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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09:45

   “你去哪兒?”葉相僧在后面喊著。

    易天行擺擺手沒有回答。

    省城西面是一處軍用飛機場,機場上方沒有高架電線,四周沒有高層建築,頭頂上的天空分外干淨,根本不可能有民航的飛行器經過。

    他抱著小易朱站在機場外面數里的山上,靜靜說道:“你老爹我沒飛過,你怕不怕?”

    小易朱攥緊了他的衣領,細聲細氣,卻異常勇猛應道:“不怕。”小家夥心里早就想飛了,變成人形后走了上萬里路,讓它深深懷念有翅膀時的快樂。

    易天行直直站在山上,身周氣息微微流動,山頂矮樹輕顫……坐禅三味經極小心地運了起來,那枚青蓮道心溫柔地撫摩著紅玉盤般的真火命輪,一道道天火的片段被連綿不絕地運至腳底。

    “起。”

    兩道天火從他的腳下噴出,頓時融化了他腳上的皮鞋,一觸地面,激起無數灰塵,火焰漫過,燒焦了一大片草地。

    而他的人也被這巨大的反震之力震的猛然往天上飛去!

    然后畫了一道完美的弧線……以更快的速度墜落。

    碰的一聲巨響!

    被砸的灰頭灰臉的爺倆從一個大坑里爬了起來,小易朱緊張地摟著他的脖子,柔嫩的唇瓣抖著說道:“爹,摔了。”

    “我知道。”易天行沒好氣地站了起來,“我又沒飛過,今天第一次試飛,失敗自然是允許的,這是爹要教你的第一個做人的道理——失敗,是成功的媽媽。”

    “嗯。”小易朱點點自己胖乎乎的腦袋,認真說道:“蕾蕾媽是失敗,我是成功。”

    先不理會小朱雀的理解能力,只說易天行複又小心調整自己腳下噴火的劑量,不知摔了多少次,終于仗著他們爺倆金剛不壞的耐摔材料和艱苦卓絕的奮斗精神,終于成功地離地而起。

    易天行抱著孩子,腳下噴著兩道妖異流彩的火焰,在夜空中搖搖晃晃著,狂喜叫喚道:“飛起來了!”

    自打去年在歸元寺里小朱雀被老祖宗捉進茅舍那次,他悟了腳下噴火加速的道理后,便一直有著想要飛到天上看看的欲望,今日終于達成現實,不由滿心歡喜。

    飛翔,本來就是人類的終極理想之一,易天行雖爲妖,卻也擺脫不了這種誘惑。

    懷里的小易朱歎著氣搖搖頭,心想老爹也太容易滿足了——如果自己還是鳥身,這飛還不是和走路一樣簡單。

    易天行自然不會倚仗這點操控能力便敢滿天亂鑽,又用心學習了一下噴火的方向和力度,在成功完成幾次離草地三寸的試驗后,終于憑借著自己對身體每一絲肌肉的強大控制力量,掌握到了“飛行的真谛”。他鼓起勇氣對小易朱說道:“咱們走。”

    “爹……”小易朱不知道老爹大半夜抱著自己出來試飛是想玩什麽,剛想著,便感覺自己渾體一輕,夜風襲來,自己已經到了半空之中。

    易天行腳底噴火,迅而加速升到極高的夜空中,他嘗試著轉彎、下降……發現一應純熟之后,終于勇敢地腳踏天火,叽里哇啦,搖搖欲墜,如飲醇酒般……往南邊飛去,只在省城的夜空上留下一道火紅色的拖曳線條,看著豔麗無比。

    秋夜的天空一般是極高而遠且清淡的。

    而易天行人生第一次飛行在夜空之中,卻感覺這處似乎與人間不一樣,此處的天空極低而近且寒冷,滿天的繁星近的似乎伸手可摘,身周的霧氣呼嘯而過,撲面的夜風直灌鼻孔。

    他有些恐懼,雖然自己不是沒有從高空墜落的經曆,但這種空蕩蕩的毫無著力感仍然讓他不很適應。

    他懷里的那位卻似乎感受到了很久沒有感受過的味道,十分惬意的咪著眼,舔著嘴唇。

    夜空之上,連只飛鳥也無。

    只有一個腳底冒火的妖異黑影在破空而飛。

    “人生,真是寂……”最后一個字被撲面而來強烈夜風吹進了肚子里,易天行微微咪起眼,閉嘴不再酸言酸語,體味著這飛行的快感和疏離感。

    懷里的小易朱卻是身子猛然一緊,今天前半夜,他還惹自己的老爹生了場大氣,默寫了幾百遍心經,老爹怎麽會這麽好心帶自己來天上玩?

    難道他準備把自己給扔了?

    小朱雀這般一想,愈發覺得這是可能,不由肝腸寸斷,眼淚成詩,雙手緊緊地摟著易天行的脖子不松,一連串的眼珠子從眼眶里滑了出來,從極高的天空上墜落,耀著紅紅的光芒。

    “噫,有流星?”易天行發現腳下有幾粒光亮正向地面飛去,愣了愣,才注意到懷里的小家夥正在哭。

    “哭啥呢?”他問道。

    “沒。”小家夥輕輕用白白胖胖的手掌替老爹把胸前的火苗拍熄,像是在討好一樣。

    “兒子,你以前在天上飛,看到的也就是這些景色吧?”易天行迎著呼嘯而來的夜風說著。

    “爹,我們,去,哪兒?”小家夥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一字一句問道。

    “海邊,我們去看日出。”

    易朱放下心來,靠在他的懷里,輕輕用臉蹭蹭。

    “也許總有一天,我要飛到這大氣層外面去看看,只是希望那天會來的晚一些。”破風飛行的易天行望著頭頂的夜空,微微笑著,一低頭,才發現孩子已經睡熟了。

    易朱一覺醒來,並不熟練地用自己的小胖手揉揉眼睛,便看見了自己那位十八歲的父親的臉,那張平常朴實的面孔微微笑著,雙眼直視著前方,晨光拂來,整張臉都籠罩在一種淡淡的光芒里。

    海浪擊打礁石的聲音轟然如雷。

    小家夥下意識地偏了偏腦袋。

    易天行看見他醒了,笑了笑,用手指指著大海深處的方向:“第一次飛,第一次看見海,感覺很好。

    海的深處平靜著,海的近處咆哮著,數條白色浪花做成的绶帶挂著海面上作著裝飾。

    太陽已經從海水里掙脫出來了,天上有被朝陽染紅的彩云,反襯著碧天更加干淨。

    小家夥爬了起來,有些困難地在年輕父親的身邊坐下。

    “漂亮嗎?”

    “嗯。”

    “現在你是人了,所以要學會用人的眼光來看待世界,要學會用人的眼光來找到世界的美好。”易天行微笑道:“這就是我爲什麽帶你來海邊的原因——好男兒,胸懷像大海。”

    小家夥側著頭,聽著對他來說有些深奧的說話。

    易天行輕輕拍拍他的腦袋:“昨天夜里我才醒過來,我才十八歲,根本沒有擁有作一個父親應有的……很多東西,所以想到你今后要在人生間打滾,不知道應該怎樣教育你,我很有些心慌……我和你一樣,都不是單純屬于這個世界的,但不一樣的是,我小的時候,爺爺就死了,我一個人孤單的長大,所以沒有人教過我什麽,什麽都是我自己慢慢摸索,慢慢感受。”

    “而你不一樣,我在你身邊,所以我想讓你能過的比我幸福些,少走些彎路。”他微微笑著,笑容卻有一些苦澀之意,“我小時候有些自閉……”

    他也不理會孩子聽不聽得懂,自顧自地說道:“在縣城里,沒人打得贏我,所以那時候我最囂張,也最冷漠,幸虧后來遇見了你媽……后來來了省城,忽然知道了很多修行人的存在,發現有些人居然是我打不贏的,所以我才開始嬉皮笑臉,應付著,但心里卻是蠻舒服,因爲畢竟發現自己不是孤獨的存在。”

    “要入世,便要學會與人交往……等等,等等。”他著急的抓著頭發,“怎麽說的有點兒亂了,你等我組織一下語言。”

    小易朱用無辜的眼神望著他。

    易天行又開口說道:“你在路上殺了那些綁匪,我雖然生氣,但最主要的是有些恐慌,我擔心你會過多的倚仗自己超出世人的能力來獲取一些在我看來很無所謂的東西。”他點點頭,似乎是爲了加強自己說服小孩子的信心,“你我都可以很輕松地用能力來獲取一些正常人奮斗許多年都難以得到的東西,比如財富,比如權力,比如地位什麽的,我怕你被這些欲望蒙了心,當然你現在還小。

    易朱忽然開口說道:“錢,很好。”

    易天行望著他傻了,半天后才說:“錢固然好,但有位哲人說過,我們應該讓錢作我們的奴隸,而不是去作它的奴隸。就像高陽縣城那個古老頭兒,天天晚上睡覺枕頭下都要放把手槍,這樣的人生有什麽樂趣可言?如果我們爲了錢什麽都敢做,沒有一絲畏懼心的話,那我們算什麽?”

    “錢的主人。”易朱有點兒油鹽不進的意思,當然,主要是易天行的教育手段比較落后。

    “不管了!”易天行朝著大海狂叫了一聲,轉過頭笑咪咪道:“要不要下海去玩?每天早上這里都有中華白海豚來玩的。”

    小家夥搖搖頭,臉上有些畏懼。

    朱雀性火,對水有天生的抵觸。

    易天行卻不管這麽多,脫下衣服,又極野蠻地剝光小家夥身上的淡粉色連衣褲,挾著小家夥便跳下礁石,重重地摔進海里。

    溫柔幽藍的海水包圍著他們,水里的魚兒們被這些不速之客嚇得遠遠遊開。

    驚慌失措的小易朱畢竟不是凡人,經曆了初始的恐懼之后,很快便適應了海底的壓力的水的包容,學著老爹的模樣,用自己的皮膚貪婪地吸取著海水中的氧分。

    易天行牽著它的手,往海里遊去。

    父子倆從水底探出頭來,咯咯笑著往東方太陽升起的地方遊去,漸漸變成兩個小黑點。

    坐在岸礁上,爺倆輕輕一抖身子,體內的天火便冒了出來,瞬間將身上的鹹水蒸干,在身上留下淡淡的一層鹽粒。

    “雪啊,爹。”小家夥嘻嘻笑著,笨拙的用手指頭摸著易天行胸膛上的鹽粒。

    易天行吃癢,呵呵笑著:“這是鹽,咱爺倆再加把勁兒,這玩意兒燒掉得要一千四百多度。”說著爺倆鼓著臉頰,像兩個氣鼓鼓的青蛙,將天火從身體的每一處毛孔里逼了出來,嗤嗤響著將鹽粒融掉蒸掉。

    海風徐來,帶著絲絲腥味和涼意。

    “一要和你講道理,我便有些笨,有些口齒不清。”易天行微微側著頭咪咪笑著:“但剛才帶你去海里玩了一趟,你覺得和那幾條海豚好玩嗎?”

    “嗯。”易朱用力點點頭,“它們會說話。”

    “人也一樣。”易天行想了想說道:“大部分人和海豚一樣,只要你對他好,他也就會對你好。”

    看著小家夥疑惑的眼神,知道它想起來了回家路上碰見的那些歹人,易天行說道:“當然,也是會有人渣的。”

    “爹想說甚?”

    “和人玩與和海豚玩是一個道理,我們開始的時候要小心翼翼,確定對方,同時也要讓對方確認你沒有惡意,這樣我們才能有一個比較良性的互動。你我比一般人強太多,所以更要小心一些,如果你想和我一樣有正常的人際交往的話。”易天行靜靜說道:“我這十八年就是在感受著人間最尋常的事情,覺得人生挺幸福,所以希望你也能有幸福人生。”

    小家夥似懂未懂地點點頭。

    “爹,碰見人渣咋辦?”

    易天行認真說道:“要進行認真的判斷,如果對方真是無可救藥的渣,那就把對方打成渣,因爲魯迅先生說過,垃圾是不會自動走進垃圾箱的,需要我們動動手,但要注意不要留太多麻煩,打掃垃圾如果用力過猛掀翻了垃圾箱,滿街衛生紙飄著,可不是什麽好風景。”

    “魯……什麽……是誰?”

    易天行摸著他的腦袋,語重心長:“這點你要和你師公好好學習,要知道他當年只是只文盲猴兒,后來隨菩提祖師也就是看些道藏,課外知識基本等于零,如今也是自學成材了。”忽然想到件事情,一拍腦門道:“兒哎,爹想起來你排什麽輩了,廣大智慧真如性海穎悟圓覺,你應該是覺字輩的。”

    小家夥翻了翻白眼,心想難道“易嚼豬”比“易豬”就能好聽到哪兒去?

    “你還小,我給你講這些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易天行看著頭頂那片湛藍有如瓷器的天空,皺了皺眉:“我總有感覺,將來的某一天,我可能會被迫離開你們,所以我希望到時你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也能幸福地活著,保護你身周關心的人,而不會傷害到無辜的人。所以我今天才會有些急著教你這些——我自己或許也不是很明白的事情。”

    小家夥輕輕抓著他的手。

    “萬事有始有終,海島億年來在這水中升升降降,青山漸成沙丘,河流變了模樣,世界上從來沒有什麽事情可以永亘不變。”易天行看著遠處的海平線,出神說道:“千秋變化,卻讓你我有機緣出現在這塵世中,本身就是件極幸福的事情。所以生命本身,便是值得我們去細細體味的美好,不可輕忽,不可粗暴。應該像煎小魚兒一樣,小心盯著,一刻不放,但別太使勁兒翻它。”

    “當然,可能會有某些強大的存在會逼我們去翻魚。所以我們必須保留選擇的權力以及保護這種自由的實力。”易天行轉頭望去,平靜說道

    在他的目光極處,遙遠的大嶼山上的大佛像在朝陽下閃著金光,看著莊嚴華美無比,氣勢逼人。

第四卷 傾城 第十章 看電影

    第十章 看電影

    今年的省城大學流行養秋蠶,蠶寶寶們吃著質量不是那麽好的葉子,可憐地吐著絲結著或白或黃的繭,成爲數日的欣賞品后,便被女學生們扔進了垃圾箱里,成爲了老鼠們玩耍的對象。

    秋蠶之后的流行是繡繡,嗯,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繡花,那種事情難度太大,現在的女生沒幾個有那種耐心和眼力,現在玩的是有網眼幫忙定位的十字繡,這風潮流行的時間比較長久,畢竟是號稱幾世紀時歐洲的皇室就開始玩的遊戲,自然有它生命力旺盛的道理——所以現在蕾蕾寢室里的幾個女生都在自習室里挑燈夜戰,只留下了姑娘家一個人。

    蕾蕾這時候正看著眼前的一堆蠶繭發愁。

    這些蠶繭是她從垃圾堆里揀回來的,不知道是外面太冷還是什麽的原因,一直放了幾十天,也沒有動靜,沒有看見蛹化爲蛾,然后飛向這心地善良的小姑娘專門備好的棉紙上産子。

    “唉……”她歎了口氣,把蠶繭捧在手心里,然后收到桌下的盒子中,最好別讓同寢室的女生看見,那幾個女生如果發現屋里有某種可能四處撒子的可怖存在,可能會驚叫著逃回老家去。

    放下蠶繭,她習慣性地從床邊拿起了一個書包,開始縫針線。

    書包是明年小朱雀上學時候要背的,易天行不知道出于什麽原因,塞給她一個舊舊的編織袋,非讓她給縫到書包的里子去,說是神話里的那種空間袋。

    她將那編織袋翻來覆去看了許久也沒有看出所以然來,不免有些懷疑自己那一位的大腦正常程度——編織袋挺大的,要把它縫進一個小小的書包里,真是一項很有挑戰性的工作——不過今天她去書店的時候,葉相僧神神秘秘地告訴她,那爺倆不知道跑哪兒去玩了,于是想推卸女紅重任的她只好含淚繼續用針尖衡量自己的指尖堅韌程度。

    冬天快來了。

    生命力過于頑強的樹葉還死硬地抓住枝干已經發枯的枝丫不肯放手,從而被寒風吹的肢離破碎,只剩下可憐的細細的葉絡在半空里搖晃著,有著懸屍示衆一般的悲壯。

    下課后的鄒蕾蕾走在校園中,渾身微微散發著淡淡的清新味道,頭發被隨便地用塊白手絹系在腦后蕩著,穿著一件淡灰色的毛衣,下面是深藍的牛仔褲,清清爽爽、簡簡單單的打扮,配上那副清水般的面容,不知不覺引來許多小男生們的目光。

    身邊的女生攬著她的胳膊打趣道:“有沒有興趣?”

    鄒蕾蕾黑黑的眼瞳里閃過一絲大疑惑:“什麽興趣?”

    女生努努嘴,朝著那邊男生的方向:“咱們班的賀大人好象已經約了你幾次了。”

    賀大人,省城大學中文系漢語言文學專業一年級三班班長,姓賀名天翔,鄒蕾蕾同學的追求者之一。

    鄒蕾蕾先是望著男生堆中那個長的還挺清俊的男生無由一笑(姑娘家只是覺得這種事情比較好笑),接著陷入了冥思苦想。

    “那個賀大人叫賀……什麽?”

    她身旁的女生先是一聲驚歎,接著露出不可教化的神情歎道:“上學好幾個月了,別人約了你幾次,你連賀大人叫什麽都不知道,這事兒要是讓班長大人知道,他那顆小心肝兒一定會碎成三百六十五塊。”接著想到了什麽,狐疑問道:“你最近常常不在學校里住,你到哪去了?老實交待。”

    鄒蕾蕾一下傻在原地,不知道怎麽回答。

    那女生嘿嘿笑著逼問道:“夜不歸宿,很大的罪名噢,老實交待,是不是在校外談了男朋友?”

    鄒蕾蕾的臉一下就紅了。

    女生驚歎道:“難道是真的?快說快說,是哪個學校的?是不是政法的?難道比賀大人還要帥?”

    “嗯……”鄒蕾蕾臉皮雖然薄,但不會效一般小女兒形狀遮遮掩掩,低頭抖著聲音說道:“我男朋友現在沒讀書。”

    “啊?”那女生頓時想到最近流行的傍什麽的事情,心想會不會說中了鄒蕾蕾的傷心事,趕緊住了嘴。

    鄒蕾蕾第一時間發現女伴的誤會,趕緊說著:“別瞎想,他現在在開小書店。”

    “喲,小老板,成功青年企業家的模式,嗯,有錢途,蕾蕾你要抓住。”

    “我抓他?”鄒蕾蕾一翹唇角,正準備表示一下自己的不屑,忽然想到這幾個月來自己與他的關系,不由一陣惘然,心想自己正雙九年華,日子都還沒過清楚,就已經開始學習當媽了……真是很吃虧亞!

    二人正說著,先前提到的那位賀大人,卻被鄒蕾蕾起初那莫名其妙的一笑打了針“雞血”,讷讷然地走了上來。

    “鄒蕾蕾,呆會兒有空嗎?”

    鄒蕾蕾還正想著和女伴怎麽解釋,忽然看到身前忽然多了一位有些“陌生”的男同學杵在了自己面前,不由愣了,一時沒有回答。

    她的身后傳來一聲很有禮貌的回答,替她解了圍。

    “實在抱歉,她呆會兒要去給兒子上品德教育課。”

    易天行抱著小易朱,站在鄒蕾蕾的身后笑咪咪地回答道。

    如同中了石化術,場中七八個人頓時僵在了前一刻的動作上。

    “嗯,鄒蕾蕾你現在在做家教嗎?”賀大人尋求著最后的一線曙光。

    而這曙光也被一個小孩兒奶聲奶氣的聲音無情地擊散在了地平線之下。

    “媽,抱抱。”

    不請自來的易天行懷中那個可惡的小孩子向鄒蕾蕾伸出了雙手。

    鄒蕾蕾滿臉通紅,卻又不得不滿是憐愛地接了過來,輕輕哄著,旋即狠狠瞪了幸災樂禍的易某人一眼。

    如果是動畫片,看到這一幕的鄒蕾蕾的同學位肯定會齊齊往后倒去,摔個四腳朝天。即便是現實中,突然發現如此不可思議之狀況,衆人仍然忍不住發出倒吸涼氣的聲音。

    “你兒子?”賀大人臉都已經白了,哪說得出話,這是蕾蕾的女伴驚奇問的。

    鄒蕾蕾用細如蚊鳴般的聲音解釋道:“干兒子。”然后滿臉羞紅,拖著易天行的手以日行三萬里的究極速度向校外狂奔而去……

    過了許久,一教飛機樓前的這些年青男女才從大震驚里醒過神來,紛紛上前安慰面有土色的賀班長。

    “蕾蕾那個男朋友是哪個學校的?”

    “聽說沒讀書,現在在開小書店。”

    “小老板一個。”衆人恥笑道,主要是爲了安慰班長,胳膊自然不會往外拐:“賀大人放心,蕾蕾一定是因爲什麽迫不得已的原因才跟了他。”

    惡魔與公主,這就是單細胞學生們首先想到的故事情節。

    有一位學生一直在旁邊冷眼看著,這時候終于忍不住冷笑起來:“得了吧,就憑賀大人那塊料,沒法兒和那家夥爭。”

    “說什麽呢?”

    “難道我說的不對?你們知道鄒蕾蕾那男朋友叫什麽名字?”那學生是留級下來的,剛才早就認出來了易天行。

    “叫什麽?”有個女學生好奇問道。

    “易天行。”留級學生輕輕說出這三個字,然后潇潇灑灑走了,知道這些小家夥們肯定會再次陷入震驚,一時半會醒不過來。

    “誇張的易天行”,省城大學合校以來最有傳奇色彩的三個名字之一,早已在新生們的耳朵里響起了無數次。

    還有兩個名字分別屬于“完美的秦梓”、“該死的XXX”——其中“該死的XXX”是省城大學操場對面公廁鐵面無私的收費老頭,此人曾經成功迫使無數英雄兒男因爲兩角錢而灑下英雄……那種液體。

    說回易天行。

    傳說中,這個男生是揀垃圾出生,從來不讀書,卻從來不會重修。

    傳言中,這個男生“天才絕頂”,一人包攬省城大學首屆賭術大賽,中國象棋、麻將、撲克雙摳三項桂冠,當時曾引得學生活動中心尖叫不斷。

    傳聞中,這個男生爲了保護學校的藏族學生,而與黑社會大戰一場,一人單挑對方數十悍男,打的對方斷手斷腳,大勝而歸。

    此人還曾經進過看守所,險些上過報紙的社會新聞版,鑽過好幾次警車,學校爲是否開除他開過好幾次會,而他始終是笑咪咪地在學校里打混。

    就在所有人都以爲他會一直在學校里延續自己傳奇的時候,他卻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退學了。

    記住,是退學,不是被開除。

    便在潮流上忽然退了下來,成就了易天行這三個字在省城大學里的“如雷貫耳”。

    而這人就是鄒蕾蕾的男朋友。

    易天行正好笑地任由鄒蕾蕾拖著自己的手往校外狂奔,忽然感覺身后遙遠的地方投射來崇拜的目光,不由開始飄飄然。

    “孩兒他媽,咱們呆會兒去哪兒玩?”

    鄒蕾蕾一個清清爽爽的小姑娘,卻抱著個大胖小子,格外好玩。此時聽著那厮刻意的話語,不由含羞帶怒,別樣可愛:“玩你個死人頭!”

    話雖如此,難得抽來半日閑的小情侶仍然將小易朱丟進了書店,畫抛物線扔到了葉相僧的懷里,然后便極不負責任地開始逛街。

    “今天怎麽想到陪我玩?”鄒蕾蕾甜蜜地靠在他的肩旁。

    她第一次來省城,便親眼看見易天行被汽車撞飛,第二次來省城,又碰見了一大堆妖怪,后來又經曆了無數奇妙驚險之事,真正情侶間應該有的約會,倒似乎是極少見的福利。

    易天行若有所思:“因爲再過些天,我要去一趟南方,據說那里有個挺厲害的人。”

    “斌苦大師讓你去的?”鄒蕾蕾睜著水靈的眼睛瞪著他。

    易天行撓撓腦袋:“我自己也想去,畢竟說不定能找出些名堂。”

    鄒蕾蕾知道這家夥看著耳順,實際上決定了的事情便很難再改變,也就沒有多話,只是歎了一口氣。

    兩個沈默而親近地在街上無目的瞎逛著,鄒蕾蕾忽然想到一件事情:“那個編織袋真是什麽空間袋?”

    “當然啊。”易天行眉飛色舞:“國家要玩素質教育,咱們就給小肥鳥整個空間袋,以后不管裝多少書也不會顯得重,這就叫教育減負。”

    “可是……要縫進書包里很不方便的。”

    易天行忽然愣了愣:“我好象想起來一件事情。”接著不好意思說道:“……那袋子可以縮放。”

    “那你要我縫?!”蕾蕾的聲音驟然大了起來,可憐兮兮地伸出自己的左手,把手指上那些麻麻點點的血印子伸到他眼前。

    “啊!”易天行唬了一跳,趕緊捧到唇邊輕輕吹著,一面分辯道:“我哪知道你手這麽笨。”

    鄒蕾蕾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逛街累了,發現不知不覺又逛回了省城大學周邊。兩個人買了點兒小吃食,便鑽進了專放盜版大片,與港台同步,且有雙人沙發的觀河放映廳,開始享受這對小情侶不多有的甜蜜。

    今天是連場,上下集連放。

    投影幕布上的光反射回來,打在易天行的臉上。

    這部電影的基色是一種怪怪的黃。

    與黃土地中的黃不一樣,這黃顯得有些讓人頭暈的豐富,迅而化作嫣紅,又成了一堵破落的城牆。

    城牆上有兩個人,一男一女,以奇怪的步伐相互走近,繼而男人深吸一口氣,說了句關于愛情的話,然后深深舌吻。

    城牆的下頭,有一人一馬三怪的隊伍正在往荒漠里走。

    那猴子扛著金棒,背影看著叫一個滄桑。

    鄒蕾蕾下意識地摸摸自己右手尾指上的金戒指,一轉臉,便看見易天行在柔柔反來的電影光線中淚流滿面。

    “從前……現在……過去了再不回,

    紅紅落葉長埋塵土內,

    開始終結總是沒變改,

    天邊的你飄蕩白云內……”

    盧冠廷的歌兒開始響起,錄像廳的人們開始退場。

    鄒蕾蕾取出紙巾趕緊替易天行把臉上的淚水抹干淨,然后將冒著熱氣的濕紙巾揣回小袋子中,小心翼翼地輕聲說道:“電影完了,我們先出去吧。”

    “嗯。”易天行嗡聲嗡氣應道。

    出了觀河放映廳,往七眼橋方向緩緩走去,天上的月兒照在府北河上,將那白日里不顯清澈的河水耀成一帶銀光。

    “師傅他老人家真的談過戀愛啊。”女孩兒前些日子終于知道了老祖宗的真實身份,早就對這種“驚奇”産生麻木無力感的她並沒有太多震驚,反而在看了今天的大話西遊后,産生了八卦的興趣。

    易天行臉上淚痕早干:“別想好事,依師傅那性子,學會談戀愛的難度,不亞于母豬學會上樹。”

    “那你哭的那麽帶勁兒。”鄒蕾蕾嘿嘿笑著,用手輕輕拍拍自己的腦袋。

    “那是想到在高陽縣中的操場上,你就像那唐僧一樣老圍著我說個不停,一時憶往昔,不禁黯然。”易天行癟癟嘴。

    自然不會是因爲這個原因。

    看著周星星演的那猴兒,易天行自然想到歸元寺后園里那老猴,一股莫名的悲郁從心底深處漫然而起,迅即占據了他的全身。

    前五百年,后五百年,茅舍孤影,怎一個慘字了得?

    送蕾蕾回了省大,易天行沒有回小書店,陰沈著臉去了歸元寺,進了山門,也不和僧人們閑話,便沿著那一大片的殿宇開始散步。

    這一大片殿宇便是天袈裟大陣的根本。

    月光陪他走路,將那倔拗的身影投射在寺牆之上。

    漸漸的,他的身后多了很多和尚。

    和尚不知道他爲什麽要奇怪地沿著寺牆走,以爲護法又有所得,便俱跟著,斌苦大師也趕了過來,看著少年郎臉上的凶煞氣息,不由滿臉愁容地趕走僧衆,只留下內門里佛法最爲精湛的那幾個。

    不知道走了多久,易天行終于停下了腳步,黯然歎道:“看不出門道。”接著卻是面色一獰,右手輕搖,將尾指上那枚金戒指化作了一把耀著黑光的破舊鐵榔頭,然后往手中吐了口唾沫,便握緊了這家夥。

    斌苦大師面上緊張之色大作,輕輕一飄攔在他身前,抖著聲音道:“護法意欲何如?”

    易天行卷起衣袖,擺擺手道:“這是體力活,老和尚不用幫忙。”

    斌苦大師哀求道:“護法,就算你把這歸元寺毀了,也破不了天袈裟大陣根本。”

    原來這少年是準備把這古刹在一夜之間給毀了!

    被瞧出了用意,易天行也就承認,舔舔嘴唇道:“不試試怎麽知道?”

    “哪能瞎試的。”斌苦大師哀求道:“畢竟本寺也是佛林一勝地,護法……榔下留情。”

    “哪里來的糊塗話!”易天行皺皺眉道:“我師傅還在里面,區區一座破廟,有什麽可惜的。”

    斌苦大師舌拙,只是攔在前面,半晌后才忽然想到什麽匆匆說道:“護法,若是毀了這廟便能解脫我佛,那我佛豈不是數百年前便可以做了?”

    “似乎也有道理。”易天行想了想,忽而又呵呵一笑,露出滿口白牙:“雖說如此,但師傅他老人家畢竟沒試過,我來試試,大不了也就是毀座廟,趕明兒再修也成。”

    說完這句話,便舉起鐵榔頭往寺牆上鑿去。

    這榔頭乃是神器,斌苦哪敢攔著,滿臉愁容地準備看自己寺中的諸多珍貴殿宇化爲灰渣殘垣。

    轟的一聲響,一片寺牆,便被那看著無光無彩的鐵榔頭挖開了一個大洞,洞沿整齊光滑,宛若天成。

    一下便是如此效果,若再來幾下,看來不用一夜的功夫,這歸元寺的重重殿宇便會成爲曆史名詞。

    就在斌苦不知如何勸服這不講理的小祖宗時,一聲平日里顯得霸道有余親切不足,今日卻宛如玉旨綸音般動聽的聲音傳了過來。

    “別砸了。”

    老祖宗的聲音顯得有些黯淡。

    易天行跪在后園的茅舍前,猶自不甘道:“全砸了試試,不試怎麽知道您出不來?”

    “啊呸!”老祖宗嗡嗡的聲音在他的腦海里響了起來:“如果砸了能出來,俺家早就砸它個精精光光!”

    少年郎有時候會顯得倔的不行:“終歸你還是沒試過!”

    “誰說沒砸過?”老祖宗冷哼道:“這寺廟都不知道已經修了多少次。”

    易天行愣了愣,撓撓腦袋,在腦子里如同圖書館的資料里翻了半天,調出了三個日子,試探著問道:“順治二年、光緒二十一年,民國初年,歸元寺大修了三次,莫非這就是師傅您砸出來的結果?”

    “俺家哪記得日子。”老祖宗咕哝道:“換你試試,早過糊塗了。”

    易天行想到自家師傅被人關了五百年,一肚子邪火,罵道:“娘稀皮,總不能老讓你呆在這里邊兒吧?雖說好象從兩年前在高陽縣城起,都是你誘惑著我進了你的門,但這孝字俺還是蠻看重嘀。”

    自己無力救師出門的事實,讓他一腦門子煩燥。

    “這潑賴徒兒怎地今日倒是孝心大動?”老祖宗莫名驚詫。

    易天行坐倒在地上,用金剛指在石板上刻字玩兒,石粉簌簌中,他下意識回答道:“今兒陪老婆去看了場電影,生了些感觸,很想接師傅您出來,和我們一起玩。”

    “這上有天袈裟,腕上套緊箍,出來一趟不容易。”老祖宗的聲音忽然顯得很溫柔,讓易天行有些不適應。

    “嗯……看來只有去找師公了。”他看著天上的疏疏星粒,不自覺的臉上浮現出一片愁容,“看來師傅您還得多住些日子。

    茅舍里沈默許久,然后傳出老祖宗清清淡淡的聲音。

    “這地方住習慣了,不打緊的。”

第四卷 傾城 第十一章 三個要求

    第十一章 三個要求

    墨水湖畔的小書店人丁日見興旺,加上時不時來蹭飯吃的莫殺、秦琪兒,如今的常住人口竟然突破了六個。原先袁野周小美幫易天行買的兩室一廳便不大夠用了,所以易天行又花了筆錢把后面的幾家住宅也盤了下來,恰恰湊成了一個小院子。

    小院子中間有一棵樹,直直向天,后面是如今幾個男人住的房間,房里燈光柔軟。(易天行一直固執的認爲易朱是兒子,這一點深刻體現了他內心深處的封建意識。)

    精力旺盛的小易朱並不需要太多睡眠的時間,或許是因爲在那只可愛小紅鳥的時期,它已經在省城大學破爛舊六舍外的高樹上睡的足夠多了。既然不用睡,易天行自然不會錯過教育的好時間,所以可憐的孩子現在正踩在高高的凳子上,伏在書桌上,把圓滾滾的小屁股高高地蹶著,一筆一劃地用手中毛筆練著字,抄著三字經。

    “人之初,性本善……”這是易天行的新教法,據說書法可以清心。

    在書桌旁,易天行倒了盆涼水,然后把腳伸了進去,下一刻,冰涼的水便汩汩冒出熱氣來,有些小氣泡往水面直翻著,看來溫度很高,他反而極舒服地歎了口氣:“燙腳真是舒服啊。”

    “以后不要在外人面前哭。”他想了想又說道:“咱爺倆火氣太重,喝涼茶也不頂用,你得控制一下,不然明年去上學,一不樂意便把教室燒著了怎麽辦?”

    易朱脆生生地應了句。

    葉相僧在一旁皺眉,他手里的經書被卷成了一個小卷:“小孩子要哭,怎麽忍得住?”心腸慈悲的和尚總是比某位親爹看著更有舐犢之情。

    易天行沒有理他,轉而問道:“葉相,要不要燙腳?這熱水是隨時隨地都有的。”

    “大冬天的,燙燙腳再睡是舒服些,我只是懷疑你的腳能不能感受這種快樂,或者你是裝出來的?”

    說這句話的不是葉相,是從小書店外面走進來的秦琪兒,那黑黑的馬尾辮在燈光下活潑搖動著。

    “有回信?”易天行把腳從盆兒里拿起來,踩在盆沿上。

    秦琪兒煞有興趣地看著他腳上的水珠緩緩地被蒸干淨,看著他把腳穿回布拖鞋里,搖搖頭,帶著一絲不知所謂的神情說道:“這麽厲害的神通,卻只知道用來洗腳,真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

    易天行從她手里接過一封信,一面拆著封口一面隨口應道:“神通這玩意兒不是專門用來殺人的,是應該用來讓人過的更舒服的。”

    看了那薄薄一頁的信,他皺了眉:“你父親要見我?”

    “是啊。”

    “最近不行,最近我要出趟門。”

    “不急,大概是一個月后,到時候省城六處要開遊園會,我今天也是順便請你們去玩。”

    “遊園會?”易天行好笑道:“一群國家修行人員湊在一堆玩小學生的遊戲,不嫌悶嗎?”

    秦琪兒歎了口氣:“六處本來就不方便與外界有太多聯系,除了以前的周主任不避嫌。”她頓了頓,又接著說道:“其余的人員還是很少與世俗社會有太多夾雜,大家一直呆在那樓里,自然也會有些悶,難得過年,自然要想些方法娛樂輕松一下。”

    “是你出的主意?”易天行問道,心中想著,這般幼稚天真的事業單位娛樂企畫案也只有眼前這個扎馬尾的天真小女生做的出來。

    秦琪兒臉一紅,沒有答他,向他做了個眼色。易天行明白她的意思,嗒嗒嗒嗒拖著拖鞋便和她進了后院。

    小院清靜,月光清淡。

    “今天要和你說三件事情。”秦琪兒的臉在月光下顯得很慎重。

    易天行從上衣口袋里掏出根皺巴巴的煙來,啪嗒打了個響指把煙點著,深深地吸了口氣:“說吧。”

    “第一件,是父親的意思。”秦琪兒平靜說道:“他知道你對上三天的誠意還有所保留,但你也知道四月份,你在省城殺了兩位清靜天的長老之后,后來父親做了些什麽。我們現在都是仙人的針對目標……”

    “清靜天是被你父親滅了,但我們無法猜忖天上那些人物的想法,我不以爲他們會多麽看重一幫打手的死亡,所以我也不以爲你父親那邊一定是仙人的針對目標。而我不一樣,我始終處在前線呀,姐妹。”他苦著臉攔住馬尾小女生的話頭:“仙人下來了,第一個找的就是俺,你爹要不給我點兒保證,我咋知道到時候你們會不會又賣我一道?要知道你姐以前可陰過我很多次。”

    秦琪兒見他愁眉苦臉,噗哧一笑道:“父親讓你放心,見面之后,你一定會明白他的誠意,爲了表示誠意,他邀請你去做一件事情。”

    “什麽事?”

    “上次省城夜里發生的事情,你不是讓我們去查嗎?現在有結果了。”

    “噢。”易天行想表現的平靜些,但內心的一絲不安卻讓他的眉頭皺了起來,“那個人叫什麽?”

    “陳叔平,但我們不知道他是天上的哪一位。”秦琪兒的聲音輕輕抖了一下,顯得略有些畏懼,“如今他還是在江西九江的第四中學里教書,就像什麽事情也沒發生過一樣。”

    “你父親想做什麽?”

    “希望你能去九江一趟,我們在那里準備有個行動,只是我們這邊沒有足夠強大的戰力。”她認真說道。

    易天行擺擺手,紅紅的煙頭在夜色籠罩的小院中畫出宛如達利畫兒一樣的奇異線條。

    “錘子!”他說了一句四川著名髒話,“……這還是要往天上扔錘子,你當我是李元霸那蠢貨?”下一句卻暴露了他的真實想法:“什麽時候?”

    秦琪兒說了個日子。

    “第二件事情是什麽?”

    “愛委會改組了。”

    愛委會全名愛國衛生運動委員會,嗯,一個很奇妙的存在,也是一個讓易天行吃了些小小苦頭的部門。

    相較于遙遠而模糊的仙人威脅,這個部門更讓易天行暗自警惕,于是聽著這消息,趕緊問道:“怎麽回事?”

    秦琪兒攤手無奈地搖搖頭:“上次愛委會的任務全盤失敗,雖然我那大哥沒有動手,但某些方面自然也知道有些人物已經不能再留,所以愛委會辦公室的人員進行了一次大調整,原來的那些人都不知道去了什麽部門,來的人都是些正正經經的公務人員。”

    “很好玩噢。”易天行呵呵笑道:“不過這事兒應該是秦大處長最著急,暫時和我還沒什麽關聯。”

    秦琪兒歎氣道:“你不要老是這麽蠻不在乎好不好?如果改組結束,我懷疑他們仍然會想來對付你。”

    “我明白。”易天行微笑道:“天下的修士畢竟都在政府的掌握中,雖然也有原來清靜天長老,還和陳三星老爺子這樣恐怖無法控制的實力,但畢竟都屬于體制內的問題。只是我是平空冒出來,還沒來得及被納入體制,便有了震動一下這個體制的能力,我能理解某些方面的焦慮,不過不著急。”

    他頓了頓說道:“夏天的時候,我隨斌苦大師很是去了些地方。”他又深深地吸了口煙,緩緩道:“知道我爲什麽願意做這些事情嗎?憑我現在的能力,我隨時可以飛到世界任一個角落去潇灑,何必還戴著佛宗護法這個帽子。之所以這樣,便是我在努力地進入體制之內。”

    將煙頭扔在地上,輕輕踩熄,他微笑道:“爲了一家子能夠在這個國度里幸福的生活,我在爭取獲得體制的承認。”

    秦琪兒自然明白他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麽,不外乎是考慮到他身周的許多人或事,畢竟他可以與一國一城相抗,而他身邊的人卻沒有這種能力,明白了他將爲此犧牲或許是很珍貴的自由,她略有些感動,幽幽歎道:“祝你成功吧。”

    忽然想到剛才易天行那句隨時飛到世界任一個角落,她不由苦笑起來:“這第三件事情你剛才也提到了。”

    易天行舒適地靠在小院中的那棵樹上,斜著頭望著她:“什麽事兒?”

    “別飛了。”秦琪兒盯著他的雙眼,認真說道:“我鄭重警告你。”

    易天行剛學會飛沒多久,忽然來了一個政府人員告訴自己別飛了,頓時急了眼,一肚子不爽胡噴了出來。

    “喂喂,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麽知道我會飛的,這飛翔雖然不是所有人的天賦人權,那是因爲別人不能飛,我能飛你咋不準我飛哩?你這沒道理……人王軍霞在七運會上瞎破長跑紀錄,那是她跑的快,你咋不去跟她說,你別跑了,你跑的比人快!”

    一通亂七八糟話讓秦琪兒有些呆,半天后才讷讷解釋道:“依照六處總綱第三條之規定,若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七的人類無法通過模仿而掌握的能力,便稱爲異能,而此等能力的使用范圍及程度,不能妨礙人類社會的正常秩序……”

    聽著馬尾辮小姑娘背書,易天行也呆了,摸著腦袋喃喃道:“規定的還真細,但俺飛兩下又礙著什麽正常秩序了?”

    秦琪兒看著他苦臉道:“易哥哥,你可知道,前天晚上你在省軍用機場……起飛后沒多久,就被雷達發現了,接下來不知道有多少枚導彈瞄準著天上的你,如果不是六處反應的快,當天夜里你就準備和導彈玩捉迷藏吧——你在天上飛的開心,地上可有幾千人爲你忙的不亦樂乎。”

    “不會吧?”易天行微笑著看著她:“小丫頭別蒙人,俺這麽小的目標,比鳥也大不了多少,不理雷達有多敏銳,單盯著這種小目標,俺們親愛的解放軍叔叔豈不是要累壞?再說了,武當那位掌教真人應該就能御劍飛行,難道他在武當山飛一圈,金殿就要被導彈轟成銅渣?”

    秦琪兒好生爲難,欲言又止,半天后才緩緩說道:“這事情總是要告訴你的,只是希望你不要誤會——畢竟你的實力太過驚人,依照相關的章程,如今省城方圓五百里內的修行門派和修行者中,你是六處和軍方監控的首要目標。”

    這句話一出,小庭院便冷了場。

    易天行苦笑著搖搖頭:“真不知道我是應該覺得榮幸還是如何。”

    送走了秦琪兒,葉相僧不知何時坐到了易天行身旁,唬了他一跳。

    “師兄,別像遊魂一樣成不?”

    葉相僧在屋里自然將他們二人的對話聽的清清楚楚,一合什,微微合睫道:“九江四中里的人物,不是你現在能對付的。”

    易天行笑了笑,唇角的弧線有點寒冷:“那狗貿然來省城,被師傅打的重傷,一時半會估計還好不了,我不趁這機會去試試,兩年后,等它真的恢複了實力,要咬我一條腿豈不是輕輕松松的事情?”

    葉相僧歎了口氣:“爭來殺去,又能如何?塵歸塵,土歸土,天上的事情,終究以后要在天上解決。”

    易天行笑道:“我現在可找不到上天的路,就等著你快點兒醒過來,你抓緊吧。”旋又想到件事,皺眉道:“圓環建築?想不到仙人也會在凡間辦公司。”

    “師兄是不是擔心他會和凡世的力量結合?”

    易天行點點頭,冷冷道:“你剛才也聽見了,愛委會已經改組了,如果這兩頭在一起的話,我可真不知道怎麽辦,畢竟鵬飛工貿,還有蕾蕾,他們必須在這個社會里正常的生活。”

    “師兄不用過于擔心。”葉相僧輕聲說道:“這種事情是不可能發生的。”

    “爲什麽?”易天行訝異于他的肯定。

    “神仙和領導這兩種生物都有一種共同的特點。”葉相僧微笑道:“那就是絕對不可能做小。”

    “所以他們不可能成爲共同體。神仙或許會養些仆人,但絕對不會和塵世中的絕對強權聯手。”

    “你咋知道這些?”易天行問道。

    葉相僧微微一笑,指指自己的腦袋:“雖然沒有睡醒,但偶爾還是會做些夢的。”

    易天行哈哈大笑,伸手去摸他的光頭:“從文殊院回來后,你就一直怪怪的,可不像最開始認識你的時候那麽好玩。我還發愁菩薩不可愛,聽你先前那幾句話,發現你還是有寫小說的潛質。”

    葉相僧一側頭避開他的阿Q之爪,無奈道:“貧僧乃是葉相,不是菩薩。”

    易天行逼道:“你就是文殊菩薩。”

    葉相僧無奈何,雙手一合什:“今生從頭,來世再修,葉相若是菩薩,菩薩仍是葉相。”

    這話有些含糊不明,易天行卻聽明白了,這位文殊留在人間佛性之子的意思,正色道:

    “我馬上要去一趟梅嶺草舍。”

    “梅嶺上有高人。”

    “我知道。”易天行微微咪眼,“中原的活佛,我也想瞧一下是什麽模樣,不知道和被打下凡塵的滿天神佛有沒有什麽關系。”

    真相總是被某些人物包裹成粽子,若要嘗米粒便要辛苦地層層打開。

    因爲后園里的那位老猴,易天行自然不會畏懼吃粽子的辛苦,只是他下意識里不想談這些有些沈重的話題,眉頭一挑,輕聲說道:“喂,師兄你還沒有飛過吧?要不要試試?”

