,昏黃的燈光一下散開,將書房那個角落里的幽暗比照的更加明顯。

    那個幽暗的角落里是一個老式的單人沙發。

    此時,那個沙發上坐著個人,因爲燈光太暗,那個人的上半身都被黑暗包圍著,只看得見他跷著二郎腿,雙手平穩放在沙發的扶手上。

    戒備森嚴的楓林路大院,這個人是怎麽進來的?

    老者的身體一僵,卻馬上回複了平常,心志的堅毅果然不是一般人可以比較。他坐在了自己的書桌后面,喝了一口茶,看著那個沙發上黑暗中的人。

    “你應該知道你擅自進入這間書房所會帶來的嚴重后果。”

    “我知道。”沙發上的那人將放在沙發扶手上的兩只手收攏回來,極細膩地並在自己的腿上,“我只是來向領導彙報一下工作。”

    “請講。”老者坐穩了身子,僵硬的表情卻透露了一絲緊張。

    “事情都結束了。”黑暗中的那人很輕聲地說道:“一切都結束了,我想您也不願意重新開始。”

    “你需要什麽?”老者不認爲這些可以高來高去的修行者如此好說話。

    “我不需要承諾。”黑暗中的那人微微一笑,似乎有些鄙夷,“政治人物的承諾,就像中國男足一樣,臭且不可信。”

    “那你想做什麽?”自從上三天與政府開始合作后,修行者的存在,對于某些高級官員而言已經不再是秘密,而對面黑暗中的這個人既然能夠突破防御,進了自己的書房,那便有能力隨時來取自己的性命——這個事實讓老者有些震驚。

    “六處的秦處長托我向您問好。”

    黑暗中的人繼續說道:“我來是要表明態度,我不想與政府作對,所以也請您高擡貴手,放我一馬。”本來是示弱的話,從他的嘴里說出來,卻多了分威脅的意思。

    老者微微一笑,說道:“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不用明白。”黑暗中的那人應道:“我只是想知道這次的事情那里知不知道?”

    他指了指書桌上的旗子。

    老者微微閉目,沈忖少許,判斷著自己的回答所能帶來的是利益還是被動,許久以后,才搖了搖頭。

    “那便好。”黑暗中的那人似乎笑了,“寶通禅寺能夠有一千萬的善款進行維修,我代斌苦大師多謝領導關心。”

    老者雙目一睜,不怒而威,旋又陷入了沈默,半晌后合攏雙手,握住微燙的茶杯,說道:“這件事情到此爲止。”

    “好的,謝謝領導理解。”黑暗中的那人站了起來,“在我看來,這些事情根本就沒有發生過,以后也沒有必要發生。”

    老者點了點頭。

    書房里的燈忽然暗了下來,再猛然一亮,老者的眼被刺了一下,再睜開眼時,發現沙發處已經空空蕩蕩,一個人都沒有了,只是在沙發的扶手上,多了一個綠皮的小本子。

    他走了過去,翻開小本子一看,是六處的工作證。只見這本工作證左側的面面上貼著張照片,上面周逸文滿臉笑容,無比純真。

    他歎了口氣,從口袋里摸出打火機,便蹲在痰盂旁邊點著了。

    工作證漸漸化成灰燼,周逸文的照片也燃爲無形,似乎宣告著這個人從來沒有存在過。

    楓林路走到盡頭,再穿幾個小巷子,便是一片夜市,燒烤攤子上的孜然香味飄拂其中,誘得食客滿口生津。易天行面無表情地在食客們身間穿行,好不容易擠到了一個清靜的攤子上面,坐下喊老板遞了一瓶啤酒來,手指輕輕一捏,便啓了啤酒蓋子,也不用杯,一仰脖兒便灌了下去。

    一口氣喝光了瓶中的啤酒,他的心情才稍微好了一點,抹抹唇邊的白沫,看著桌上分坐兩側的姑娘家,輕聲道:“別像兩個斗雞一樣,我今天心情不好。”

    莫殺聽見師傅發話,才把滿是敵意的目光從秦琪兒的身上收了回來。

    秦琪兒的眼圈卻還是紅的,身上拿著個包裹,不知道里面裝的是什麽。

    “找塊山清水秀的地方把他葬了。”易天行看著她手里的包裹,包裹里是周逸文的骨灰,“這件事情敗了,他本來就沒有活下去的可能,就算我不殺他,相信你哥哥也不會放過他。”

    他先前在大院里妄自代六處的秦處長小小威脅了一下對方,雖然不知道有沒有用,但也算綁了個同夥:“你是秦梓兒的妹妹?我沒有聽說過,我一直以爲她就是老幺。”

    秦琪兒擡起頭來,眼中全是幽幽恨意:“你以爲自己什麽都知道嗎?”

    “扯蛋。”易天行知道這扎馬尾的小姑娘在想些什麽,毫不留情地瞪了回去,“要不是你幫忙,我還不見得殺得了小周周,你在這兒扮啥哀怨?”

    不知爲何,知道這丫頭是秦梓兒的妹妹,易天行有些以兄長自居的想法,不料這一聲吼出去,秦琪兒眼圈又紅了起來,手掌輕輕撫著懷里的包裹。

    易天行歎了口氣,求助般向莫殺望了一眼,發現短發火妖此時光顧著啃脆骨,竟根本不在乎對面女生手上捧著一捧新鮮骨灰——易天行無奈何,只好轉著話題。

    “你們一直知道愛委會是什麽角色嗎?”

    秦琪兒聽見在說正事,強抑著心里的感覺,回答道:“有察覺,但不是很清楚,這次事情之后,自然就清楚了。”

    易天行默然,心想今后六處內部一定又會有一場清洗與反清洗的行動,忽然笑道:“反正不關我的事。”

    “什麽事?”秦琪兒微微好奇。

    “難道你哥哥,秦處長知道了,在自己的處里隱藏著這麽個監視部門,難道不準備動手清洗?”易天行有些吃驚。

    秦琪兒極冷淡的嗤了一聲:“那你要看這是誰在監視我們,明知道是國家不放心我們六處,還能怎麽辦?”

    “那六處可能會怎麽辦?”

    “不怎麽辦,就當沒有這件事情,就當不知道愛委會的存在一樣。”

    易天行點了點頭,若他處在秦梓兒哥哥的位置上,估計也只有這一個辦法。

    周逸文的死亡並沒有在省城里造成什麽影響,六處除了極少數人外,其余的職員都很怪異地從不同的渠道收到很隱秘的消息,消息里說:自己那位愛跳舞,肩上總別著個晾衣夾子的周大主任,是因爲保護林氏商貿集團,從而和神秘的清靜天長老力拼而亡……歎息了幾聲英勇,紅了幾次眼圈,去拜了一次衣冠冢,這事情便淡了。

    時光如水,洗拂記憶的能力總是那樣的強,漸漸沒有人再記得那位有張小孩子一樣純真笑臉的人。

    天上有幾朵云,一朵像海盜,一朵像馬克思,一朵像王朔,嗯,還有一朵像小周周。

    易天行把眼光從白白如棉花糖的云朵處收了回來,將手上那本《純情卷》放回書包里,便進了省人民醫院。

    那天夜里處理完所有事情之后,陳三星便被送到了醫院的特護病房,老爺子的生命力果然夠頑強,康健能力更是令人咋舌,不過這麽些天,便接到了主治醫師面帶驚惶遞過來的出院通知書。

    今天,易天行便是來接老爺子回家的。

    回到小書店里,葉相僧已經備好了飯菜,上桌之后,易天行便開始苦臉,滿桌的青水菜,一水兒的素淨色,怎看著也沒啥食欲,陳三星無所謂,反正醫生一直叮囑著,要清淡清淡再清淡。

    但梁四牛年過半百的人能有如此體重威勢,那自然都是吃肥肉吃出來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易天行一眼,易天行自然明白什麽意思,賊笑著出了書店,一會兒之后,便端了一大鍋回來。

    鍋里煮著酸菜臘肉鳝魚,大鮮大油之物。

    葉相僧連道了兩聲阿彌陀佛,便捧著飯碗,夾了兩筷子青菜,進了里屋,陳三星略想了想,也慢慢挪著傷余的身子,跟著他進去。

    在臥室之中,仍然滿地堆著書。

    陳三星看著葉相僧的眼光漸趨柔和:“你知道我們見過面的。”

    葉相僧將碗放到桌旁,合什微微一笑,低下了頭。

    知道陳三星和葉相僧在屋里敘著舊,易天行雖然隱隱猜到二人談的是些什麽內容,對當時的險惡過程仍有些心癢,但又不好意思去偷聽,眼珠子一轉,和憨憨的梁四牛碰了個杯兒,狀似無意問道:

    “老梁啊,你們以前來過省城吧?”

    “是啊。”

    “來省城干啥呢?”

    “殺妖怪。”

    “妖怪啥樣啊?”

    梁四牛嘴里正含著塊豬肘,呆在那里,半晌后才道:“……是個小和尚。”

    “小和尚你們也下得了手?”易天行扁扁嘴,裝出不屑的模樣。

    粗拙老梁難得歎了口氣,沒有說話。

    陳三星和葉相二人從里屋出來了,不知道葉相僧說了些什麽,老農民的臉上沒了皺紋,海闊天空,浮云已去。

    他對易天行說道:“明天我和師弟就回臥牛山。”

第三卷 圍城 第三十六章 編織袋4991以及告別

    第三十六章 編織袋4991以及告別

    清晨不過五六點鍾,小書店便醒了過來,隨著木門被卸下的聲音,陳三星提著那個編織袋坐到了門口,看著東邊的魚肚白,眼睛微咪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被吵醒的易天行揉著發困地眼睛蹲到了他的旁邊,疑惑問道:“老爺子,就算要走,也不至于這麽早做準備吧?”

    陳三星沒有回他的話,從衣服口袋里摸出旱煙袋來,撕了幾絡土煙,便塞到了那個黃銅發亮的煙鍋子里。易天行小時候經常給爺爺點煙,見他正在掏火,便微微一笑,把大拇指湊到了煙鍋處,輕輕一捺,煙草便燃了。

    易天行另一只手扶著煙杆,送到陳三星的唇邊,陳三星愣了愣,便張嘴含住,吧嗒吧嗒地吸著,每吸一口,易天行捺在煙鍋子的大拇指便會摁一下,將燃著的煙草摁地更實在一些。

    老爺子呵呵一笑,往地上吐了口頭煙發苦的唾沫,對他說道:“沒想到你小子居然也會服侍老人抽土煙。”

    易天行笑咪咪道:“那是,咱也是窮苦人家出身啊。”

    “你們這小書店爲什麽還是這種老木門?”陳三星回頭看著兩人身后斜靠著的木門。

    “木門怎麽了?”易天行不明所以。

    陳三星歎了口氣道:“二十七年沒有下山,這次下山,才發現世道變了很多,不敢說是現在的壞人比那時的多,至少也是人們將自己心中惡的一面展示出來的機會更多了。那兩天我和肥牛在省城街上逛著,看見所有沿街的門面都換成了那種鐵卷簾,不知怎嘀,心里頭有些不是滋味。”

    他又吧嗒了兩口煙,神情有些落寞。

    “現在社會活泛了,什麽機會都多了,做壞事的機會自然也多了。”易天行微笑著安慰道。

    “看來我們這些老黃曆,確實不適合在這新鮮社會里挂著了。”陳三星一笑,滿臉的皺紋又攏了起來。

    易天行想著這位老農民的古道熱腸,廿年執著,不由心頭微潤:“至少您這次下山,也算是了了一椿心事,也看明白了某些修道人的真實想法。”

    陳三星搖搖頭:“這世道太複雜了,我也懶怠再看,還是回臥牛自在。”

    易天行也搖搖頭:“您啊……”忽地住口不提,轉而好奇問道:“我一直很奇怪,在沙場的時候,梁老頭兒應該不知道咱們私底下的安排吧?”

    “肥牛兒太老實本分,我就沒告訴他。”

    “那爲什麽我替莫殺出頭的時候,他老人家來踢我,感覺那兩腳不像意想中的,也不像后來踹中清靜天長老時那麽厲害?”

    “因爲我喊他踢你。”

    “嗯?”

    “我們從小便住在一起,有一年家里養了頭豬,跑出豬圈了,我讓他把豬趕回圈里,結果他一腳就把豬給踢死了。”

    易天行又嗯了一聲,無比疑惑。

    “他這人太老實,所以我就給他定了個規矩,以后要他省點兒力氣的時候,就喊:‘踢他’,如果是讓他對付壞人的時候,我就喊:‘踹他!’。”

    “原來他那天在沙場是把我在當豬踢啊。”

    “易娃子,我覺得你人不錯,想送你件東西,你要不要?”陳三星把煙杆在書店的門檻上磕了磕,敲出一地火星。

    這些天的經曆,尤其是在沙場中,陳三星雙眼單挑清靜天長老上清雷訣,早就讓易天行明白,這位老農民一樣的修士實力到了何等樣恐怖的程度,此時聽著有東西收,心想那不得是什麽法寶?趕緊眉開眼笑地連聲答應。

    等看見陳三星從編織袋里往外拿東西時,他卻是只好撓著頭苦笑。

    陳三星先從編織袋里取了兩串香腸出來,薰的黃黑黃黑的那種,遞到他手上。

    “估計你和那小菩薩天天呆一起,蔑得啥子好油水吃,這兩串香腸留給你以后晚上打牙祭。”

    易天行苦臉一笑,接了過來。

    然后陳三星又從編織袋里取出了一口大鐵鍋。

    “您二位來省城,帶鍋干嗎?”

    “準備在省城開火,自己煮點兒飯吃要便宜些,哪曉得現在城里頭連塊開火的荒地都蔑得,我們又怕城管來趕,所以就一直放在袋子里頭咯。”

    他又取出來一把黃木椅子,解釋道:“這是平常在家里頭坐習慣啊嘀。”

    接著又從那髒兮兮、角落都被磨起了毛邊的編織袋里拿出來了……一條鮮魚,幾十斤大米,兩件大紅色的毛衣——手織的那種,另外還取出來了幾雙臭襪子,三棵大白菜,半壺菜籽油,二兩紅皮紅生米,一桶烈性老白干……還有一根玉米,兩根玉米,三根,四根,五根……最后發現,竟從這編織袋里掏出來了座小山似的玉米堆!

    “額嘀親娘咧。”易天行眼睛睜得比ET還要大,還要亮,看著堆滿了書店門口的東西,“您下趟山不容易,也不至于把家都搬來了吧?”

    “反正也就一袋子裝起了,也不費什麽事費什麽勁。”

    少年聽到這句話,腦子終于轉了起來,眼睛開始漸漸放光,望向了陳三星,滿是不可置信的喜悅。

    “你個瓜娃子猜到了?”陳三星嘿嘿一笑,把掏空了的編織袋扔在了他的腳底下。

    易天行一手把編織袋攥了過不,指腹輕輕撫摸著上面的汙迹,還有綠紅相夾的塑料條,上面有個化肥廠殘缺的電話號碼:4991——極誇張地贊歎道:“寶貝啊!”

    當然是寶貝,一個能裝下這麽多東西的編織袋是什麽?

    ——介不奏是傳說中的空間袋咩?

    易天行得了金箍棒開始傻笑,這時候又抓著髒不拉叽的編織袋開始傻笑,半晌后才回過神來,埋怨道:“這麽好的寶貝,您也太不上心了,現在上面全是髒泥,埋汰的很。”

    陳三星撓撓頭道:“也沒覺得怎麽寶啊,就是方便一點而已。”

    易天行把編織袋坐在了屁股下面,生怕某人反悔,然后才開始腆著臉,學習怎麽用這玩意。

    學的差不多了,東邊的紅日也掙扎著探出了頭來,透過墨水湖畔的柳枝輕輕揚揚照在這一老一少二人臉上。

    陳三星微微咪眼,歎道:“真舒服,老漢我有些想家了。”

    易天行看了一眼門口堆著的東西,皺眉道:“老爺子,那你們回去怎麽辦?這些東西怎麽拿?”

    “扛起走。”陳三星認真說道:“牛兒勁大,蔑得事。”

    “包谷就不用了吧?”易天行撓撓腦袋。

    “也對噢,這里是我們兩家去年剩的陳玉米。”陳三星醒了過來,“本來就是想這次下山順手賣了的,結果一直沒有騰出手來。”

    “成,我按國家保護價收購。”易天行意氣風發。

    “握手成交。”陳三星伸出手去,少年忙不叠地雙手握住,那叫一個感動。

    正這時,葉相僧已經用小煤油爐子做好了面條,給這兩個人端了過來,看見門口堆地雜七雜八的物事,不由也是一愣。

    “沒姜沒蒜沒蔥沒辣椒。”易天行嘗了一口,無比委屈,“真難吃啊,以后再也不能讓葉菩薩大人做飯了。”

    梁四牛也洗涮完畢了,葉相僧又做了兩碗來吃。四個人便每個人捧著一海碗面條,呼噜呼噜地吃著,面湯就著陽光,雖不辛辣,卻十分新鮮。

    想起了那個雨夜后的立交橋,想起了那夜也是這樣吃著面條,大家對視一笑,盡在不語中。

    面條幾口就吃完,湯也沒剩。易天行看見身旁的那桶老白干,忽然來了豪興,一掌拍開,就往幾個人還殘著面條的海碗里滿滿地倒上。

    “干!”他舉杯敬朝陽,便往嘴里倒去。

    陳三星咪了咪眼睛,也舉起了海碗,一口飲盡,潑出來的酒水濕了他的老舊衣襟。梁四牛見師哥喝了,也趕緊一口喝光。唯獨剩下的葉相僧在這三個“農民”的目光注視下,也終于抵擋不住群衆的壓力,苦著臉淺淺地抿了一口。

    在墨水湖畔小書店,迎著省城新生的初陽,四人心中愉快。

    十點半的飛機就要到了,機場還是那麽的擁擠。

    四個人提著大包小包進了機場,其中還有一個光頭俊美的和尚,這組合看上去無比怪異,省城機場里的人們不由自主地把眼光投射了過來。

    梁四牛看著機場里水滑一片的地面,看著自動扶梯,不由有些慌神,拉了拉師哥的袖子:“師哥,第一次做飛機,有點慌噢,咧要好多錢啊?”

    陳三星也是頭一回坐飛機,本就有些惴惴,聽到他說話,卻強笑道:“莫怕,易娃子掏錢,說讓我們享受一哈。”

    正扛著那把黃木椅子的易天行聽到這句話,湊到二位老爺子身邊調笑道:“梁老爺子,你那天把我踢到天上坐了好幾次飛機,今天你也試一下這個味道。”

    去換了登機牌,把行李托運——托運費都比這些山間事物要貴許多——四個人站在安檢通道處告別。

    “什麽時候去臥牛玩吧。”梁四牛誠懇邀請著兩個年青人,陳三星也點點頭。

    “一定。”易天行應道,葉相僧合什一禮。

    易天行很喜歡這兩位老農民,現在省城又沒有什麽事,本打算就去臥牛山住些日子,但蕾蕾馬上就要高考,而自己那該死的鳥兒子,不知爲什麽還一直沒有飛回來,總是在西邊的山上慢慢挪著,所以一時脫不開身。

    正在別時閑話,身邊卻走過去了一個隊伍,隊伍的方向是港澳登機口。

    林氏商貿集團要回台灣了。

    易天行微微颌首,向隊伍里的林棲衡打了個招呼,林棲衡此時在衆人簇擁下不方便回禮,略有歉意地看了他一眼,他微微一笑表示理解。

    一頭耀眼短紅發的莫殺卻不管旁人的眼光,走了過來,對著他便是鞠了一躬:“師傅,徒兒走了。”

    易天行沒好氣道:“前兩天還是黑頭發,怎麽今天就染紅了,年紀輕輕的,不學好。”

    莫殺更沒好氣:“和師傅在一起呆了兩天,徒兒吃的香睡的好,鬼知道怎麽回事,境界又高了,頭發紅了就回不去了。”

    易天行一窘,湊到她耳邊嘻嘻笑著說道:“下次來,我讓你見見那個傳說中的胖師弟,估計你會紅的更快。”

    負責林氏商貿代表團安全的秦琪兒一直跟在她的身后,輕聲說道:“小聲一些,不要被人聽見了。”

    易天行對她輕聲問道:“聽說你現在是省城六處主任?”

    秦琪兒點了點頭。

    他俯到她的耳旁說道:“你父親是不是已經對昆侖本壇動手了?”

    秦琪兒微微一驚,不好明言,只好又細微不可察地點了點下颌,轉向陳梁二位行了個大禮:“見過兩位師叔。”按輩份她確實應該這麽叫。

    離去之前,莫殺塞了張硬硬的東西到易天行手里。

    易天行疑道:“什麽東西?”

    “錢。”莫殺回答地異常簡潔。

    少年看了看自己手上這張卡,撇撇嘴:“看來是很多錢。”

    先前幾天,他已經把古二要求的投資的事情給林棲衡說了,一切都在計劃之內,將來他和林伯以及莫殺見面的機會還多,所以看見林氏一行人消失在進機口里,並沒有多少離情愁緒。

    往成都的飛機也開始接客了,陳梁二位提著隨身的小包包,便準備進去。陳三星仍然是一臉平靜,梁四牛臉上卻有了幾分難舍之意。

    陳三星終究還是看著葉相僧行了一禮,很鄭重。

    葉相僧也合什回了一禮。

    易天行忽然想到件事情,怪叫一聲,從身后變戲法似地拿出一個袋子,塞到了梁四牛懷里。

    “這是什麽?”

    “新耐克,很貴嘀,老爺子以后下腳輕一點。”

    飛機飛走了,易天行和葉相僧擡頭望著劃破藍天的痕迹,悠悠道:“我最初最不喜道門的人物,總覺著在乎利益有余,清靜不足,直到見識這兩位老農,才讓我明白,不論道佛,都是有高人的,以陳老爺子的恐怖修爲,卻甘于在臥牛山里種田養豬,這才是真正的道家清靜吧?”

