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省城 第七十八章 小易快跑
第七十八章 小易快跑
易天行不是傻子,而龍頭香的這一段故事,他知道的清清楚楚,此時聽對方選了如此險題,不由咪起眼睛思忖了半晌,才緩緩說道:
“您是吉祥天中小公子,神通無比,隨便一飛便到了,我怎麽贏你?”
“我不是神仙,自然是不會飛的。”
“遁術?”
“我不想傷了佛道兩家和氣,既然如此,你我各憑自身修爲吧。”
“嗯,我認識貴門的一位女孩子,好象貴門擅長法器……這個……”
“既然是自身修爲,當然一應身外法寶是不能用。”
“白日里千里狂奔,只怕會驚擾世俗。”
“你我擇林間山嶺而行,自然無礙。”
“公路那是不能走了。”
“自然。”
“如果有人作弊怎麽辦?”
小公子安靜了半天忽然憋出這樣一句話來:“誰作弊是小狗。”
“……”易天行笑了,發現這個冰冷冷的小公子竟然像小女孩子一樣可愛。
“我答應你,只是勝了又如何?”
“你說呢?”小公子輕拂衣袖,走下歸元寺正殿石階。
見到易天行答應和小公子進行這場怪異賭局,斌苦大師咋然變色,心道此賭必輸。不論其余,單說上三天本來就是道家雜派,把賭約之地放在武當山上,這首先便是失了地利。
易天行心中卻另有盤算,當他聽見武當山的名字時,首先想著的便是玄武,而很自然的,便想到了四神獸中的朱雀,也就是自己那個紅鳥兒子。他到此時才意識到,原來自己的紅鳥兒子真是一個來頭大的不得了的家夥。于是對武當山的玄武也來了興致。再加上晨間于湖畔靜坐時,神思偶有一得,早已料到今日恐怕是和賭這個字逃不了干系,自然也有準備。
至于獲勝的把握,易天行雖然自負,但也知道面前這位全身黑色的小公子肯定比自己要高明不少,境界似乎也遠在自己之上。只是這位小公子頗爲好笑地提出以本身修爲比試,然后又要踏山尋路,這可合了易天行的心意,讓他禁不住想拜拜西天神佛,看是不是佛祖保佑自己,讓小公子想出了這般蠢的一個主意。
以他的變態速度,只要對方不施法術,他不相信世界上有人能比自己跑的更快,更關鍵的是,易天行從小在縣城圖書館里進行填鴨式教學,如今腦海中略一動念,便把自己當年實在閑得無事時看過的各式地圖翻了出來,一瞬間,腦中圖畫亂飛,他立刻擬定了一條最合適的道路……而且從省城至武當山八百三十公里,中間還有幾條大河。易天行不由美滋滋地想到:“爺們我可是能在水底呼吸的妖怪,你一個修行者不能用法寶,不能施法門,你怎麽跑的過我?”
斌苦大師本想勸他放棄這個賭約,但被易天行微微一笑拒絕了。他想的很簡單,這件事情如果能和吉祥天這樣解決最好,如果全靠佛宗給自己撐腰,自己借佛宗之力太多,這個人情就欠得大了,以后只怕不怎麽好還,這“山門護法”說不定還真要去爲了大和尚們拼死拼活。而在這個世界上想活的舒服一些,人情還是少欠一些爲妙。
至于輸?現在還不在他的考慮范圍之內,易天行不喜歡在勝負未分之時,便首先考慮輸的問題。更何況那柱在世俗人眼前險到極至的龍頭香,在易天行看來,也不過就是需要多加小心一點罷了。
隨著歸元寺角樓里的一聲清遠鍾聲響起,易天行跟在那位沈默的小公子身后出了寺門,身后是歸元寺衆僧的佛偈聲聲,和扮成遊客的吉祥天門人躬身行禮。
斌苦大師眼中有些疑惑之色,心里面卻是咯噔一聲,有所感應。而竹應叟是想著,小公子爲什麽要讓對方在賭約里占這麽大的便宜。
竹應叟翻了翻白眼,斌苦大師頌了聲佛,各自無語。
歸元寺之外,是省城一處熱鬧所在,有賣衣服的攤子,有拷紅薯的爐子,有四處玩耍的孩子,這個時候的街上,還有一個全身黑衣的小公子和易天行這個憊賴子。
易天行跟在小公子身后左側約四五步的樣子,斜眼偷瞧著這個人,越瞧越是覺得這位清洌男子很是眼熟,卻怎樣也想不起來自己是在何時何地見過此人。
路上人聲鼎沸,二人自然不可能施展手段,只是施施然地在人群間行走著。
易天行微微一笑,既然對方不急,那自己更不用急。修行門總講究一個玄妙,一舉一動往往便有深意,誰沈不住氣,便先落了下乘。
他如今身份已經不再是一個簡單的學生,所以也要學會一些修行門中的模樣。
出歸元寺外不遠,穿過嘈雜的市場,繞過密密麻麻的人力遊覽車,易天行隨著小公子的步伐漸漸走到大街上。此時正是初秋,陽光溫柔,天高云淡,空氣中傳來一陣陣燒枯葉的干燥氣味,二人的腳步漸漸趨于一致。
一踏一放,一前一后,似乎頗有默契。
這兩個對手,一個是無師自通天火絕技的少年,一個是修行門中最爲強大的上三天小公子,他們之間的較量,會怎樣開始呢?
如同閑庭信步一般地走著,這般走了兩個鍾頭,終于沿著省城的二環路出了市區,來到了一處比較安靜的路口。路口兩旁有鐵軌穿過,左右是些零散的民居,往前方望去,不遠處可以看到金黃一片的油菜花田。
易天行看著秋風輕輕吹拂著油菜花田金浪微紋的美麗景象,一時不由呆了,歎道:“好美。”
他身前不遠處的小公子也靜了下來,半晌后輕聲說道:“就從這里開始吧。”
“好。”易天行微微一滯,然后應了聲,仍是緩緩向前走去。
小公子喊了開始,似乎卻也並不急于前行,也隨著緩緩向前。
兩人一前一后走進了黃燦燦的油菜花田間,若是不知情的外人看到,一定以爲這兩個人是來踏青的年青學子,正十分享受著自然的美景,哪里知道一場不限賭注的賭局便是要從這里開始。
易天行側頭向小公子望了一眼,有些失望地發現仍然只能看見這人美麗的下颌,歎了口氣。
一聲歎息,卻驚起了油菜花田里飲蜜的一只五彩蝴蝶。
蝴蝶飛起。
易天行目瞪口呆地看見一身黑衣的小公子也像一只蝴蝶般飛了起來。他正想開口驚呼,卻看到小公子一振雙臂,腳尖輕輕點上一枝油菜花伸到空中的枝丫上,枝丫一顫,小公子的身體便疾疾向前飛去,其速不可言谕,直似一道輕煙,劃破金色花田上空,以肉眼難以看清的速度向著西邊掠去!
“不準飛!”這是易天行的第一個念頭。
“不是飛,是輕功!”這是易天行的第二個念頭。
“俺可能會輸!”這是易天行的第三個念頭。
少年郎體內不服輸的勁頭也起來了,他要與這修爲高深的小公子比一比自己最拿手的速度!易天行知道自己跑的快,但不知道自己究竟能跑多快,在縣城里的垃圾山上他沒有機會表現,扛著一張大床往省城里奔時又忌憚斷腿小肖的傷勢,未能盡興。
今日,讓我像阿甘一樣地跑吧!
腳尖深深踩進松軟的土壤里,易天行腳背一弓,小腿的肌肉緊束成絲,爆發力迸起,整個人便化作一枝利箭向前沖去。
他不會輕功,恃仗的便是自己非人的力量。
這一跑,聲勢駭人。金黃色的油菜花田被他橫生生地穿過。他每一腳都會深深踩入土里,然后憑著強大的反作用力向前撲去,姿式雖然極爲不美,速度卻是快逾利箭,每一腳之間的間隔往往都在二十米左右,仿佛就是吃了興奮劑的約翰遜忽然被五十條大狼狗在追,又像是一個小個子誇父追著太陽一般誇張。
金色花田此時仿佛被一個妖怪匿身其中,中間被易天行的身體生生收割出來一條道路,就像是被天人寫了一道驚心動魄的一字。
隨著咚咚的踩地之聲,易天行也踏上了前往武當山的旅程。
第二卷 省城 第七十九章 在路上
平時軟綿綿的嫩枝,此時在易天行的高速行進中抽打在臉上,已經變成了力量十足的鞭打,好在他身體比鋼鐵還要結實,這些根本不及閃躲也不願閃躲的枝丫碰到他的臉上,他能感覺到的也只是輕柔的拂過,就像是縣城里那個叫鄒蕾蕾的姑娘發梢拂過自己臉頰一般。
他的感覺輕松,這些植物卻是倒了大黴,被這個人型收割機生生撞著,枝丫與他的身體一觸,高速的碰撞中紛紛散開,變成碎屑漫天飛起。
易天行一路穿株而行,便一路抛起無數葉屑。他感受著撲在自己臉頰上的枝丫力量,看著極速前行中眼間似乎變得慢了下來的鏡頭,看著鏡頭畫面里嫩枝被自己的鼻梁還有厚臉皮撞成天女散花——他知道自己的速度絕對已經超過了悍馬,卻不知能不能追上居然會玩功夫的小公子——遠遠還能看見一個極淡的黑影在油菜花田上如煙輕舞,卻看不清細節。
這還是他的眼力才能看見,若是一般的農夫,根本看不見施展輕功的小公子身影,頂多能感覺身邊有一陣清風吹過。
易天行微閉著眼,在農田里殺伐般沖刺著,體內火元之輪緩緩運轉起來,體內真氣充沛,渾身充滿了力量,腳尖在泥地里使勁踩著,眼旁閃過有些變形的景色,嘴里不停往外吐著誤入口中的生菜葉子……狠狠念著阿甘里面的台詞:“我和珍妮又變成秤不離砣了。”
確實,他和小公子一前一后驚世駭俗地狂奔著,這時的情況,他就像是跟在小公子這杆秤后搖搖晃晃的大鐵砣子。
省城之外的菜田綿延數里,一入秋時,油菜風泛作黃色迎風輕搖,一大片大片地悅人雙眼,但這在小公子和易天行的速度來說,卻只是一會兒便過的距離。
易天行遠遠看見金黃色的油菜田便要到頭了,前面雖然仍然僻靜,卻是秋荒之地,如果在上面跑步,總會落到眼尖民衆的眼里。他正在犯愁,卻看見小公子已經變成淡淡黑點的影子在將出油菜花田之際,于空中極奇妙地一轉,輕輕揚揚地便穿了菜田,劃了一道優美的曲線,投入田外深深密林覆蓋的山中。
他暗贊一聲,心經疾運,將自己的神識微微擴散開去,狂奔著的右腳擡了起來,借著速度生生頓入泥地里。
轟的一聲響。
易天行終于借助這種蠻力做法改變了自己奔行的方向,極別扭極難看地險險擦著汙泥田地躍向了旁邊的山嶺,只是這一變向又不知折了多少花、損了多少枝。
遠處的一個正在拔著旱煙袋的農夫聽見田里傳來一聲巨響,不由疑惑地站起身來,往自家石板地吐了口痰,隨意用布鞋底蹭了兩下,背起雙手拿著煙竿便往田里走了過來。
他看著自家油菜花田里那一道長長的豁口,有些畏縮地探頭從豁口處往遠方看上去,只見這道口子直直前行,整齊無比,竟看不清楚究竟有多長,似乎是一直通向了鄰村的菜地,詭異無比。
“铛”的一聲。
這位農夫手上的煙竿落在了地上,他臉上滿是震驚和糊塗的神情,極搞笑的一陣沈默之后,他忽然狂呼道:“老婆,快喊村長過來!”
“上午我還來上過肥的,怎麽會這樣……“膽小的農夫哆嗦著嘴唇咕哝道:“見鬼了!妖精,一定是野豬妖。”他心想,能一頓啃掉這麽多油菜的家夥肯定是妖怪,還肯定是個大嘴能吃的妖怪。
正在山嶺上疾速縱躍的易天行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村民口中的野豬妖。
此時他的全副心神都用在掌握自己的奔跑姿式上。奔行的速度已經提得太快,而又單憑著蠻力,所以方向不好控制,極容易一頭撞上山間的巨石,他不得不將神識微微探出,遇著石頭了便提前一縱,只是這樣一來,先前已經漸漸清晰的小公子背影再也沒有拉近,兩個人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像一道煙和尾隨的一道雷似地拼命狂奔。
山上石多路險人少,兩個人可以盡情狂奔,沒有跑出多久,便到了一處不知名的山坳,易天行真元盈身,傾神聽著前方的聲響,漸漸聞著傳來汩汩水聲,不由好生歡喜,心想等到了大河攔道之際,看你小公子又如何過河。
一條大河突兀出現在二人面前。河水湍急,將驚濤拍石之聲傳的老遠,離岸邊往北行不過數公里路,便有一座大橋。
易天行冷眼看著前面那個身影,正準備待小公子轉向大橋而行之機,強行從河面下沖過去,搶得先機,正在想著好事之時,哪料得小公子竟是速度不減絲毫,在岸旁略一提氣,便輕輕袅袅地化爲一縷輕煙從水面上飄了過去。
易天行一面向前沖去,心里卻是驚駭異常。
他前些日子在歸元寺里爲了追回被老祖宗搶去的小朱雀時,急火攻心,也曾在湖面上踏水而過,但那不過十來米距離,哪像眼前所見這位如此驚世駭俗,竟從寬達百米的大河之面上飄了過去,雖然腳尖偶有點水,但那也是近乎于達摩祖師當年一葦渡江的神迹了。
易天行看著那身影轉眼前飄了對岸,不由將心一橫,心里罵了句髒話,便往河上沖了過去。
腳尖甫沾河水,整個人的真元已經提到了極處,兩只腳丫子就像是動畫片里的家夥一樣化成了一對腳形螺旋槳,用肉眼看不清的速度拼命打著水,憑著腳掌不停踩水所傳回來的反震力,他勉強在水面上撲騰著往前狂奔。他知道此時不能減速,一減速便會沈入水里,那樣可就慢了。
啪啪啪啪,從他身下傳來極大的擊水之聲,竟要將身周河水打石之聲也要掩了過去。
“呸!”不過數秒時間,便見干地在前,他心頭一松,哪料體內真氣一松,便一腳踏進了水里,好在離岸已近,不過是濕了濕褲子,又化爲一條黃龍向前飛去,與小公子的距離也沒有拉遠。
易天行隨著小公子在密林里穿行,體內火元漸缭,虛府中的真元命輪緩緩轉動起來,整個人的精神生理狀態都晉入到了最完美的階段,哪料得那小公子竟似也是越跑越有感覺,好像完全感覺不到累似的,越跑越快,他看著前面那個渺如輕煙的人影,不禁有些駭然,心想自己恃仗的大河攔道,如今看來起不了半分作用,莫不是今天真要輸給這個黑衣戴帽不敢見人的清洌小子?
一想到這個賭約可是沒有定賭注,那可以是一頓叉燒飯,也可以是……一條人命?
易天行的冷汗漸漸滲了出來。
好在他還有第二個優勢——那就是腦海中對于地理位置,山勢水流的熟悉程度——天才,不論進行哪方面的比賽,總會多些恃仗的。易天行有些自我安慰地想到:“就算這位小公子是修行門中的奇才,我跑不贏他,可修道之人,難道比自己這個現代社會不量産出的天才地圖記憶器更會識途嗎?”
似乎是老天爺在安慰他,他剛想到這所謂的第二優勢,前方的那個清洌身影的方向似乎真的有所差錯,易天行咪眼頂著風看著,發覺小公子似乎猶豫了一陣后,沿著山梁,往西北方向去了。
他暗自偷笑。
“這小子終于走上了俺期盼已久的錯路。”
由此間山嶺往西北去,要偏離由省城往武當山方向的直線略有十五度角左右。易天行自然不會傻到提醒自己的對手,他本來也不是這種厚道人,側身看了一眼那個失錯了方向的聲影,便悶聲悶氣地悄悄沿著自己非常清楚的直線往武當山狂奔而去。
閑話一兩句:停了這麽久,原因很悲慘,這里我就不訴苦了,諸位看這故事的兄弟姐妹,若得閑,幫我在那個調查里面投個票,我好控制一下自己的行文方式,雖然江山易改,俺這個性子確實難移.