    葉相僧一愣道:“先前那位秦姑娘才說過……啊!”

    最末的那一聲啊,充滿了驚訝和畏懼。

    庭院里一陣風吹過,震起樹下浮塵,那兩個人便沒了蹤影。

    易朱拿著毛筆,扭著小屁股從里屋里走出來,用非人的目力追尋著天上的那兩個黑點,埋怨道:“爹不帶我玩。”

    易天行拉著葉相僧便往夜空里飛去,直上直下,不一會兒便落了下來,落在了庭院之中。

    葉相僧的僧袍被吹的七零八落,眉毛被風刮的硬生生顯出淩亂來,一雙眼有些迷亂,嘴里糊里糊塗地哼著:“太刺激了。”

    易天行嘿嘿一笑。

    在石階上看著這一幕的小家夥癟癟嘴,下意識舔了舔墨汁未干的毛筆,唇邊頓時被糊成了黑黑的一聲,看著就像是胡子一樣,說出的五個字也顯得格外老氣橫秋和無法無天。

    “沒用的禿驢。”

第四卷 傾城 第十二章 npt行動

    第十二章 npt行動

    大玻璃窗外傳來的轟隆隆聲音,讓易天行有種不真實感,似乎自己是在劇院里面聽口技。然后窗外快速掠過的樹影讓他醒過神來——這是南下的列車,在夜『色』中前行。

    軟臥車箱四個床位,卻只住了兩個人。

    易天行惬意地躺在干淨床單上,手指『摸』『摸』茶幾上的花瓶,發現沒有一絲灰,不由歎道:“跟你跑了這麽多座廟,發現還是挺輕松,看來有權有勢確實不一般。”

    跟著斌苦大師出門,自然有相關人員幫忙安排一應出行食宿的雜務。

    斌苦大師盤腿坐在床上,微微笑道:“主要是爲了護法能休息好。”

    “別。”易天行嚇得從床上蹦了起來,“尊老愛幼,您別把我擋在前面當牌坊。”

    他忽然覺著有些氣悶,開了窗子,『露』出一條小間隙,寒寒的夜風從窗外猛地刮了進來,軟臥車廂里的溫度急劇下降,斌苦大師咳了兩聲。

    易天行看了他一眼,體內真火命輪微微一轉,離火淡淡釋出,頓時將車廂里的溫度提了上去。

    斌苦大師搖頭苦笑道:“這樣豈不是多此一舉?”

    易天行微微笑道:“多此一舉的事情有很多,就好比我,這年來跟著你到處跑,就爲了佛宗護法這個虛名兒,不也是多此一舉?”

    “去趟梅嶺,見見那位高僧,說不定對護法也有所裨益。”

    “梅嶺十二洞天,唐朝時那個貫休和尚還有些名氣,其他的就不怎麽出名了。”易天行聳聳肩,“打從前年,您就說梅嶺草舍、梅嶺草舍的,真不知道那處有什麽古怪……”

    他不待老和尚接話,又皺眉道:“還是不大明白,斌苦大師,從我進歸元寺開始,一直到現在,您都算對我不錯,只是究竟這是爲什麽?”

    這是讓少年有些小小困擾的問題,他無法明白老和尚如此熱中此事,究竟是出于什麽考慮。

    老和尚銀白『色』的眉『毛』在風中輕輕擺著,高人風范盡顯,半晌之后才悠悠說道:“我願衆生得正果。”

    “切!”易天行回了他一個不雅的手勢,便往后躺到床上開始睡覺。

    火車在丘陵和平原中交替前進著,窗外的風景在夜『色』上顯得有幾分詭異的美麗,只是滿火車的旅客都陷入了黑甜夢鄉之中,沒有欣賞它的人。

    “咯……”一聲金屬生生摩擦的聲音,將易天行從夢鄉中喚醒。

    “要到萍鄉了,車停下來是錯車讓軌。”一直在打坐的斌苦大師輕聲說道。

    易天行捏了捏拳頭,雙眼平靜地看向車窗外的黑『色』:“依照先前說好的,您在南昌等著我,我辦完事情了馬上就回來。”

    斌苦大師叮囑道:“這是六處的本分,護法應邀相幫,不好沖在最前。搶了他們的功勞,反倒傷了佛道兩家的和氣。”

    易天行知道這老和尚是擔心自己的安全,聽他說的如此冠冕堂皇,不由嘻嘻笑道:“偷『奸』耍滑這種事情我也會玩的。”說完這句話,也不知道他怎麽把身子一縮,整個人便從窗下的空隙中溜了出去,腳尖在鐵軌旁的礫石堆上輕輕一點,“嗖”的一聲,身影便消逝在了黑『色』的山林中。

    “南無我佛。”斌苦站起身來,看著車窗合什祝道:“願護法旗開得勝。”

    沿著鐵軌旁的矮山丘林,易天行低著身子像只弓箭一般疾速前行,腳尖並沒有接觸到泥地,而是與地面保持著半米的距離流暢飛行。

    過不了多時,便來到一處燈火通明的所在。

    手中無地圖,心中有地圖——易天行這記憶機器從腦中調出路線圖,輕易地判斷出這是江西的一大樞鈕站——鷹潭。

    他借著夜『色』的掩護找到北上的公路,披星戴月而行。

    不知走了多久,本來就暗暗的夜『色』顯得更加的濃黑,他擡頭望去,只見天上烏云密布,輕輕拱動,似是將雨。

    公路的盡頭是一個小鎮。

    小鎮旁邊有個蓮花洞,正是易天行與六處約好碰頭的地方。但他心里另有想法,並不急著去與那些『政府』人員碰面,而是來到鎮外一處高地上,往鎮中望去。

    小鎮一片漆黑,聞不到雞犬之聲,嗅不到煙火氣息,平添了幾分緊張。

    易天行輕輕扒開面前的灌木,雙眼中金瞳一閃,瞬息間便把鎮中的景物拉至眼前,一絲一毫分外清楚。

    西北角有一個木樓,二樓的房間里有幾個人,房間中沒有開燈,不知道那些人在這樣安靜漆黑的環境中如何對話。

    木樓里背對著他的方向有一個穿著黑『色』中山裝的漢子。

    看著那漢子的背影,看著那漢子身上熟悉的服裝,感受著那漢子身上有幾分相熟的氣息,易天行知道今天要碰頭的便是他。

    輕輕運起三味坐禅經,給自己的五識加了敏行咒,小樓里的對話就像是被加了濾波器和放大器,頓時清清楚楚地傳入了他的耳中。

    那漢子正在輕聲地說話,話語里卻有讓人不敢輕逆的威嚴。

    “淩晨四點,發起總攻。”

    那漢子頓了頓,又道:“這是六處曆史上第一次的嘗試,爲了保證任務的執行不會受到心理波動的任何影響,我命令,此次任務的具體情況只能傳達到副領隊一級,五個小組的組員不得發問。”

    他身周的幾個人齊聲應下,低身一禮,便出了小木樓,在木樓里不知使了什麽法訣,便輕飄飄地四散在了夜『色』之中。

    山丘上的易天行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根香煙,輕輕從指間噴出一道極細的天火,將煙點燃,吸了一口。

    一公里外的小木樓里那漢子似乎感受到了這道火元氣息,緩緩轉過身來,對著遙遠的山坡,對著易天行的方向輕聲說道:“請稍等。”

    那漢子轉過身來,才讓易天行看清了他的面目,五官生的平常,粗眉直鼻,看著朴實無華,卻給人一種凝重之感。易天行苦笑了一下,不知怎的想起來一年多前在省城大學里和秦梓兒遙相望時的情境。

    那漢子身周的空氣漸漸流動起來,縱使是黑夜,仍然能感覺到那流墨的奇異,下一刻,人形漸漸散去,小木樓里便沒了人迹。

    易天行下意識地扔了煙頭,雙手輕輕放在身側,略帶了絲警惕之意,退后了半步。

    小山丘上的空氣也漸漸流動起來,如同電影里的淡入淡出效果,漸漸有些帶著顔『色』的粒子緩緩顯出形來,最后化爲人形。

    那個穿著黑『色』中山裝的漢子就這樣隔空出現在了山丘之上,他望著易天行微笑道:“你能來,說明我那兩個妹妹沒有看錯你。”

    易天行苦笑了一下:“秦處長,這黑『色』中山裝是不是你們上三天的制服?”

    玩笑話並不能減輕空氣中的緊張感。

    當朝修行人的總頭目,京城六處秦大處長靜靜望著他,半晌后才悠悠說道:“易護法的神通似乎比檔案里又要厲害許多。”

    易天行微微一笑,沒有答話,沒有人知道這七個月里他爲了提高自己的修爲是進行了怎樣的鍛煉。

    “這場大戰,易護法做好準備了嗎?”秦處長盯著他的雙眼。

    “叫我易天行好了。”他毫不退縮的回望著,眼中卻閃著無害的笑意,“無所謂準備,那人總是要來殺我的,我出手是份內之義。”

    他頓了頓又說道:“我只是不明白,你們六處爲什麽這次會搶著出手,依照這些年來我對你們的了解,你們應該是拱行無爲而治的方法才對。”

    “當有能力掌控一切的時候,我們會很小心地控制。”秦處長靜靜說道:“當事物的發展快要超出我們的掌控能力時,我們就必須想辦法消除這種威脅。”

    易天行搖搖頭:“你的手下或許不知道今天要對付的是誰,但我想,你應該很清楚,陳叔平不是凡間人物。”

    秦處長頗有意思地看了他一眼:“他是哪里來的人物,會影響你的判斷嗎?”

    “不會。”易天行絕決說道。

    “我也不會。”秦處長看著他,斬釘截鐵道:“除了清靜天的長老,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見過仙人,包括我在內,但這並不會動搖我的決心。”

    “爲什麽?你應該很清楚仙人的實力根本不是凡間的修行力量所能抗衡,我是被迫與他爲敵,而六處沒道理投入這麽多可能犧牲的人命到這里面。”易天行咪著眼,他並不能完全信任眼前這個看著朴實無華的漢子——因爲這漢子姓秦,因爲眼前這個看著沒什麽機心的漢子,曾經將周逸文送到省城,輕輕松松地剔除了自己門內不安分的因子,因爲這位秦處長目前掌控著中國絕大部分的修行力量,他的一舉一動會牽涉到很多方面。

    秦處長冷冷地看著他,半天之后才緩緩說道:“知道我父親當年爲什麽把上三天當中的浩然天雙手獻給『政府』嗎?知道爲什麽我父親會與你攜手將清靜天從這個世界上抹去嗎?”

    易天行面無表情說道:“我沒有與你父親攜手,只是各取所需罷了。至于你問的兩個問題,我能明白,修行者的力量過于強大,如果不想辦法控制的話,這天下或許會大『亂』。”

    “不錯。”秦處長說道:“這也是爲什麽我可以容許『政府』在六處之中暗組愛委會的原因。”

    “噢?”

    秦處長看著山丘之下的小鎮,緩緩說道:“六處雖然直屬國家管理,但畢竟依靠的是我父親當年甘于舍棄的決策以及我在處內的權威,試想一下,如果我父親當年不做那個決定,如果我忽然有了些什麽古怪的想法,六處的走向就不再是國家所能控制的了。”

    “一種力量,如果不受控制地掌握在少數人手中,如果這力量的使用,只是單純依靠使用人的良心或者道德準則,那是一件極危險的事情……所以,我默許了愛委會的存在,這樣即便我自己有些什麽不妥當的念頭,至少六處內部還有一部分力量能夠掣肘一下。”

    “明白了。”易天行點點頭,臉上仍然是毫無表情,實際內心深處略略有些震動,這才明白姓秦的一家子人還真有點兒當年岳陽樓上那人的心胸。

    “今天我們要誅殺的陳叔平,便是我們不能控制的對象。”秦處長接著解釋道:“原本仙人是直接和清靜天的長老對話,然后清靜天再轉給吉祥天以及六處的前身浩然天。如今清靜天已經亡了,仙人少了控制的間接手段,于是只好直接入世。這江西九江城中的圓環建築公司,據我們調查,已經平空多出來了許多不在名冊上的修行者,這一點引起了我們的重視。”

    “仙人的實力,我們雖然沒有見過,但想來也是十分恐怖的存在。”秦處長微笑道:“如果一個仙人就是一枚核武器,那這核彈便只能掌控在國家的手中,如果我們掌控不了,便要想辦法去銷毀它。”

    他輕輕吸了一口氣,朴實無華的臉上『露』出一種殺伐決斷的震撼力。

    “縱使死再多人,也必須讓陳叔平這枚核彈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所以,今天行動的代號就是npt”

    易天行微微一笑:“核不擴散條約的英文簡寫?”

    秦處長微笑著伸出手來:“歡迎加入今天的npt行動。”

    易天行挑挑眉頭,微笑著握住他的手,接著問道:“你想過一個問題沒有?仙人不是只有一個,縱使你殺得了這一個,將來天界再下一個更厲害的,你怎麽辦?”

    “六處不是一個簡單部門。”秦處長緩緩說道:“是一個龐大的體系工程,這二十年來,我們沒有停止過尋求科學的幫助。分析各種民間傳說以及現場勘察,用最先進的儀器尋找痕迹中殘留的信息,和人間最聰明的大腦幫助分析,我們有百分之九十多的把握確認,仙人應該是生活在一個遙遠的空間中。”

    “告訴你一個秘密,或許你的信心會大一些。”他微笑說道:“從明朝嘉慶年起,仙人們下凡的次數驟然減少了許多,而且下來的似乎也並不怎麽強大,至少不是人類對付不了的。”

    易天行搖搖頭,皺眉道:“不要太盲目自信,至少我就知道有些上天的存在不是現在的人類所能企其萬一。”

    秦處長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半晌后才說道:“那又如何?世間永遠是人類的世間,人類的尊嚴,不能允許仙人站在我們的腦袋上面指手劃腳。”

    “今天晚上,你會看見六處真正的實力。”

    易天行微微閉眼,又搖搖頭:“人定勝天,那是一種精神鼓舞法,我與陳叔平做對,仙人或許只會把報複的目標放在我頭上,你們六處代表的是整個人間的態度,若夾進來,惹得上天震怒,那又會是什麽樣的可怕結果?……唉……革命浪漫主義害死人亞。”

    “四點鍾開始總攻,謝謝易護法配合。”秦處長遞給他一塊小金屬塊,金屬塊是銀白『色』的,上面隱隱有些藍光閃爍,看著很漂亮,“這是身份辯識塊,請隨身攜帶。”

    接著又向他敬了一個軍禮,“前面的爭論我們不能互相說服,但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最后解釋一下除了先前的理由外,六處之所以會加入到今天的戰斗中的最重要原因——從組織歸屬上面來講,我是一名軍人。”

    “而且,我是一名黨員。”

    這是秦處長下山丘前說的最后一句話。

    易天行的嘴巴張大到可以吞下恐龍蛋。

    修行者入黨……不知道當他們學馬列唯物寫學習心得時,是怎樣過這一關的。

    但少年郎有個好處,遇著有些想不大明白的事情時,那就先不去想,而是抓住自己的目標,先把目標完成就好。

    今天他的目標是:殺死陳叔平。

    潛下山丘,往九江遁去,夜『色』如墨,沈重地令人難人呼吸,身上的銀塊耀著藍光,與九江市周邊交通要道、山野中的八百一十二個探測器無聲地交流著,識別了他身份的六處隱藏人員沒人攔阻他的去路。

    暗處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他前進的身影。

    嘩啦一聲,天下的雨點毫無征兆地灑了下來。

    而易天行的身影也消失無蹤,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npt行動即將開始了。

第四卷 傾城 第十三章 一戰

    第十三章 一戰

    易天行斂去了自己的氣息,手掌握住了那塊耀著藍光的銀白色金屬,體內道心微震,便釋出一道法力將這塊金屬包裹住,自然也在六處的偵訊網絡中消失。

    停住呼吸,用皮膚吸取著雨夜里的氧氣,他悄無聲息地進入九江市區,略判斷了一下方向,便借著狂暴雨點的掩護,往第四中學的方向遁去。

    來到離第四中學約有兩公里遠的地方,他停住了身形,看了一下四周,微微咪眼,腳尖一點,便躲進了一個常人想像不到的隱藏空間里。

    是一個廢棄的垃圾車后廂。

    殘留著的臭味和雨水混著,包圍著他的全身。

    他並不在意這味道,畢竟前十八年倒有十六七年是在和這味道打交道,他只是想找一個安全點兒地方,來旁觀接下來九江市將要發生的戰爭:俗世修行者與仙人的戰爭。

    ——仙人高潔,想來不會想到自己這個殺手會自甘墮落到與垃圾爲伍。

    他自以爲已經拿定了主意,如果六處的實力比自己想像的還要強大,足以殺掉重傷后的陳叔平,那他會一直安靜地呆在這個垃圾車后廂里,等戰爭結束后,悄無聲息地離去。如果陳叔平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在自己面前上演秒殺千人的可怖景象,那他再出手也沒有多大的意義,也只好躲在這惡臭堆里,作一個小人。

    可惜這只是理想化的設想,他沒有把握看到陳叔平屠殺修行者的時候,還能不能忍得住不出手。

    他身爲妖,心卻是人,十八年來世間遊,讓他不可避免地在感情上全盤傾向于人間。

    輕輕散去滿身凝結的真元,他緩緩運著心經,調理著身體和精神狀態。三台七星斗法與坐禅三味經奇妙地同時在他體內發生著作用,如玉盤般柔美的天火命輪漸漸停止了轉動,斂了氣息,而那枚已如青蓮將綻的道心卻緩緩張開,將那有如綠葉般的葉子緩緩蓋在了天火命輪之上。

    淡淡自然氣息從他的腹內散出,倏然間便與這街角的諸多樹木隱隱相應,隱隱相融,再也沒有修行者能發現他的存在。

    易天行用金戒指悄無聲息地在垃圾車廂的后壁上割開兩個小洞,雙眼湊上前去,冷冷看著第四中學的方向。

    想到自己呆會兒可能要對陳叔平進行最致命的一擊,他心頭不禁一陣惘然,想起了薩拉熱窩開槍的莽撞青年——察布里諾維奇引發了第一次世界大戰——阿彌陀佛,無量壽佛,后園師傅佛……保佑秦大處長的判斷是真的。希望今天的自己不會引發人類與仙人之間的斗爭。

    雨點敲打在垃圾車后廂的鐵皮上,咚咚作響,似是戰鼓,又似心跳。

    六處的行動,就像毒蛇探首,決然而毫無先兆,動作隱秘姿態卻又堂堂正正。

    深夜四點正,九江市區響起了防空警報,而這次警報已經在兩天前由市電視台作了預報,所以被驚醒的市民們只是罵了幾句媽媽和市政府,複又沈沈睡去。

    今天晚上有演習。

    但這次演習是真的。

    六處今天行動的一共有一千四百余人,共分成六個小組,其中一個小組負責主攻圓環建築方向,人數最少,只有四十人;一個小組負責善后處理,下轄心理建設學家、催眠能手、建築業以及環境保護、空氣清潔方面的各類好手,一共有二百來人。

    負責九江第四中學方向的有三個小組:滅迹隊、突擊隊、強攻隊。

    三隊的人數剛剛一千人。千人對一仙,不知道戰果會如何。

    還有一個小組沒有名字,直屬處長,但在六處里一般沒有人願意和這些打交道,因爲這些人道術高深,尤爲可怖的是,這個小組每名組員身上重重的殺意和血腥味道。

    這是六處的標準配置,每一次大型作業便是這六小組集體配合。但這二十年來,六小組最大的一次行動,是八七年在新疆的喀納斯湖捉拿湖怪,也只出動了五十人。

    今天卻是一共有一千四百人,這樣龐大的規模,不見得是絕后,但肯定是空前的。

    除了這六個小組之外,戰局之中還有兩個人,而這兩上孤零零的人說不定可以影響這次戰局的成敗。

    一人是全身穿著黑色中山裝的中國六處處長秦童兒,六處的人只知道這位處長法力驚人,卻從來沒有見過他出手。

    另一個是此時不知消失在雨下九江城中哪一處的易天行,這位還沒有得到國家承認的佛宗護法,此次行動的“六處客卿”。

    六處有的職員看著今天這陣勢,心里便開始發慌,想到呆會估計這兩個人都會出手吧?這般想著,眼神便不自覺地望向亭子里的秦處長。

    秦童兒此時站在夕照亭里。

    思賢橋將九江的一大片水泊劃成了兩個湖,西面是甘棠湖,東面是南湖。而夕照亭就在這兩個湖的中間。

    九江第四中學在甘棠湖邊,圓環建築在南湖邊上。

    亭子在經曆著雨水的洗涮,秦童兒朴實的臉沒有半絲表情,他擡起手腕看了看那塊上海牌手表,看著那個細細的金屬絲指向了右下角的格子,輕輕說了聲:

    “滅迹隊準備,NPT行動開始。”

    接著對身邊的文務官冷冷吩咐道:“記下今天這一戰的所有細節,縱使我們失敗了,這一戰的經驗也必須傳下去,對于國家而言,這種經驗異常難得,甚至比你我的性命還要珍貴。”

    一個極大的視聽結界不知何時結成了,籠罩在九江市第四中學周圍,宛如一個數公里大的罩子,將這天與地生生隔開。

    今天是星期六,第四中學住校的學生們都回了家,學校里只有些單身老師還住在宿舍里。

    操場上面空空蕩蕩的,暴雨狂瀉。

    雨中有數十個黑色身影與雨絲競速般往筒子樓方向疾奔,沒有發出一絲聲響,如鬼似魅。

    來到樓前迅速散開成了扇形,卸下背后的設備,開始悄悄地往樓內灌入某種氣體。

    氣體發著淡淡的天竺癸葉汁氣味,縱使在大雨中也沒有減弱。

    “記,A類對象由于自信,所以在明知有人潛入的情況下,也沒有搶先出手。”秦童兒冷冷說道。

    “用路易氏氣,不如硫芥,路易氏氣有味道。”一直在夕照亭里做記錄的文務官看了秦童兒一眼。

    秦童兒道:“我們這次的目標不是有高智商和豐富犯罪經驗的犯罪分子,而是很強大,強大到不屑于學習人類武器的存在,所以在化學武器的選擇上,我們應該選用見效最快的那一種,而不用在乎隱匿性。”

    “對手精神力量毫無疑問強大,所以估計神經毒劑作用比較小,故而采用糜爛性毒劑。”

    似乎要爲他的這句話作注腳,遠處第四中學的筒子樓里傳來幾聲慘呼。

    路易氏氣,就是氯乙烯基二氯胂,糜爛性毒劑的一種,難溶于水,中毒后沒有潛伏症狀,若是水霧狀的路易氏氣滴露,接觸到皮膚后會出現人類難以忍受的刺痛。

    這種毒氣在體內能與酶的巯基結合,使其失去活性。在體內有20多種巯基酶,例如琥珀酸脫氫酶,尿素酶,羧酶,組織蛋白酶等都可被其抑制。如與丙酮酸氧化酶體系中的巯基結合時,丙酮酸的氧化即受到抑制。神經系統(特別是大腦)以及其他組織中都有這種酶存在。此酶受抑制后,産生糖代謝障礙,固而影響神經系統和其他組織的正常功能。

    此外,對毛細血管有強烈的毒性。中毒時,毛細血管極度擴張,特別是內髒。隨后小動脈也發生損害,所以除皮膚損傷發生嚴重水腫和出血外,內髒器官和神經組織也有廣泛性出血,水腫或積液,並易發生循環衰竭和肺水腫。

    現在被武器專家們認爲不利于爆炸釋放而被漸漸淘汰,但在小規模的戰斗中,往往會有出人意料的效果。

    當然,這個世界上本來不可能發生針對單個對象的化學戰爭。

    今天是特例。

    秦童兒雙眼靜靜望著遠方的筒子樓,低聲說道:“對象未出手,沒有任何反應,作戰效果有待檢驗。”

    文務官的筆尖在紙上停頓了:“剛才慘叫的是……”

    “必要的犧牲。”秦童兒冷靜說道。

    施放完氣體后的那數十名突擊隊員正借著雨夜的掩護向后疾撤,數十個黑色的身影就像數十個離弦的箭頭。

    箭頭忽然折了。

    那數十名突擊隊員正要掠離筒子樓四周五十米處齊齊轟然倒下,摔在雨水之中,發出一聲齊刷刷的聲響。接著他們的臉上露出震駭的神情,防毒面具下的五官漸漸扭曲。

    卟卟卟卟一連串震人心魄的輕響,躺在雨水中的突擊隊員們胸口猛然一跳,口中噴出鮮血,溢滿了防毒面具的呼吸口,而他們的胸骨似乎都被這一跳震碎,胸口處不住往外湧著血,就這樣慘慘死去!

    筒子樓的一樓被人推開,一個人慢慢從樓里走了出來。

    九江四中的數學老師陳叔平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鏡,平靜的外表下是一顆被挑釁而狂怒的心,沒有控制住力量,將眼鏡捏的寸寸碎裂。

    看見自己手指皮膚上緩緩現出的紅斑,感受著絲絲刺痛,發現眼中也漸漸有些流質在阻礙著自己的視線,知道自己被某種自己不清楚的氣體武器傷害,他喉頭低聲可怕地咆哮著,走到操場中,淋著滿天的大雨,低聲寒寒道:

    “卑微而可惡的人類!”

    陳叔平這幾個月一直在九江養傷,本來還覺得有點意思的教小孩子數學的事業,也暫時停止了。他能清晰地知道昆侖山上的那些清靜天的領谕者已經全部死去的事實,本以爲是地面上人類常見的門內傾扎,所以根本沒有怎麽放在心上,更加想不到這些凡間的人類……竟然、居然、膽敢向自己主動出手!

    就算梅嶺上的那個老和尚都不敢來九江招惹自己,這些凡人居然膽大妄爲到想來殺自己!

    當第一批施發路易氏氣的人類進行四中的時候,他就已經發現了,但並沒有太過在意,十八年的覺醒歲月中,他並沒有太多機會見識人類現代武器的厲害,也不認爲這些卑微的凡人能對自己造成什麽傷害。

    因爲自負,所以自傷。

    他在雨下的操場上靜靜站著,等著漫天而下的雨水將自己身上的玩意兒沖刷干淨。

    這些玩意兒很煩很討厭,一粘著自己的皮膚便有些刺痛……好象眼睛也有些不舒服,呼吸也有些不順暢了,這具身體看來確實不大好用……眼睛里開始充血了,似乎體內的器官開始受著某種不知名毒素的侵襲。

    幾千年前這些人類還只會用些草藥毒人,自己喝兩大罐子也沒問題,現在的毒藥果然厲害許多。

    黑夜中不知有多少敵人,不知道他們手上有多少自己不大明白的武器,陳叔平微微有些緊張——內心卻因爲這絲緊張而狂怒起來!

    “就算我受了重傷,就算我此時的力量只有真正實力的兩成不到,但……除了歸元寺后園那人,這世界上誰能殺我!”

    他狂喝一聲,操場上的雨絲竟被生生震變了方向,右掌往前側一推,絲絲雨箭直直穿過,瞬息間,隱藏在樹林里的數名六處突擊隊員,全身被穿了無數血洞,頹然摔倒在泥水之中!

    血腥似乎刺激了他的殺意,不待對方有任何反應的時間,陳叔平又獰然笑著隨意五指揮出,指尖隨便點出,四周黑夜雨中便會有人身體爆裂死去。

    ——但這些人死的時候,卻沒有發出什麽哀嚎和痛呼,只是安靜地迎接痛苦的死亡。

    很強悍的隊伍,甚至有可能是凡間最強悍的隊伍。

    “開火。”黑暗中有人命令道。

    陳叔平低吼一聲,一拳破空擊出,拳風落處,發出聲音的那處林子被震的片片碎裂,枝干都被震成了粉茸似的存在,縱使夜深,也能看見那些粉茸竟是血紅血紅的。

    雨夜里火舌狂吐,四面八方不知道多少個金屬槍口開始狂瀉著恐懼和殺意。

    彈雨密集,甚至要比從天而降的雨絲更加密集。

    而在彈雨之中的陳叔平卻是悶吼一聲,整個人的身體開始奇異而快速地扭曲起來,在方圓不到五平方米的小區域內快速移動著,肉眼漸漸看不清他動作的方向,成了一團模糊的人影。

    漫天高速飛行的金屬彈頭,一入那團模糊的人影,卻像是沒有受到任何阻礙,直直地穿過,然后擊在極遠處的牆壁上。

    嗒嗒嗒嗒,一陣急驟的麻麻脆響。

    學校操場上的籃球場兩邊的籃框被打成了木頭碎屑,一樓的門窗全部被密集的子彈擊碎擊爛,就連白灰漆的牆面也被擊下了最表面的那層石灰,露出里面的水泥塊來。

    叮叮當當,不知道有多少枚彈殼散布在這殺人的雨夜學校里!

    由此可見這一輪槍火攻擊是多麽的密集恐怖。

    槍聲停歇,那團模糊的人影也停了下來,空氣中似乎還有他高速轉動帶來的余震,帶著雨絲扭曲著舞蹈。

    陳叔平沒有受傷,在這樣密集的子彈雨中毫發無傷,毫無疑問,他的肢體在小范圍內的瞬間速度比子彈更快。

    這是另一種境界了,不同時間感覺的境界——這便是仙與人的差別。

    “全員后撤。”

    先前發布命令的突擊隊員已經被震死成了血茸,此時發布命令的自然另有其人。

    陳叔平喉嚨里異常難受,就像是有無數濃痰堵在那里,知道先前太過自負中的毒氣開始發揮作用,不由憤怒地狂吼一聲。

    隨著這聲狂吼,雨點驟然一疾,發布命令的那聲音嘎然而止,顯然又是死了。

    他被路易氏氣灼傷的臉部皮膚泛著慘慘的紅色麻點,白色的眼仁也充滿了血絲,紅紅的血絲竟似漸漸拱起,看著恐怖無比!

    子彈的攻擊,只是試探。

    便在陳叔平準備殺入對方的埋伏圈時——

    隨著無數道煙尾,結界下的操場上空驟然間大放光明,一直安靜放置在甘棠湖畔叢林里的幾個金屬裝置也開始嗡嗡震動了起來。

    這種武器是新研發出來的,從來沒有投入過使用,用于産生高頻聲波,造成強大的空氣壓力,使人産生視覺模糊、惡心等生理反應,使對方戰斗力減弱或完全喪失。

    而那照明彈也是格外的明亮。

    如此種種,全部是針對陳叔平比凡人要敏銳無數倍的五識。

    超聲波武器只能讓人減弱戰斗力,但對聽覺無比驚人的陳叔平來講,這卻是極大的折磨。

    數個鐵家夥在甘棠湖沿線排開,對著操場的方向進行著無聲的攻擊。

    操場上安靜如常,埋伏在暗處的數百名突擊隊員齊齊感到一陣惡心眩暈,但畢竟都有修行力,勉強支撐著自己想嘔吐的身體。

    而操場正中心的陳叔平卻生生止住了即將血殺的腳步,哀嚎一聲,捂著耳朵,碰的一聲跪倒在了雨水中!

    雙膝觸地,硬生生在水泥地上砸出了兩個洞來!
引言 使用道具
kwy019
侯爵 | 2014-4-8 00:10:01

第四卷 傾城 第十四章 二戰

    第十四章 二戰

    陳叔平重重地摔在地上,激起水花無數。

    便是這一頓,黑夜中消失不到片刻的命令聲又響了起來,只是聲音的主人明顯又是另一人,前面兩個發布命令的干部一出聲便死在了陳叔平的手下,但這聲命令仍然顯得那樣的堅決明了。

    “換彈!”

    空氣中出現了恐怖的嘶嘶響聲。

    先是十幾張道家符紙悄無聲息地飄到了陳叔平的身周,極大幅度地加強了陳叔平的五識敏銳度,以增強超聲波武器的攻擊效果。

    接著,不知道有多少枚威力巨大的榴彈往操場上飛去,而此時的陳叔平腦中一陣巨痛,只是下意識地把那些可惡的道符隨意抓下來揉成亂紙團,根本想不到躲避。

    轟隆隆的巨響,操場上驟然巨烈爆炸,爆炸的響聲直直沖到視聽結界的四周,竟震得無形的結界也抖了兩下,由此可見這爆炸的威力。

    爆炸的中心點處,陳叔平的肉身被震的高高飛起,帶出一道潑墨般的血花。

    漫天雨水也被這次連環爆炸的高溫瞬間蒸發,白色的霧氣猛然間籠罩在了操場上。

    不知道六處的滅迹隊使用了什麽樣的手段,白霧不過出現了零點幾秒的時間,便驟然間消失無蹤,沒有給陳叔平趁霧遁去的機會。

    六處的強攻隊出手了。

    數十名黑衣人踏著奇怪的方位,瞬息間進入操場范圍,手中拿著一個怪模怪樣的槍。

    無數道幽藍的電光從這些槍口里噴出,在空氣中硬生生扭曲著前行,形成了一道可怕的電網。

    嗤嗤一陣灼聲響起。

    電網的正中間——數學老師陳叔平狼狽地倒在操場上,滿身汙水血水的混合物,一只手臂軟軟地癱在身側,與肩膀的連接處只剩下了幾絡淒慘的筋肉,渾身上下耀著淡藍的電光,不停地發著抖,雙眼翻著白仁,唇角流涎,看著十分可憐。

    吉祥天專爲六處突擊隊修煉的法寶也出手了,一些形狀怪異,耀著光芒的仙劍拂塵,就像不要錢般往電網中央那人身上招呼著。

    雨一直下。

    氣氛不算融洽。

    秦童兒站在亭檐下,注視著場中每一細微的變化,輕聲道:“高壓電奏效,道術效果基本爲零。”

    一旁的文務官疾筆記下。

    六處的攻擊始終沒有停歇過,針對著陳叔平最脆弱的肉體進行絞殺,各式奇怪的子彈混著偷襲的道術,宛如滿天大雨般籠罩在地上的他的身上。

    高壓電槍的攻勢終于停止了一瞬間。

    便是在這一瞬間。

    陳叔平癱倒在地的身體動了一下,他擡起頭來,兩只眼中耀著淡淡的綠光,瑩瑩的,在夜色中慘慘掃視,全無一絲靈類應有的神智,盡是絕殺無情之意。

    他下巴一擡,整個頭顱向天,隨著一道雨水從下颌處成圓形向前灑去……他張嘴!狂哮!

    “嗷!”

    轟隆隆……遠處的地平線上似乎傳來幾聲悶雷,但這雷聲卻也掩不住陳叔平的這一哮之威。

    繞著他身體四周呼嘯著的吉祥天法器頓時被這聲音震成齑粉。

    金色的粉末灑了他的一身,顯得格外威嚴。

    九江四中上方的大結界內每一個空間都充斥著這一聲極尖極利極威猛的聲音,這聲音仿佛響在每一個潛伏者的耳旁,又像是從極遠的地方傳來,威逾猛雷,轟然響起。

    原本無形無質般的視聽結界也被這一聲哮震的微微抖起來。

    哮聲長長久久,沒有停歇……

    縱使是遠在夕照亭中的秦童兒也感受到這股威力。看著不停抖動的亭角,知道這亭子也隨時可能傾塌,他的臉色也開始泛白,而他身邊的文務官更是唇角微抖,便往地上倒去。

    幸虧秦童兒扶住,給他遞了一道真元入體,接他出亭,才救了他一命。

    一出亭外,便聽著一聲悶響,二人身后的夕照亭頓成頹垣。

    遠處的夕照亭已是如此,近處操場周圍更是遭到了可怕的打擊。

    哮聲一起,操場上的數十名手持高壓電槍的強攻隊員便像化石一般停在了原地,而數秒之后,這數十條生命便被聲波正面掃過,伴隨著輕輕的咯噔聲,碎成了無數塊碎片,就此消失。

    哮聲未曾停歇,聲音里充滿了暴怒和殺意,隨著聲波的擴展,樹林中,水池里,筒子樓后,依次爆出一蓬血雨。

    聲音傳至哪里,便有一名潛伏的六處成員胸口心髒巨跳而爆,渾身的血液在極短的時間內從心髒處迸出,在胸前的創口處壓縮成一道腥紅的血雨,就像是聲波控制的噴泉一樣。

    無比血腥恐怖的噴泉。

    秦童兒遠遠看著,知道仙人終于發威了,額角的青筋隱隱現了兩下,發布命令的語氣卻一如平常般冷靜。

    “你們該準備了。”

    “是。”

    隨著這一聲應,一直在他的四周等候命令的第六小組,也就是最神秘的那個小組沿著甘棠湖一線消失在了雨夜之中。

    而此時的四中操場周圍,已經沒有幾個活人,到處是胸口有個血洞的屍體躺在汙血之中。

    操場中央已經看不到陳叔平的身影。

    一哮之后,似乎仍發發泄出他的狂怒,在雨點中俯地而沖,就像是一只恐怖的異空間獸類般悄無聲息地遁入了夜色之中。

    片刻之后,陳叫獸就就突破了操場四周殘余的六處力量,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殺入了遠程包圍圈,倚仗著非人的力量,在極近距離內殘忍收割著凡人的性命。

    夜色如墨,令人不能呼吸,時不時有一聲慘叫響起,令埋伏圈中還活著的人們心驚肉跳,縱使這些人都是神經堅毅的紀律部隊,縱使這些人也都曾接觸修行,見過諸多不可思議之異狀。

    但今天這場行動的效果仍然讓他們不寒而栗。

    化學武器,重火力,高壓電,道家符咒,人間仙劍……人類在小范圍內能使用的史上最強攻擊手段都實實在在落在了那人的身上——但那人仍然有如此可怕的力量,這樣都打不死的人,究竟……還是人嗎?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雨漸漸的停了,但黑夜里的慘叫聲始終沒有停止。

    本來就有些搖搖欲墜的視聽結界終于在最頂處露出了一絲縫隙,一道月光打了進來。

    雨后初霁的月光顯得那樣的柔美。

    垃圾車的廢棄后廂的臭氣仍然沒有被雨水洗涮掉。

    易天行五指冰涼地摳在車壁上,聽著四周響起的慘叫,知道又有無數條生命死在了陳叔平的手上。

    長街兩側的樹叢中不時有血水噴出。

    最近的,離垃圾箱不過數米的距離。

    他甚至還親眼看見了街角處一個六處隊員的死狀,那名死者胸口里的心髒被震成了一團血漿糊,粉粉的顔色讓他有些作嘔,極爲不安,用心經控制著的神識漸漸開始跳躍起來。

    易天行明白,陳叔平是被迫的還擊,但這種仙人對凡人的屠殺仍然讓少年感到異常的不安。

    這種不安深植于他的心中,因爲他畢竟一直把自己歸在凡人的類別里。

    此時他的感覺,就像是在看一場外星人屠殺地球人的電影,無來由的悲涼——原來面對著天上的人,這些地面上最強的隊伍也顯得像待宰羔羊般無助,這種事實讓他有些茫然和恐懼——因爲他將來總有一天也是要面對這樣的對手。

    基于一種很奇怪的邏輯——因爲恐懼,他決定出手——只是要等待一個完美的時機。

    陳叔平重新出現在人們的視野和六處的監控設備中時,他的落腳點在第四中學的校門口。

    校門口的大鐵門被一種強大的力量扭曲成了幾根歪歪扭扭的麻花。

    他就這樣站在鋼鐵鑄成的麻花中央,雙手提著七八個血糊糊的人頭,唇角也在流著鮮血,尤爲可怖的是,他的嘴唇里似乎是一塊人類的喉節。

    一些細細的茸毛布滿了他的臉頰,作淺黑色,提著人頭的手指漸漸變得尖銳,指甲約有五六厘米長,讓他看上去更像一只凶獰的野獸。

    毒氣仍然在堅定而緩慢地發揮著作用,他的雙眼已經快要被血絲占滿,而快要斷了的左臂關節處,深可見骨的傷處中有些微小的、淡黃色的氣泡正在往肉外冒著。

    清淡的月光從大結界頂處那絲破漏中灑了下來,剛好照在他的身上。

    渾身的人血漸漸變作烏黑,與皎潔的銀色月光相映,格外妖異。

    他的唇角微微一翹,吐出一塊帶著血肉的人類某處軟骨,雙眼中幽幽的熒熒綠色也漸漸褪去,而臉頰上的淡淡黑色茸毛也重新進入了皮膚。

    月屬太陰,最能清心正意,被人類武器惹得殺意大燎,智識漸去的陳叔平終于醒了過來,神識一探,便知道四周還有許多人類當中的強者正在暗中窺伏著,這些凡人都斂去了自己的氣息,死死地貼在濕濕的地面上,所以自己的狂亂殺法,似乎並不是最有效的那種。

    于是他微微低首,放下手中提著的七八個人頭。

    人頭落地,像西瓜一樣漸漸滾遠。

    隨著這人頭滾動的聲音,陳叔平嘴唇微翕,緩緩念著一道含糊不清的咒語。

    咒語輕輕地敲打在仍然存活著的人類心頭。

    此時無雨,地上淌積著的雨水在街面和校園里緩緩向低處流去,卻在這一聲含糊的咒語響起后不久,驟然間停止了下流的趨勢,宛若突然凝結一樣,妖異地停住在了先前的那一刻辰光里。

    靜止的流水,十分詭異的景象。

    下一刻,流水迅疾而動……卻不是向下流淌,而是被一種莫名的天地之威震的在地面猛然一震,然后化作無數圓潤的水珠,齊齊往天上激飛!

    九江又雨,卻是從地往天升騰的雨。

    陳叔平低聲咆哮一聲,不知喚出了什麽樣的仙術,只見天上那道縫隙里的月兒,竟在層云間中漸漸有一部分黯淡下去。

    飛雨如箭,消失在夜空之上,不知最終去了哪里。

    違背物理法則向天疾飛的雨水掃過月亮所在的那片天空,銀色的月盤,一處漸漸成墨,最后消失在遙遠的夜空之上。

    而地面上的結界內卻出現一股強大的、令凡人生起無法抵抗情緒的威壓。

    站在倒塌夕照亭外的秦童兒第一個感覺到了不妥,對身邊的文務官冷冷說道:“如果我死了,全員撤離,第一時間將此次作戰檢討交予我父親及趙理事長,NPT計劃正式開始。”然后身子陡然往前一傾,整個便化作一道輕煙,踩著甘棠湖的蕩蕩水面,消失在黑夜之中。

    腳尖踩在水上,他冷靜地分析著先前遣出的第六小隊應該已經到了指定地點,布置好了相關安排,只是這對頭不知道是天上哪位人物,竟有如此神通,也不知道單靠六處的能力能不能對付得了。想到此節時,他的人已經離九江第四中學被絞成鐵麻花的校門只有三百米遠了。

    他已經能看見那個渾身是血的目標,不由在心底默默念道:“易天行,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

    而一直隱藏在垃圾車后廂里的易天行感受著街道四周的氣息威勢,手指更加涼了,雙眼寒芒漸起:“天狗食月?”他雖然不明白陳叔平這招有什麽厲害,但看見這種已經化入了中國傳說和成語里的仙人手段,不自禁地凝神戒備著。

    陳叔平感覺到有一個人類正在接近自己,這個人類比他剛才殺的那上百名強者還要更強,而且強的不是一點點,那種磅礴的道力似乎已經快要到達人類身體所能容納的極限。

    于是他微微轉頭,面無表情地看著秦童兒,卻沒停止自己的施法。

    便在穿著黑色中山裝的秦童兒冷靜地站在他的面前時,他的法術啓動了。

    一場小型的地震毫無征兆地降在人間。

    如同一塊石子扔進了平靜無波的湖里,以觸及水面的那一點爲圓心,逐漸蕩起波浪均勻地向外擴展,形成了一道道渾圓的弧線。

    此時的九江四中周圍數平方公里的地面,便經受了這樣的一次波動。

    以校門口的鐵麻花爲中心,地面開始劇烈地震動起來,水泥地面寸寸碎裂,露出地下的新鮮泥土,每一寸的地面都在猛烈地跳動著,厮絞著,絞殺著在地面上潛伏著的第一個生靈。

    下水道口的一只蟑螂正探出一個須角,然后便被這地面的一震活生生震成了青漿。

    一塊孤單的石頭正迎接著“逆水”的沖擊,地面一震,它便歡快地跳了起來,然后在空中碎成了細礫。

    各個黑夜的角落里傳來人類瀕死時的慘呼。

    地震一直持續了五分鍾,當震動終于結束時,街道兩邊的汽車都被震的東倒西歪,險些傾覆,一個角落里,垃圾車的廢棄車廂無聲無息地橫倒在牆上。

    往天疾飛的雨水也停了,水流又開始往低窪處流去,只是如今的水流帶上了殷紅色,隱在暗處,伏在地面上的六處隊員,不知道死了多少。

    “爲什麽不試著阻止我?”陳叔平鼻孔猛張,極惬意地深吸一口氣,似乎夜風中殘留的血腥味令他無比快意。

    離他約有五十米遠,秦童兒飄浮在空中,他的腳尖怪異地離地面半米左右,面色略略有些發白,似乎也在先前的法術攻擊下受了點傷。

    “爲什麽要阻止你?”秦童兒遠遠看著今天行動的目標人物,淡淡說道:“如此范圍的法術,一旦施放,想來你也會損耗不少,我自然願意和受損后的你交手。”

    “縱使你死了無數手下,也要等我完整地施放完?”陳叔平布滿粗粗血絲的雙眼,毫無一絲情緒波動地看著他:“心狠手辣,道力豐沛,可成大事,難怪我前面那幾位都選擇你們昆侖一脈作爲代言人。”

    “仙人不同途,我們不會再爲你們之間的爭斗流血,如果你堅持,我願意爲了對抗你而流血。”

    秦童兒微微垂頭,黑色的頭發順順地迎風輕飄著,雙手手指奇異地糾纏在一起,屈握食、中、無名指,大指壓上指尖掐亥紋,再屈握小指,將指甲遮入指后。如此繁複的手勢,不知道這是什麽道訣。

    陳叔平面無表情地搖搖頭:“無知的人類,終日忙碌的螞蟻,水雷訣?”