    提到清靜二字,他便想到自己那招人憐乞人憎從來清靜的道門聖獸鳥兒子,已經幾個月沒見了,心中擔憂不已,三味坐禅經緩緩吟誦,微微放出神識探去,氣息從機場后的草地中直沖天穹,卻與白云一觸便鋪灑而下,往著西方淡淡飄去。

    ——神識感應到一切如常,小朱雀還在那邊蹒跚移步,無病無災。

    高空之中的機艙內,有一胖一瘦兩個老農民正在空姐可憐的目光注視下捧著嘔吐袋大吐特吐,忽然感覺到了淡淡氣息,就像是他們初至省城時那樣,不由哀歎道:“這瓜娃子害死老漢咯,窮苦人哪有這享福的命嘛。”

第四卷 傾城 第一章 蕾蕾進城

    第一章 蕾蕾進城

    一九九五年九月。

    最近這幾個月,省城里一片平靜,非常平靜,這是妖怪們的幸福生活日——不用奇怪,省城里有神仙,當然就有妖怪。

    如今這人間的妖怪們其實是很可憐的一群弱勢群體,打從前唐年間,一根金棍橫掃天下,所有道行深些的大妖死的死,逃的逃,被神仙收的收,曆戰亂,越明清,直至民國槍炮響,上三天建成后又是好一陣延綿七十年的嚴打,如今這人間便剩下些不中用的小妖,都是就算碰見子彈也會哆嗦的主兒。直到秦臨川任了上三天門主,把心思重心全放在了門內的傾扎上,才給了這些法力弱小的妖怪們一些喘息之機。如今的這些小妖們都做些社會邊緣的工作,像什麽福建老軍醫之類。

    而最可憐的,還是省城的妖怪。

    在秦梓兒還在省城大學讀書的時候,因爲對那位道法驚人的小公子的恐懼,省城的妖怪們便開始了大遷移,在兩年多的時間里,全部都搬出了繁華市區,改到了郊區居住,種些菜,養些雞,好在那里的房租也便宜一些,算是點兒安慰。后來小公子不知道因爲什麽原因離開了省城,妖怪們彈冠相慶,在城鄉結合部里吃了幾十盆火鍋,喝了幾十箱啤酒,便準備進城。

    不料那幾個月里,省城六處的頭兒雖然是一個有著孩兒面的可愛男人,但誰知道那男人竟然下手比小公子還要毒辣,但凡膽子大些,率先進城的妖怪都忽然間失蹤不知道到那里去了。所以當周大主任死在郊區那個山峰上之后,五識敏銳的妖怪們又開始慶祝,只是這次的慶祝顯得不是那麽肆無忌憚——因爲殺死周大主任的那個人還在省城里。

    那個人是個面貌平常的年青人,是個小書店的老板,身邊總是跟著個莫測高深的和尚,偶爾還有些黑社會的家夥在他身邊晃悠。

    看來不是個簡單人,所以在郊區住著的妖怪們很小意地觀察著他的舉動,沒有盲目地往城里遷移。耐心地看了大概四五個月,發現那個年青人似乎不是很在乎人世間以外的事情,妖怪們才放下心來,兩三成群地往城里搬,只是將小書店四周五公里以內劃作了禁區……至于六處——哼,現在城里的六處是個黃毛丫頭管事兒,迷糊著哩,不怕她。

    今天是九月四日,搶先進城的妖怪們開始在火車站拉客了,他們一般都開些黑店,這生意自從秦梓兒來省城之后便敗落了下來,好不容易如今沒有人管,自然要趕緊擴大事業范圍。

    火車站里人來人往,在二樓的貴賓候車廳里有一個扎著馬尾辮的小女生正冷冷盯著下面的月台。

    月台上有幾個人正舉著牌子,迎接著南來北往的旅客和來省城上學的學子。扎馬尾辮的小女生,便是省城六處剛剛上任不到半年的秦琪兒,她一皺眉,鼻尖拱起了極可愛的小皺紋,冷冷道:“這幾個人身上妖氣這麽重,也敢光天化日出來行騙。”

    身邊一個六處職員看了兩眼,對了一下手中的檔案,說道:“這幾個是東風飯店、三五賓館的前台,十年前就開始開黑店了,倒是一直沒有傷害過凡人性命,只是用自己擅長的迷魂氣詐騙錢財。”

    “你去打個招呼,讓那些妖怪散了,不然別怪我們六處下手驅逐。”

    “秦處長……”那個職員有些好笑,“用得著講道理嗎?直接除了不就好了?”

    “人有人權,妖有妖權……不教而誅,總是不好。”琪兒姑娘性情里天生有些柔弱,讓她來處理修行人與除妖的工作,真是很難爲她。

    “處長,那里有個女生被盯上了。”

    “噫?”秦琪兒看著那個剛剛從火車上下來的女生,看著那幾個飯店的“妖怪接待員”都圍了上去,不免有些疑惑:“爲什麽那幾個妖怪都盯上了她?”

    蕾蕾從火車上走下來,眨了眨有些疲憊的雙眼,扛著包包,便四處找著學校來接新生的汽車。從月台那邊忽地一下圍出來幾個人,都是面相老實,看著和藹可親,一個勁兒地問道:“同學,您去哪兒?需要住店還是直接去學校?我們可以負責送。”

    暑假的時候,易天行只是回省城陪了她幾天,便被斌苦大師揪回省城,在全國各地的寺廟里開始巡回表演,于是這小兩口計劃中的千里探雀之行也只好暫時擱下,蕾蕾天天在高陽縣城沒有事做,除了和同學們告別,便是在讀佛經和山海經——對,她知道今后的人生可能會充滿了光怪陸離,加上自己那位與佛宗好象有些關系,所以她在提前作準備——便是這幾個月里,她的身體漸漸有了些自己沒有發現的變化,氣息較諸往常,更加清新可人了,只是這種變化她自己不知道,一般的人也不知道——只有妖怪容易感覺到。

    清新可人的她看著這些拉生意的人,極清朗地笑了聲:“不用了,我們學校有車接。”

    這些妖怪們扮成的常人,剛剛都分別盯著自己盯上的目標,不料這個小女生一下火車,一道極清新,極舒服的氣息便在月台上傳開,讓這些小妖們分外舒服,心中一瞬間生起股不能抗拒地想法,于是乎循著氣息便趕了過來。

    不料一過來,才發現自己的同行們都圍了過來。

    衆妖們面面相觑,接著便怒目相視,誰也不肯把眼前這女生讓給對方,雖然妖怪們心里也不清楚,爲什麽自己喜歡這女孩身上的氣息,但總有個聲音在心里響著,讓他們不舍得離開這個女生。

    鄒蕾蕾好奇地看著這些大眼瞪小眼的旅店人員,笑了笑,便提起行李,往車站外走去。

    有一個妖怪本來在三站台等人,聞著氣息,卻是來晚了,妖目遠遠便看見了蕾蕾口袋里那露出一角的紙張,嘿嘿一笑迎上前去:“請問你是省城大學新生嗎?我是接待處的人員,請跟我來。”

    “啊?就我一個人嗎?”蕾蕾疑惑問道。

    “是啊。”那個冒充接新生的小妖怪說道:“今天學校迎新人員都改……”忽然想不出來理由,雙眼漸漸泛著柔柔的光,用起了妖術當中的魅惑術,接著用了個幻術,拿出一張省城大學的工作證在蕾蕾眼前晃了晃。

    蕾蕾是個有些大咧咧的女生,忽然感覺有些疲憊,便隨著他走了。

    被留在原地的那些妖怪們,面面相觑,全然想不到竟然被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搶了先手,悶哼幾聲,也都跟了上去。

    正在月台上監視的六處人員,卻是有些迷糊,爲什麽這些妖怪對那個女生如此上心?秦琪兒不敢怠慢,趕緊帶著手下乘著汽車趕了上去,想到這些小妖怪並沒有傷人的前科,怕激化矛盾,反而讓那個女生不安全,所以只是遠遠地跟著,看事情的發展態勢。

    不知道是中了魅惑術,還是因爲火車晚點所以困的厲害,蕾蕾一上大巴,便睡了起來,長長的睫毛安靜地覆在眼上,看著恬靜無比。

    妖怪司機在后視鏡里看了她兩眼,不知道爲什麽,握著方向盤的手漸漸抖了起來,心里面出現了極複雜的兩種感受,一種是極想嗅著這女生的氣息,想吞進去,一種卻是無比的害怕,有些難以言表的敬畏。

    大巴車終于在公路上停了下來,跟在后面妖怪們的破爛中巴車也停了下來,妖怪們走到前面大巴處,對著駕駛位上的那位罵道:“小鹿,大家都看上的,你憑啥一人搶了?”

    衆妖爭執起鄒蕾蕾的所有權來,六處的車子停在后面,秦琪兒略略有些緊張。

    爭執到最后,忽然有一個小妖怪摸著頭說道:“我說,諸位大哥,火車站還有老多的鄉下人,咱們不去騙干嘛要在這兒爭個黃毛丫頭?”

    衆妖頓時醒過神來,呆了半天,才讷讷道:“對啊,今兒怎麽邪門了?怎麽大家都看上這丫頭了?看她樣子也不像個有錢人啊?”

    “這個世界上有兩種味道是我們妖怪忘不了的。”有位花白頭發的老妖嘎聲說道:“一種是鈔票的油墨清新味道。”

    衆妖一起點頭,雙眼冒著金花,充滿了對鈔票的渴求。

    “還有一種,是鮮活的沒有汙染的純天然的青春少女體息啊。”花白頭發老妖悠然道,滿是向往之色。

    “切,你個老不修,你個蛋糕!”衆妖鼓噪道:“說正經的,爲什麽大家都看上了這個女孩子?”

    “難道她就是傳說中的唐僧肉?所以我們都受不了這種誘惑?”

    “唐僧是男的,這姑娘明顯是個女孩子。”

    “我們眼睛都沒瞎。不過誰歸定唐僧這輩子投胎就只能投男身?”

    正在歸元寺后園以天大神通偷聽衆小妖說話的老祖宗罵了一句:“扯臊!俺師傅還在那美克星當苦力,這是俺徒弟媳婦兒,一群找死的蠢貨。”

    “剛剛誰在說話?”東風旅社前台接待小妖撓撓頭問道。

    “沒有人問。”衆妖隨口應了他一句,便重新開始討論鄒蕾蕾的身份問題,討論了許久,總是沒有個結果,有人恨恨道:“不知怎麽回事兒,我又想一口把這姑娘吃了,又有些怕。”

    “吃?”衆妖齊聲尖叫了起來,用手指指著那妖怪的鼻子罵道:“你好惡心,居然想吃人!”

    先前那妖讷讷道:“不知道怎麽,就是有些饞,幾十年沒吃過也沒饞,今兒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是啊是啊。”被他這麽可憐兮兮地一說,其它的妖怪們也開始點頭附和起來,有人說出了大家心中所想,便是幸福。

    “誰敢吃呢?”頭發花白的老妖寒滲滲說道:“不要忘記,前年有個法力厲害的大妖怪剛準備吃一個干干淨淨的小姑娘,便被小公子發現了,小公子把它的那兩米長的前肢生生掰了下來,從它的咽喉塞進他的胃里,最后從屁眼后面捅了出來,又被小公子用吉祥天的法器拘了魂,現在還在六處的地下室里面被冥火成天燒著……那個慘狀,你們難道沒有去參觀過?”

    衆妖齊齊打了個抖,那次小公子秦梓兒折磨大妖時,專程請省城所有妖怪來六處大樓排隊參觀過,還收了每人五塊錢一張的門票,也就是那次可怕的經曆,讓所有的妖怪們都意識到了和小公子同呆在一個城市里面是多麽愚蠢荒謬的行爲,紛紛含淚舉家遷移,直到今年夏天才慢慢搬回來。

    提到陳年往事,衆妖吃人的欲望頓時淡了。

    正在道路后方遠遠綴著妖怪們破爛車隊的六處車中,秦琪兒疑惑道:“這些小妖怪們在商量什麽?”坐在副駕駛座上的職員皺眉道:“難道是分髒不均?”

    “不管,呆會兒他們動手搶錢,我們就上。”秦琪兒有些憤怒,這些妖怪也太不把自己這個新任的六處處長放在眼里了,“抓到證據,就鎖進六處的地下室,讓他們也知道知道害怕,不要以爲姐姐不在省城,他們就可以亂來。”

    衆妖既然不敢吃熟睡中的鄒蕾蕾,但又實在舍不得離開這個氣息清新的女子,便在公路邊上瞎吵著,吵鬧之中沒有人注意到那個先前裝作省城大學接待處的司機,手抖的越來越厲害了。

    他和鄒蕾蕾在一起的時間最長,所以受的誘惑也最大,看著在后座香甜酣睡的女孩子,他吞了口唾沫,便往她身邊爬了過去。

    省城的天空陰暗無比,他張開了嘴。

    這嘴張的比籃球更大,露出里面鮮肉扭動的怪異的喉嚨,露出漸漸變長變鋒利的牙齒,便要往鄒蕾蕾的頭上啃去!

    妖氣彌漫在道路上。

    “不好,那女生危險!”秦琪右手一掐道訣,便準備去救人。

    “不好,那小子吃獨食!”在車外爭執的衆妖發現那讓他們流口水的清新女子馬上要便成某人大口下的肉食,紛紛出手去攔。

    鄒蕾蕾的黑色睫毛微微顫抖著,不知道是醒過來了在裝睡,還是在做著惡夢。

    她睡在車子的前排椅上,此時的頭頂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妖怪的頭顱,這頭顱泛著慘慘的青白之色,長大成了籃球般的口中,一些黃白紅相雜看著很惡心的鮮肉絞在一處緩緩扭動著。

    那頭顱張到最大處,全然不顧車外的衆妖們的阻攔,眼中閃過一絲陰煞之氣,便亮著如同劍尖一般牙齒,向鄒蕾蕾的頭上一口咬了下去!

    金光一閃。

    車廂里很微弱的金光閃了一下,正捏著道訣的秦琪兒卻感覺到了那股淳正的氣息和力量,驚愕中停了下腳步。車廂外的妖怪也感覺到了這股讓自己害怕到了極點,恐懼到了極點的氣息,這金光中似乎刻著所有妖怪們的靈魂烙印,清晰無比……便是這棒,便是這金色,便是數千年來沾過最多妖血的……那件凶器!縱使衆妖不知車廂里的這小女生是誰,不知這股氣息爲何物,但卻知道是他們與生俱來的最大恐懼!

    金光大作!

    車廂內耀出猛烈的金芒,氣息從車廂內逆風而大作,直噴車外,將趕來救援的六處職員和近處的衆妖們全都壓伏在了冰涼的水泥路面上,而駕駛座上那個巨大的青白色妖顱卻似乎一下愣了,惡心流著涎的雙瞳中反射著那道金光,看著衰弱無比。

    金芒的來源,自然是鄒蕾蕾右手尾指上那枚纖巧可人的純金戒指。

    蕾蕾依然在熟睡,而那枚戒指卻緩緩流淌起來,在她纖細的指節上不停轉動,下一刻,戒指驟然漲大!在狹小的空間里變大成了一張金面,面上五官模糊,隱約可見,這張金面對著那個已經呆了的青白色妖顱,竟是比那碩大的妖顱還要巨大幾分。

    金面忽一張唇,露出里面深不見底的黑色深淵來,忽然一張口,竟活生生將那青白色妖顱整個兒吞了進去!

    “咕噜咕噜”幾聲響,像是在往肚子里吞,在消化。

    “卟”的一聲響,像是在吐什麽東西。

    幾片碎骨頭被那金面吐到了車廂外的地上,接著金芒一收,回到了戒指之中,戒指的金面微一流淌,便回複了平靜。鄒蕾蕾仍然酣睡著,全然不知發生了什麽的模樣。

    車廂外的衆妖們此時正伏在地上萬分恐懼,聽得幾聲輕微響,擡頭便見到那妖顱被吃的只剩了幾片碎骨,不由嚇得大聲哀嚎起來,尤以那個花白頭發的老妖嚎的最爲淒慘:“俺上有八百歲的老母,下有剛出生的孩兒,大仙饒命啊。”更有膽小的妖怪,更是哭了出來。

    從遠處傳來一陣風雷,聲音剛至,一團火影也到了公路邊上。

    火影消失,才發現是一個面相平常的年青人,那年青人腳上的一雙球鞋早被燒成了橡膠,黑糊糊地粘在他的腳后跟上,此時踩在地上還在冒著熱氣。那年青人先是皺眉往大巴車里看了一眼,發現蕾蕾安全無憂,才放下心來,喝斥道:“都給我起來。”

    一干化作人形的妖怪,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兩只腿都在拼命抖著,鼓起勇氣往年青人面上望去,竟然發現是那位神秘不知深淺的“書店老板”,不由駭的又是坐到了地上。

    在遠方看著的秦琪兒發現是他,若有所思,淡淡對屬下的職員吩咐道:“今天沒事了,我們走吧。”

    六處職員雖然滿頭霧水,但還是認得易天行的模樣,知道那女學生既然和易天行有關,那在省城內,自然是安全無比。

    易天行正在書店里和葉相僧商量些極重要的事情,忽然感應到省城的公路上有些異樣,自己右手尾指上的金戒指嗡嗡亂叫,便知道肯定是蕾蕾出了問題,腳底踩火便趕了過來。

    他回頭靜靜看著地下趴的這些“人”道:“你們身上有妖氣,妖怪?”

    衆妖們趕緊又低下身子,偷偷地互望幾眼,含糊不清低之又低地應道:“是啊。”

    易天行皺了眉頭:“省城有妖怪?以前怎麽沒看見你們?”

    妖怪們暗自叫苦,心想省城里有您這樣一位大能,我們這些法力微弱的小妖,當然是離您八百米遠便要轉著彎跑,哪里敢讓您看見我們啊。

    易天行想到蕾蕾險些遇見危險,不由冷哼一聲,上清雷法微微一運,體內那枚青色道心向上懸浮了幾寸,這些妖怪便感覺一股難以抵御的氣勢壓了過來,不由雙目一麻,胸口一陣劇痛,哇地吐出血來,地上滿是青黃一片,竟就沒一個人的血是紅的。

    蕾蕾這時候從車上跑了下來,直接往他懷里一撲,唬得他趕緊收了心法,姑娘家將頭埋在他的懷里,抽泣著說道:

    “剛才那個司機是妖怪!”

    敢情這膽大的丫頭先前是在裝睡,不是真睡?

    易天行拍拍她的腦袋,摸摸她的頭發,好生寬慰了會兒也不說話了,抱著蕾蕾上了車,狠狠教訓道:“不是說好明天到的嗎?怎麽自己先來了?”

    鄒蕾蕾膽兒真大,哭了一通,便從先前咪眼看見青白色碩大妖顱的恐懼中擺脫了出來,嘿嘿笑道:“想給你驚喜嘛。”

    驚是大驚,這喜,自然是沒了。

    坐上大巴,逼著一衆可憐兮兮、身受重傷的妖怪們送這對情侶回了墨水湖畔的小書店。

    葉相僧開門迎客,看見鄒蕾蕾,自然是微笑合什而禮,這兩位在歸元寺便見過面。待看見后面那些面有土色的人們走進門來,葉相僧的表情卻是一僵,雙手合什道:“諸位又回省城了?”

    妖怪們看見他,有些年老的認得是歸元寺的大德,心里便打鼓起來,心想那位書店老板不是想讓這高僧來收了己等吧?

    易天行沒興趣和這些道行淺到不成體統的小妖們羅嗦,把他們丟給了葉相僧,自進臥室和鄒蕾蕾聊天談情。

    “明天還是后天報名?”他拿了個蘋果扔給蕾蕾。

    “后天呢。”蕾蕾捧著紅紅的蘋果,沒有吃,反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說道:“你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事情嗎?”然后炫耀般地晃了晃自己尾指上的金戒指。

    易天行好笑地白了她一眼,也晃晃自己指頭上的金戒指:“別忘了咱們是一對兒。”

    鄒蕾蕾這大半年來,也算是見識了許多一般世俗人一輩子也沒有見過的神奇場景,今兒又算是開了眼,見著一回真的妖怪,本來就豪邁爽朗的性子,更是有了些“睥睨一切”的氣勢,嗤道:“妖怪要吃我的時候,也沒見你來救我,還是師傅他老人家細心,給了我個寶貝防身。”

    這一說,易天行倒真有些慚愧,旋又想到這丫頭是擅自離家,又是氣不打一處來,正準備好好教育一下她關于安全的問題,便聽見前廳里傳來陣陣訟經之聲。

    他皺皺眉苦笑道:“這和尚給黑社會上完課了,現在又開始給妖怪上課了。”

    這話沒有成爲現實,葉相也不想難爲這些可憐的妖怪,知道鄒蕾蕾如今是清靜之體,本就容易讓這些妖怪“味令智昏”,逼著妖怪們念了幾句經,清清心,便放了回去。

    這一干從事前台欺騙業務的妖怪們白著臉抖著腿,回了自己的家,統一的步驟便是收拾包裹,往省城外面跑,跑到省城外的城鄉結合部處,有些膽子小一直沒有搬回城里的妖怪看見了,好奇問道:“你們剛進城幾天,怎麽又回來了?”

    “不是回來郊區。”這些妖怪應道:“我們準備去鄉下住兩天,避避風頭。”

    “出什麽事兒了?難道小公子回省城了?”

    “不是,是那個書店老板。”

    “他不是不管我們的事兒嗎?還有就是,大家不是商量好說不要惹那個大人物嗎?”

    “我們沒惹他。”

    “那你們干嘛跑?”

    “我們昏了頭,想吃他媳婦兒。”

    “……”

    “我勸你們也快跑吧。”

    “我又沒去吃他媳婦兒。”

    “他媳婦兒比他還厲害,不是你吃她的問題,是要小心被她吃,今天白天在公路旁邊,她一口就把青頭給吃了!”那個看著有幾分帥氣的妖怪苦臉道:“而且她身上味道太好聞,沒妖能忍得住不想吃,問題是她又太恐怖,所以我還是決定跑遠一點。”

    “青頭也被吃了?哎呀,那那……老婆……快收拾東西,我們和劉地一起走!”

    蕾蕾進了省城,從此以后省城的妖怪就集體回鄉下養老去了。

第四卷 傾城 第二章 坐懷不亂葉相僧

    第二章 坐懷不亂葉相僧

    墨水湖畔,小書店內,易天行和鄒蕾蕾正商量著以后在省城的生活。蕾蕾毫不意外地考取了省城大學,很執拗地也進了中文系,明天便要去學校報名,自然,易天行是一定要跟著去的,他想到可能會看見自己半年不見的同學們,不由唇邊露出微微笑意。

    將蕾蕾安頓好睡下,易天行一直守在床邊,姑娘家白天受了點兒驚嚇,在睡夢里還尤自皺著眉頭,易天行有些憐惜地用食指的指腹輕輕在她的眉尾撫摩著,想把她的皺眉撫平。

    “你要跟著我,以后這種事情還要看很多。”他歎了一口氣,給蕾蕾掖了掖被角,出了臥室。

    “今兒晚上,我得和你擠一個床了。”易天行愁眉苦臉地對葉相僧說道。

    葉相僧呵呵一笑道:“不要緊,我今天晚上不睡也成。”

    易天行眉頭一挑道:“難道你又準備去給那些夜總會小姐施法傳道?”