依往日規矩,俺周末還是要休息嘀,諸君原諒則個.
一直跟著這故事的,在此一並謝過,望來日我能賺錢,您能看個完整的故事作消遣:p
第二卷 省城 第八十章 進山
日頭漸漸地沈了下去,山林里一片靜寂,只是易天行自己微微的喘息聲和身體撞破樹枝發出來的輕輕咔嚓聲。
到此時,他已經擺脫小公子單獨狂奔了一個多小時。
嗅著山林里充滿野性的氣息,感受著撲面而來力度十足的風,與大自然里最原始的植物進行著最原始的身體碰撞,他將一個“人類”所能發揮的速度施展到了極致,如果有人能夠看見他的奔跑,肯定會以爲這是山林間的豹靈,而更多的可能是:人們只會看到一陣疾風一道黃龍,然后是遍地的灰塵枝屑。
獨行至此時,易天行終于感覺到了微微的疲憊,許是這一絲的疲憊讓他的心神稍有松馳,才有了興致看看四周的景致。
一面疾奔著一面賞著平日里在省城縣城都很少見的密林濕地,過不多時便有些厭了。
此時,不知爲何,他倒忽然有些想念那個走錯了路的小公子來。
先前和小公子一前一后賽跑,雖然沒有說話,卻是遠遠看著,知道在自己的不遠處,便有他。這話聽著玄妙,卻只是每個人都害怕的孤獨症發作了吧。
山間太靜,陽光難以穿透密林打到地上,一股莫名的悲戚之感籠照其間。
易天行不敢放松速度,卻忍不住歎了口氣,只是這口氣還沒來得及歎出,便被撲面而來的山風倒灌入嘴里,反而有些氣悶。他不知道走錯了路的小公子此時已經到了何方,只知道自己走的是最直的路線,以小公子先前的速度,不可能在走錯路后,仍然能趕到自己的前面,便稍稍放心了些。
他自林間穿過,驚起林間憩鳥,聽著一陣鳥鳴,他擡頭望去,才知是歸鳥驚飛,不由一笑收拾心緒,重又提足狂奔。
他本以爲在這樣僻靜的地方,自己發力狂奔不會對世俗人的生活造成什麽影響,但他忘記了一點,那便是:中國地方雖然大,但與之相較,人是更多。
人多,那麽再僻靜的地方也不可避免留下人類活動的痕迹,更何況他機械地沿著地圖上的直線而行,更是容易碰見什麽柔弱且容易受傷害的事物。
比如:他剛才一笑之際放松了神思的前探,從而撞上的那間小破屋子。
好在破屋子里沒有人。
易天行穿屋而過的時候有些慶幸地想到,待自己面部離火將破木屑逼散后,卻赫然發現自己的落腳處,正有一只黑色的山羊可憐兮兮地望著自己。
“咩咩”
“我干!”易天行大驚失色,知道自己這一腳下去是多大的力氣,趕緊彎膝一收,極狼狽地在空中翻了個筋斗,與這只黑羊極親密地擦身而過,連滾帶爬地撞破羊舍的另一邊土牆,逃也似地往山下奔去,只留下危危欲倒的羊舍,還有一串極可憐的咩咩叫喚之聲。
……
……
撞破了一間羊舍,踩翻了數個豬圈,險些和一輛運煤的大貨車接吻,驚著幾個在池塘里摸秋泥鳅的泥孩子,踏千山,穿萬林,易天行終于有驚無險地來到了武當山腳下。
他一直沒有感受到小公子的氣息,雖然心中隱隱有些不安,但對幾何學的無比堅定仍然讓他相信小公子一定還在自己身后,只是不知道拉了有多遠。
武當山腳下是一處小鎮子,此間本來便是旅遊勝地,雖然日頭已經慢慢往西山滑去,但鎮上仍然是不少人在走動。易天行遠遠看著那片鎮宅,不由微微皺眉,但已經不能多想,眼看勝利在望,此刻正是分秒必爭之際,哪管得那多,便施展著自己的駭世速度向鎮上沖了過去。
他一邊沖著,一邊把右手伸進了自己的上衣口袋。
口袋里有幾塊錢。
他掏出一元硬幣。
就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而他作完這個動作后,人已經沖到了鎮子上,變態的速度!
他將一元硬幣輕輕扔向鎮中道路邊的一個小商鋪,然后從櫃台上拿了一瓶礦泉水。
而此時店老板正扭頭看自己老婆大人摸了一個二筒,對對糊已經聽牌了,正滿心緊張之時,感到身后有陣風呼嘯而過。他回身有些疑惑地看著店鋪門口夕陽映照著空空蕩蕩的街道,忽然發現自己的櫃台上少了一瓶礦泉水,正想喊抓賊,卻看見自家店鋪的門柱上正嵌著塊東西嗡嗡作響。
他滿心不安地湊上前一看,卻唬了一跳,原來是枚一元的硬幣不知怎麽深深嵌了進去,還在不停地顫抖著……
易天行一邊跑著一邊將滿瓶子的水灌進了肚子里,腹內一陣涼爽,好不惬意。卻在此時看見被暮色映的如朱如血群山里傳來一陣極低的嗚嗚聲,他皺眉聽著,心里的不安越來越濃了,卻不知道這份不安是從何而來。
進了武當山了。
山路艱險,石路九疊,易天行飛身在其間縱躍,聽著山里不知何處道觀傳來陣陣誦唱。
武當山的道士大概是與塵世最爲接近的出家人。這些道人時常做些齋醮之類的法事活動。自明成祖朱棣建了武當道場后,便從全國各大道教名山欽選四百名精通經典和道樂的高功道人來武當山辦道,雖然最主要的意思是削弱原本的武當山道統,卻也沾此光,使武當山道教樂聲荟萃了全國道樂精華。
“……嘎玉撞金,鳴絲吹竹,擊金鼓镗,鳴玉琅琅……”
古人作此繁彩描寫,便是形容武當山上道士音律之美妙,宛若仙國云端有天籁之音渺渺飄來。
此時暮色漸沈,易天行于山道間聽見的不是一般法事道樂,而是武當山道士每日修持的日常功課,所謂抒詠性的吟唱,便是每日清晨和黃昏誦頌經文真诰,每次詠唱時間約爲一個小時,雖然易天行聽在耳里覺得有些聒噪,卻不知道這些噪音是武當山道士們視爲最純最古的道樂本色,更是修士升仙的必由之路。
易天行雖無道心,但在山路上迎風狂奔,這些飛梁繞柱的鍾磬之聲還是緩緩傳入自己的耳里,雖不能虔誠其心,卻亦有陶淑性情之妙,漸覺一應塵世俗慮漸漸消淡,心靈漸趨空明。
便在此時,入鎮前聽到的那陣奇怪嗚嗚聲又響了起來,頓時將易天行從這種心境中驚了出來。
這陣嗚嗚聲似乎更近了些,易天行心里的不安也隨之更盛了些。
踏著山路上的青苔,易天行往老君岩飛奔而去,而那嗚嗚聲卻從另一個方向似乎也往老君岩去了。伴隨著越來越大的嗚嗚聲,他翻過滿布文人墨客留迹的崖壁,繞過那道貼著懸崖極險的坳口,便看見了那柱陰森伸向漸爲濃墨夜色里的龍頭香……
同時終于看見了那個發出嗚嗚聲的源頭,他也終于明白了自己的不安究竟是從何而來。
只見武當山的山谷里,正有一架深身成軍綠色的軍用直升飛機正緩緩向上盤旋著,正往那盛放著龍頭香的石柱飛去,而直升飛機舷邊,正冷冷站著一位黑衣黑褲,帽檐遮面的清洌少年。
正是小公子。
(回推理之神兄:是啊是啊,所以還是想讓小易和世俗人玩比較好玩些吧。回雅心兄:有點意思,有點兒意思,呵呵
第二卷 省城 第八十一章 被忽悠了
易天行在心里狂吼一聲,腳尖在崖壁上狠狠一踹,剛好踹在“谷上清風”的紅字之上,一個風字頓時被他的鐵腳跺成了碎屑,而他也借著這股巨力,整個劃爲一道勁風向龍頭香撲了過去。
可惜還是晚了。
他離龍頭香還有數百米,而直升飛機從山谷間直接飛了上來,便盤旋在龍頭香之上。
小公子輕輕飄到龍頭香石柱上,冷冷看著欄內一臉莫名之色的易天行,輕聲說道:“你輸了。”
易天行咪著眼看著他,也不知看了多久,那架軍用直升飛機也飛走了,方才微笑道:“如果你願意當小狗汪汪叫,我不介意你判我輸。”他臉上雖然笑著,但心里已經氣急敗壞,心想自己辛辛苦苦跋山涉水,你居然使詐!低頭看著自己被林間樹枝割成一塊塊布條的衣衫,他冷冷道:“小公子倒是會取巧。”
小公子似乎覺得他這身打扮有些不雅,微微側臉。有些單薄的身子站在懸空的石柱上,山風吹來,衣衫獵獵作響,他帽檐壓住的青絲掠耳而飛,夕陽最后一絲光線照在他的身上,配上這奇妙的場景,讓人産生錯覺此子直欲飛仙而去一般。
易天行暗自壓住自己怒氣,嬉笑道:“小狗公子?”
小公子嘴角微微扯動一下,似是笑了:“易護法似乎有些不服氣。”
“當然不服。”易天行可不會自動放棄申辯的機會,微笑跳到龍頭香石梁的這頭:“小公子先前過大河之后便往西北去,我還以爲閣下是不識路,如今才知道,原來是去機場搬救兵去了。”他啧啧贊歎道:“上三天果然權勢薰天,不僅在修行門中翻云覆雨,原來在這塵世里也有這麽大的權勢,居然能夠調動軍區的直升飛機。”
“在下本是一凡人,雖然修道有得,又哪里禁得住這千里奔走所消耗的真元。”小公子微微笑道:“護法本非凡人,自然不在例中。”
易天行聽他這話是暗諷自己不是人,不由哈哈笑道:“小公子莫非真願意當小狗?”
小公子微微望向西方,看著漸漸染上墨色的山頭,腳尖輕輕踩在極細的石梁之上,輕聲道:“易護法認爲在下作弊?”
“正是。”
“你我賭約里是怎麽說的?”
易天行一聽愣了下,將先前的賭約好生回憶了一番,不由傻了眼,這才知道上了這小子一個大當。
“您是吉祥天中小公子,神通無比,隨便一飛便到了,我怎麽贏你?”
“我不是神仙,自然是不會飛的。”
“遁術?”
“我不想傷了佛道兩家和氣,既然如此,你我各憑自身修爲吧。”
“嗯,我認識貴門的一位女孩子,好象貴門擅長法器……這個……”
“既然是自身修爲,當然一應身外法寶是不能用。”
“白日里千里狂奔,只怕會驚擾世俗。”
“你我擇林間山嶺而行,自然無礙。”
“公路那是不能走了。”
“自然。”
這些對話便是在歸元寺中易天行與小公子討價還價的全部記錄。
“我可有飛天遁地?”小公子站在石梁的那頭輕聲問道。
“沒有。”易天行站在石梁的這頭悶聲回道。
“我可有使用吉祥天門內法寶?”
“沒有。”
“我可有行走于公路之上?”
“沒有。”
“那我何處舞弊?”
易天行一臉苦笑,萬萬沒想到對方談賭約時給的條件,只限定了不能使用修真法寶,卻沒有說不可以使用人類的交通工具,只是當時自己頂多想著汽車,那也及不上自己的雙腿快,哪里知道上三天家大業大,居然可以用軍用直升飛機。
“怪只怪自己不夠小心吧。”
他暗自歎道,不過是幾個轉念的時間,微笑又浮上了臉頰:“小公子說的對,只是我沒有想到修行門中以天資縱橫聞名的吉祥天小公子會放棄與我這個怪物較量的機會。”
小公子似乎微有歉意,一躬身道:“此局勝之不武,易先生告諒。”不知爲何,他不再稱呼易天行爲易護法。
易天行微笑應道:“只怪自己不小心。”
小公子俏然站在石柱那頭:“其實在下以有心算先生無心,也不怪先生疏忽,便說這點龍頭香一事,先生匆匆而來,身上可有帶香?我門中與武當山道人有舊,事前我便通知此處的師叔伯將山下香火全部收了起來,易先生自然是買不到香的。”他從自己黑色中山裝里緩緩取出一根香來,插在石頭頂頭龍頭托著的香爐里。
“心想武當在天下享有盛名,怎可能你我二人擅闖此地,也沒有道人前來攔阻……”易天行笑道:“原來如此。小公子如此費心,在下輸的也算快活些。”忽然狀似無意問道:“費這多周折,不知道小公子對在下有何要求。”
他是聰明人,自然不相信對方只是爲了贏一場賭局出氣,而肯定是對自己有什麽極困難的要求。
不料小公子輕聲說道:“只求易先生能在武當山金殿內修道三日,不得外出一步。”
“就這麽簡單?”易天行眉頭一跳,心生不吉。
“就如此簡單。”小公子不動聲色。
易天行忽然冷冷道:“難道貴門不再追究我與宗思之事?”
“宗思之事,我相信易先生爲人……”
不待他說完,易天行攔道:“你見過我?又如何謾談我的爲人。”
小公子微微愣了下。
易天行又冷然道:“這三天時辰,小公子陪我不陪?若有閣下陪我聽道,那我聽上三日又是何妨?”他的頭腦本來就清楚,從小公子這奇異的要求中自然嗅到了一絲陰謀的味道,略一沈思,便明白對方是想調開自己,怕是要對歸元寺動手了。
武當山山谷懸崖邊的龍頭香上,兩個人陷入了一陣沈默。
不知過了多久,小公子歎口氣道:“既然易先生猜出我的用意,又何必不從我所請?難道閣下非要夾雜到我佛道兩家的爭斗里?”
“我猜不到什麽。”易天行搖搖頭道:“只是閣下籌措精妙,所謀必大。再加上這所有的事由,全是因爲吉祥天向歸元寺索取天袈裟之事引起,我不能不懷疑你讓我困在武當山,是爲了對歸元寺不利。”
小公子安靜了會兒后回答道:“吉祥天是正道門派,強搶法寶的事情做不出來。只是歸元寺后園那處與本門大有干系,而我不願閣下受池水之殃,所以想了這麽個取巧法子。”
他說話的聲音很誠懇,但易天行哪里敢信,微笑道:“歸元寺于我有恩,還請貴門高擡貴手才是。”
小公子亦是微笑應道:“易先生還是初涉塵世,不知世間凶險,修行門間爭斗,往往是暗流湍然,一旦迸發,卻是不留情面。就算是歸元寺的斌苦主持,莫非你以爲他真是心贊閣下佛學修爲,所以要請你任山門護法?”
易天行笑著撓撓鼻子道:“還真是拳拳之意,險些被你感動。”話鋒一轉道:“在下不過是個修行初哥,吉祥天又怎會將我看在眼里。”
小公子忽然看了他一眼,半晌后道:“只是惜你一身修爲不易,爲你謀個保全之策罷了。”
“罷罷罷。”易天行仰天長歎,忽然抿唇一笑,“和尚和道士打架,我自然不便插手,小公子請點香吧,只要這賭約你勝了,我便依你所言。”
第二卷 省城 第八十二章 用拳頭講道理
第八十二章 用拳頭講道理
小公子略有遲疑,心想這可不像易天行的性格,暗中將真元護住全身,雙指輕輕一搓,自袖間滑出一樣黑色的小事物,閃著火苗便往龍頭香爐里的短香頭飛去,此時山風正烈,卻是吹不動那火苗半分,顯見也是某種寶物。
易天行負手于后,悄悄向身下的萬丈懸崖彈出了一粒微不可見的小火星,暗自用神識遙遙控著,同時心經一運,暗誦佛宗經文,將自己體內虛府中的真火命輪強行逆轉起來。
這還是當日在小魚塘旁林中與宗思對敵之時,被昆侖火精引出自身火龍反噬而新學會的一招。
隨著他體內真火命輪的緩緩逆轉,易天行的身周光線微微有些變形,而命輪的轉動,像是形成了一個極奇異的漩渦,帶著無窮的吸力,不停地吸收著皮膚之外空氣中微弱的火元之力。
而這一切,都是暗中進行的。
易天行外表仍然一如往常,正站在龍頭香靠欄的這頭滿面笑容看著小公子。
小公子召出的黑色事物托著火苗緩緩飄著,下一刻,便要點燃香爐里的短香了。
易天行眼中寒芒一射,唇角卻露出一絲笑容,本來負在身后的右手忽然平直伸向前方,指尖挾著一絲勁氣,便與那個黑色事物建立了神識上的聯系。
“收!”隨著他的一聲叱喝,體內真火命輪逆轉之速驟然加快,吸取體外火元的力道突然上漲,而他的指尖遙遙指著的方向,更是在夜空中憑空生出一道寒意逼人的通道來,似乎這條通道里所有的火性元素,全被他的指尖吸附了過去。
嗤的一聲輕響。
山風吹拂而不動分毫的火苗,終于在這強大的噬火通道作用下熄滅了。而那個承著火苗的黑色事物也忽然變得頹然無力,輕飄飄飛回了小公子手里!