    三個並沒有什麽聯系的單詞從他猶有血漬的唇里迸了出來,帶著一絲輕蔑和無視。

第四卷 傾城 第十五章 夜空中的流星

    第十五章 夜空中的流星

    秦童兒擡頭,睜眼,很挑釁地望著陳叔平。

    很奇怪又囂張地負手于后。

    負手,便是要將手背在身后,他手指微張,千辛萬苦結成的水雷訣未曾施出,便隨隨便便散在掌間。

    如此嚴陣以待,下一刻沒有道訣施出,這個現實讓所有人都有些意料未及。

    秦童兒淡淡的目光向著陳叔平身后望去。

    他的眼光落在了校門口被扭成鐵麻花的門上,咯吱聲中,四五根鐵麻花不知被什麽樣無形的力量生生從橫鐵中撥起!破開空氣,向著陳叔平的后背刺去。

    淩空攝物,竟然能將粗重的鐵杆移動的如此迅速,秦童兒的道力果然驚人。

    陳叔平面無表情,身體在地面上上輕輕松松地扭動了一下,帶出幾片殘影,那幾條鐵麻花便緊緊貼著他的身體射了個空,深深地扎進了被掀翻的水泥地面中,只留下了幾個黑黑的鐵棍頭子!

    他目光一獰,正準備出手,卻忽然感覺大腦中有些悶暈,肺部似乎有極強烈的燒灼感。知道是毒氣已經進入了自己的體內,自己必須找地方療傷。所以他決定速戰速決,低聲咆哮一聲,伸出手掌,遙遙對著落在街面上的秦童兒,虎口相對,輕輕合攏。

    五十米外秦童兒的面前的空氣中一陣怪異紋動,倏然間有兩排極恐怖的森森白牙平空出現,對著他一口咬下!

    這口森森白牙出現的毫無聲息,待秦童兒發現的時候,滴涎鋒利的牙尖離他已經只有數掌之遠。

    畢竟是中國修行者的總頭目,擁有凡人中最極致的力量。秦童兒暴喝一聲,雙手化出一道殘影,上下一分,宛若古時希臘馴獅勇士,狂悍無比地將那兩排白牙撐住!

    迸的一聲悶響,地面上一陣震動。

    遠處陳叔平滿臉凝重地想要將自己的虎口並攏,隨著他的細微動作,秦童兒雙掌感受到的壓力也越來越大了,那股沛然莫御的力量確實不是人間能有。

    只聽得咯咯吱吱艱澀的聲音響起,白牙漸漸閉攏,而秦童兒雙臂的衣裳也已經被肌肉崩成碎布,露出里面勁氣十足的肌肉來。

    白牙不知是何種材料做成,竟在寒夜里耀著寒光。而秦童兒的雙手更是奇怪,牢牢抵在這些白色的牙上,沒有一點滑動,甚至也沒有一絲破損。

    如果躲在垃圾車后廂里的易天行還能看見,一定能想到武當山上秦梓兒曾經戴的那雙手套,想來這時候秦童兒也是戴著的。

    街道上安靜無比,中國六處處長秦童兒和仙人的對抗仍在繼續,一雙凡人的手臂與仙人的白牙在夜空中較著勁,漸漸,手與白牙的接觸處咯吱抗力聲響了起來,令聞者耳酸。

    秦童兒的上臂漸漸有些抖動,似乎快要抵抗不住。

    陳叔平忽然伸出被毒氣腐蝕成腥黃色的舌頭喘了兩口氣,滿臉獰色地低聲嗚哮一聲,用力將右手虎口一並。

    啪噔一聲脆響。

    五十米外那兩排白牙也生生湧起巨大的力量,脆生生地一口咬下!

    沒有任何阻力,似乎能咬斷這天下所有的硬物兩排白牙,重重地碰撞在了一起,激得空氣中一陣風息缭繞。

    而牙間卻沒有出現峨嵋老尼那般的血肉模糊的半屍。

    秦童兒在那一瞬間化體爲虛,用了秦梓兒當年對付易天行的那招,禱上清以化的禱告聲並未出口,他的人卻已經化爲淡淡虛影,從白牙間緩緩飄出。

    待虛影漸爲實體,他已經站在了學校的圍牆之上,迎風而立,看著很是潇灑——但撲面而來的夜風從他的鼻腔灌入,腥腥涼涼,激得他吐了一口鮮血。

    雖然逃得一命,卻終究還是受了傷。

    受傷后的秦童兒反而微微笑了,站在學校院牆上,在夜風中對著陳叔平極輕蔑地笑了一聲:“仙人原來也不過如此。”

    陳叔平沈著臉道:“不用激怒我,我會試著殺掉你的。”

    兩個人關于生死的對話,顯得是那樣的淡然無味。

    陳叔平口中念念有詞,右手微張,成一八之式,掐午夜之風,橫生生對準數十米外牆頭的秦童兒狠狠掐下。

    那兩排看著極爲血腥的白牙倏然間出現在院牆的上方,對著秦童兒狠狠咬下。

    秦童兒先前險些被震成內傷,哪里還會傻到用自己本身的力量去與仙人對抗,唇角綻出一絲笑意,整個人的身體便像柳絮一樣,隨著夜風輕輕一擺,恰好從那兩排白牙的間隙中滑了出去,身影漸漸一談,便要消失在虛空之中。

    “死!”

    一直靜靜站在四中校門口的陳叔平暴喝一聲,眼中的粗血絲也被這一聲震破,迸出血來。隨著他的這一聲喝,他隱在身后的右手以極快的速度在空中畫了一個道訣。

    這一瞬不過十分之一秒左右的時間,他就已經完成了一個極複雜的道訣,這種速度已經超過了人類修行者所能想象的極限。

    隨著這個仙訣的完成,本來已經消失在夜空之中的秦童兒,忽而在稍遠一些的牆頭顯出了身形,搖搖欲墜,卟地一聲吐出口鮮血來。

    不知爲何,他竟然被陳叔平生生從虛無里抓了出來。

    縱是如此,秦童兒面色仍然沒有顯出一絲慌張,反自冷冷一笑,眼光一掃,一株大樹帶著泥根橫空而來,砸向陳叔平的面門。

    陳叔平身子化爲虛影從樹枝中穿了過來,而秦童兒早已腳尖一點牆頭,身子再次遁入虛空。

    陳叔平滿臉凝重,右手在自己的身前疾疾召著,手指的速度越來越快,漸成一片霧影,不知如何,秦童兒本來隱在虛空里的身影便被生生逼了出來。

    秦童兒意念力果然強橫,眼光一招,一堵院牆直接倒下,便要壓在陳叔平的身上。

    陳叔平倏然間似乎消失在牆下,下一刻卻又出現在磚礫之上,便往牆頭撲去。

    秦童兒險之又險地與他在牆頭進行著追逐戰,準確來說,是仗著自己淡入淡出的上清道術,每每在仙力即將臨身之體,便遁入空中——只是轉眼間又被陳叔平從虛空里逼了出來。

    這一仙一人一前一后在夜空里快速追逐著,陳叔平眼中的血紅之色愈來愈濃了,毒氣漸漸快要侵入他的心脈,而秦童兒也是不停被從虛空里逼出,加上用意念召來事物阻擋陳叔平的前進方向,用力過甚,胸腑受了極大的損害,一路吐血不止。

    但他仍然強悍地、穩定地安排著自己行走的方向,沒有一絲紊亂。

    不知道他想把陳叔平引向哪里。

    陳叔平明明知道眼前這位人類的強者另有埋伏,但強大的實力讓他暫時沒有作過多的考慮,今夜被人類埋伏險些喪命的事實讓他異常憤怒,狂暴的情緒已經逐漸遮蔽了他的理智判斷。

    而且秦童兒身上的浩然道力讓他隱隱有些恐懼,人類的成長可能實在是很難預期,既然今日他要舍命引自己,那自己便趁機奪了他命。

    秦梓兒曾經在武當山和歸元寺里都使用過上清道術,只是每次用完后便會道力大損,周逸文也曾經在省城外的小山丘上使用過一次,但這兩名上三天里的年輕高手都對使用這種極高明的道術慎之又慎,因爲一旦不能瞬間逃離,損耗的道力無從彌補,那便極可能被敵人給予雷霆一擊。

    而秦童兒卻似乎根本沒有這種顧慮,縱使自己的臉色越來越白,越來越頹喪,卻仍然不停地引著陳叔平在這片數平方公里的土里上兜著圈子。

    禱上清以化。

    幾分鍾的時間里,他不知道使了多少次上清道術,整個人的道力已經被壓榨到了極點,也虧得如此,他才能在陳叔平玄之又玄的仙術攻擊下堅持下來。

    陳叔平宛若有第三只眼睛,能看見虛空里他的身影,然后用仙術將他逼出。

    仙人的追逐戰漸漸進入了尾聲。

    陳叔平的毒漸漸要發了,而秦童兒的道力也漸漸枯竭了。

    便在這時,秦童兒忽然自己從虛空里遁了出來,雙腳穩穩地站在地上的水泊中,冷冷看著追來的陳叔平。

    陳叔平的速度極快,漸成一道虛影,看見這古怪卻是根本不作停留,面無表情地一掌輕輕當頭拍下。

    忽然間。

    場中一片氣息流動,空氣似乎都顯得粘滯了起來,便在這片場子的六個方位,同時傳來一陣古怪的力量,纏纏綿綿捆住了陳叔平的身體,讓他的那致命一掌也停留在了空中。

    就宛如場中的時間忽然停止了一樣。

    陳叔平保持著身體前傾,一掌前伸的姿式,紋絲不動,看著格外怪異。

    四面八方傳來隱隱的道家真言。

    “寂滅真言?”

    陳叔平眼瞳里忽然閃過一絲異光,死死地盯著正用手捂住嘴唇的秦童兒,秦童兒唇中不停往外噴著鮮血,顯然已經快要油盡燈枯。

    雨停風起夜黑暗,地面上一片狼籍,死屍處處,一個籃球的鐵框頹然傾倒在場側。

    追逐半日,竟是重新回到了九江第四中學的操場上。

    先前秦童兒手下最神秘的那個小隊領命遁入黑夜,便是趁著陳叔平大肆屠殺六處成員的時候,潛進了四中操場周邊的下水道,然后在這里布置了一個昆侖派秘藏的道陣。

    寂滅道陣。

    這道陣乃是上三天首任門主當年專爲對付下凡仙人,漚心瀝血數載所成,只是當年這位驚才絕豔的門主還沒有來得及將這道陣傳于后人,便在與下凡仙人的戰爭中兵解而亡。如今上三天的門主,六處處長秦童兒的父親秦臨川,在與易天行合作除去清靜天之后,自然便會想到將來可能會與仙人正面沖突。

    于是他從門中的秘室中取出這套陣法,交給了秦童兒,而秦童兒則傳給了自己最忠心的那個小隊,便在今天派上了用場。

    爲了引陳叔平入陣,他不惜被動挨打,豁出命去抛灑自己的道力,終于成功了一小半。

    之所以說是一小半,便是因爲他不知道個寂滅陣,究竟能不能對付仙人。

    操場上連風也停了,氣息十分詭秘。

    艮巽二位是分別是小隊中的年紀極輕的兩位,都戴著頭罩和防毒面具,在其它方位上站著的小隊成員似乎有某種方法不停吸取著天地間的氣息,然后通過艮巽二位上的男女,向場中一刻不停地釋放著。

    這陣勢的力量並不顯得如何可怕,但那氣息非常怪異,竟與陳叔平體內的正宗仙氣隱隱有些相互糾結,讓他心血翻騰,身體無法動彈。

    無法動彈的陳叔平,冷冷掃了一眼四周的人類,瞳子里熒熒綠光漸起,喉間嗚嗚低吼著:“這也能困住我嗎?”

    寂滅大陣,先縛后殺,用的是天地間的初始氣息干擾仙人體內的真元流動,相生相克,然后以極精妙的角度,沿著八個方位聚于極細小的一點,凝聚元氣而爆。

    那個點如果壓縮的越小,那爆炸的威力就會越大,如果施陣的人道力足夠強大,能將那個點壓縮成能量聚集的極限,那縱使是千古不化的強悍存在,也不可能抵擋的住。

    操場上宛似生出一個空洞,里面黑黑幽幽,竟比這黎明前的黑暗更加濃重。

    這個洞在場中衆人的合力壓縮下,越來越小,漸漸成了一個指頭般大小。

    而陳叔平不能動彈的身體,恰恰就在這個點上,他的身體竟被那個小空洞生生掏出一個血洞來!

    血洞一現,他卻忽然嘿嘿笑了兩聲。

    秦童兒面色一變,整個化作一道輕煙撲向陳叔平的身體,出拳擊額角,擡腿踩腳尖,張口便咬他的耳朵!

    縱使在狼狽地逃逸中仍然顯得很優雅的他,此時顯得比野獸更要狂野,因爲陳叔平笑了——既然能笑,那說明唇能動,唇能動,那身體馬上也就會複蘇。

    如果讓陳叔平逃離寂滅大陣的控制,那個聚集著天地元氣的小點縱使威力再大,也沒有辦法。

    “晚了,施陣的人類修行太差。”

    陳叔平閃著熒熒綠的眼芒,在電光火石間,輕輕一低頭,一退腳尖,一偏臉頰,躲過秦童兒的一擊一踩一咬!

    “未必。”

    秦童兒冷冷說道,拳化爲掌,臉色倏地一白,在自己道力枯竭的時刻,不顧生死地施出了道家秘法。

    貼的極近的這一仙一人的身體間,驟然出現了一株蘭草,一枝弱柳,一朵虛梅。

    真蘭弦,弱柳弦,虛梅弦,三弦齊發,就如同千絲萬縷的無形絲條,向陳叔平的身上纏去。

    陳叔平縱使強橫,但他的肉體力量其實還不如易天行,此時只覺身體一緊,不由冷哼一聲,指間輕彈,刹那間道術已成,將秦童兒拉近自己身前,咆哮著一口咬下。

    秦童兒悶哼一聲,勉強地側了側頭,手上的道弦卻絲毫沒有煥散。

    血花一濺,他的肩頭被生生咬下一大塊肉。

    而陳叔平的身體也被三道重複疊加的道弦控制在了原地,但在定身之前,他已經伸出了雙手……陳叔平面無表情地雙手抓著他的肩膀,淡淡道:“我動不得,你也動不得,你若動,我便能動。”

    話說的很羅嗦,意思卻很明白。秦童兒此時雙肩受制,若要逃離,那需要在極近距離內施展的道弦便會一朝幻散,陳叔平便可潇潇灑灑地離開。

    如果秦童兒不動,那寂滅大陣的那個元氣小點爆發,如此近距離內的二人,誰也別想生離。

    肩膀被捏的咯吱作響,秦童兒的臉色慘白如陳雪,緩緩說道:“我們一起死吧。”

    一直面無表情地陳叔平,眼睛中終于顯出了一絲迷惘:“爲什麽?”

    在仙人的認知中,凡人是一種既貪生怕死,又喜歡從利益角度考慮問題的生物。這個叫秦童兒的修行者,雖然道力驚人,但看他先前冷血地用自己手下的死亡來消耗自己的仙力,也應該是個卑鄙的人類。

    他爲什麽要和自己同歸于盡?這對他有什麽好處?

    陳叔平此時指間深深地陷進秦童兒的肩膀里,血流成河,但他卻做不出多余的動作,眼睛里的那些疑惑卻顯現了出來。

    “你有你的世界,我有我的世界。”

    秦童兒感受到道家三弦下陳叔平強大的反擊力量,知道自己控不住他多久,慘慘應道:“我不喜歡人類的頭頂上有某些自以爲高貴的東西在指手劃腳。”

    “縱使死?”陳叔平發現自己越發不能理解人類的思維了。

    秦童兒全力控著自己掌心的道家三弦,不理會這個與自己近在咫尺的仙人,低聲吩咐道:

    “放毒。”

    毒氣漸漸彌漫在場中,白色霧氣致命而又辛辣。

    六處對今天的準備十分充分,雖然超聲波武器已經在陳叔平先前的屠殺中被毀壞殆盡,但那個神秘的小組仍然找到機會,利用秦童兒用性命誘來的時機,將陳叔平困在了陣眼中。

    這套陣法,小隊的成員不知道已經練習過多少次,十二個人面無表情地按步驟進行著。

    秦童兒是很小心的人,一共安排了十四個布陣者,先前在陳叔平仙術喚來的小地震中死了兩人,但在每個方位上仍然有足夠的替補者。

    這十二個人每一個人都不見得是多麽出色的修行者,但一合在一起后,團體的力量卻漸漸顯現出來,妙到毫巅的配合,純熟的施法,讓陣眼中那個天地元氣所集的小黑洞漸漸變得渾圓,漸漸變小。

    越小,越恐怖。

    濃縮的才是精華。

    陳叔平和秦童兒,下凡的仙者,人類修行界的頭目,就這樣面對面地站著。

    人類的手上結著道家三弦,仙者的手上深深插入他的肩肉。

    誰都無法動彈,只等待著死亡來臨的那一刻。

    二人身體間那個黑色的小洞漸漸縮小,變成了黃豆般大小。

    先前停住的夜風忽然間狂燥起來,呼嘯著沿著二人的身體奔行著,帶起地面上碎裂的水泥塊,帶起那些新鮮的泥土,以二人的身體爲圓心,不停旋轉著,就像是一個大漩渦!

    一陣吸氣般的聲音。

    秦童兒和陳叔平的身體被那個黃豆大小的黑洞強大的吸力擠在了一起。

    姿式看著很暧昧,暧昧之中卻隱著極大的凶險。

    黑洞的吸力很可怕,兩個人的身體就像是被一個極細小的真空吸氣機一樣,血肉漸漸離骨,往黑洞里去。

    布陣的那十二人,臉上終于出現了一絲猶豫,雖然手下沒有減緩速度。

    秦處長也在那里,如果啓動陣法,秦處長也會死。

    長期以來在六處的工作,讓大家知道秦處長是一位真正的“勇者”,這不是拍馬屁,至少今天晚上的這場戰役已經證明了這點,所以大家知道此時不可能罷手。

    必須將陣法完成,然后……死亡,才是對勇者最好的尊敬。

    處在巽位上的那個六處成員望著場中,眼中有些淡淡的光,不知道是眼淚還是什麽。

    那人戴的頭罩后面微微隆起,應該是辮子,難道這人是個女人?

    陳叔平忽然眨了眨眼,眼中粗粗的血絲漸漸迸開,獰然的熒綠旺盛無比:“我脫身以后,會殺死所有的人。”

    秦童兒的五指微微顫抖著,似乎已經快要拿捏不住那三枚道弦,忽而臉色極怪異地潮紅一顯,一口鮮血直接噴在了陳叔平的臉上,血的顔色有些奇怪,是毒氣的后遺症。

    這不是對仙人的羞辱,只是人類的力量已經用完了。

    好在秦童兒手下的人都不是吃干飯不干事的蠢貨,小分隊長第一個發現了陳叔平有了脫離秦處長控制的迹像。

    被常年血火磨厲到麻木的神經,此時也忍不住抖了下,因爲他的下一聲命令不知道能不能殺死秦處長死死縛住的那怪物,但一定會殺死秦處長。

    “疾!”

    開動寂滅大陣的道訣終于出口。

    黑色的幽幽小洞吸力停止。

    操場上像大漩渦一樣狂奔飛行的水泥塊和泥土在那一聲之后,就像是電影鏡頭停止般停頓在了空氣中,一應時間仿佛都停止在那一刻。

    站在六個方位上的六名成員盤膝坐在陣邊,胸前挂著類似增幅器之類的儀器,道息連綿不絕沿著六個方位傳遞著,越來越渾厚。

    陣法凝結的天地元氣被極大幅的增強后被傳送到了艮巽方位上。

    感受著身周的濃重氣息,陳叔平在今天的戰爭中第一次感到了恐懼,他用流著血的雙眼緊緊盯著自己面前貼在一起的秦童兒——明明這個人已經油盡燈枯了,爲什麽他手掌心里的那三枚道弦還是沒煥散?

    這個認知讓他異常憤怒不安。

    他不能動彈,但有的仙訣是不需要用手勢輔助的,他在心頭默默念著,下一刻,他面前的秦童兒如遭重擊,整個人便要往地上癱軟。

    但秦童兒卻沒有倒下去,因爲僵硬的陳叔平的雙手深深插在他的肩肉之中,就這樣吊在了那里,手上還死死捏著道家三弦不放,頹然無力地吊著,看著淒慘無比。

    陳叔平的雙眼綠光閃閃,合著不停流著的膿血,看著十分妖異,縱是如此,也能看清那眼神里的不解和不安。

    寂滅大陣終于啓動了。

    無數道渾厚的力量以各方位爲引,以那個黑色小洞爲中心,爆發了出來!

    秦童兒勉強睜開雙眼,眼中卻沒有得殉大道的快感,反而是極憤怒地呻吟道:“巽位!”

    他對這個陣法最爲熟悉,黑色小洞一爆,便感覺到力量雖然仍然強悍,但方位卻有了一絲漏洞,不可能將這些千絲萬縷的力量集中在那個點上,合力的最終出現了一絲偏差。

    便是這點偏差,以陳叔平的強大實力,一定能找到最弱的那一絲空隙,然后借力消遁!

    籌劃數年,卻攻虧一篑,滿腔絕望的秦童兒慘慘扭頭向陣外望去。

    只見巽位上的那個女人雙眼含淚望著他,手上的道術已經松開。

    秦童兒在心底黯然歎道:“倪堯……我的愛人啊,你錯了。”

    然后便陷入了黑暗之中。

    一陣劇烈的爆炸在九江四中的操場上響起。

    龐大的視聽結界被生生漲大了一圈,操場上出現了一個深達十米的大洞,洞中全是被熔成流線型的石質,操場外是東倒西歪的六處隊員。

    秦童兒全身骨頭碎裂,躺在洞底,深身是血,不知道死了沒有,雙眼無神地望著天上。

    “哈哈哈哈!”

    天上有一個黑色的身影被這次陣法的爆炸震的向天飛去,去勢奇快,轉眼間已經到了天穹頂端,快要穿過視聽結界的范圍,一陣極囂張地獰笑從那個身影處傳至地面。

    這黑色的身影是陳叔平,場中除了秦童兒和故意散去道訣的巽位倪堯,他這個仙人最早敏銳察覺到陣法那絲空隙,道心一動,便瞬息間找到了應對的方法。

    他在刹那間消去自己的全部氣息,消去了與天地元氣的感應,然后趁著秦童兒力竭之時,就像是一片柳絮般往那處空隙飄去,然后憑仗著寂滅大陣中天地元氣爆炸的巨大威力,加速而遁,從而避免了被這些力量壓榨絞殺成了碎片的結果。

    說來簡單,但要在那電光火石的一瞬間找到空隙,並且判斷出逃離的方向和速度,以及自己本身應對方法,仙人果然有高出凡人幾個層次的精神力量。

    終于活下來了。

    身在高空之上飄浮的陳叔平第一次感到后怕,大陣的威力雖然沒有直接壓在他的身上,但仍然讓他受了極大的傷害,這具肉身已經殘破到了極點,各處關節似乎都快要碎掉,而他的仙力也有了絲倦意。

    逃出來就好,等自己養好傷,自己一定要把這些凡人殺個痛快!

    天罰?陳叔平一邊飄浮著一邊獰聲笑道:“我要你們知道冒犯我的下場!”

    不知道他逃生以后,這人間會遭受怎樣的劫難。

    被震飛的他終于到了極高的天空,化成了一個小小的黑影,在遠處當背景的黃色月亮里穿行。

    大陣的余威漸消,陳叔平迎風向地面滑去,快要下降到視聽結界的縫隙處時,他重傷后的身體微微一轉,便極巧妙地借風一飄,改了方向。

    他必須馬上找到一個安靜的地方養傷……然后回來殺人!

    極遙遠處的地面,那個深深的岩漿洞中,秦童兒雙眼冷冷地看著極高處陳叔平的身影,知道這一走,將來人間不知又要多上多少血腥,不由在心底深處微微歎息一聲。

    在四中操場外一公里的街角,寂滅大陣控制的極爲微妙,陣法的威力被牢牢地控制在四中操場的范圍中,所以並沒有波及此地,但先前陳叔平的仙術已經將這里的地面整個犁過一道,無數片碎水泥在地面上鋪灑著。

    碎水泥包圍中,一個微微翻覆的垃圾車廢棄后廂里,也傳來了一聲歎息。

    然后這鋼鐵作成的車廂片片碎裂,一團烈火,一團宛若比太陽還要耀眼的烈火從車廂里迸射出來!

    碎裂的車廂擊打在街角的牆壁上,啪啪作響。

    那個帶著無數天火缭繞的人影,腳底噴火,在刹那間加速到異常恐怖的速度,生生將空氣割裂開來,帶著嗚嗚的淒鳴聲,化作一道筆直的火線往天空上飛去。

    火線直沖天際!

    天際的那頭是陳叔平緩緩飄落的身體。

    不知如何計算的那樣清晰,那道火線將將攔在了陳叔平下降的地方。火線與陳叔平一觸,便猛然暴裂,滿天火苗從天而降。

    只到此時,所有地面上的人才隱約看見,天火之中是一個少年。

    高空之中,少年拳頭挾著淡金色的天火,一拳擊打在陳叔平的小腹上!

    轟的一聲巨響。

    陳叔平狂嚎一聲,被這暗算的拳頭複又擊的向天空之上飄去。

    天火少年腳底一踩,整個人在極高而遠的天空上畫了一道完美至極的弧線,趕到了在空中疾飛的陳叔平上空。他尖嘯一聲,化拳爲掌刀,狠狠劈在陳叔平的喉結上。

    咯噔一聲響。

    似乎遙遠的地面上的人們也聽見了這聲恐怖的骨頭碎裂的聲音。

    少年的五官在天火中顯得有些模糊不清,卻能看得出來那絲冷漠之意,他看著向下慘慘摔去的陳叔平,猛然身子往下一墜,一腳複又踩在了陳叔平的胸骨之上。

    又是一陣骨裂之聲。

    今天的觀戰,讓少年打心底里對仙人的實力感到害怕。

    對付實力恐怖到極點的仙人,如果有半點留手,那就是自己找死。

    少年不想死,所以他比自己以往任何一次戰斗都顯得凶悍無情許多。

    陳叔平連遭三處重擊,整個人都頹然在天空中墜落著,強大的精神力量還沒有醒悟過來。

    少年不想給這恐怖的仙人醒過來的機會。

    所以他腳底噴火,在高高的天空中一個漂亮的轉身,疾沖而下,右臂如刀,死死扼住陳叔平的咽喉,逐漸加速,往地面沖去。

    他死死地抓住陳叔平往地面沖去,速度越來越快,漸漸地面上的景象都有些變形!

    不過彈指間的時間,這連在一處的兩個人便沖進了六處設的視聽結界縫隙,往地面快速墜落。

    地面越來越近,漸能看清大樹和房屋,少年死死扼住陳叔平的咽喉,將他的頭顱對準堅實的地面——浩翰的大地,應該能殺死仙人吧?

    快速下降的黑影,已經超出了人們能夠想像到的速度,黑影的身后拖曳著長長的火尾,耀得夜空一片豔麗。

    就像是鳳凰的朱羽在燃燒。

    更像流星。

第四卷 傾城 第十六章 順流逆流

    第十六章 順流逆流

    從高空急速下墜,渾身籠在天火苗里的易天行面無表情地盯著地面。

    大地越來越近了,漸漸,夜空中的冬日枯樹現出了清晰的身影,先前大戰留下的龜裂水泥地面也成了肉眼可以看得清楚的醜陋線條。

    夜風像刀子一樣刮著他的臉。

    他胳膊肘里扼緊的陳叔平連遭三次重擊后,便一直頹然被他抓著往地面轟去,一直沒有動靜,卻終于在頭顱快要觸到地面前,醒了過來。

    陳叔平眨眨自己熒熒綠夾著腥腥紅的眼睛,眼神里閃過一絲莫名的情緒,嘴唇微微翕動著,似乎在念著某種咒語。他全身都被易天行身上噴發的天火包裹著,毛發漸焦,眼睫毛已被灼光,看著就是個光禿禿的可憐人兒。但不知爲何,天火在他身上的燃燒顯得很緩慢,他暫時還沒有變成紅燒香肉的危險。

    聲音雖輕,卻清清楚楚傳進了易天行的耳里。

    易天行下意識地緊了緊自己的胳膊,挾著的陳叔平的喉嚨又發出一陣骨肉扭曲的可怖聲音。

    大地驟然放大,成爲一大片黑色的無情的冰冷的水泥塊,向他們二人沖來。

    地上殘存的六處人員都有著常人所不具備的強悍神經和組織紀律,在易天行偷襲陳叔平得手,于夜空之上大放天火之時,便有條不紊地開始做著地面的撤離工作。

    衆人里平日早已練熟了相應程序,不過幾秒鍾的時間,全身無一完好處的秦童兒便被人從大坑底部搶了上來,奄奄一息的躺在擔架上,接受著木門子弟的培元救養。

    滅迹隊也開始準備,還活著的突擊隊員也占好了方位。

    所有人都像機器一樣完美地開展著手上的工作,但實際上,全副心神都放在天上。

    那顆如同流星一般燦爛的火人。

    七月流火,此時卻是寒冬。

    流星入地。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響起,易天行挾著陳叔平橫生生地沖向了大坑底部堅硬的岩石。

    大坑外沿的所有人都被這一震震的生生從地面上跳了起來,修爲稍淺一些的人都被震的耳角流血,受傷不淺。

    咯喇聲音連續響起,九江四中操場邊上的筒子樓在大戰之后再也經不起這般的巨震,緩緩地傾倒向地面,灰塵滿天,頓時化爲殘壁。

    六處突擊隊員們的修爲最爲強大,勉強穩住心神,拿著手中的武器沖到了大坑旁邊,焦急地往坑下望去。

    坑里沒有人,只有一個約人半大小的小黑洞。

    黑洞極深,不知道通向哪里。

    躺在擔架上的秦童兒用極微弱的聲音發布著命令:“地下水道。”

    衆人疑惑看著他。

    隨著他的這聲話,操場外面約百米處傳來一聲巨響,那處的地面也被這一聲響震的微微隆起,比旁邊的地面都顯得高了些,就像是一個饅頭一樣。

    不知道地下正發生著怎樣激烈地搏斗,竟將地面也拱起來了。

    接著,不斷地有鐵做的地下道的蓋子被強大的氣息噴向了空中,噗噗聲里,從操場往西面去的地下道的鐵蓋子全部被震的高高飛起,變作夜空里漫天飛舞的黑色圓片。

    鐵蓋子落在地面,砸起無數泥土,铛铛作響。

    可以從地下水道的鐵蓋飛起的路線,清楚地看出,易天行和陳叔平兩個人正沿著九江市的下水道一面激烈戰斗著,一面往江邊方向遁去。

    “蓬!”

    遠處又有鐵蓋被激飛,從下水道中噴出一道極驚豔的赤朱火焰。

    下一刻火焰又從另一處噴發出來。

    如此連綿不絕,就像是煙火表演,隱藏著無數凶險的煙火表演。

    在易天行挾著陳叔平的腦袋沖向地面的最后那段時間里,在陳叔平遠沒有他強橫的肉體快要和堅硬的地面作親密接觸的那刹那間。

    陳叔平醒了過來,他念了一道咒語。

    然后易天行發現被自己死死抱住的他,有了一些很奇妙的變化。

    陳叔平的頭顱漸漸化作虛影,似乎在疾速地擺動,就像是狗兒出水后,要甩干自己的皮毛一樣。

    但他的擺動卻是要比人間的狗兒的擺頭不知道要快多少千倍,根本已經看不清擺動的方向。

    易天行只感覺自己的胳膊處微微麻木,就像是被無數個啄木鳥不停啄著那般。

    如同金屬疲勞一般,縱使易天行神力驚人,但卻也仍然被這似乎同時間出現的千萬次微力震的胳膊微微一松。

    這一松之后,陳叔平頭下腳上倒沖著的身體,就像滑滑的豆腐一樣,從他的肘間微微向上溜了出來。

    看著越來越近的地面,易天行有些失望地在心底歎了口氣,卻來不及作什麽了,只好將自己的雙手護住自己的面門。

    “爲什麽在剛才的一瞬間之內,他要逃離自己的胳膊,自己只能用一次力,而陳叔平可以同時用許多次力。”當自己的雙手與堅硬而粗糙的水泥地面接觸時,易天行終于悟明白了這個道理,“這與秦童兒最終慘敗給陳叔平是一個道理:大家對于時間的感覺不一樣。”

    常人眼里的一秒鍾,對于陳叔平而言,或許是一段漫長的時間。常人只夠眨眼的時間內,陳叔平或許就有足夠的余暇思考,並且連番用力。

    在高空中的斷骨三連擊后,陳叔平被打的有些糊塗,才給了易天行控制局勢的機會。

    一旦他醒過神來,瞬息間便在這方面重新擁有了絕對的優勢。

    二人一前一后砸進了大坑中,那一片段的畫面一閃即過,世界上沒有人能發現其間的蹊跷。

    在那彈指的一刻,陳叔平輕輕用手掌按在易天行的胸膛上,整個人也放松了全部肌肉,就像是一片樹葉似的溫溫柔柔貼在了易天行的身上。

    轟的一聲巨響。

    “操,拿老子當沙包!”

    易天行只來得及在心頭痛罵了一聲,整個人眼前便一黑,腦子如同被千萬噸級的香香大錘擊中,一陣極強的眩暈傳入大腦,倒在濕漉漉的地底下水道里。

    不知過了多久,其實不過是數秒鍾的時間,他有些踉跄地站起身來。地下水道沒有多高,他這一站,腦袋頓時將水道頂部的磚頭頂成了片片碎屑。

    易天行摸摸腦袋,搖了搖,金瞳里火芒一閃,便發現了離自己約七八步遠的陳叔平,很不甘地發現那個仙人並沒有死,在心底呻吟道:“難道馬上要和仙人單挑?”

    “太可怕了。”先前落地前最后一刹陳叔平的高速擺動,讓少年知道對方至少在對時間的掌控上比自己要高上幾個層級——滿心不甘和隱隱一絲恐懼,定住了他的身子,讓他動不得分毫。

    陳叔平正半躺在地上,不停地咳著血,他的左臂已經快要全斷了,咽喉處也露著慘慘的骨節,胸口處深深地陷了下去,看著無比淒慘。

    雖然他剛才在最后的生死關頭,避免了頭顱直接著地的厄運,還借著易天行這個高彈性金剛不壞沙包作了極其有效的緩沖,但這高空墮下的速度仍然震的他內腑開始滲血。

    陳叔平看著那個少年搖搖晃晃站起身來,不由呆了:“這小子至少承擔了百分之九十幾的沖力,居然這麽快就站了起來?他到底是什麽材料做的?”

    仙人下凡,自然會挑選非常優秀的肉體,而且在日后的覺醒修煉過程中仍然會不斷強化這肉體的強度,所謂煉器,這樣才能容納仙人強大的修爲而不外泄,而不自暴。

    但陳叔平怎樣也不明白,這個人間的少年,這個自己注定要追殺的目標,怎麽會擁有如此可怕的肉體強度,這個認知讓他也呆了,就這樣愣愣地坐在地上。

    摸著腦袋的易天行和癱坐在地上的陳叔平就這樣傻傻對望著。

    地下水道極深極暗極濕,空氣中散發著那種粘粘答答的臭氣。

    而這兩個生死相搏,注定不死不休的命中冤家就這樣傻傻對望著,不知道該說什麽,不知道該做什麽。

    最先醒過神來的,還是陳叔平。

    他的額角青筋畢露,眼中血絲虬然,顯然正在忍受著毒氣的后遺煎熬。

    青筋再跳,陳叔平動了,手掌在地上輕輕一拍,臉頰上淡淡黑茸再生,整個人化爲一道虛影……往下水道黑黝黝的深處疾遁!

    陳叔平一動,易天行也動了。

    貪生怕死的易天行下意識地往后撤了一步,第一個念頭便是轉身,然后狂奔著逃走。

    不料……陳叔平先逃了。

    兩強相遇勇者勝,而在陳叔平和易天行的第一次戰斗中,沒有這個成語的生存空間,這兩位似乎是在比誰的膽子更小一些。

    力量越強大的存在,越謹慎,因爲他們輸不起,一旦輸了,便很難再翻身,弱者或許會甘于當別人腳底的渣一世,但強者不會做這種賭搏,除非他們覺得有賭的必要。

    陳叔平與易天行在這一瞬間,都沒有賭博的勇氣。

    只是陳叔平年紀大些,臉皮厚些,所以下決心快些,逃的快些。

    于是也準備拔腿逃跑的易天行很淒涼地被迫成爲了勇士。

    他愣了愣,然后狂叫一聲,腳底踩著天火,作爲一道火光,跟著化作虛影遁往下水道深處的陳叔平處沖了過去!

    九江的地下水道系統遭受了建國以來最嚴重的一次破壞。不知道有多少鐵蓋子在下水道里兩大強者的爭斗激得消失不見,不時的磚屑倒塌,堵在下水道中。

    陳叔平已經半伏著身子,整個人變作一道黑影,悄無聲息跳躍著往下水道的深處逃去,姿式非常協調,就像是一個獸類一般。地面上還有許多修行人在布防,所以他不敢貿然出去,畢竟他此時受傷不淺,只希望身后那個追著自己的少年能夠知難而退。

    野獸般的黑影在下水道中倏而消失,倏而出現,奇速無比。

    身后不遠處,易天行仗著自己超強的力量和對肌肉的控制能力,如同開山猛士般隨著他前進步伐粗魯破磚而追。

    神識虛虛然灑向前方,牢牢鎖住陳叔平的身形。

    陳叔平感到一道遒勁的力量從自己的側面襲了過來,悶哼一聲,右掌一擋,不由顫抖了幾下,手腕間也有些脫力的迹像。

    易天行破牆而出,一拳向陳叔平的額角砸去。

    陳叔平發現那噴火少年的力量實在是大的可怕。身形微顫,又消失在空中。

    易天行知道他不是真的消失,只是自己的眼力不足以抓住陳叔平運行的全部軌迹,所以映入眼中的只是一些片斷而已。

    他早已習慣了這種視覺異象,腳尖在磚牆上一點,一掌也橫橫向一片空無一物的空氣中砍去。

    掌緣挾著天火,呼呼作響。

    本來掌刀落處是虛無一物的空氣,但就在掌尖將將砍到的時候,陳叔平的身影從空氣里顯了出來。

    于是這一刀落在了陳叔平的肩頭。

    陳叔平肩頭微顫,易天行只覺掌緣下有塊鋼板正以極高的頻率抖動著,一滑手,便劈了個空。

    陳叔平也不與他纏斗,仍然是四肢著地,在低矮的下水道里埋首狂奔,刹那間又將易天行甩開數丈距離。

    易天行先前並不敢追,但見陳叔平拼命逃,無來由地生出些勇氣,再想到陳叔平逃跑后的后果,這外面的人類不知道要死多少,余勇漸滿,蠻勁兒複生,所以一直追著。

    轉眼間,地下水道已經到了盡頭。

    盡處是一堵石壁,旁邊有些抽水之類的閥門和設備。

    “不要!”易天行在后面一面急追,一面試圖阻止陳叔平。他很惶急,因爲知道那處有可能連著長江,如果將那處毀壞……

    江水入城,那又要死多少人?

    陳叔平的身影已經到了石壁處,速度卻沒有絲毫減緩,只見他在半空中回轉腦袋,看著心急的易天行微微一笑,接著嗚的一聲厲嘯,陣陣聲波向那石壁處傳去,石壁頓時片片碎裂。

    石壁一碎,無數黃渾的水從里面湧了出來,其勢激不可擋。縱使是陳叔平也被這水頭打的一個趔趄,整個人仆倒在了水里,轉眼間消失無蹤。

    這水不知道有多少萬噸,猛然間便灌滿了整個下水道,黃濁的水挾著聲勢驚人的浪頭向著后面追來的易天行撲去。

    易天行此時已經追出了真火,把牙一咬,整個人便沖進了水里。

    浪花四濺,下水道里傳出可怕的轟鳴聲。

    木門負責治療的修士不停將淡淡綠光灑在秦童兒的身上,那些毀壞的關節和骨肉開始緩緩複原。秦童兒躺在一個擔架上,左手吊著一個血袋,臉色煞白,旁邊另有醫生不停往他的靜脈里注射著不知名的藥物。

    如此霸道的治療肯定會留下許多后遺症,但他顧不得那麽多。

    西醫注射的藥物似乎開始作效,他的臉上顯出了不大正常的潮紅。

    看著眼前的那個大豁口,看著那處不停湧入的江水,秦童兒雙眼微閉,輕輕說道:“還好是冬天。”

    雖然今年很奇異地出現了冬汛,但冬天的江水水位畢竟不會太高,所以江水倒灌並沒有造成太大的危害。

    而六處追擊的人員全部被秦童兒冷冷召了回來。

    土門殘留的人手正在負責用修行力運沙捏土,看樣子過不了多久,這塊豁口就應該能被堵住。

    滿臉煞白的文務官這時候才找到他,半蹲在他的擔架邊上,小心翼翼,哭喪著臉問道:“處長,任務目標消失,要記嗎?”