    葉相僧合了一什。

    “拜托。”易天行苦笑道:“國家法律有規定,禁止在非宗教場所傳教,你又不是不知道,非要往人休息室鑽,也不怕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的乳波臀浪破了你的佛性……如果那些保安再把你打一頓怎麽辦?你又不肯還手。”

    葉相僧微微一笑,清俊的面容散著令人心怡的氣息:“不怕,你上次去救過我一次之后,再也沒有保安打過我了。”

    那是,如今這省城江湖就像小燕姐一樣,真是太平啊——而這太平,正是小易同學折騰出來的,他發了話,誰還敢動葉相。

    易天行沒好氣道:“蕾蕾已經睡了,我明兒還要陪她去學校,我們先把白天的正事兒做完吧。”

    聽他這樣說,葉相僧也是面色一肅,從懷里取出一張地圖來,地圖是很普通的大比例尺地圖,鋪在了兩張書桌並在一起的桌面上,仍然是很大部分垂在了地上,地圖是中國地圖,上面各式山川標的很清楚,在這些山川中,有些藍色圓珠筆作的印迹非常新鮮,看來是新點上去不久。

    “大明寺、平山堂、鎮江金山、衡山南岳大廟,五台……”易天行用手指點著那些藍色印迹中的幾處道:“這幾處寺廟,這一次我都隨著斌苦大師去了,但是很可惜,沒有發現什麽異常,也沒有感受到什麽特別的氣息。”

    葉相僧微微皺眉,合什坐在桌旁:“四月份的時候,周主任設計清洗,不料清靜天的兩位大長老被你殺了,借你之力,六月份,秦門主應該就已經取得了昆侖的絕對控制權,秦琪兒爲了修補上三天與我們佛宗的關系,所以送來了那份名單,是清靜天領了上谕在這七十年里往各處寺廟大動干戈的紀錄……”

    易天行歎道:“是啊,所以這次斌苦大師一面領著我拜會各處高僧,也算是立下我這護法的名號,另一方面我也是借此良機要去這些寺廟看一下,有沒有什麽超凡脫俗的存在……比如,像歸元寺里一樣。”

    “結果一無所獲。”葉相僧微笑道。

    易天行也笑了:“總以爲那些廟里至少可能會殘存著被貶入人間神佛的氣息,說不定又會給我托個夢,說不定……”他看著葉相僧,“又會出現另一個你。”

    葉相僧搖搖頭:“我很茫然無措。”

    “那是因爲你還沒有覺醒的緣故。”易天行拍拍他的肩頭,以示安慰。

    “你也一樣沒……睡醒。”葉相僧反安慰,總算恢複了一點易天行初次見到他時的神采。

    易天行又歎了一口氣:“如果神佛被貶下人間,這肯定不是天上的道仙所能做到的,我現在就想找到這些神佛被貶下人間的殘存,如果按照那天夢里文殊菩薩與我說過的話,這事情真不簡單,而師傅他老人家應該是在那件事情之前就被貶下凡塵,如果問他,他也應該不是很清楚。”

    葉相僧看著地圖上的那些藍色印迹,每一個小藍點便代表著這天下一處古刹名寺,不由微微皺眉:“我不認爲西天能有何等樣的力量將這些菩薩們打下凡間。”

    “這可是你給我說的。”易天行摸摸鼻尖。

    葉相僧糾正道:“這是菩薩告訴你的。”

    易天行不依不饒:“你就是菩薩轉世。”

    葉相僧尴尬道:“別玷汙菩薩清名。”頓了頓又道:“師兄你準備怎麽做?”

    易天行撓撓腦袋道:“之所以現在急著找真相,全是想著師傅他老人家被關在寺里面,我現在這點兒道行,根本把他撈不出來,他憋氣,我也著急啊。”

    “清水入溪,自然會有那天的。”

    “唉,只爭朝夕啊。”易天行笑著歎了口氣,“既然眼前找不到解決事情的鑰匙,那我等著那些天上的道仙來找我吧,相信他們也不會輕易放過我。”

    “還有多少年?”

    “按上三天的記載,應該還有五六年吧?但我總有強烈的預感,某個人物已經在這個世上等著我了,而且他已經等了我很久。”

    “那接下來我們做些什麽?”

    “開書店,然后拼命地花錢。”易天行摸著那張金卡咬牙切齒道:“俺這輩子還沒這麽有錢過,好好快活幾天,然后明年或者后年就要去香港陪佛指舍利玩,鬼知道那一趟會不會出什麽事。”

    調笑幾句,二人又開始在地圖上清點寺廟,最后發現,易天行用了兩個月的時間,基本上把整個中原內的大廟都偷窺完了,清靜天這七十年來的爭殺目標也全部察探過,但卻是一無所獲,就還剩上藏原上的那些大廟沒有時間去。兩個人靜坐半晌,葉相僧終于忍不住問道:“那少林寺你去過沒有?”

    “去過。”

    “有沒有發現什麽佛性?”

    “沒有,就是感受了挺多教小孩兒打架的戾氣。”易天行撇著嘴道。

    臨睡前,葉相僧想到了一件事情,輕聲對他說道:“以后鄒姑娘也應該開始學些事情了。”

    易天行眼睛睜的大大的:“她要學什麽?”

    “難得的天生清靜之體。”葉相僧微微笑道:“很容易讓妖邪們有親近欲,又有貪食欲的。”

    “什麽叫清靜之體,難怪我在省城一年都沒碰見個妖怪,她今兒剛到就碰了一大群。”易天行好奇問道。

    “清靜之體,便是身體心思一無雜質,如一泓清潭,最適合修練觀音門的心法了。”葉相僧一合什,便出門而去,他要去勸導夜總會的小姐們放下“軟刀”,立地便成那個成女菩薩啊……只留下一頭霧水的易天行站在書店里面,想著什麽觀音門的,若有所思,若有所悟。

    省城大學的荷花池還是那麽漂亮,新學年來的新女生比往年更加漂亮。易天行扛著包牽著蕾蕾的小手在校園里逛著,看著那些在父母陪伴下,帶著怯生生表情四處報名的小女生們,不由有些傷心——這些小女生沒機會認識了。

    鄒蕾蕾看著他的神情,哼了一聲,在手上使了點兒暗勁兒,易天行雖然不覺著疼,但爲了讓領導息怒,也只有趕緊哎喲了一聲。

    報名的事情很簡單,領了寢室號,易天行便熟門熟路地領著蕾蕾進了女一舍,向看門的大媽冒充了一下兄弟的身份,爬上了五樓,找到了宿舍門。在門外他有些不甘心地說道:“爲什麽不肯在書店里面住?”

    “我是來讀書的,當然要住在學校里,剛大一就在外面租房子……還是和一個男生合租,這傳出去像什麽話?”鄒蕾蕾沒好氣應道。

    易天行锲而不舍:“怕什麽,家在省城的學生也不會長住學校啊,你又不會顯得特殊……再說了,你都來省城了,我們還不能天天呆在一塊,人家想嘛……”

    兩個人說著話,手還牢牢地牽在一起,蕾蕾白了肉麻至極的“狼君”一眼,推門進去,便看見屋內已經有三個女生正坐在床沿上沈默。

    先到的三個女孩子,看見后來的這個女生手里居然牽著個男生的手,想到這還是進校的第一天,不由在心里啧啧歎了起來。

    新生第一天下午沒什麽事兒,易天行便帶著蕾蕾回自己以前住的舊六舍去串門子,進了二四七,他的出現頓時引發了騷動。

    “同學們,在黑木崖上失蹤的東方不敗回來了!”喊這句話的家夥曾經輸了他七根雞腿。

    “老易,你小子終于現身了,江湖傳言,你被賣到埃塞俄比亞當廚子做鹽水鴨?”這位是很有些驚喜的江蘇同學。

    上鋪的黑龍江老大跳了下來,朝他肩膀就捶了一拳。

    向兄弟們通報了一下半年來的生活情況,請大家吃了頓飯,把老婆大人日后的校園生活交托給諸位師兄代爲照看,易天行小兩口才離了省城大學,坐上四五一路公共汽車,越過七眼橋,往歸元寺去。

    七眼橋頭便是鵬飛工貿公司,幾個金光大字在陽光下泛著光,鄒蕾蕾隔著車窗看著那樓,好奇問道:“那就是古家的産業吧?你經常去那兒嗎?”

    易天行笑了笑,說道:“很少去了,這半年基本上都是肖助理在管,我也懶得理會。”

    車到了歸元寺,看著那塊黃黑相間的豎匾,兩個人走了進去。

    當夜,鄒蕾蕾便回了省城大學,想到如今的省城也沒有妖怪敢來找她,而六處與自己關系也進入了有史以來最好的階段,再加上她有金戒指護身,易天行便也不怎麽擔心,直接坐了輛計程車,去了金羊廣場。

    周小美打理的清心會所擴建了,並了原來城東彪子的幾間夜總會,組成了省城里最大的一間娛樂場,占了金羊廣場后側街道的一大片地方,看著煌煌壯觀。夜總會外面霓虹燈流光溢彩,門內穿著旗袍的美麗女子濃妝豔抹。

    遠遠看見易天行下了車,站在門外的俊哥趕緊迎上前去,接過他手里的書包,在他耳邊小聲說道:“少爺,您那位和尚朋友今天又來了。”

    “我知道。”易天行苦笑,如果不是怕葉相僧惹出亂子,他何必過來,想著問道:“你們沒有人動粗吧?”

    俊哥小意說道:“哪兒敢,知道是您的朋友,我們只好好生笑臉迎著,只是他老在休息室里對姑娘里說著佛經,那些小姐們煩了,您也知道,這里的人三教九流什麽都有,那些女人嘴上髒的狠,我怕那和尚生氣。”

    易天行沒好氣走到休息室門外,聽見休息室里有人吵架,卻不是女人的聲音,他皺了皺眉,對身邊的俊哥說道:“你先去看一下,出什麽事了。”

    俊哥進去后,和那個吵架的人說了幾句什麽,出來對他小聲說道:“是老邢來了,他點的小姐被您那位和尚朋友纏著說佛,所以他沖進來找人罵人。”

    “老邢啊。”易天行賊兮兮地笑了,把眼湊到門縫去看熱鬧。

    老邢早年便死了老婆,年前和古家開戰后,被打的不善,自己更是被易天行捉到歸元寺當了幾天的囚僧,于是悟出了個及時行樂的道理,現在和古家求和了,也不怕什麽,所以天天夜里便來古家開的夜總會消遣,不料這連著兩天,他喜歡的那只“小白兔”總是很晚才過來,弄得他是一腦門子的火氣,今天來店里,發現又是這種情況,幾杯XO一灌,仗著酒勁,便要沖進休息室去要人。

    他一進休息室,便發現“小白兔”正笑嘻嘻地坐在一個和尚懷里,用自己的豐臀色色地蹭那和尚,胸前豐滿柔軟處一直對著那和尚的臉蛋,那和尚低著頭,不知道是在享受還是什麽。

    老邢火了,一把將“小白兔”揪了起來,對著身邊的媽媽就罵了起來:“我的小白兔不是在這兒嗎?怎麽老不出來陪我?”

    那位媽媽桑爲難道:“這位大師正在講法,所以出來的晚了些。”

    “狗屁的大師。”老邢不屑道:“老子是在歸元寺修過佛的人,真正的大師我是見過的,我那師傅可以散萬丈佛光,可以氣輕離地……這臭和尚抱著小姐亂摸,又是哪路的騙子?”想不到他囚僧的經曆,如今也成了資本。

    江湖人,嘴自然髒,他朝著那個低著頭一聲不吭的“騙子和尚”破口大罵:“狗日的,你是哪兒來的花和尚?居然敢泡我的女人,擡起頭來給我看看。”

    葉相僧性情好,聽見他要自己擡頭,那便擡頭,滿臉微笑看著老邢。

    老邢看著這張年青俊美的臉,不由愣了愣,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嘴巴張的老大,半天后才回過神來,往自己嘴上打了一巴掌。

    本來還擔心他會大打出手,準備偷偷告訴他這和尚是易少爺朋友的媽媽桑,頓時愣了,滿室的年輕妖媚小姐們也呆在了原地。

    老邢一把撲了過來,半跪在葉相僧面前,哀聲道:“實在是沒想到是大師傅您,瞧我剛才那張破嘴。”

    在歸元寺的囚房里,他可是親眼見過葉相僧的“倩僧離魂”神通,想到自己剛才嘴巴不干不淨,不由害怕起來。

    葉相僧苦笑道:“邢施主,我不是花和尚,這一點請明察。”

    老邢抹抹頭上的汗:“那是那是。”

    在房門外偷聽的易天行終于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猜想到老邢如果看見自己了,只怕會嚇得更厲害,他便沒有露面,只是讓俊哥把正不停念著清心咒的葉相僧給生拉出了。葉相僧見到門外是他,不由又歎了一口氣。

    這兩人走在安靜的大街上,易天行忽然說道:“師兄啊,我知道你有一顆慈悲心,但這些事情光靠嘴皮子功夫,是沒有用的。”

    葉相僧歎了口氣:“知道沒用,但還是要盡盡力。”

    “社會有這種畸形的需要,我們就沒有辦法。”

    “你不是正在做嗎?”

    “我再有能力,也只能稍微修正一下,卻沒有辦法消除這些事情。”易天行看著他靜靜認真說道:“欲望,是人世間最大的苦厄,你應該比我還要清楚。”

    “帶領這些殺人放火的江湖人走上正道,這是一件大功德。”葉相僧也說的很認真。

    易天行苦笑道:“那你總得在書店里看店吧?要知道你這漂亮和尚不在,來買書的小女生要少很多的。”

    “難道你還缺那點兒錢?”

    “不缺。”易天行笑呵呵地點點頭,“明兒個我要去花大錢,你去不去?”

    “不去了,那種場合有礙修行。”葉相僧皺眉搖搖頭。

    初到省城的時候,古老狐狸曾經在電話里引誘易天行把古家洗白,當時的易天行想都沒想便直接拒絕了,韋爵爺還可以去大理,那是因爲他的老婆們都沒什麽娘家人,韋春花屬于一帶就走的爽快人。如果自己洗白古家出了事情,想帶著蕾蕾私奔出國,那胖主任和鄒老師咋辦?還是自個兒那師傅咋辦?還有公司里的這多人咋辦?

    所以他直接拒絕了,因爲沒有那個能力和勇氣。

    但現在情況又稍微出現了些改變。台灣的林棲衡給他留了一張卡,帳號里有很多錢,記得那天去銀行查帳的時候,竟然是個大經理來親自接待。其次他現在很強——韋小寶確實很強,但畢竟還是人——如今的易天行已經強到不是人了。

    所以他這幾個月正在嘗試著做點事情,運用手里的那筆錢,開始爲鵬飛工貿尋找別的出路,那種光明一點的出路。

    這天下午,他便被肖勁松的轎車接走,進了一個會場,會場里面已經是人聲鼎沸,熱鬧無比。這是一個拍賣會場,今天拍賣是的市政府準備開發的十幾塊土地,在九二年之后,民營的資本才慢慢地進入了這個領域,也才給了鵬飛工貿一個機會。

    今天拍賣的土地有很多塊。鵬飛工貿看中的,是在得勝街以南,市條道以東的那一塊地,市面上一直傳說,明年政府會在那里修一條城東大道,將人民南路和西門車站連接起來,將來升值的空間非常的大,也正是由于這個說法,今天來到拍賣會場的公司特別的多,尤其是有幾家著名的商貿公司,也準備以此爲契機,涉足房地産生意。

    易天行和小肖坐在最后面一個不起眼的位置上,他斜乜著眼打量著場內的諸多商人,問道:“今兒最可能和我們競價的是哪幾家?”

    肖勁松已經在總經理特別助理的位置上坐了半年,也已習慣了管理的工作,居移體,養移氣,整個人比往常顯得更加沈穩,略看了看,低聲說道:“第一百貨,民生地産,這幾家比較有錢。”接著問道:“少爺,呆會兒我們要的那幾塊地的最后價位大概在什麽地方?”

    “沒有底線。”易天行說道:“我們現在相當有錢,就當和對方比擲銀子吧。”他根本不會做生意,反正現在這些錢也不是他自己辛苦賺的,是林伯孝敬他的,雖然用起來還是有些心疼,但想著是在爲社會謀安定福利,便有了安慰,大手大腳的,自然就有了點暴發戶的可惡嘴臉。

    隨著拍賣師的一聲錘響,拍賣開始,嘈雜的場內頓時安靜了下來。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土地管理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城鎮國有土地使用權出讓和轉讓暫行條例》及有關法律、法規的規定,經市政府批準,市規劃和國土資源局決定于今天,也就是一九九五年九月五日下午二時在市房改辦大會議室舉行一九九五年第一期國有土地使用權拍賣會,對城區內的十三宗國有土地進行公開拍賣。這幾塊土地的相關文件,諸位已經看過了,那我們馬上進入正題,第一塊土地,位于市塑料制品分廠北側,面積兩萬四千五百三十一平方米,屬住宅用地,出讓年限爲七十年,建築密度爲百分之二十八,容積率爲一點三九,土地上建築層數爲六層。”

    拍賣師略頓了頓,然后略提高了一點聲音道:“請諸位出價。”

    九十年代中的中國腹部地帶,並沒有太多土地拍賣的經驗,而拍賣法也要到兩年后才頒布,所以這場拍賣會便顯得有些亂,一說開始,場中便有人開始亂哄哄地加起價來。

    這不是鵬飛工貿想要的地,易天行靠在小肖身邊,無聊地打著瞌睡,聽著拍賣師一塊地一塊地地報著:“市食品公司東北角……市新華印刷廠老廠區……市得勝路以西、市條道以東,面積三萬七千七百零八平方米,出讓年限七十年……”

    易天行醒了過來,然后會場里也安靜了下來。

    砸錢比賽正式開賽了。

    聽著那塊地的報價一個勁兒地往上升,肖勁松的眼睛都直了,抿了抿有些發干的嘴唇,對旁邊的易天行輕聲說道:“少爺,這麽貴,我們真要這塊地?”

    其實易天行這輩子也沒有看見過這麽多錢在空中飄來飄去的場景,心里也有些緊張,但一想到鵬飛工貿總是要慢慢轉型走正道,想到這次機遇難得,于是表面無比冷靜道:“帳上的錢夠不夠?”

    肖勁松雖然不管財務,但也知道前幾天公司的帳上被少爺注了一大筆錢,嗫懦道:“夠是完全足夠的,帳上的錢多的我都不敢看,但……”

    易天行一擺手道:“夠就行,給我拿錢砸暈他們!”

    這個時候在喊價的都是幾個準備轉行的商貿公司,想來趟房地産這潭香水,豈知道省城的江湖人物也準備轉型,頓時便被后排那兩個胡亂喊價的年青人打亂了陣腳,大家紛紛小聲議論著,那是誰啊?

    一連串緊張的叫價聲之后……

    “兩千七百萬!”肖勁松又舉了次牌子,擦了擦額頭的汗。

    會場里頓時安靜了下來,再沒有人出價,誰都看得出來。

    拍賣師喊了兩次,便興奮地準備落捶,誰知道從另一個角落里站起了一個人,那人舉著牌子輕聲說道:“三千萬。”然后回頭向易天行這邊看了一眼。

    那是一個中年人,約摸四十多歲,黑發平肩,穿著件灰朴朴的夾克,看不出什麽異樣,但卻讓易天行感覺有些怪異,不由微微咪起了眼睛:“這是哪家公司?”

    肖勁松爲今天的拍賣會做足了功課,聽見有人比自己還敢砸錢,不由又恨又惱,恨不得生吃了那人,惡狠狠道:“圓環建築,江西南昌的一家公司。”

第四卷 傾城 第三章 自信滿滿蕾蕾媽

    第三章 自信滿滿蕾蕾媽

    “錢是什麽?”易天行問著身邊的肖勁松,小肖不知道怎麽回答,于是沈默。

    易天行遠遠瞄著那個正看著自己的江西人,說道:“錢是王八蛋,就是用來砸人的。”

    肖勁松明白了少爺的意思,壞壞地笑了下,舉起了手中的牌子:“三千一百萬。”

    “三千二百萬。”

    “三千三百萬。”

    錢如果變成了嘴里喊出來的數字,似乎重要性就會降低很多,本來應該是驚心動魄的拍賣場斗牛,易天行也忽然覺得沒了意思,他搶過肖勁松手里的牌子,喊了聲:“四千萬”,場中便像炸了鍋,很多人開始低聲議論了起來,幾家出名的公司也在紛紛打聽著,這個“土財主”究竟是何方神聖?

    易天行沒有理會別人投射來的目光,只是冷冷看著那個江西南昌來的公司代表,果不其然,在略微思考一會兒之后,又叫了一次價:“四千一百萬。”

    易天行連氣都懶得喘一下,直接喊道:“五千萬。”

    大廳里面所有人都傻了。

    肖勁松也在旁邊拉他的衣袖,示意這價錢已經高的離譜,但易天行卻是安靜地坐著,沒有一絲表情。

    那位江西南昌來的圓環建築公司的代表搖了搖頭,歎了歎氣,有些頹然地坐了下來,但眼中卻沒有太多失望的色彩。

    這場土地拍賣大會,便在這樣一個令衆人瞠目結舌的高價中劃上了句號。

    坐在鵬飛工貿公司的汽車上,肖勁松皺眉說道:“那塊地,其實四千二百萬就是極限了,五千萬是只有虧的。”

    正閉目養神的易天行睜開眼,微微笑了笑,說道:“這錢我們是哪兒來的?我們拍了這塊地,錢又是歸誰得?”

    肖勁松想了想:“錢當然是您台灣那個朋友注入的,我們買這塊地,錢自然是歸國家得了。”

    “對啊,用台灣富裕人民的錢,爲大陸窮困人民謀福利,這也算是財富的良心分配嘛。”易天行嘻嘻笑著:“另外你說的不全對。這筆錢的大頭應該是劃歸市財政,留作土地基金以及補償。今天拍賣會上的公司不知道我們的底細,難道政府會不知道?政府肯定不願意把這麽大一塊工程交給鵬飛公司,如果不想鵬飛工貿轉入正途的過程中遇到來自政府的太大阻力,那今天這錢,便是出的劃算,多拍了兩千萬,市財政會寬松不少,也不好意思阻止我們這種冤大頭來做正行了。”

    多出兩千萬,算是買一個市場的準入證?肖勁松有些不同意這個糊塗的說法。

    易天行當然不會完全是因爲這個原因——他感覺今天場中那個江西南昌的圓環建築公司代表,似乎是專門來與自己較勁,然后看自己如何反應的——他干脆玩起了暴發戶的遊戲,反正知道台灣那邊肯定不好意思說自己濫花錢,他就是見不得有人和自己較勁。

    這錢是用來干嘛嘀?不就是用來給自己花的嗎?

    就在他們的轎車離開后不久,那位江西南昌的圓環建築公司代表打了個電話,電話的那頭是江西九江第二中學。

    “陳叔平老師嗎?我是郭子。”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極其平淡的聲音。

    “辛苦你了,今天你看見那個年輕人沒有?”

    “看見了,依您交待,我試著撩拔了一下他,果然他沒有沈住氣,開始胡亂喊價。”

    電話那頭沈默了許久。

    “看來還不用著急,我還可以過一兩年幸福生活。”

    “老師,您說什麽?”

    “呵呵,沒什麽,你快點回來吧,據我推算,南昌的江畔花園應該能賺不少,你不要錯過了。”

    拍賣場上的事情只是一個插曲,過了些日子沒看見后文,易天行也就漸漸淡了戒備心,只是吩咐肖勁松多盯著那家江西的公司。至于這邊,既然買下了地,那就開始大張旗鼓地做事,但這事情他是不肯做的,全丟給了袁野和肖勁松,讓他們去挖了些各方面有真材實料的人才,然后轟轟烈烈地開展城區改造。

    易天行在忙別的事情,白天要照顧書店,要去歸元寺拜師傅,要在墨水湖畔修練,晚上要去各處聲色場所揪葉相僧,還要去省城大學看蕾蕾,諸多事情讓他不勝其煩,哪還會操心那些幾千萬鈔票的事情。

    這天下午天色有些陰,秋風吹著省城大街上的梧桐樹,發著嗚咽的聲音,易天行下意識地將長袖T恤的領子豎了起來,低頭往省城走去,一路走著一路在想鳥兒子的事情,最近發現鳥兒子沒有在西邊打轉了,正緩緩沿著一條直線在往省城來,這讓他有些心安,本來準備去半路上接它,卻被老祖宗的一句話吼了回來:“那笨鳥長大了難道還不會走路?”