小公子霍然轉身,冷冷道:“易先生,斗智不是我的對手,莫非你想在道術上與我較量一番?”
易天行發現他有些發怒,趕緊嘿嘿笑道:“一直聽斌苦大師對小公子在道術上的天分贊歎有加,小子我半路出家,哪敢與閣下對敵。”
他此時正等著自己潛入懸崖下的星火浮起來,生怕小公子發現后出手,微微有些緊張,此時做出憊賴模樣,只爲了讓對方放松心神。下一刻,他看見自己所希望看見的場景出現,不由微微笑了一下,心底放松了起來。
見他神情,小公子微微皺眉,隱隱覺得有些不妥,一轉身,卻看見不知從何處來的一粒幽暗星火,似乎從懸崖之下飄浮了起來,已經附上了自己先前插在龍頭香爐里的短香。
便只是微微一沾!
那短香頭上忽然火光大作,刹那間極美麗的火苗綻成耀目的眩彩。
易天行看著那柱冒起青煙的香柱,平靜開口道:“這香是我點燃的,賭約是我贏了。”
夜色籠罩下的武當山,橫空伸出懸崖的一根石柱,石柱兩端站著兩個人,石柱的龍頭端首有一個香爐,香爐中一枝短香正袅袅生煙。
好一幅詭麗的畫面。
長久的沈默之后,小公子終于開口了,仍然是那種清冽致極讓人聽不出具體感覺的聲音。
“易先生果然很強。”
易天行此時臉上早已脫卻佻脫之色,滿是凝重:“小公子謬贊,天行只是一個普通學生罷了。”
“控火之術倒行逆施,強自開出一條極寒風道滅了我點香之火。又以神識控制如此微弱、甚至不能引起我注意的小火星,一心二用,卻能完美達到。”小公子似乎並未憤怒,反自幽幽道:“在修行門中,似你我這般年紀,卻有如此修爲的人,我也只知道四五個罷了。”
易天行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易兄今夜反敗爲勝,在下佩服。”
“哪里哪里。”易天行心里一陣惡寒,心想這種沒營養的對話,沒必要放到山風襲身,險絕諸地的武當山絕壁上來說吧?
小公子說道:“不知易兄贏了在下,又要贏些什麽彩頭?”
易天行微微一笑,心中對這些口頭上的承諾並不抱太多指望,但想了一會兒后仍然還是說道:“呵呵,既然小公子要給彩頭,我也就獅子大開口了。”
“請講。”
“我要你吉祥天給你一句承諾。”
“承諾何事?”
“從今往后,我不希望貴門再針對我行事,希望你我雙方和平相處。”
小公子微微側身道:“我門中可有針對你?”
易天行被山風一吹,雖不覺著冷,也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竹叔當初給我算命,后來你門下一個叫秦梓的女生又在七眼橋外把我打的吐血,最后宗思弄了個古怪銅燈想來收我,這些可算是針對?”
小公子微一欠身道:“這多事由,全只因爲閣下與歸元寺來往密切,而歸元寺與本門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糾葛,故而竹叔出手試探,至于宗思,此子年輕氣盛,私下出手,還請易兄見諒。”
易天行沒有想到這個一身黑衣的清冽男子竟如此好說話,和傳說里那位驚才絕豔的小公子完全是兩個模樣,不由心中疑窦漸生,不知所以,想了想,唇角綻出極溫和的笑容道:“公子好人,如此,今后我便不用再擔心時刻遇見貴門的高手?”
“不錯,我代吉祥天應承易兄,只要易兄不主動生事,不行惡舉,我吉祥天自然不會前來尋你麻煩。”
易天行大喜過望道:“如此多謝了。”
“易兄似乎對修行道有種排斥之感?”小公子微笑問道。
“不錯。在下只想過些世俗人的生活。”易天行漸漸感覺這位小公子有些親切可人了。
小公子道:“如此也好。”
易天行微微一笑道:“小公子,武當山夜深露重,我就……先告辭?”言語里透著一絲詢問的意思。
小公子在考慮什麽,過了會兒后方應道:“易兄要回歸元寺?”
易天行的腳尖輕輕踩在龍頭香的石柱上,知道對方期望自己回答不是。
他知道小公子和自己玩這樣一個玩笑似的賭約,爲的便是將自己留在武當山上,而不能插手吉祥天與歸元寺之間的爭斗——易天行雖然不明白,吉祥天究竟想從歸元寺處得到什麽,但他畢竟欠了斌苦大師許多人情,更何況昨夜又新認了一個老祖宗師傅——他雖然在世間逍遙存活,但心底總有些責任感,要讓他就此不理歸元寺,實在是他做不出來的事情。
在心底斟酌良久,易天行微微一笑,知道先前溫和的談話已經結束,現在自己必須做出選擇了,要不與吉祥天言歸于好,不再管歸元寺里的事情,要不便是趕回歸元寺,卻說不定要和身前這位莫測高深的小公子動手。
半晌后,他微微笑了,應道:“正是。”
這算是一個小男生在成長爲男人過程當中所做出的一種選擇吧。
“何必非要如此。”小公子歎道:“請!”
易天行知道這聲請不是請自己離開,不由歎了口氣,面色漸漸凝重起來,體內火元疾運,雙腳微微側分,微笑望著小公子道:“想不到最終還是要靠拳腳來講道理。”
小公子亦是一笑,黑色帽檐下有發絲輕輕揚起,讓易天行微一恍神:“易兄說的對,在這世上,道理都是拳腳打出來的。”
“一定要把我留在武當山嗎?”
“不錯,不過三天而已。”
“難道我的存在對于吉祥天進入歸元寺的計劃有什麽阻礙?”
“閣下似乎不大了解自己的實力究竟到了什麽程度。”小公子歎道:“似你這般的修道天才,不知會有多少門派眼紅。再者……”他忽然猶豫了一下,住口不說。
“賭約我勝了,你不應該向我出手.”
“易兄回歸元寺,便是對我吉祥天主動生事,我不得不留你在此處.”
易天行無奈地搖搖頭,旋又抖擻精神,用手拉了拉自己破爛衣服的下擺,平攤右手掌于前,遙遙指著宛若平空站在如墨夜色中的小公子。
“請。”
“請!”
話一出口,兩人的腳尖同時在石梁之上輕輕一頓,同時出掌,便在這柱燃著袅袅輕香的武當險地上動起手來。
所謂動手,也只是對掌。
一掌,二人一觸即分,像兩只迎風飄展的蝴蝶一樣,在變化莫測的氣流里翅膀輕輕一觸,便分飛而去。
便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間,易天行將自己體內火元毫無保留地向對方溫熱如玉的手掌上遞了過去。他不會因爲這位小公子長的柔弱便心生憐惜之心。他不是傻子,他知道吉祥天的小公子對于修行界來說意味著什麽。于是他毫無保留運起坐禅三味經,將自己的火元化爲數道潛流向對方攻去。
可惜卻沒有起到任何效果。
小公子的手掌上晶瑩溫潤,不知覆著一層什麽樣的事物,竟能將易天行極高溫的火元牢牢擋在掌外。
而在兩人交手的一刹那間,小公子的右手尾指一彈,數道虛無空影便挾著勁力往易天行的身上襲來。易天行強扭身體,卻難敵對方這神出鬼沒的手段,腰腹間重重挨了幾記。
好在他金剛不壞之身,這幾枚利刃一般的虛影也只是讓他本來就褴褛的衣衫變得更加可憐一些。
便只是一刹那,兩個人接觸再又分開,重新遙遙相對在龍頭香石梁的兩端。
兩個人同時發出一聲驚噫,似乎發現什麽不可思議之事。
“你的手上是什麽?”易天行問道。
小公子應道:“天蠶絲織的手套。”
他將自己的雙手放在自己臉前細細端詳著,發現自己不畏水火刀劍的手套竟然被易天行的天火烤的有些發黃了,不由有些心痛,旋又說道:“我吉祥天擅長煉器制寶,想來易兄也是聽過。只是不知易兄身上穿著何種寶衣,竟能刀槍不入?”
易天行微微一笑,知道對方還不了解自己變態的身體強度,于是頗不紳士地沒有回答,反而道:“小公子還有什麽寶貝不妨讓在下開開眼。”這話雖然是調侃,但確實也是他有些見獵心喜,不知道以煉器聞名的吉祥天小公子身上能有什麽寶貝。
一身黑衣的小公子站在夜色籠罩的武當山絕崖上,顯得更加清絕無俦,冷靜攝人。
“如此得罪了。”
一株蘭草不知如何平空而生,在小公子平攤著的手掌上緩緩浮起,迅即又往萬丈懸崖下飄去,在飄落的過程中,蘭草顔色漸枯,枝條漸萎,由青綠轉爲慘黃,仿佛在這幾息間經曆了春夏秋冬一個輪回般。
隨著這株蘭草碎成粉屑,小公子平攤著的如玉手掌上方,輕輕浮現出一道似青如玉的淡淡煙氲。
易天行瞳孔微縮,認出這是在七眼橋下府北河畔,秦梓用來制服自己的厲害玩意兒,不由深吸一口氣,右手五指微分,將體內火元化爲數道美麗紅羽從指甲底慢慢鑽了出來。
那日在七眼橋下對上秦梓施展的真蘭弦,易天行毫無應對方法,畢竟對方這法寶無形無質,卻又能捆住自己。但今時不同往日,易天行前些日子在小魚塘潛修,心經已至上品,這時全神戒備之下,再看這小公子手掌微微隔空托著的青色淡氲,也不怎麽害怕了。
不害怕,是因爲他相信自己能看清楚這法寶是從何方襲來。
易天行悶哼一聲,左手中食二指指頭上微微綻出一道小火花,旋即點在自己的眼睛上。
他不知道爲什麽自己會這樣做,雖然自己不怕火,但這樣怪誕的行爲似乎不是自己想出來,而是腦子里自己迸出來的。便在他做這個動作之前,他后腦處一根頭發怪異地疼痛起來,不由讓他心中一動,聯想到昨夜在歸元寺后園里感受到的老祖宗師父氣息……
火花在他的眼前四濺,待一應散去后,易天行只覺眼光較諸平日更爲敏銳,夜色如墨的武當山在此時的眼中,仿佛也顯出了真實的面目,各處云霧缭繞,山間青林流水相雜。
他微微凝神,看著小公子手掌的那道青色煙氲,暗運思惟法門。
像一朵火樹般燃燒在他指尖上的真火之苗,瞬間突漲,將武當山老君岩四周的夜空耀的宛若白晝一般。
龍頭香上的二人之間本來是空空蕩蕩的,但當易天行用天火燎過時,卻發出一陣陣奇異的嘶嘶之聲,似乎有什麽東西被燃著了,卻是看不到事物。
小公子手掌心的淡青色煙氲,此時顯得更加淡了。
“你能看見真蘭弦?”小公子有些意外。
易天行確實能看見,便是從自己用手指燒灼雙眼后,雖然眼睛有些酸痛,卻是清清楚楚地看見小公子掌心那團青色煙氲所含的巨大能量,還有漸漸向自己探來的淡淡煙絲,真蘭弦的厲害之處,便在于這團能量如果將敵人包圍住,便可以每一方寸之地緊貼著對方,讓對方無從發力。而易天行既然能看見真蘭弦的運行軌迹,自然不會給對方這種機會,于是一把火燒了過去,不料天火果然霸道,竟連這種有質無形的能量體也能燒灼干淨。
小公子也不待他回話,微微一笑,掌心一收,真蘭弦直接往易天行面門上飄了過來。
易天行感覺到這團青色煙氲里隱藏著的巨大能量,哪里敢造次,便想側身躲開。
哪知道他的身子在極險的石梁上剛有轉身的迹象,破空而至的真蘭弦卻忽然消失無蹤,下一刻卻又出現在小公子掌心。
易天行有些驚愕,然后發現一陣風撲入自己懷里。
卻是小公子趁他轉身,用一種極可怖的速度欺近他的懷中,在他胸口上按了一掌。
小公子身法鬼魅,進退自如,如電如風,這一刻又安靜地站在了龍頭香的香爐處。這石梁憑空伸出懸崖,下面便是深不見底的武當山山谷,他卻還在這上面疾進疾退,真是令人歎爲觀止。
這一掌實實按在易天行胸口上,若換作一般人,只怕早已飛了出去。
但易天行不是一般人,他是變態人種,也只是覺得胸口氣息微微一窒便無大礙。
小公子靜靜道:“你身上不是什麽寶衣,你是先天的金剛之身?”
易天行微笑道:“不錯,小公子何以教我?”這意思有些囂張,看你小公子拿我這不怕打的家夥怎麽辦。
話剛說完,小公子口中極快地念了一句咒語。
龍頭香石梁的上空空氣里傳來一陣紋動。易天行還來不及反應,便看見一只大劍從天而降,生生砍在自己的左肩上。
這大劍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生生在武當山的夜空里破空而出,根本讓人防無可防!
“砰!”的一聲巨響。
易天行悶哼一聲,感覺被一股巨力往下壓去,不由左腿一軟,單腿跪在了石梁之上,身子一搖晃,險些摔下萬丈深淵!
那把大劍須臾而至,須臾而沒,轉眼間消失無蹤。
易天行吃痛,憤然擡頭望著正緩緩走近自己的小公子:“砍不死我!”
小公子也不言語,右手捏了個劍決,黑色的中山裝倏地一緊。
易天行心頭一緊。
忽然感覺自己身體右后方的空中有些異常。
可這石梁太窄,叫他避無可避,于是又實實在在地被那把神出鬼沒的大劍劈中了后背。
又是一聲巨響。
易天行感覺自己體內的五腑六髒都有些搖晃了,勉強在石梁上站穩,不期下一刻,那柄大劍又奇詭無比地從下方的空氣中冒了出來,由下而上,瞄著他的胯下來了記生劈!
“我的……小白鳥哎!”
第二卷 省城 第八十三章 無恥是一種境界
第八十三章 無恥是一種境界
小公子不知使得什麽法術,竟能讓這柄大劍憑空出現。易天行根本沒有辦法提前防備,只好被動挨打,不過數十息的時間,已經在石梁上被這柄該死的大劍狠狠劈了七八下。雖然他的身體結實的狠,沒有出現什麽問題,但這種被人按在地上痛扁的感覺,實在是有些屈辱難當。
“這小子使的什麽邪門功夫?”易天行在心里哀歎道,他瞧破了真蘭弦,本有些沾沾自喜,哪料到對方竟然厲害如斯,讓自己根本沒有還手之機。
大劍又來了!