    “記……咳咳!”秦童兒忽然咳了一口血,打濕了衣襟:“易天行正在負責追擊,結果未知。”

    “嗯,如果按照今夜的情況記錄……可能會有些麻煩。”文務官小聲提醒道:“處長,任務失敗,理事長和委會員那里……馬上理事會就要進行財務審核了,再說……”他回過頭,看著某一個角落。

    角落里有一個全身黑衣的女子臉色黯淡,低頭無語,身邊有兩個六處的憲兵一左一右,冷冰冰地看管著。

    秦童兒眼光掃了那個女子一眼,沈默了會兒又道:“按真實情況記。”

    接著發布命令:“滅迹隊開始作業,天馬上就要亮了,十五分鍾之內,消除所有痕迹,清衛組開始處理空氣質量,四中區域內設爲禁區,通知本地六處人員與相關部門協商使用何種應對方案。”

    一口氣交待完這些,他便緊張地盯著江堤的堵決口工程。

    土門人員不負重望,終于成口堵住決口,江水不再灌入,而抽水機也開始作業。整個事端沒有對九江的市政設施造成根本的影響。

    重傷后的秦童兒心頭一松,整個人便倒在了擔架之上。

    昏倒前的最后一刻,他想著易天行那邊——

    天邊顯出一絲極微弱的淡光,緩緩顯出魚肚兒白來。

    六處的人員開始默默撤離,除了監控人員開始乘船沿江搜索之外,整個城區內除了僞裝成建築工人的滅迹隊,再也看不到什麽異常的人。

    汽車開始鳴叫,遠處的街上傳來環衛工人掃地的沙沙響聲,冬日枯樹開始張開光禿禿的樹桠,迎接清晨上學的孩子們,這城市開始從睡夢中醒來。

    除了極少數對夜間巨響憂疑不定的夜貓子,沒有人知道這個夜晚,在九江市曾經發生過什麽。沒有人知道,這個夜晚曾經死了很多人,曾經有一場史上首次仙人大戰。

    順流而下,黃水濁浪。

    易天行的金瞳在渾濁的江水里閃著妖異的光芒,透過層層阻礙,牢牢地盯著前方一個小黑點。江水似乎對神識地傳播有極大的影響,所以用神識鎖形不大管用,反而不及他的眼神好使。

    冬日的江水冰涼,易天行卻根本感覺不到,他只是冷冷盯著,然后腳丫子像螺旋槳一樣快速拍打著江水,把自己的人快速地推向前去。

    他的肉體力量強大,所以腳尖地彈水動作漸漸化作影子,看不清,速度自然也是極快,就像箭魚一樣破開江水,成了一道泛著白氣泡的直線。

    而前方那個小黑點遊的居然一點不比他慢。

    陳叔平在水下的姿式很怪異,兩只手不停在前方以極小的動作劃弄著,下半身卻動得極少,只是間或用腳蹬一下。但縱是如此,他卻似乎能清晰感受到江水下方各處暗流,順應著江水複雜的小水流,他身形微微動著,順流而下,極大地提高了速度,竟讓易天行一時也追不上。

    泡在渾濁的江水中,陳叔平的那頭黑發像水草一樣跳躍著,他左肩的重傷不知如何沒有影響他的遊動,而他眼中的粗血絲漸漸淡了。

    看著陳叔平遊的越來越順暢。

    易天行的眼睛微微咪了起來,心中寒意漸起,難道這江水對陳叔平中的毒氣有解除作用?想到此節,他卻沒有半絲退縮,反而腳底天火一噴,燒的腳底處的江水一陣沸騰,加速向前遊去。

    少年郎就是這種怪異性情,欺軟怕硬,但有時候卻顯得有些孩子氣般執拗,先前在下水道里還準備逃跑,此時看著對方傷勢在逐漸轉好,卻是毫無表情地沖了過去。

    與前方黑影的距離越來越近。

    陳叔平卻借著一道暗流,整個身形極怪異地一扭,便往右方遊去,速度十分驚人。

    難道準備上岸?

    易天行加速沖了過去,才發現右方是一處隱藏著的水道,而陳叔平就在那個水道里拼命前遊。

    水道里的水不停往長江處流去,水流湍急,所以沿這水道前進,是一件極辛苦的事情。

    逆流而上。

    水輕輕柔柔地打在少年的臉上,讓他在這一瞬間想明白了一些事情,這世界,終究有些事情你不能逃避,在某些關口,總是需要你有些逆流而上的勇氣。

    天光漸漸從水面上滲了進來,耀得水底漸有光明,有殘留著的孤單水草在水中漂浮著。

    易天行追著遊進那片水域,發現這片水要比江水干淨許多,透光度相當好,心頭一動,便知道——

    鄱陽湖到了。

第四卷 傾城 第十七章 鄱陽湖上

    第十七章 鄱陽湖上

    水道漸寬,是一片湖泊,天光打下,宛如清玉。

    陳叔平扭曲著身子,順著極難察覺的水流,極快向前遊去,然后上了湖中心的一塊實地。

    易天行猛然自后加速,身子破水而出,帶出一大片水花,碰的一聲,雙腳實實站在了土地之上,死死盯著正微微低著頭的陳叔平。

    這是鄱陽湖中的一個孤島,地方不大,沒有人煙,此時尚是清晨,安靜無比。

    一片安靜的晨光里,只穿著一件土布織成褲子的易天行,和身上衣衫都被燒爛,只剩一條牛仔褲蔽身的陳叔平,冷冷相對著。

    陳叔平被灼的枯黃的頭發在往地上滴著水,顔色漸漸又變回黝黑,他左肩一直冒著黃色小氣泡的爛肉也漸漸現出了新鮮的顔色,身上處處傷口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複原著。

    易天行深吸一口氣,知道對方正以人類不可能的速度恢複,雙眼中寒芒一閃,三台七星道訣疾運。

    上臨朱雀下臨龍,他體內的道心青蓮驟然間片片綻放。

    一道氣息從他的身上迸發,直直向著島中心的陳叔平處殺去。

    氣息過處,地上細沙翻滾,露出下面的鵝卵石,光潔無比的鵝卵石證明著這道氣息的強大力量。

    小島上空的空氣忽然呼嘯了起來。

    陳叔平擡頭,毫無表情地盯著他,雙眼中被毒氣腐蝕而成的曲曲紅絲也漸漸淡了。他左腳輕輕一踩沙地,整個人的身子便驟然間在原地消失,片刻之后,又出現在了自己左側約一步遠的地方。

    這極快的殘影移動,將好躲過了易天行醞釀已久的這一記道訣。

    氣息直線從陳叔平的身邊擦過,直直擊在他身后的一塊約一人高的石頭上。

    轟的一聲,大石從中間生出一道白白的細線,白線漸深,露出里面的石屑……這塊大石咯喇一聲,緩緩變成兩片,頹然倒下。

    陳叔平雙手在身前輕輕召著指法,毫無表情說道:“沒想到你的道訣也如此強大了。”

    易天行雙腳不丁不八,微微咪眼,坐禅三味經在體內緩緩布滿,將自己的天火命輪催動了起來,雙手退至腰腹間其快無比地結了個手式,中指與拇指微觸,雙手反向而置,結了一個蓮花童子手印,接著念了聲偈:“遲加日阿嘎納”給自己加了個吹腳加持咒。

    不怪他謹慎,畢竟這是他有生以來獨自面對的最大的力量。

    陳叔平微感詫異:“這好象是密宗的咒文,你怎麽亂用?”

    “瞎學的。”易天行撓撓頭無奈笑道。

    一問一答,是這兩位從九江城中打到鄱陽湖里的第一次對話,看來還頗爲溫柔。

    只是這溫柔里藏著殺機——面對敵人的時候,這兩位都顯得非常卑鄙。

    似這般詫異的問話中,陳叔平的右手伸在背后,輕輕地虎口一合——易天行的身前頓時出現了兩排白牙,惡狠狠地向他腦袋上咬去!

    易天行一面微笑應著那聲:“瞎學的。”一面就像伸懶腰一樣伸出了右拳,拳頭卻驟然大放光明,生生以大手印的手勢逼出了十幾個火拳,四面八方,漫天漫野地向陳叔平砸去!

    偷襲!兩個人同時偷襲!

    漫天火拳里,陳叔平遊走自如,雙目平靜,根本沒有一點火星可以挨著他。

    兩排白牙也已經咬下,狠狠咬在易天行的右臂上,易天行一出右拳,正在控制漫天火拳,便沒來得及收回。

    右臂上頓時現出兩排極深的血印。

    兩排白牙里忽然金芒大作,一根渾圓泛金,充滿魔力的金棍豎著出現在那兩排白牙里!

    兩聲慘叫似乎同時響起。

    易天行捂著右臂倒在沙灘上,右手還死死握著那根金棍,看著自己上臂那隱隱可見白骨的血肉,十分震驚。自己子彈也打不透的身體,居然這麽輕松地被咬傷了!

    陳叔平比他更慘,雖然以極高明的對時間的領悟力,輕輕松松避過了少年逼出來的漫天真火拳,但沒料到……自己咬住的上臂竟然平空生出那件東西來!

    他這時候倒在那片碎石邊,雙眼惡狠狠地盯著易天行,一手捂著自己的下巴。金棒穿透那兩排白牙,也重創了他的肉身,他下巴處被生生戳出一個血洞,鮮血嘩嘩向下淌著,他的鼻梁上也出現了一個黑黑的洞口,看著驚怖無比。

    兩個人同時發動偷襲,也同時受了重創。

    易天行的複原能力和這位陳仙人有得一比,只過得一會兒,他右臂上的傷口便漸漸結疤,看來過不了多久,便會轉爲灰色的印迹。

    他面無表情地站起身來,舉棍燎天。

    陳叔平左手在自己下颌輕輕一撫,鮮血也漸漸止了,他站起身來,死死地盯著易天行手中的金棒,帶著隱隱的一絲恐懼,一字一句說道:“大聖爺真的很疼你,居然把這法寶也交給你了。”

    “來吧!”他忽然閉上了雙眼,渾身仙氣隱隱,深深吸了口氣,島外湖面上的淡淡霧氣似乎都被他這一吸引到了島上。

    白霧漫漫,氣息縱橫。

    金光大作!

    小島之上頓時現出了片片棍影,島上的空氣似乎都被這朝天一棍攪動了起來,一時間飛沙走石,鳥獸齊奔。

    鳥是易火鳥,獸是陳叫獸。

    棍影重重,一開始只是在空中揮舞,掃的島上氣息大亂,島旁湖水輕紋。

    最后棍影漸現亂迹,棍尖便會擦到沙地或是石上,這便帶來了極可怕的后果,荒島之上千萬年來沒有變過形狀的石頭岩形全被這不講理的棍子砸成了碎末,激舞起來,沙塵滿天,就像是一個大工地一樣。

    一個小時零十三分鍾以后。

    棍影驟然一停。

    铛的一聲脆響,易天行將金棍插入土中,雙手扶著,半佝著腰,氣喘籲籲道:“狗日的,真能躲。”

    島上那個不停在各個位面出現的殘影也終于停了下來,陳叔平雙腿微微顫抖著,口舌發干,下颌處的傷口又已經崩出血來,咳了數聲,像哮喘病人一樣嘶聲道:“打不著老子,你就罵人?”

    “你本來就是狗日的。”易天行一屁股坐到沙地上,喘個不停,“真他娘的能躲,居然打不著你。”

    縱使他天生神力,但舞著這將近七噸的神器一個多小時,也快讓他虛脫了。

    試著想像一下,如果一個人舉著個解放牌大卡車滿大街的追打一只蒼蠅,沿著北京四環跑了一圈,那會是什麽樣的感覺?

    陳叔平總是能在棍影及身之前,化作一片殘影,險險避過,就像是那只蒼蠅一樣。

    而七噸重的金箍棒,雖然比大卡車好拿,但重量是一點不少,而且用來打蒼蠅,似乎面積更小。

    陳叔平知道這棒子挨著自己,那便是損骨折筋之災,記憶中約兩千年里的恐懼,讓他不敢坐下,死死盯著易天行身旁正在慢慢陷進土中的金棒,習慣性地吐出腥紅的舌頭,一喘一喘說道:“你這鳥人,誰會像你這樣死纏濫打?”

    易天行喉嚨異常發干,很困難地咽了口唾沫,誠心誠意請教道:“仙狗大人,我這寶貝應該厲害,爲什麽總打不著你?”

    陳叔平當了快二十年的數學老師,骨子里似乎愛上了人間的傳道授業解惑之事,下意識回答道:“你速度太慢。這寶貝本來挺有用,但落在你這個沒用的人手里,拖累了。”

    拖累了,意思就是說,易天行耍金棒,有如大S開法拉利,不但發揮不出工具原有的作用,反而會讓這些寶貝顯得格外無能。

    這種認知讓易天行有些自窘的惱火,他忽然暴吼一聲:“老子懂了!”

    他右掌平平一攤,體內真火命輪疾轉,一道天火輕輕燎上金棒,金棒認主,頓時輕輕顫抖著從土里震了出來,緩緩浮在半空中。

    陳叔平瞳孔一縮,現出一絲悔意。

    “去!”易天行雙眼中金芒一翻,古怪笑著一指陳叔平。

    金棍應聲破空而去,朝著陳叔平又是一棍擊下!

    陳叔平滿懷怅悔地怪叫一聲,身體又化作了片片殘影,開始繞著小島玩起了貓捉老鼠的遊戲。

    此時的金棒揮舞速度確實比易天行掌在手上要快上許多,戰局內再見不到那些多余的棍影,只見著一根金棍宛若有靈性般追著時而消失在空中,時而出現在岩石間的陳叔平殘影猛打不停。

    易天行松了口氣,喃喃道:“看樣子我可以先睡一覺?”

    荒島那側傳來一聲慘叫,陳叔平耷拉著腦袋沖了過來,他的右手似乎被砸斷了,慘慘地在身側一甩一甩著。

    易天行自然沒有真的睡覺,體內道心佛輪相偎,將自己的精氣神都調整到最佳,時刻準備發出最后一擊,他準備等著金箍棒再趕狗三圈后再出手。

    但陳叔平不會給他這種機會,仙犬眼中獰獰綠光一閃,他整個人便往易天行懷里沖了過來。

    身后是那根重達七噸的金光大棒。

    易天行大驚,左手佛印,右手火劍,向陳叔平的胸口拍去。

    陳叔平的身子在他的身前微微一晃,殘影一現,便躲了過去,直接像片浮云般掠過他的肩頭,躲在他的身后。他知道易天行的身體材料異常,自己不見得能一擊殺敵,于是選擇了暫避。

    易天行悶哼一聲,右手一召將金棒握入手中,反手自腋下刺出。

    陳叔平腳尖一點,順著棍風便飄了起來,身子極潇灑地向后輕掠著,飄到了湖面之上。

    易天行身子在空中疾速一滾,棍尖在沙地上一撩,整個人也像只大鳥般飛往湖面之上,向著陳叔平一棍擊下。

    兩人這一連串的動作漂亮至極,均是在最驚險的刹那選擇了最妥當的出手,實在是干淨俐落,毫無冗贅!

    水花大作,湖水如同沸騰一般,兩個人在水下激烈戰著。

    又不知道多少分鍾之后。

    湖水一震,奇異地形成兩道曲面,似乎有什麽正加速駛來。

    陳叔平和易天行從水下先后破水而出,狼狽不堪地倒在地上。

    碧波柔順,二人卻都是身受重傷。陳叔平被金棍擊中一下,而也趁隙用無上仙訣近易天行的身,震傷了他的心脈。

    濕漉漉的易天行半跪在沙地上,嗓聲異常冷靜:“我的心快碎了。”

    陳叔平面無表情地站著,雙手一震,水點離體而去,砸入沙地之中:“如果你是一般的修行人,你的心髒早就爆了。”

    他接著閉目,然后輕聲說道:“還打嗎?人類已經來了。”

    “我知道。”易天行冷冷望著他,“可是你還沒有死,我怎麽能住手?”

    陳叔平咯了一口血,慘慘撫著左肩道:“你很有毅力,居然能堅持這麽久。”接著冷冷道:“如果不是我現在只有兩成的力量,昨天夜里我就會把你們所有人殺死。”

    他的胸口有一處極古怪的創痕,淡淡的,與皮膚漸成一色。

    “師傅給我兩年時間。”易天行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狠煞勁兒,“但我想試試,今天能不能殺死你。”

    “你若還要纏著我打,我願意奉陪。”

    “這本來就是一次牛皮糖行動,我就是那個負責粘人的牛皮糖。”

    “你現在還太弱,不可能的。”陳叔平歎了口氣,“難道我們非要打的兩敗俱傷,然后讓那些卑微的人類來看笑話,然后用那些不入流的手段替我們收屍。”

    易天行的眼中閃過一絲異色:“你應該知道我與那些人是一夥的。”

    “是嗎?”陳叔平微微笑著,一字一句說道:“你不是人,又怎麽能和那些下界的生物混爲一談?”

    “有可能你馬上就要死了,能不能告訴我一些事情。”易天行嗤的一聲將金棒收回手指上,淡淡問道:“天界在哪里?”

    “我的任務便是阻止你重返天界,最好是能夠殺死你,你說我會告訴你嗎?”陳叔平冷冷看著他。

    “看來今天不是談論八卦的好時間。”易天行微微笑道。

    “再不走,我們就都要死了。”陳叔平面無表情地說道。

    空氣中有一陣極輕微的顫動,就算最先進的儀器也察覺不到,但這小島上的那個“非人”卻清晰地感覺到了。

    他們同時看往西邊的天際。

    “無恥的人類啊……”

    兩位無恥的“非人類”互視一眼,然后同時感歎,眼神里不知蘊含了多少內容。

    “人間多幸福,我不一定非要找到上天界的路。”易天行望著他,眼神里看不出什麽意思。

    “教書的日子,其實我也很喜歡。”陳叔平回望一眼,似乎在試探什麽。

    神識一渡。

    “以三聖母發誓。”

    一陣沈默。

    “好。”

    易天行平攤雙掌,一根金棒唰的一聲出現在虎口之中,遙遙相對:“請!”

    陳叔平面色肅穆,全無一絲獰意,正氣清心一拱手,身周仙氣缭繞:“請!”

    遠處傳來導彈破空的聲音。

    鄱陽湖心那個不知名的小荒島在這一天被炸成了粉末,全部沈入了湖底,本來無名,以后永世無名。

    湖水上全部是死魚,翻著白肚兒淒涼地望著天穹。

    死魚之中,易天行雙眼無神望著天空,身上處處可見破肉見骨的傷口,湖水輕蕩,蕩去血絲,血肉漸漸合攏,然后化作深灰色的印迹。

    有一只挂鐵鈎的竹竿從船上伸了過來,蠻橫無力地勾住他的肩膀,往船上拖去。

    “找到了!”

    發出聲音的人刻意壓抑著激動,但仍然能聽出聲音里的喜悅。

    “強心針!……嗎啡……先生,打不進去!”醫護人員看著在傷者身體上彎成魚鈎的針頭,十分焦慮。

    “用木門心法。”

    淡淡青光輕輕灑在易天行的身上。

    半晌之后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在一艘船上,船上各式儀器密布。

    他苦笑了一聲,嘴唇微動。

    擔架邊上一位文務官焦急地低下頭來問道:“目標死亡沒有?請確認。”

    易天行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眼中的寒光嚇得那文務官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看樣子你精神恢複的不錯了。”房間角落里有一位中年人,身上沒有穿六處的制服,“你們出去吧。”

    六處的職員似乎對這位中年人頗爲敬畏,依言退出去。

    中年人走到易天行的身前,輕聲問道:“那位仙人在哪里?”

    “到處都是,化爲飛灰……”易天行背了一句台詞,然后閉目準備睡覺。

    中年人微微一笑,笑容卻隱藏著其它的意味:“可你還活著。”

    “你應該知道,我比他結實。”易天行霍然睜眼,冷冷盯著這位中年人,一字一句道:“秦大門主,下次再在湖心撈人的時候,不要用那種鐵鈎子,畢竟我不想被人當作浮屍。”

    “就這樣結束了?”

    “就這樣結束了。”

    易天行閉眼睡去,放在擔架邊上的食指卻輕輕搖動了起來,像是在和什麽人告別。

第四卷 傾城 第十八章 后園里的總結會

    第十八章 后園里的總結會

    汽車開到南昌的時候,易天行還滿臉蒼白的躺在擔架上。

    斌苦大師和隨行的人員面無表情從六處手中接過了擔架,六處本來還準備安排專門的人員送易天行一程,卻被斌苦大師婉拒。不論怎麽講,易天行現在的“組織歸屬”是在歸元寺中,六處方面也不好強來。

    待清靜之后,易天行緩緩睜開雙眼:“不去梅嶺,直接回省城,好嗎?”

    “好。”斌苦大師慈眉善目看著這個滿臉倦怠的少年。

    上了火車,進了軟臥車廂,易天行神識淡淡從床上往四面八方拂去,確認沒有人盯梢之后,從擔架上爬了起來。

    本來應該是傷重靜臥的他,旁若無人地打開行李,取出一條翡翠牌香煙,開封,用手指一捏,便點燃開始吸著。

    煙霧散在軟臥車廂里。

    省城佛教協會來的陪行人員退了出去。

    “在南昌等你的時候,我很擔心。”

    易天行微微笑了笑,黑色的眼瞳里沒有一絲雜質,看著是那般的純良無害:“秦臨川知道我在裝。我確實受了很重的傷,但我裝的太過分,他反而有些疑慮,所以這一路還算安全。”

    斌苦大師合什阿彌陀佛:“護法似乎太過小心,想來上三天也不會樂意與佛宗爲敵。”

    “安全第一。”易天行將煙卷遞到唇中狠狠吸了一口,半晌后才靜靜道:“如果以爲這天底下無人正直,當然愚蠢,但如果認爲人人正直,尤爲愚蠢。在九江見過六處的手段后,我不得不小心一些。”

    斌苦大師銀眉微皺,合什問道:“那處如何?”

    “陳叔平死了。”易天行將煙頭扔到地上,用力碾壓了幾下。

    斌苦大師又宣了一聲佛偈。

    “行動之初,我出手慢了些……六處肯定會認爲我是陰了他們一道。”易天行微微一笑坐在床上,眼睛里卻有些少年人暫時沒有學會遮去的怒氣,“不過到最后,他們陰了我一道更狠的。”

    斌苦大師表示不解。

    “導彈啊!”易天行誇張地將雙手拉開,比劃了一個大小粗細,撒嬌般嚷道:“住持!這麽大幾枚導彈就往我們打架那地兒轟啊,我這次可是真地險些見不到您老人家了。”

    “護法莫非事先不知?”

    “糊里糊塗地去,糊里糊塗地打,六處什麽都沒告訴我。”

    斌苦大師雙眼中生起一股金剛怒,但他老人家德高望重,自然不會說髒話,只是悠悠道:“無恥之尤。”

    易天行搖頭道:“生活在這片土地上,他們料定我不好和他們翻臉,這口氣也只好慢慢咽了。”

    “不然。”斌苦大師一合什:“護法莫怒,再過幾月看看。”

    “嗯?”

    “再過些日子,就是六處每年一度的財務審核,到時候老衲請趙理事長出面——既然六處這些年來也沒有做什麽事情,有些預算也應該減一減了。”

    “趙……趙理事長?”

    “是啊,護法那日在寶通禅寺外曾經贊過趙理事長的書法,不知他老人家怎麽知道了,一直說著什麽時候來省城見見你。”

    “寶通禅院?”易天行摸摸腦袋,憑他的記憶力也想了半晌才想了起來,原來是省教育廳的唐廳代潘局請他吃素齋的那日,自己看著寶通禅院的招牌,純下意識地贊了一聲。

    他猶自有些迷糊:“這位趙理事長是?”

    “趙老是我國佛教協會名譽會長,一手好書法舉世皆知。”

    易天行險些往后倒下:“原來是那位老人家!……沒想到順手一個馬屁,竟吹到北京去了,運氣不錯,運氣不錯。”嘿嘿笑著接著問道:“理事長是什麽?”

    “六處之上,還有個理事會負責管理,當然,不是常設機構。”

    “啊,用居士管道門,政府英明啊。”易天行心悅誠服。

    年高德劭的斌苦大師微微笑道:“那是那是。”

    雖是玩笑著,少年的眼角仍然透出一絲疲乏之意。

    斌苦大師望了望他,緩緩道:“其實,護法應該去梅嶺看看。”

    他有些倦累地搖搖頭:“什麽神仙妖怪活佛教皇,我暫時都不想見了,打架果然是個力氣活。”

    夜色之中,火車緩緩駛進省城。

    汽車送易天行回了墨水湖畔的小書店,斌苦大師還準備下車,被易天行笑嘻嘻地鬧了回去。一進小書店的門,便看見葉相僧正在一群莺莺燕燕之中推銷著簡裝本《金剛經》和盜版的《佛說觀無量壽佛經》。

    俊俏的和尚一擡頭看見易天行笑咪咪地站在店門口,不由也微微笑了起來,向身周諸位女施主告了聲歉,便送這些小女客們出店,準備關門。

    “你們回寺吧。”葉相僧對一左一右扶著易天行的僧人說到。

    僧人恭謹應道:“是,大師兄。”轉身便退了,干淨利落。

    “唉,不過幾天沒見,怎麽好象如隔三秋了?”

    易天行負手于后,笑咪咪看著葉相僧,然后張開了雙臂,準備給他一個同志般的熊抱。

    “叭”的一聲。

    葉相僧先前臉上的微笑在一秒之間全然褪去,滿臉嚴肅地狠狠一掌拍在他的左胸口,掌下淡淡光芒從合攏的指尖透了出來,佛息缭缭,在易天行的胸膛不住攻入。

    易天行一愣,卻根本沒有攔阻的想法,卟地一聲,吐出一口烏血來,烏血落在地上,燒蝕的地面嗤嗤作響。

    葉相僧靜靜收回手掌,說道:“你這時候需要睡一覺,心都快碎了的人,居然還笑得出來。”

    易天行微微笑道:“知道有位救苦救難的大菩薩在書店里,我自然不怎麽擔心。”

    葉相僧搖搖頭,似乎覺得這位很有些不知輕重,走到店門口將木門板落下。

    正說著,一團黑影以極快的速度從后院里沖了過來。一場惡戰之后有些神經過敏的易天行第一個念頭,就是想到了身法如鬼如魅的陳叔平狗大人,唬了一跳,正準備腳踏天火,拳出金刺……哎喲一聲慘叫,葉相僧一伸手便把那個黑影提了起來。

    葉相僧出手如電,一伸手便揪住了一個耳朵,小易朱那嫩生生的耳朵。

    “爹。”耳朵變成拉面的易朱可憐兮兮地望著易天行。

    葉相僧似乎並不覺得自己下手有多狠,靜靜說道:“回屋做功課去,再過幾個月就要上學了,至少要把拼音學會,然后趕緊陪你爹睡覺。”提著小家夥便往后院走,小家夥哎喲喲慘叫個不停。

    易天行背著雙手,搖著頭也跟著往后院去,心中歎道:“諸佛師,看來真有當老師的派頭……只是陪著睡覺是啥意思?”

    夜深人靜睡覺時,易天行躺在床上,感受著自己體內的火元與身邊小易朱體內的火元微微感應,想起了以往在省城邊上小池塘里療傷的那次,才明白葉相僧剛才說的是啥意思。

    他體內火元加速流轉,好生舒服,不由得下意識將易朱摟進懷里,只覺胸口處一片溫燙。

    酣睡中的易朱下意識拱拱頭,嘴邊流的口水全糊在了老爹的胸口上。

    清晨醒來,易天行極爲惱火地發現自己胸前是一大攤將干的粘粘口水,不由皺眉咧嘴,然后卻意外地發現自己心傷似乎好了不少,用手指搓搓鼻子,想道:“莫非這口水也是療傷聖藥?”

    暫且不提這些,只說大清早吃完豆漿油條豆皮熱干面外加一海碗稀飯后,神滿意足的易天行攔了輛出租車便去了歸元寺。

    入了后園,過了小湖,近了茅舍。

    易天行將從前殿找的一個椅子放在了茅舍門口不遠處,大喇喇地坐了下來,

    老祖宗的聲音在第一時間內于他的腦中響起。

    “還活著啊?”

    易天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徒兒自作主張,師傅莫怪。”

    “嗯,打架這種事情,多多益善,俺自然不會怪你。”老祖宗這話很彪悍,“說吧。”

    易天行干咳了兩聲,眼睛珠子一轉,道:“總結了三條經驗。”

    “一,既然明知打不過他,那我這次就不該去打,勇氣這種事情,需要建立在實力的基礎之上。”

    “嗯。”

    “二,既然打了,就不該瞻前顧后,首尾兩端,如果一開始就和六處好生配合,那麽也不見得沒有成功的希望。似徒兒那般,先前不想打,后來也憑著熱血去猛打,最后看著要兩敗俱傷了又不打……這挺像個反複的小人,沒什麽出息。”

    “放屁。”老祖宗似乎頗爲輕蔑他這種想法,“想打就打,不想打就不打,打架憑的是興趣愛好,又不是甚道理人情,如果打不過還要強打,那是傻子。”

    易天行苦著臉道:“可感覺上,怎麽自己好象挺卑鄙的。”

    “爺爺生在天地間,除非答應別人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如果只是自己那點破事,當然得依俺們性子來。”老祖宗的聲音停了停,“你答應了那些小道士什麽沒?”

    “沒有。”易天行微笑著應道:“從秦琪兒到小書店來找我,一直到九江外面的那個小鎮,我什麽都沒有答應。”他的確沒有給任何明確的言語承諾,但也沒有拒絕過……這說來似乎很勉強。

    “你不是好象卑鄙,你本來就卑鄙。”老祖宗罵了一句。

    “第三點問題就是,我發現在和仙人的戰斗中,我的肉體似乎很占便宜,但是在速度方面非常吃虧。對方對于時間的領悟力在我之上許多,這一點還要請師傅多多指教。”

    “時間就是速度,我明白,唯快不破我也明白,只是不知道怎樣將自己的速度提上去,單純力量帶來的速度似乎已經快要到極限了。”

    茅舍里沈默了一會兒:“什麽事情都是相對的,如果速度不夠,那就用力量吧。”

    “可沒趁手的家夥。”易天行告著屈,“我的動作在那條狗的眼里肯定比老太婆還要慢,所以他要躲很容易,徒兒想過,似乎只有人類那種大面積殺傷性武器才能對他有作用,畢竟滿天的殺傷力,他再能找縫隙躲,也是很困難的事情。”

    “家夥?”老祖宗的聲音尖了起來,似乎極爲恚怒,也難怪,自己用了一千多年的吃飯家夥都給你小子了,你居然還不滿足。

    易天行嘿嘿笑道:“那棒子雖然硬實,但能罩著的范圍太小了。”

    “蠢貨啊。”老祖宗發出一聲恨鐵不成鋼的歎息聲。

    接著易天行忽然感覺右手尾指一個顫抖,后園里金光一閃,尾指上的那枚金戒指倏而脫指而出,虛虛浮浮飄在半空之中。

    叭的一聲,金戒指落在后園的地面上,發出一聲脆響,而落地的一刹那,金戒指驟然鋪開,就像面團一樣沿著青石板疾速鋪開,變成了一層極薄的金餅。

    易天行唬了一跳,屁股粘著椅子便蹦到了半空中,落下時便坐在了這層金餅之上,噔的一聲響。

    “范圍?明白了嗎?”

    易天行伸出手指摸著腳下的那層金餅,愣了半晌,忽然極懊喪地怪叫一聲:“我真是個豬頭!”

    細棒子如果打不中如同殘影般流動的陳叔平,那如果在小島上自己把金箍棒變成小島一樣粗細的棒子……他怎麽躲?

    “看來那癞皮狗還活著。”

    易天行苦著臉摸著尾指上的金戒指:“嗯,雖然不知道那身狗肉還保不保得住。”接著說道:“不過想來他也應該不會再在國內呆了,看他的樣子,在人間這幾十年似乎過的也蠻舒心,不大想馬上回去,就是不知道他會躲在哪里。”

    “我和他約好兩年后再打一場,在這之間,他別來理我,我也別去理他。當然,本著革命人道主義的精神,我讓他發了個誓,兩年內不準對這次九江的事情進行報複。”

    “那狗這麽聽話?”

    “嘿,瞎賭呗,反正徒兒讓它以三聖母的名義起的誓。”

    “喔?”好熱鬧的老猴來了興趣。

    易天行極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師傅啊,那誓挺色情挺毒的,還是別說了。”

    不知道那誓言是什麽,竟讓厚臉皮如易天行也說不出口。

    “只是……不知道那狗會不會守誓哩,我對仙人的信用可沒什麽信心。”

    “嘁!”老祖宗的聲音傳來,“世間惡人不信鬼神誓約,那是因爲他們沒有見過鬼神,像癞皮狗那厮給三聖母看家的東西,怎麽敢違誓。”

    易天行眉開眼笑:“徒兒也這般想,心想滿天神佛或許事務繁忙,不見得能管人間每一個發誓的人,但管一下自己的狗應該還是有時間吧?”

    一陣冬風吹來,傷勢未曾痊愈的易天行打了個冷噤。

    渾身天火的他居然也有些畏冷,看來鄱陽湖上,他受的傷著實不輕。

    他微微笑了笑,收起了臉上的無賴神情,緩緩道:“師傅啊,請傳徒兒打架的法子。”

    茅舍里又是一片安靜,半晌之后:“看來這次讓你很有感觸。”

    “是。”少年沈著應道:“六處展示的實力讓我心驚,在毫無經驗的情況下,就險些誅仙成功。陳叔平和我又是永世的對手,如今兩成功力的他已經不是我能對付的,兩年之后我與他那戰更是不知該如何面對。”

    “外物皆是虛妄,若你足夠強大,又何須在意這些事情。”

    “所以我想變強。”

    “這七個月里,你修煉的很辛苦,也變強了許多。”

    “還是太慢。”易天行緩緩站起身來,“每一種存在都有自己存在的目的——秦氏滿門,除了那個扎馬尾的小姑娘,剩下的三個,看樣子都是那種一心想要守護人間的鐵面人妖,雖然秦臨川似乎有些更深的想法,但秦童兒的表現增強了我的這種判斷,既然如此,像我這種超乎人間控制能力的家夥,將來總有一天會讓他們感到不安。而陳叔平下凡,顯然不是爲了過家家,是爲了某種原因來殺我。”

    “這些都是向著自己目標,拼命前進的人物。”他緩緩跪在地上,“徒兒生活的目的就是想讓自己和身邊的人能過的舒服,所以我也要拼命才是。”

    一只手掌,遠古巨人般的手掌,耀著淡淡的金光的手掌,從茅舍里無由而出,向著易天行當頭拍下。

    易天行體內真火命輪疾轉,道心青蓮綻放……“星斗燦爛如真”……出朱雀!

    正在墨水湖畔小書店里吸面條的易朱忽然身子一僵!眼瞳里金光大作!

    歸元寺后園中。

    一股巨大的壓力壓的易天行半跪于地,他悶哼一聲,雙臂一振,在身體旁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體內天火疾出,沿著左手中指到右手中指,一道耀著赤光的火苗在他有肩頭一線熊熊燃起。

    似火鳥,似朱雀振翅,欲飛未飛。

    嗡的一聲悶響,那個耀著淡淡光芒的巨掌被易天行背上的天火生生抵住了!

    良久之后。

    “是時候了。”

    老祖宗如是說。

    后園里重複一片甯靜。

第四卷 傾城 第十九章 談戀愛

    第十九章 談戀愛

    易天行的腦袋很痛,就像是有千萬條細鋼針正在自己的頭顱上不停地進出,這種感覺他不是第一次體會到,一年多前在后園里,老祖宗種妖毛到自己后頸上時,也曾經有過這樣一絲刺痛。但那畢竟是轉瞬即逝的感受,而不像此時——刺痛連綿不絕,永無絕期。

    一陣心悸,一陣迷惘,隱隱中似乎有許多帶著光亮的細細彩帶從一處光明所在往自己的大腦里鑽著,每入一條,他的腦中便嗡的一聲響,無數的片段在自己的識海里閃躍著。

    不停有此般片段閃著,不停有大量的信息湧入著,他根本來不及看明白是些什麽畫面,便又被迫著去欣賞下一幅圖畫,在模糊里隱約看見是一個渾身長毛的猿猴正扛著根鐵棒子在天上厮斗,在云間厮斗,在海中厮斗,在佛光處處里厮斗,在鬼氣森森里厮斗,斗佛斗神斗妖斗人斗天斗地,那猴兒斗的是精神百倍,意氣風發,其樂無比。

    少年一面劇痛著,一面被迫看著。

    在那一瞬間,他便想到了庫布里克鏡頭前那個叫亞曆克斯的年輕人,滿頭金屬絲,布滿血絲的雙眼被機械撐住,看著色情暴力電影。

    貝九響了起來,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與天斗,其樂無窮,與地斗,其樂無窮,與人斗?那沒啥勁,咱要和厲害的家夥斗!

    此乃斗戰勝佛。

    易天行雙手抱著腦袋,痛苦地呻吟著,在后園的青石地板上翻滾著,終于忍受不住這種頭顱里的巨痛,啾的一聲暈了過去。

    等他醒來時,天還是那片天,園還是那處園,看看自己身上,沒有長出紅色的羽毛來,摸摸自己的嘴,也沒有突出一個鳥喙來。

    “菩薩保佑。”

    他后怕地摸摸腦袋,發現腦中還是有些暈,不過既然沒有變成鳥人,那就是意外之喜。當然,他也有些意外,本來已經做好了美少男變身的準備,做好了如果變不回去,就把歸元寺燒了給蕾蕾消氣的準備。

    身體沒有什麽變化,但腦子里有了很多變化,無數的畫面充斥著他的腦海,一片一片地閃著,似乎在教著他一些什麽,只是如今的他還沒有足夠的境界來體會這些事情。

    “慢慢來。”老祖宗的聲音傳入他的腦海里。

    “是什麽?”他半坐在地上,發現身下一片濕,才知道自己流了一身熱汗。

    老祖宗似乎在想怎樣措辭,半晌后才應道:“俺這麽些年打架的經驗。”

    “噢。”易天行很自然地應了聲,腦中忽然閃過一個畫面,畫面中那猴兒掣棒橫打,姿勢帥斃。他心頭一動,體內氣息無由一顫,整個身體以奇妙的曲線升到半空中,右手一招,金棒入手。

    他在空中舉棒橫打。

    翻身入空。

    收棒靜立。

    行云流水,好生舒暢。

    他複跪于地:“謝師傅。”

    下午四五點時分,易天行出了歸元寺。

    街上的冬樹光禿禿地令人心煩,他面無表情地在人群間行走。轉眼又是一年,頭年的冬天,自己還在和省城的邢林幾位玩著不對等的遊戲,還在觀河公園里和城東彪子的手下賭著麻將,一年之后,自己就開始接觸到真正的仙人,開始和人間最強大的力量進行著勾心斗角。這歲月走的不快,事情的進度卻似乎太快了一些。

    從歸元寺后園出來后,一直在他腦中翻滾的畫面漸漸平息,他的情緒也稍稍平靜了些,知道自己腦中已經有了一套極有效的打架法子,就看日后自己如何領悟了。老猴兒不見得是滿天神佛里招式最好、威力最大的那個,但肯定是下手最干淨利落的那個,想當年在佛祖面前一棒子敲死彌猴,那狠辣勁兒,自己是得多學學。

    就這般想著,他人已經走到了鹽市口那塊兒,最近這街上又新開了一家電腦城,到處都是來淘盜版遊戲碟的學生,自然,有些男學生的主要目標是沖著某些光碟里附帶的幾百本色情小說全集。

    電腦城的街對面是一家電影院,電影院門口情侶們恩恩愛愛。今天是在重播姜文的那部《陽光燦爛的日子》,年前易天行已經和蕾蕾在高陽縣城看過了。

    想到蕾蕾看著里面大橋下兩方人馬對沖的場景緊急擔憂的皺眉,易天行此時縱在大街上,也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

    到了省大門口,一些學生圍在郵箱那里收著自己班上的信件,小書攤上擺著一大疊貴州人民出版社出的白殼子書。

    易天行掏出錢,買了一本文心雕龍。

    荷花池里全是敗枝破葉陳水,但奇怪的是,卻沒有對這片風景帶來任何黯淡的感覺。

    生活真是美好啊。

    易天行在心里歎著,往校園里走去,他這時才真正體會到了陳叔平的感受,在小島上的神識一渡,雙方毫無保留地放開自己的一部分意識,不知道陳叔平看到了他想的什麽,但他看到了陳叔平對這個人間的眷戀。

    陳叔平不願意回天界,至少,他是想在人間多呆兩年,所以他不肯破體而出,因爲那樣的話,他的力量再也無法抑止,只好飛升虛空了。

    不知道這話是真是假,易天行一直存疑,而且陳叔平常挂在唇邊的:“那卑微的人類……”讓少年實在不明白爲什麽他還如此貪戀卑微的人間。

    此時心有所觸,他才明了。人間縱使卑微,也總是充滿著這種真實的氣息,由不得人不珍惜。

    天界,難道是冷冰冰的存在?

    女一舍就在學生活動中心過去不遠,沿著荷花池過了三教,穿過大場,便是一舍的后門。

    后門車棚里有個修車師傅,有個洗衣服的鋪子。

    易天行在省大讀書的時候沒修過車,也沒舍得花錢洗衣服,所以和這兩個鋪子的老板都不大熟悉。

    這帶來的后果便是:

    他進不去。

    如果想從女宿舍的正面上去,那難度更大,門口那位大媽號稱千手觀音,連雄性蚊子都不會漏放一個進樓。

    如果易天行施展自己的神通,想爬上五樓偷香,似乎也不是什麽難事,但這畢竟是大白天,又到了飯點,學生們拿著飯盒從他的身邊絡驿不絕地走過,如果這時候變身蜘蛛俠,他害怕自己明天又要上報紙的新聞版,自己又得去麻煩六處幫自己善后。

    有些大二的學生認出他來,嘻嘻笑著和他打著招呼:“東方不敗回學校了?怎麽呆在這后門?是不是準備上去偷哪家妹妹啊?”

    易天行苦笑著擺擺手。

    正說著,從一舍樓里下來了一個剪著短發的女生,那女生看見易天行,愣了愣。

    易天行眼睛一亮:“鍾大團支書,咋的把頭發剪了?這模樣,可俊的俺快認不出來了。”

    姓鍾的女生是易天行原來班上的團支書,看見易天行站在后門本來就愣了,然后聽著這輕薄話兒,臉上不由一紅,啐道:“還是這麽油嘴滑舌!”

    易天行嘿嘿笑了,兩個人說了一下別后各自的生活情況,團支書忽然笑道:“我知道,你是來接你女朋友的,我可不攔你,我打飯去了。”

    說完便準備走。

    易天行趕緊攔著:“幫個忙,幫我上去喊一下吧。”

    團支書沒好氣道:“拜托,這是五樓好不好?”

    易天行嘻嘻笑著,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略有些豐滿的身材。女生看著他那若有所思的目光,先是一窘,接著暴怒吼道:“我不用減肥!”

    “行行好啦,我自己喊也成,但我家那口子臉皮薄,我怕她呆會兒下來扭我耳朵。”易天行顯得可憐兮兮的。

    團支書噗哧一笑:“你也有今天。”

    “彼此彼此。”易天行笑道:“上次來學校,聽班長說你現在和財院的一個家夥在談戀愛?那人咋樣?”

    團支書臉一紅,啐了一口:“你等我。”轉身便上了樓,眉間卻不自禁有些失神。

    易天行大喜,唱了一個喏。

    筷子在盤間輕輕一劃,一道香噴噴的魚腹便被劃了下來,再小心翼翼地挾起,緩緩送入一個小碟里。

    易天行傻笑著看著小碟的主人

    鄒蕾蕾夾起來送入唇中,歎了口氣:“至于這麽緊張?說吧,到哪兒去了?”

    “能不緊張嗎?難道告訴你我差點兒嗝屁?”易天行這般想著,說道:“陪斌苦大師去江西參加了一個佛學研究會……”

    “裝,繼續裝。”

    鄒蕾蕾好笑地看著他,指指他的胸口:“這傷是怎麽回事?”

    易天行愣了,問道:“你能看得見?”

    鄒蕾蕾醒過神來,呀的一聲輕叫:“對啊,你穿著衣服,我怎麽能看見你里面的傷口?”

    “你是有神通的嘛,早跟你說過了。”易天行開始刨碗里的大米飯。

    蕾蕾丫頭開始蹙眉抖唇,十分可憐:“我不要當妖怪。”

    “肯定是仙女,哪有這麽可愛的妖怪。”易天行打起十分精神安慰道:“再試試能不能看見?”

    飯館里人聲鼎沸,熱鬧喧天,靠店角一張小桌上,小姑娘緊張兮兮地用力看著對面那個少年郎的胸口。

    不知道看了多久。

    蕾蕾揉揉自己的眼睛,道:“怎麽這時候看不到了?”

    “你那是在瞪眼,潑婦自然是沒神通的。”易天行哈哈大笑。

    吃完晚飯,兩個人開始壓馬路,走著走著,易天行忽然說道:“我帶你去看個地方。”鄒蕾蕾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應了聲。

    上了公汽,坐不了幾站,兩個人便下了車,來到一大片正在改造的城區。

    “這條街就是得勝街。”易天行指著腳下的這條馬路,“這一大片城區就是鵬飛工貿拍下來準備做改造的地方。”

    蕾蕾順著他的手指望去,只見一片工地,工地正中,已經有幾幢樓房將要建成,遠處還有幾處舊宅子沒有拆,宅子上寫著某某工程力公室的字樣。滿地磚礫里,各式建築機器正在進行著吊裝,戴著安全帽的工人們正在其間忙碌著,此時已要入夜,卻沒有收工的迹像,好一片火紅場景。

    易天行雙眼看著這片工地,緩緩說道:“還記得以前我們在高陽縣城時,我說的話嗎?”