    他苦笑了一下,師傅他老人家咋能了解自己那個心焦,正自歎著,走到科舉路那里,忽然感覺右手尾指一陣抽痛。

    他低頭一看,發現右手尾指上的那枚金戒指正在急劇縮小,竟快陷入了他金剛不壞的肉體里,戒指表面的微小金粒急速流動著,似乎十分著急。他大吃一驚,腳尖在地面上一點,踩碎了幾塊人行道彩磚,整個人便化作一道肉眼根本看不清楚的灰影,爬上了路邊的居民樓,整個人輕飄飄地在居民樓的側壁上狂奔著,幻著數道殘影,直往西方而去。

    一面狂奔,他一面放出神識往省城大學處探去,果不其然,發現了三道十分渾厚的修道人氣息正在省城大學回民食堂后面的地方聚集著,而省城中還隱隱有很多人正往這邊趕了過來。

    少年狠狠咬牙,嘀咕道:“真是兩口子,和我一樣,你一到省城也開始惹麻煩!”

    以肉眼難以看清的速度,便像一陣風似的沖進了省城大學,在回民食堂旁邊停下腳步,他的身形才緩緩顯了出來,看了看空曠的草地,不由皺了皺眉,明明感覺蕾蕾和那些不知名的人物就在這里,但肉眼卻是看不到。輕運坐禅三味經,從食指指甲處吐出一道極細微的天火,輕輕往自己的眼珠上揉去,下一刻,便發現空氣中淡淡顯現出了一道變形的光圈。

    好強大的結界。

    他不及多想,看了一下四周沒有學生經過,右手手掌平伸至空中,淡淡金色塗滿全手掌,上面是一層薄薄的離火,便這樣化掌爲刀,在空無一物的空氣中生生劃了下去。

    只聽得一陣嗤嗤的響聲,空氣中忽然就像被火燒過的汽球一樣,忽然有些扭曲變形,癟了下來,而從那道天火燒過的口子里望去,竟能看見里面與外面大有不同,竟是一片幽靜之地,易天行暗自運著心經,調理著自己的真元,雙手扶住空氣中無由而生的那個口子,腦袋一低,便硬生生鑽了進去。

    進去之后,發現落腳處是一片平地,這個空間壁色清淡,結界里站著一僧一道一尼姑。

    嗯,傳統武俠里的標準配置。

    鄒蕾蕾便是被這三個人圍在中間,小姑娘看著怯生生的不知如何是好,易天行腳尖在結界內的平地上一點,整個人輕飄飄地飄到她的身邊,摟著她著急問道:“沒事吧?”擡頭看那三位,果然都是頗有境界的高人,不由皺了皺眉。

    那三位可是大有來頭的人物,僧人是玉泉寺的內堂長老,道人是正在云遊天下的崂山道士,尼姑卻是剛剛回娘家參加侄女婚禮的峨嵋高人。

    這三位之所以今天會進了省城,來到省城大學,把鄒蕾蕾同學團團圍住,自然是因爲蕾蕾身上那股令妖怪都抵擋不住誘惑的清靜之體的體息,三高人忽然間動了收徒的念頭,心想能有這樣根骨的女子,若入得我門來,豈不是將來光大門楣不在話下?

    三人爭執不下,所以干脆在光天化日之下開了一道結界,便準備在這里爭出個所以然來,只苦了摸不著頭腦的鄒蕾蕾滿心不安害怕,不停地摩娑著金戒指,指望金戒指再次變身,將面前這些古里古怪的修行人趕跑。

    金戒指沒有變身超人,召喚了小易超人過來,鄒蕾蕾看見他到了,心底大感安心,便輕輕地倚在了他的懷里。

    那三位高人卻沒有注意易天行的進入,畢竟在如今的修行界里,一個這樣年青的家夥,按道理是沒有修爲可能破開自己三人合力建的結界入內,于是以爲是另外兩個的門下徒兒,被自己的師傅放了進來。但看見這年青徒兒竟對自己看中的女娃如此輕薄,不由大感意外。崂山道人惱怒嗔道:“和尚,這年輕人是你徒兒?怎敢來抱我徒兒?”

    他倒是不客氣,直接就把鄒蕾蕾算作了自己門下。

    玉泉寺的長老愣了愣,合什道:“這位小哥我不認識。”

    峨嵋尼姑皺皺眉:“這位年青人,你是哪位高人門下?身上竟有淡淡佛息。”

    “聽見沒有?還敢說不是你徒弟。”崂山道士嚷道:“再不把我的女徒兒松開,休怪老道我不客氣了。”

    峨嵋尼姑忽然冷聲道:“這位年青人身上還有道心一枚,看來不簡單,你們兩位莫吵了。”轉身寒寒盯著易天行道:“敢問閣下姓名,爲何夾入我們這三個老家夥中間來?”

    易天行靜靜道:“我不管你們是誰,別嚇著我老婆大人。”

    “你老婆?”峨嵋尼姑臉上閃過一絲失望,想了想,又道:“小夥子,看來你也是修行人,不如你隨你……愛侶與我一道上峨嵋修行?”雖然在她眼里,易天行實在是資質平常的狠,而且也看不出境界深淺來。

    易天行沒好氣地一拉蕾蕾,便準備破結界而出。

    崂山道士趕緊攔著:“別走啊,這位小姑娘體息清新,最適合道家無爲之意,拜我爲師吧。”易天行此時知道這三位沒什麽惡意,但也懶得多理會,好笑道:“跟著你這道士又能學什麽?”

    道士咬咬牙,心想看來不拿出點兒真本事,眼前這一對年青男女是不會相信自己的神通,于是乎捏了好複雜一個道訣,擠眉皺眼半天,然后將嘴一張,幾個淡白色的火星從他的嘴里噴了出來。

    火星一出,整個結界內頓時一陣輕搖,玉泉寺長老贊歎道:“阿彌陀佛,道兄的三味離火果然精妙。”

    這三味離火乃是道家培于體內,用于練內丹所有,修行界里難得一見的神通。

    易天行歎了口氣,右手在空中輕輕一招,那道三味離火便緩緩飄著往自己的掌心落去。

    那道士大驚道:“小子小心!”他心想這小夥子不知是誰家門下,竟是如此莽撞,如果被這三味離火一觸,修行人的道心就會被煉化,大急之下趕緊念咒,想將這可怕的三味離火召回來。

    誰知一召竟似泥牛入海,全無反應!

    易天行用掌心托著那幾絲三味離火,好奇地看了看,發現沒什麽好玩的,輕輕合掌爲拳,這幾枚離火便被收進掌內,一點兒都沒有外露。

    一僧一道一尼,見這年青人竟輕輕松松地將修行界里最可怕的三味離火收了,不由大感震驚,張大了嘴,半天沒有合攏。

    已經不怎麽害怕了的鄒蕾蕾靠在易天行肩上,看著結界內這三位嘴像鴨蛋一樣張著,不由嘻嘻笑著說道:“看來您這火不怎麽厲害,我還是不和你們學了吧。”

    崂山道士滿臉死灰,全然沒想到自己最厲害的道術在這少年面前,竟像是米粒之珠般黯淡,不由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啊。”

    易天行好玩地看了他一眼,掌心一攤,微微一笑,將那幾粒離火又從掌內逼了出來,輕飄飄遞回給了那道士,那道士慌不叠地趕緊用法咒收回體內,不住地暗頌無量壽佛。

    鄒蕾蕾牽著他的手便往結界外走去,不料又被那尼姑攔了下來。易天行便開始有些不耐煩了:“收徒弟也沒有強收的,再看你們這種修爲,如果收徒,豈不是誤人子弟?”他剛才露了那驚世駭俗的一手,確實有資格說這句話。

    那尼姑臉上冷冰冰的沒有表情,看著就令人厭煩,她冷聲道:“如此良材,自然不能隨道士修行,這位年青人,你雖然修爲不錯,但也不要太過狂妄,須知我中土五千年,名山大川內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你看看我這法寶,可否有資格收你二人爲徒?若你二人肯拜入我門下,我便將這法寶分贈你二人。”

    說話間,尼姑身后無由生起一對小劍,劍身晶瑩有微光,光彩流淌,顯非凡品,這對小劍便在她身周的空氣里自在飄浮著,看著頗爲神妙。

    尼姑見鄒蕾蕾眼中閃過一絲好奇,不由微笑道:“這對仙劍,乃是本門至寶,世上再難找出更神奇的法寶了。”

    “是嗎?”易天行和鄒蕾蕾對視一眼,嘿嘿一笑,舉起了兩人的右手。

    這兩個年輕人右手上的金戒指看著普通無比,被這對仙劍一引,卻開始發出嗡嗡的響聲,金芒頓時大作,便在這兩片極純正的金芒中,尼姑身旁的兩柄小仙劍卻微微抖了起來,似乎見到了十分害怕的對手,嗤的一聲,破空而飛,飛回尼姑身后,任尼姑如何召喚,也不肯再探出身子來,就像小孩子一樣可愛。

    峨嵋尼姑大驚失色,心想面前這二位戴的金戒指是何等寶物,竟能讓自己門內最珍貴的仙劍一觸即潰?知道今天稍一相對,便讓這仙劍的劍靈有些受損,不由萬分痛惜。

    易天行再轉向那和尚,靜靜道:“我討厭滅絕師太,卻和大和尚們關系不錯,你要不要和我試試?”

    那玉泉寺的和尚微微一笑,合什道:“若早知是護法親人,貧僧自然不會多事。”

    “噢,你認得我?”聽見對方喊出了護法二字,易天行問道。

    “護法一身天火神通,又有金戒護身,此等異象傍身,中土萬千佛門子弟誰人不知?”玉泉寺長老恭敬一合什。

    既然別人都把名頭喊出來了,易天行也只好挑挑眉頭當作沒事發生過。此時的崂山道士和峨嵋尼姑才知道今天惹著不能惹的人物了,他們自然知道這一年來在省城修行界發生的事情,知道面前這個年青人斗倒了神秘莫測的清靜天長老,自然不會將自己這些門派放在眼里,不由滿面黯然地一合什,將結界散了去。

    結界一散,結界內的人便如同平常一樣,站立在了回民食堂旁側安靜的草地上。

    草地安靜,草地旁邊很是熱鬧,只見幾十名黑衣人圍在草坪的外側,手上都拿著一些沒有出現在塵世里的武器,嚴陣以待地對著草地中的這幾人。

    易天行牽著蕾蕾的手,看著這些黑糊糊的武器,知道是六處專門研究用來對付修行界高手的玩意,不由撇撇嘴一笑,拉著媳婦兒往草地邊走去。

    草地邊是秦琪兒帶隊,六處自有偵探修行氣息波動的儀器,所以他們趕過來的時間比易天行也晚不了多少,只是那結界厲害,又是在校園之中,不方便以強力突破,所以只好一直守在外圍。

    易天行看見這扎馬尾辮的姑娘一臉嚴肅,便覺著好笑,嘻嘻笑道:“怎麽最近你忙成這樣?”鄒蕾蕾見他似乎與這姑娘認識,不由有些好奇。

    秦琪兒喜歡臉紅,被他一問臉又變成蘋果了,讷讷應了聲,便轉頭嚴肅對草地中間的三人問道:“三位,光天化日下,擅闖塵世,在人均密度超過每平方公里二十人以上的地區設立結界,這已經違反了六處第四章第十七條之內容,請給個解釋。”

    “阿彌陀佛,貧僧……”玉泉寺長老一時不知如何解釋,明知道自己三人覓良材心切,根本忘了當年浩然天代表政府與修行門派定下的諸多規章。

    那峨嵋尼姑今天仙劍受損,本就有些心痛,見這小姑娘說話不客氣,不由冷聲哼道:“你是省城六處什麽人?就算是秦門主,見著我說話也是客客氣氣的。”

    秦琪兒被這句話氣的小臉鼓了起來,憋了半天說了一句:“我不管什麽秦門主,總之你們違了規,便要按規章接受處罰。”

    易天行牽著鄒蕾蕾站在她身邊,好奇問道:“一般這種情況怎麽處罰?”

    秦琪兒見他問話,不知怎的便有些慌,趕緊應道:“如果是登記在本城的修行人,可以允許在一年內有五次設立結界的次數,但他們都不是本城修行人,所以在人均密度超標的地區設立結界,屬于犯規。處罰措施是他們必須前往本地六處,代國家培訓職員三個月。”

    易天行眉頭一挑,驚道:“要當三個月老師,很無聊的。”

    那三位本是世外高人,哪里將六處的這些繁文缛節放在眼里,對視一眼,便準備輕身飛走,不料正在暗運真元之時,聽見秦琪兒的聲音傳來:“誰敢走?”

    崂山道士嘿嘿笑道:“爲什麽不敢?我們是不如你身邊這位佛門護法,但看那小哥似乎也沒有留下我們的興致。”

    易天行笑著點點頭,這三位瞧得起自家媳婦兒,自己雖然不爽他們的行事作風,也沒有攔下他們的道理。

    秦琪兒恨恨道:“眼下我是六處駐省城的主任,你們若今次無視規章,不要怪我不客氣。”

    “你能留下我們來?”峨嵋尼姑冷冷道。

    “我不能。”秦琪兒忽然甜甜笑了,“前幾年你們爲什麽沒現在膽子這麽大?爲什麽你們那幾年不敢在省城鬧這鬧那?如果你們把我得罪的太厲害了,我馬上辭職不干,去讓我姐來重新兼六處主任的差。”

    “你姐是誰?”這三位忽然感覺到了一陣寒意。

    此時正拉著鄒蕾蕾往食堂里準備吃飯的易天行的聲音傳了過來,懶揚揚地渾不著力:“勸你們還是去當老師吧,她姐叫秦梓兒,我都不敢得罪的人物。”

    三位世外高人聽見秦梓兒這三個字,頓時臉色一白,愣在了原地。

    “那個秦琪兒姑娘是誰?好象你們挺熟的。”鄒蕾蕾夾了塊回鍋肉放進他的飯盒里。

    易天行看著那塊上面染著豆瓣醬顔色的回鍋肉,知道這妮子心里想些什麽,嘿嘿一笑道:“那可是省城的大人物,別看像個小丫頭,其實是省城六處,就是上次和你說過的,專門管修行人士與俗世關系,以及除妖大業的部門,她是省城六處的主任。”

    “她就是那個秦梓兒的妹妹啊?”蕾蕾姑娘撥拉著飯盒里硬硬的米粒。

    “是啊。”易天行后背有些發緊,“上次你在公路上被妖怪圍著,她正跟著你,準備出手救你,人還算不錯。”

    “秦梓兒的人不錯?”鄒蕾蕾下意識說道。

    “呃……”暴風雨沒有來臨,但陰云開始密布,易天行小意說道:“我和她們也不是很熟,以前還被那個……叫什麽來著?噢,秦梓兒打傷過,這事情都和你說過的。”

    鄒蕾蕾輕輕哼了聲:“我看那個秦琪兒姑娘見著你就容易臉紅哩。”

    易天行撓撓腦袋,小聲道:“唉,人長的帥,就是有這麽多煩惱。”

    鄒蕾蕾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又夾了塊肥肥的回鍋肉給他:“還不堵住你這張臭嘴。”

    易天行正以爲這事情算了了,便聽著鄒蕾蕾略有些幽幽的一句話:“臉紅什麽?當然是精神煥發,小姑娘見著姐夫,一般都是這個模樣。”

    易天行瞠目結舌,心想這女人的邏輯果然與常人不同。鄒蕾蕾忽然哼了一聲,將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放,說道:“咱們走。”

    “去哪兒?”

    “歸元寺。”

    “干嘛?”

    “找師傅。”

    “嗯?”

    “學功夫。”鄒蕾蕾臉上閃著自信滿滿的光彩,“今天三個高人都覺得我適合修行,我就不信,去跟師傅他老人家學三天,我會比別人差。”

    易天行一口肥肉噎在了喉嚨管里,半天說不出話來。

第四卷 傾城 第四章 天溝

    第四章 天溝

    歸元寺內一片安靜,偏殿之中有一木桌,桌上平平放著一本經書,經頁作黃色,上面殷朱筆迹寫著極娟秀純正的二百六十二個字。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菩提薩�,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礙。無�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羅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故說般若波羅蜜多咒,即說咒曰:揭谛揭谛,波羅揭谛,波羅僧揭谛,菩提薩婆诃。”

    二百六十二個字,從頭讀到尾,從尾讀到頭,仍然是這麽簡簡單單,干干淨淨的二百六十二個字,縱使這本心經上的字,全是高僧舌尖血所描。某任傳經者鸠摩羅什翻譯的頭一句,便是:觀世音菩薩,而另一任傳經者翻譯的頭一句,卻變作了觀自在菩薩,便是這兩字之變,在禅宗史上卻是件大驚擾,而這些文字落在鄒蕾蕾的眼里,更是驚擾。

    她轉頭無助地望著本朝本代的新任傳經者,那個佛宗的山門護法,易天行同學。

    “我看不懂。”

    易天行苦笑著撓撓腦袋,心想當初自己找斌苦和尚要這歸元寺深藏的血書心經修行,可是費了不少功夫的,如今你這丫頭輕輕松松就看著,居然來了這麽清清脆脆的四個字,只好溫柔講解著。

    “聖嚴法師曾經說過:觀自在就是把觀音的法門修行成功了的功能。觀音菩薩先是以耳根聽外來的聲音;再向內聽,聽無聲之聲、遠到六根互用、六根清淨,對其境界不産生執著,所以叫做觀自在。”

    “先說心經的心是什麽意思?”

    “嗯?等我想想噢。”易天行開始在腦海里翻著當年看的佛經,只是這異能有些日子沒有用過了,竟一時半會兒沒想起來,過了許久,才應道:“這心與金剛經中的心不是一回事,不是‘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的心, ‘是心作佛,是心是佛’的心……”

    “好麻煩,不學了好不好?”鄒蕾蕾求饒似地捂住了耳朵,可憐兮兮地望著易天行。

    易天行噗哧一笑道:“不是你要學修行的嗎?怎麽現在不學了?”

    “一個心字你就講了半個小時,怎麽學?”

    蕾蕾忽然笑著說道:“怎麽感覺你教我的都是別的大師們說過的,你就是一錄音機嘛。”

    易天行摸摸腦袋讷讷道:“這玩意兒我好象天生就會,至于怎麽學,我還真不清楚。”他忽然想到小肖,他曾經給小肖一本自己加過胡亂注釋的佛經,也不知道他現在學的怎麽樣了,不會練出問題來吧?

    蕾蕾姑娘皺皺鼻尖,哼哼著說道:“太多模糊的東西,你真不是個好老師。”

    “他當時也是這麽教我的。”易天行望了望旁邊正眼觀鼻,鼻觀心的斌苦大師。

    斌苦大師呵呵一笑道:“心經需自品,我看蕾蕾姑娘如果與我佛有緣,不如且在這處歇歇,自品一下心經妙處。”然后便給易天行使了個眼色。

    易天行雖然不是很明白,但聳聳肩表示同意,側臉去看鄒蕾蕾,發現鄒蕾蕾的手指尖正無意識地摩娑著淡黃頁佛經上的血赤筆迹,眼神柔和中夾著絲許無措,他聳聳肩,沒有言語。

    將可憐的蕾蕾一個人丟在偏殿里,易天行進了后園,拍掌喚道:“老猴老猴,我來看你了。”

    后園里的那道伏魔金剛圈,隨著他這一句話便顯出淡青色的真身來,一只淡淡金芒構成的巨大右掌,宛如平空而生的遠古巨人遺迹,倏地在后園的半空里顯形,朝著這少年郎的腦袋猛力拍下!

    “啪。”的一聲巨響,后園里泥土四濺,湖水震蕩,波濤大作。

    本來跟著他身后的斌苦大師觑著勢頭不對,一個轉身便溜回了自己的禅房。

    那只金芒巨手之下,易天行雙掌噴著耀眼天火,勉力向上撐著,臉上肌肉微微抽搐,看來已經用力將盡,雙膝跪在地上,已經被深深地拍進了土里,大腿不停地抖動著。

    他輕聲悶哼一聲,體內道心在真火命輪里狂撞著,一道道天火化成片段源源不斷地向雙手上運去,抵抗著老祖宗那只巨手的無比威力。

    不知撐了多久,他終于快不行了。

    而這時候,老祖宗又輕聲嘿了一下,那巨手緩緩再往下一沈。

    易天行的臉色頓時變了,青筋畢露,慘不忍聞地叫著:“求饒求饒。”

    巨手散去,易天行坐在地上像只小狗般吐舌喘著氣:“師傅,今兒個好象比昨天要撐的時間久些,徒兒進步咋樣?”

    最近這些天,老祖宗師傅不知爲何有些著急于他的進度,天天要試試他的神通。

    但此時易天行發話,老祖宗卻沒有回答。

    今夜無月,天上漆黑一片,后園內湖水無光,咯吱一聲響,老祖宗輕輕推開木門,來到茅舍的石階上坐下,那身破舊袈裟里藏著的身軀並不顯得高大,但那身上的氣勢卻讓人有俯首膜拜的沖動,伏魔金剛圈有所感應,緩緩顯出淡青色的結界來。

    易天行正色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服,跪在地上,給師傅叩了個響頭——師傅極少出茅舍與自己見面——看來今天是有什麽事情要交待。

    老祖宗的眼睛沒有看跪在面前數米處的徒兒,而是望向這頭上極高而遠的天空,望著在無光的夜空中緩緩飄著的淡云,望著那淡云下黯淡的省城西方。

    老祖宗忽地一翻眼白,金瞳一閃,對著那方尖聲叫道:“滾!”

    一直依照易天行吩咐,盯著江西南昌圓環建築公司的人手,這天晚上發現這家公司里來了一個人。

    一個戴著眼鏡的普通人,黑發加上一身中山裝,腋下夾著個文件袋,看起來並無異常,只是看不出來有多大年紀。但在公司外恭恭敬敬迎著他的,竟然是圓環建築的法人代表,那天在拍賣場上和易天行針鋒相對的那個郭子。

    “陳老師,您怎麽來了?”

    那個郭子顯然對此人的來到,也感到非常驚訝。

    那位陳老師,姓陳名叔平,是九江二中的一位數學老師,他微微一笑,轉身看向街角。

    街角停著一輛普通的桑塔那轎車,車里面是肖勁松派出的人手,他一直緊緊盯著陳叔平的背影。

    陳叔平看著那汽車里的人,再微微一笑。

    便是這一笑,汽車里的那人忽然雙手撫著自己的咽喉,雙眼中露出極爲恐懼的神色,呵呵亂叫著倒在了駕駛座上,瞬間臉色變的慘白,竟這樣死了!