哄地一聲響,易天行整個人被劈到了石梁上,像一只可愛的考拉一樣抱著石梁不肯放手,他呸地吐出口里的灰塵,咒罵道:“你這家夥,繼續啊,反正老子不怕打。”
小公子冷冷道:“只會挨打,也不過是廢物點心罷了。”不知爲何,他這時候說話比先前要尖刻許多。
“那又如何?你也拿我沒轍。”易天行趴在石梁上不肯起身,玩起了廢兒無賴精神。
易天行身上狼狽,心底大是震驚,這位穿著黑色中山裝的小公子真是強的不像話,咒語似乎也不需要多念,這樣宛若天外飛來的大劍,竟隨手可招,若不是自己這種變態強悍的肉體,換作任何一個人,只怕也擋不住大劍幾砍之勢。
想到這點,他不禁起了一些畏懼之心,這才記起了斌苦大師常常在自己耳邊說的話:“小公子乃是修行門中的奇才。”
或許正是因爲畏懼,易天行才忘記思考,爲什麽小公子召來的大劍只會豎著劈自己,而不是想把自己劈下崖去。
“奇才?奇才是說明他懂的多,可不見得力氣大吧。”
想到這節,趴在石梁上裝死的易天行眼中寒芒一射,右手五指一彈,五道火龍便從他的指尖迸發,繞著石梁向小公子攻去,其勢猛若驚雷,讓人睹之心寒。
小公子腳尖一點,便像是一道輕煙般迅疾退回原位,右手在自己身前由上至下平平抹了一下,一道如鏡如冰的結界面便出現在他身前。
五道火龍與這結界面輕輕一觸,嘶嘶作響后,便開始咆哮著厮殺起來。
易天行雖然像考拉一樣抱著懸在半空中的石梁,模樣滑稽無比,體內卻是真火命輪不停旋轉,體內火元疾出,供養著這五頭火龍向小公子的結界發起沖擊。小公子仍然是一臉平靜,看著結界有些微微松動,似乎也並不在意。
“遁!”
小公子輕聲一喝,他的雙腳與石梁接觸的那一部分漸漸煥出青石一般的顔色,隨著這青石般的顔色往上延展,他整個人先是化作一個石像,接著便……奇異地消失在結界之后!
易天行大驚,神識正欲放出,便感覺自己身前多了一人。
好快的速度!好奇妙的石遁之術!
突兀出現的小公子靜靜看著他的雙眼,一指點出,易天行強悍的身體都來不及做出反應,小公子的食指已經輕輕點在他的眉宇之間。
易天行只感覺自己的雙眼間有一道清流迅疾注入,雖然不明白這是什麽玩意兒,但想來也不是什麽好事兒,心底不由大駭,悶哼一聲,體內火元化爲一道豔赤之流從胸腑向上彙聚,死死在自己百會穴處抵住那道清流。
可歎他與小公子之間對真元的控制差了太多。如果說小公子在修行道中對真元的控制有如以臂使手,揮灑自如,而易天行卻只是一個初涉此道的新手。在每一細微處的控制上,差別更是天壤之別。
火元之流剛穿過顱前,抵達眉宇之間,那道清流卻又不見了。
一觸即收!就如同先前小公子施展的那一招一樣,看著簡單,實則由極暴烈而轉爲極靜,其間的控制法門哪是易天行這種初哥能掌握的。
易天行如今體內真元充沛,放在當世,估計也是極少見的異類,但在作戰技巧還是大有不足,而他此時的精神還放在抵抗已經消失不見的清流上,悶哼一聲,那道清流已經倏然不見。此時他體內火元並無對敵的力量,只得化爲一道火柱從他的雙眼之間噴向天空,看著奇異無比。
眉宇之間的火柱!
就如同他的雙眼在放煙花一般!
這一道詭異的煙火照耀著整個山谷,山谷四周,似乎隱隱傳來一陣驚歎之聲,但易天行根本感覺不到這些異動,因爲下一刻,小公子冰涼的手掌已經劈到了易天行的咽喉上。
易天行喉頭一震,身子微軟,單手扶在石梁上,身形奇魅無比地一滑,右腳便向小公子的胫骨踢了下去。
但他忘了自己對敵的小公子的絕招。
那柄大劍。
如鬼魅一般突兀出現的大劍橫空出現在他身后,挾著無比可擬的霸氣向他背上劈下。此時他全副神思都放在自己眉宇間的火柱和暗自踢出的一腳,身后全無防憊,哀嚎一聲,慘慘被打在石梁上。
小公子微微一笑,趁著他被打的懵懂不堪之時,右手手掌輕輕一合,那道一直安靜停在他掌心的青色煙氲被捏的有些變形。
“慘了!”易天行只來得及發一聲感歎,便感覺到了如同在七眼橋下一樣的感覺,先前被他火元防御著的真蘭弦秘術籠罩全身。
真蘭弦力量盡吐,瞬息間將易天行渾身上下捆了個結結實實。易天行眼中異芒一閃,清清楚楚看到有一層極薄極淡的青色紗霧籠罩住自己全身。他心有不甘,想到自己的天火似乎能將真蘭弦的外探煙絲燒去,難道不能燒掉此時裹在自己身上的這層東西?心念一動,體內火輪嗚嗚急轉,一道道天火被他強橫無比地逼出體外。
本來就破爛不堪的衣衫瞬息間被燒成灰燼,武當山龍頭香石梁上,就只看見赤身裸體的易天行正在不停燃燒,金紅火苗籠罩著他的全身,將老君岩一帶照耀的無比怪異。
許是小公子交待過的關系,整個武當山靜悄悄的,各處修行的道士也沒有出來。小公子也只是安靜地看著易天行默然運著天火,而不出手阻止,似乎頗有信心。
易天行身上不知燃燒了多久,終于漸漸熄滅下來。沈默許久之后,他輕歎一聲,終于放棄:“怪了,這玩意兒耐火蠻好,小公子你應該參加消防隊才是。”
小公子這時候才輕輕籲了一口氣,輕輕拂去自己下颌的一滴汗珠,輕聲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不是能挨打,就能無敵于天下的。”
易天行有些狼狽地倒在石梁上,心里卻是寫了一個大大的服字,要知道與小公子的這番交手也不過數息間的事情,電光火石間,對方竟能連續施展近身技,趁自己忙于應付之際,悄無聲息地用真蘭弦控制住自己。
他感受著自己體外每一方寸地傳來的微微壓力,眉頭微皺,心知自己與小公子間的差距實在太大,若真個動手,無論如何也不是對方的對手。這不是修爲的差異,是技巧的差異,這位小公子能清清楚楚地判斷場間的局勢,最大限度地利用環境心理等因素,再配上自己最擅長的技能,從而達到最好的效果。
易天行苦笑道:“小公子果然厲害,出手宛如寫字畫畫一般輕松自然。”
小公子在石梁上如仙子一般緩緩走近,輕聲道:“易先生放心,雖然我有無數種殺了你的方法,但我不會那樣做,只求先生能在武當山盤桓數日。”
易天行感覺自己被他輕輕提了起來,然后回到了懸崖上欄內,不由大感沒面子,苦笑道:“小公子氣力倒是蠻大,居然提著我這笨人也不嫌重。”
小公子微微一笑。
易天行只看得見他清麗的下颌,想了想忽然又道:“你準備把我關在哪里?”
“金殿。”
易天行微笑道:“離了你的控制,這……對了,小公子能不能告訴我,你用來捆住我的法寶叫什麽名字?我和這法寶好象蠻有緣似的。”
“真蘭弦。”小公子居然沒有不耐煩的神情,只是微微側頭,似乎不大願意看易天行赤身裸體的可笑滑稽模樣。
易天行一笑歎道:“能讓小公子在武當山這等明山秀水陪我三日,倒也不錯。”
小公子微微皺眉道:“我何時說過要陪你三日?”
易天行一哂道:“我雖然不認識道家寶貝,但也能感覺到,這真蘭弦能縛住我,全靠小公子神識控制,想來如果你和真蘭弦之間離的太遠,根本沒有辦法縛住我,是這樣嗎?”
“這倒是對的。”小公子微微一笑,“只是我帶你去的金殿,最是適合關人了,我即便不在此間,想來你也逃不掉。”
易天行雙眼微咪,他此時被小公子倒提在手里,身上光溜溜的,不過自從覺會佛宗控火法門以來,他經常便和火焰打交道,于是也習慣了這種衣服被燒光后的尴尬局面,他由下自上悄悄望著小公子的面門,只是可惜小公子的上半臉頰還是被帽子遮著,看不大清楚。
“金殿?是朱元璋那家夥修的銅家夥嗎?”
“是吧。”
金殿,武當山主殿,修于正峰之上,相傳朱元璋在元末起義時,一次戰役中被敵兵追殺,慌敵中逃到武當山下,在茅舍前遇見一個道士,便苦苦哀求道士能收留自己躲藏。道士對他說:“如果我收留你,呆會兒敵人來了,將我這茅草做的道觀燒了怎麽辦?”朱元璋一聽,趕緊回答道:“如果你的道觀被燒了,將來我給你打造一個金子做的宮殿。”
就這樣,道士收留了朱元璋,讓他躲過這一次兵災,然后道觀卻最終被燒了。待朱元璋擊退陳友諒,逼死張士誠,北驅元蒙,定都南京,建立明朝之后,便召天下工匠,在武當山修了一座金殿。
雖說名義上是金殿,但畢竟不能真的全部用金子做,一來太貴,估計明朝怎麽也修不起來,二來金質太軟,用來修宮殿,只怕會成爲金豆腐渣工程。所以武當山的金殿絕大部分的材質是用的黃銅,但整個宮殿仍然是黃澄澄的,看著貴氣無比,尤其是每當雨后初霁,明亮的陽光照耀在清洗干淨后的金殿之上,反光數十里,看著蔚爲壯觀。
易天行不知道武當山的金殿里有什麽樣的凶險,只是內心深處隱隱有些擔憂。此時被小公子像提小雞一樣地提著,他不知在盤算著什麽。
最后盤算出來了一個史上最下流對戰法。
“報告教官,我要撒尿!”他忽然理直氣壯地喊了出來。
小公子一愣,似乎沒有碰見過這樣的無賴子,把他往地上狠狠一摔,冷聲道:“撒吧。”
“再次報告教官,站不起來,撒不出來。”
“撒不出來就憋著。”小公子沒好氣道。
“憋不住屙身上怎麽辦?”易天行不知爲何,此時說話更加粗俗不堪。
小公子冷聲道:“你別想耍什麽花招了,你願意弄髒自己的身子,我不介意。”他也不回頭,伸出兩根手指,拈著易天行的耳朵,便把他提了起來。說來這幅畫面確實也挺好笑,小公子生的瘦弱,此時卻用兩根手指提著一個比自己還要壯實些的青年人,還顯得十分輕松。
易天行眼睛骨碌骨碌轉了兩下,忽然說道:“那我就不憋咯。”余光里偷偷瞄著小公子的臉,身子卻扭了起來,反正這真蘭弦也只是縛住他,卻不會造成什麽傷害。
小公子感覺自己手上提著的家夥在掙扎,一轉頭,就看見一具光溜溜極難看的身體正在扭動,略有些厭惡地將易天行扔到地上,想了想,又右手五指微微一顫,掌心內的真蘭弦微微一擠。
易天行感覺身上壓力頓增,本以爲是這家夥借機懲戒自己,哪料到這股壓力左強右弱,竟似一雙看不見的手,將自己扶了起來。
“你快一些。”小公子靜靜離開數米。
“嘩啦啦啦下雨啦。”易天行一面哼著小曲,一面注意著身周的感覺。
果然,某一處的真氣包圍出現了缺口。
易天行苦笑著皺眉,心想自己這招未免也太下作了些吧?
“小溪緩緩流噢。”
安靜的武當山某處不知名山坳里響起了一陣不雅水流聲。
便在那不雅的空當,易天行極不雅地從不雅處逼出一團天火,化作一道不雅到了極致的紅鳥向自己身后的小公子攻去。
而在小公子單手生出一個鏡面擋下天火之時,易天行趁機跳轉過身來,大聲叫道:“非禮勿視!”
這一招居然管用了,小公子下意識里不肯看他的裸體,一側身。而易天行已經像只八爪章魚般撲了上去,把黑衣黑褲戴著帽子的小公子抱了個結結實實!
小公子心頭大亂,右掌微微一震,真蘭弦圓融之力頓時有些煥散之像。
他下一刻醒過神來,第一時間低頭,極巧無比地在易天行鼻尖一撞,右手化指爲劍生生戳在易天行腋窩里。
饒是易天行刀槍不入的身體,也感到一陣生痛,哀呼一聲。但他到底是金剛之身,如今抱著小公子卻是死也不肯放手了,近戰他也不是小公子的對手,但如果說起蠻力來,這世界上難道可能有人比易天行更厲害?
易天行低聲在他的耳邊威脅道:“不準動,不然我燒死你。”忽然鼻端傳來一陣幽香,不由心頭一蕩,抱的更緊了一些,他此時還是赤身裸體,抱著小公子看著實在是大不雅。
小公子氣的渾身發抖,嘴唇微張,一道奇怪的咒語念了出來。
“禱上清以化……”
易天行愕然發現懷中出現了奇怪的迹象,感到被自己如鐵雙臂緊緊縛住的小公子的臉頰竟漸漸的淡了,就像是電影里面的淡入淡出交果一樣。
這幅圖面讓他有些害怕,一是因爲不了解而恐懼,二是因爲知道小公子如果靠這種古怪的法子一旦脫離開自己的身體,那自己再也沒有取勝的機會。
他悶哼一聲,將心經五品漫遊開去,感受著身周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息正向三米外漸漸凝去,猜測這是小公子的移體術,眉間一皺,知道自己攔不住他了,趕緊雙腳腳尖一蹬,身子平平向后滑出三米。
“無恥!”
小公子的身影漸漸在不遠處彙聚起來,還沒完全顯出身形,一聲極憤怒夾雜著著羞意的清叱已經出口。
第二卷 省城 第八十四章 真石劍
第八十四章 真石劍
易天行微微咪眼,唇角綻出一絲嘲弄:“無恥?”想到這些天來的遭遇,怒氣盈胸,先前殘留的一絲窘意早就被抛回了高陽縣小池塘里。看著黑衣黑帽中漸漸化爲實體的小公子,他在心底暗自冷笑一聲,全神戒備著,並不意外地發現這厮露在帽下面的下半臉頰有些微微蒼白,想來剛才那個法術耗了不少真元。
小公子似乎被他赤身裸體一抱后異常憤怒,右手劍訣一領,武當山的夜色中山風大作,一柄大劍突兀出現在空中向易天行劈了過來。
易天行便等著這劍,他耳力敏銳,聽著破空之聲,便往左輕輕一滑。
大劍擦著他的身體砍到老君岩的石板地上。
轟隆一聲,石板被劈成了數塊。
漫天灰塵里,大劍又一次的消失。
易天行單手扶在地上,眼中寒光漸起,等待著這柄大劍的再一次出現。
“嗤!”劍風破空。
易天行向右一個打滾,躲了過去。現在不比當時在石梁上,石梁太窄,易天行縱使再靈動也沒處可躲,如今在平地上,他可不願意被這幾百斤的大劍生劈。
大劍又從他右方的夜空里平空生出,向他的腋下狠狠刺去。
易天行悶哼一聲,腳步向后挪了兩寸,右臂微張,讓大劍從自己的腋下穿空而過,等大劍穿過一半正要消失之際,他忽然合緊雙臂,將這把宛若天外而來的大劍死死夾在臂下!便在霎那之間,少年的體內起三味坐禅經疾運,將體內真火逼成一團溫度極高的火點,由胸腑沿臂肘噴湧送出,在左手的拇指上被壓成泛著朱赤色的妖異光芒……然后輕輕捺在大劍的劍刃上。
嗤的一聲輕響。
總是平空而至的大劍這一次再也沒有機會平空消失,而是由鞘至刃尖猛地一下變的白熾熱紅,噗噗輕裂之聲大作,化爲無數高溫的碎片,漸漸消失在易天行身周的黑夜里,就像是無數閃著光點的瑩火蟲在夜空中曼舞不息。
易天行歎道:“小公子竟能將真元化爲體外之劍,佩服。”
小公子聲音比這中夜山風更加寒冷:“你錯了,先前是五行控術,這才是體外之劍。”話音一落,他輕輕將手掌放在道路旁的崖壁上,然后輕輕離開。易天行瞠目結舌地發現,崖壁上被小公子手掌按住的那一塊,隨著他手掌的離開,也有一根石柱被輕輕的提了出來。
就像山崖是豆腐一樣。
小公子的手掌輕輕吸著,那道石柱滑順無比地從崖壁上被拔了出來,石柱由粗趨細,細細看著,才發現是一柄大巧無鋒的石劍。
易天行看著他潔白瑩淨的小手握著一把石劍,感受著那把劍上傳來一絲令人恐懼的感覺,不由苦笑道:“這事情好象弄大了,小姑娘習氣,葵花感覺。”
他不說這話還好,一說出口,小公子本來就冷若玄冰的氣息顯得更加寒冽。
石劍被他握在手上,看著十分的不協調,黑與白,粗砺的石劍柄和光滑纖淨的手掌,兩相映照,十分怪異,但他就這樣握著,卻又顯得很自然,好象這把劍是天生爲他做作一般。
“我最擅長劍術,請易兄指教。”
話音甫落,小公子手腕一抖,石劍化爲森森石柱向易天行刺來。
易天行一看小公子出手便知道這位乃是劍法大家,自己哪里是他對手,暗自一咬舌尖,心道:“拼了!”竟是不躲不避,右手極漂亮地一展一握,體內火元疾出,化爲一道寬約一掌,長約半丈的火刀,牢牢握在右手中,向那把石劍劈了過去。
小公子握著那把石劍就像握著雙筷子一樣輕松。
他極巧妙地一轉,石劍劍尖向著易天行的咽喉點去。
易天行能感覺到他的憤怒,甚至能感覺到對方此時是真的想殺死自己,雖然他對自己的身體強度很有信心,但也不敢和對手握在手中的劍尖相接,畢竟對方是修行門中的奇才,誰能保證他的這把不起眼石劍是什麽仙器之類。
電光火石間,易天行悶哼一聲,強自扭動身體,讓自己的左肩與對方的石劍相接。一陣巨痛從左肩傳來,余光里瞧見這柄石劍的劍尖竟插進自己的肩頭一分左右。
這還是自從被古老太爺打了一槍后,易天行的身軀第一次被外力所傷。
易天行性情與衆不同,此時怒極反笑,平常的面貌露出一絲邪邪的笑容,右手手腕一轉,掌中握的天火之刀挾著破空的滾滾熱浪向小公子劈去。
小公子不敢托大,腳尖一蹭,身體平平滑后數步,石劍宛若沒有刺出沒有傷到易天行一般,好整以暇地在劍路上等著易天行的天火一刀。
天火一刀,無形無迹,青石一劍,清雅空靈。
刀劍一交,一陣極刺耳的聲音響起,就像是有無數個藏僧正在敲著金钹一般。
“咣咣”武當山的安靜深夜被這幾聲巨響驚醒了過來。
小公子的身形清幽,來去無形,易天行身體強蠻,速度驚人,兩人之間的交手,就像是兩道輕煙在山道上你旋我轉你糾我纏一般,數息之間也不知互相遞了多少招出去。
易天行沒有什麽招數,靠的就是蠻力和狠勁。
可這匹夫之勇只逞得一時,終究還是被狼狽地打落于地,赤裸的身上東一道西一道傷口,好在傷口不深,而且迅即轉爲淺灰色,再轉爲原本的肉色,就像是渾沒有受過傷一般。
小公子側著身子對著他,手中的石劍輕輕拄在地上。
“你還想與我動手嗎?”