    “嗯。”鄒蕾蕾用力點點頭,拉住了他的手,“咱們要住大房子。”

    “不錯。”易天行微微一笑,“這一片將來會改成住宅小區,一定能有我們的大房子。那時候我想辦廢品回收公司,準備讓所有揀垃圾的同行都有得住……”

    “還有洗澡的地方。”鄒蕾蕾笑著插了一句。

    “……是啊,來省城了,莫名其妙地有了錢,這才想到,雖然不能辦廢品回收公司,但能讓那些撈偏門的家夥有點兒正經事情做,也算是積德的事情。這事情還得謝謝葉相一直鼓勵我。”

    “葉相現在還經常去夜總會說法嗎?”鄒蕾蕾捂著嘴偷笑。

    易天行也呵呵笑了:“沒,他現在天天被那胖小子煩著,沒那麽多時間,不過還是經常去醫院的病房和那些癌症患者聊天。”

    “宗教是什麽?宗教就是了生脫死的方法,葉相這小子……”他啧啧歎道:“反正現在錢多,看來是得去辦個臨終醫院什麽的。”

    鄒蕾蕾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問道:“雖然不知道你在江西看見了什麽,但你真的變了。”

    易天行好奇道:“什麽變了?”

    “雖然還是那麽浮佻模樣,但總感覺你像是成熟了些。”鄒蕾蕾笑咪咪望著他。

    “那是。”易天行將手一揮,暮色之下的工地,在他的掌下,頗有些揮斥方遒的感覺,“俺可不是凡淫啊!”

    鄒蕾蕾見他刻意表現出來的荒唐,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拿這家夥沒轍。

    正說著,莫殺帶著幾個人從工地里走了出來,她看見這兩位站在工地旁邊,不由愣了,趕緊跑了過來,鞠了一躬。

    “師傅,師母來了。”

    一對小青年,一個紅臉,一個大方接受。

    跟著莫殺的幾個人也走到了跟前:“董事長好。”

    易天行終于覺得了不自在,干咳了兩聲。莫殺笑了笑,對那幾個人吩咐道:“剛才說的事情去做吧,二院那邊催緊一些。”

    待衆人走后,這三個人才可以清閑一些說話。

    “莫殺,你最近說話似乎比往常多了些,不再是兩三個字兩三個字的往外蹦。”三人一面沿著工地隨意行走,一邊聊著天。

    莫殺搖搖頭:“沒辦法。”

    易天行苦笑,心想怎麽又回來了?但也知道這火妖麗人說的意思是,要與這些建築方方面面的人打交道,沒辦法言簡意赅。

    “你戴這安全帽有必要嗎?”易天行拍拍莫殺的腦袋,像個首長似的,有些好奇于火靈之體戴這玩意兒干嘛。

    “有。”

    易天行險些吐血,趕緊說道:“雖然知道這才是你的正常方式,但還是請用非正常講話方式吧,那樣聽著要順耳許多。”

    鄒蕾蕾不知道他這麽著急是干啥,傻呵呵地跟著笑了笑。

    莫殺笑道:“我不用戴安全帽,但身爲總監,規矩總是要守的。”

    “有道理。”易天行不知哪兒來的那麽多感觸:“如果大家都守規矩,事情就好辦多了。”

    他望著天上一角漸漸露出曼妙身影來的月牙兒。

    “一期工程再過些時間就要結束了,雖然只是配套工程,但到時候可能有個儀式,市府方面應該會有些領導來,也給義父下了貼子……”

    “林伯要來嗎?是有大半年沒見他人了。”易天行好奇道。

    莫殺苦笑著搖搖頭:“來不了,台灣那邊正麻煩。”

    “什麽麻煩?”鄒蕾蕾問道。

    易天行歎了口氣:“像林伯這種閉著眼睛也會賺錢的人,還能有什麽麻煩?不外乎就是家里的麻煩,估計又有什麽爭家産的狗屁倒竈事。”

    莫殺眼睛一亮:“師傅,您真是料事如神。”

    易天行微微有些不自在,呵呵一笑,心里想著,如果多看幾本小言,自然就能猜出來套路。

    “你呢?名義上你是他的干女兒,難道分家産沒有你的份?”

    莫殺將安全帽取了下來,火紅的披肩長發一散,嫣然一笑,明媚無比:“義父養我十八年,我不想讓他再心煩。”

    “果然不愧是俺的好徒兒。”

    “這位莫姐姐心真好。”

    小師傅小師母心里想的詞全不是一個味兒。

    又說了會兒話,莫殺便先離開了,易天行牽著鄒蕾蕾的小手也離了工地,送她回學校。

    走在府北河畔,鄒蕾蕾忽然安靜下來。

    “怎麽了?”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有些不安。”

    蕾蕾的性格最好的一點,就是不會將自己的情緒隱藏到海底針的針眼里,讓人無從捉摸。

    易天行停下腳步,安靜地望著她清麗的容顔:“告訴我。”

    “如果我不是凡人,你也不是凡人,那麽我們能夠相遇相知,會不會是上天安排注定的?”蕾蕾看著他,十分認真地問道。

    “如果是上天注定,那不是很好嗎?”易天行撓撓腦袋。

    “不好。”鄒蕾蕾搖搖頭,伸手撫上他的臉頰,“喜歡你便是喜歡你,不願意有任何命運的暗示攙雜其間,我不喜歡那樣的不純粹。”

    易天行輕輕握住自己臉畔姑娘的手,輕聲說道:“明白你的意思。”然后將那只軟玉小手拉下來貼在自己的胸口:“不管那些天上的破事,你摸摸,便知道這東西是真的,這和什麽命運無關,只是喜歡,滿腔的喜歡。”

    “肉麻又來了。”鄒蕾蕾在心底深處呻吟著。

    易天行忽然臉色一陣惘然:“噫,爲什麽心上的傷好了?”

    “啊?”蕾蕾可愛地一下子把自己的手掌縮了回去。

    “明白了,心病還需要心藥醫。”少年喜滋滋地說道。

    蕾蕾給了不分場合瞎酸的家夥一個白眼:“拜托,你是被人生生把心打裂開了,這是一回事嗎?”

    “易天行,前兩天秦琪兒去學校找過我。”

    “什麽事?”

    “請我參加什麽六處的新年遊園會。”

    “這死丫頭,上次在小書店我沒答應,居然來打你的主意,你答應了沒有?”

    “沒有啊,我等你回來……”

    “實乃賢妻也……”易天行志得意滿,十分高興。

    “上次逛街,我的錢都給易朱買玩具了,你答應這個月還我錢,結果拖了這麽多天,還跑到江西去……你不回來,我找誰要錢去?沒錢就沒新衣服,沒新衣服,我怎麽去參加遊園會?”

    鄒蕾蕾見他那麽高興,不由莫名所以,直是搖頭。

    清風明月輕拂這對年輕的情侶,兩人在府北河畔緩緩向著東區的大門走去,倒影成雙,漸漸合在一處。

第四卷 傾城 第二十章 再見秦梓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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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10:18

第二十章 再見秦梓

    “我始終鬧不明白,其他的家夥到哪兒去了?難道就你一個人還活著?”易天行搬了個小板凳,坐在書架旁邊,看著正在打著算盤的葉相僧。

    葉相僧的眉眼如今愈發地清俊了,眉如柳葉,唇泛淡朱,看著就像畫兒里的人物一樣。

    易天行眼珠子一動不動盯著他——發現不論男女,只要生的好看,那便是極賞眼的事情。

    葉相僧搖搖頭,算是回答了他的問題。

    “還記得你小時候的事情嗎?”易天行皺皺眉,“陳三星當年曾經來過省城殺你,那時候你應該是才幾歲的小孩子,他說你手下留情沒有殺他,可我實在感覺不出來,你一個小孩子有什麽本事能夠殺他。”

    葉相僧還是搖搖頭。

    “斌苦大師應該也和陳三星交過手,所以才把你抱回歸元寺養大……嗯,這老和尚平日里不顯山不露水,但能從陳三星手底下搶人,看來實力也挺霸道。”

    葉相僧終于開口說話:“小時候的事情我記不得了,只記得生了一場大病,險些沒了性命。”

    “這我知道。”易天行回道:“陳三星一直以爲你重傷死了,所以上次在省城看見你,才會那般驚訝。”

    他接著問道:“我只是覺得這事情不合邏輯,如果真按你上次托夢給我說的,滿天神佛有蠻多被打下凡塵,打散了佛性,那爲什麽我在中國這些大廟里找了一圈,卻是一點兒發現也沒有?爲什麽就你一個人活了下來?”

    “不是我托夢,是菩薩托夢。”葉相僧固執地糾正道。

    易天行也如往常那般反糾正:“你就是菩薩。”

    葉相僧搖搖頭,歎了口氣。

    “我得把師傅從那破草房里撈出來。”易天行眼里閃過一絲迷惘之意,“不管怎麽做,咱也得把這件事情先做了。問題是要撈他,我必須先把師公找著,師公應該在天上,我又不知道上天的路——而且以我現在這點兒能力,上天之后隨便來個神仙就可以打的我魂飛魄散,所以這事兒有點兒麻煩。”

    “所以你得趕快睡醒啊。”易天行作勢虎撲,抓住葉相僧柔若無骨的手掌,不停摸著:“師兄啊,這事兒就全看你了。”

    葉相僧打了個寒噤,趕緊甩開手,從書櫃上抽出本書砸到他的頭上。

    “平日里沒見你這般以天下爲己任,也沒見你孝心泛濫到這般地步,怎麽今天如此大義凜然?”

    “真好,葉相又開始斗嘴了。”易天行呵呵笑道,“當年第一次進歸元寺,看見的第一個僧人便是你,當時你身著白衣,飄然欲仙,被我好生臭了一通——如今才明白,文殊菩薩本來就是最喜歡打扮的,難怪你會那樣。”

    葉相僧聽他提到二人相識的那場景,也不由心頭微潤,微微笑了起來。

    二人對視一笑,諸多感覺盡在其中。過了會兒易天行才回答他先前那個問題:“我就是好奇,將來會發生嘛事兒。”

    “過去現在將來,雙眼當看著現世。”葉相僧合什微微一禮。

    易天行拿那本書敲敲自己的腦袋,砰砰作響:“這些事情想不大明白。”

    “你今天是怎麽了?”葉相僧歎了口氣:“我懷疑你是不是這兩天沒事兒做,所以閑的有些發慌。”

    易天行癟癟嘴:“也許吧。”

    “所以丟你一本書看看,免得你無聊的太厲害。”

    易天行這才翻開手上的書,發現是一本人間詞話,不由嗤道:“色不異空,空不異色,如此華美詞章辯析,與你修佛大有阻礙啊。”

    忽然想到一件事情,不由輕啊了一聲,與葉相僧說了句,便出了書店。

    冬日輕雨,如同萬重煙嶂般柔柔潤潤籠在省城的大街上,街兩旁的店家招牌微濕,反透出絲大冷天里的清爽味道。

    福記酒樓,是省城東南角的一處飯館,門臉不闊,內里布置卻還精巧,加上從萬州請來的燒魚師傅,很是吸引了不少食客。此時是上午九十點鍾,飯點未到,又有寒雨阻途,所以酒樓里倒沒有幾個客人,只是在一處角落的木桌上有位戴著帽子的少年正啜著茶,看著書。

    易天行前兒和蕾蕾就是在這家酒樓吃的晚飯,哪料得吃飯之后,竟將在省城大學買的那本白殼文心雕龍遺失在了此處。他今日被葉相僧的一本人間詞話砸醒,才想起了這碼子事兒,趕緊過來,看看這書還在不在酒樓里。當然,他也沒有存太大的指望,畢竟人來人往,不定被哪位雅賊順手揀走了,只是最近蕾蕾忙著考試,他一個人在小書店里著實呆的無聊,所以走這一趟,縱使沒什麽所獲,也算打發了時間。

    進得酒樓,接過服務生遞過來的干毛巾,將自己身上細微水珠撣了去,走到前台處,對里面的小妹妹灑了個極溫和的微笑:“請問一下,前幾天是不是有客人忘了本書在這里。”

    那小妹妹想了想,噢了一聲,甜甜笑著說道:“是不是一個白殼子的?”

    “是啊。”易天行沒想到會這麽順利,笑了起來。

    “我給您找找。”小妹妹低下身子,開始在儲物的櫃台里找著,找了半天,卻是滿臉不好意思地站了起來:“昨天晚上還看見的,不知道這時候到哪兒去了。”

    易天行也沒什麽失望,本來就是打發時間的玩意兒,便準備和這還有幾分可愛的小妹妹聊聊天。

    旁邊來了位年紀大些的嫂子,聽見二人的對話,想了想,忽然說道:“那本書啊,我記得,剛才有位客人借去看了。”

    “客人?”易天行微微一驚,忽然間感覺酒樓里的某一處傳來自己極爲熟悉的氣息,那氣息淡而不散,凝而不重,境界頗高。

    他微微一笑:“想來那客人還在吧。”

    “是啊。”大嫂說道:“就是那邊坐著的那位。”

    酒樓的角落里坐著一位少年,戴著一頂有檐的帽子,帽子式樣不怎麽特別,但戴在他的頭上卻顯得分外合適,隱隱透出一絲貴氣。少年背影看著瘦削,黑黑的衣衫配上他的身材,顯出幾分蕭索來。

    易天行緩緩走到那木桌的旁邊,坐在了少年的對面,看了一眼少年手上拿的那本白殼子文心雕龍。

    “不問而取是爲偷。”易天行微笑望著那帽檐下潔如白玉的下颌。

    少年緩緩擡起頭來,如畫清顔,秋水之瞳耀的樓間一片光線驟然一亮:“很久不見了。”

    “是啊,很久不見了。”易天行看著這張自己很難忘記的佳人臉龐,緩緩道:“一年了。”

    秦梓兒微微一笑,清麗容顔直讓人一睹生憐:“這一年你在做什麽?”

    “嗯……”易天行想了想,笑著回答道:“吃飯睡覺打架學習。”

    “學習什麽呢?”

    “學習打架的本事。”易天行呵呵一笑,取了桌上的杯子,從秦梓兒面前的茶壺里給自己倒了杯菊花茶,動作好不隨意自然。

    秦梓兒微微一笑,將白殼子的書放在桌上,推到了他的面前:“立德何隱?含道必授。”

    這是文心雕龍諸子里的一句話,意思是說立德立功立言何必藏隱?掌握了學問就應該傳授他人。秦梓兒這句話自然是輕責易天行不肯詳細說一下別后情景。

    “條流殊述,若有區囿。”易天行反應的極快,馬上把后兩句背了出來,這兩句是說諸子各有流派,百家學術殊異,各有區域范疇……隱著的意思自然是,有些事情不方便說,那自然不能說。

    他喝了一口茶微笑道:“或者,你先說說這一年間你領會到了什麽?”

    秦梓兒搖搖頭,歎道:“開始在山中閉關,四月時你與門中合作,除去了清靜天——其后數月,我單身一人,在昆侖絕頂靜思半年,隱約有所悟,卻難見諸文字。”

    易天行不以爲他在敷衍自己,因爲他也是修行人,明白太多的感受只能自己親身體會,而很難用文字形容的。一想面前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在漫天風雪,寒峭峰頂獨自向著天道攀登,心中無由升起了一絲敬意。

    耐得寂寞,百事可爲,而這世上億萬生靈,又有誰能真耐得住寂寞?

    “陪我走走吧。”秦梓兒微微低頭,輕聲說道。

    “好。”易天行直視著她的雙眼,沒有發現自己隱隱期盼又懼怕的那種神情。

    “蓬”的一聲響,一柄黑傘在福記酒樓門外像片烏色花朵般綻開,震的傘上雨珠紛紛向著天上逃逸,然后頹然墮下。

    大黑傘下,易天行握著黃木傘柄,雙眼平視前方:秦梓兒雙手輕輕交集在身前,眼光柔柔看著腳下濕潤的街面。

    街上細雨迷離,傘下氣氛也不尋常,兩個人緩緩而沒有方向的走著。

    本來應該是很浪漫的雨下散步,卻變作了尴尬的黑白默片。

    這一對年青男女,毫無疑問是當今中土修行界里修爲最高的兩個年輕人,各自神通驚人——雖然在街邊躲雨的行人眼中,這一對情侶般的人兒行走的並不怎麽迅速,但不過十數分鍾之后,兩個人已經走出了城區。

    來到了一片冬日懶田旁。

    細雨輕輕拍打著田旁掙扎著的稗草,草兒的葉子淒涼的被迫低頭,複又昂頭。

    傘下的兩個人停住了腳步。

    一直低著頭的秦梓兒昂起了頭來:“你真是一個很奇怪的修行人。”

    易天行握著傘柄的手緊了緊:“怎麽說?”

    秦梓兒微微一笑:“文心雕龍我估計你都能背下來,卻還要去買書看。”

    “在自己的腦子里翻記憶,和捧著一本有著油墨香氣的紙書,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

    “所以我說你是一個很注重現世感受的人,這一點我很羨慕你的心態。”秦梓兒微微側身,清麗的容顔煥著淡淡的明光,“剛才你從外面淋雨進來,完全可以用體內火元將身上的濕氣蒸干,卻還由得那些服務生遞你毛巾撣干。”

    易天行聳聳肩,傘面微動,幾絡流水從傘面上嘩地流了下來:“大雨天進來一個渾身干燥的人,被人瞧出來了怎麽辦?”他頓了頓,忽然皺眉道:“當然,我想最主要的是,我不大喜歡處處提醒自己是個與衆不同的人。”

    “明白了。”秦梓兒微微笑道:“你今后準備做些什麽?”

    易天行苦笑著搖搖頭:“想來九江的事情你應該知道了,我和你哥合手殺了陳叔平,萬一將來天上再派個更厲害的神仙下來怎麽辦?”雖然少年心底深處隱隱將身邊這清麗女子當作了自己的朋友,但有些事情,說不得便是說不得,比如陳叔平的生死。

    “憂心忡忡可不像你的性格。”秦梓兒輕聲說著,淡唇微啓:“我在昆侖山上感悟到了一點東西,其實,仙人之間的區別並不像我們想像的那樣大。”

    易天行微微一窒,半晌后緩緩說道:“你是沒有和陳叔平動過手,所以不知道神仙究竟有多厲害。”接著歎道:“我算見過你那大哥的厲害,可就連他,對上陳叔平也只有敗退的份。”

    “不說這些了。”秦梓兒微笑著轉了話題:“聽琪兒說,你和蕾蕾姑娘要去參加省城六處的新春遊園會。”

    “嗯。”易天行點了點頭,忽然皺眉問道:“有什麽問題?”

    “最好不要去。”秦梓兒看著他的雙眼,淡淡說道,話語間卻透露出一絲真摯。

    易天行眉梢一挑:“卸磨殺驢?”

    秦梓兒噗哧一笑,無比明媚:“你又不是蠢驢。”發現自己似乎表現的過于親切,女子低頭,靜下表情道:“沒有什麽凶險,只是以你的性格,最好不要去。”

    “去之后會出什麽問題。”

    “我能隱約猜到你爲什麽這次會和六處合作。”秦梓兒道:“我想,你一定是想對六處示好,爭取進入這天下已經確定了的體制,然后爲自己爭取一些幸福生活的空間。”

    “體制這兩個字說的好。”易天行點點頭:“我確實是這樣想的,不然總是會有些恐懼,我自己一人倒無所謂,但我身邊有親朋有好友,我必須爲他們打算。”

    秦梓兒望著他:“這次遊園會,可能會有領導要接見你。”

    “嗯?”易天行有些詫異。

    秦梓兒淡淡歎道:“或許你會面臨著選擇,要不要加入六處。”

    “啊?”易天行愈發詫異。

    秦梓兒微笑道:“你總以爲幫些忙,就能與六處保持友好關系,但你想過沒有,如果你不入六處,國家又怎麽會對你真正放心?”

    “操。”易天行吐了個髒字,然后對身邊的清麗女子道了個歉,憤然道:“他們要的也太多了吧?”

    “所以你最好別去那個遊園會。”秦梓兒認真說道:“雖然肯定沒有危險,而且以你的實力,六處也不會貿然向你動手……但如果一位世俗里的大人物主動向你示好,難道你準備撕下臉皮,當他不存在?……中國人一向是吃軟不吃硬,我不敢保證在那樣一個其樂融融的情況下,你有拒絕國家召喚的厚臉皮。”

    不待易天行說話,她接著說道:“但我知道你的性格,知道你內心深處肯定會拒絕這樣的提議,所以來提前和你說一聲,只要不和那位領導見面,那就無所謂了。”

    易天行皺皺眉:“難怪你那個妹妹一直要我參加這麽子遊園會。”

    “琪兒並不見得知道內情。”秦梓兒微微笑道:“那小丫頭還太天真,哪里知道這人間事的複雜。”

    “爲什麽會告訴我這些?”易天行微笑側頭望著她,“說句老實話,在看見你哥你爸的手段手,我如今越發相信,六處其實就是你們秦家的家族生意啊。”

    秦梓兒也笑了:“是不是覺得我們這家姓秦的都有些不近人情,都有些爲了目標不擇手段的感覺?”

    易天行聳聳肩,表示默認。

    “所以我才要提醒你。”秦梓兒望著他:“我願意如你般強大的人,是在體制外遙遙看著,我想,這樣才是比較健康的局面,對這天下普通的民衆來說,如此這般才是最好的結果。”

    易天行在心底抓狂地怒吼一聲!心想這家人是不是腦子都有問題,居然一家之親都要互相動著腦筋,狂暈說道:“拜托!六處的大處長是你哥,背后的那是你爹……難道你連自己的家人都信不過?”

    “父親會理解我的用意。”秦梓兒靜靜道:“事涉天下,不能感情用事,信任不能完全代替理性的考慮。”

    易天行苦笑著搖搖頭:“看你在昆侖山上呆了幾個月,難道是修了仙術?似乎比以往更要……”忽然住口不言。

    “更沒有人類應有的感情?”秦梓兒的唇角一彎,譏嘲道:“若要至天道,便要滅人道?這便是你想像中的仙術?”

    “不然怎麽解釋你胳膊肘往俺這邊拐的事實?”易天行見她生氣,不知爲何很是高興,用言語不停刺激著。

    秦梓兒眉尖微蹙,看樣子是真要怒了。

    “清靜天散了,你們上三天如今是怎麽安排的?”易天行可不想和這位道心通明的女子再大戰一場,看見對方情緒漸至峰頂,一句話便輕輕巧巧地渡過此劫。

    秦梓兒怒氣未消,冷冰冰道:“吉祥天全在山中,卻也並入了六處,算作是六處的編外后勤部門。”

    “六處是你哥領頭,上面還有理事會,那你老爹豈不是沒實權了。”

    “父親現在是理事會的名譽會長。”

    “喔,明白了,就像是政協主席一樣的閑職,可憐見的。”易天行見她怒氣消了,又開始刺激她。

    相反,秦梓兒此時倒沒什麽反應,淡淡道:“閑便是福。”

    “那你呢?既然出關了,自然不會再去爬雪山過草地了吧?”易天行好奇問道。

    “我已經與上三天沒有關系了。”秦梓兒淡淡說道:“出關之時,與父親說好,從此不理人間是與非。”

    “啊?”易天行大感驚訝。

    “而后乃今將圖南。”秦梓兒幽幽道。

    易天行下意識替她續完前面那句南華經:“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阏者……”知道這位女子如今已經到了另一個境界。他側臉偷看秦梓兒微微顫動的長長秀睫,不由聳肩無語。

    這已經是他今天的第三次聳肩,對著身邊傘下的這位清麗女子,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我一直有個疑問。”易天行望著她說道:“秦童兒雖然道力驚人,甚至隱隱與我相近,但看他與陳叔平一戰所表現出來的戰力,似乎還不如閉關之前的你。”

    秦梓兒被易天行不停撩拔的心情終于平靜下來,微微一笑應道:“一年前就和你說過,我是修行門中的天才。”

    “啊,我們打了那麽多次,你都沒能治了我,看來我也是天才啊,哇哈哈哈。”易天行狂笑著,有意識地化解傘下的凝重氣氛。

    化解不成功。

    秦梓兒望著他凝重且認真嚴肅說道:“你是天才之中的天才。”

    “閉關有何得?”

    “千仞峰頂,只是又向上走了一步,卻不知盡頭在何處。”

    “離那層天幕越來越近了?”易天行神目如電,眺望著雨霧中遙遠的地平線,地平線那線的灰暗天際。

    秦梓兒的眼中不易察覺地閃過一絲惘然:“我也不知道,只是心中隱隱有些恐懼,對于即將達到的境界有些恐懼,似乎那並不是我們人類所應該接觸的事物。”

    雨漸漸停了,天光漸明。

    秦梓兒從易天行的手中接過大黑傘,唰的一聲收攏骨柄,就像將一朵花兒收在了手掌中。

    看著眼前的田地,易天行忽然一愣,讷讷說道:“怎麽覺得這塊地有些眼熟。”

    秦梓兒看了看四周,笑了笑,說道:“這是前年我們往武當山賽跑時的起點。”

    “原來如此。”

    兩個人安靜地站在田壟上。

    “還要比比嗎?”易天行打趣著問道。

    “不用了。”秦梓兒取下帽子,黑色秀發直直地瀉在了她的肩頭,她從黑衣上衣的口袋里取出一方白手帕,隨意將頭后的黑發攏在一起,看著隨性自然,美麗無比。

    “那是,當時你的速度其實就不如我,如今一年之后,俺家修爲突飛猛進,境界大漲,你這小女子更不是我對手了。”忽然想到年前被身邊這女子欺負瞞騙的悲哀境遇,易天行下意識地在語言上打擊著對方。

    秦梓兒微微一笑,也不反駁:“易兄,我先走了。”

    接著身形一淡,倏然間消失在空中,片刻之后,殘影出現在數十丈之外的土地上!

    “陳叔平!”易天行在心底喊了一聲,額頭汗一下就滴了出來。

    秦梓兒的這一遁,讓他第一時間想到了鄱陽湖上陳叔平的身法——全憑著對時間的感悟能力,殘影之中,宛如拉長的時光,代表的是絕非人間所能擁有的境界!

    看來秦梓兒閉關一年,果然大有進展,而這進展更是令易天行瞠目結舌,這不是法術,而是……仙術!

    便是腦中想了一想。

    秦梓兒的淡淡身影已經遠在數百米之外。

    “何時再見?”易天行在她的身后喊道。

    秦梓兒的身影停了下來。

    若有人在她的近旁,當能看見她起伏不定的胸口,表明使用這等仙術,其實是讓她非常吃力的一件事情。

    ——這清麗女子臉上留著一絲得意的神情,這絲世間小女兒神態……出現在這位踏在天路邊緣的修道女子臉上,顯得難以想象,卻也是份外的可愛。

    “會再見的。”秦梓兒微微回身,笑著說了一聲,然后輕身離去。

    “嘁!”先前仙術的驚鴻一現,讓易天行知道自己的境界距秦梓兒還有些微差距,不由感覺自尊心大受打擊,苦著臉揮揮手與那淡淡身影告別,就像是在趕蚊子一樣,嘴里憤憤道:“爭強好勝的女人。”

第四卷 傾城 第二十一章 赴宴

    第二十一章 赴宴

    皮鞋踩著稀泥,衣衫裹著濕氣,頭頂冬云,易天行垂頭喪氣地往省城市區里慢慢走著。

    他面上垂頭喪氣,腦子里卻快速轉個不停,沒有多余的時間去黯然——關于新春遊園會的事情,秦梓兒已經明確說了,到時候會有一場針對自己的懷柔說教,但算來算去,只怕自己終還是得去一趟——自己雖然怕說教,但該來的終歸要來,依秦梓兒的逃避法子,終究不是個了局。

    回到書店里,揪著葉相僧,與他將秦梓兒提到的事情說了說,葉相僧也陷入了沈默里,半晌后應道:“要不然我陪師兄去。”

    “不行。”易天行毅然決然地否決,“不要忘了,當年上三天可是奉著道谕到處撲殺你這種人物,雖然如今他們已經和道仙們翻了臉,但畢竟你們曾經是生死之敵,如果讓秦臨川發現了你的真實身份,我不知道他會做些什麽。”

    葉相僧微笑著一合什:“我那時只有幾歲大,而且那次是陳老爺子來的,記憶中秦門主沒有現過身……何況如果要知道些什麽,秦琪兒最近時常來小書店吃飯,難道你以爲她什麽都沒有察覺。”

    易天行不容分說地擺擺手,堅定道:“不用說了,我又不是去打仗,帶你這個一身慈悲的紅十字會員有什麽用?何況與那些人,能少見便少見些。”

    “紅十字會員是什麽?是不是西邊的那個宗教?”有個細聲細氣地小孩子聲音忽然響了起來。

    易天行聽見這聲音,才發現小易朱不知道什麽時候從里屋里爬了出來,圓屁股坐在一個小板凳上,撐著下颌,忽忽閃著的大眼睛盯著自己兩個人。

    他不由唬了一跳,吼道:“怎麽出來啦!今天的功課做了沒有?”

    易朱癟癟嘴,滿臉地鄙夷,小小孩子露出這種大人般的神情,看著十分怪異:“爹,三字經字很少,早抄完了。”這小家夥神智開的極快,不過月余時間,說話什麽的都顯得順溜至極。

    “那抄道德經!”被憋出一肚子邪火的易天行寒滲滲欺負著小孩子。

    易朱得過他的嚴令,不準哭,所以只好委屈地抖動著嘴唇,表達著自己的不滿和傷心。

    一向扮演嚴師的葉相僧沈著臉說道:“既然抄完了,就在這兒坐好聽著,不要多說話。”

    易朱初變人形之時,見著葉相便罵禿驢,可如今這些時日過去,早已被這“禿驢”管教的服服帖帖,一聽著“師傅”發話,趕緊應了聲,然后乖巧可愛地把屁股底下的小板凳挪了挪,像個小大人一樣“正襟危坐”。

    易天行看了看葉相僧一眼,不知怎的,心里竟有些酸溜溜的。

    葉相僧卻不管這少年父親的感受,淡然問道:“師兄,六處那邊可能會怎麽辦?”

    “強逼是不可能的。問題是你知道我這人,最架不住別人央求,如果人家好言好語地說怎麽辦?我當年就是被古老太爺好言好語騙上賊船……”

    “你想去嗎?”

    “傻子才想去。”易天行冷笑一聲,“習得好武藝,賣與帝王家?趕明兒被趕著去打方臘,這事情又怎生想的通暢。”

    想來想去,易天行決定這事情還得從世俗方面著手,決定呆會兒去找斌苦大師商量商量,這位大師不顯山露水,但總讓人感覺德高望重的皮囊之下,隱著些大智慧。

    葉相微微一歎息,秀眉柔唇都帶上一絲苦惱意:“師傅也不見得有好辦法。”

    正說著,小易朱實在是忍不住了,可憐兮兮地舉起了胖乎乎的小手臂,請求發言。

    “說。”易天行不知道這小家夥準備說什麽,很感興趣。

    “不知道爹你煩什麽。”易朱的嘴唇紅彤彤的,一張一合,讓人忍不住想去狠狠嘬一口,“不去就不去,那些歹娃有甚辦法?”

    “這社會啊,總是人與人的關系,這種人情來往,你個小家夥懂什麽?”易天行苦著臉教育著。

    “……你又不是人。”易朱輕聲咕哝著。

    “對啊。”易天行大徹大悟,“反正老子又不是人,任他們說的天花亂墜,好聲好語相求,我不管就得了。”接著卻又皺眉道:“畢竟現在和秦家關系不錯,這樣會不會顯得太不給面子了?”

    小易朱像私塾先生一樣搖著圓滾滾的腦袋,用極低的聲音說道:“虛僞。”

    “既然確定不會答應他們,那我們得想一下這樣會有什麽后果。”易天行拿定了主意后,面上的表情也平靜下來,“九江一役后,估計他們暫時提不起什麽精神來對付我,我就擔心我身邊的人。”

    葉相僧輕聲道:“得想個法子,讓對方主動不想招你入戶,這樣才是上佳之策。”

    “怎麽說?”

    “能不能給你設計個身份,讓他們覺得招你入戶會比較不妥當,主動放棄這個想法?”

    “小書店老板?這算是個體戶的身份?”易天行撓撓腦袋,“可現在資本家都能入黨了,誰還在乎你是不是根正苗紅。”

    “你有什麽看法?”葉相僧忽然轉過頭去,問坐在小板凳上咬手指頭的易朱,神色認真。易天行一愣,心想葉相師兄似乎倒蠻瞧得起這孩子。

    小家夥一愣,嘻嘻笑道:“爹啊,現在是不是商人挺吃香的?”

    易天行愣了一愣,看了看葉相僧,見葉相僧點點頭,始正色應道:“建設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商人當然開始吃香了。”

    “外資是不是特吃香?”

    “是。”

    “台灣算不算外資。”

    “……暫時算吧。”

    “那個姓林的老頭子是不是台灣商人?”

    “是啊。”

    “爹。”易朱看著自己不通世務的老爹歎口氣:“那您現在的公司也就算合資企業了。”

    易天行一拍大腿,拍的太過用力,褲子被生生拍出了一塊大洞,布條化成破絮。

    “爹,你得讓林老頭子在台灣那邊開個什麽記者招待會什麽的,說要大力投資內地,什麽與年青俊彥易天行攜手如何……”小易朱滔滔不絕說著,易天行卻是越聽越心驚——這小子上個月連話都還說不利落,如今就能開講座了。

    “這種情況又有個問題,萬一被國家認爲咱幾個里通外敵咋辦?修行人和台灣商人走的太近,由不得別人不往那處想。”

    “那更好,如果爹是個潛在的間諜,誰還會招你進六處。”

    “險棋……將來說不定會因爲這事兒惹出麻煩來。”

    “如果麻煩是指打架,爹不應該怕啊。”易朱天真地眨著眼睛。

    易天行一窒:“我不怕,可我身邊……”

    “爹,你……一直想錯了一件事情。”易朱天真的笑著,但眉宇間卻有一處隱隱泛著青色,顯得戾氣十足:“咱們這家人,根本就不該怕誰,而且也根本不用怕誰!”

    “咱們家,有一位菩薩,有老爹你這種天生就該打架的人才,歸元寺后園那位爛師公更是打架的第一好手……最關鍵的,是咱家還有我!”

    胖乎乎的小孩子站起身來,肥軀一震,霸氣初顯。

    然后一個沒站穩,叭地又坐回板凳上。

    易天行倒吸一口涼氣:“你打哪兒學的這些東西。”

    易朱從屁股底下抽出一本厚厚的小說,小說的封面是黃封皮——盜版的黃易全集。

    易天行冷著臉翻了翻書,然后盯著葉相僧冷哼了哼,那一哼里的寒意,縱使葉相僧也有些頂不住:“這就是你當師傅傳的功課?”

    葉相僧讷讷道:“這套黃施主的小說,都是你進回來的貨。”

    易天行哀嚎一聲:“星際浪子看看也就罷了,他今年才多大一點兒?你就讓他看覆雨翻云和時空浪族……”

    “那上面破碎虛空寫的挺假,爹,我沒細看。”小易朱看見父親發怒,怯生生解釋道。

    易天行拍拍他的腦袋,半晌無語,瞧見他眉宇間的煞氣,不由伸出手指輕輕揉了揉,心底湧起強烈的不安來。

    “易朱說的有道理。”葉相僧說道:“我佛安居歸元寺中,秦臨川當初便是不想被仙人逼著與我佛爲敵,才叛了道谕,所以他沒道理會來招惹你,除非他有了癡症。”

    易天行點點頭,又道:“只是擔心蕾蕾。”

    葉相僧微笑說道:“蕾蕾姑娘深不可測,又有金戒護身,何須你我擔心。”

    “深不可測?”易天行眉頭一皺。

    一席談話,解決了一些問題,又生出了一些問題。身爲一家之主,易天行決定通過遊戲,把這壓在心頭的煩悶消除些,所以關了小書店的木門。

    反正也不指望這書店掙錢,所以這家書店的老板總是在大白天關門,讓那些專程來HC葉相僧的小女生們痛恨不已。

    五朵天火,泛著金赤光芒,在一只修長的手掌上淩空飄浮著,指尖如同花枝,每一枝上一花骨朵,天火之蓮。

    指尖輕彈,五朵火蓮嗤嗤響著在空中穿行。

    手掌虛托,掌心向天,此時指尖彈速更快,似乎有五道柔順的力量牽著那五朵火蓮,火蓮跳躍的更加快了,從拇指跳到食指,而食指上的那株火蓮又躍到中指,依次類推。如同彈鋼琴般的手指巧妙操控下,火蓮就像是琴鍵一般,如流水般高低伏走,看著滑美異常。

    這火蓮乃是天火凝成,能融世間物,所以這看似簡單的遊戲,卻是艱險異常,稍不如意,火蓮一逝,只怕這小書店便會立馬被燒成灰燼。

    手指漸漸穩定下來,就像在撫摸情人的臉頰般柔柔微顫。

    五朵火蓮也漸漸靜止下來,在指尖微微綻放。

    易天行微微一笑,輕輕移著右臂,將這五朵火蓮移至葉相僧面前:“師兄,該你了。”

    葉相僧面色微微一白,歎道:“我認輸。”

    控火的本事,縱使他是個沒睡醒的菩薩,也沒辦法和易天行比。

    “試試,試試。”易天行撺掇著。

    葉相僧苦著臉,用手掌托住那五朵火蓮,一道淡淡的佛息平平覆在他的掌上,耀著宛若不似凡間能有的光芒。

    托是托住了,但他卻不敢動,萬一將這火蓮傾倒在地上,這地面又得請裝修工人來重新鋪磚。

    易天行見他窘迫樣子,哈哈大笑起來。

    在一旁的易朱看見自己老爹小人得志的樣子,不由皺著眉搖搖頭。

    小家夥的小動作沒有瞞過易天行的眼睛,他笑著說道:“兒耶,你現在還只能玩兩朵,要勝過爲父,還需好生鍛煉才是。”

    葉相僧知道易天行最近時常玩這遊戲,爲的就是鍛煉自己精細的控制力,不由苦著臉道:“你去江西之前,我就輸了你十幾次了,何必老玩這個。”皺眉試探道:“我們來講經好不好?”

    “不好。”易天行道:“那玩意兒誰是你對手。”

    “這個月的碗已經是我洗了,今天賭的是什麽?是不是做飯?”

    “不要!你做的飯都沒油水,誰吃?今天你要輸了,下個月的碗就你洗。”

    “啊?”

    兩個大小孩,和一個怪小孩正興致勃勃地玩著,忽然木門外傳來敲門聲,和一個女孩子憤怒的聲音。

    “大白天的關門,你們又在偷懶。”

    “呃……”易朱緊張地打了個嗝,怯懦道:“……好象是……媽。”

    易天行眉梢一跳,緊張無比去抓葉相僧手掌上的火蓮,“快收起來。”

    “這麽緊張干嘛?”

    “那姑娘家現在不喜歡看見這些神神道道的東西。”那日在府北河畔鄒蕾蕾說過那幾句話后,便很反感諸如命運神通之類的東東,此時易天行來不及解釋,只顧著手忙腳亂地收著天火,不料葉相僧手掌一抖,佛息微亂,一株火蓮便嗤的一聲落在了地上。

    青石磚驟然間變紅變軟,呼的一聲燃起了淡淡的火苗。

    “撲火。”易天行跑去開門,對身后的小孩子說了聲。

    “哎。”易朱應了聲,額頭一點,滿頭秀發里的那絲銀發驟然間一緊,一道至寒的氣息從發絲里滲了出來,與地下那道火苗一觸即熄。

    看來這滅火工作做了很多次了,所以才顯得這般熟練。

    鄒蕾蕾的期末考試已經考完了,今天是她們班上同學聚餐,幾個要好的女同學強逼著她要帶著自己的那位一起過來,所以她才會來墨水湖畔的小書店。

    “剛才關著門在干嘛?”

    “玩哩。”

    “有什麽好玩的。”

    “打撲克,跑得快。”

    “易朱年紀還小,別教它這些。”

    “哎。”易天行應了聲,心想教他這些,總比香港黃大師教的東西要好些。

    “嗯,呆會兒見著我同學了,你怎麽說?”鄒蕾蕾笑咪咪看著他,挽著他的手臂。

    “我是中國的比爾蓋茨,所以大學沒畢業就自己出來開小書店,準備爲我國的文化事業做一些微薄的貢獻。”易天行打趣道。

    鄒蕾蕾啐了他一口道:“誰要你說這些有的沒的,只是呆會兒可能……”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頓了頓,“呆會兒可能有些男生會……那個……你知道的……你不要生氣噢。”

    易天行微微笑了笑,摸摸她的頭發:“怎麽最近一直不剪短頭發?”

    “長頭發漂亮,我還想著扎個馬尾呢。”鄒蕾蕾對馬尾似乎很有意見。

    “放心吧,我至于和那些小男孩置氣嗎?”易天行笑著說道,眼睛里卻有了一絲戲谑的神情,似乎有些期盼。

    省城大學左側是一溜小館子,館子里的菜價便宜,味道上佳,當年易天行在省城大學讀書的時候,仗著自己卡里的十萬大元,也是請過不少同學來打牙祭,也算是識途老馬。

    鄒蕾蕾班上聚會的地方在同春飯館,在南園那邊。

    “喲,姐妹們,蕾大姑娘終于將那位深閨少年帶來了!”

    小飯館里的女生們一下子圍了上來。群雌粥粥,飛紅掠綠,環太肥燕太瘦,但那些清脆的嗓音,依然讓易天行感覺有三百只小鳥在自己耳邊叽叽喳喳叫個不停。

    他很困難地保持著自認爲儒雅的笑容,然后入了座。

    旁邊那兩桌是男生,正舉著酒杯拼著酒,酒是雙溝,杯是小杯。

    身邊的女生們正叽叽喳喳問著易天行的情況,易天行也只好含笑讪然應著。正此時,一個皮膚黝黑的男生走了過來,一手提著酒瓶子,一手夾著兩個杯子。

    “來了。”易天行沒有看他,臉上微微笑著,心里開始興奮起來。

第四卷 傾城 第二十二章 小拜山

    第二十二章 小拜山

    南園邊上的同春飯館里。

    “這位姓易吧?聽說過,沒見過,今天見著了,得喝一杯。”那個男生語帶挑釁的說著。

    易天行站起身子來,接過杯子,滿臉帶笑看著那男生將杯子斟滿,然后一口飲盡。

    他也一口干了,然后很誠懇地說了聲謝謝。

    這位男生是賀大人的好友,賀大人苦戀鄒蕾蕾早已是省大中文系衆人皆知的秘密,只是聽聞鄒蕾蕾被一個開除出校的高年級男生騙走了,這干小男生便開始有了往兩肋插刀的沖動。

    今天是第一學期的告別宴,聽說鄒蕾蕾的男朋友要來,衆人早就起了灌醉他的念頭。

    一人去了一人來,易天行的酒杯空著的時候沒有超過五秒鍾。

    他始終笑臉相迎,一杯而盡。

    終于,席上的女生們看不過眼了,紛紛嚷道:“你們這麽多人和人一個人喝,算什麽啊?”

    “是啊,欺負人不是?”

    “沒事兒,沒事兒。”易天行笑咪咪說著,這周邊都是自己老婆的同學——男人嘛,就得對自己的女人好點兒。

    酒水酒水,于他而言,酒便如水,自然願意落個大方豪邁,給自己媳婦兒長臉。

    這時候班長賀大人走了過來,滿臉通紅,不知是被酒氣逼的,還是心情鬧的。

    “你好,我叫賀之章。”賀大人像個成年人一樣伸出手來。

    易天行趕緊放下筷子,伸手與他握著,有些心疼盤子里最后那撮配著青白誘人大蔥絲兒的京醬肉絲。

    “好名字。”他微笑著說道:“四明狂客的性情我喜歡。”

    “是恨之入骨的之,不是知情識趣的知。”賀之章雙眼直直盯著他。

    “原來如此。”易天行笑的益發溫柔,“難怪賀同學身上沒有狂放之氣,但多了幾分書卷氣。”

    言辭交鋒,他不屑玩。

    舉起酒杯,微笑祝道:“初次見面。”然后一翻手腕,飲盡杯中酒。

    “第二次了。”賀之章苦笑了一下,“你在省大是名人,記不得我也是正常的。”

    易天行笑了笑:“我的名氣似乎不怎麽好,想來不外乎是賭錢打架開除這些事情。”

    沒想到他會自己承認這些,賀之章有些意外,酒意上湧,鼓足勇氣道:“能和我出來一下嗎?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說。”

    “不用了。”在易天行身旁坐著的鄒蕾蕾冷聲道,一把將易天行拉回了凳子上。

    “我和你男朋友說說話,你緊張什麽?”賀之章神經質般吃吃笑著。

    鄒蕾蕾一聲冷笑,將自己碗里的京醬肉絲撥到易天行的碗里,說道:“有什麽事情就在這兒說。”

    飯館里此時已經冷了場,安靜地似乎能聽清楚落在地上的針是針尖先著地還是針尾先著地。

    易天行悄悄搓了搓鼻子,微微一笑。

    賀之章縱使酒蒙了心,也不敢對鄒蕾蕾惡言惡語,拿著酒瓶呆在原地半晌,忽然對易天行說道:“你準備一直躲在女人身后?”