    郭子面色一凜,恭恭敬敬地一伸右手,將陳叔平領進了公司。

    郭子是陳叔平一九八四年教的學生,從大學畢業后便進了建築業,他深知自己的這位高中老師是有怎樣的神通,當年若不是這位陳老師暗中給自己點拔,自己也不可能由一個小小的個體戶,變成如今江西省內排的上號的建築大牛。

    他更知道陳叔平遠比自己所知道的更加深不可測,像先前微笑殺人這種事情,只是一點小神通罷了。

    在公司的辦公室里坐下,他小心翼翼地問著面前這位讓自己隱隱有些害怕的老師。

    “老師,上次不是說過,我在省城看著那年輕人就行了嗎?”

    陳叔平喝了一口茶,忽然皺了眉:“有肉吃沒有?”

    “有。”郭子知道自己這位老師的怪癖,早就備好了,將保溫盒里的東坡肘子拿了出來。

    陳叔平似乎看見肉就有些高興,雙手不忌油腥地捧著肘子便開始吃,油水從他的虎口處,從他的唇邊流了下來,看著無比惡心,將他原本身上淡淡的書卷氣全掩了過去。

    郭子看著他的吃相,不由有些尴尬,看著老師狠吞虎咽般將這肘子整個兒吞落肚中,趕緊巴結著遞了張紙巾過去。

    陳叔平打了個飽嗝,搖了搖頭。

    一抖手,一搖頭,站起身來走了兩下——本來流的滿身都是的油膩全部不見了,露出下面衣服原本干淨的顔色。

    郭子睜大了眼睛,這才明白爲什麽從自己讀高中的時候到現在爲止,陳老師似乎永遠都只穿著一件衣服。

    陳叔平極惬意地用舌尖舔舔牙齒,半晌后才說道:“我在九江感覺到這里似乎要發生什麽事情,對我將來的計劃有大影響,所以就提前來了,趁著那只雀兒還沒回來,我得把易天行先殺了。”

    郭子似乎有些畏懼,嚅嚅沒有說話。

    陳叔平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說。”

    “老師。”郭子爲難笑道:“您以前和學生我說過,這天下之大,您哪里都敢去,就是這省城有個讓您畏懼的人物……”

    “不錯。”陳叔平面無表情地說道:“在這個省城里有一個我也不敢惹的大人物……哼,可惜他一直被關著,那道天袈裟大陣可是遮蔽五識的無上佛光大陣,只要我不全力施爲,他又怎麽知道我來了省城?”

    “原來如此。”郭子恭敬應道,心里卻想著省城里的那個大人物是誰,竟連自己這位實力恐怖到極點的陳老師也如此畏懼。

    “方才是誰在用道術殺人?”樓外傳來了一個冷冰冰的女人聲音。

    隨著這道聲音,一個尼姑和一個道士從圓環建築的落地玻璃外極怪異地遁身而入。

    陳叔平坐在椅上,平靜無比地轉身面對這兩個不速之客。

    “是我。”

    這尼姑與道士正是易天行白天見過的那兩位,峨嵋老尼與崂山老道。這兩位白天被秦琪兒捉回去當六處的義務教師,他們怎麽甘心,好說歹說,答應替六處在省城巡邏兩天,這才算了了擅設結界的罪過。

    不料今夜頭次出巡,便感覺到了有修行者用法力的迹像,他們趕了過來,無比憤怒地發現街角的汽車內有一個死人,雖然如果是法醫鑒定,肯定會發現這人是死于心肌梗塞,但這兩位修行高人,當然一眼就瞧出來,這人是被無上道訣生生閉住心脈而死。

    只是屍體上殘留的氣息不似天下任一門派,雖然普通,但竟是不知高深。

    二人先前那一聲喝,只是用道力一喝,只有修道人才能聽到,本來沒有多大把握能找到那人,沒想到圓環建築里的這人,竟坦承此事,就像承認自己剛吃了個東坡肘子一般輕松。

    峨嵋老尼雖然脾氣不好,但禀承先代遺旨,最是痛恨奸惡之徒,一召手喚出兩柄仙劍,在自己身周遊走著,冷冷盯著陳叔平道:“既然你自己承認了,那伏法吧。”

    崂山道士感覺面前這位人不簡單,自己竟然看不出來他的境界,就像昨天自己面對著佛宗護法易天行一樣,不由心里暗自打鼓,問道:“閣下是何門何派?”

    “這天下哪有門派能管我?”陳叔平呵呵笑著站起身來,雖然沒有作態,但那種視凡間如破鞋的感覺卻透了出來,他右手伸向前去,一尼一道頓時緊張起來。

    嗤嗤數聲響!幾道氣流從他的指尖迸發,如同蠶絲一般縛住峨嵋老尼身周的仙劍,老尼大怒,峨嵋心法疾運,豈料竟是動彈不得。

    她怒喝一聲,咬破舌尖,以一口心頭血,噴在仙劍之上,仙劍終于嗡嗡響著,有了動起來的迹象。

    陳叔平微微皺眉:“現在這些凡間的修道人怎麽玩的都這麽髒。”

    他剛才大啃油膩的東坡肘子時,似乎不怎麽在乎儀表,但此時卻像是有了潔癖,五指微彈,倏地將幾道氣流收了回來,生怕峨嵋老尼的血汙了自己發出的氣流。

    道尼二人正稍自心安,場中情況又變!

    “死!”

    陳叔平右手遙遙對著,虎口對著老尼,微微一合。

    空氣中這一陣怪異地紋動,漸漸有一排極恐怖的森森白牙平空出現,對著峨嵋老尼一口咬下!

    老尼冷哼一聲,手中挽了個劍訣,清心正意,便要以無上慧劍,破此幻術——然則,這些白牙並不是幻術,冰亮的血腥殺意,已到了她的身前——老尼面色巨變,一聲怒喝,右手握住空中遊走的仙劍,一劍向著那些白牙斬去,而她身邊的崂山道士也想不到今天替六處巡邏,便遇見強手,趕緊一拍胸腹,口一張,將自己的三昧離火吐了出來,直撲陳叔平的面門。

    這一招圍魏救趙自然使得不差,奈何這三人間的差距太大,有如天上和人間,白云與泥壤。

    陳叔平冷眼看著那飛過來的三味離火,也不敢輕易去接觸,輕輕張唇,露出自己白白的牙齒,然后輕輕吹了一口氣。

    奔他面門而來的三味離火,倏地一聲,疾速倒退了回去,直把崂山道干打的哇哇亂叫!

    而他遙遙對著峨嵋老尼的右手虎口微微一合。

    空中那兩排恐怖至極的森森白牙猛地咬下!

    “咯噔”一連串脆響,峨嵋老尼引以爲傲的小仙劍被咬的粉碎……而她的人,也被生生咬作了半截,鮮血像下雨一樣地噴了出來。

    老尼姑的上半身被那森森白牙咬斷后,便隨著消失在空氣中的白牙不見,只留下那穿著粗布衣裳的下半身在地上顫抖著,場面看著詭異可怕無比,終于噴著血的下半身停止了顫抖,卟地一聲倒在了圓環建築的地面上。

    “啊!”崂山道士好不容易收了自己的三味離火,轉眼便看著如此恐怖的景象,不由嚇得尖叫出聲,這世間的修道界,七十年來都稱的上太平,也沒有什麽邪魔外道,已經是多久沒有見過此等修羅慘景了。

    他哆嗦著看著仍然一臉平靜的陳叔平,斷然想不到世間竟有如此恐怖,如此強悍的法術,而且就是面前這人使出來的。

    “你是何處的魔頭?”他哆嗦著問道。

    “魔?”陳叔平笑了笑,推了推自己的眼鏡,“我是正宗的仙人,雖然實力還沒有完全複原。”

    他望著崂山道士,忽然有興趣地笑了笑:“你既然是道士,我就不殺你了。”整個人像一道風一樣地飄了過去,輕輕一掌在崂山道士的頭頂上撫摩了一下。

    崂山道士明明看著他飄過來,卻是根本不知如何躲避,只好生生挨了這一下。

    正覺得似乎沒有受什麽傷害,卻感覺一道麻麻癢癢的感覺從頭頂的百會蔓延而下,迅即占據了自己的全部身體,下一刻,便覺著腦中白光一閃,再也記不得什麽事情了,只是隱隱有一個意識告訴自己,自己應該回家,回到崂山去。

    三個月后,崂山派迎回了他們的長老,一個已經瘋了的長老。

    而峨嵋派也從這位瘋長老斷斷續續的瘋癫呓語里知道:自己門里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尼,被一個白牙怪物生吃了。

    這是陳叔平來到這個世界后第一次真正出手,從一九七七年四月十五日忍到現在,他已經不想再忍了,他看著身邊的這些凡人就覺著惡心,看著這世上所謂的修道高人便想恥笑。

    他是仙班中人,因爲一個使命來到了塵世,塵世中人的身體根本無法容納他強大的能量,所以只有緩緩地釋放著自己的能量,讓這具身體慢慢適應著,畢竟現在的實力還沒有完全複原,如果盲目出手,萬一事敗,自己天上的主人,將來又會嚇自己,要把自己丟進火鍋里煮。

    但去年歸元寺的那場破陣大戰,讓遠在九江的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慢慢的等了。

    易天行正在快速的成長,成長的速度令他也感到了害怕,所以他命令郭子來省城看看少年人究竟修煉的心性如何,雖然那日后安慰自己似乎還可以再等兩年。

    但……

    但他發現那只渾身通靈,自己無法對付的朱雀鳥似乎正要回省城了,而某件大事件便要發生,如果易天行借此爲契機覺醒,將來自己就不好動手,于是他冒著天大奇險來了省城。

    之所以說是天大奇險,是因爲中土里他有一個打死也不敢面對的存在,那個歸元寺后園里的老僧。

    但他還是必須來,天上人間的消息傳遞多有不便,自己也無暇再等指示,只好來了省城,想要阻止某件事情的發生——好在有天袈裟大陣,那唐朝和尚的袈裟困著自己的徒兒,遮蔽五識,不可能知道自己來了省城——他這樣安慰著自己。

    以此堅定著自己的信心,他才這樣肆無忌憚地出手。出手殺人后的感覺很好,往常總看著這些蝼蟻在自己的面前爬來爬去,自己還要給他們讓道,實在是讓人很憋屈的一件事情,今天一腳踩死了只蝼蟻,有點爽。

    陳叔平並不知道去年末歸元寺的那場破陣大戰的內幕,所以他不知道老祖宗早已經把天袈裟里的冰蠶衲植到了朱雀鳥的額上,所以他不知道如今的天袈裟大陣並不完全,並不能完全遮蔽老祖宗的五識……所以他剛才的出手,已經讓那位后園茅舍里的大人物有所感應。

    如果他知道這些,他肯定不會來省城;即便來了,他也肯定不會出手;即便出了手,他這時候的反應也應該是馬上變成狗頭蒼蠅遁身飛逃——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又抱著根豬蹄子在狂啃,看著快樂無比。

    歸元寺后園里,老祖宗金瞳一翻,淡青色的伏魔金剛圈嗡地一聲巨響,全然顯出了真身,想要將老祖宗的氣息遮蔽在圈內,但老祖宗起心要立威,這身威能又豈是伏魔金剛圈所能遮蔽,頓時,整座歸元寺的殿宇都有了感應,重重殿宇上的瓦落仿佛深黑色的布片,影影綽綽的在黑夜緩緩飄升了起來。

    由天而覆,宛若天大的一面袈裟。

    “滾!”

    老祖宗向著省城西面某處尖聲喝道,整個人的身子卻在袈裟里一縮,似乎在彈指間小了一號!

    斌苦大師領著阖寺弟子趕了過來,雖然不知道老祖宗有何用意,但俱都盤膝坐在后園中,口中頌著觀世間菩薩大名,試圖平拂天袈裟大陣的反應。

    易天行沒有加入其間,他感受著那面天袈裟淡淡飄著蕩起的夜風,雙眼直直地盯著夜空之上,似是呆了。

    天上有異象。

    那個“滾”字,從老祖宗口里噴出來后,竟不像是一個音節,而是宛若有實質的存在,似一團云,似一層霧,翻滾著,騰挪著,破著夜空,耀著淡淡金光,便往天上飛去!

    天上的云朵驟然間一散,露出一片清漫月光。

    那個聲音便從云間的清亮處殺了過去,呼嘯挾云,粘著身周的云朵,愈滾愈大,變作一個團云息狂暴流動著的氣團。

    氣團從高空破云而下,倏然間便出現在了省城西方的天空上!

    “糟糕!”

    正在圓環建築里啃豬蹄的陳叔平忽然覺得自己變成了豬頭,腦色唰的一下就白了,握著豬蹄的手抖了起來。

    他狂叫一聲,整個人的氣勢就猛然漲了起來,房間內的空間似乎也被他的力量撐的有些變形。他右腳尖在圓環建築的水泥地用力一刨,隨著一大片水泥塊被硬生生刨起,他的人也被這一蹬之力,震到了街道上,身形狼狽的一轉,便要遁出城外。

    來不及了,他狂叫一聲,將自己的身體半埋在了水泥路面中!

    氣團已經挾著尖利至極的呼嘯聲,來到了省城的街道上!

    街道兩旁的大樹喀喇一聲,齊唰唰地倒在了地上。

    氣團所過之處,停在兩旁的汽車都被掀翻,露出黑糊糊的肚皮。

    氣團掠過,街道上的水泥地都被掀起了一層地皮,看著慘不忍睹。

    陳叔平的臉上終于現出了一絲恐懼,然后眼睜睜看著那道急速流動著的氣團打在了自己的身上。

    轟的一聲巨響。

    時間仿佛都在這一刻停了下來。

    街道兩旁的民宅玻璃緩緩地變著形,扭曲著,兩面的水泥牆壁漸漸變得酥軟,緩緩向下,欲墮。

    呼的一陣風聲吹過。

    數不清多少聲清脆的聲音響起,兩側樓房的門窗玻璃被震的齊齊粉碎,化爲玻璃渣子滿天而降,有如一場奪人性命的水晶雨,水泥牆面也被震作了無數黑渣,漫天飛舞,與水晶雨一同舞著。

    街道正中。

    已經不見了陳叔平的蹤影。

    只見一道半人深的深溝赫然出現在水泥地上,成是一道筆直的直線,溝中全是新鮮的泥土,碎去的水泥,還有幾處被割碎的地下管線和汙濁的下水道。

    ——就像是大地被劃了一道慘不忍睹的傷口。

    這條線不知劃了多遠,直直地穿過街道,砸碎了一處居民樓,通向遠方,看不清楚盡頭。

    如果有人在省城三十公里以外的紅花村住著,便能看見這條深溝的盡頭,深溝兩側全是被新翻起來的泥土

    這條宛如天神劃出的直線深溝的盡頭,陳叔平正渾身是傷地癱倒在那個坑里,他身上的衣服都被震碎,無數的鮮血在他的身上向外冒著。

    他扶著身邊的新鮮泥土,咳了兩聲,咳出一塊血糊糊的內髒,擡起頭,看著這條深溝來時的方向,臉上凶獰之色一閃即沒,想那到人被天袈裟大陣關著還有如此神通,不由略帶了絲恐懼喃喃說道:“大聖爺,好手段!”

    他辛苦地從泥溝里爬了起來,全身挂著如絲如縷的破爛衣服,拖著渾身的泥巴,便往黑夜里爬去,一路爬著一路咯血,不時有幾塊內髒從他的唇里咯了出來,落在了紅花村的泥土上。

    歸元寺后園里,老祖宗縮在那身寬大的袈裟里,似乎也有些累,轉身進了木門。

    伏魔金剛圈淡了,遁入空中無形,剛有感應正在夜空里緩緩飄浮著的天袈裟,沒有了感應,終于在歸元寺阖寺僧衆的努力下平伏了下來。

    易天行靜靜看著省城的西方,知道那里肯定發生了些什麽。

    滿臉疲憊的斌苦大師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領著僧衆們出了后園。

    易天行轉頭輕聲對茅舍里說道:“師傅,他們來了嗎?”

    茅舍里半天才有聲音傳了過來:“他們一直都在,你和他們現在拼的是時間,今天俺家給了你兩年時間,你要好好掌握。”

    易天行正待再問,忽然感應到歸元寺內某一處傳來靈識上的異動,他大吃一驚,知道是偏殿方向,趕緊向老祖宗告了聲罪,腳尖一點,身子飄飄至了偏殿。

    殿內無僧人吟誦,卻梵歌陣陣,淡黃燈光映照下,鄒蕾蕾閉目盤膝坐在蒲團上,血書心經已經合上書頁。

    禅室內無數娟秀的金光小字,在空中自在流動著,宛如夏夜里的螢火蟲兒。

    易天行略略一掃,便知道是那二百六十二字。

    他雙手合什,輕聲道:“善哉,老婆不準當尼姑噢。”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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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09:32

第四卷 傾城 第五章 桃花兒開

    第五章 桃花兒開

    看著偏殿里被昏暗燈光籠罩著的清麗姑娘,易天行微微一笑,不敢貿然進去打擾,雖然不明白老婆大人此時是悟了什麽,通了什麽,但似乎又有些什麽事情發生了——難道自己身邊的人都是不平凡的存在嗎?——想到這點,他不知從何生起了一絲黯然。

    走回后園,穿過湖上的行廊,輕輕地將身子靠在那道隱藏在空氣中的伏魔金剛圈上,就像靠在沙發上一下舒適,看著天上被方才老祖宗一聲喝震散的云層,看著云層里悄悄露出臉來的月亮,不知道看了多久,他不由歎了一口氣。

    “爲何歎氣?”

    “心憂前程。”

    “前程何在?”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得,謂我有啥子好愁。”易天行笑咪咪地轉過身子,把臉靠在柔軟的伏魔金剛圈上,金剛圈宛如一道看不見的薄膜,密密地與他的臉上鼻唇處貼緊著,隔絕了空氣。

    他一面用自己裸露在夜空里的皮膚呼吸著氧氣,一面在神識里對著茅舍里的老祖宗說道:“師傅啊,我那媳婦兒好像也是根正苗紅,大有來頭啊。”

    這次輪到老祖宗納悶了:“她有什麽古怪?”

    “這時候她正在偏殿里學心經,看模樣挺順的,似乎比我當年在小池塘邊上還要順些。”易天行的五官被伏魔金剛圈壓的扁扁的,眉毛嘴唇都緊緊貼著,就像是貼在玻璃上的小醜一樣,看著醜陋可笑。

    “去去,死遠點,看著惡心。”老祖宗再也看不得他這模樣。易天行呵呵一笑,坐到了地上,又聽著老祖宗繼續說道:“你家媳婦兒,我可沒看出來有什麽古怪,葉相那小子是文殊留在人間的佛性,倒是清清楚楚。”

    聽見神通廣大的師傅親口證實蕾蕾並不是天上哪位轉世,易天行無來由地高興起來,他一直向往普通的生活,但卻是始終得不到,能和普通的女孩子有一場普通的戀愛,這就是他眼前最大的快慰,先前以爲自己心愛的女人也是某位大人物,不免有些怅然若失。

    “那爲什麽妖怪們都被她像磁石一樣地吸引著?葉相也說她是什麽清靜之體。”他撓著腦袋,百思不得其解。

    “廢話!”老祖宗怒了,“臘月時,你家媳婦入俺茅舍,俺親手替她佛光灌頂,不然她怎麽能使俺那寶貝。她如何五識俱明,天眼將開?如今鄒丫頭體內全無一絲渣滓,自然是清靜之體。那些小妖當然要流口水。”

    易天行微微一驚,喃喃道:“原來是師傅老人家的神通。”但想著先前在偏殿里見著的景象,總覺得還是有些事情沒有解釋清楚。

    “今天來的對頭是誰?”能讓老祖宗親自出手,自然是說明那人不是自己能對付的存在,易天行不用想也猜到是從何處來的人物,只是還是忍不住想確定一下。

    “斧劈桃山那小子……”

    易天行倒吸一口涼氣,正準備去喊蕾蕾回老家逃命,聽見了老祖宗的后半截話。

    “……養的那條狗。”

    他抹了抹額上的冷汗,讷讷說道:“您一句話說完成不?如果是二郎神來了,我可得趕緊逃命才行。”

    老祖宗嗤地一聲譏笑道:“沒膽的家夥。”

    易天行怕神仙,可不怕這疼自己的師傅,嬉皮笑臉道:“師傅膽大,當年被人追的變成廟。”

    啪的一聲,毫無防備的他被一巨掌拍進了青石板地里,碎石四濺。

    老祖宗罵道:“你這胳膊往哪邊生的?當年那些仙家渾俅以衆欺寡,還喊那老牛鼻觑空朝俺家發了件暗器,不然豈能奈何得俺?不過說來嘛……昭惠二郎神倒也算是手腳利落,不失英雄豪氣,就是那臉生的恁俊了些,有些娘娘腔。”

    老祖宗的聲音幽幽傳入他的腦中,似有無限感慨,想當年他也曾與那厮快活戰過,如今一人在天庭一人在茅舍,卻不知誰才算是真正過著幸福生活。

    趁著老猴憶故人,神思遊于體外之際,易天行搖搖晃晃地爬起來,吐出嘴里的碎石子,嘿嘿傻笑道:“師傅小肚量,這也值當生這大的氣。”怕這小氣師傅生氣不說了,趕緊轉著話題:“您說的是傳說中的哮天犬?”

    “便是那黑皮癞頭的家夥。”

    易天行心想,您自是不怕的,咱這胳膊這腿,怎抵擋得了傳說中神犬?忽然想到一椿蹊巧事,趕緊問道:“據上三天那些俗世道門記載,這天上的仙人,往往要相隔十八年才能下凡一次,徒兒算過,應該還有五六年之期,怎麽這次他倒先來了?”

    “你知道天界在哪里嗎?”老祖宗的聲音嗡嗡地響著。

    易天行低眉順眼,無比恭敬道:“徒兒不知。”心里卻開始略有激蕩,終于可以一聞秘辛,滿足自己愛好八卦的惡癖了。

    “天界……在天上。”

    易天行險些摔倒在地,心里暗罵著,這真是有史以來最廢的一句廢話,苦著臉道:“在天上哪里?”

    “我怎麽知道?反正就在天上,那幾年俺跟著太白老兒使勁兒往天上飛,自然就到了天界。”

    易天行眼睛睜的大大的,深受當代填鴨式教育薰陶的他,自然知道一直往上飛肯定到不了天界,只會到太空里面去。

    老祖宗的聲音又傳了過來:“俺隨師傅取經之后,又呆了些年頭,似乎這上天界的路在這些年里有了些變化,等俺家出去之后,幫你去打聽打聽。”

    易天行急了,說道:“這事情能找誰打聽去?再說了,天界不管在哪兒,總是在一個地兒,難道這路還能怎麽變?”這句話一出口,他的心里卻是一個激零,沈默了下來——萬一天界是一個在四處飄浮的地方呢?

    老祖宗不知道這小子心里在想什麽,自顧自說道:“先回答你先前的問題,爲什麽天上的仙人們現在就到地面上來了。”

    “爲什麽?”