易天行呸了一口,真氣燎勁烘繞間,這口唾沫吐在地上嗤嗤作響,竟將地面灼的黑了一小塊地方。他此時雖然沒有什麽太過難受的傷勢,但確實感覺有些疲累,尤其是被石劍劃過之后,這久違的受傷的感覺,讓他有些隱隱害怕。
更讓他不爽的是這種挫敗感,這種面對強大的敵人無從發力的感覺。他的天火一刀威力雖然十足,但根本沒有辦法挨到小公子身體分毫,甚至連他的帽子都沒辦法打落,若用離火攻擊,威力又不足,小公子簡簡單單施出一個冰鏡便擋住了。
這種挫敗感讓他非常的不樂意。他決定用別的法子扳回一程,沈默一陣后,他看著小公子隱藏在帽子后面的大半臉寵,忽然低頭壞壞的笑了,擡起頭來臉上卻滿是驚愕震驚:“小公子,你帽子上有條蛇。”
就這樣,易天行打了半天都沒有打下來的帽子,被一聲驚呼的小公子像扔什麽樣地扔的遠遠的。
如流瀑般的黑發漸漸滑下,那張美麗異人,眉目如畫的面寵出現在易天行面前。
意識到自己上了個很幼稚的當后,小公子有些嗔怒地望向易天行,卻看見這家夥的一臉壞笑。
“秦梓姑娘,果然是你。”易天行冷冷說道。
“你早就知道了?”一直扮成男生的秦梓疏眉微蹙,感覺到一直被自己戲弄著的少年平靜面容下掩之不住的怒氣。
秦梓想到在七眼橋下,面前這個男生也是用那種……無恥的方法亂己心神,不由又羞又怒,她自小被視爲上三天不世出的天才,人人尊敬愛護,什麽時候遇見過這等無行浪子。一想著,她的眼光下意識地往易天行身下瞄去,馬上羞意微作,一個側身,冷冷道:“堂堂男子漢,居然用這種無恥的法子。”
易天行挑挑眉頭,無所謂道:“我向來信奉目的正確論,手段沒有道德評價的必要。”
“還不把衣服穿上?”秦梓可沒有易天行那麽厚臉皮,可以和一個全身赤裸的男人在野地里說話。
野鴨飛不高,就暫時別冒充白天鵝,打架如果不是別人的對手,那說話永遠比拳頭要可愛。易天行明白這個道理,深吸一口氣,強自壓抑住自己胸中怒氣,迅疾換了面上表情,摸著腦袋呵呵一笑道:“我學的這法門什麽都好,就是蠻容易形成裸奔的局面。”忽然苦笑道:“我可沒有隨身攜帶衣物的習慣。”
秦梓如蘭手指一召,不知從何處取出一身道袍,輕飄飄向易天行處飛了過去。
易天行接了過來,手忙腳亂穿好,把頭微微一偏,欣賞著面前這女子驚人的美麗,微笑道:“剛才把你抱在懷里的感覺不錯。”
“什麽不錯?”秦梓沒有反應過來。
“沒什麽,香玉滿懷……”易天行淡淡說道,下半句話卻戛然而止。
一柄大劍又憑空而至,生生把他的后一個字劈回肚里。
秦梓滿臉憤恚道:“你再說一個字,看我怎麽收拾你。”忽然覺得這句話有些像打情罵俏,便住了嘴。
易天行卻是腦中靈光一現,隱隱覺得心緒有些不妥,便想起了張翠山的兒子的故事,嚇得趕緊猛搖腦袋,便這樣兩個人站在武當山坳里陷入了沈默。
不知過了多久,易天行終于輕歎一口氣說道:“還打嗎?”
“不打了,反正打你不死。”秦梓難得的幽默了一下。
“唉,真不明白,爲什麽你們就不肯放過我這個可憐的孩子。”易天行扮委屈狀。
秦梓的帽子被脫掉,恢複女兒身打扮后,似乎性情也變得女性化一些,噗哧一笑道:“你又哪里可憐了?”
旋又冷冷道:“你還是要回歸元寺嗎?”
易天行撓頭苦惱道:“這般忽冷忽熱,以后你怎麽嫁得出去?”
秦梓的臉上忽然閃過一絲疑惑,旋又浮上一絲堅毅神情道:“我一心向道,這些兒女私情又如何能牽絆我。”
不知爲何,易天行的心里忽然覺得格外放松,似乎聽到了什麽好消息似的,安靜了會兒后應道:“爲什麽不讓我回歸元寺?”
“你怎麽知道我就是小公子?”秦梓反問道。
易天行淡淡道:“我是無賴子,卻不是傻子。若不是猜到是你,先前怎會用那種下作方法破你的真蘭弦。很多事情我能了解一點點,但有一部分我是懶怠說明白,比如你,還有些事情我是猜到了也不敢相信,或者說有些事情越不明白,我或許能過的越舒服一些。要知道,裝糊塗一向是我最擅長做的事情,在縣城里我就裝了十七年,早就養成好習慣了。”說完這句話,他望向東邊的夜空,想起了省城歸元寺里的那位師傅大人。
“果然如此,不枉我欣賞你。”秦梓淡淡道。
易天行沒有自作多情,知道她還有下文。
“我從小修行道術,從沒有哪種道術能讓我花一個月的時間,所以向來被視爲上三天中不世出的奇才。”秦梓安靜說道:“不是誇贊自己,在山中我已經無書可學,所以我向父親請命,來省城讀大學,便是想入世潛修。”
“門中查過你,知道你從小到大的所有情況。”
易天行點點頭,相信她的說話,畢竟上三天能調用軍用直升機,想來在世俗里有極大的力量。
“其實你和我一樣。天才,或許都有孤獨症吧,我相信你從小到大也曾經困惑過。但我很羨慕你,能夠很好地融入到這個社會里,就像在學校里在小縣城里,而不像我一樣仍然是孤家寡人。”秦梓微微笑道:“你很樂天,所以可以有鄒蕾蕾那樣可愛的女孩子。”
易天行微微發窘,忽然眉頭一皺道:“先前還在爭死斗活,這時候卻開始閑話家常,感覺相當不好。”
秦梓話鋒一轉:“你根本不是什麽佛宗的山門護法,你只是一個不知如何得了大機緣的幸運兒罷了。你根本不知道修行界之間的爭斗,你何必插足我們之間的事情?我想把你留在武當,一方面我承認是你的實力已經足夠威脅我的計劃,另一方面,我又何嘗不是想保全你的性命。”
“什麽計劃?”易天行安靜道:“在這個月之前,我確實只是有些特異之處的世俗人罷了。所以我也只會按照世俗社會的眼光來看這件事情,歸元寺里的僧衆待我如何,雖然其中自然也有利用我的因素,但畢竟他們幫過我不少。而你們。”他聲音頓了頓道:“吉祥天究竟想進歸元寺做什麽?強索天袈裟是借口,向我興事問罪仍然只是借口,我知道,你們想進歸元寺后園,可你們進去了又如何?”
“你隨我來。”秦梓輕聲歎息道,然后向武當山上行去。
易天行滿頭霧水地跟著她向山上行去。
遠遠可以看見金殿在夜色里微微反射著淡淡光芒,易天行隨著秦梓姑娘走入側近的一間廟宇,推開牆壁上的一個隱門,便進了一間頗爲簡潔干淨的小房間。
“請坐。”
易天行微微點頭坐下。
“吉祥天錄屬上三天,一向只講究修寶煉器,極少入世。所以你對我一直和歸元寺過不去,有些不解?”
秦梓倒了一杯水,遞給易天行。
“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易天行唇角一絲譏諷道:“比如先前你還要對我打打殺殺,這時候卻又和我促膝談心。”
秦梓微微一笑,美麗的臉龐秀光四射,易天行下意識地把雙眼望向別處。
“我做事很直接。如果能用法力將你困在武當,我會毫不猶豫地做。實話說,先前我施咒脫開……”秦梓語聲微微一頓:“你的懷抱,耗損真元太多,已經無力再次施展真蘭弦,而不能施出真蘭弦,我沒有辦法將你困在一個地方。所以我想和你講講,希望你能自動留在武當。”
易天行微微一笑:“姑娘說話夠真接,我喜歡。若能說服我留在武當,那姑娘請講。”
“你很強。”秦梓靜靜道:“這點或許你自己不清楚,但我明白,你就像是一塊璞玉,稍加雕琢,必成大器。我既然想進歸元寺后園,便不想在歸元寺里與你對敵。”
易天行摸摸鼻子,苦笑道:“謝謝你誇獎我這個手下敗將。”
秦梓又道:“可是對我爲什麽要進歸元寺后園感到好奇?”
“正是。”
“因爲我要去看一個人。”秦梓睫毛微垂,兩只手指拈著水杯送到自己的薄薄雙唇間。
“后園里的那個人?”易天行靜靜問道。
“不錯。”
“爲什麽?”易天行面上平靜,心里卻開始翻滾,心想自己的老祖宗師父至少也得幾百年沒有踏足塵世,難道還會與人結怨?
秦梓道:“你可知上三天建派以來不過六十余年?建派始祖當年掃遍天下道門,憑著俗世修士無法相抗的力量,將所有道家術派一統于門下。”
易天行聽她一說,不由想起當年那個建派始祖打遍天下無敵手的神姿。
秦梓忽然悠悠一歎道:“那還是三十年代,始祖下昆侖山,往歸元寺一探,結果重傷而歸,不數日便溘然逝去。”
易天行心中一震,對自己心中的猜想又多了幾分確認,心想自己的老祖宗師父如果真是自己所猜想的那位,打遍天下無敵手的上三天開派祖師自然會被硬生生打的吐血——打遍天下無敵手碰到打遍天上天下無敵手的家夥會是什麽樣的下場?——這怪異的對決讓他暗自偷笑,面上卻沒有表現出來,仍然是一臉平靜。
“我也是從典籍上看見這些秘辛,最開始頗爲奇怪,后來慢慢查明歸元寺后園里住著一位修爲高深之人。”秦梓冷然道:“那便是我此行欲見之人。”
易天行忽然有些厭惡:“就算你開派祖師死在對方手上,可是對方一直呆在歸元寺里,肯定是你祖師去招惹別人,技不如人,難道你們這些當后輩的就要死纏濫打?”他現在怎麽說也是歸元寺老祖宗的挂名弟子了,當然說話要偏著自家人。
“並非如此。”秦梓微微一笑道:“這不是私仇,而是公事。”
“公事?”易天行本是裝糊塗,這時候卻是真糊塗了。
“上三天開派祖師,只是昆侖派的一個小弟子,爲什麽短短數年,他就能成爲中原道門法術最爲高強之人?”秦梓輕聲說道:“我下山之前才明白,原來是有仙人下凡授他法術,所以我上三天才能在修道門中獨樹一幟,無人能抗。”
“仙人?”易天行頭中嗡的一聲。
“不錯。”秦梓苦笑道:“仙人撫我頂,多麽有浪漫色彩的傳說,可惜仙人也是講條件的。”
易天行看見她唇角的一絲苦笑,知道必有蹊跷,皺眉問道:“這條件難道和歸元寺有什麽關系?”
“佛道兩家向來交好。”秦梓道:“只是不知爲何,我上三天曆任門主都會往歸元寺一探,而每次均是重傷而回。”
“去歸元寺打架,難道這就是仙人的指示?”易天行隱約覺得捉摸到了事情的關鍵。
“人神相隔,我也不是很清楚。”秦梓面無表情,想來是不願意就此事與易天行講的太過清楚:“我只知道前兩任門主都是因爲歸元寺內的某人而死。而如今……門主是我父親。”
“于是你一定要想辦法將歸元寺里的那個人殺死?”易天行靜靜道:“人不爲己天誅地滅,既然你有這麽重要的緣由,我自然也不能說你什麽,只是覺得……”忽然譏諷一笑,在心里想道:“原來赫赫大名的上三天,也不過是仙人不方便出面時候的打手罷了。”
秦梓道:“我沒有想過能夠殺死歸元寺里的那人。”她凝重說道:“門中的小冊子上講:此人當年犯下滔天大罪,被佛道兩家鎮壓,而佛宗講究渡化,所以只肯將這大妖鎮壓在金剛伏魔圈內,而仙家認爲這大妖應該被誅,所以……”
“所以天上的神仙不好意思不看佛爺的面子,便在凡間喊些人去做這件事情。只是仙人和歸元寺里的那個人有什麽瓜葛?”易天行問道。
秦梓搖頭無語。
易天行忽然打了個呵欠,“估計你知道的也就這麽多了,其實……”
“其實什麽?”
易天行臉色有些古怪:“爲什麽你們不干脆把上三天散了去?這樣和仙人的約定也就不算數,你的父親也就不用再親探歸元寺,豈不皆大歡喜。”
“建一座城池容易,要想毀去,卻又牽涉到太多的人和事,不論是內在還是外部的原因,都不會允許上三天的門主如此作法。”秦梓靜靜道。
易天行笑道:“忽然想到了金庸寫的長樂幫,真像是要接賞善罰惡令的人們啊。”
“仙人?真有仙人嗎?”易天行有些神遊物外,“秦梓姑娘,你見過仙人沒有?”
秦梓微微搖了搖頭。
“上界的煩惱,何必讓我們這些小人物爭來殺去?秦梓姑娘,我勸你放過歸元寺一馬。”
秦梓堅定地拒絕:“事關家父生死,雖然他肯定不會贊同我的做法,但我還是要試一試。”
易天行皺眉說道:“我對歸元寺比你熟悉,你可承認?”
“不錯。”秦梓應道:“歸元寺后園,我們道家人極難進入,而易兄在后園生活了一段時間,自然比我熟悉,敢問何以教我?后園里住的那人,是什麽模樣,你可曾清楚?”