    易天行好笑地看著他,搖搖頭道:“你在這件事情的認識上似乎有一點點偏差。”

    他覺得今天的小宴很有意思,淡淡掃了一眼集體站起身來的大學男生們:“少年熱血啊……今天我給你們一個機會。”

    賀之章手中一輕,便發現自己握著的酒瓶子不知怎麽到了他的手上。

    易天行輕輕一掌劈下,玻璃瓶子頓時被劈掉了瓶頸,撣去自己手掌上的玻璃渣子,他微笑看著那些目瞪口呆的男生:“機會只給一次,我的規矩是,你們先把我喝倒,才有嘗試打倒我的機會。”

    他拿出了蕭峰少室山上倒酒囊的勁兒,鯨吸虎咽,嘩啦啦地把瓶中的高度白酒全抽進了自己的喉嚨,還刻意潑灑少許,濕了自己的衣襟。

    酒瓶傾口向地,一滴未下。

    一斤白酒下肚,易天行面不改色,還咂巴咂巴嘴,伸出舌尖掃去自己唇角的那滴酒,似乎有些意猶未盡。

    “你可以去演戲。”鄒蕾蕾遞上手帕幫他擦拭酒漬,一面偷笑著。

    易天行臉上笑咪咪的,體內的道蓮卻悄悄舒展著枝葉,暗自運著秦梓兒留給他的上清雷訣,一道氣息淡淡籠罩全場。

    鄒蕾蕾皺皺眉。

    小男生們都已經呆在了原地,掌劈酒瓶,白虹貫日飲酒法,此乃正宗大俠風范也。

    賀大人不過區區一儒生,豈能與大俠爭輝?難怪蕾大姑娘會傾心于此人,果然其間自有道理。

    不知是易天行這一手鎮住當場,還是受了他上清雷法之擾,場間終于又活泛起來。

    酒過三十巡,桌旁開始男女混坐,而蕾蕾自然不會挪窩,像浣熊般坐易天行的邊上。

    此時衆人再看這對情侶,也沒了先前審視挑剔的目光。

    酒意漸上,男生們的膽子也大了起來,紛紛走到易天行身邊敬酒,打聽著學校里流傳著關于他的那些奇聞逸事究竟是不是真的,只有面色頹然的賀之章坐回自己桌上,一杯接一杯地灌著悶酒。

    易天行最擅長什麽?不是天火絕技,不是道心如蓮,不是佛印重重,而是……背書。

    所以一旦談到文史哲這些東西,他的嘴頓時有些停不住,從魯迅的寂寞感到胡適研究禅宗的方法論,從楊明照師是劉勰轉世的江湖謠傳,說到本校黃老校長在保路運動中的檄文爲啥如此憤怒青年,旁征博引,史料野史信手拈來……直說的這干大一男生目瞪口呆,佩服不已,本來還有幾個賀班長的死黨準備在這方面打擊一下他的,這時候也讷讷然知難而退。

    “夠了夠了,再演就過了。”鄒蕾蕾苦著臉小聲在他耳邊提醒著。

    易天行終于從那種亢奮的情緒中擺脫出來,畢竟離開學校已經一年了,這種臥談會的氣氛實在讓他很爽。

    賀之章搖搖晃晃從這群熱鬧人的身旁走過。

    幾個相熟的同學要去扶他,被他粗魯地甩開手。

    看著那男生孤單的背影,易天行不易察覺地挑了挑眉梢。

    不多時,飯館里的男生們都開始不勝酒力,往地上滑行。

    易天行笑著對蕾蕾說道:“咱們走吧。”

    送二人出了飯館,喝上勁兒的男生們去廁所里清空了幾道,又湊到一處開始拼酒,說著先前的那個叫易天行的師兄。

    有人口齒不清搖頭道:“如今才知道……爲什麽大二的師兄們提起易……天行就唾沫星子四濺。”

    “難怪……鄒蕾蕾會對賀……賀大人如此絕決。”

    “賀大人……唉。”

    “不過說實話,先前覺得易天行貌不驚人,這時候才感覺他和鄒蕾蕾在一起挺般配的。”旁邊沒有喝酒的女生們開始叽叽喳喳。

    “何止般配,神仙眷侶也。”

    “我看啊,鄒蕾蕾還有些……哼,那位師兄今天穿的褲子上還有個破洞,她也不知道幫他縫縫。”一女生如此說道。

    一個花癡的女生癡癡道:“真像胡一刀和他老婆。”

    “剛才在飯館里……”鄒蕾蕾眨著黑黑的大眼睛疑惑問著他。

    “沒事兒,上清雷訣,只是調劑一下衆人心情。”易天行苦笑著搖搖頭,“我總不能真和你的同學們大打出手。”

    “那個上清雷訣應該對我同學沒什麽損害吧。”姑娘小心翼翼地問道。

    “當然沒有。”易天行呵呵笑道:“只是稍微影響一下他們的觀感罷了,如果真能操控人心,那還得了。”

    其實上清雷訣修到最后,自然有此功效,想當初他在文殊院講法堂里就險些被萬里之外的清靜天長老拘了神,神尚可拘,何況人心。只是易天行下意識里沒有說出來。

    夜風下,二人在校園里行走,鄒蕾蕾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英眉如劍挑,命令道:“以后不準對我用這個道術,不然你小心點兒!”

    易天行嘿嘿一聲笑:“用得著嘛?反正你愛我都愛的要死了,再用也是白費道力。”

    鄒蕾蕾白了他一眼。

    易天行忽然正色道:“知道你現在不喜歡這些神神道道的東西,我以后少用。”

    “嗯?”鄒蕾蕾反而有些詫異,“我什麽時候說過這些。”

    易天行撓撓頭:“那天在府北河畔,你說覺得你我的相逢是上天之力,不是發自本心,所以……”

    “府北河畔?”鄒蕾蕾將發絲夾到耳后,皺著眉回憶著,終于放棄,極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豪邁地拍拍他的胸口:“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個人,向來糊塗,嘿嘿,有些話是說過就忘的。”

    易天行再一次被蕾蕾姑娘異于常人的神經徹底打敗,這丫頭隨意一句話,便惹得自己小意多日,不料她居然自己給忘了!

    “啊,你褲子上破了個大洞,脫下來,我給你補補。”鄒蕾蕾看他的神情有些憤憤然,難得小意討好道。

    易天行認真地看著她:“如果你不介意我穿著一條小內褲與你在這校園里散步,那我此時脫了又何妨?”

    “說正經的,我剛才演的如何?”他笑咪咪地等待著表揚。

    “有些過。”鄒蕾蕾緊閉著雙唇,忍著笑:“不過……還是很成功。”

    “耶!”二人像老頭老太太一樣擊掌相慶。

    走了一截,易天行忽然說道:“你在這兒等我一會兒。”說完便消失在黑夜之中,蕾蕾姑娘早習慣了這些,也不吃驚,輕輕絡了絡夜風中的發絲,安靜地站在人行道等著。

    由南園回校門的路邊是一大片荒場,據說是學校當年準備改作球場的,但由于資金問題一直停在那兒,每逢深夜,荒草深處,總有些異動傳來。

    此時是冬日,冬草早萎,卻也沒有多少人敢踏足其間。

    黑黑的荒地里,有一個人正蹲在地上哭泣。

    易天行停在了他身旁,輕聲說道:“大男人,哭什麽哭?”

    哭泣的,正是那位賀之章賀大人。

    賀之章扭過頭來,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老子哭也要你管?”猛地站起身來,往易天行撲去,嘶吼道:“有本事你打死我,別來羞辱我!”

    易天行眉間一擰,手指輕輕一合,搭了個意橋,體內道意微吐。

    酒醉后的賀之章宛若被空中幾只無形的手握住了手腕腳踝,以十分怪異的姿式停頓在了空中,然后慘慘摔到地上,吃了一嘴黃泥。

    易天行唇角輕輕抽動了一下,淡淡笑道:“我只是來說句話。”

    “記住該記住的,忘記該忘記的。改變能改變的,接受不能改變的。”他微微點點頭,然后轉身離開,“就是這樣了。”

    “勝利的人對于情敵都這麽寬容嗎?”在他身后,賀之章勉強地爬了起來,唇角流著血,低聲吼道。

    “情敵?”

    易天行皺皺眉頭,露出冥思苦想表情,半晌后才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些什麽,喔了一聲,露出“誠懇”的歉意:“實在對不起,我剛才一時沒想到你嘴里說的情敵就是你自己。”

    一顆脆弱的少男水晶心,在遭受了對方無意,卻又是最致命的“無視羞辱”后,終于清脆一聲響,破碎在了這塊荒地上。

    身后男兒的哭聲嗚咽不停傳來,易天行沒有回頭,沒有停步,只是聳聳肩,臉上沒有一絲同情憐憫的表情。

    “這小孩兒哭的真傷心,可憐。”

    他搖搖頭,往荒地外走去,嘴里哼著輕快的小調。

    小宴之后,便是大宴。

    又過了數日,六處的轎車停在了小書店的門外,易天行抱著易朱牽著蕾蕾上了車,他搖下車玻璃,對櫃台里面的葉相僧喊道:“今天大概會晚些回來,你如果一個人悶就早些關門睡覺,不要又跑到清心會所那邊去。”

    葉相僧雙手合什道:“南無我佛,那些姑娘還等著我去說法,師兄。”

    “說個屁。”易天行在心里罵道,如果不是你模樣俊,那些小姐們會耐煩聽你背佛經,開口喊道:“周小美已經向我告了幾次狀了,說你影響她門下的生意,你一出家人,可那些凡夫俗子得賺錢吃飯!”

    鄒蕾蕾從他懷里接過孩子,噗哧笑了出來。

    轎車開動,向著省城外面駛去,一路沿著府北河畔行走,不一時便出了城,進了一處山谷,然后便是一長段蜿蜒不絕的山路。

    易天行微微咪眼,迎著車窗外撲面而來的山風,神清氣足,他初得金戒時,曾經夜探六處,當時走的是山上,不是這條路,不過知道進了賀家灣之后,離六處那幢大樓也不會太遠了。看著窗外掠過的荒山巨石,他放松著自己的心神,偶爾瞄著一條標語,不由微微笑了起來。

    山邊一條標語白底紅字寫著:“放火燒山,牢底坐穿”

    當夜他曾經用天火融過六處背后那座大山,融出一條地道來,不知道這算不算燒山?

    山路似乎永無止處,不知道開了多久,易朱開始覺得無聊犯困。

    “爹,到了沒?”小家夥用腦袋蹭蹭鄒蕾蕾的胸脯。

    “快了。”

    “爹,真有好吃的嗎?”

    “嗯。”

    山路盡頭,是鐵絲網圍成的禁區,入了大門,還開了十幾分鍾,才來到六處省城總部大樓之前,轎車緩緩平穩停住。

    六處大樓四四方方,樓層不高,卻占地極廣,像個龐大的火柴盒子一樣安靜地俯臥在山谷之中,毫無建築的美感可言,但無來由的一股森嚴氣息撲面而來,令人心生凝重。

    早有人上前打開車門,一手扶在車上,防著車內的人出來時撞到腦袋。

    易天行從后排鑽出來,眉頭皺了皺——“禮下于人,必有所求。”

    “歡迎來到六處。”

    扎著馬尾辮的秦琪兒全沒有一絲主任架子地站在門口迎著他們一家三口,柔嫩的臉頰上微有紅暈。

    易天行微微一笑:“居然要你在門口等著。”

    “易哥哥要來,我當然要當好主人。”秦琪兒吐了吐舌頭:“經常到小書店蹭飯吃,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忽然斂眉靜氣,對著易天行身后行了一禮。

    在他身后,鄒蕾蕾抱著易朱從汽車里出來,秦琪兒這一禮自然是沖著易朱行的。

    蕾蕾姑娘抱著小家夥,看著眼前這幢灰朴朴,實實在在的大樓,不知道她那雙時靈時不靈的透視眼看見了什麽,贊歎道:“好堅固的大樓。”

    她懷里的易朱輕輕扭扭脖子,看著眼前這個火柴盒似的大樓,眼神里忽然閃過一絲陰冷之意,從嘴里吐了一句話出來:“好大一個棺材。”

第四卷 傾城 第二十三章 小樓

    第二十三章 小樓

    易天行霍然回首。

    小易朱半躺在鄒蕾蕾懷里,雙眼里全無一絲情緒波動,只是輕輕扭了扭肉乎乎的脖頸,眼光直視著他。易天行微微側著腦袋,不知道想了些什麽,發了半天呆,才走到蕾蕾身旁,輕輕摸了摸小家夥柔順至極的黑發,柔聲道:“沒事兒。”

    站在六處大樓的正前方,易天行擡頭,微微咪眼看著這個龐然大物。

    這樓里不知隱藏著多少秘密,雖然有些秘密他已經偷偷察看過,但面對著這樣一個龐然大物的建築,仍然忍不住心底里升起些莫名的情緒,甚至想到了那個被自己親手殺死的周逸文。

    他忽地深吸一口氣,雙肩驟然一緊,抖擻精神踏步而入。

    入得樓里,卻與這六處森嚴氣氛大相迳庭,只見四處有人穿行,衆人面上都帶著笑容,發自內心的笑容,一個有四五百平米的大廳里,沿著窗腳排著一個大長木桌,桌上放著些新鮮水果和食物,廳中間有許多玩樂的事物。

    有人在鼓著臉蛋吹蠟燭,有人在扛著軟錘打某個儀器比力氣,有人在小心翼翼地釣著地上的木魚兒。

    總之,大家都在玩,都在開心的玩。

    易天行愣了,贊道:“其樂嘈嘈也。”

    秦琪兒在旁邊嘻嘻笑道:“都是我設計的項目,怎麽樣?”

    “小學生遊園會。”易天行下了定義,“這樓里的辦公人員應該都是修行人,居然玩這些也能玩的起勁。”

    秦琪兒一窘道:“大家平時都繃著神經做事,難得今天有機會可以休息一下。”

    “爲什麽都是些年輕人?”易天行問出了自己一直很納悶的問題,六處的人手似乎都是年青人。

    “我們只收年輕人。”秦琪兒解釋道:“六處也算是給各修道門派一個門下弟子入世修行的機會,到一定年限之后,這些弟子便會回到自己的山門之中。”

    “年輕才有熱血,熱血才方便當炮灰。”

    易天行如此想著,嘴上自然不敢說出來,隨著秦琪兒往里走去。看著這一行四人,大廳里的六處職員們紛紛行禮讓路,投來各式各樣複雜的目光。

    衆人都知道跟著小秦主任身后的一家三口是誰,都知道那個滿臉不在乎的尋常男子便是當今的佛宗護法。九江一役雖然在六處內部也是機密,但天下總沒有不透風的牆,隱隱的,易天行在其間起的作用也被有意無意地擴大了。

    所以此時六處衆人再看易天行,驚歎之中夾雜著佩服,猶疑不定里攙著好奇。

    易天行輕聲在蕾蕾耳邊說了句什麽,蕾蕾輕輕點了點頭,滿臉雀躍地說道:“那我自己去玩了?”小姑娘先前看見遊園會里這些“返古”式的遊戲項目,早就心癢難忍,想去試試。

    “那你去吧,我還有些事情,呆會兒我回來找你。”易天行失笑道。

    易朱今天表現的格外安靜,他看看自己的老爹,伸手要抱。

    易天行沒有接過他來,只是靜靜道:“你陪著媽,不要跟著我走。”

    “嗯。”易朱奶聲奶氣應了聲,靈意十足雙眼驟然一冷,如雛鷹掃了場中衆人一道。

    秦琪兒有些不好意思說道:“不用這麽急的,要不然你先在大廳里吃點兒東西?”

    “反正要去,不如早去早回嘛。”易天行顯得很不在意今天的會面,順手拉住旁邊一個看著有幾分臉熟的六處職員,“您好,我們是不是見過?”

    秦琪兒在旁邊介紹道:“許瑾,前些日子跟我去過小書店。”

    “喔。”易天行伸過手去握住對方,“你好你好。”

    六處傳言中,這位佛宗易姓護法是出了名的性情乖張,什麽都不放在眼里,此時見對方主動握手,許瑾不由受寵若驚,趕緊握住。

    “我和小秦主任要去后面做點兒事。”易天行說道:“她們就在這大廳里玩,許兄能不能幫忙照看一下?”

    “好的好的。”許瑾表現的義不容辭。

    易天行微微一笑,轉身準備去看蕾蕾和小家夥,不料發現這兩人忽然間消失無蹤,正自心頭一驚,才在大廳某處熱鬧所在里發現了那兩人的身影。

    在那處,貪玩的鄒蕾蕾正抱著一臉不耐煩的小易朱與一干六處小女生們玩著搶板凳的幼稚遊戲——而且還玩的興高采烈。

    往六處大樓的深處里走去,背后的暄鬧聲漸漸的小了下來。

    “其實……在六處工作是一件很沒有意思的事情。”秦琪兒從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把鑰匙,“他們不能和一般人做太多接觸,也沒有什麽娛樂項目,身處大山之中,業余文化生活都極少。”

    小姑娘苦笑了笑:“我知道,易哥哥肯定覺得我今天安排這個遊園會顯得特幼稚,但你看看,就這樣一個在凡人眼中挺幼稚的活動,我們六處這些人都高興成什麽樣了。”

    易天行保持著臉上的微笑,眉頭輕聳,沒有說話。

    到了一處大鐵門的前面,秦琪兒將先前取出來的鑰匙插入門旁的一個隱形鎖中,然后將手掌覆在鎖旁的一個掌形凹洞中。

    易天行狀作無意在旁看著,其實留意著每一個細節。上次夜探六處只是從外圍進去,進了資料室和秦梓兒專門留給自己的那個小房間,但根本沒有機會深入大樓內部。看見琪兒丫頭將手掌覆在那儀器上,他好奇問道:“是掌紋識別?”

    秦琪兒的掌中泛著淡淡的柔光,一股純正的道家氣息從指間滲了出來,大鐵門緩緩無聲宛如流動水銀一般向兩邊開了。

    她回頭說道:“不是掌紋識別,是道氣識別。”

    隨著她往幽深的通道里走去,易天行接著問道:“難道每個修行者的氣息都不一樣?”

    “是啊,這就和指紋一樣。雖然很相似,但總有些差別,尤其是修行人從小練功,境界或許會隨著修煉漸漸變高,但內植其間的氣息卻是自始自終無法改變的。”

    兩人的腳步聲回蕩在通道里,前方不知何處是盡頭,只是隨著他們的行走,通道兩側便會亮著淡淡柔潤的光芒。

    走了一會兒,易天行估算著距離,從自己踏入六處大樓開始計算,那此時通道應該已經深入山腹了。

    “省城六處外面有個大結界,應該挺管用的,用得著在山里挖個大洞?”他調笑問道。

    秦琪兒轉過身來,沒好氣地笑說道:“結界如果管用的話,你那天夜里是怎麽進來的?”

    “嗯?”易天行沒想到這小丫頭已經知道了自己夜探六處的事兒,不由一時語塞。

    “周師兄雖然沒有說明是那天夜里的人是你,但我如果現在還猜不到,那未免也太蠢了些吧?”秦琪兒取笑他。

    “省城六處的規模就這麽大,那京城的六處還得了?”易天行很別扭地轉著話題。

    “京城重地,根本不可能允許這麽大規模的……”秦琪兒忽然住了嘴,搖搖頭,“別想轉話題。哼,那天你偷溜進來的一夜,正好是我值班,害得事后被周師兄狠狠訓了一通。”

    易天行撓撓腦袋,注意到這小丫頭稱呼已死的周逸文還是下意識里叫著師兄。怕小姑娘傷心,他也不點破,繼續問道:“你知道我今天要見的大人物是哪一位嗎?”

    秦琪兒搖搖頭:“呆會兒你見了自然就知道了。”忽然想到一件事情,頓住腳步,雙眼亮閃閃地好奇問道:“易哥哥,我姐已經出關了,你們見了面沒有?”

    “呃?”易天行的嗓音變得有些怪異,“……這個……算見過面吧,怎麽了?”

    “嘻嘻,沒什麽。”小丫頭似乎很滿意這個答案。

    易天行其實很感激秦琪兒這丫頭,知道這一路上她不停地聊著這些東西,是爲了緩解自己的緊張——雖然易天行的性格決定了,當他決意要做某件事情的時候,緊張二字基本上與他無緣——但他仍然感激。

    長路漸到盡頭,通道內柔潤的光芒漸漸凝成一處,道口一片清明,竟是白日昭昭下一片清靜花園。

    花園入口旁有幾名護衛,穿著深色的西裝,面無表情地站立著。

    離入口還約有一百米,易秦二人便停了下來。易天行微微咪眼,他的眼力很輕松地發現那幾名護衛的耳朵里都夾著一樣白色的東西,而神識微探,便發現這幾個護衛境界頗高,身上的氣息卻有些古怪。

    “我就不進去了。”秦琪兒輕聲說道,面色凝重。

    “謝謝。”

    “不用謝我。我前十六年在六處的存在,只是爲了盯著周師兄,而我……姓秦名琪兒,是六處處長的親妹妹,卻從來沒有人知道。”秦琪兒微微笑著,笑容里卻有一絲苦楚,聲音壓的極低,“易哥哥,這種生活真的很沒有意思,你應該知道我姐姐已經破出山門,我想你也不會喜歡我們六處的生活,所以你自己決定,不要被輕易說服了。”

    “謝謝。”易天行又重複了一遍那兩個字,不爲人察覺地輕輕點了點頭。

    山谷之中有花園,這是一個很奇妙的存在。

    此時是白日,無星辰,無露水,無四散的光線。只有四周黑黝的樹梢亭亭而立,園內青草遍地,芬芳之氣隨風輕送,絲絲絡絡在園內的一處流水上空周遊著,流水盡頭,是一處院子,院中有幢看著並不起眼的三層小樓。

    “您好,這是例行檢查。”面無表情的深色西裝準備以易天行搜身。

    少年此時目光全落在園內的景致上,聽著這話,不由眉頭微皺,輕輕說了三個字:“不接受。”

    大概深色西裝這輩子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理直氣壯拒絕檢查的人,臉上漸漸凝了層微微怒意。

    “他的人就是他的武器,如果你們爲了安全,那最好別讓他進這個花園。”

    草地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人,穿著黑色中山裝,映著他的臉顯得愈發的慘白。

    “秦處長你好。”易天行語氣平淡地和秦童兒打了聲招呼。

    擔任警衛任務的深色西裝們自然不會就這樣放易天行進去,皺皺眉對秦童兒說道:“這是規矩,秦處長應該很清楚。”

    “我清楚,但你們要檢查的對象不清楚,而且我相信,即便他清楚了,也不會讓你們檢查。”秦童兒冷冷對那幾名護衛說著,然后向易天行行了一禮,“易護法,這邊請。”

    護衛們的額角跳動了幾下,終于忍了下來。

    易天行面無表情地從他們的身前走過,與秦童兒並作一排,沿著山谷花園流水的來向向那處三層小樓走去。

    “爲什麽會生硬地拒絕檢查?甯折不彎,這不是你的性格。”秦童兒雙眼看著前方,輕聲問道。

    易天行咪咪眼,看著那幢小樓:“威武而不能屈,這不是我的人生座右銘,只是今天既然要來見人間至尊至貴的人物,如果我想擁有平等對話的權力,那從進入這里的第一步起,在精神上,我便不能稍有示弱。”

    “看樣子你已經做出了選擇。”秦童兒淡淡說道:“你我皆是凡人,總是要在人間生活,有些時候,退一步,才是真正的前進。”

    易天行踩著腳下的青草,堅定地搖搖頭:“退了一步,便會有第二步,我不想開這個頭。”轉頭看著秦童兒慘白的臉頰:“你的傷好些沒有?”

    “在九江沒有死,那便死不了。”

    “嗯,能看見你站在這里,我就有些驚歎于你的複原力。”易天行是親眼看見秦童兒受了多重的傷,如果不是秦童兒一開始便對陳叔平以命相搏,后來在鄱陽湖上,少年根本不可能與陳叔平勉強戰成平手。

    “九江一役,國家很感激你的出手,既然如此,爲什麽今天卻是殺氣騰騰,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很排斥此次見面一般?”

    “九江那件事情,表示著我在某些時候願意爲國家出力的誠意。”易天行靜靜說道:“今天,我是來表達自己掌握自己生活方向的決心。”

    “不用太緊張。”秦童兒看了他一眼,“今天只是領導忽然動了心思想見見傳說中的佛宗護法,並不見得一定要你應允什麽。”

    易天行吐了口濁氣,輕聲罵道:“早說好不好?害得老子憋了一肚子王者之氣。”

    他故作滑稽,秦童兒卻毫不知情識趣的沒有接話,少年不由有些讪讪然,忽然皺眉問道:“上次在蓮花洞那里第一次見面時,我問過你殺死陳叔平之后,如果再來仙人怎麽辦,你給我的解釋始終讓我無法信服。”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秦處長回答的很不負責任,易天行卻知道事情肯定沒有這麽簡單。

    由花園入口至三層小樓,是一條沿水而砌的石子兒路,路旁隔不多遠便有明處的護衛,易天行腹內道蓮微動,仗著自己無形無意的三台七星斗法,將自己的神識緩緩鋪灑開來,頓時發現此處護衛果然森嚴,雖然場中除了秦童兒之外再沒有與自己同等級的高手,但仍然感覺到暗處隱著些境界頗高的人物。

    那幢小樓更是特別,樓內隱隱有修行者的氣息,卻是飄飄缈缈,不知深淺。

    近了小樓,秦童兒低身一禮,便準備離去。

    易天行在他身后輕聲說了一句話:“看來你們六處和剛才那些護衛之間似乎並不怎麽友好。”

    秦童兒行走的姿式沒有一絲變化,只是貼在大腿旁的右手手指微微緊了一緊。

    在一個秘書模樣人的帶領下,易天行入了小樓,緩緩向樓上行去。

    其實他並不緊張,即使馬上要見到的人,是人世間最有權力的幾個人之一。

    他的師傅是神仙,他還曾經用拳頭砸過一個神仙。

    神仙也不過如此,何況人乎?

    推門而入,入目處是一間極大的書房。

    書房一角,有位老人家正心無旁鹜地執毫疾書,另一角,兩個人正在下圍棋,執黑的是當今上三天的門主秦臨川,執白的……是一位喇嘛。

    棋坪之側,有人正在觀棋,聽見門響,那人轉過身來,微笑著說道:

    “這位就是小易同志吧?”

    那人穿著一件夾克衫,頭發里微有花白,面部曲線柔和,五官卻是分明無比,戴著一副式樣普通的眼鏡,讓人瞧不出有多大年紀來,書房里的四個人,秦臨川自不必言,身上道息純正,卻隱而不放,與他對奕的那位喇嘛更是境界精湛,讓人覺得十分舒服。

    而正在寫書法的那位,也是正氣靜意,毫無一絲思慮外露。

    均爲不凡人。

    只有觀棋的那位,正在和易天行打招呼的那位,相形之下,顯得非常普通。

    但易天行知道這位人很不普通,至少曾經從新聞聯播上見識過他的不普通。

    想到如今的自己似乎也有了與這位人物平等對話的機會,易天行微微笑了笑,心里頭卻有些惘然的感覺,伸出手去輕輕握了握:“我就是易天行。”

第四卷 傾城 第二十四章 且聽殺聲

    第二十四章 且聽殺聲

    “吃了沒有?”

    “今年多大了?”

    “在哪兒做事兒?”

    “讀的什麽學校?”

    “喔,自力更生,嗯,這樣很好,現在國家很提倡年青人自主創業”

    領導與小朋友之間的談話就這樣開始,就像是胡同口的廁所旁邊偶爾撞見的兩個並不熟的鄰居。易天行坐在沙發上,余光里見正在下棋的那二位似乎並不在意這邊在說些什麽。

    談話剛開始,似乎就要結束。先前引易天行進門的那個秘書輕步走了過來,附到領導耳旁輕聲說了幾句什麽。

    領導站起身來,將自己的夾克拉鏈拉好,臉上露出那種招牌式溫和的笑容,笑容里卻流露出一絲堅定的意味。

    易天行準備說幾句什麽,被他一揮手強行止住。

    “我馬上要去參加一個會議,就不能陪你多說話了,要知道,我是很喜歡和年青人交流的。”領導同志習慣于並不需要太多考慮聽衆的感受,便開始做總結陳詞。

    “中國憲法明確規定,公民有宗教信仰自由。中國有很多公民信教。我不信教,但我對宗教很感興趣,曾經閱讀過《聖經》、《古蘭經》、《金剛經》等宗教經典,也經常與國內宗教界領袖一起交談。”他對易天行說道:“在中國,無論信仰何種宗教,教徒都必須遵守國家的法律。如果說將來有人被扣押,那是因爲他觸犯了法律,並非因爲他信仰某種宗教。要知道,我也無權干涉司法獨立。”

    領導忽然笑了,用手在空中畫了一個圓:“現代社會,每個人都必須在自己的領域內發揮作用,我能影響的范圍,或許只是這麽一小點地方。”

    “趙老,我先走了。”

    說完這句話,領導同志微微擡手和正在寫書法的那人打了個招呼,便出門離去。

    正在下棋的秦臨川和那位喇嘛也隨之出門。

    只留下目瞪口呆、不知所已的易天行還傻愣愣地坐在沙發上,沒有起身相送。

    “這就算完了?”他在心里這樣問著自己。

    小樓里的書房安靜無比,只有易天行的大腿與老式沙發布料磨擦的聲音,還有書案上羊毫與宣紙輕輕接觸的聲音。

    “易護法請過來看看。”

    一直專心于筆硯之間的那位老人忽然說道,頭也沒擡。

    先前見到這人在領導面前仍然自若無比,專心于書,最后領導還喊了聲趙老,如果易天行還不知道此人是誰,那就真是傻子。

    這位老人自然就是佛教協會會長,政協副主席,淩在六處上頭的那位神秘理事長,趙老先生。

    “趙會長,小子對書法鑒賞可是一竅不通。”易天行拾步走近書案,微笑說著。

    “是嗎?護法在寶通禅寺門口對老漢兒我的字似乎還贊過幾句。”趙老先生呵呵笑道:“怎麽如今卻又說一竅不通?莫非我這字只適合一竅不通之人欣賞?”

    易天行知道這位老人家是在開玩笑,搖著頭笑了笑:“老人家莫來笑話我。”伸過頭去看案卷上的白紙,只見紙上寫著兩行字。

    “尊傳統以啓新風,先器識而后文藝。”

    不知這兩句話何解。字面上倒是蠻容易理解,易天行微微咪眼,心知這位佛宗的大人物要自己看這兩行字,定有深意。

    “古人云‘士先器識而后文藝’,但求藝業之真善美,不必隨俗浮沈,與時俯仰,虛譽一時之得失,百世之下,自有定評耳。”趙老先生待墨迹干后,遞于易天行:“這段話是一位友人所言,我轉送與你。”

    “回你的小書店后幫我裱一下。”

    “是。”易天行應道:“虛譽自然是一時之得失,奈何外力加身,無可奈何。”

    “哪有外力?”趙老先生微笑道:“人已經走了,外力自然也就如夢幻泡影,隨風而散。”

    人已經走了,說的自然是剛才那位。

    易天行此時自然早已明白,之所以今天會如此輕易過關,自然是靠得面前這位老人家說話,低聲行了一禮:“謝謝老先生。”

    “不需要謝我。”趙老先生挪步往沙發,易天行趕緊扶著。

    “我佛宗向來講究出世,這一點首長清楚的很。今天他之所以見你一面,不是你所想像的那般。”趙老先生看著他,眼中宛若古井無波,忽而閃過一絲戲谑之色,“若只是爲你加入六處一事,這麽大的陣勢似乎誇張了些。”

    易天行嘿嘿笑道:“看樣子我對自己的身份看的太重要了點。”

    “也不爲錯,至少從今天起,你的身份就與以前不同了。”趙老先生靜靜道:“既然見了面,你應該明白這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什麽?這自然意味著以往一年只在佛門內部生效的“山門護法”身份,終于在某種程度上得到了國家的認可。

    正說著話,先前那秘書急匆匆地進了門來。

    趙老先生似乎也有些吃驚。

    那秘書對趙老先生說道:“趙會長,首長有件事情想征詢一下你的意見。”然后看了易天行一眼,湊到趙老先生耳旁輕聲說了幾句。

    易天行耳力驚人,自然將這小聲話語聽的清清楚楚,不由臉上浮出一絲苦笑來。

    趙老先生搖了搖頭,斟酌后說道:“林秘書,還是不必了,出家人嘛。”忽然歎道:“奈何我只能在家修行,可惜了哉。”

    秘書面上露出爲難神色,終于還是退門而出。

    易天行知道這位老人家又幫自己擋了一件麻煩事兒,不由微笑道:“再說謝就客套了。”

    “宗教事務局有一個好位置,我幫你推了,你應該很討厭我這個自作主張的老家夥才對。”趙老先生微笑望著他。

    易天行聳聳肩:“看樣子我還真是個天生惹麻煩的家夥。”

    “斌苦那老家夥在電話里也常這麽說。”趙老先生哈哈大笑。

    易天行忽然想到剛才在屋內看見的那位喇嘛,眉頭一皺問道:“先前那位喇嘛?”

    “九世噶瑪仁波切。”趙老先生看了他一眼,“首長以前在那邊工作過,所以請他來了解一下目前的情況。”

    仁波切,就是上師的意思,密法稱“上師是加持之根,守戒是成就之恨”。藏傳佛教認爲,上師與諸佛、本尊的地位是一樣的,密教是上師與上師間代代相傳延續下來的,由一位具體的上師上溯仍然會與一位本尊相合。

    “也是大人物。”易天行漫不在乎地搖搖頭:“難怪可以與秦臨川對弈不亂。”

    得佛宗之力,他擺脫了自己隱隱最煩的事情,一顆道心輕偎佛輪,清靜無比,頓時回作了那個不在乎世間一切的佻脫少年模樣。

    走到陽台上,從小樓第三層向下眺去,只見山谷中一片青草碎花,在這冬日里十分出奇。草地上,有一行人正向他來時相反的方向離去。

    人群之中,便是那位穿著夾克的領導。

    易天行忽然心髒猛地跳了一下,眼中驟然生起一層霧氣——人群之中,有人回頭——那人面相平常,身材不高,平平淡淡一回頭,一雙星目隔著數百米的距離與易天行對了一眼。

    兩人的功法遠遠地一觸即分。

    人群中那人身形微微一頓,臉色一白,身旁的領導皺眉關切了幾句,只是隔得太遠,易天行正值心血潮湧,所以聽不清說的是什麽。

    易天行捂著心窩,臉色一白迅又一紅,回複了平常,他微微咪眼寒聲道:“高手。”

    趙老先生在一旁安靜旁觀,搖搖頭道:“少年人總是如此沖動。”

    “那人是誰?”

    “保镖。”

    “挺厲害的,和秦童兒的水準差不多。”易天行皺眉道:“肯定不是六處的人,想不到除了上三天之外,修行界還有如此高手。”

    “七十年前,昆侖集了道門,但總有些特立獨行的道家異人不會輕易縛手的。”趙老先生解釋道。

    “真他媽的複雜。”易天行搖了搖頭,一直盤旋在他心頭的那個疑問也終于得到了解釋。先前他一直疑惑,爲什麽那位穿著夾克的大人物敢以千金之體,深入六處內部——這山谷里全是修行高手,若有人犯了失心瘋,驟一發難,還真是不知后果如何。

    “這些,從來都是最複雜的事情。”趙老先生看著他:“斌苦大師將你的決心告訴了我,知道你決定不和這些事情沾一點干系,我也很欣慰,我們佛家子弟,便當持清靜觀。”

    “我這一生,最盼兩件事情,一是萬民得安樂,二是國家得一統。”趙老先生說道:“前一椿事,自有領導們操勞,后一椿事,明年我準備從中促成佛指舍利的出巡,但此次出巡,隱隱感覺路途並不平安,到時,還要請護法勞心。”

    易天行早就答應了斌苦大師此事,此時聽著老先生又認真述了一遍,趕緊應了聲。

    “你需要清楚一點。”趙老先生接著說道:“自進入熱兵器時代以來,修行者的力量已經不再顯得若高峰在上,正因爲這種距離拉近,所以修行者才會下臨人世。”

    “老虎搏兔,但老虎不會搏蟑螂。”

    “但如果老虎面對的是一個扛著火箭筒的兔子,老虎也有可能變成兔子的看門虎。”

    “事情很荒謬,但這也正是事實。”

    趙老先生將雙手放在老式沙發的厚重扶手上,緩緩說道:“如今的人間,除了極少數站在修行界巅峰的人物之外,其余的修行者已經不足以動搖人類的秩序。而你……恰好擁有這種力量,或者說有擁有這種力量的可能性,所以理事會對于如何“安排”你,始終存在著不同意見。今天你過了這關,不代表以后就沒有麻煩……畢竟,所有人對于你的看法並不一樣,秦家對你有惜才之意,六處不足慮。但另一方勢力你曾經打過交道,應該知道他們的執著。”

    “我該如何做?”易天行平靜請教道,他知道老先生說的是周逸文曾經所屬的那個部門。

    “金剛,表佛性也。金剛乃衆寶之王,至堅至利,世界壞時,七寶俱壞,惟金剛寶伏藏秘密,不可破壞。”

    易天行合什:“受教。”

    “以十龍十象之力,托起琉璃寶塔……只是,如果能以力取,爲何六處面對著仙人也敢于勇猛上前?”

    “仙人殊途,作爲人類的代言人,理事會里的所有人都會在潛意識里存著八個字:‘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而你是人,所以如果你能以自己的力量壓服他們,然后用事實向他們表明,你本無心擾世事,他們自然不會再去找你麻煩。”

    “原來終究是要靠拳頭講道理。”易天行比劃了一下自己並不大,反而顯得有些秀氣的拳頭,忽然想到面前這位老先生……難道他當上理事長也是靠自己的力量?

    “我知道你想什麽。”老先生呵呵笑道:“我是真沒有神通的人。”

    易天行先前神識一探,知道面前這位在身體是真正的凡人,但總是不敢相信。此時聽他親口證實,不免有些意外。

    這樣一個凡人居然淩于六處之上?

    “神通有什麽用?”他輕輕拍打著老式沙發的扶手。

    “保命吧。”易天行想了想。

    “命有什麽用?”

    這題很艱險,易天行思考很久才試探著回答道:“感受?”

    “我是零七年生人,如今虛歲已有九十,感受的事情足夠多了,也快死了。既然如此,命之有無又何須在意,既然不用在意命途,又何須在意有無神通?”趙老先生輕聲吟道:“生固欣然,死亦無憾。花落還開,水流不斷。我兮何有,誰欤安息。明月清風,不勞尋覓。”

    易天行安靜聆聽。

    過了會兒。

    趙老先生顫巍巍地站起身來,門外有警衛員前來攙扶:“老骨頭先走了,你們呆會兒又要打架,我可熬不住,你等我走遠了再下樓吧。”

    易天行忍不住笑了起來,旋又斂聲靜意道:“大居士慢走。”

    過了許久許久,日頭潛入山谷另一側。

    山谷的另一邊應該有直通省城的道路,或者是簡易的直升機場。在書房里安靜坐了半個時辰的易天行,坐禅三味經輕輕吟誦,腹內天火命輪緩緩流轉,輪心內那枚青色道蓮緩緩綻放,烈火與青枝相依相偎,整個人的精神境界都調整到了最佳的狀態。

    他起身,輕輕卷起趙老先生贈給自己的條幅,略想了想,很不雅地塞進了自己的褲腿里面。

    山谷中空無一人,無鳥鳴魚躍,只得青草閑花點綴著樹梢下的影子。易天行緩步走出小樓,神識微微探出,便知道這谷間還著許多人,許多頗有境界的高手,想到這點,他不由微微笑了起來。

    空曠安靜的山谷內,腳踩在青草上的聲音都顯得有些驚心動魄。

    少年輕輕碾了幾步,秦臨川不知從何處走了出來,雙手負于身后,與他並排行著。

    “秦叔叔好。”易天行這稱呼很有意思。

    秦臨川微微一笑:“趙會長應該和你說清楚了。”

    “嗯。”

    “琪兒應該把我的話帶給了你,愛委會已經改組。”秦臨川看著他的雙眼。

    “別介,我啥都不清楚。”易天行將那幅書法藏的挺好,走起路來也不顯得別扭。

    “我的態度很明確,我需要你進入六處,來應對未知的危險。不過既然你找到趙會長出面,我自然不會勉強你。”

    易天行停住了腳步,看著他:“危險?天上的危險?”

    “不錯。”

    易天行又開始走,擺擺手懶懶道:“加入六處沒門兒,將來看興趣幫幫忙倒是有可能。”反正陳叔平現在不知道跑哪兒個地兒在當他的幼兒園老師,幫忙這種話盡可能地多說也無所謂,反正也沒有什麽危險系數。

    秦臨川微微笑了笑:“這二十年里,用這種語氣對我說話的人,你是第一個。”

    上三天的當代門主,六處秦大處長的親爹,號稱修行界修爲最高深的一個人……確實沒有誰敢像痞子一樣和他聊天。

    但易天行敢。

    沒了來自那方面的壓力,剩下的只是打架而已,打架這種事情,他又不怕。

    谷中有溪水,水面上飄著碎碎的花瓣,花瓣逐水而流,漸至低處窪成一淺潭,潭邊有位大喇嘛正卷著褲腿,將雙腳泡在冰涼的溪水中,遠遠望去,只見喇嘛臉上一片安甯,十分惬意。

    易天行總覺得這喇嘛今天出現在六處大樓背后,是一件極蹊跷的事情,不由心頭一動。

    “不是他。”

    秦臨川微笑道:“是他們。”

    隨著這句話出口,他停住了腳步,前方是一片小樹林。

    林子里看不見人影,但這兩位修行界最厲害的高手,自然知道其間隱藏著何等樣的危險。

    易天行回頭歪著腦袋問道:“他們這算是擅自行動?”很明顯,林子里的高手針對是他,這批勢力就是先前趙老先生提過的,對如何“安排”自己有異議的那些人,那些以前叫做愛委會,如今不知道又是什麽部門的人。

    “難不成現在改名字叫環保處了?”少年漫不在乎的嘲笑著,“這些人難道是傻子?居然會挑在這時候這地方來伏擊我。”

    “這些隱在暗處的人總認爲自己是在做正確的事情,而他們最大的問題就是,他們永遠不知道陰暗處的正確與我們在陽光下看到的正確並不一樣。”

    秦臨川望著那片死寂的樹林,唇角露出一絲諷意,在他的內心深處,自己心愛的周逸文徒兒自然不是死在秦童兒的計謀下,而是死在愛委會的手上。

    “他們不是傻子,因爲這里是六處,如果你死在這里,誰都能想到栽髒陷害的對象是誰。”

    “你不是人證嗎?”

    “秦童兒是我兒子,我的證詞有用嗎?”

    “那喇嘛呢?”

    “他修閉口禅。”

    “我能不能殺人?”

    “最好不要。”秦臨川認真說道。

    易天行挑挑眉頭,露出白白的牙齒笑了笑,獨自一人往樹林里走去,無比冷淡地輕聲說道:

    “小周周的夥伴們,俺來了。”

    一入林中,狂風驟起,山谷內常青的樹葉被震的漫天飛舞,便在同一時間內,不知道有多少修行者向他發動了攻擊。

    道術林林總總,但用來殺人的攻擊型道術,左右不過是那麽幾種。借物,遁形,御劍,化身……

    一時間,樹葉如镖,向他的身上襲來,漫天樹葉中,幾個虛虛淡淡的影子夾雜其間。

    樹林上空,有幾柄仙劍正在飛舞。

    易天行靜立林地,沒有出棒,只是這般靜靜站著,當樹葉快要沾上自己身體的時候,他腦海里一個畫面驟然出現眼前,整個人便在平地上疾速轉了起來,化爲一道灰龍,輕輕松松吹開了身邊那些挾著噬魂威力的樹葉。

    出手如電,輕輕松松穿透層層葉影,于空中捏住了那幾個虛影的手腕。

    咯嗒一聲,腕骨碎裂。

    而易天行的人也已經借著這一帶之力飛上半空,整個人如灰龍在天,以肉眼極難辯清的速度輕掠林間梢頭。啪啪幾聲脆響傳來,林上摔下數個人來。

    他靜靜站在地上,身旁躺著數人,那些人唇角有血,胸骨已裂,正是先前那些護衛中的幾人。

    頭頂的仙劍仍然在飛,呼嘯而墮。

    易天行微微擡頭,雙眼里異色一閃,上清雷訣第一次正式在戰斗中出手,體內的那枚青蓮驟然一漲,生生將火玉般的命輪止在了懸空處!而他的眼中也宛如深淵一般,吞噬著迎面而來的劍氣。

    仙劍似乎受到某種看不見力量的阻礙,嗚嗚哀鳴著,振蕩著,終于頹然倒在了他的腳下。

    遠處山間,隱隱有修士哀嚎的聲音傳來。

    林子里透著無比淒厲的殺氣,不時有渾身被血水浸透的修士被震出林外,砸在草地上,鮮血四濺。

    “你不出手?”水畔的喇嘛遙遙看著秦臨川。

    秦臨川盯著他:“你在此地,我自然不會出手。”

    “那少年比傳說中的更加強大。”

    “也出乎我的意料。”

    “少年今天戾氣太盛。”

    “嗯。”

    “那你還不出手阻止?”