    “不論神佛,都是一種極強大的力量,這一點俺家相信你已經見識過了,那麽這麽強大的力量如何能夠龜縮在一具軟弱的肉體之中?”老祖宗不待他回答,又繼續說道:“所以仙人的存在,是沒有肉體的。”

    “難道是遊魂?”易天行目瞪口呆。

    時髦的老祖宗用了一個最時髦的說法:“純粹精神體。”

    易天行險些被口水噎住:“難道傳說中下凡的仙人都是些意識而已。”

    “不,純淨的能量,在這個世上複雜的氣息流動中,是會炸嘀,即便是用奪舍法下凡,也是件危險的事情。”

    “就像燃燒的汽油,不可能裝在一個密閉的小紙盒里。”易天行隱隱有些明白。

    “不錯,所以除了些法力高強的家夥。一般仙人的下凡,與你我的下凡不一樣,他們只能尋找塵世里的身軀,封閉自己的大部分能力,然后緩緩覺醒,覺醒的過程,也就是修行的過程,也就是鑄煉自己肉體的過程。如果沒有合適的方法,那仙人的下凡往往就是神通的外泄,極容易産生誰都無法預料的結果。”

    “比如說?”

    “比如一百年前,有位天庭的接引道人逃了下來,我在歸元寺中方有感應,便發現這厮受不了天地靈氣的沖擾,又沒有收去自己的神通,所以在北邊爆體而亡,無數道家仙氣在那處掙扎碰撞,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易天行張大了嘴:“北邊?一百年前?”他腦子快,頓時想到了世紀初發生在西伯利亞上的那次通古斯大爆炸。

    “師傅,爲什麽我們倆不怕?”

    “嗯,你覺得咱們這兩個人的金剛身體能和那些廢柴們相提並論嗎?”

    易天行摸摸腦袋,呵呵笑道:“那倒是,師傅是天生萬古不變的石頭,徒兒是硬化耐火高分子塑料,都是耐火耐磨的材料,汽油不能裝紙盒子里,但在咱們這種全鋁發動機加钛金連杆的身子里,倒是燃的挺自在。”

    “悟性不錯。”老祖宗小小表揚了一下他,接著打擊道:“但問題是別人的汽油多,只不過現在不敢點而已。你空有身架子,里面卻沒什麽油。”

    易天行撇撇嘴:“這玩意兒又急不來。”

    “總之那條狗也不敢來省城,但你不可能總是窩在我的翅膀之下,好男兒當遊曆四方。他若要完全恢複自己的神通,還需要約摸兩年的時間,你自己小心吧。”

    易天行微微一笑,想到陳三星老爺子如此恐怖的修爲,在沙場上也被穿甲彈險些打死,對這人世間的武器第一次有了些許期盼,那神狗來便來罷,自己看來得準備一些重武器才成。

    似乎知道他在想些什麽,老祖宗又說道:“如今的人世,有些武器確實是仙人都難以抵抗,但你不要過分依賴于此,弱了自己的修練欲。”

    易天行低首受教,輕聲道:“徒兒明白。”接著卻嘿嘿一笑道:“師傅,今天您老人家難得說了這麽多話,挺像大學教授的,不過和您往常的脾氣卻不大一樣。”

    老祖宗難得地沒有與他打趣,幽幽歎了口氣道:“怕你小子死,自然要多嘴幾句。”

    易天行微微笑了,半天沒有言語,緩緩說道:“想我死沒那麽容易的,師傅爲我解惑,我對前程有了把握,自然也有應對的法子。”忽然伸了個懶腰,打著呵欠說道:“現在就等著那肥鳥兒子回來吧,好多天不見,怪想他的。師傅,我打算過兩天就上路去接他。”

    “不準去。”老祖宗回答的極爲冰冷。

    “又不準?究竟爲什麽?”易天行心焦朱雀,早就不耐煩等在省城里,如今見事態暫時歸于平靜,不免想去西邊找它。

    “沒有磨砺,怎麽成人?”老祖宗冷冷道:“你也一樣,莫想著俺能護你一輩子,至于雀兒……靜觀其變吧。”

    易天行哀聲歎氣,卻不敢逆師傅旨意,想到鄒蕾蕾已經逼了他好多次去接可愛的“鳥兒子”,想到這二位自己平生最怕的人物偏生給了自己不一樣的旨意,不由感覺“師叔照鏡子,兩面不是人啊”,此時恨不得捶胸頓足,嚎啕一哭。

    ——直到幾個月后,他才明白老祖宗這句話,說的是什麽意思。

    第二日,鄒蕾蕾從有些迷糊地境界中緩緩醒來,卻不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些什麽,一轉頭便瞧見在門外靠著木柱打瞌睡的易天行,知道這男子是擔心自己在門外守了一夜,心中自然有些感動,輕手輕腳走上前去,偷偷看著四處似乎沒人,于是小心翼翼地踮起腳,在易天行光亮的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

    “咳咳……”剛從殿角轉過來的斌苦大師趕緊咳了兩下,生怕這位姑娘呆會兒會做出更親熱的事情,以示提醒。如此一來,易天行也不方便再裝睡了,睜眼假裝剛醒過來,摟過滿臉泛著桃花紅,羞澀無比的姑娘,說道:“住持今日起的早啊。”

    此時天還未全亮,省城剛入初秋,歸元寺內還是一片淡青樹葉,看著很是清爽,東方的日頭從地平線下投射著溫柔的光,映在他懷里鄒蕾蕾清新可人的五官上,讓他一睹心動。

    斌苦大師見他有些失神,趕緊又咳了兩聲,說道:“前殿來了客人,要見你。”

    易天行聳聳肩,並不吃驚。

    秦琪兒正在前殿喝著茶,易天行接過知客僧替過來的毛巾,一面擦著臉,一面快步往里走,在門口處便喊著:“丫頭,今天怎麽這麽早就來了?”

    跟在后面的鄒蕾蕾聽見他喊丫頭,心里略略有些不舒服,但不知怎的心中一片清明,瞬間將這念頭消散開去。

    秦琪兒看見他兩人大清早的在一起,心里不知道瞎想著些什麽,臉上表情略有些不自在,低聲說道:“昨天晚上,省城出了事情,你應該知道吧。”

    蕾蕾上前把他揩完臉的毛巾接了過來,方便他和這位省城六處小主任說話。

    易天行點點頭道:“知道,但其中內情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能告訴你,與我無關。”

    秦琪兒將自己的馬尾辮擺到肩前,咬咬嘴唇道:“一條街都毀了,有一幢建築也成了危樓,另外有四十七輛汽車報損,地下管線也斷了很多條。”

    易天行搖搖頭,這才知道昨天師傅那一聲喝導致了怎樣的結果,想了想苦笑道:“看來如今這省城出了什麽事情,你們六處都習慣性地第一個找我了。”

    秦琪兒呵呵笑了笑,這幾個月來一直停留在她眉角的那一絲憂愁也不見了蹤影:“易哥哥是佛宗山門護法,又能是本城第一高人,這種事情我們不找你能找誰?”

    易天行苦笑道:“難道不是把我習慣性地當最大嫌疑犯嗎?”

    蕾蕾剛走回來,便聽見了易哥哥三個字,任她如何六識俱通天眼將開體息清靜,也終是忍不住冷冷哼了一聲。

    冷哼入耳,易天行嚇得一個激零,趕緊說道:“這件事情別有內情,不過你們六處應該習慣處理善后這些修行者大戰留下的痕迹,另外就是,如果可能,你最好安排我與你父親見上一面,這件事情,我必須和他商量一下。”

    商量什麽?自然是要看看上三天如今的獨裁者秦臨川大人,在知道有仙人可能下凡的情況下,會做如何的選擇了。

    送走了扎馬尾的小姑娘,總是皺著眉的潘局長又上了門,迎來送往,倒真是繁忙的一個清晨。

    “老潘,很久不見了。”易天行對他一向比較客氣。

    潘局長這半年過的不錯,省城的治安很好,好到連自己都不大相信,最近也得到風聲,知道鵬飛工貿正帶著省城上其它一些暗底里的人,準備慢慢走正道,他不由未老懷已安慰,看著易天行也順眼了許多,說話也比當初要客氣許多。

    “小易啊,昨天晚上那件事情,你這邊有沒有什麽風聲?”

    “這件事情不是六處處理嗎?”易天行驚訝問道。

    “市政設施破壞了那麽多,領導們發了話,六處超然事物,自然可以不理睬,但若問到我頭上,我總得給個交待。”

    易天行想了想,給他出了個主意:“這事情還得六處配合,剛才秦琪兒才走,你呆會兒去六處大樓找她去,看看她們準備用什麽名目來遮掩此事,如果又用球形閃電這種老套路,您就簡單了,如果要栽髒到什麽敵對勢力頭上,您恐怕還得把宣傳機器開起來才成。”

    他一通胡說,潘局自然也不會全然當真,想了想又說道:“關于得勝街以南的那塊地,你們公司做的怎麽樣了?”

    易天行微微皺眉,半晌后說道:“不會連做正當生意也不準吧?”

    潘局長搖搖頭,神色慎重道:“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涉及到拆遷,有些方面擔心你們會用些非常手段。”

    易天行說道:“領導們應該很清楚,我那五千萬是從哪兒來的,也應該明白,我爲什麽願意用這麽貴的價錢買那塊地,所以請放心吧。”頓了頓又道:“我這樣做的目的,您應該很清楚,那天您在大樓里給我說的話,我現在正在做,所以我需要您給我配合。”

    潘局長略沈忖了會兒,點點頭,起身將要離去的時候,忽然說道:“昨天夜里,圓環建築被毀了大半,那家江西公司的郭姓老總也死了。你們剛好和他們有生意上的糾紛,當心被人說閑話。”

    易天行知道這些人始終還是在懷疑昨天夜里是自己出手,唇角微微綻著冷笑,說道:“請給予我足夠的信任,我要是殺一個凡人,不會弄出這麽大的動靜。”

    啊,時光如水,生命如歌,一晃,又是多少天過去了。

    省城已入秋末,漸漸變成枯黃色的樹葉在街道兩旁的樹丫上衰弱無力地隨風搖擺著,空氣中滿是燒樹葉的味道,有些街角的羊雜店已經開始營業了,乳白的湯色吸引了不少進補的人們。

    秋高氣爽好讀書。

    墨水湖畔的小書店生意還是一如既往的不錯,尤其是有葉相僧這樣一個另類營業員幫扶著,小女生來參觀的熱情始終沒有減弱過。

    莫殺又來了省城,給易天行又帶來了一大筆錢,還從林氏里調了一批人,開始成爲鵬飛工貿得勝街南城區改造工程的主力,如此一來,卻讓鵬飛工貿換了身份,成了合資企業,政策上的好處得了不少,自然,盯著他們的目光又多了不少。

    易天行不在意這些盯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堅信自己是在做對的事情,那便行了。這幾十天里,他沒有停下鍛煉,兩年之期壓在他的心頭,讓他很有壓力,所以他不停歇地冥想試煉,提高著自己的境界,如今他體內的道心已如青蓮將綻,而那天火命輪也漸漸斂了囂張的光芒,渾美如玉,圓潤無比,真正有了點兒反朴歸真的意思。

    蕾蕾在學校里上著學,結識了一些新的朋友,又忙著讀書上果,來書店的時間自然比往常少了些。易天行一直暗中觀察著她的體質,發現自從那夜在歸元寺偏殿之后,蕾蕾的體質有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變化,但這種變化卻是沒有表現在修行上,直至今日,姑娘家對于修行法門還是一竅不通,學了幾日,發現沒有進展,她便放棄了鑽研——拿得起,放得下,正是蕾蕾本色。

    但易天行知道事情不是這麽簡單,老婆大人雖然體內全無一絲真元流動,但那清靜之體的氣息,卻是愈發純正,便有如塵世里一靜玉,令人視線投射上去便不忍遠離。

    而且蕾蕾現在似乎與小朱雀一樣有了種神妙的本領,每當易天行修煉的時候,如果蕾蕾在身邊,那修煉的速度便會快上一倍有余……

    這一日,葉相僧去醫院的癌症病房爲那些臨終的人們講法解脫,小書店又只剩下了鄒蕾蕾與他兩個人。

    秋日的陽光透過小窗灑在小書店的屋內,無比清柔。蕾蕾看著正呆呆望著自己的易天行,心中情愫漸生,目光自然流轉,便讓少年郎心頭一蕩。少年郎輕輕走上前去,雙手摟著她,便在她那柔軟可人的唇上輕輕啜了一下。

    一觸即分,蕾蕾臉上又開始綻起誘人無比的桃花兒,輕聲羞道:“你最近怎麽老這樣……”

    易天行手指在她的潔白如瑩玉的耳垂上輕輕撫弄著,神不守舍道:“總是咋樣?”

    鄒蕾蕾見他花癡,有些害怕,轉話題道:“小朱雀怎麽還沒回家?”

    唯一能將易天行從花癡狀態中打醒的,便只有鳥兒子的事情。

    他微微一歎,松開懷抱,轉而拉著鄒蕾蕾的小手,輕輕用指尖撓著她的掌心,說道:“師傅說要靜觀其變,不經磨砺不能成人,所以不準我去接它。”轉而臉上露出極快慰的神情說道:“不過我最近天天用神識查探,發現這賊鳥已經找到路了,正沿著直線往家走呢,而且速度越來越快,估計用不了兩天便會到家了。”

    “是嗎?”鄒蕾蕾也自驚喜,她雖然與小朱雀只見過兩面,但那晚抱著雀兒睡了一夜,兩者間不知爲何格外親近,最近這些天不見鳥兒子,最爲神傷的反倒是她這“蕾蕾媽”。她抓著易天行的手搖著說道:“還有多遠還有多遠?我們去城外接它可以吧?”

    易天行反手輕輕拍拍她的臉蛋,笑著說道:“別急,我估計它這次是不是要領個老婆回家了,不然怎麽會這麽慢,我們還是不要打擾它。”想到這肥紅鳥讓自己兩上人擔心傷心了這麽多天,不由憤然喝道:“等它這次回家了,看我怎麽收拾它!”

    蕾蕾心想,難道你還準備拿戒尺打它毛絨絨的小屁股?一想到這麽“慘絕人寰”的事情,便仰起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咳咳,說笑而已,不過子不教不成材嘛……”易天行打著馬虎眼。

    說完這句話,他牽著蕾蕾的手走到小書店的門口。

    小書店仍然沒有裝防盜門,當然,這書店里住著省城黑道最牛的那個少年,還住了位沒有睡醒的活菩薩,只有傻子才會破門而入。

    站在木門旁,小倆口用手撐著木框,看著眼前街道上安逸行走的人群,看著遠處墨水湖秀麗的風景,想到小紅鳥馬上就要回家了,心中無比幸福。

    “我……在這兒……等著你回來……等著你回來……看那桃花兒開……”易天行輕輕哼著小曲,扭頭看著鄒蕾蕾淡淡粉粉有若天界桃花般的容顔。

    鄒蕾蕾輕輕靠在他的肩上,嫣然一笑:“都不知道你是喜歡它還是喜歡桃花呢?”

    她的手正輕輕扶在木門之上,緩緩從手掌的指間散著柔柔的光,黃色的木頭漸漸變得濕潤起來,一個小突起慢慢從里面鑽了出來,成了一個青色的小點,小點以肉眼可以看清的速度漲大著,成了一道青枝,青枝被秋風一吹,緩緩抖著,一抖便伸展出一個枝丫。

    數息之后。

    枝丫上緩緩綻放開一朵初桃,白芯粉瓣,清新無比。

第四卷 傾城 第六章 爹,俺回來了

    第六章 爹,俺回來了

    秋日一枝桃,嚇煞兩個人。

    最先感應到身旁氣息不對的,還是易天行,他下意識扭頭望去,視線擦過蕾蕾柔潤的臉頰曲線,便看見了木門那枝迎風輕擺的秋日桃花,不由嘴唇微張,面上流露出了驚訝不安的神情。

    鄒蕾蕾覺著他的表情奇怪,順著他的視線回頭望去,發現自己的左手中指食指之間,木門死木之中,竟然無緣無故,平空而生出一枝桃花來,不由在那一瞬之間張大了嘴,露出里面如貝玉齒,充分地表達著自己的驚恐無措——“啊!”,姑娘家一聲輕呼出口,像手上爬了只青肥蟲兒般,拼命地一甩手臂。

    隨著這一聲輕喚,那枝淡淡粉粉的初桃倏地消失在空中,就像是虛像一般,片刻之后,只見蕾蕾先前扶著的門框上,青青枝丫也收進了木門之中,只留下一個淡淡的痕迹,仔細盯著,才能看清是一朵淡的快要沒入木色中的桃花印子。

    蕾蕾縱使膽大,但怎麽也接受不了自己身上出現這麽神鬼難測的事情,滿臉害怕地躲到易天行身后,傻傻地盯著那個門框,不知道盯了多久……

    ——似乎要等它再次開花。

    “剛才是不是我眼花了?”蕾蕾揉揉眼睛,怯生生地問著身前的易天行。

    易天行也不明白,但看著姑娘害怕,只得安慰道:“沒事兒。”

    “沒事兒?”蕾蕾哆嗦著說道:“剛才我手上怎麽開了一朵花兒?嚇死我了。”

    “拜托。”易天行笑道:“你和我在一起呆了這麽久,什麽怪事兒沒見過?”

    “可那是你啊。”鄒蕾蕾苦著臉說道:“怎麽我也變成這樣了。”

    易天行解釋不清,確實也不明白,只好關了書店,坐車去了歸元寺,找到斌苦大師咨詢了半天,結果斌苦大師也是一頭霧水,介紹了幾位精修佛法以及旁通五行之說的寺中大德前來共同參詳,結果也是一無所獲。

    明明這姑娘身上一點兒異樣都沒有,除了那身清靜無比的氣息。

    進后園求師傅解惑,結果師傅比他倆更惑。

    “什麽玩意兒?桃花?鄒丫頭又不是桃花精……啊?扯蛋,俺家不明白,不管了。”

    茅舍里很不負責任的老猴丟下這句話,便有些不好意思地學離休干部去讀書看報,裝聾作啞。

    鄒蕾蕾見這些佛寺里的高人都不明白自己身體出現了什麽變化,不由急了,眼淚在眼眶里打著滾。

    易天行趕緊安慰道:“又不是什麽壞事兒,別擔心了,大和尚們不是說應該無礙嗎?”接著嘻嘻笑道:“會變花好啊,將來咱倆要是掙不到錢了,你還可以去當魔術師,絕對比那個大衛要強很多。”

    看著丫頭還是有些神思恍惚,他又說道:“哎呀,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蕾蕾被他這句話吸引,擡起頭來說道:“什麽事兒?”

    易天行撓撓腦袋:“那以后我是不是可以不用給你買花了?”

    鄒蕾蕾破涕爲笑,輕輕敲了他一拳。

    易天行第一次發現自己身體與衆不同,可以刀槍不入的時候,也是萬分惶恐,曾經在縣城農牧局的院子玩跳樓遊戲,對著蒼天破口大罵,好久之后才無奈地接受這個事實——所以他能理解蕾蕾同學此時的大驚恐。

    不是所有的世人發現自己有點莫名神通后,就會第一時間想著去打救天下,好生快意,那種人是小說里的男豬,不是正常人。

    蕾蕾是正常人,雖然已經習慣了生活中出現些莫名奇妙的事情,但發生在自己身上,還是有些接受不了。

    所以她一溜煙跑回了學校,鑽進了寢室,捂著被子,使勁兒地睡了一覺。

    第二天。

    “我說過,今天如果再拿不到施工許可證,你不要來見我。”一個滿頭柔順紅發的女孩子冷冷說著話,往小書店里走了進來。

    鵬飛工貿如今的前台主事人,總經理助理肖勁松先生屁顛屁顛地跟著她身后:“我們公司沒有這個資質,要另外成立一家公司才行,建設規劃工程許可證都沒有拿到,施工許可證自然辦不下來。”

    滿頭紅發的女孩子回頭冷冷盯著他:“房子都要拆完了,你才告訴我這證沒有,那證沒有,你怎麽辦事的?”

    “大小姐,我們從前哪里是做這行的。”肖勁松苦著臉說道,心想鵬飛工貿往常頂多做做運輸和外包,真正全部承擔這麽大的工程,真是一點經驗也沒有。

    正在苦臉嚼著葉相僧所煮清湯白面的易天行看見這兩個人來了,對著那個紅發女孩兒喊道:“莫杉,又出什麽事了?”他嫌自己這個女徒兒原先莫殺的名字煞氣太足,所以自作主張給她改了個字兒。

    莫杉趕緊應道:“師傅在吃飯啊。”接著沒好氣道:“不知道這個鵬飛工貿是干什麽吃的,一點企業的樣子都沒有,都找不到幾個能辦事的人。”

    肖勁松滿臉愁容地跟在她身后。

    易天行拿筷子敲了敲碗沿,問道:“得勝街的改造出什麽問題了?”

    “拿不到許可證。”肖勁松訴苦道:“以前沒做過這個,根本不知道找誰辦去。莫大小姐帶來的都是專業人員,也沒有在內地辦過相關事項。”

    易天行喔了一聲,無所謂招呼兩個人坐下,說道:“沒事兒,我呆會兒去找找人。”接著打趣看著小肖說道:“你剛才喊她什麽?”

    “大小姐啊。”肖勁松理所當然應道:“少爺的親人,自然應該喊小姐的。”

    這些天在工地上面,他險些被莫杉吼成了豆腐干,加上這女生確實對于企業建築、商業規劃方面很有一套,加上她身份特殊,所以鵬飛工貿上下由懼生敬,恭敬無比。

    葉相僧倒了兩杯茶給二人,肖勁松不知道這位本事,莫杉卻不敢坐著接茶,趕緊站起身來雙手接過,道了聲謝。

    正說著,門外又一個扎馬尾辮的小姑娘走了進來。

    易天行大喜道:“說曹操,曹操到。”把剛才肖勁松煩的事情給秦琪兒講了一遍。

    秦琪兒爲難道:“這些世俗之事,我們怎麽方便插手。”

    易天行一揮手,霸道的很:“不管了,反正這事兒你得幫忙,你們六處說話,市府方面能不給你面子?”

    “你爲什麽不去找潘局長?”秦琪兒疑惑問道。

    易天行笑了笑,沒有說話——自從周逸文的事情發生后,他對潘局長的那位老首長便很是警惕,所以不想與他多打交道。

    “有什麽事兒?”知道她今天來一定是回應自己前天提的要求,于是把她讓進了里屋,輕聲問道。

    秦琪兒從衣服里取出一封信,慎重遞給了他。

    易天行拆開,抽出里面薄如蟬翼的信紙,看見上面是四個毛筆字,字體蒼勁中尤有宛轉余地,一眼便能看出寫信人的性格圓中有方,不可輕欺。

    那四個字是:“腹中之劍。”

    這是當年專諸刺吳王的橋段,易天行微微咪眼,便明白了對方的意思,看來除了清靜天之后,秦臨川也時刻小心著天上的動靜,只是忌憚仙人手段,所以決定暗中虛以委蛇,再作打算,由內而破。

    他微微一笑,自然不會全然相信對方的說話,但對這個表態還是比較滿意。

    掌心天火苗輕吐,那張薄如蟬翼的信紙嗤的一聲化爲輕煙。

    “煩請通知令尊,意思明白了。”

    不知道爲什麽,今天的小書店特別熱鬧,小小的門面里坐滿了人,一會兒之后,雙眼通紅,略有些腫的蕾蕾姑娘也心神不甯地走進了書店。

    易天行心疼地上前迎著:“別想那些事情了,瞧這眼睛,一晚上沒睡著,多可憐。”

    鄒蕾蕾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干笑了兩聲:“……不是沒睡著……是一覺睡的太多,剛剛才醒。”

    知道這丫頭神經粗,但也沒想到粗到這種地步,易天行沒好氣地用指頭刮了刮她的鼻子,說道:“那還怕不?”