易天行低頭斟酌半晌后道:“那人很強,和你我根本不是一個層次上的存在,你最好不要動他的心思,最終還是會铩羽而歸。”
秦梓微笑道:“我不是莽夫,仙人都有所忌憚的人物,自然不是我們這些修道人能對付的。”
易天行奇道:“那你還要進后園?”
“不錯。”秦梓靜靜道:“我吉祥天最擅長法器,用了幾名弟子的性命才弄清楚,原來歸元寺后園里有一個伏魔金剛圈,這是佛家禁锢大陣。我不求敗了那人,只求通過調動伏魔金剛圈替我父親看看那人究竟有多厲害。”
“原來是個孝女。你們想進后園,就是想用方法去觸動伏魔金剛圈?”易天行微微咪眼。
秦梓微微一笑,沒有言語。
易天行曾經一頭撞上過那道淡青色的伏魔金剛圈,在陣法尚未發動的情況下,已經感受到了那股堪比天地造化的雄渾力量,如果吉祥天真能想出辦法發動伏魔金剛圈,那自己的老祖宗變態師父……能頂得住嗎?想到這節,他不由有些拿不準。
“爲什麽不和歸元寺的大師們說清楚?兩相參詳,說不定能夠解開這個謎團,知道這些事情究竟是爲什麽。”易天行爲了掩飾自己心中驚惶,轉而問道。
“這些胡教和尚怎麽可能相信我們的話,更何況我才不信斌苦老和尚不知道歸元寺后園之人的身份。”秦梓冷笑一聲,接著問道:“易兄聽完我的解釋,可否願意不再插手我門與歸元寺的爭斗。”
易天行微微一笑,明白這是要自己做答了:“七眼橋下便和姑娘說過,我最重然諾,自然要慎重一些。這樣吧,只要姑娘答應不會傷害到我的親人,我便不理會這椿事情。”
秦梓微微一笑,似乎舒了口氣。
“那我這便回省城了。”女生笑的很甜。
“一路回吧,我也想坐坐直升飛機,開開洋荦。”易天行笑的更甜。
推門而出,卻不是原來的那間道觀,而一間極富麗堂皇,極寬大氣派的殿宇。
易天行愣在原地。
秦梓微微笑道:“一門入而百門出,正是武當的移勢大陣,此處便是金殿,易兄可以多欣賞一番。”
易天行心中生出不祥的感覺,便聽見小公子冷冷說道:“易兄今日與往常不一般,身上多了絲不一樣的氣息。”
他眉頭一皺,后頸那一根毛發又開始微微痛起來。
“好強的妖氣。”秦梓歎道:“叫我如何敢信你。”
易天行正欲發難,便聽見金殿之外,一片嗡嗡然地道士禮頌聲響起:“德者道之符,誠者法之本,道無德不足爲道,法非誠不足言法……”
“景霄大雷琅書!”博聞強識的少年郎大驚失色,卻根本不及反應,便感覺身旁一座高大如山的塑像以一種不爲人察的方式輕輕顫動了起來,空氣中禮頌聲往複遁環,帶來一陣無由紋動,一股宛若天神般的氣勢將他死死壓在地板上。
他用盡全身真元,強強扭動脖頸,向塑像望去,映入眼簾的卻是頗爲猙獰的龜蛇相纏景像。
原來是真武大帝。
第二卷 省城 第八十五章 大光明
第八十五章 大光明
有這樣一尊神:混元六天傳法教主;三教祖師;三元都總管;九天遊奕使;元天上帝;蕩魔天尊……這麽多的封號,一百多個字的封號,只是用來形容他一個人。
那就是玄天真武上帝。
就是那個披發跣足、腳踏龜蛇、發祥于武當山、以掃妖除魔爲樂的真武大帝!
“本不指望你能守約,只是沒想到自己會蠢到上這麽弱智的當。”易天行冷冷望著小公子秦梓的清洌背影。
“我有惡念,卻無惡意。”秦梓幽然歎道:“今天的事情,我向你說聲抱歉。上三天傳承七十年,表面光鮮,誰知道我們的頭上懸著一柄大劍,事涉家父性命,我不得不如此。”
易天行散坐于地,手結蓮花印,勉強穩住自己心神,眼光再也不去看這女子,冷冷道:“原來所謂促膝談心,只是爲了把我誘到金殿里面來。”
秦梓幽然歎道:“這里只是殘留著真武上帝在凡間的最后一絲氣息,淳和中正,一應妖物都逃不過他的法眼。”
“你做錯了一件事情。”易天行搖著頭。
“什麽事?”
“如果把我留在武當山,是爲了你要進歸元寺后園行險。我不以爲你有這種實力,所以我在不在省城,本來就不是關鍵,不然你以爲我會和你廢話這麽久?”
“我不會說你會后悔這一類廢話。”易天行的身體已經被這金殿內的氣息壓往地面:“因爲你必定會后悔的。”
小公子並不回頭,緩緩走向殿門,忽然在殿門口處停住身形:“我的真名叫秦梓兒,多個兒字。易天行,今次事情如果有個好結果,我會來找你下象棋。”
一句話含著幾分意思,告訴易天行真名,多一個兒字,便是多添了一分親密,這里面可能含著姑娘家欺騙色狼的一絲內疚。“今次事情如果有個好結果……”一句又給易天行一點兒希望,至于下象棋一語,又不知含了多少未盡之意。
易天行像青蛙一樣狼狽趴在地上抵抗真武大帝殘留氣息的威壓,心里還在贊歎著這姑娘心思剔透玲珑,一句話竟能複雜到如斯地步,細細品著里面的意思,不由有些恍惚了,連先前對秦梓欺騙自己的怒意也減了兩分。
可毀約于前,受騙于后,少年郎心中早積起十二分的憤怒,此時縱少了兩分,亦是十足之數。
只是轉眼間,強大的威勢不停壓榨著他體內每一分寸,讓他經脈欲碎,血肉欲撕,真切感受到了死亡的氣息。
金殿內真武大帝法相莊嚴,龜蛇盤于下,渾身上下仙光四射,直徹天地。而像一只螞蟻般站在塑像前的易天行,此時卻渾身籠罩在一股極囂張的氣勢中,他的后腦某處,一根頭發鑽心般的痛,這種痛卻讓他渾身激發起了無比雄渾的力量。
傳說中能生小猴子的妖毛?
易天行震驚著,他知道這絕對不是自己的力量,而是在后園老祖宗傳給自己的法寶。
真武大帝像似乎感覺到了面前這個人類所散發出來的氣勢,一個小小的人類也敢在在自己面前挑戰自己的權威,真武大帝像如漆雙眉隱約間不可捉摸的動了一下。
便是這一動,身處場中的易天行感受到一股堪比天地的力量向自己壓了來。
易天行明明知道自己面前的只是個塑像罷了,但不知爲何,仍然能感受到那股來自遠古神獸的巨大力量,或許這一絲力量真只是真武大帝殘留在人間的一絲氣息,卻仍然是那樣的驚世駭俗,叫人無法抵擋。
省城,歸元寺內。
當易天行在后頸那一根毛發妖力的刺激下,全身散發著如神魔般的氣勢,與真武大帝殘留在人間的氣息進行著勢場上的較量時,這種貫徹天地,凜凜然的氣波,終于傳到了歸元寺內。
歸元寺后園那間茅舍內,圓滾滾的小朱雀正在穿著破爛袈裟的老僧身旁打滾消食,忽然感受到老爹的氣息,倏地一聲站了起來,兩只細細的小腳丫子支撐著它圓滾滾的身體,看著可笑無比。
“咕咕咕!”小朱雀感受到易天行的不甘,憤怒地鳴叫起來。
旁邊的老和尚輕輕用手指點著它額上的那撮銀羽,呵呵笑道:“想去嗎?那就去吧,反正都是你的老相識,俺那根毛好象也快不行了。”
話一出口,小朱雀的身體便緩緩變大起來,原本柔順無比的絨毛化作了鮮豔無比的新羽,整個身體漲大了約一倍有余。
它蹒跚走到茅舍的門口,看了看西方的天空,鳥喙微張,一聲極尖厲極憤怒的清鳴響徹寺院。
“嗚!”
隨著一聲清鳴,長大了的小朱雀振翅一飛,化爲一團紅火便高飛入天,直上九霄云外。
秦梓頭夜已經回到了省城。此時日當正午,歸元寺外的森森林木化作的陰影籠著她的全身。她換了一身衣裳,脫了那身一黑到底的行頭,卻還是冷冷地站在歸元寺門口,想到易天行此時正在武當山金殿里吃苦頭,她不由輕輕歎了口氣。
小女兒家的心思,和天分這種事情是扯不上什麽關聯,也是最捉摸不透的。
過了許久。
在歸元寺大殿之外,竹叔站在秦梓身旁,微一躬身道:“公子,一切都準備妥當,隨時可以動手。”
“再等一等。”不知爲何,秦梓心神有些不甯。
竹叔手上的竹杖頂端有一塊青黃色的竹皮,約摸有三指寬半掌長,便在此時,這塊竹皮漸漸變幻著色彩,不同層次的青色漸漸疊加,最后顯出幾行字。
秦梓眼角余光掃過,微微皺眉。
竹杖上武當山傳書。
“金殿失火,易遁。”
秦梓一驚,微微側著腦袋想了半晌,始終想不明白易天行怎麽能跑出依附著真武大帝氣息,又被武當山道人景霄大雷琅書護持的金殿。這也不能怪她,縱她如何策無遺算,可唯一知道易天行有只小朱雀的宗思如今不知去向,若她早知道易天行身邊帶著這麽一位小紅鳥,那她一定不會把禁锢少年郎的地方選在武當山上。
——朱雀真武,那是有裙帶關系嘀。
此時的秦梓兒,自然是不知道事情的原由,但如今箭已在弦,不得不發,也不理那小子趕回省城后會出現什麽問題,擡步便往歸元寺大殿內走去。
斌苦大師卻不在大殿之上。今天省政協八屆二次會議預備會召開,在水果湖旁的政協禮堂開完會后,他帶著葉相僧去了寶通禅寺用齋飯。葉相僧坐在他身旁無語,心想自己的師父雖然兼著省政協的副主席,但極少去參加這些例會,今日不知爲何,從清晨便離寺來了這里。想到如今歸元寺外的情形,葉相僧略感煩悶,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心緒不甯,斌苦大師腕間的檀香佛珠緩緩釋放著淡淡光芒,令睹者心生甯和之感。
“不知易護法現在如何了。”
“吉祥天已經入寺了,主持,我們何時回去?”
斌苦大師的淡淡白眉微微動了一下:“上三天的身后是如今這三千世界的真正權力者,小公子這數月來一直謀著要進本寺后園,佛宗如今勢微,你我如何應對?”
“弟子愚笨,請師父指點。”面相俊美的葉相僧一合什,恭謹問道。
斌苦大師輕輕拔著虎口中的念珠,輕聲道:“佛無常性。明月大江,清風山崗,朝露晚雨,一應自然而行,小公子要進后園,那便進吧。”
葉相僧一愣。
“只是進了還能出來嗎?”斌苦大師幽幽道:“天才如小公子,也不過是有些小聰明,而沒有大智慧,只看見事物一角,卻不知道事情本由。”
“易天行還一直沒有消息。”
“月藏玉兔日藏烏,自有龜蛇相盤結。”斌苦大師歎道,“不應此劫,如何修成正果?冥冥中早已注定,他這趟武當山,是一定要去。”
斌苦大師臉上的皺紋仿佛在同一時被抹去,露出難得的凜然之像:“不是所有的佛都不會發火的。”旋又微笑道:“何況易護法也快趕回來了。”
當易天行被真武大帝氣息快壓成肉干的時候,心里忽然湧起來了這樣一個疑問。前日在歸元寺后園里與老祖宗師父的一番交談,讓他略略有些了解。可是這真武大帝的氣息爲什麽對自己如此敵對?難道妖氣真的與一般力量有這麽大的差別?
他知道問題出在老祖宗給自己扎的那根毛發上面,這根毛發上的力量比他自己的力量不知要強上多少,也正是因爲這根毛發,他才在和秦梓之間的較量里多次險里逃生,也正是憑著這根毛發的力量才能勉強抵抗住真武大帝淳和雄渾的氣息。
可惜毛發無根,易天行無法回頭也可以感覺到自己腦后這根毛發已經開始漸漸變的無力,漸漸有了要被真武大帝氣息煉化的迹象。
嗤的一聲輕響。
老祖宗種在易天行腦后的那根毛發終于化爲一線青煙袅袅升到半空。
而如今與真武大帝氣息直接對抗的,已經換作了易天行體內的火元之力。
易天行體內真火命輪急轉,將自己的火元輸送至自己的四肢及胸腑間,抵抗著那份仿佛來自遠古的無孔不入的氣息侵入,只是甫一接觸,才有些悲哀地發現,自己平日里引以爲豪的豐沛火性真元,此刻卻是顯得那麽的微弱渺小,甚至連先前自己后脖頸的那根毛蘊含的力量都遠遠不如。
金殿外不知有多少道士正在齊聲吟唱著“景霄大雷琅書”,咒語陣陣,催動著真武大帝金身威勢。
金殿內真武大帝的氣息四處縱橫,充溢全殿,但殿內別處事物卻是紋絲不動,仿佛無風無痕一般,但身處其間的易天行卻是有苦自己知,那股充溢四周的力量像水壓機一般壓榨著自己的身體,而每當自己提起火性真元與之相抗時,這股氣息傳來的力量更是像洪水一般湧來,似乎自己的真元有一種奇異的味道,讓真武大帝這位龜兒子蛇孫子饞上加饞……
在小縣城的時候,易天行因爲自己妖異的體質而不停地嘗試過在尋常人人是自殺的種種舉措,比如從五樓往下跳,比如拿刀子在自己的咽喉上像割牛排一樣地割來割去,但對于真正的生死分際的感覺,他嘗試的極少,因此完全養成了不在乎生死的人生態度。所謂不在乎,其實也只是生死對于他而言已經不再是一個問題了。
在歸元寺后園被天袈裟罩在雪亭中時,他想到死亡。
此時被真武大帝殘留人間氣息壓榨著,他又嗅到了死亡的氣息。
他已經無法呼吸了,身體四周的空氣似乎都畏懼于那種力量而與他的皮膚産生了隔絕,如此一來他呼吸不到任何氧氣,漸漸感覺頭有些暈眩,四肢漸漸冰涼。
恍惚中,易天行下意識地自嘲想道:“悔啊!打不過那陰險丫頭,自己就該跑路,還妄想學張無忌和趙敏在陷井里面談什麽心……愚笨如斯!”
“出息入息時,正觀無常相。息法次弟生,展轉更相因,乃至衆緣合,起時不暫停……”
他輕輕在腦海中念頌著禅經的止觀法門,稍微感覺好受了一些,只是四肢仍然不聽使喚地被死死壓在地上,竟感覺有些扁了。
石板好涼。
啪的一聲輕響,金殿內的青石地板終于承受不住這股大力的壓榨,易天行身下的石板微微寸裂,便依著他的人形被壓進去了淺淺的一層,他整個人就像是被巨人的手掌啪的一聲打進石板里面一樣,看著怪異無比。
恍惚中,易天行似乎感覺到先前被植在自己后腦的那根妖毛煉化后並沒有消散在空氣中,而是袅袅化爲青煙,淡淡揚揚地從自己的鼻端鑽了進去。
他的腦中嗡的一聲巨響,然后便似乎聽見很多人在不停地說話。
“師父,弟子在此跪候多時。”
“這猢狲!你不在前邊去睡,卻來我這后邊作甚?”
“師父昨日壇前對衆相允,教弟子三更時候,從后門里……”
“這厮果然是個天地生成的!不然,何就打破我盤中之暗謎也?”