    秦臨川苦笑了一下,他看出易天行今天的心緒尤爲不甯,但萬萬沒料到他竟然存著殺人立威的念頭,驟然間已經斃了數人,他身爲理事會的名譽會長,自然不會眼看著這種情境出現,畢竟此地是在六處大樓之后,如果愛委會那方死了太多的人,將來會很麻煩。

    只是……自己出手就能阻止那個殺得興起的少年嗎?

    易天行如今早已將老祖宗傳的技法融會貫通,就算不使天火,這一身金剛鐵骨加上如鬼如魅的速度,再加上那兩門道訣,又豈是今天這些伏擊者能所應付的。

    陰風怒號,林間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雙眉緊鎖,秦臨川不知道少年爲什麽今天會如此暴戾。

    “好大一個棺材。”

    小易朱在鄒蕾蕾溫暖的懷抱里,死死盯著六處那幢大樓,說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話,那是因爲他感受到了自己老爹心內的憤怒和殺氣。

    易天行一面在林子里收割著修士們的性命,一面在心底深處歎息著:“小周周,我送他們下來陪你。”

    他喜歡周逸文,周逸文是一個被很多人喜歡的人,可惜卻因爲某種王八蛋的理由被自己殺死了。

    今天進六處大樓,易天行自然想到了當年這里的主人,那個一直像孩子一樣天真笑著的小周周,心里頭無由一陣煩悶暴燥。

    所以他很痛恨這些伏擊自己的家夥。

    不管他們叫愛委會叫環保局還是什麽。

    統統該死。

    趙老先生教他金剛怒,金剛怒容,須殺人鮮血爲漆。

第四卷 傾城 第二十五章 那一步

    第二十五章 那一步

    省城大學東門右手邊有一家喝茶水的地方,叫做東九時區,這地兒門口挂著一張挺俗的畫兒,畫兒上好象是個骷髅頭和和平鴿的無聊結合,底下用英文寫著老莎的那句話。

    “toor notbe ,it’s stilroblem。”

    易天行一直記得最后那個單詞兒應該是question,但他發現在這件事情上,具體的記憶總是顯得很模糊。

    林子里的風帶著某種奇異的甜,血絲絲的甜,從他的鼻子里灌了進去,讓他從回憶中醒了過來。

    迎面而來是五枚樹葉,青青的,淨淨的,破風而來,欲割體而出,一片一片煞人魂——正是周逸文與他初見面時,用過的那套法術。

    “BE不BE呢?”

    少年這樣問著自己。

    “去你媽的BE!”

    他化掌爲刀,以大手印劈出,掌緣泛著淡淡的青光。

    呼嘯而來的樹葉一觸即飛,遁在樹葉后的那個修士只來得及雙眼閃過一絲不可思議的神情,胸膛便被這一掌生生砍破。

    一蓬血花之中,先前還是生龍活虎的高人,便化作了一具毫無生氣的血屍。

    太陽已經落了下去,林子里光線有些散淡,滿地的血泊變成了暗烏色,似修羅巡場。

    但仍然有人不畏生死地向易天行撲過來。

    易天行的臉上毫無表情,右手在空中一招,生生掐住一人的咽喉,左腿奇異地直直踢出,將一棵粗樹從中踹開,震死樹后藏著的那人。

    右手一緊,複又一松,咯嚓骨折聲響,手上那人頹然墮地。

    “修士最脆弱的就是他們的肉體。”

    易天行微微低頭,看著腳下的那具死屍,身上全部是血汙,看著就像是沙場上逡巡于死人堆里的死神。

    不知爲何,今日殺場里的少年與往常不一樣,面色雖然平靜,但不停抖動的眉角和額頭青筋證明了他內心情緒的強烈波動。

    今日他一應天火法門未用,只是仗著自己非人的力量和道訣與這些人周旋著——說周旋並不貼切,應該是單方面的屠殺。

    出手的那方顯然對于他的實力評估還停留在九江城中的印象上,甚至是七個月前城東沙場的印象上。

    所以那方才會冒著大爲韪,于這機要重地,人間仙谷里貿貿然進行著攻擊——本以爲是鐵拳砸豆腐的暗殺,只須片刻便能了結——沒料到拳頭砸到了大地上,血流筋折。

    易天行的體內道蓮已經綻至最大,全然盛開,而一直被穩住不動的火玉命輪也開始疾速旋轉起來,每圍一圈,便帶入青青道蓮一絲入輪,就像玉盤之中被國手妙筆點上了絲絲碧葉。

    很美麗動人的境界,他卻覺得無比煩悶,識海里狂燥之意大作。

    又有劍氣襲來。

    他似乎忘了用任何道術,只是很簡單地伸手一格,用手臂硬接了一道劍氣,劃出了淡淡一絲血痕,而他那個秀氣的拳頭也擊入了對方的胸膛,嘴里還神經質地念叨著:

    “豬精瘦肉四塊錢一斤,豬肝三塊二一斤,豬血七角錢一斤,血最便宜。”

    他收回手,那個人呵呵慘叫著半跪在了地上,胸口破了個大洞,鮮血激噴而出,打濕了他胸前的衣襟。

    看著易天行往樹林里走去孤單的背影,溪水旁的秦臨川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面前這個少年似乎要與人間逾行逾遠了。

    諸多不安湧上他的心頭,運起畢身功力,微微皺眉,右手結了個繁複異常的道訣,嘴唇微張,喝了一聲,“且住!”

    隨著這一聲喝,一道清心正意的道家氣息渡往易天行的身上,試圖讓他冷靜一些。

    伸足溪水,于下方坐著的那位西藏喇嘛也輕輕搖動著左手,淡淡慈悲氣息,隨著他左手的經輪一搖一搖向場中鋪灑著。

    易天行停住腳步卻沒有回頭,微微側頭,半晌后忽然歎息道:“我知道我今天有些古怪,但很悲哀的是……我似乎只有在這種時候才能做我想做的事情。”

    “你確定殺戮是你想做的事情?”

    秦臨川如是問道。

    溪腳處的喇嘛輕搖經輪,微微作響。

    易天行微微側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終于還是緩緩地搖了搖頭,很無奈地歎了口氣。

    歎息之后,他的尾指一翹,一道流金豔媚的天火化形爲劍自尖俏的指尖驟然漲出,直刺林梢某處。

    一人渾身焦黑,臨死的慘呼都沒有發出一聲,便橫生生摔到了地上。

    易天行的眉梢忽然抖動起來,似乎體內正忍受著某種痛苦。

    眉梢的抖動看上去很滑稽,但在這樣一個修羅場中,滑稽的動作,卻往往意味著非常險惡的結果。那抖動就像流水一樣永無止盡,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忍了下來,歎了口氣:“趁著這次自己變得有些古怪,我得趕緊殺幾個人,不然等我回過神來,又弄不好了。”

    閑談殺人事,不異清明心。

    清醒的神識在狂暴的識海里飄蕩著,像一只孤舟。

    “照見五蘊皆空。”

    一句經文在他的神識里淡淡響起,他很清楚,自己此時只要運起心經,一定能從這種暴戾的情緒中醒過來——但他不肯——他已經忍了一年,但卻總是忍不出一個結果來,未知的命運像枷鎖一樣牢牢锢在他的身上,令他片刻不得安甯。

    大居士的那番話就像是星星之火,猛地點燃了他壓抑已久的戾火。

    “殺人能解決問題嗎?”秦臨川雙眼微垂,衣衫無風自動,右手輕垂身側,緩緩捏著一個道訣。

    易天行余光瞥見,知道這位身有羁絆的道家高人終于要出手了,不由微微一笑應道:“我這時候終于找到了一絲陳叔平的感覺。一年了,我已經忍了一年了,我只是想過些太平日子。”他頓了頓又說道:“我將來是要去和神仙們打架的可憐人,在人間的時光,能不能讓我過的快樂些?”

    殺意籠罩山谷之間,浮云漸去,陽光耀壁折還,一片血紅,如干戈之色。

    說話間,易天行又殺四人,林間幾無生還者。

    一人重重摔在他的面前,喉中嗬嗬作聲,卻是一時不得便死。

    易天行面帶慈悲,瞳泛金光,輕輕擡步。

    風動如水,水動如云,云動不定。

    而易天行緩緩擡起的那只腳……卻在這微風清水絲云間定住了,紋絲不動,就像是被施了某種神奇咒法,忽然間脫離了時間的控制,任他如何用力,那足尖卻總是在須臾片段里前行,永遠觸不到自己想要觸到的土地。

    山谷里所有的動靜都在這一瞬間停止。

    秦臨川右手屈指,由拇指微曲,至食指至中指……指影飄飄,連續掐著午紋。

    他掐了七數,那道訣顯出了奇妙的境界——山谷內一切凝結,包括他自己。

    林旁的易天行保持著那個擡腳的姿式,溪水上方的秦臨川閉眼而立,小潭水畔的大喇嘛手中的經輪停止了轉動,經輪上刻著的微凹字迹隱隱有光澤透出。

    戰局將完,不知爲何,秦臨川此時卻選擇了出手。

    在這位世間道術第一人的內心深處,隱隱不安,不想讓易天行殺了他面前這最后一人。似乎這一條生靈對于大勢有莫大的影響,冥冥中的感覺,這最后一人的生死,對于易天行的命途,就像是奄奄一息駱駝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就像是煙霧往外滲去方向最后的那扇窗,只是不知結果是好是歹。

    所以他簡單地選擇了出手阻止。

    易天行的目光透著自己的睫毛靜靜看著身前的空氣。

    不知爲何,他非常想踏出一步。

    所以他強運天火命輪,腹中紅玉盤疾速轉運,竟隱隱在識海里傳來了嘶嘶之聲,片片青蓮先前已被撕扯下來些翠綠碎絲,此時更是被攪的一片綠茸大亂。

    腳尖微微動了一下,離地面又近了一寸。

    秦臨川受道力反噬,面色微微一白。

    喇嘛手中的經輪也緩緩轉了一格,這一格,便將一行經文正對著了易天行的身體。

    那行經文在殘陽下顯出字迹。

    “阿難勿憂惱,我于未來時”

    在藏傳佛教中,見經輪如見佛祖。

    本來略可動彈的易天行忽然覺得一股奇大的力量籠罩著自己,偏偏這股力量與自己是那般的熟悉,生不出半分敵力,慈悲著,軟綿著,柔媚著,輕輕包圍著。

    秦臨川的指節在此時也微微一動,指甲掐住了無名指的午紋,一股純正的道家氣息縛住了易天行的全身。

    易天行踏下一寸的足尖複又凝結在空中。

    足尖一頓,他體內天火烈焚再無著力處,噗的一聲輕響,衣衫一振,火元外露,頓時將這大片草地灼的萎黃不堪。

    三位修行界的頂尖高手,在寂靜的山谷內各自以豐沛精妙的修爲相互克制著,時光如水卻漸凍,沒人能動分毫。

    正此時,山谷上方一片鳥鳴之聲傳來,好不聒噪。

    若三人能擡頭,定能看見一群模樣各異的鳥兒正飛入谷中。

    當六處大樓背后大山里正在進行談話、厮殺、斗法的時候,大樓一層的大廳里的遊園會仍然在開著。

    沒有人知道,離這其樂融融的會場數公里的地方,正在發生著什麽事情。

    排成一長排的蠟燭,像一道燃燒的白線。遊園會禁止大家施展修爲,不然這會場里道術亂飛,只怕會亂作一團,所以大家像青蛙一樣鼓著臉蛋,使勁兒吹著。

    鄒蕾蕾牽著易朱的手,在秦琪兒和許瑾的陪伴下煞有興趣地看著。

    易朱歪歪扭扭地走上前去,輕輕吹了口氣。

    沒有人注意到他的頭發中那絲銀發輕輕動了一下。

    蠟燭倏地全然熄滅。

    六處的下級職員沒有人知道這小家夥的真身是誰,只是以爲是那位佛宗護法的家人,見到他輕輕松松吹熄了蠟燭,紛紛鼓起掌來。

    鄒蕾蕾甜甜一笑,從一個女子的手上接過獎品,塞到易朱的懷里。

    是一只毛絨絨的大狗熊。

    “媽,抱我出去玩會兒吧。”易朱望著鄒蕾蕾,眼睛里似乎有些疲倦。

    鄒蕾蕾無來由心頭一軟,生起強烈的憐惜之意,輕輕牽著小家夥軟軟的小手,往樓外走去。

    秦琪兒擔心這母子倆人的安全,給許瑾一示意,也隨著走了出來。

    一路走著,鄒蕾蕾平靜地讓小家夥帶路,不知道走了多久,來到一片林子里。

    易朱輕輕掙脫她的手,抱著那個毛絨絨的大熊,一扭一扭地走到林子正中。林子里的樹葉早就落光了,鋪在地上淺淺的一層,枯葉萎黑,看著觀感大是不佳。

    毛絨絨的大熊比小家夥的身體也小不了多少,歪著身子挂在小家夥的臂彎中,棕色的頭部頹然向地,那雙黑玻璃珠做成的眼睛看著很悲哀。

    易朱擡起頭,望著灰灰的天空,腦后的肉肉擠作了一團,看著很可愛。

    “咕咕。”他微紅的嘴唇嘟著,輕輕叫了兩聲。

    林梢之上傳來撲翅的聲音,嘩嘩響聲中,一只黑色的烏鴉不知從何處飛了過來,落在離易朱五十米外的地面上,背著黑翅,雙眼炯炯望著林地上的那個小胖子。

    又一陣疾飛之聲響起,一只也是渾體黑色的鳥兒飛入林間,卻遠遠地落在地上,尾羽比那烏鴉要早些,叽叽咕咕叫個不停,羽毛亂震,似乎極爲害怕。

    撲翅之聲不停傳來。

    不停有羽色各異,體形有差的鳥兒飛入了這片小小的林子,或近或遠,或傲或倨地站在林間。

    灰胸竹雞、華東環頸雉、貴州環頸雉、鳳頭麥雞、黃腳三趾鹑、董雞、珠頸斑鸠、紅翅鳳頭鵑、四聲杜鵑、大杜鵑、小杜鵑、普通夜鷹、短嘴金絲燕、白腰雨燕、藍翡翠、三寶鳥、戴勝、斑姬啄木鳥、黑枕啄木鳥、棕腹啄木鳥、星頭啄木鳥、家燕、金腰燕、毛腳燕……

    鳥兒滿滿地站了一地!

    都看著林地正中的易朱。

    站在林畔的鄒蕾蕾放在腰側的手微微抖了起來,十分緊張。

    遠處守護著她們的秦琪兒和許瑾更是目瞪口呆。

    此時是冬天,省城這里怎麽還可能有這麽多只鳥?

    “易朱,回來!”

    鄒蕾蕾不知道要發生什麽,只是心情十分不安恐懼,總覺著自己面前這孩子要出事,見易朱聽若無聞,咬了咬嘴唇,便準備踏入這鳥群之中。

    “媽,你別進來。”

    易朱輕輕開合自己若點朱丹的嘴唇,輕聲說著。他指著第二只落入林間的那鳥,說道:“媽,那個就是黑杜鵑鳥。”

    鄒蕾蕾忽然覺著眼前一亮,似乎有一幅圖畫展開在自己眼前。

    一只灰色的杜鵑鳥趁著小鳥的父母外出覓食,詭詭祟祟地進入小鳥的巢,將自己的蛋産在了巢中。

    杜鵑的蛋比小鳥的蛋大,看著很惡心。

    小鳥父母不知道,耐心地孵化著,終于有一天,稚鳥們全都破殼而出。

    紅通通的,沒有一根毛,鮮肉可見,而杜鵑的幼鳥體型更大,看著更爲凶惡。

    小鳥父母開始拼命地叼蟲子喂養自己的子女和旁人的子女。

    小杜鵑食量大,吃不飽。

    小杜鵑扭動著自己笨拙的身體,用自己微紅少羽的屁股,硬生生將巢中其它的小鳥推下樹去!

    “啊”的一聲輕叫,鄒蕾蕾閉上了眼,但發現那殘忍的故事仍然在自己的眼前繼續著。

    被推下樹去的小鳥啼叽號寒,聲音漸弱,緩緩死去。

    小杜鵑卻長的一天比一天,竟比小鳥父母的身子還要大上數倍。

    它發著怪怪的啼音,讓自己的養父母認爲這一只鳥便是一群小鳥。

    它張著紅紅的嘴,貪婪地表示著自己的饑餓,攫取著小鳥父母喙中少的可憐的食物。

    蓬的一聲輕響,讓鄒蕾蕾睜開了雙眼。

    站在林地里的那只黑杜鵑被爆成了一灘血泥。

    易朱伸出一根手指遠遠指著那處,站在林子正中,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孩子純真的眼睛里卻閃著一絲“蒼老”的憔悴。

    這奇異的表情,讓鄒蕾蕾無比心痛。

    易朱的指尖輕輕移動,又指著一只渾體羽毛潔白,看上去隱有脫塵之意的禽類。

    “媽,這是白鹳,很漂亮吧?”

    鄒蕾蕾隱隱感覺,馬上這只白鹳又要死了,不由嘴唇有些發干,微微抖道:“很漂亮。”

    易朱忽然孩子氣地癟癟嘴,似乎很委屈:“可是它喜歡吃別的小鳥,而且還是生吞,看上去很醜。”

    鄒蕾蕾馬上就看見了。

    一片灘塗之上,一只仙羽飄飄的白鹳驕傲地行走在鳥群之中。

    忽然,它低頭,疾如閃電的啄中一團毛茸茸的小東西。然后在幾只別種鳥類的憤怒啄尖中,拼命而狠狽地逃跑。

    前一刻還是仙子,下一刻便成了卑劣冷血的小偷。

    跑到安靜處,白鹳叨住那個毛茸茸的小東西,往天上抛去,然后張開喙口,一口含住,咽了下去。

    毛茸茸的小東西在空中叽叽淒涼叫著,在白鹳的喙中還扭動著。

    白鹳將它吞了下去,修長而悠美的頸部有一團惡心的隆起。

    隆起漸漸向下滑動。

    白鹳極爲惬意地鳴叫了兩聲,將首埋于自己翅下,輕輕梳理著白羽,仙態複現。

    易朱的指頭指著那只白鹳:“你很醜啊。”

    那只白鹳忽然長足一蹬,似乎想擺脫這種恐怖的氣氛。

    又是一蓬血花綻出。

    優雅的白鹳變化一灘血泥之后,再也不複優雅了。

    易朱輕輕指著場中的鳥兒,指著一只,便細聲細氣地說明自己厭惡它的理由,然后將它變作一灘血泥。

    鄒蕾蕾渾身顫抖看著場間血腥的一幕,強抑住自己想嘔吐的念頭,盡可能溫柔說道:“可這都是它們生存的方式。”

    “我知道,媽媽。”易朱清新的雙眉輕輕抖動著,似乎在忍著某種痛楚,“可我就是討厭這種方式。”

    “誰來幫我阻止這些?”鄒蕾蕾無助地輕聲喚著。

    林旁有人掠過,正是一直守在后面的秦琪兒,她早就發現了林間的異常,但震駭之下,根本不知如何應對,此時見著鄒蕾蕾無比柔弱的模樣,心頭一動,鼓足勇氣便往易朱處掠去。

    一入林中,秦琪兒卻清叱一聲,強行在空中停住了身形,輕飄飄地空中飄著,似乎畏懼著某種看不見的力量。

    就像是有無數條殺人的細線一樣。

    秦琪兒清妙無比的身影在這些線條內躲避翻騰著,被迫著離林間的易朱越來越遠。

    唰的一聲,秦琪兒的右腿劃過空中,卻被那無形線條割出一道大口子,鮮血淋漓。

    她在空中輕輕一翻,點著一片樹葉,勉強退回林邊,臉色慘白。

    此時她再看著林間那個抱著玩具熊的小孩兒,目光里除了震駭,還是只有震駭。

    易朱抱著毛絨絨的大狗熊轉過身來,可憐兮兮地望著鄒蕾蕾。

    “媽,當鳥都這麽苦,爹當人是不是更苦?”

    然后擡頭傻乎乎地望著高空。

    不知爲何,鄒蕾蕾鼻頭一酸,就這麽哭了出來。

    然后她往林子里走去。縱使這林子里有著自己不明白的凶險,但她的小家夥在林子里面,很可憐地站著,所以她要走進去,進去抱著他。

    只走了一步,便感覺自己的右手被什麽東西輕輕絆了一下,然后發現自己右手尾指上的那枚金戒指正閃著光。

    戒指表面,有一根火紅從空中現出形來,崩得緊緊的。

    蕾蕾知道,如果不是這枚式指,剛剛那一絆,自己的指頭一定已經被割掉了。

    深深呼吸,她壓下心頭的恐懼,再次擡頭,堅定地往抱著大狗熊的小家夥走去。

    她的眼前微微起霧,霧過之后,眼前景色爲之一變,只見林間到處充斥著五彩的光線。

    光線之中,有萬千條紅線,如天火般朱赤,豔豔作光。

    紅線的那頭,連著這林子里數百只模樣各異的禽類,連在那些化作血泥的鳥兒身上的紅線已經斷了,細細的端頭在空中緩緩飄浮著。

    萬千條紅線,都是從小易朱的手上伸展出來的,鋪鋪灑灑,紅的煞人。

    鄒蕾蕾小心翼翼地避開這些火線。

    先前秦琪兒便是感應到了這些火線的威力,勉強避開,卻還是受了傷。

    蕾蕾輕輕擡步、轉身、低頭……從這些殺人無形的火線中穿了過去,離易朱愈近,紅線便會愈密,偶爾擦到,便會流出血來,她卻強忍著沒有呼痛,生怕驚著了那小家夥。

    小家夥此時癡癡呆呆地望著空中。

    終于漸漸近了。

    鄒蕾蕾強忍著痛,一把將那胖乎乎的小家夥摟進了懷里。

    嗤嗤幾聲響,火線爆作一團火光。

    鄒蕾蕾的身上浮出一層淡淡的光幕,將這傷害隔離在了體外。

    易朱也終于從先前的失神中醒了過來,萬千條爆焚著的紅線刹那間消失無蹤。

    小家夥似乎很疲憊,連眉角都耷拉著。

    鄒蕾蕾輕輕抱著他哄著:“乖,睡一覺就沒事了。”

    易朱終于放松了下來,回複了孩子的天真神態,下意識地將腦袋放在她柔軟的胸脯上蹭著,嘴里含糊不清說道:“媽,我還是當人吧。”

    鄒蕾蕾抱著小家夥,面上聖潔無比,柔光傾瀉而下。

    遠處的秦琪兒看著林間的這一幕,不由想起了幾個月前在小書店看到的情景。

    叽叽一陣鳴叫。

    滿地的飛禽離地而掠,呼嘯著穿過光禿禿的林梢,振翅疾飛,向著六處大樓后面那片幽靜山谷飛去。

    山谷那頭,易天行的那一步還是沒有踏下去。

第四卷 傾城 第二十六章 有生皆喜

    第二十六章 有生皆喜

    易天行的眼光微微向下,正好落在自己的腳尖上——他的右腳擡起,卻還未落下。

    腳下是一片被灼的有些萎然的青青草地,草地前方有一個滿臉恐懼的垂死之人。

    秦臨川施展的這門道訣毫無疑問已經達到了人類能力的巅峰,再加上那喇嘛手中經筒的奇異能量,易天行身處其中,一時間似乎無法動彈,體內火元受此一滯,自他身體皮膚的萬千毛孔中散散揮發出去。

    山谷中一片酷熱,宛如刹那間來到了夏天。

    青草漸黃,碎花漸落。

    三股不明的力量在山谷間交織碰撞,將將形成一種微妙的平衡。

    打破這種平衡的,是來自山谷外的鳥鳴。

    一陣聲音各異的鳥鳴叽叽咕咕響了起來,從六處大樓那側直飛谷內,鋪天蓋地,有如黑幕遮天。

    在谷中各以神通相抗的三位高手無法擡頭,卻是心生詫異。

    萬千飛禽飛到三人頭頂的天空中,展翅飛舞,清聲鳴叫,鳴叫之中透出生靈的愉悅之意,似乎在等待著什麽事情的發生。

    鳥兒們飛舞著,在天空中漸漸組成幾行或濃或淡的鳥群,鳥群翔空排列,隱約排成一行什麽樣的字。

    便在這時,便是此時。

    易天行似乎受到什麽感應,體內真火命輪驟然一漲,天火苗柔柔燒融著附身其上的青青道蓮絲,瞬息間道蓮命輪融爲一體,變成一輪紅紅燃燒的大日!

    他靜然,收膝,落步。

    輕輕一步,踏在原處,沒有向前,卻已經踏下。

    艱險的法術爭斗中,面對著人類修士里最強的那人,和那位神秘未測的喇嘛,易天行就這樣輕輕松松,似信步一般隨意將自己的右腳踏下。

    秦臨川面色一變,身上的衣衫無風大動,緊緊吹裹在他的身上。

    喇嘛也能動了,他將自己的經筒放在溪畔,然后撕了一塊身上的袍子,伸到溪里打濕,然后小心地潤著自己的眉角。

    易天行沒有趁機出手,反而很古怪地柔柔垂下自己的雙手,放在自己的身側。

    然后他擡起頭來,望向天空。

    暮色之中,天空中萬禽齊舞,流翅如金,令睹者如癡如醉

    鳥兒們排成一大串的古怪字符,在高高的天空飄浮著,字符是那種燦爛到極致的金黃色,襯著淡紅的背景,看著煌煌洵爛。

    與易天行在高陽縣城初明道性時,在小黑池塘邊看見的字符一模一樣。

    易天行雙手自然垂在身側,微微咪著眼往天上看著,嘴唇微動,不知道在說些什麽。這是梵文,直到今天,易天行還是沒有把梵文學會,但不知道爲什麽,他隱約明白這些字符的意思。

    “有生皆苦。”

    他輕輕說了一聲,然后便陷入了沈默,保持著擡首望天的姿式一動不動。

    山谷里一片安靜,只有高天的群鳥悅耳之鳴聲,風拂林梢的簌簌響聲,溪水緩緩流淌的聲音。

    不知道看天看了多久。

    易天行的雙肩燃起了奇異的火苗,然后那團火苗離體而起,飄飄渺渺,化作一團火鳥,直沖天際而去。天上的群鳥齊聲一鳴,然后疾速閃開,讓開一條極闊的通道。

    那只火鳥破空而上,漸趨漸遠,只留下他癡癡傻傻地站在地上。

    遙遠的南海,一處無人小島沙灘上,秦梓兒正站在海邊看著將落的圓日,手指上輕輕玩弄著一枚貝殼,忽然她皺了皺眉,站了起來,身影一動,便消失在空中。下一刻她的身影出現在一公里外的海面上,就這樣一逝一現,往著北面而來。

    “建如補習班要求上述相關資質。”

    台北南陽街上,一位秘書小姐對著來應征的中年人輕聲說道。

    中年人忽然側側腦袋,用手扶了扶自己的黑邊塑料眼鏡,回過身去,透過走廊的玻璃,望向海峽那邊,輕聲說道:“啊,看來你要走了,這樣也好,和你這牛皮糖打架可不好受。”

    梅嶺之上,草舍之中,有一棵大樹,樹下有一個大洞,洞中很詭異地盤膝坐著一人。

    一位僧人。

    僧人容貌枯稿,雙眼深凹,顴骨突出,四肢瘦得有如麻杆,就像一個蒙著層人皮的骷髅一樣。忽然間他一睜眼,眼中光芒暴漲,干枯的嘴唇微微開合,仔細辯聽,原來在說:“又一個愚人,上去有什麽好的。”

    “祖爺爺說話了!”整座梅嶺沸騰起來。

    羅馬的教堂內。

    麥加的清真寺里。

    北歐的森林中。

    在這個小小星球上,所有能感應到山谷中所發生事情的人,都用不同的方式表達了自己的詫異。

    很多年沒有這種事情發生過了。

    離省城這處山谷幾百公里外的武當山上,道士們正在修複回八九分的金殿里奏著道樂,吟唱道典,做著每日暮間必作的功課。

    音律之美妙,宛若仙國云端有天籁之音渺渺飄來。

    在這聲音里卻忽然有人驚聲噫了一下,頓時將這仙樂飄飄的情境給破壞殆盡。

    送了易天行父子一人一條內褲的武當掌教真人吹鼻子瞪眼站了起來,暴跳如雷道:“剛才是誰?是誰?”

    沒有人應他,因爲那聲噫不是這些道人們發出來的。

    掌教真人忽然感覺到了什麽,臉上閃過一絲欣喜,快步走出殿外,往省城那處望去,頓時忘了追究方才亂叫喚人的責任。

    金殿正中的那位真武大帝的塑像眉角處,還殘留著上次被小朱雀燒后的可憐灼黑,沒有任何人看到,那黑眉此時不好意思地抖了一下。

    斌苦大師也在歸元寺的后園里抖著銀白色的眉毛:“老祖宗,您說的那個1978年份的蒙塔榭,一是太貴,二來這省城根本沒得賣,孩兒我根本找不到。”

    “不理不理不理!”老祖宗尖聲叫道:“那小子說過,這種果酒最好喝。”

    兩個爲老不尊的家夥忽然同時住嘴,往省城外看去。

    半晌之后,斌苦大師才小心翼翼問道:“護法此時去,會不會太早了些?”

    老祖宗鄙夷道:“這小子六根不清淨,去俅!”

    這句話蓋棺定了論。

    望著林邊那個傻乎乎的少年,秦臨川忽然有了一個很奇怪的感覺,這人還在這里,但感覺他已經不在這里了。

    秦臨川是人類修士中最強大的幾人之一,若不是身處局中,他一定能搶先明白。但縱是如此,此時他心中仍然隱約明白了些事情,一顆百年不動的道心也微微顫抖起來,一絲激動興奮占據了他的心神。

    他知道今天看見的這一切對于修士來說意味著什麽——這是白日飛升!

    易天行今天的情況有些古怪,與典籍里記載的飛升絕不一樣,但秦臨川知道,這一定就是。

    他身爲人類修士的巅峰,站在仙路門口多年,卻是始終不得其路而上,本來將全部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大女兒身上,而梓兒似乎也並未讓他失望,隱隱有了上路的兆頭,但沒料到在今天……居然在今天,自己竟然能親眼看見一個修道不過兩年的少年白日飛升!

    在與仙人有利益沖突之前,所有修行人的目標就是飛升,對于登仙之路有無比的渴望,縱使如今,眼看這只在傳說中的景象發生在自己的面前,他仍然無比激動。

    沒有人能理解這一幕,對于一個人類最強的修士的沖擊有多大。

    秦臨川盤膝跌坐在地上,運起清心道訣,以自己恐怖的全力修爲,開始爲易天行護法——修士的天性,讓他不允許任何人阻撓這位少年的飛升之途——身邊還有一位九世噶瑪仁波切,高原上師,不知他會想些什麽。

    噶瑪上師沒有任何動作,他只是癡癡地望著在林邊舉首望天的少年,面上忽然閃過一絲狂熱,雙手合什舉至頂樂輪,口舌不清贊歎道:“無量極樂上果。”

    喇嘛執向上師三寶頂禮,開始念著咒文,爲易天行祝福辟邪吉祥。

    不知過了多久。

    滿天光點灑落谷中,幻作花瓣,幻作琉璃碎片,晶瑩寶氣內,隱有佛偈傳來。

    易天行輕輕將望著天的腦袋低了下來,嘴唇微啓:

    “媽的,又沒老婆,去干嘛。”

    說完這句話,三千美景俱逝,他擡步往谷外走去。

    這一定是所有面臨飛升的修士所說過的最沒品的一句話,正在爲他護法的秦臨川怒火攻心,險些暈了過去。

    但他還是站了起來,歎了口氣,搖了搖頭,走到易天行的身后,行了一禮。

    易天行似乎還沒有從先前的境界中醒過來,緩了一緩,才回了一禮:“我的決心你應該很明確,我的實力你應該很清楚,我的性格你應該很了解,以后大家喝喝茶,打打麻將還可以,再玩什麽,我就不奉陪了。”

    曆了此劫,易天行的心境與往常似乎有了些許微妙的變化。

    秦臨川苦笑一下,心想您連成仙都不願意,自然不在乎人間權貴,沒利益沖突,誰會來惹你呢?

    走到溪水邊,九世噶瑪仁波切已經停了祝福,正在用濕布巾不停地擦著臉。

    “是不是西藏來的和尚都喜歡洗腳?”易天行忽然好奇問道。

    他看著喇嘛伸入溪水中的雙腳,那雙腳旁的溪水汩汩冒著小氣泡,顯然溫度極高,看來先前易天行的天火外泄,讓這位喇嘛也是好生吃苦。

    喇嘛微笑著搖搖頭:“不是。”

    易天行微驚:“不是修閉口禅的嗎?”

    喇嘛輕輕張嘴,易天行這才發現他的舌頭已經被割去了半截,看著十分悲慘。

    噶瑪上師合什行禮:“見著護法,自然便要開口。”

    易天行搖搖頭:“僞禅。”

    “謝上師教誨。”噶瑪仁波切誠心誠意道,“阖寺子弟敬請護法前去說法。”

    易天行往花園外面走去,也不回頭:“會去的。”

    不知道他剛才看見了什麽,明白了什麽,這樣笃定會有藏原之行。

    往山谷外走去,青草碎花之中是一條石板砌成的小徑,易天行走在石板上面,感覺身體有些輕飄飄,像喝了酒一樣,走了數十步才勉強走穩。

    只是他每走一步,石板上便會留下一個火紅的腳印,石頭與他的腳板一觸即化,不知他的腳底究竟有多少溫度。

    秦臨川和九世噶瑪仁波切在他的身后目送他出谷,正各有心事,忽聽得身后傳來一聲巨響。

    只見易天行先前站的地方,大約五六平米方的地面忽然一震,然后緩緩隆起,漸成一墳。

    而那處那個垂死的殺手,也被這一震震的骨碎血迸,就此殒命。

    在花園的出口處,秦童兒接著他。

    易天行蹲下身子,從自己的褲管里取出趙老先生送給自己的條幅,塞給秦童兒:“你先幫我拿著,我這時候太熱,體內的天火有些控制不住,總在往外泄,光靠腳底板散熱太慢。”

    秦童兒沒有說話,沈默地接了過來,然后遞上一件新衣服。

    易天行身上受了不少傷,衣衫已經被砍的稀爛,加上先前雙肩火鳥縱天,上衣基本已經光了,赤裸著上身。

    他看著秦童兒手里的衣服,搖搖頭:“呆會兒。”然后往幽暗的通道里走去,問道:“你先前不管我?”

    “神仙的事兒,和我們凡人有什麽干系?”秦童兒終于開口說話。

    “不想來殺我嗎?就像陳叔平。”易天行回頭靜靜望著他。

    “你不是陳叔平。”秦童兒給出了一個理由,“你比他有人味兒。”

    “你別管人間的事兒,我就不管你的事兒,道理很簡單。”他接著說道。

    “成交。”易天行說了兩個字,然后擡步往里走。

    一面走著,他忽然朗聲大笑起來,笑的是如此肆無忌憚,如此隨心隨意,如此天高云淡,似乎要笑盡天下一切可笑之事。

    笑聲之中,他的身上驟然噴出無數火苗,天火熊熊,竟似無法抑止!而他似乎也不以爲意,就這樣燃著火,在幽暗漫長的通路里,慢慢往六處大樓的方向走去,沿途的石壁都被融的有些發軟。

    秦童兒似乎並不吃驚,低著眉,左手拿著一件新衣服,右手拿著那幅書法,遠遠地跟在這個火人的后面。

    黑暗中,一個火人孤獨的前行。

    漸漸火苗淡了。

    六處大樓的那扇鐵門也出現在了眼前。

    “好了嗎?”秦童兒走到他身邊。

    “嗯。”易天行從他身上接過衣服,套在自己赤裸的身上,低頭看了看自己那條褲子,道:“牛鼻子們送的布料還真不錯,居然這樣也燒不爛。”

    鐵門緩緩打開。

    繁鬧而親切的人間,展現在了少年的眼前。

    鐵門外面,蕾蕾正抱著易朱倚牆等著。

    易天行從她手中接過孩子,輕聲道:“我們回家。”

    汽車行駛在回省城的道路上,路旁冬山盡禿,天上清高幽遠。

    暮日從西邊打了過來,耀得人們滿心柔軟。

    鄒蕾蕾將他懷里易朱的辮子解了,重新梳了一個,也不擡頭,輕聲問道:“今天出什麽事了?”

    “沒什麽,只是一不留神差點兒成了神仙。”

    易天行輕輕低頭,在她光滑的額頭上輕輕印了一吻。

    易朱從他的懷里爬了下來,爬到車窗玻璃旁邊,將玻璃搖了下來,伸出胖乎乎的小腦袋,去看車外的風景。

    擡頭望去,只見高天之上,有許多飛禽隨來。

    群鳥齊舞,于天穹之上排成兩行,一行是個B字,一個行是H字。

第四卷 傾城 第二十七章 哎喲

    第二十七章 哎喲

    冬日的歸元寺,院牆外冬樹早枯,而院內依然是竹柏蒼然,陰森翠意。

    易天行跪在后園的青石板上,向著茅舍實實在在地磕了兩個響頭,將地上的青石板砸出兩個小坑來:“徒兒不孝。”

    他自認自己貪戀人間紅塵,不肯直上虛空,斷了自己去尋找師公的可能,害得自己的師傅還被困在這小小茅舍里,是爲大不孝,所以一大清早的,便來歸元寺表示忏悔。

    青色的伏魔金剛圈,一只由光影構成的巨手倏然從茅舍里伸了出來,照著易天行的腦袋一掌拍下。

    易天行早就料到有此一厄,苦著臉,身子如遊龍一轉,雙臂一振,指間天火如羽,極巧妙而又霸道地向天上那掌迎去。

    嗡的一聲悶響,后園內空氣一陣激蕩。

    那只光影構成的巨手卻倏而消失。

    就只剩下易天行舉著雙朵天火真蓮,傻呆呆地站在青石板上,一手一朵花,就像歡迎領導的可愛小學生。

    老祖宗的神通收了回去,他卻來不及收回去,手上天火大作,直撲天上。

    后園中隱有佛偈傳來,重重殿宇檐瓦輕搖,一道光澤輕輕離開,驟成一道天袈裟模樣。

    易天行如今修爲暴漲,竟讓天袈裟大陣感應到了,做出了壓制!

    “哎喲!”

    他喊道一聲不妙,亂叫一聲,將自己體內修爲驟然提到頂端,悶哼一聲,兩朵天火蓮離手而出,化作萬千火鳥,意圖破空而飛。

    天袈裟大陣根本不給他任何機會,輕輕往下一降。

    易天行胸口一悶,整個人被壓在了青石板上,迸的一聲,石屑亂飛。

    天袈裟緩緩落回殿宇之上。

    老祖宗嘁的一聲冷笑:“就你這模樣,還是不要上去的好,不然馬上被人打扁成肉餅餅,俺家還得爲你傷心數日。”

    易天行從地上爬了起來,哼哼唧唧半天,心想自己總有一天要把這歸元寺給拆了,然后才說道:

    “徒兒有大疑惑,心想這上天爲啥這麽簡單?”

    老祖宗住了嘴,知道這小子事后總結的異趣又開始泛濫。

    “徒兒分析此事,捋了捋脈絡,發現是這個樣子嘀。首先,徒兒現在境界已經到了一個層次,然后一直停滯在那處,很難進步,然后往九江與陳叔平一戰,有所感觸,后來回省城,得師傅授我諸般打架本事,又有所進,其后見秦梓兒,這女生已經半只腳踏上天路,徒兒滿心不爽,所以有了迫切願望,再來于六處大樓后,見著俗世至貴人物,受壓力而自反彈,最后面對著來殺自己的家夥,一時沒有控住心神,大開殺戒,諸般事由,才使得體內真火命輪與道蓮相融,層次突躍,險些跳入了另一個境界之中。”

    他文绉绉,怪里怪氣地分析著。

    “由此看來,連著發生這麽多事,積沙成塔,積涓成河,一環扣一環,才使得那一刻出現那種情況。”

    “期望值的下限代表一人所能達到的成就,如果一個人不想考一百分,那他自然永遠無法考到一百分。欲往之,必先思之。往常我糊塗度日,只求平安快活,沒有壓力,沒有野望,自然無法提高境界。如今眼看著秦梓兒……噫,莫非我只是受了刺激而已?可在山谷中心神漸飛高空,那種飄飄渺渺的感覺是作不得假的。”

    他坐在地上,撓著腦袋,糊塗不堪。

    老祖宗也不發聲說他想得對也不對,只是一味的冷笑。

    “有生皆苦啊。”易天行合什歎了口氣,擺出大徹大悟的模樣。

    “放屁。”老祖宗終于看不得這小子酸腐模樣了,痛罵道:“這些玩意兒,都是大和尚胡謅來騙人香火錢的。上天上天,管苦何事?任誰厲害了,這地上容不下,自然便要往天上去。”

    老祖宗接著譏笑道:“就看你這天天小日子滋潤的,怎麽和苦也扯不到一塊兒。”

    “小家夥當時也很古怪。”易天行忽然有了愁容。

    老祖宗輕聲道:“那賊鳥本就天性好殺,再被你的殺意一感染,自然故態複萌,有甚古怪?”這話極輕,沒有傳出茅舍。

    “啊,爲什麽苦?可能我前世是大和尚,所以大慈大悲,以天下蒼生苦爲己苦,所以感染了那小肥鳥。”

    易天行嘻嘻笑道,接著苦臉道:“師傅啊,雖然徒兒平日笑嘻嘻的,但是心頭還是苦的。師傅您還被關著,佛祖那事兒又不知道是什麽個遊戲,連終極大BOSS是誰都不知道。咱倒是歡笑著走路,可誰知道自己的前面是什麽?鬧不好一腳沒踩穩,就掉入那萬丈懸崖里了。”

    “掉下去了,爬上來就是。”老祖宗毫不猶豫地打斷易天行慨歎人生。

    易天行摳耳撓腮,半晌后才無奈說道:“師傅有道理,看那些人現在應該不敢再來煩我,徒兒今后萬事皆安,不理塵事,只等著幾年后娶老婆生孩子便好。”

    他小小年紀,便開始做退隱江湖的準備,言語間未免顯得有些滑稽。

    老祖宗冷哼一聲。

    易天行趕緊谄笑道:“當然,這首先還是得把您先接了出來。”接著歎道:“師傅啊,您當年經常上天玩,徒兒昨個兒也險些上了天,感覺有些怪怪的,自上俯視人群,感覺自己無比厲害,隱約找到了一點九江城里初見陳叔平時的感覺。”

    老祖宗譏笑道:“上天又不是啥了不得的事情,值當你念念不忘,是不是悔了當時回了地面?”

    易天行趕緊搖頭。

    “這神仙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東西,本身也有品級和職務區分,有專門負責打架的,那自然強些,比如那狗,還有那狗的主子。其他的那些御廚什麽的,自然也強不到哪里去。就象人間的這個……什麽道門?”

    易天行提醒道:“上三天。”

    “喔,對,什麽天,這里面的稍強點兒的角色,只怕比天上的小神仙還要厲害那麽一點點。”

    聽到這句話,易天行不免感覺有些夢想幻滅的感覺,眼睛睜的大大的:“既然上三天的人比小神仙還厲害,爲什麽他們上不去,而小神仙能上去。”

    “笨蛋,小神仙自然是以前被人帶上去的,玉帝那老小子上天的時候,連自家的雞啊狗的都帶上去了,你當這些吃米吃屎的家夥有多厲害。”

    “陳叔平那狗就挺厲害。”易天行反駁道。

    “廢話,那狗專咬人腳后跟,當然厲害!”老祖宗冷哼道:“但凡下人間的神仙自然是厲害的,你若看見了還是趕緊逃吧。”

    易天行暗中感應著自己的修爲境界,腹內的那輪火玉盤如今更加圓潤,隱隱透著股非凡俗的氣息:“徒兒現在好象挺強的,難道不夠那些仙家一打?”