    “不怕。”鄒蕾蕾豪氣干云,“睡了一覺才發現,只要還能睡得香,吃的香,管那些有的沒的干嘛?”

    這便是蕾蕾的彪悍人生亞。

    難得書店里來了這麽多人,自然要熱鬧一下,易天行去旁邊的門面搬了一個火鍋回來,架好爐子,放好固體酒精,火苗一起,鍋中翻滾著的紅油牛雜香味頓時溢滿整個書店。

    葉相僧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自端了杯清茶坐到櫃台前面。

    剩下的五個人便圍在小桌邊上,開始吃了起來,易天行又開了瓶酒,給肖勁松和自己倒了兩杯,舉杯敬道:“小肖,這段時間辛苦了,來一口。”

    肖勁松趕緊把筷子放下,一口抽了下去,咳了兩聲,臉紅著說道:“倒不辛苦,只不過少爺你也知道,鵬飛工貿沒做過這種大型的正經生意,所以有些困難。”

    莫杉在旁邊輕輕哼了一聲,心想這麽點兒小生意也要自己親自照管,真是屈了自己的商業頭腦。

    秦琪兒吃了一塊牛雜,被上面染的紅油辣的直吐氣,自顧自給自己倒了杯白酒,喝了下去,說道:“莫小姐準備長居省城嗎?”

    “是啊,至少得這個工程完了再走吧?”莫杉將征詢的眼光投向易天行。

    易天行無所謂地點點頭,然后對秦琪兒好奇說道:“你個小丫頭辮子居然還喝酒。”

    被他一句話說的滿臉微紅的秦琪兒輕聲應道:“哥要覺得不好,那我就不喝好了。”

    聽見某個字,鄒蕾蕾同學開始低頭用力刨飯。

    易天行暗自叫苦,心想這小主任怎麽最近喊哥喊上瘾了,趕緊裝作沒聽到,拉著肖勁松狂灌了兩杯,語重心長道:“小肖啊,你當初也是迫不得已才入了黑道,如今眼看著有機會轉行,一定得讓公司里面的人用心做,加強學習啊。”

    肖勁松哪里明白這桌上的暗流湧動,睜大了眼道:“那是自然,只是手底下那些兄弟習慣了以前賺錢的方法,現在都覺得有些累。”

    易天行怒了:“累屁!又不是讓他們當搬運工,一個個都在當工頭,如果不想當,我出錢送他們去上職業學校,學門手藝,這些王八蛋又不願意。”

    肖勁松讷讷道:“都習慣了打打殺殺,要重新讀書,還不如殺了他們來的快。”

    易天行也泄了氣,反而是一直安靜坐在角落里的葉相僧說道:“慢慢來,這種積大德的事情,急不得的。”

    酒過數巡,鍋中將盡,滿桌熱鬧之時,易天行輕輕啜了一口酒,幽幽歎道:“如果不是發生了那件事情,這個時候坐在你位置上的,應該是小周周。”

    秦琪兒見他望著自己,知道他說的是周逸文,不由面色一黯,眼圈一紅。

    鄒蕾蕾已經聽易天行講過周逸文與他們之間的是非,見秦琪兒泫然將泣,天生的慈悲心腸又開始泛濫,狠狠瞪了不懂說話的易天行一眼,輕輕拍了拍秦琪兒的肩膀。

    易天行面上一片淡淡哀傷,心里卻在禱告著:“小周周啊,爲了俺的家庭安甯,俺還要借你的名頭一用,在九泉之下,你不要怪我啊。”

    忽然間他眉頭一皺,迅即散開,化作大喜之色,啪地一聲放下筷子說道:“進省城了!”

    馬上第二句話是:“這小子好快!媽的,前些日子怎麽走的那麽慢!”

    滿桌俱是不解,只有鄒蕾蕾呆了一呆后醒過神來,高興問道:“回來了?”

    “嗯。”易天行眉開眼笑,站起身來,便往小書店的門口走去。

    莫杉隱隱猜到是師傅說過的,那位傳說中的小師弟回來了,不由也生出幾分好奇,忽然間體內有了極強的感應,似乎省城內有一團熾烈之極的火元能量正在高速行進著,她體內的火元受此一擾,竟是無法平靜停留在體內,刷的一聲,滿頭紅發暴然變長,色澤更加鮮豔。

    而她面前將熄的酒精火鍋,也隨著她體內火元的外泄,猛地燃燒起來,火焰極猛,竟快要燒到了小書店的屋頂,而火鍋也是一下子被熬干,滲出一股極難聞的糊味來。

    此時屋內,只有肖勁松算不得真正的修行人,他雖然修了些許佛法,但何時見過這等情景,不由目瞪口呆。

    “阿彌陀佛。”葉相僧輕宣一聲佛偈,淡淡佛息缭繞屋間,肖勁松頓時甜甜地睡著,伏在了桌子上,而莫杉體內激動跳躍著的火元也安靜了下來。

    易天行回頭贊賞望了葉相僧一眼。

    飲了兩杯酒的秦琪兒比平時要活潑些,忽然見到這位和尚修爲如此神妙,不由吐了吐舌頭。

    “剛入省城,便要到了,何其快也!”易天行驚歎著走到書店門口,蕾蕾也滿心歡喜地牽著他的手,等著那只通體殷紅,靈動無比的小雀兒回家。

    正說著,一道疾風吹過,吹的滿街招牌搖晃不停,灰塵大作,羊雜攤的老板們趕緊四處找著紗布遮灰。

    風吹過,一道黑影以極恐怖的速度從站在門口的小兩口身邊鑽了進去,震的小書店內空氣流動不息,小木桌,糊了的火鍋,桌上的碗筷,酒瓶,全被震的滿天飛起。

    一時間書店里狼籍無比。

    衆人定睛一看,只見滿地狼籍的物事中間,站著一個更加狼籍的小胖子。

    小胖子約摸四五歲的樣子,生的胖乎乎的,看著憨拙無比,只是那一頭向著腦后直直豎著的半長頭發證明了他的頭發究竟髒到了何種程度。

    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就像是拾荒的小孩兒一樣,身下穿著件肥大的褲子,褲子全是破洞,露出里面黑乎乎的腿來,不知道那腿上沾著多少陳年老泥,腳上套著一雙解放膠鞋,只是膠鞋已經被燒光了,只留下腳面上的綠布和腳跟處的糊膠。

    一股臭味和糊味從這胖乎乎的小孩子身上傳來。

    小胖子眨巴眨巴眼睛,掃了一眼書店里的衆人,忽然喊道:“爹呢?”

    似乎感應到了什麽,小胖子忽然轉身,看向站在門口處目瞪口呆的易天行兩口子。

    他看著易天行的眉眼,微微側著腦袋,似乎想確認什麽。

    小書店里安靜無比,所有的人都睜大了眼睛,驚駭莫名。

    小胖子的雙眼里忽然流出了淚水,吧嗒吧嗒地落在地上,砸出小坑,激起無數火苗,用那似乎帶著人世間最大的委屈和不甘的童聲,對著易天行抽泣著喊道:

    “爹,俺回來了!”

第四卷 傾城 第七章 倒黴孩子

    第七章 倒黴孩子

    “這是誰家的倒黴孩子?”

    被嚇得神智不清的易天行喃喃說道。

    這句話一出口可不得了,那個看上去不過四五歲的小胖孩兒站在地上,開始用無比酸楚的眼神盯著他,就像易天行是那個傳說中食子的毒老虎。

    便是這足以酸倒長城的目光,終于把某人還停留在七十那道智商線上的神識拉了回來——看著面前這小家夥的髒兮兮的可憐樣兒,某人終于感覺到了那塊心尖肉被打的苦楚——像老太太一樣地撲上前去,一把把髒不拉叽的小胖子抱在了懷里。

    “哎喲,我的兒哎,可苦了你了,爲父想死你了。”

    小書店里其它那幾個人頓時覺著一陣寒風吹來,無比肉麻。

    易天行和朱雀鳥本是一體同質,一體同肉,一體同火的奇妙存在,雖然不大明白肥紅鳥咋變成了大胖小子,但那與生俱來的親近感是作不得假的。他將這胖小子抱在懷里,看著這家夥腦袋上面散發著臭味的頭發,手掌觸著的肉屁股外那粗糙的褲子,想著肥紅鳥流落在外數月,不知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易天行不由心口一痛,鼻子一酸,縱是五尺昂藏男兒也止不住落下英雌淚來。

    見他哭了,小朱雀複又哭了起來。

    這“父子”二人久別重逢,便是這般場景——不顧一切地抱頭哇哇痛哭。

    小書店里此時唯一還能保持清醒的,就是葉相僧,他一見這“父子”二人要上演久別重逢的戲碼,唬了一跳,趕緊飄到書店門口將書店的大門關上,接著面色緊張,口中不停地頌著“妙行無住分……”

    淡淡佛息,充斥書店之內。

    秦琪兒正自疑惑,接著看那抱頭痛哭的父子,便知道葉相僧爲何如臨大敵一般。

    小朱雀哭著,那淚珠便是紅火的液體,從臉上流到易天行的胸上,便燃了他的衣服,燃起無數無焰,而易天行這時候也在哭,心情激動,全然沒管控火法門,那淚珠看著透明,卻也是高溫無比,流到小朱雀的頭上,便把那長頭發燙的嗤嗤作響,不知蒸出了多少惡臭。

    這兩爺倆抱頭哭著,這火苗便在他兩個身上燃著,他們自個兒倒是沒覺出異常,這小書店里卻像是陡然多了兩個高溫的熔爐,屋內的氣溫倏地一下便上去了。

    好在葉相僧不停用功法控制著這兩個火人的范圍,饒是如此,躺在桌上睡著的肖勁松仍然被烤的眉須皆卷……其余諸位身有修爲之人,也覺得好不難過,當然,莫杉不在此例。

    易天行抱著這鳥兒子哭了老久,終于將這些天來的思念之情哭光了,忽然醒過神來,發現自己在這多人面前大哭,覺得好生丟人,讷讷將兒子放下地面,裸著上身,摸著他硬硬的頭發,嘿嘿傻笑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心中卻是有大疑惑,不明白肥紅鳥怎麽就忽然變成人了。

    朱雀鳥化爲人形也不過數月時間,一應靈識還未全部開啓,本來在老爹懷里挺舒服的,結果卻被放了下來,只好鼻子一抽一抽地表示自己的不滿,眼睛骨碌碌轉著看著書店里的這些人——被人抱著挺舒服的,得找個人抱一下。

    那個紅頭發的姐姐感覺挺親近,但不認識。

    葉相和尚是老熟人了,但那是個禿驢,胖小子不喜歡。

    梳馬尾辮的那姐姐沒見過,長的挺漂亮,但身上的氣味不大強哩。

    感覺身后有個挺親近的氣息,又不是老爹——小胖子扭著身子往前擠,他個子只到易天行大腿處,于是從易天行的腿旁探出頭來,髒兮兮的圓臉,怯生生的表情,小模樣又可憐又可愛。

    小家夥看見鄒蕾蕾了。

    于是他一把把易天行推到角落里當垃圾,然后張開雙臂,眉尾不停抖著,看著委屈無比,向著可愛的蕾蕾媽撲了過去:“媽!”

    這聲媽叫的鄒蕾蕾心尖一顫,慌不叠地蹲下身子,將這小子抱進懷里。

    小家夥埋首于鄒蕾蕾胸間,嗅著那淡淡氣息,無比快意,又想到自己在外流落這麽多天受的委屈,想到自己的老爹還有蕾蕾媽居然都對自己不管不顧不問,不由將嘴一咧,便大聲嚎哭了起來。

    這一哭,葉相僧一驚,雙掌合什,一道佛息便往鄒蕾蕾處籠去!

    這一哭,易天行大慌,單手一伸,一道勁風便往鄒蕾蕾處襲去!

    若讓這小祖宗火淚上了身,蕾蕾的如玉美顔,嬌膚玉體可就……可這死孩子哭的賊快,老爹和葉相都沒來得及出手,那淚珠子已經滾滾而下!

    ——好在事情並不像他們想的那樣可怕。

    便在小家夥高溫火淚要觸到鄒蕾蕾身上的那一刻,蕾蕾的身上竟然泛起了淡淡的光芒,這光芒極淡極柔,氣息卻是極爲醇和中正,竟像是一道薄膜覆在了她的身上,讓那些火淚順滑無比地流到了地上,砸出如麻麻點點的小洞,激起星星火苗!

    淡淡光輝中,鄒蕾蕾毫不知情,只是滿腔心思放在可憐孩子身上,輕輕用手掌拍著他的后背,哄著他,全不在乎這孩子身上的髒臭,神情看著聖潔無比。

    孩子漸漸熟睡了,蕾蕾仍然輕輕抱著哄著,微微笑著,聖潔的光渾籠罩著她的全身。

    今日受了連番刺激的秦琪兒,有些失神地喃喃念道:“好漂亮的姐姐,就像牧場聖母畫像一樣。”

    發生了很多事情,易天行腦子里有些亂,這時候才終于明白老祖宗師傅一直說的那兩句話是什麽意思——“不磨砺不成人”、“靜觀其變”——原來靜觀其變的變字,說的便是人鳥變,挺玄妙的一件事情。

    此時蕾蕾抱著孩子去后面洗澡去了,他還在前廳里踱著步,好不容易平伏下激蕩的心情,準備去后間,不料剛走了幾步,便聽聽鄒蕾蕾壓低著聲音的一聲輕呼。

    他腳尖一點,推開廁所的門,發現那小孩子正躺在滿是水的大木盆里睡的香甜,本來亂蓬蓬、臭哄哄的頭發也被洗的柔順無比,輕輕搭在盆沿上,烏黑一片,中間夾著一絲銀白。

    而蕾蕾則是坐在小板凳上,一手拿著毛刷,另一手死死捂著嘴。

    “怎麽了?”他急切問道。

    “你自己看。”鄒蕾蕾示意他坐過來,讓他看那小家夥小腹下面。

    蕾蕾這時候已經累的滿身是汗,不知換了多少盆水,甚至動用了洗廁所的硬毛刷,才算把那小家夥的身上洗涮干淨,沖去黑泥,露出下面白白紅紅的皮膚來——反正這小家夥和他爹一樣金剛不壞,用毛刷使勁兒刷也刷不疼,反而刷的他很舒服,不一會兒功夫便在木盆里睡著了。

    易天行湊過去觀察。

    “兒子白白胖胖的,挺正常啊,就是被泥巴糊久了,這皮膚真嫩,啧啧。”易天行看著木盆里酣酣睡著的兒子,用手輕輕捏了一下他的小屁股,不知爲何,胸腑里一陣溫潤,十分滿足。

    鄒蕾蕾歎了口氣,說道:“現在的關鍵是,我們必須知道,小朱雀到底算是你的兒子,還是你的閨女。”

    易天行疑惑地撓撓頭,再把視線往木盆里望去,不由嚇了一跳。

    胖小子的雙腿之間竟是一片空白!

    嗯,一片空白,就是啥也沒有的意思。

    “額嘀親娘咧。”易天行一拍腦門,有些糊塗地問道:“這是怎麽回事兒?”

    鄒蕾蕾也傻乎乎地搖搖頭,表示自己對這種狀況一無所知。

    “聽說只有天使才會木有小JJ啊。”易天行今兒受的沖擊太多,神思有些恍惚。

    便在這時,木盆里的那位小祖宗許是睡的好了,在水里伸了個懶腰,白白胖胖像藕節一樣的手膀子打著水花,紅紅潤潤像蓮花一樣的嘴唇輕輕努著,間或伸出舌頭舔一舔,咂巴個不停,然后緩緩睜開眼睛,醒了過來。

    小家夥看著易天行,極驕傲地一扭脖子,不理他討好的目光,拉著蕾蕾媽的手,濕漉漉地便往她懷里鑽。

    “你給我下來!先說正經事!”易天行終于忍不住開始扮演嚴父的角色。

    小家夥委屈地看了他一眼,喃喃吐出兩個字:“壞爹。”

    易天行氣不打一處來,心想自己又是壞在何處?

    “爹……你……不理俺,俺……不知道路……走的……好累,好想睡覺。”小家夥一字一字地往外說著,似乎還不大適應用人類的身體說話。

    只要他不再像以前那樣咕咕叫,易天行已經很開心了,哪里還管這麽多,心疼地把他抓進懷里,看著他骨碌碌轉著的小眼珠子,柔聲問道:“告訴爹,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

    就在小朱雀斷斷續續,咿咿呀呀地奶聲奶氣地回答中,易天行小倆口終于聽明白這幾個月里他到底遇到了什麽。

    原來那日在省城文殊院講法堂中的那次萬里神識斗法之后,小朱雀穿過那道空間縫隙,轉瞬間便到了萬里之外的昆侖山上,破清靜天長老之體而過,刹那間將那位長老化爲高溫光片,片片碎裂而亡。

    而小朱雀也在那一撲之后,摔落在了雪地之上,暈乎乎地便倒了下去,不一時便被風雪所覆。

    不知過了多久,它終于醒了過來,正準備一扇翅膀便飛回省城,哪料到,一扇之下,只是揮動了身旁的冰雪,卻沒有風聲響起,它定睛一看,發現自己不再是鳥身,而是像人類一樣長出了四肢,光溜溜的就是一個小嬰兒模樣。

    神獸通靈,自然明白這是怎麽回事,但畢竟年紀小,總是有些糊塗,于是慢慢地從萬里雪山之上爬了下來。

    到了人煙漸盛的村莊處,小朱雀還沒怎麽學會說話,但這樣一個冰雪般的孩子,自然討人喜歡,有位農民便把他接到屋里養著。

    便是在這農民家里,小朱雀學會了說些單詞,也明白了自己身處什麽樣的境況中。它自然急著回省城,但小胳膊小腿的剛長出來,根本沒甚氣力。

    有一天,它正被老農民背著在村口哂太陽的時候,老農民忽然被人喊走了,而它這樣漂亮的大胖小子,也被某些人渣一把抱走了,開始了被四處倒賣的悲慘生活。

    “啥?人販子?”正在旁聽的小倆口汗毛直豎,易天行煞氣滿臉道:“他娘的,誰他娘的找死哩?”

    胖小子可憐兮兮地說道:“是咧,那幾個……木器娃,歹嘀狠!”

    易天行差點兒一跤摔在地上:“你這口不倫不類的陝西話哪學的?……對對,這幾個月里你一直在那邊晃悠。”

    “別打岔!”蕾蕾瞪了他一眼。

    易天行忽然罵道:“你個瓜娃子!別人要綁你,你不知道一口火噴死他們?”想到自己的寶貝兒鳥兒子受的苦,想到險些被那些天殺的王八蛋賣了,他就氣不打一處來。

    “怪爹。”胖小子言簡意赅,“你以前……不準……俺……對人噴……火。”

    “傻鳥。”易天行翻了翻白眼,“以后誰再欺負你,就給我噴!”

    “是咧。”傻鳥小朋友認真說道:“那幾個……把俺……到處賣,最后俺被賣煩了,就一把火把他們的汽車燒了。”

    朱雀從人販子手上逃出來之后,便開始了萬里流浪歸家記,只是它往常都是在天上找著方向,山川河流走勢便是他的指路明燈,如今他只能在地上用那雙小腳丫慢慢挪,就像雄鷹落了地也會變成迷路草雞——所以一開始,他不知道走了多少冤枉路。

    這也是易天行那些天神識探得小朱雀轉圈的時候。

    等到終于適應了人類的社會,找到方向之后,他便堅定不移地邁著自己的小腳丫往省城方向來。

    一路上翻山越嶺,飲風茹霜,也不知道這樣一個小孩子怎麽吃得了這多苦,終于走回了省城,當然這一路上又不知道遇到了多少壞人,也算是他倒黴,總是走不了多遠,便會遇見些歹人,他又牢記老爹教誨,不能引人注意,所以總是每到夜晚,才會放火燒人,脫身而遁。

    不過有歹人,自然也就有好心人——小孩子靠在蕾蕾媽懷里呵呵笑著:身上的衣裳是路邊好心大嬸施舍的,底下的褲子,是搶得一個村子里酒鬼的,腳下的解放鞋,是一位揀破爛的老爺爺送的,這位老爺爺還好心給了他幾個饅頭。

    易天行眼圈微紅,點頭道:“還是俺們這個行業的人最厚道。”

    鄒蕾蕾臉上早就挂了兩行清淚,聽見他還在那胡說著,不由氣不打一處來,罵道:“早讓你去接它,你非要等他自己回來!真是個狠心的家夥!”說完又開始哭。

    女人多愁善感,那是沒辦法的事情。

    易天行正待解釋,便聽見胖兒子終于開口問了一個他一直不敢面對的問題。

    胖兒子可憐兮兮地問道:

    “爹……你咋……不去找我哩?”

    易天行張嘴結舌半晌,終于找到了解決問題的辦法,他無比仇恨地說道:“兒子,不怪爹狠心,實在是你那個師公太冷酷!”他接著恨恨說道:“不怕,你既然回來了,我們明天肯定還要去看看他老人家,盡盡孝道的,到時候我們父子一體,去把他臭罵一頓,痛打一通,老爹我爲了給你出氣,什麽都豁出來了!”

    小胖子一聽到老猴的大名,頓時嚇得往鄒蕾蕾懷里鑽,半天才憋出含糊不清的一句話來:“那就……算了。”

    去了前廳,易天行極有禮貌地請秦琪兒離開,秦琪兒默然應下,終于忍不住問道:“真變成人了?”