“顯密圓通真妙訣,惜修生命無他說。
都來總是精氣神,謹固牢藏休漏泄。
休漏泄,體中藏,汝受吾傳道自昌。
口訣記來多有益,屏除邪欲得清涼。
得清涼,光皎潔,好向丹台賞明月。
月藏玉兔日藏烏,自有龜蛇相盤結。
相盤結,性命堅,卻能火里種金蓮。
攢簇五行顛倒用,功完隨作佛和仙。”
這段秘藏在易天行的腦中響起來,本有些渾渾噩噩的他頓時醒了過來。如果換成別的人,當此危局定是想不明白這說的是何事,但他這個讀過萬卷書背過萬卷書的腦子,卻一下記起來了。
“吳承恩的段子啊……”易天行呻吟著,靈台深處似乎隱隱要抓住些什麽東西。
窗外夜色漸濃,殿內暗燭漸弱,他終于腦中嗡的一聲,身體暈了過去,神識卻進入了一種飄忽的狀態,體內每一細微處都在經受著真火粒的洗涮。
而在此時,武當山峰頂之上傳來一聲極尖厲的嘯聲,一團如赤如金的朱紅色光影飛嘯而來。
金殿外的道士們被這嘯聲所懾,身畔長劍通靈,嗡嗡作響中齊齊自己伸了出來,露出了明晃晃的劍身,像是在迎接什麽樣的貴客,顯得畏懼之極。
只可憐這位貴客沒有和被自己的老爹教過作客之道,朱紅的羽翼一展,鳥喙輕吐,一道火焰便化爲鋪天紅浪向著峰頂夜色中反著微暗金光的正殿噴去。
而似乎受了這道九天玄火的感應,正以奇怪身姿于殿內掙扎的易天行忽然雙目一睜,黑黑的雙瞳平靜異常,雙臂如疾鳥投林般向后一展,整個人的身子便用兩只腳尖踮著,而胸膛一挺,整個人反弓向著金殿宇頂,便在霎那間,一道洪流如金如玉,有如火山爆發般從他的胸上噴薄而出,如同朝日躍過地平線的那瞬間般,美豔不可方物。
這道火柱從他身上噴薄而出,直直打在金殿的屋頂,轟的一聲巨響,擊出了一個渾圓之極的創口,直直向著夜空畫去,與朱雀鳥由空而至一道九天玄火在武當山的夜空里不期而遇,迅疾散開,化爲滿天火勢將武當山峰頂罩入其中。整個金殿是用黃銅所作,此時竟也燃了起來,熊熊火焰好不駭人!
其時夜空中一輪明月,月中可有玉兔?朱雀破天而至,大放光明。
而武當的真武……
“日藏玉兔日藏烏,自有龜蛇相盤結。”
若易天行這個時候仍然醒著,一定便明白射陽山人在幾百年前說出的話,終于在今天應著景兒了。
第二卷 省城 第八十六章 跳台紀事
第八十六章 跳台紀事
北京西山,很多著名的權力人物及不著名權力人物都習慣在這里療養。
“余極不忘龍泉也,不忘龍泉,尤不忘松。”
“這是清代龔定庵《說京師翠微山》里的句子。”
“能在松下對上一局,也算雅事。”
“我是工作人員,陪老師下棋也是工作,殺人作保镖也是工作,和雅字兒可沾不上邊。”
西山麓里,有一泉,泉畔有四松,松旁有一小屋,屋內有兩個人正在下著圍棋。其中一人赫然是當今世上享有大名的國手,而與這位國手對局的,只是個打扮委瑣的年青人。這年青人面上漫不在乎,身上穿著件油汙洗之不褪的夾克,夾克的領子上還有一個晾衣服用的夾子,看模樣是這年青人收衣服時,竟忘了取下來。
好馬虎大意的人。
可就是這樣一個馬虎大意的人,此時卻是氣定神閑地望著棋盤,而盤那面的著名國手已經是冷汗漸下。
半晌后,那位著名國手推坪認輸,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笑道:“周逸文,你如今棋藝大進,我可不是對手。”
穿著夾克實用的年青人便是周逸文。他呵呵一笑道:“老師過獎。”
國手無奈笑著搖頭道:“天天陪那幾位下棋,想贏想輸都不大合適,這身棋藝倒是有些荒廢。”
周逸文擠擠眉頭笑道:“既然老師覺得下棋無趣,下次那幾個老頭子再要下棋,你不去不就成了?”
國手哈哈大笑道:“你當我是你們這幫子怪物?”袖子一拂棋坪出門而去。
便在這時,周逸文臉上的笑容忽然收斂了起來,側頭微微聽著東南某個方向,許久以后才緩緩開口道:“武當山方向有事。”
此時小屋里面一個人都沒有,也不知道他是在和誰說話。
便在下一刻,屋內一處角落里的空氣漸漸流動起來,射經此地的光線都被某種力量變的有些搖晃靈動,光線漸漸地暗了起來,形成一個人形,緩緩的,終于
看清楚了,是一個看著朴實無華,卻給人一種凝重之感的男人正盤膝坐在蒲團上打坐。
那人約摸三十歲左右,微閉著眼,感應著南方某處,半晌后輕聲說道:“好強的妖氣。”
周逸文眉頭微皺:“大師兄,武當山有真武大帝分身,何方妖孽竟敢前去滋事?”
這位大師兄應道:“我也不知,不過武當山道門前日便來過信,說今日武當山有事,提前向我們報備。”
周逸文想了想后說道:“北京城最近一直比較太平,要不然我去武當看一下?”
大師兄微微笑了,道:“如果你知道是誰在那里,估計你就不會想去了。”
周逸文一愣,旋即面上露出古怪神情,讷讷道:“不會是小師妹在那邊吧?”
大師兄笑道:“梓兒最近一直在省城里讀書,最近卻是不停有動作。希望她不要惹出什麽事情來。”
周逸文吐了吐舌頭道:“小師妹那種變態天才,就算惹什麽事也不用怕的。”
“她性情其實清朗,若不是爲了必要之事,是不會輕易出手的。只是你也明白,歸元寺后面對于本門而言意味著什麽。”大師兄歎了口氣,仰首望天:“清靜天的長老們一直催促著父親對歸元寺下手,說是上面有法旨下來。而父親自從十年前重傷而回后,似乎對事情都看的淡了,何況如今太平盛世,我們怎好胡亂行事……哼!”
他冷笑道:“仙人無憑,你我修行數十年,哪有見過?那些長老們仗著這些虛無缥缈的令旨,便要我們行這些無謂之事,實在是令人惱火。”
周逸文面色也有些黯淡:“我從來沒有去過清靜天,聽說長老們都在昆侖呆著,真不明白,爲什麽一定要我們和佛宗起沖突。”
“上三天建立的目的是什麽?”大師兄冷笑道:“從第一代祖師開始,便被迫著去歸元寺面對不可名狀的危險。幸虧父親當年心思動的快,把門下的我們分了出來,立了浩然天的牌子,跟著政府做些事情,這才能脫了清靜天長老的束縛。”
“歸元寺后面到底是什麽?”
大師兄皺皺眉:“父親一直也不肯說。你我只求守著這世道便好,不要攙到這些事情里面來。只是梓兒……我怕她,我怕她又去歸元寺。
大師兄平靜望著他說道:“你隔些時間還是去看一下,如今我執掌著浩然天,雖然阿梓是我親妹妹,但不方便輕離北京,梓兒這丫頭,什麽都好,就是勘不破一個孝字。執念會害人的。”
“明白。”周逸文點點頭。
北京東南方向又傳來微微氣息波動。
“這般強大的妖氣,究竟是誰?”浩然天中最出類拔萃的兩個高手互視一眼,眼中充滿疑惑和遇見好玩事情后的興奮。
武當山金殿的大火燒了整整一夜才停下來,金殿上的黃銅有些竟已被溶了,像冬天的冰棱子一樣垂頭喪氣地挂在殿檐邊沿,貴氣無比的金黃此時變作了黯淡無神的土黃色,一排子銅水化作的刺尖,有氣無力地訴說著這一夜自己慘被一人一鳥焚化的悲慘境遇。
金殿外的道士們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場景。先前大火起時,衆人結了劍陣,靠著景霄大雷琅書的真經威力勉強結了個結界,這才活了下來。衆人只是依著秦梓的吩咐將金殿守住,根本不知殿內關的是何等人物,此時見著天火猛烈如斯,不由都愣了,一時間也無人敢進這座快要被燒化了的金殿里瞧瞧。
不知過了多久,在金殿香火氣息濃厚的包圍中,易天行緩緩醒來。
他的眼睛微微睜開,在確認自己沒有見到牛頭兄馬面弟后,第一個念頭是:“活著的感覺真好。”然后看見了已經變得不大一樣的朱雀鳥,雖然眼前這只朱雀鳥個頭比他的鳥兒子大了不少,羽色也更加鮮紅,緣尖也漸漸突了出來,但易天行仍然一眼就認了出來,畢竟是連血帶肉的存在,那種與生俱來的氣息是變不了的。
因爲他醒來的晚,所以沒有機會看見朱雀鳥在武當山金殿里大展神威的一刻。
自然,也無法知道自己剛才天火噴薄的凜烈模樣。
現在整個金殿就像是被一個玩火的劣童玩耍了大半年一般,處處可見焦黑的火灼痕迹,但凡木制的事物都被燒的一干二淨,就連神威凜凜的真武大帝塑像,也被薰成了黑臉的廚夫……易天行強忍著身體的酸痛坐起身來,卻發現自己身上的道袍早已經被燒的一干二淨,而自己又回複了光溜溜的滑稽模樣。
“剛才是怎麽回事?”易天行輕輕摸著朱雀鳥的額頭,心中充滿疑惑,感覺自己體內真元充盈,但火輪于中卻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變化。
小朱雀或許真的長大了,竟然不大願意讓老爹摸自己額頭,而是一扭脖頸,驕傲地在金殿正中的石板地上走了幾步,嘴里咕咕咕咕叫個不停。
易天行心中一動:“朱雀、玄武,你和這里的龜蛇好象有些親戚關系?”搔頭道:“難道就因爲這樣,所以這位伏魔真君就由著你瞎來?”
他忽然想到小公子秦梓已經往省城回了,站起身來,便往殿外行去。
他擔心很多,就是不會擔心自己那位變態大妖師父的安危,書上面,這位可是怎麽都殺不死的人物,在見識過了真武大帝的厲害后,終于明白了修行中人與這些傳說中的存在,相差的不是一點半點那麽簡單,自然也就聯想到,秦梓雖然被稱爲修行道中的天才,可如果要和自己的變態老祖宗師父比起來,那叫一個仰之彌高。他只是擔心歸元寺里的小和尚們……
推開殿門,易天行並不意外地看見十幾位背負長劍的道士。這些道士們年紀有長有幼,白發銀須者有之,年青有爲者有之,只是個個身上氣息缭身,都有不低的境界,只是身上的道袍卻是焦糊一片,破破爛爛……
此時晨光熹微,輕輕照拂在易天行的臉上。金殿外的道士想不到這樣一場大火之后,還有能從金殿里活著出來,且是一個赤身裸體的少年郎,不由皺眉輕噫訝歎一片,更是齊齊戒備起來。
“諸位有禮了。”易天行眼中平靜異常。
他話一出口,這些道人齊聲道:“無量壽佛。”一位道人劍決一領,腰畔長劍倏然脫鞘而出,在峰頂外的天空畫了一道美妙的弧線,然后很奇妙地飛到易天行面前垂然懸空而立,飄飄然渺渺然,發著嗡嗡的聲音……
“請小友暫請留此地三日。”一位老道士有些不安地說道。
易天行微微一笑,知道這柄飛劍算是示威來著,若換作前日的他,此時可能會驚歎于飛劍這種仙術玩意兒的好玩,或許會口花花地和這些道士們開開辯論會,但經曆昨夜生死之劫后,他的本性已經漸漸地顯了出來。
“我忙。”
說完這兩個字,易天行腳尖在地上重重一踏,借著反作用力,騰空而起,咯嗒一聲,折下殿檐邊被燒熔后的黃銅凝成的銅枝。銅枝在手,整個人的身體剛要落地,他的腳略微前踮一步,用腳尖在殿外石板上一點,借著這下落之勢,轉化成了奇快無比的速度向道士們攻去。
不料這些道人又是齊聲一句:“無量壽佛。”便閃開一條道路,似乎是讓易天行出去。
來不及思慮,高速奔殺中的易天行眉頭一皺,身體卻已化爲一道灰龍從道人們中間讓出的空間里沖了過去。
然后戛然而止。
因爲前面是萬丈深淵。
再回身時,身后的道人們已經結了個劍陣,明劍亮晃晃地看著頗有氣勢,奈何這些道人們身上的衣衫有些破爛不堪,所以整個劍陣看上去不免有些滑稽——武當派什麽時候變成丐幫了?
“挺陰險的。”易天行手中黃銅枝一振,身前一片黃影,當當一陣碎響,不知擋住了那柄飛劍多少次攻擊。
他不會道術,只修佛法,不識以法門殺敵,但卻有物理優勢。飛劍來勢刁鑽,也鑽不過他以怪力不停舞動的黃銅枝,反正也不會覺著累,只是看著武當山的道士們劍陣已成,景霄大雷琅書又起,漸漸感覺一股壓迫感正向自己襲了過來。
不能老在這里呆著,但……身后是萬丈懸崖。
武當山的道士們自然也是這般想的,看著這赤身裸體的少年郎似乎無處可遁,滿面緊張之色也漸漸轉成德高望重的模樣。
一個老道士輕輕說道:“易先生既然能通過真武上君的考驗,自然不是妖類,您與小公子的賭約,從您踏出金殿門口起生效,只求先生再盤桓數日便好,本山定當以禮相待。”這位道士是武當隱門門主,依著吉祥天之請,要將易天行困在此處,哪料到竟生生賠了一座金殿,本就心疼,加上昨夜異象叠起,隱約間看見那只喙尖噴火的紅鳥,卻想起道門里的那位聖獸來,想到此節,這位門主對易天行的身份更是猜摸不透,言語間自然是好生客氣。
易天行自嘲一笑,心想如果自己還相信什麽賭約,那才真是可笑之事。
這時候胖乎乎的朱雀鳥也邁著小笨步從金殿里慢慢踱了出來。這些境界頗高的道士們看見這鳥,卻像是看見了祖宗一般,嚇得齊齊往后退了幾步。
易天行有些奇怪,旋即想到,朱雀神鳥可是道門聖物,這些道士如此恭敬也算正常。他看著現如今已經有小臂長短的朱雀,歎口氣,心想這位既然在人間現了蹤影,今后的麻煩事情只怕更多。
晨風襲來,易天行站在山頂閉目良久,旋即雙眼一睜,一絲胡鬧的意味在眼瞳中顯了出來,他覺得自己體內真元充盈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境界,于是決定賭一賭。
“告辭。”他微笑說道。
武當山衆道人一愣,心想劍陣已成,唯一的生門也由那道萬丈深淵封住,縱使上三天門主親至也不敢輕言能脫,這位少年似乎竟不將這劍陣放在眼里,未免也太狂妄了些。
易天行不是神仙,不是天下第一高手,自然知道自己沖不過這個森森劍陣,但他何時想過去沖?
“走吧。”他對著金殿門口正用喙尖梳理著殷紅羽毛的小紅鳥說了聲。
朱雀聽見老爹吩咐,骨碌碌的眼珠子轉了轉,竟似極輕蔑地看了衆道士一眼,便振翅一飛,向著東邊天上那輪剛剛探出頭的朝陽處飛去,留下武當山一座燒爛了的金殿和振翅起時的遍地灰塵。
見著鳥兒子飛走了,易天行微微一笑,腳尖一彈,一個反身跳水轉體一百八十度向后翻騰……123456789……數不清多少圈的超難度姿式,向著懸崖的方向跳了下去!
跳了下去!
道士們看著面前懸崖邊空空蕩蕩的石板,不由面面相觑,一會兒后終于醒過神來,沖到懸崖邊探頭望去。
只見武當山孤峰之壁,有一團黑影正急速向下墜落,而一邊往下掉落,一邊有些奇怪之極的喊叫聲傳了上來。
“嗚……嗚……嗚……好刺激啊……媽亞……!”