    易天行呆在那里,半晌后說道:“本來應該讓你對這件事情保密,但你姐也見過,估計也瞞不了天下人幾時,不過還是希望你口風嚴謹些。”

    秦琪兒歎口氣,同情地看著他:“現在不是我的口風問題——你可知道自從朱雀鳥不在省城之后,武當山的那幾位真人天天早上再也看不到朱雀飛到金殿上玩,不由慌了神,天天給父親傳話,要我們六處出動全體力量來幫你尋找,要知道那些道士可比你要緊張多了,如果讓他們知道神獸化形爲人,不知道會激動成什麽樣子。”

    那段日子,易天行爲了讓肥紅鳥減肥,天天讓它往武當山飛,沒想到那些道士竟然比自己還要上心,想到這里,他微微有些自愧,旋又歎道:“看來這事情還真麻煩。”

    “那是自然,你兒子的身份,似乎比你要尊貴很多。”秦琪兒微微一笑:“哥,那我走了。”

    “等會兒,以后別叫我哥了。”易天行苦著臉說道,待見到秦琪兒那張天真的臉,不由軟了心腸道:“至少別在我那位面前叫啊。”

    “叫哥怎麽了?我姐哪點兒不好?”秦琪兒冷哼一聲,便離了書店。

    易天行這才明白小妮子心里在想什麽,不由苦笑出聲,卻又被這句話觸起了些許回憶,想起了那位曾經與自己生死相搏,后來又給了自己莫大幫助的清麗女子,那位如今正在山中閉關的小公子。

    他站在小書店的門口出了出神,讓莫杉喊車子去把熟睡中的肖勁松弄走,又笑著對莫杉說道:“剛才那小胖墩就是你師弟。”

    “挺可愛。”莫杉微微笑著。

    易天行微微一笑,伸手去揉了揉她滿頭的紅發,雖然按年紀來算,莫杉應該比易天行還要大三天,但不知怎的,易天行看著她,就像看著自己極親的女兒一樣。

    “有件事情需要你去做一下。”

    “嗯?”莫杉想到最近省城的得勝街改造正在緊要關頭,師傅卻要派自己出去做事,不免有些疑惑。

    易天行淡淡說道:“你小師弟回來的路上被一些歹人拐過,他小孩子肯定不會殺人,這點我雖然很欣慰,但我不允許這種事情出現,你對天火氣息有天生的感覺,可以找到小師弟曾經呆過的地方,你去處理一下那些人。”

    “活口?”莫杉微微側臉,簡潔無比地詢問著。

    “一個不要,全都殺了。”易天行的頭發在夜風里微微飄著,每一根里都透著令人心驚的殺氣。

    “另外就是有一個老農民曾經收留過他,你留些錢,看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就幫一下。”

    莫杉走了,易天行去旁邊的小賣部買了一包煙,取一枝出來用手指輕輕一捏,便點著了,深深地吸了一口,看著煙霧在面前的夜空里漸漸飄散。

    葉相僧走到他的身邊,與他並排沈默站著。

    不知道沈默了多久,他緩緩說道:“今天算是我人生最幸福的一天,我很滿足。佛要人悟,必要人失去,方能明悟萬物皆空的道理……我有些擔心這些會成爲事實,我不會容許這種狗屎事情的發生,所以今后我會努力地保護我身邊的幸福。”

    葉相僧合什無語。

    處理完這些事情,回到臥室里,發現胖兒子已經在蕾蕾的懷里睡熟了,大人小孩正躺在床上,俱都輕閉著眼。

    易天行蹑手蹑腳便往床上爬,卻驚醒了蕾蕾。

    蕾蕾看見是他,不由羞嗔道:“你去和葉相睡去!”

    易天行討了個沒趣,只好撓撓鼻子,從床上抱起自己的枕頭鋪蓋,忽然想到了件事情,無比慎重說道:“蕾蕾,這幾天你得向學校請假,以前養鳥我在行,現在忽然變成大胖小子,我真不知道怎麽帶,我可沒有當爸爸的經驗。”

    鄒蕾蕾愣了一愣,忽然啐了他一口。

    “難道我有當媽的經驗?”

    “你說咱們這兒子,到底是男是女?”

    “不男不女,是爲人妖也。”

    “找死。”

    “雀乃獸身,本來非人,此時卻變作人……那不是人妖,便是妖人。”

    “討打!”

    “噓,輕聲點兒。”

    “對了,現在是人形兒了,得取個人名兒吧?”

    “那是,當然得跟我一個姓,叫易小明怎麽樣?”

    “小明?易天行同學,我深刻懷疑你的審美情趣。”

    “……那咱們親一個,看看有沒有情趣……”

    在某人的無恥偷香中,刺激忙碌感傷興奮的一天終于結束了。

第四卷 傾城 第八章 初次教育

    第八章 初次教育

    正是一年秋高時,清晨時分,路上晨光熹微,高樹葉兒輕搖,空氣清新無塵。樹下的馬路上卻有兩個嘀咕不停,往歸元寺趕的可憐人。

    鄒蕾蕾懷里抱著正在睡覺的胖兒子,向旁邊的易天行埋怨道:“這麽重,你抱。”易天行苦著臉把小家夥接過來,說道:“是得減肥。”

    小兩口不過是剛滿十八歲的年青人,卻抱著孩子,提著包袱,那模樣看著格外有趣,就像是回娘家的新婚夫妻一樣。

    進了歸元寺,相熟的知客僧看見他來了,又看見他懷里抱著個胖乎乎的小孩,大感意外,湊上前來說道:“易師兄,這是哪兒揀的小孩兒?”

    “去去,你才在路邊揀小孩兒。”易天行沒好氣地應了聲。

    那知客僧嘿嘿笑了聲,用手去摸小家夥圓乎乎的下巴,一下便把小家夥兒給整醒了。小家夥轉著骨碌碌的眼珠子,發現身周是歸元寺,是自己除了省城大學最熟悉的地方,感覺安然,複又沈沈睡了下去。

    懶得和身邊圍攏過來面帶好奇的僧人們解釋,易天行一手抱著娃兒,一手拖著蕾蕾的手便往后園去,將將走到偏殿時,斌苦大師迎頭撞了上來。

    老和尚正在刷牙,一口的白沫子讓這位德高望重的僧人多了幾分可愛的生活氣息。

    他看見這三位,趕緊咽口清水漱了漱,用毛巾隨意擦了下,問道:“這孩子是誰啊?”湊上前去一看,卻感到易天行懷里這小家夥體內豐沛至極,至陽至烈的氣息,不由唬了一跳,手指抖著說道:“哎呀,難道是那位。”

    老和尚看見胖小孩兒,又驚又喜,伸手便要從易天行懷里抱過來。

    易天行正準備把孩子給他,不料胖小子悠悠醒來。胖小子看見這眼熟的老和尚,不由翻了個白臉,奶聲奶氣地說道:“老禿驢……不要。”說完這句話,便緊緊地抓住易天行的衣領子。

    易天行的臉都白了,蕾蕾非常不好意思地對斌苦大師笑了笑,這一家三口便進了后園。

    “抱進來給我瞧瞧。”

    在彙報完了小朱雀變身爲人的奇妙經曆之后,茅舍里的師傅大人嗡嗡的聲音在后園里響了起來。

    看著蕾蕾抱著孩子閑庭信步般進了茅舍,易天行不知怎的,竟有些吃醋的感覺,這茅舍,外有伏魔金剛圈護著,但沒想到自己的老婆進得,自己的兒子進得,偏偏自己這正宗徒弟卻進不得。

    氣煞人也。

    茅舍里陷入一片安靜,不知小朱雀看見自己最爲害怕的師公后,又會是怎樣的一副表情。

    易天行在外守著,斌苦大師向他使了個眼色,兩個人便去了禅房。

    “護法,再過些天,我們要南下遊曆。”

    “全國的大廟我們不是都走過了嗎?”易天行疑惑問道。

    “南方還有些大德未去拜訪。”

    “真麻煩。”

    斌苦大師微笑道:“您的身份一日沒有得到某些方面的認可,我們就只有個民間身份,所以要和各寺的師兄弟多多交流。”

    “梅嶺草舍究竟是什麽地方?”

    “俗家修行之地,源遠流長。”斌苦大師附到他耳邊輕輕說著。

    易天行從房里出來之后,臉色顯得多了幾分凝重。

    蕾蕾已經抱著孩子,在后園的湖畔等著他了。

    “師傅,這孩兒將來該怎麽辦?

    老祖宗嗡嗡的聲音又在后園里響了起來:“這小雀兒既然化爲人形,那就先學會做人吧。”

    “啊?”

    “天地人神鬼,俺們門中這些家夥,都不其中,既然難得化爲人形,當然要學會做人。”

    “做人也不見得有什麽好。”易天行腹誹道。

    “入世方能出世,它不變成人,又怎麽入世?再說了……”老祖宗尖聲道:“俺家當年也是想向人類學得一二,便是在海上漂浮十余年頭,才遇著祖師,連使筷子吃面條都學了三天……如今這雀兒命好,有你管教,如此大好機會,怎能錯過。”

    “嗯?”易天行傻了眼,“您這意思,是讓這孩子去過正常人的生活?”

    “然也。”老祖宗認真說道,茅舍里的那道袈裟卻在微微抖動,似乎在忍著笑。

    “可是它木有小JJ。”易天行愁眉苦臉道。

    “廢話,鳥什麽時候有鳥過?它現在人形還不穩定,等它再大些,再養幾年,自然會有性別。”

    “既然這胖墩兒要和我一樣在這世間打滾。”易天行恭恭敬敬說道,“那便請師傅給這孩子賜名。”

    “悟字輩下面是什麽?下面的下面是什麽?俺記不得了,若哪日你見著師公了,你請他給你孩子取名。”老祖宗說著,話語里總是似乎有些偷笑的感覺,“現在隨便叫吧。”

    “朱雀乃至尊至貴黃紅鳳凰之幼體,當然,徒兒也不知道這說法對不對,小肥鳥初涉塵世,雛音將啼……干脆叫它鳳歌怎麽樣?這名字挺帥氣。”易天行撓撓腦袋。

    鄒蕾蕾在旁邊抱著滿臉緊張的小胖子,小聲提醒道:“取這名字,會被人打的,還是換一個吧。”

    “那……唐朝那個劉禹錫作了首《烏衣巷》,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這孩子長的又圓滾滾的……叫烏衣阿肥?”

    鄒蕾蕾翻了翻白眼。

    易天行急了:“誰都知道取名字最難,想當年我取名字的時候,只想取個最簡單的一字當姓,用天幸當名,誰知道那姓李的小警察給我改成易天行,害得被人說了好多年,都說我這名太土。”

    “我爸給你取的名字,哪點兒不好?”鄒蕾蕾痛斥道。

    “我不管了,小紅鳥跟我姓易,名字……就叫易朱!就這麽定了!”

    好恐怖的名字,實在是有辱朱雀聖靈。

    蕾蕾媽懷里的小胖子正滿臉緊張聽著,聽著不負責任的老爹,取了這麽個難聽的名字,不由嘴一咧,便想哭:“易豬?……太師公公你在哪里?……快來幫我改名字吧!”

    回書店后,易天行找到神通廣大的六處,給小朱雀置辦了全套檔案。下午的時候,六處便派人把戶口本送來了。

    易天行翻開戶口一看,很滿意地發現自己名字旁邊的那欄上填著戶主二字。他轉頭對抱著枕頭耍脾氣的小家夥說道:“喂,就算對名字不滿意,將來你大了自己改成不?”

    小家夥把頭一扭,就是不理他。

    鄒蕾蕾也怒了:“你也是的,取那麽一個名字,誰能受得了?”

    易天行嘿嘿笑著裝傻充愣,把這檔子事兒糊弄了過去。

    “喂,兒子,你打算玩點兒啥?不至于想學老爹當年揀垃圾吧?”

    蕾蕾糾正道:“我覺得是女兒。”

    一聽說要安排將來生活,一直趴在床上蹶著小屁股扮幽怨的小家夥頓時來了精神,爬到床邊,奶聲奶氣說道:“爹……我……上學。”

    “嗯?”易天行略略有些吃驚,心想這小家夥怎麽對上學這麽重視?他哪里知道,小朱雀出生的時候就是在省城大學的男生宿舍里,那些天又常被他用鋁飯盒裝著帶去課堂,一出生便接觸的是校園里的氣氛,所以在小朱雀的靈識上刻下了很深的烙印,所以如今化作人形,第一個想體驗的生活,自然就是校園生活。

    鄒蕾蕾眉開眼笑:“愛學習,這是好孩子。”

    “可是我明年一年可能都要在全國各地的寺廟遊走。”易天行想到方才在歸元寺中斌苦大師和自己說的話,微微皺了皺眉,“你又要在省城大學讀書,也沒多少時間,這孩子又和別的孩子不一樣,誰來管他?”

    一直滿臉微笑在房門口看著的葉相僧終于打破了保持許久的沈靜:“南無阿彌陀佛,師兄,這孩子就交給我吧。”易天行大喜,心想有這位宅心仁厚,天性純良的轉世菩薩當保姆,那自然是差不到哪里去。

    小朱雀天生不喜歡和尚,正準備說不要,便看見了易天行凶惡的眼神,嚇得將這兩個字兒生生咽了回去。

    易天行笑著對葉相僧說道:“師兄,那這孩子就交給你了。”略沈忖了會兒,仍然有些不放心地加了一句:“只是……你別把它教迂了。”

    葉相僧微笑一合什,正準備說話,忽然間眉頭一皺道:“有高人來了。”

    易天行也是微微颌首,靜聲道:“好強的道家氣息。”轉身對鄒蕾蕾說道:“有客人來了,把這小子打扮一下。”

    蕾蕾脆脆的應了一聲,便把今天剛買的童裝往小朱雀身上套,是一件淡粉色的連衣褲,然后將小朱雀的那披肩長發也梳的滑順無比,在頂上系了一個小鬏兒,看著精神無比。

    小朱雀一身淡粉,再配上圓圓潤潤的臉蛋,加上那雙靈動有神的眼睛,看著真是可愛至極,胖胖的在這時看著也不再是缺點兒,反而透出分憨拙可愛來,看著像個小丫頭,又像個小胖子。

    蕾蕾得意地看著自己的“作品”,伸手輕輕拍了拍它粉嘟嘟的臉蛋兒。

    便在這時,小書店緊閉的房門被人敲響了。

    “請問易先生可在?”

    葉相僧走過去卸下木門,木門外站著幾個發須皆銀的老道士,道士們身上都背著長劍,墨水湖畔走的行人們看著這些打扮怪異的道士,都在指指點點。

    葉相僧將這些道士迎進門內,合什一禮。

    這些道士發現竟是看不透這和尚深淺,不由更是感覺易天行這處是深不可測,也是恭謹回了一禮。

    進得內室,易天行站起相迎,認出是武當山上的那幾位,不由呵呵一笑道:“諸位道長,許久不見了。”

    領頭的乃是武當山內門掌教真人,他呵呵一笑道:“那日在金殿處,對易先生多有得罪,還請見諒。”

    易天行笑道:“無妨無妨,那天在諸位前輩的幫助下,小的倒也練會了高台跳水,有得有失。”

    衆人相視一笑。

    易天行是想著道門將來可能是自家兒子的大助力,所以小意接待著,這些道士們今天來卻不是看他,略一寒暄,便將目光投射到床上那粉雕玉琢般的孩兒身上。

    “無量壽佛。”

    衆道士面色肅敬穆然,齊聲向床上那嬰孩兒行了一禮。

    小朱雀此時不知爲何,沒有了平時的活潑頑皮,反是面色平靜,微微颌首。

    道士們不再多言,挨著順序依次上前,每一個道士上前一禮,便從自己的道袍里取了一件事物,恭恭敬敬地放在床前。

    一柄看上去有些老舊拂塵,一個耀著非凡間光芒的金剛圈,一本書頁微微發黃的道家經書。

    最后上前的是那位修爲深厚的掌教真人。

    他先對著小朱雀行了一禮,然后贊道:“朱雀揮灑三波水,道心真假如何清,龍虎殿前三千歲,今日欣見君重臨。”

    然后鄭重其事地取出一塊粗布,恭恭敬敬放在小朱雀身前。

    一直緊張安靜坐在小朱雀旁邊的鄒蕾蕾終于忍不住好奇問道:“這是什麽?”

    武當掌教真人溫和笑道:“這是本山阖山道士織的三丈土布。”

    易天行心想他鄭重其事拿出來,肯定不簡單,問道:“有什麽奇妙?”

    “這是先天火浣布,不懼火燎。”掌教真人望著他笑咪咪說道:“易先生今后也不用再擔心赤身裸體了。”

    易天行先是一喜,后又是在心中一聲冷哼,心想當初怎麽沒見你們送來?如今知道朱雀化形爲人了,要穿衣服了,趕緊送來巴結——敢情自己這當爹的還是占了小家夥的便宜——饒是如此,他仍然是有些感激。

    道士們也不多話,複又向小朱雀行了一禮,便齊齊退出了書店。

    “這便走嗎?要不要嘬一頓再回山上?”易天行留客都顯得沒有太多誠意。

    掌教真人行了一禮道:“不便過多打擾聖靈,今后煩請易先生多加看護,敝山上下不勝感激。”

    “自己的兒子,自己當然要上心。”易天行在心里這般說著,面上仍然是恭敬說道:“道長放心……只是此事太大,還請道長……”

    “明白。”掌教真人知道他擔心什麽,“我會與秦門主說上一二,應該不會有太多人來打攪先生生活。”

    “如此便多謝了。”

    道士們飄忽而來,飄忽而走。易天行站在小書店門口,看著那些看熱鬧的人群,不由苦笑了笑,皺眉道:“希望以后不會出什麽事就好。”

    轉身進屋落門,走進內屋,從葉相僧手里接了一杯茶,一飲而盡。

    正襟危坐了幾分鍾的小朱雀終于不用再裝了,一下子滾到鄒蕾蕾的懷里,賴著不肯動,奶聲奶氣地說道:“累累。”

    “累什麽累?”易天行喝道:“成天就知道賴你媽懷里,也不動兩下,現在小,還可以說胖乎乎的可愛,將來大了怎麽辦?如果將來是個女兒身,這麽胖怎麽嫁人?”

    鄒蕾蕾抱著小朱雀白了他一眼,解釋開小家夥的頭發,重新往后梳成,扎了一根馬尾,驕傲說道:“將來大了,這長頭發,也有藝術家氣質。”忽然皺眉道:“昨天洗澡的時候就發現了,這小家夥頭發里怎麽有一絡白頭發。”

    易天行走了過來說道:“那是師傅以前植在它額頭上的冰蠶衲,天袈裟大陣里的一片。”

    他忽然想到了些什麽,著急說道:“快起來,跟爹我跑步去。”

    鄒蕾蕾疑惑問道:“怎麽了?”

    “你剛才一提藝術家我想起來了,這孩子必須馬上減肥,不然將來長大了,變成……劉歡那樣怎麽得了?”

    易天行惡狠狠說道,小朱雀委屈無比

    又過了些天,莫殺帶著滿身風塵回到了省城。

    易天行正抱著小家夥看大唐雙龍傳,見她回來了,高興說道:“辛苦了。”接著對“易朱”說道:“這是你師姐,叫姐姐。”

    小朱雀無可奈何地接受了這個稱呼,細聲細氣地喊了聲:“姐。”

    莫杉看見這小師弟也是無來由的高興,伸手抱了過來,但畢竟沒有抱過孩子,有些手忙腳亂。

    葉相僧在旁邊看著皺了皺眉,一把提過易朱兩只胖乎乎的小腳,便倒提小雞一樣把叽哇亂叫的易朱提進了內屋。

    “大師……”莫殺見著葉相動作粗魯,不由有些不忿。

    易天行倒無所謂:“嚴師出高徒,由他去整。”他知道葉相是怕莫殺身上的凶惡煞氣感染了小家夥,也不說破,轉而問道:“事情辦的怎麽樣了?”

    “沒有找到。”莫杉干淨回答道。

    “嗯?”易天行是知道這位殺手女子的本事的,聽見她說連一個人販子都沒有找到,知道事情不是那麽簡單,“怎麽回事。”

    “都死了。”殺手女子回答的干脆,易天行知道是說人販子都死了。

    “怎麽死的。”

    “火燒的。”

    “誰燒的,是五行控火還是三味離火?”易天行皺了眉頭。

    “九天玄火。”莫杉看了看里屋,她那位外表可愛的小師弟正在里面玩耍。

    易天行倒吸一口涼氣,身上有些發寒,霍然轉身進了里屋。

    “葉相,你給我收拾這個會撒謊的小王八蛋,讓他默寫三百遍心經!”

    “不要問爲什麽,如果你不想省城里多了一個會放天火的殺人魔頭,最好把他看緊點!”

    “觀自在菩薩……”小小的胖手捏著毛筆,在紙上艱澀無比地一筆一劃著,小易朱每寫一個字,便要滴一滴淚,然后旁邊的葉相僧就趕緊用武當掌教真人送來的土布給他揩一下,一道火光閃過,紙上便多了個墨字,小孩子罰默寫,看著可憐無比。

    易天行冷冷坐在小木桌的對面:“我是你爹,所以我有保護你的責任,那些想害你的人我會處理。要知道你雖然是小孩子,但有比大人還要恐怖的力量,現在你卻還沒有足夠的智慧和閱曆來判斷這種事情。也就是說,你現在還沒有資格去決定一個人的生死。”

    他歎了口氣:“其實……沒有任何人有資格決定他人的生死,包括我在內。但是,如果迫不得已出現這種情況,我願意來承擔這種罪孽,而不願意你沾染一點點血腥。之所以罰你寫心經,是要告訴你,運用自己的力量,必須要想到后果,以及這種后果是不是必須的。”

    小易朱又流了兩滴淚,葉相僧趕緊拿先天火烷布接著。

    小家夥抽泣著說:“我明白,只是那些人欺負我。”

    莫杉冷冷站在里屋的門旁,臉上一股莫名其妙的表情,心想有人要欺負自己,當然得搶先把別人殺了,這小師弟做事的方法,自己很欣賞,不知道師傅大人在這里生什麽氣。

    “對等待遇,這是我對敵人的方法。”易天行伸出一根手指,語重心長地說道:“別人打你,你便打回去,別人要殺你,你便殺回去,別人要賣你,記住了,將來再碰見這種情況了,你把他打暈,然后交給你師姐,讓你師姐把他賣到非洲做鹽水鴨去。”

    正暗自拜服于易師兄高尚德性的葉相僧一愣,心想這教育似乎也比較失敗。

    易天行最后微笑著說道:“生命這玩意兒,寶貴又脆弱,一定要慎重。”

    “迂腐!”以殺人爲業的莫杉終于忍不住小聲批判道。

    “易師兄教小孩子的太過暴戾。”大慈悲的葉相僧搖頭合什歎道。

    易天行搖頭無語,他只是不希望這孩兒過早地接觸到人世間負面的情緒,又擔心他受人欺負,一旦爲父,自然有些患得患失。

    “這件事情,誰也不準說,尤其是不要讓蕾蕾知道。”

    一只火鳥,三個老師,真不知道會教出一個什麽樣的存在來。

第四卷 傾城 第九章 大海

    第九章 大海

    “我今年多大了?”易天行蹲在小書店門口的台階上,有些恍惚問著,手里夾著根剛點燃的煙。

    穿著那身布袈裟的葉相僧蹲在他的旁邊,聽他發問,疑惑地轉過頭去:“師兄難道不知道自己多大。”

    “嗯嗯,應該滿十八了。”易天行扁扁嘴:“怎麽覺得自己的心態有點兒像八十?爲人處事也都特象一老頭,挺沒勁的。”

    “那是你壓力太大了的緣故。”

    “嗯,猛然間就多了個小家夥要養要教,確實挺有壓力。”他用力拔了一口煙,84MM的紙卷猛地燃燒到了黃紙處。

    扔下煙卷,用力踩了兩下,他往書店里走去,隨口說道:“我帶小朱雀出趟門,大概明天晚上回來,明天蕾蕾如果來了,你讓她不要著急。”說著便抱著滿臉困意的小易朱從房里出來,往省城西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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