不知過了多久,山腳下終于傳來一聲重物落地的巨響,縱使晨光暗淡,站在懸崖邊的道士們也能清楚瞧見這一次撞擊所震出的滿谷塵土,塵云漸歇,似乎看見一個黑影站了起來,搖了搖腦袋,便往山外的道路狂奔了過去。
道士們你看我來我看你,目瞪口呆地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就這麽散了。
就在易天行離開武當山后不久,一道輕輕缈缈渾不似人類的聲音在金殿內幽然響起:“早知道是這玩火的不講理小祖宗的宿主,我這是何苦來著。”
小公子秦梓兒爲了進后園發動金剛伏魔圈,而動用武當山隱門力量,妄圖將佛宗護法易天行留在武當,這件事情在日后的修行界里成了件名人逸事,此事最終的結果是:
武當山金殿被焚,日后耗資千萬重修。
山谷中天然形成一巨坑,坑爲人形,后人傳說乃仙人降世時形成,有好事者在旁立牌,上書:“九天仙女落凡塵”又有小孩子在旁塗鴉:“臉著地了。”一時間成爲旅遊熱點,又爲武當山帶來收入若干。
第二卷 省城 第八十七章 拳拳之辛
第八十七章 拳拳之辛
“我前兩天在做什麽?”
“你在打架,不停地打架。先是和一個丫頭打,結果很華麗嘀敗了;然后和一個看不見的神仙留在人間的一個屁斗,斗了半天,糊里糊塗嘀贏了;最后是被一幫老道士圍了起來,你很彪悍嘀逃了。”
“爲什麽我要打架?”
“因爲別人要把你關在武當山當小牛鼻子。”
“那爲什麽關我?”
“因爲你很強,確實很強,對方怕你留在省城歸元寺對他們的計劃有太大的影響。”
“這樣說自己會不會顯得太自戀了一些……那對方的計劃是什麽?”
“嗯……據說是想殺進歸元寺后園去對付你的師父大人。”
“嗯……你說對方想干這件逆天的大事,是不是有些找死的嫌疑?”
“嗯……我也這麽認爲的……但,你認爲秦梓兒智商像古倫木一樣嗎?”
“她如果是古倫木,我就是歐巴!”
“那看樣子,她真有把握進歸元寺后園逆天。”
“難道就是那個伏魔金剛圈?雖然很厲害,比長城拐彎還要結實,但想不明白能對那猴子有什麽用。”
“猴子是你師父,尊重些。”
“別,我還是當不知道這事兒的好,免得嚇得自己尿床,將來師傅事弟子服其勞,萬一要我去找佛祖翻翻舊帳,我還活不活了。”
“無恥的易啊。”
“偉大,光榮,正確的易啊。”
“既然你怕事,干嘛還往省城跑?”
“這個……萬一師傅真出了點兒啥事,我往后一靠也就沒山了。”
“你準備咋辦?”
“繼續打架呗,這事兒我雖然不擅長,但知道也就是個熟練工種,秦梓兒這兩天把我練的差不多了,正好試試。”
“可你是個頂討厭打架的人啊。”
沈默良久。
“可能我還是比較喜歡歸元寺的那些和尚,而且你知道我喜歡看西遊記的。”
肥紅鳥在天上飛,苦小易在地上跑,由武當往省城去的路在他眼里雖不算遠,但路上寂寞卻是難擋,于是乎開始自己和自己進行思辯對話交流答疑座談會,便在這般極沒有營養的自言自語中,奔跑著的小易奔跑回了省城。
進了市區,降了速度,攔了個計程車,坐到歸元寺大門口,才發現自己身上沒有錢——在武當山山谷外邊搶劫的道袍里面一張鈔票也沒有。
“很失敗的發現。”
易天行微微笑著,看樣子像極了個善仁可愛的小道僮:“司機大哥,忘帶錢,就當是您施舍的香火錢吧。”說完這句話,便丟下目瞪口呆、不及醒神索要車錢的計程車司機向歸元寺門口走去。離歸元寺大門十米左右,他發現了極大的異常,寺院的豎匾之下泾渭分明地站著兩隊人。
不是修行者,是官兵,也就是現在人們說的國家暴力機關。
一隊是軍人,滿面肅然;一隊是特警,滿臉煞氣。
易天行腦中微微一轉,便明白是怎麽回事。秦梓與自己賽跑時既然能調用軍用飛機,那麽上三天一定與軍方有很深的聯系,而斌苦大師極輕松地便把自己從公安局里撈了出來,看樣子與省城的警方關系也是不錯。只是看如今雙方連世俗力量都動用了,真不知道里面已經打成什麽樣子。
他心急如焚,也顧不得那多,腳尖一點地面,便在兩隊士兵警察未及反應之前,化爲一道挾著灰塵的人影沖進了歸元寺里。
這兩隊人馬顯然已經被特意招呼過,遇見這種莽撞人也不吃驚,也沒有動手。領頭一位中尉和一個警長還互視一眼。警長走上前去,給那名中尉點了根煙,小意問道:“兄弟,今兒咱們這任務可有些奇怪。只準和尚道士進去,不準遊客進去,里面有啥事兒?”
中尉皺皺眉:“不大清楚,可能是有什麽重要人物進歸元寺數羅漢?”
警長彈彈煙灰,忽然說道:“那剛才那人進去,我們還沒有問他姓名。”
“不怕。”中尉寬慰他道:“看清楚了,那是個小道士。”
“那就成。”警長目的達成,笑的格外輕松,“先前說好的,和尚歸我查,道士歸你查,這就沒我什麽事兒了。”
出乎“換裝道士”易天行意料,歸元寺里很安靜。
甚至還能聽到如往常一樣的佛谒之聲。
來到后園,湖上的荷葉仍然略顯頹敗,湖心亭依然六角窄檐,只是原本清靜無比的茅舍四周正遠遠站著數位高手。
真正的高手。
隔著老遠,易天行都能察覺到這些修士身上澎湃的氣息威勢。
而易天行剛認幾天的變態師父,那位在歸元寺里住了幾百年的老祖宗,卻是安靜地呆在茅舍里,沒有出聲,更沒有什麽反應。
一身淡藍衫子的秦梓背負雙手,隔著一大片湖面看著茅舍的方向。
一直拱衛在茅舍之外的那道伏魔金剛圈在往常的白晝里是隱形不見,而此刻,卻在吉祥天高手們的功力輕觸下,顯出淡淡青色來。
而在整個歸元寺后園上空,則是一個更大的視聽結界,顯然是爲了防止此間的異動驚嚇到省城普通的百姓。
“你是聰明人,應該知道歸元寺的僧人不攔著你是爲什麽。”易天行走到秦梓的身后。
沒有歸元寺的僧人出來,整個后園竟成了吉祥天的天下。
秦梓也不回頭,輕聲道:“看過蘇三起解嗎?洪桐縣里,是沒有好人的。”
“那你還執意進此后園?”
“在這個世上,總有些事情是我們必須做的。”秦梓的側臉讓易天行感覺到一種甯折不屈的堅毅。他原本無比憤恨,但此時再看這小女子明知道自己即將面對的是一個恐怖的存在,卻仍然堅持做著,這份堅持背后的孝心讓易天行隱隱有些感動,如今這世道,缇萦救父的事情確實不多見。
但只是感動罷了。
“你知道爲什麽你先前對付我,我不怎麽生氣嗎?”易天行將自己的道袍寬袖撕去一角,露出自己平平常常的一個拳頭來。
“因爲打小我就死不了,也受不了傷,沒有生死之懼,沒有傷痛之懼,所以一般對世人而言的傷害,我自己並不覺得是一種傷害,即便你在石梁之上對我痛下殺手,我也並不覺得如何,因爲我知道你殺不死我,最多只能嚇嚇我。”他翹起唇角一笑,“對于一個漂亮姑娘,她嚇嚇我不是什麽很難以忍受的事情。直到你又騙我,我才開始有些憤怒。我是妖怪吧?妖怪的情緒總是來的有些緩慢,或許這叫做遲鈍?”
“抱歉。”秦梓兒肩頭微動,卻沒有轉過身來。
“但你不該堅持進歸元寺鬧事,這事情你占不得一絲道理。”易天行搖搖手指頭,旋又將手指合攏,緊緊握住,顯出指節上的蒼白色來。
“事涉家父,請多見諒。”似乎是懼怕易天行擾了吉祥天門中高手觸動金剛伏魔圈的氣勢,秦梓兒語意軟弱。
“那你就能借著強索天袈裟,故意與佛宗結釁?我打賭,你門中長輩一定不知道你在做些什麽。”易天行帶著一絲憐憫看著他。
“在武當山上,你也說過,你向來信奉目的正確論,手段沒有道德評價的必要。”
“目的正確,確實沒有評價手段的必要。但現在的問題是,你的手段讓我很不高興,最關鍵的是,你的目的和我的目的有根本的沖突。”
秦梓兒霍然轉身,“那你有父親嗎?你知道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父親因爲一個很荒唐的理由便要永遠離開你時,那種難受的感覺嗎?”
“我沒爹沒媽。”易天行靜靜應道,忽然聲音漸漸大了起來:“但我有家教!”
秦梓兒氣的渾身發抖。
然后她看見迎面而來,竟比子彈的速度也差不了多少的一只拳頭,拳頭上淡淡佛光微耀。
秦梓兒長睫微擡,潔瑩如玉的雙手一合,在胸前結了個紫微訣:小指從無名指背過,中指勾定.大指掐無名指第三節,中指掐掌心橫紋,便這般輕輕沓沓地擋著了。
一聲悶響。
一個人影飛了起來。
秦梓兒飄然落地,才發現自己的紫微決根本沒有起到效果,等于胸口生生受了一記重擊。
“不是大手印!”秦梓兒淡麗的唇角溢出一絲鮮血,詫異莫名。
易天行向自己的拳頭上吹口氣,咧嘴笑道:“蠻力而已。”
他不是傻子,經曆武當之敗,他怎麽會想到和這位道術精湛的小公子比拼什麽修行法門?以己之長,攻敵之短,而小易同學最強悍的,不正是那身蠻力嗎?自然他要選擇物理攻擊,而非法術了。至于先前拳頭上的佛光則完全是個幌子,在歸元寺那夜纏著葉相僧,也就會了個大手印的皮毛,沒想到果然起了作用。
而另一邊,吉祥天的高手們神色凝重地小心操持著伏魔金剛圈,淡青色的光芒在一瞬之間變濃了不少,而金剛圈的威力也開始漸漸顯現了出來,那四位將手掌輕輕抵著金剛圈的高手們面上皺紋齊顯,而在身后督戰的竹叔則是不安地側著腦袋,監視著小茅屋里的動向,似乎根本不在意秦梓兒受傷之事。
易天行深吸一口氣,向前沖去,在沖的過程中,他垂在身畔的左手拇食二指搭了個意橋,右手先平伸爲掌,迅疾合攏爲拳,一拳向著秦梓兒擊去。
秦梓兒眉頭一皺,身子向左一飄,右手領了個劍決,那柄易天行已經眼熟到厭惡的大劍又憑空出現,砍在了自己的身上。
“不是被我熔了嗎?怎麽又出來了?”易天行只來得及想這麽一句,便被大劍橫生生砍在肩上,微微吃痛,重重倒地。
便是這電火光石間的較量,他那記以施甘露手印運出來的拳頭,便擊在了空中。
擊在了空中,並不等于擊空。
易天行算計的便是如此,身子還在斜斜倒下之際,體內坐禅三味經疾運,將體內真火沿著手臂盡數逼了出去,那記拳頭,那記擊空了的拳頭,卻成了一只火拳。
天火離體而去,竟在心經的微妙控制下保持著拳頭的模樣,赤紅苗苗,猙獰的火拳破空而出,生生擊在淡青色的金剛伏魔圈上。
一聲巨響從那一處傳了開來,被籠罩著歸元寺后園的結界一阻,聲浪又傳回園中,此起彼伏,缭缭不絕。
天火與那道淡青色光圈一觸,便迅即渙散開來,而那道青色光圈卻顯得異常明亮了,那四位吉祥天高手受了反震,不約而同的,齊齊吐了一口鮮血出來,噴在那道青色光圈上,竟是沒有滲進去,反是鮮紅映著濃青,更顯凶怖!
秦梓兒寒聲道:“好莽撞的少年,你可知道這個陣勢有多凶險?即便你出了真武大殿,脫了妖人的身份,我依照賭約不尋你麻煩,請你也遵守你的承諾。”
“你要我死我都沒生氣,你氣什麽?”易天行冷笑道: “我勸你還是罷手,據我所知,里面那人,不是一個伏魔金剛圈就能困住他的。”說來也是,老祖宗可以傳聲入耳,可以隔空攝雀,還能把天袈裟和自己的天火一古腦就收了,哪里見他有半點被金剛圈困住的模樣?
“是嗎?”秦梓不爲所動,反手捏了個劍訣。
而那四位高手也忍住傷勢,將自己的右掌輕輕搭上了金剛伏魔圈,這四人所處的方位也很奇特,與秦梓所在的陣眼恰恰形成了一道極完美的弧形。秦梓劍訣一捏,便只覺天地間的真元便被那四位高手齊齊吸攏過來,然后彙聚到秦梓的身上。
“斬!”
秦梓一聲清喝,歸元寺后園上空突兀出現一道閃電,直直劈在伏魔金剛圈上。
沒有出現易天行意料中的巨響,反而淡青色的伏魔金剛圈緩緩運轉起來。
“糟糕了。”正在歸元寺外某處茶樓里逍遙自得品著茶的斌苦大師驚道:“老祖宗爲什麽還沒出手?這金剛圈的力量弱了這麽多,怎麽遮得住他的氣息?”
伏魔金剛圈一轉,原先一直隱蔽在其間的老祖宗的氣勢終于觑了個空兒散發出來,那種毀天滅地的睥睨氣概雖然只露出了少許,也讓小公子秦梓大爲動容。
而出乎衆人意料的是,這股氣勢甫出后園,便遇著了極大的障礙。
歸元寺的秘密是什麽?易天行曾經以爲是那本血書楞枷經,后來才明白是后園這位被關了五百年的老祖宗,而老祖宗能被關在這里,那麽一定是有什麽器物能降住他——易天行想到此節,冷汗涔涔而下。
在高陽縣城里面,他在圖書館里曾經翻過省城的旅遊指南,上面提到歸元寺的時候,除了說羅漢像之外,還記了一筆歸元寺建築的特征。歸元寺的的殿宇全部成散品字狀排列,若有人能飛,從半空中往下看去,這些殿宇看似零亂建著,其實模樣非常有意思——就像是一張袈裟一般。
而此時,歸元寺所發生的異象,讓易天行很輕松地想起來了旅遊指南上的話。
金剛伏魔圈稍有松動,老祖宗的氣息一滲了出來,似乎被他上天下地的威勢所感,歸元寺所有殿宇的屋頂都與伏魔金剛圈遙相呼應,散發出淡青色的光芒,而這些光芒有若實體一般地飄到屋頂上方一丈高處,漸漸連成一大片,細細察看,竟像是一大片五彩斑駁的袈裟在歸元寺的上空飄浮。
易天行曾經險些被歸元寺的天袈裟活活凍死。
而此刻歸元寺的這些殿宇……不就是一個大版的天袈裟!
這般恐怖的大陣,能蘊含多大的能量?
易天行伸掌吐出天火之刀,聲音微顫道:“你還是騙了我,你根本不是想觸動伏魔金剛圈,而是想削弱伏魔金剛圈,讓老祖宗的氣息散出,然后讓外面這不知名的大陣取他的性命。”
秦梓面上也有著難以抑止的緊張:“你終于明白了。”
易天行冷冷道:“原來這金剛圈本來就不是用來關老祖宗,而是用來遮掩老祖宗氣息,以便讓他躲過外面大陣威力。”
秦梓美麗的臉頰微微透出一絲蒼白:“你明白的也晚了,此時真正的天袈裟大陣已經發作,你若再不出去,呆會兒可能會送命。何況你我的賭約里說明了,你不得插手我與歸元寺之間的事情。”
易天行搖搖頭,堅定無比道:“至于賭約,你騙了我兩次,我也會在言語上打些埋伏。我說過,只要你不傷害我的親人,我自然不會阻你,但老祖宗有危險,我自然不會視而不見。”
秦梓長長的睫毛微微眨了一下,似乎正在控制著削弱金剛圈的力量,頗爲吃力:“這茅舍里的人是你什麽人?”
易天行手握天火刀,靜靜道:“是我師父,是我前兩天才認的師父。”
話音一落,他半跪于地,一拳向著地面用力砸去,青石板被這一拳之威震地離地半尺,拳中火元盡吐,由地下反串而起,化爲數道火龍,便向金剛圈外站著的四位吉祥天高手噴去。
第二卷 省城 第八十八章 天!袈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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