    “不夠。”

    老祖宗不加思索的回答讓易天行大感失望,他咕哝著道:“還以爲自己差點兒破碎虛空,以后就可以遇神弑神。”

    之所以要擁有弑神的力量,是因爲他要找到這事情爲什麽會發生的原因,這尋找的過程一定挺險的。自己和佛祖那胖子有什麽關系?師傅爲啥被困在這茅舍里?師公才能救師傅出來,這師公又在哪里?

    他的心思清清楚楚地傳到了老祖宗的腦中,老祖宗停了停,才幽幽歎道:“俺家下來的早,誰知道后面發生了啥事兒。”

    “師傅,您究竟是爲什麽被打下凡塵的?”易天行正心正意請教,以往他不問是因爲他即便知道了也沒有什麽辄,如今問是因爲對自己的實力多了那麽一點點信心。

    茅舍里安靜了一會兒,忽然傳來一陣奇急無比的尖聲罵語,叽哩咕噜,全然聽不清是在說些什麽,就像炒豆子一樣脆,又像放鞭炮一樣響,間或有那麽一兩個詞兒猛地鑽入易天行的耳朵里,才讓他知道——原來這狂風暴雨般的語言,都是些髒話,很髒的話,一水兒的汙言惡語。

    髒話連綿不絕,即便易天行是從垃圾堆上爬出來的家夥,也有些忍受不住,面色一陣青白。

    這大的怒氣,看來師傅真是被這個問題給整的暴走了。

    易天行苦笑著,運足耳力聽了半晌,才聽清楚了幾句話——可憐的老猴,竟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爲啥被貶下了凡塵,就這般毫無來由地在人間困了數百年!

    終于老祖宗罵累了,喝道:“滾!”

    知道老猴火氣大,易天行哪還敢多說話,像小雞兒一樣點著頭便往園外退去。

    退到后園那個拱門處,他忽然皺了皺眉,小心翼翼說道:“師傅啊,我想師公應該還是疼你,可幫那大嬸關你的就是師公,他肯定有啥不得已的苦衷,這樣做,會不會是換個法子保護你?”

    茅舍里的老祖宗一下啞了,半晌之后才低聲說道:“待俺家看見菩薩了,再問問。”

    這句話透露了一些內容,可憐易天行沒有聽清楚。

    他今天被師傅的狂火嚇的不輕,這時候正急著逃難,所以沒聽明白這句話,只是說著:“師傅,徒兒那天在天上忽然明白了一點事情,可能過些天,我要去外面走一趟。”

    “去吧去吧。”一通怒罵之后,老祖宗的聲音顯得很疲乏,忽然精神一振道:“你這次去哪兒?上次提的那個蒙塔榭酒,給俺整幾十瓶兒來喝。”

    易天行身子一僵,摸了摸自己的錢包,忽然想到自己現在也是有錢人了,這才放了心,嘻嘻笑道:“我喊人去買,只是徒兒這次是打算去武當和西藏那邊旅旅遊,所以不能親自買了。”

    “嗯。”老祖宗嗯了一聲,忽然這聲嗯的尾音拖的長了些,似乎發現了什麽,音調陡然升高,就變成了:“嗯?”

    “嗯?”易天行傻乎乎地重複一遍,心想自己又說錯了什麽?

    然后在這師徒二人一人一嗯之后。

    歸元寺外面傳來一聲極不雅地呼痛之聲。

    “哎喲。”

    易天行腳尖一點石拱門,整個人的身體就輕飄飄地飛過青翠松柏,越過明黃院牆,在空中還不忘拱手一禮,向師傅道別。

    茅舍里傳來老祖宗冷冷的聲音:“走之前讓鄒丫頭來陪我聊聊天。”

    輕飄飄地落在歸元寺后園外那條清靜的道路上,他尋找到那呼痛之聲的來源,不由失笑出聲。

    “你居然也會哎喲?”

    秦梓兒正滿臉微紅,怒目相視,似乎吃了什麽暗虧,卻也不敢多說話,輕輕一飄,整個人便消失在了空中,下一刻出現在了數十米外的街上。

    易天行趕緊跟了上去。

    街上人潮擁擠,二人卻視凡人如無物,這樣一前一后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離開歸元寺范圍有了十幾公里,秦梓兒才停下了腳步,有些后怕地回頭望著歸元寺的方向。

    易天行趕了上來,好奇道:“在城市里玩仙術,陳叔平也沒你這麽囂張的。”

    秦梓兒長長的睫毛微微眨了一眨:“梓兒初識此道,所以要勤加練習。”忽然抖著聲音說道:“歸元寺里的那位究竟是誰?”

    易天行微微咪眼,話語間陡然冷了下去:“你還沒有丟下此事?”

    秦梓兒搖搖頭,苦笑道:“先前我是去歸元寺找你,不料剛剛一到,便聽見你那位師傅的一聲嗯,結果……”她輕輕咬咬唇,潔白如玉的貝齒咬在紅潤的唇上,看著十分可愛。

    “喔。”易天行這才知道爲什麽她先前會哎喲一聲,想來是老猴發現了這個初涉仙術的小姑娘,對于以前她來騷自己的行爲略施薄懲,只是不知道秦梓兒受了多重的傷。

    他想了想說道:“我師傅是隱居的高僧,一身修爲驚世駭俗,不過我也不知道他的姓名。”這句話是個賭博,如果周逸文沒有死,以他的玲珑心肝兒,又見過金棒,應該是最有可能猜到老祖宗身份的人。

    秦琪兒是個小迷糊,應該不會猜到。

    “你來找我有事?”易天行看著秦梓兒。

    秦梓兒清聲應道:“感應到了易兄的一些事情,有些好奇,所以回來看看。”

    “最近這些天你在做些什麽?”

    “在四處行走,在海島上看看風景,在高山上聞聞清風。”秦梓兒微笑道。

    “半仙的生活,原來也很無聊啊。”

    易天行呵呵打著趣。

    秦梓兒面色平靜道:“孤獨確實是最難熬的事情。”縱然面色甯靜,但微微抖動的睫毛和柔潤的下颌曲線仍然讓某人心頭一蕩。

    易天行內心那個痛苦,心想這要成仙的美女,不是應該絕情絕性咩?怎麽如今看著愈發的柔媚可人了,還專門找上門來?

    他心頭忽然一陣寒意閃過,想起了離開歸元寺時老祖宗說的那句話。

    飛越院牆的時候,老祖宗用冷冷的聲音說道:“走之前讓鄒丫頭來陪我聊聊天。”

    爲什麽會突然說這句話?

    很明顯是知道院牆外是一個漂亮的不像人的小姑娘,所以……易天行咬牙切齒道:“老家夥威脅我?”

    接著一軟,苦著臉歎道:“難道我看上去很有陳世美的潛質?”

    “你在說什麽瘋話?”秦梓兒看見他神情呆呆地自言自語,又聽見陳世美三個字,不由心頭微慌,急促說道。

    易天行被她一問,也是心頭一慌,應道:“沒什麽。”

    與秦梓兒的談話沒有什麽出奇之處,加上小生怕怕之無敵老猴恐嚇令,易天行很簡單地結束了此次談話。

    這兩位年輕人在某種程度上是很相似的,不知道將來的路會不會交織在一起。

    站在路口處,二人微笑著分開。

    分手之后,易天行回了小書店,蕾蕾牽著易朱去兒童公園去玩了,只有葉相僧在守在櫃台。

    葉相僧似笑非笑地望了他兩眼。

    易天行立馬暴跳如雷:“怎麽了怎麽了怎麽了?是她來找我,又不是我去找她,你這麽看著我干嘛?一大和尚,別太八卦。”

    葉相僧無所謂地聳聳肩,這個動作還是向易天行學的,往后一伸手道:“我只是想和你說,你要的書已經到了。”

    易天行撓撓腦袋,低著頭,耷拉著雙肩,往后院走去。

    后院天井那棵樹旁一個小書桌,書桌上放著幾本書。

    《徐光啓筆記》、《明史天文志》、《清史稿災異志》。

    他平伏心情,泡了杯茶,然后坐在小書桌旁開始看書,他看的極快,只是間或眉頭一皺,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不知道他看這些書是爲了什麽。

第四卷 傾城 第二十八章 大禮包及出行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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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10:37


    第二十八章 大禮包及出行

    大樹之下,天井之中,易天行手捧茶杯,認真閱讀,右手拿著只筆輕輕地轉著,時不時在一個空白的本子上記些什麽,不知道是什麽讓他如此慎重,竟然不肯靠自己的腦袋硬背。

    《明史天文志》說:“正德六年八月癸卯,有流星如箕,尾長四、五丈,紅光燭天,自西北轉東南,三首一尾,墜四川崇慶衛(崇慶縣),色化爲白,複起綠焰,高二丈余,聲如雷震。”

    又言:“正德十三年正月已未,鄰水隕石一”

    《清史稿災異志》:“順治十年四月,泸州星隕化爲石,大如斗”

    徐光啓的筆記里都是些關于曆法的東西,與那滿天流星挂不上勾。

    易天行咬著圓珠筆的尾巴,合上那本抄滿了字迹的小本子,轉著眼珠子在算這些事情。

    據老祖宗往日說過的話,他應該是約摸在明宣德年間下的凡。那時節應該是公元1435年左右,而看天象,在正德年間,這天上的流星忽然爆發起來,直到清初才慢慢少了些。

    難道那些流星就是被打下來的神佛?或者說,只是正常的天文現象?

    易天行跑到櫃台那里,給教育廳的那位唐副廳長打了個電話,讓他幫忙介紹一位研究天文的專家。得了電話,他趕緊拔了過去,好一通說話,才從那位專家嘴里得知,明中期,中國有記載的流星現象確實陡然增多,而且算來算去,似乎總覺得有些不尋常。

    不尋常三字好,易天行笑著挂了電話。

    他一向認爲,做什麽事,就一定有什麽目的。佛祖這種大智慧的人物,更加肯定不可能無緣無故地就把老猴整到人間來,所以老猴的下世一定隱隱印證著些什麽……而后兩百年間不停落下的流星,想來就是初春一夢中,文殊菩薩托夢告訴自己的那些可憐家夥。

    佛祖不見鳥?

    易天行狠狠地咬了下圓珠筆,筆筒咔的一聲被咬斷:“佛祖那種至高無上的存在,誰能把他咋的?”

    神佛爲啥被打下來?道仙們爲什麽會趁著這些神佛未及重修得正果之前,便要借人間的力量將他們重新打散?

    葉相說佛性不息不滅,那這些家夥到哪兒去了?爲什麽自己隨著斌苦大師周遊全國寺院,卻沒有發現什麽異常?

    這些問題他沒處問去。

    葉相始終裝著沒睡醒,斌苦那老家夥可能知道什麽,但不會說。唯一可以全盤相信的老猴師傅,偏生又下來的太早,屬于第一批被打倒的革命先輩,根本不知道后來天上發生了什麽。

    忽然間易天行心頭一動:“都下來了啊,難道師公也下來了?那我找到師公就能把師傅給救出來?師傅當時說師公在那美克星種樹,這明顯是中了鳥山明的毒。要知道師傅一直在歸元寺被關著,怎麽可能知道師公在哪兒。”

    將三本書合在一處,他細細翻看,試圖從中找到些許蛛絲馬迹來,至少想弄明白,天下掉下仙人來,有沒有什麽規律可以抓一抓。

    不知道看了多久。

    “啊!”他伸了個懶腰,沖著天井上方那窄窄的天空狂叫了一聲,將自己心內的郁悶稍減了一些。

    身后有人唬了一跳,說道:“鬼叫什麽呢?”

    蕾蕾牽著易朱的小手走了進來。

    易天行苦著臉道:“在想事兒,總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先別想了。”蕾蕾揮揮手,少女總有這般別樣的魅力。

    “好的。”易天行低頭受教,心想也只有如此,反正再過些天他要去那兩個地方,期盼到時能有所發現。

    他把易朱拉過來,讓這小家夥站在自己面前,盯著他的雙眼說道:“最近乖不乖?”

    “天天你看著的,還用問我?”小易朱沒好氣道。

    易天行一愣,嘿嘿笑了笑,心想這小家夥模樣看上去只有四五歲,偏生心智發育的太快,說話做事都像個大孩子,這種身體與心智的反差,真是讓人一時有些接受不了。

    看著面前這個扭著屁股不肯安靜下來的小孩兒,易天行一時間有些惘然,覺得自己的人生確實有些亂七八糟,咽了口唾沫,轉頭看著可愛的蕾蕾:“老婆,你考試考完了,啥時候回去?”

    “明天就走。”

    鄒蕾蕾拿起他的茶杯看了一眼,看著杯里碧黃茶水,極可愛地皺皺鼻尖,似是嫌苦。

    她去房里拿出一個大玻璃杯,用涼白開倒滿,然后咕嘟咕嘟喝著,一面喝一面含糊不清說道:“易天行,這兩天你身體感覺怎麽樣?”

    易天行一頭霧水:“挺好的啊。”

    “噢,那我就放心了。”丫頭將玻璃杯重重放在桌上,身上往后一靠,靠在天井里的那棵粗糙樹上,伸了個懶腰:“那時候,你們父子倆個嚇死我了,生怕你們會不會得精神分裂症。”

    易朱搖著圓屁股撒嬌:“娘,我沒事兒。”

    蕾蕾噗哧一笑:“嗯,剛才在公園里看你對著羊肉串流口水,想著你也沒事兒,只是擔心你這個愣頭青的爹。”

    易天行摸摸腦袋,嘿嘿笑道:“只不過差點兒上天,又不是什麽大事兒。”忽然想到件事兒:“明天就回?那呆會兒我們得去商場給爸媽買點兒東西。”

    “嗯。”蕾蕾清脆應了聲,忽然眉頭一皺,沈默下來。

    易天行輕輕走到她身邊,手撐著樹干,在她耳邊溫柔問道:“怎麽了?”

    “沒什麽。”蕾蕾擡起臉頰,強顔一笑,“只是想著半年來遇見這麽多奇妙的事情,見著爸媽了怎麽辦?要不要說?”

    易天行拍拍她紅撲撲的臉蛋,笑道:“還是別說了,善意的謊言向來就是生活必需品。”

    “那易朱怎麽辦?”她指著正趴在小木桌上翻書的小家夥。

    小家夥聽見在說自己,趕緊從桌上溜了下來,跑到二人身邊,仰著頭說:“易朱見過外公外婆一次,外婆胖胖的,易朱也是胖胖的,她會喜歡易朱的。”

    易天行愁眉苦臉道:“喜歡沒用,現在的問題是怎麽向丈母娘解釋,自己和她的閨女在一起半年,就生了一個四五歲大的孩子。”

    想到胖大嬸的嗓門,易天行傻了。

    子鼠,醜牛,寅虎,卯兔,辰龍,巳蛇,午馬,未羊,申猴,酉雞,戌狗,壞豬。(注一)

    過年了過年了,狗年過完是豬年,豬年過完是鼠年,所以前一年打狗打的慘烈,這一年應該是貓兒發達才是。

    高陽縣城的年節氣氛確實比省城好,能放鞭炮,碎紙屑仍然滿街都是,能放煙火,沿街陽台上總是有些發著糊味的破洞,還有耍獅舞龍的,沿街討彩的,縣政府送大米的,歸家學子耍酒瘋的。

    總之,那叫一個熱鬧。

    這次回高陽縣城,易天行只在小黑屋里呆了一天,去給爺爺上了次墳,便又被拖到了蕾蕾家,只不過這一次住的更加擠。

    多了個胖乎乎的小孩子,多了一個叫莫殺的白領女子。

    本來應該叫莫杉的,但易忘的易天行喊了兩天又喊回去了。莫殺之所以跟著來,是因爲省城的工程正在忙著,從省城經香港轉回台北太麻煩,耗時太久,又不合適將這小姑娘一個人留在省城淒涼過除夕,所以蕾蕾將她也喊回了高陽縣。

    火妖女子挺高興,能跟著師傅師娘回他們的老家看看,挺好。

    易朱的身份也早得到了合適的解決,易天行找潘局辦了一個合法的領養證明,雖然很明顯他一個單身男人在法律上是沒有領養的資格,但有些時候,大家都知道,法律這玩意兒,總是像被風吹沙進了眼的男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這天胖嬸抱著胖易朱去菜場買菜,陽台上,鄒老師正背著手拿了一本縣志,給那位台灣來的莫小姐講解本縣曆史。

    原本擁擠的兩室一廳頓時清靜了一些。

    鄒蕾蕾的那間臥室還是那個樣,這兩天她和莫殺就睡在這里,易朱隨著外公外婆睡,可憐的易天行睡在客廳的沙發上。

    這時候的他往香噴噴的床上一躺,賊兮兮地笑著:“過來讓我抱抱。”

    蕾蕾正在收拾書櫃,回頭啐了他一口,過了會兒卻是低眉順眼,羞羞地走了過來,微微沾著點兒床邊坐下。

    易天行一點不羞,猴急一撲,將她抱在懷里,不分眼鼻嘴耳的一通亂親。

    蕾蕾想不到這厮竟然如此急色,尖叫一聲,下意識地一伸手將他的耳朵擰成了花。

    “啊!”易天行金剛不壞體的罩門終于又一次被破,一聲慘叫出口。

    門被撞開了。

    愛女心切的鄒老師站在門口,保持著僵硬的姿式,將自己手中的書卷成一卷,準備當擀面杖來對付壞人。

    護師心切的莫殺站在鄒老師身后,雙眼中妖紅漸起,一頭柔順火發無風而飄,長長細細的指甲里透著殺意。

    正在打鬧的小倆口,很是不好意思地望了他們一眼。

    晚上吃的是牛雜火鍋,香噴噴的霧氣中,青青芫荽更增食趣。

    一大家子人圍坐在桌旁,互相敬酒。

    婦女喝的是紅酒,男子喝的是白酒,易朱喝的是……可樂。

    小易朱咂巴咂巴嘴,細聲細氣說道:“幸福,這就叫幸福。”

    小家夥如今說話,已經俨俨然有了幾分其父之風。

    易天行端起小酒杯,與鄒老師輕輕碰了碰,微微一笑,卻想起了歸元寺后園里的那位老猴,不知怎的心中生起些感觸來,對著省城的方向微微動動手腕,似是叩頭,然后一口飲盡。

    他在心中想著:

    “等哪天,拉上金剛罩內的老猴,摟著神經大條的親親老婆,抱著白嫩的饞人的雀兒子,扯上葉相一干人等,架起那紅油牛雜火鍋,呼啦啦的吃上一把,這就是生活!”

    在縣城的時候,易天行去江邊的莊園與古老太爺喝了次酒,如今二人明白了更多的事情,心境也與往常不同,相對唏噓半夜,便沒有再見。

    他還和蕾蕾參加了一次高中同學聚會,與許久未見的何胡二人聊了聊。何胡二人很是埋怨他,他不知如何解釋,一味微笑著。

    辦完了這些事情之后,這一行四人便回了省城,回來的突然,去的也突然,就像一陣風似的。

    一九九六年的冬天,中國腹地下了一場大雪,雪勢之大,經年未見。

    站在積雪過膝的歸元寺門口,蕾蕾臉蛋兒被凍的通紅,她輕輕呵出熱氣暖著自己的手,手上戴著雙五彩露指手套,看著十分可愛。

    寺門開了,四人走進去,身后跟著輛大卡車卻開不進去。

    知客僧好奇道:“易師兄,這卡車裝的什麽?去年你只抱了個紙箱子,今年就換車啦?”

    易天行哈哈笑著:“大過年的,雖然師兄弟們不興這套,但總得有個新氣象。”

    早有工人從卡車上往外下貨,這都是易天行進省城后采購的物事。

    看著從卡車上搬下來的新蒲團,新香爐,印刷畫,和些書法卷軸,知客僧啧啧贊歎道:“師兄真是大手筆,不過住持最近好象在愁大雄寶殿維修的事情。”

    “準備修啥?”

    “準備重漆金身。”

    “當我冤大頭啊?”易天行哼一聲,往后園走去,又停下腳步問道:“是哪尊佛像?”

    知客僧合什道:“釋迦牟尼佛像。”

    “嗯?那尊像不是玉石的嗎?怎麽漆金?”

    “噢,住持說可能需要些緬甸玉料修飾。”

    “免了吧,修誰都成,修他還是免了,我正煩他呢。”易天行氣鼓鼓地說著,進了后園。

    今兒是大年初一,斌苦大師又領著阖寺內門子弟在后園拜著老祖宗,葉相僧也回來了,卻有些孤單地站在湖心亭上。

    易天行奇怪地瞄了他一眼,走到茅舍前,低聲對斌苦道:“我是喜歡花錢,但不喜歡花錢在那尊像上。”

    斌苦一合什,銀眉微微飄動,真像一位年高德劭的得道高人,輕聲應道:“也成,翠薇閣要維修,還有三十萬的缺口。”

    易天行笑了笑,取出一個高陽縣出名的炸蘿卜餃子塞到他手上:“過年了,孝敬你的。”

    “謝護法賜。”斌苦大師很客氣。

    又給在場的歸元寺師兄弟們發了各自的新年禮物,易天行才牽著易朱到了茅舍前面。

    其余的僧衆退出后園。

    后園里只剩下這一家子人了。

    易天行跪在地上給老祖宗叩了兩個頭,紅發飄飄的莫殺隨在他的身后,跟著拜了下去。

    令他氣憤不平的是,自己師徒二人因爲沖不破金剛伏魔圈,所以只有老老實實地跪在青石板上。

    而鄒蕾蕾卻像是熟門熟路一樣,左手挽個籃子,右手將滿臉恐懼的易朱的小手一牽,母子倆便施施然進了淡青色的光圈,入了茅舍,與老祖宗面對面地說起話來。

    給老猴的禮物,是一大籃冬天里極少見的陽山水蜜桃。

    要知道有句形容詞,廣州下雪就像是冬天吃水蜜桃,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由此可見水密桃在冬天里很難找到,這一籃桃還是易天行讓林棲衡從台灣那邊的溫室整過來,貴的很。

    老祖宗似乎極受用這桃兒,似乎極喜歡和鄒丫頭聊天,茅舍里時不時有笑聲傳來。

    離開歸元寺的時候,葉相僧也加入到了他們的隊伍中。

    “先前爲什麽你不拜老祖宗?”

    葉相僧不知道在想什麽,側著頭想了半天才說道:“有種很奇怪的感覺,我不應該拜他。”

    接著搖了搖頭。

    不理會這些,易天行拖兒帶口地去了鵬飛工貿,袁野已經在高陽縣城古家里見著了,這一趟是來見肖勁松的,小肖迎著這大隊人馬,慌著泡茶端瓜子。易天行也不肯多坐,將些小吃之類的遞給他,表表意思,然后請他分發給那個馬屁精和周小美。

    做完這些,他拍拍屁股走人。

    今天的他像個領導,在四處視察,下一站是得勝街改造工程。

    站在一大片工地上,看著遠處漸高的樓群,易天行微微咪眼,對身邊的蕾蕾說道:“上個月我們來看的時候,還沒這麽高。”

    “爹,很無聊。”易朱打了個呵欠,老老實實地站在葉相老師身邊。

    易天行笑了笑,指著面前的樓群說道:“不知道爲什麽,我忽然覺得花錢也是一件很爽的事情。”

    “美的你。”鄒蕾蕾嗤的一聲。

    莫殺取來幾個安全帽,問道:“師傅要和師娘進去看看嗎?”

    “遠觀則可,近玩不必了。”

    葉相僧忽然皺眉道:“你今天在省城一日遊。”

    易天行一笑道:“馬上要出門旅遊,自然要先把省城遊一下。”

    “要出門?”

    他身邊的幾個人同時發問,這易天行出一趟門,便是打一場大架,現在他再說出門,身邊的人下意識地就開始緊張起來。

    “別緊張,就是去武當山上看看故人。”他看著只有葉相僧一半高的小易朱。

    莫殺想了想:“那我陪師傅去。”

    “你就別去了,省城的工程還得你管著,雖然只是花錢,咱們也不能花冤枉錢。”

    “對了師傅。”莫殺忽然想起來了一件事情,“上次要義父開的新聞發布會已經開了,市長好象比較重視,準備請您參加一個什麽會議。”

    “不去。”易天行堅決地擺擺手,“好不容易擺脫了那些事兒,以后我得怎麽快活怎麽活。”

    “那怎麽推托?”

    “讓六處去說,他們自然明白。”

    說完這句話,他往大街走去,笑著說道:“這人境界上去了,感覺是不一樣,說不見就不見。”

    鄒蕾蕾跟在他身邊搖搖頭:“別變成修士暴發戶,看著挺惡心。”

    易天行趕緊承認錯誤:“以后一定注意。”

    最終陪著易天行出門旅遊的,仍然是一大幫子人,除了莫殺留在了省城,所有的無公職人員,包括放寒假的鄒蕾蕾都跟著來了。

    一行人坐在越野吉普上,往省城外開去,漸漸入了山中。

    武當山離省城不過幾百公里,午后便能趕到。

    易天行左手握著方向盤,右手緊張地抓著那根鐵棒棒,他暫時不知道那個挂檔用的鐵棒棒叫什麽名字。

    “易師兄,你是什麽時候學會開汽車的?”葉相僧坐在副駕駛位上,好奇問道。

    “前段時間,秦琪兒那丫頭說我既然要在人間生活,那必須得有些證書,所以給我辦了護照,學位證,還拿了本駕駛證,對了,好象還有一個起重機的操作證書。”易天行雙眼緊張盯著路面,緊張地說著。

    葉相僧雙眼一睜,接著問道:“你以前開過汽車沒有?”

    “昨天晚上你不是看我開了的嗎?”

    “昨天晚上是第一次?師兄……你知道油門和刹車嗎?”

    “這還是知道的。”

    簡短的對話之后。

    坐在后排鄒蕾蕾和易朱,唰唰兩聲響,很麻利地系好安全帶。

    坐在“最不安全的副駕駛位”上的葉相僧,雙手合什,默默祈禱。

第四卷 傾城 第二十九章 人在旅途(1)

    第二十九章 人在旅途(1)

    車到武當山時,已是下午三點來鍾。

    飽受顛簸的越野吉普灰朴朴的,與小鎮灰朴朴的建築倒很合式。找了個停車場,四個人便進了山腳下的小鎮,說是旅遊,但這幾位身上沒有遊客常背著的大包小包,一身輕松。

    走過鎮上,大過年的,沒多少遊客,顯得有些冷清。

    但畢竟是旅遊勝地,鎮上的商戶們沒有關門打牌自過年,而是老老實實地開門做著生意。

    易天行眼光掃過一家鋪子,記起來當年自己就是在這家鋪子扔過一元錢的飛镖,取了一瓶水喝,回想起那時與秦梓兒你追我趕,不甘人后,如今兩人雙雙突破性境而出,一前一后,似乎仍然在進行著某種追逐。回想當時,他不由苦笑,心生恍然隔世之感。

    見他發笑,鄒蕾蕾輕聲說道:“當年你們賽跑的終點就是這里?”

    不論易天行在想什麽,這姑娘總有辦法第一時間感覺到,不差分毫。

    “是啊。”易天行應了聲。

    四人走上艱險的山路,行過九疊石徑,過了老君岩,便看見武當山上那有名的四個大字。

    “谷上清風”

    字體是紅色的,森然如血,只是那個風字處斧鑿之痕甚新,想來剛修不久。易天行清楚,這是自己當時一氣之下跺上石壁的結果。

    過那四個紅字不遠,便來到了龍頭香處。

    似隨意地,易天行和鄒蕾蕾同時望了一眼那伸入萬丈深淵里的石柱,沒有說什麽,又往山上走去。

    走不多時,早有發現衆人行迹的道士們前來接著。

    “無量壽佛,護法少見。”武當那位有些張邋遢遺風的掌教真人先行了一禮。

    易天行趕緊回禮。

    掌教真人又朝躲在葉相僧身后的易朱恭謹行了一禮。

    易朱想了想,清了清自己的童聲嗓子,搖晃著圓屁股從葉相師身后走了出來,大模大樣地接受。

    奉上香茗,于金殿內安坐,鄒蕾蕾知道他有事情要說,和葉相僧自去崖畔看風光去了。

    易天行看看這修複的差不多了的金殿,撓撓腦袋笑道:“上次將這兒燒的不善,告罪告罪。”

    掌教真人朗聲說道:“易護法何須客氣,那是小公子沒弄清楚護法身份,又不知神君降世,我們這些老道糊塗不堪,竟然想拘禁易先生,這殿嘛……”忽然住嘴不言,看來嘴上光棍,其實還是心疼銀子。

    易天行哈哈大笑,忽然話頭一轉問道:“景宵大雷琅書是神霄派所傳雷書,武當派怎麽會的?”

    當時他被真武大帝殘留在人間的氣息加上這些道士們的景宵大雷琅書壓的死死的,自然是印象深刻。

    “道門相交,自然是互通有無。”

    “原來修行界與江湖不一樣,門派之見沒那麽嚴重。”

    “正是。”

    “我想借來學一學。”

    易天行開門見山地說出了第一個用意。

    掌教真人被他的話逼住,又看了看正雙手撐颌盯著真武大帝塑像玩的那個胖小孩兒,打了個寒噤,趕緊去將那雷訣秘箋取了出來,雙手奉上。

    “掌教真人,小子想在這金殿內拜拜真君,不知……”易天行拿著那本小冊子,奇快無比地翻了一遍,然后遞還給掌教真人。

    掌教真人正自迷糊,心想這位怎麽不學了?又聽著下句話,馬上明白這位貴客是想要個清靜地,“這兩天也沒什麽遊客,護法自便。”他微微一笑,領著身旁的道僮們退了出去。

    上次在金殿中易天行險些丟了性命,自然沒有什麽時間和心情欣賞此間布置,今日大不同,所以可以咪著眼看看。

    只見金殿內天花板上,以流云裝飾,鑄銅耀金,煌煌貴氣,殿內正方供奉著那位“真武大帝”的鎏金銅像。

    “很大的一坨。”這是易天行的第一感覺。

    銅像兩旁有拿著文簿金童,托著寶印玉女,又有水火二將執旗捧劍,這雕像倒也雕的細膩精巧,神案下置玄武,便是那一龜一蛇,蛇繞鲺腹,翹首相望,殿內金匾上的“金光妙相”四字,是清代康熙皇帝手書。藻井上懸挂一顆鎏金明珠,人稱“避風仙珠”。傳說這顆寶珠能鎮住山風,不能吹進殿門,以保證殿內神燈長明。

    “德者道之符,誠者法之本,道無德不足爲道,法非誠不足言法……”

    易天行跌坐于地,輕聲開始吟誦景霄大雷琅書,雷訣聲聲,蕩于金殿之內。

    腦中忽一閃念,想起師傅教予自己的某招,輕哼一聲,以指點地,整個人的身體倏地一聲倒了過來,景霄大雷琅書宛如實質般從他的唇間吐出,沿著他的身體缭繞而上。

    他不知道爲什麽自己會這樣做。

    他只是特意來武當山找找感覺。

    景霄大雷琅書是很霸道的道訣,所以他想學。而上次與小朱雀在這武當山上機緣巧合,應了老吳那段子中的一句:“月藏玉兔日藏烏,自有龜蛇相盤結。”從而天火之技大成。

    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在武當山上逢著什麽奇遇。

    他像歐陽峰一樣耍了半天,沒有任何驚奇的變化發生。

    只有小易朱正吭哧吭哧地往真武大帝的銅像上爬去。

    看著那個在黃銅大坨子上晃的小圓屁股,易天行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心想這家夥當年還是只鳥的時候,就愛爬觀音像去排汙,今兒不會又來一道吧?

    他趕緊上前把小家夥給拎了下來,然后開始做今天的正事兒。

    踩著那香案,他小心翼翼地爬到真武大帝銅像中間,然后舉起拳頭,輕輕敲了兩下,銅像中空,發著嗡嗡的聲音。

    “喂,請問有人在嗎?”

    銅像里自然沒有人,但易天行的反應卻是有些吃驚,像是他本來認爲一定會有人答應才對。

    “有人在嗎?”

    他又問了幾次,還是沒有人答應。他終于忍不住了,開口罵道:“別人不知道,老子難道不知道?真武,你快點兒出來!”

    第一次來武當山他便感應到了,前段時間在山谷內險些飛升的時候,他又感應到了。

    這武當山的金殿不簡單。

    真武大帝一定能有什麽辦法下世。仗著自己的兒子與他似乎有些緣份,易天行開始大呼小叫起來,就盼著能把那位神仙叫醒,然后問問天上的那些破爛事兒。

    可那銅像紋絲不動,黑眉如蠶安靜異常。

    易天行終于泄了氣。

    易朱又吭哧吭哧地爬了上去,易天行這時候很是失望,也沒去理他。

    “滋”的一聲響。

    水花四濺,真武大帝銅像面目頓時遭災。

    這一幕終于讓易天行的悲觀失落情緒稍減了些,他笑了笑,然后取出案旁的紙筆,寫了些什麽字,然后拉著小家夥出了金殿。

    金殿外衆人等著,想來是聽見了先前殿內砸銅像的聲音,所以臉上的表情都顯得有些古怪。

    掌教真人身旁的一個老道士急匆匆地跑進殿中,沒有發現異常,這才放下心來。

    葉相望了易天行一眼,易天行搖搖頭。

    易朱走到蕾蕾媽身邊,也學著老爹的模樣老氣橫秋地搖搖頭。

    掌教真人請這幾位難得來的貴客留下吃飯,被易天行婉拒了,下山之前,他忽然想到件事情,笑著說道:“道長啊,忘了謝謝你送的內褲。”

    下得山來,坐上那輛越野吉普,鄒蕾蕾好奇問道:“爲什麽這些道士見面打招呼說無量壽佛?”

    “無量壽佛就是阿彌陀佛,取其無量壽無量光之意,這光非體外之光,而是自體之光……”易天行一邊打著火一邊給姑娘上佛學課程,卻突然停在那個光字上,讷讷道:“看小說也是,這些道士都說無量壽佛,我倒也習慣了。如今你這一問,我也覺著有些古怪,爲什麽道門要以佛爲敬語?師兄,你知道嗎?”

    他望向葉相僧,葉相僧搖了搖頭道:“不知爲何。”

    易天行想了想道:“紅樓夢里那位張道士見著賈母頭一句,也是說無量壽佛,后來文革的時候,有人在著述里分析,這小說中讓道士說佛,里面的含義是譏諷時人投降滿清。”他接著聳聳肩:“不過后來知道曹先生是漢軍旗的,這說法自然也就說不通了。”

    車子發動,然后往著西邊的山路上行駛。

    衆人走后不久,金殿里又回複了平靜。

    仍然在滴著那種汁液的真武大帝銅像似乎微微動了動,空氣中的光線微微扭曲。

    易天行留在書案上的那張紙無風而起,輕飄飄地飄到半空,然后平平展現在黑眉如蠶,紅唇含丹,不怒而威的真武大帝面前。

    白紙上寫著:“今日叩門君不應,來日還請多加看顧。”

    一聲輕輕的歎息從大帝的銅像里傳了出來。

    “神仙也是要吃飯的,你就不能等等?不過……即便見著了,我又能說什麽呢?”

    漫天的雪花在飛舞著,說飛舞其實並不妥當,此地的雪較別處要來的猛上許多,感覺雪花都是粘作了一團,顯得無比厚實,然后從幽遠寒冷之極的天空急速墮下。

    寒風凜冽,暴雪狂瀉,雪落地而不化,厚厚地積了一層,鋪在無邊無垠的荒原上。荒原被一條河流一分爲二,河水已然將凝,河水盡處隱有一處巍峨之極的雄渾山脈,山脈上滿是白雪。

    這天這地這山這水,似乎都被肆虐的雪神占據了,由上望下,由下望上,全是一色單調的白。

    風雪之中,有一個突兀的小黑點在艱難前行,是一個藏民。藏民穿著厚實的衣裳,長袖長裙長裙,看著一堆,卻並不影響他用力。

    那位藏民正抱著一個東西趕路,細看才能發現那東西是一個快要被凍死了的小羊羔,他一邊艱難地趕著路,一邊嘶吼著,似乎是在咒罵著什麽。

    經過山頭的一處經幡,他停了下來,一是爲了休息一下,在這風雪里救羊兒,稍不注意,自己也很容易被雪迷了眼,找不到回家的路。另一個原因,他要表示自己的尊敬。

    “索索!”

    藏民對著經幡喊了兩聲,態度極爲虔誠恭敬。

    然后他輕輕摸摸已經漸漸不會掙扎的小羊兒,喘了兩口粗氣,又開始往山下走去,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腳印。

    山下有一處湖,湖旁的雪化的比別處快些,看來湖心深處有溫泉。

    湖畔還留著些稀稀拉拉的黃草,有十幾頂帳蓬搭在那兒,帳蓬的中心是縣里去年新搭的牧區定居點,是一個土木結構的小平房,雖然簡陋,但比帳蓬的抗風性還是要好很多。

    那位藏民走進一間帳蓬,掀開簾子鑽了進去,內里的火爐燃著,熱氣撲面而來,讓這位敢在雪地里趕路的漢子也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納木,說過不準你出去!”

    帳蓬里一個中年藏族婦女大聲說著話。

    納木笑了笑,抱著那只孱弱的小羊羔坐到毛片子上。

    那位藏族婦女連聲說了幾句什麽,把小羊兒接了過來,一臉慈悲。

    雪下的越來越大,不知道何時才能停歇。

    “說不定,這會是今年第一次雪災。”

    納木掀開帳蓬厚重毛簾的一角,咪著眼,看著滿天的暴雪,憂心忡忡。

    他是日喀則的貧困學生,從小一直在牧區生活,后來去了省城大學的民族學院讀書。在民院讀書花不了什麽錢,國家的政策也有相關補貼,但省城離西藏太遠,離牧區更遠,路上花費太大,所以在大學里差不多三年的時間,他一直沒有回過家鄉,也沒可能回來。

    但今年他遇見了貴人,一個月前,民院的領導便把他們十二個藏族學生集中在了一塊兒,說是社會上有人捐款,讓他們能有回家的機會。

    雖然這次回家的假期,恰恰好錯過了藏曆新年,略微有些不盡如人意。

    但納木仍然很感激,很感激那個叫做鵬飛工貿的公司。

第四卷 傾城 第三十章 人在旅途(2)

    第三十章 人在旅途(2)

    帳蓬外怒雪狂舞,帳蓬內還比較暖和,小火爐上的水壺咕咕響著,營造出幾分溫暖生機。

    帳蓬內的母子二人卻是愁容滿面。后藏牧區,往年的雪災通常會發生在春季,但最近幾年不知道爲什麽天越來越冷,雪災發生的日子都提前了,似乎四季的輪回被某種大力量強行往前擰動了少許。

    納木從氈后提出茶桶,勺了兩碗酥油茶擱在火爐旁的小幾上。母親一邊咕噜著什麽,一邊取出糌粑,準備今天的晚飯。藏胞習慣以酥油茶下糌粑,現在雪災已至,但縣上早有了通知,納木家住的也不是特別偏,所以吃食還是不愁。

    納木用手指捏攏著青稞炒面,然后送入嘴里,嚼碎吞下,灌了一口酥油茶,對著母親說道:“雪什麽時候停?”

    “那要問佛爺。”婦女似乎對于這個問題有些憤怒,關于天時的問題,自然是應該請教有能力的人,問自己,是在嘲笑自己。

    “你去扎什倫布寺祈願吧,聽說大家都會去。”

    納木有些疑惑:“大祈願法會還有一個月,這時候市里比咱們這里也不會暖,大家去做什麽?”

    “大家去,我們自然要去,我行走不方便,你去。”說完這句話,婦女不再理他,念起經來。

    扎什倫布寺是藏傳佛教格魯派在后藏地區修建的最大寺院,始建于明正統十二年,始建者被追溯爲一世達賴喇嘛。寺廟位于日喀則市城西的尼色日山坡上,占地極闊,是除了布達拉宮之外,藏原上最有名的大寺。

    扎什倫布寺如今在遊客中最出名的,除了建築之外,便是它的神秘和在藏傳佛教中的地位。此寺乃是班禅的駐錫地,十世班禅七年前,便是在此處圓寂。

    如今正是寒冬,日喀則寒冷異常,本來就很清靜的大街被雪掩蓋著,更顯寂清。

    雪道上有三個大人和一個小孩在頂風前行,間或還能聽見其中一青年人嘀嘀咕咕。

    “來旅遊怎麽連個人都見不到?在拉薩呆呆就算了,爲什麽非要來這里?”

    “是你要來西藏,你答應我,入藏之后聽我安排。”

    “人都到哪去了?”

    “扎什倫布寺。”

    從道路往西邊望去,如果有太陽的話,一定能看見城西的扎什倫布寺的金頂耀著金光,今天是大雪天,看不到那麽清楚,但巍峨的寺廟建築仍然挾著一股莊嚴氣息,遠遠迎來。

    整個寺廟被一圈高牆圍著,白牆金頂,看著十分美麗。

    已經有許多藏民聚集在寺里,正俯身于地,不停禱告。

    黑壓壓一大片人群俯身在雪地里,一動不動,風雪漸大,已經有人身上積著雪,而沒有化去。

    人群的旁邊,有幾個穿著厚厚皮服的人滿面焦急,正低著頭在和人群說些什麽。

    原來后藏地區這幾年的雪災頻繁,不知是從何處傳來的消息,民衆必須前來扎什倫布寺禮敬,才能得上天庇佑,將這雪災化去。

    而大家約好的時間,恰好是一年之中最寒冷的幾天。

    勘布會議和扎什倫布寺的喇嘛們都沒有料到今天的這個場面,心憂藏民在這寒冷雪天的身體健康,所以正在勸大家散去回家,說活佛已然知道。

    但不知道爲什麽,藏民們很執著,一定要面見班禅活佛。

    但班禅活佛已經于上月,進京拜見去了。

    這話一在人群中傳開,本來被凍的快僵了的藏民們迷惘地擡起頭來,顯然人群中有人在挑動。

    “那請佛師賜福。”

    “請佛師賜福。”

    站在扎什倫布寺門口的,正是在省城與易天行有一面之緣的九世噶瑪仁波切。他聽見這句話,面色大變,接著卻是溫和一笑道:“傳授活佛知識的經師在寺內,我這就去請他們四位出來。”

    人群里又有人恭敬道:“煩上師請出至高佛師。”

    噶瑪仁波切眼角微微跳動兩下,喝斥道:“宗喀巴大師圓寂千年,誠心祈願,自然能見,佛師真身于須彌山,這凡間怎麽見得?”

    宗喀巴大師,傳說中是文殊菩薩化身,是達賴活佛和班禅活佛的老師。

    這樣傳說中的神祗,又如何見得到?

    九世噶瑪仁波切盯著人群里一個戴著氈帽的人,冷冷道:“原來是師兄,怎麽不進寺?”

    噶瑪上師斷了一截舌頭,說話有些含糊不清,但這句話出口,那個戴著帽子的人身子劇震,頓時從俯臥于地的人群中顯出身形來。

    那人帽子被風雪吹落,原來是位大喇嘛。

    那位大喇嘛冷冷笑道:“上師,爲何不允我等見佛師?”

    “佛師自然在佛土。”噶瑪仁波切誠摯應道。

    兩人遙遙相對,一人站在石階上,一人站在人群中,這萬千民衆里,卻恍惚只有這兩個人存在。

    二人各以神通接觸了一下,噶瑪仁波切蒼白的臉上紅了一紅,而那位大喇嘛卻是吐了一口血,跌坐在了地上。

    人群驚呆了,難得見到上師們的爭斗顯諸形狀。

    只有這兩位大喇嘛知道,自己想守護的是何等樣的存在,所以往日無形的爭斗,今天用這種野蠻的方法表現出來。

    吐血的那位喇嘛走到石階前,惡狠狠望著噶瑪仁波切。

    噶瑪仁波切不言不語,任他咒罵。

    正在維持秩序的官員們知道這已經不是世俗間的爭斗了,趕緊做著人群的疏散工作。

    但人群里仍然有些人在不停挑唆著,似乎一定要請那位“所謂的佛師”祈福。

    納木在人群里冷眼看著,他在省城讀大學,見識自然要比一般的藏民要多一些,雖然對于宗教仍然是虔誠無比,但仍然看出來今天的情況有些古怪,這些被雪災所苦的藏民似乎正在被誰利用。

    看見自己相熟的一位官員,正在和一臉虔誠俯在雪地中的藏民們交流著,他走上前去:“崔老師,需要幫忙嗎?”

    “是納木啊,你什麽時候回來的?”那位姓崔的官員,原來是中學的老師,曾經教過納木。他忽然想起此時不是唠家常的時候,天越來越冷了,如果這些藏民還不肯離開,只怕會在這滿天飛雪的拉什倫布寺前凍傷。

    班禅駐錫地,如果出現藏民前來禮佛卻凍死凍傷的事情發生,政治影響十分惡劣。

    納木是爽快人,也不多說,便開始隨著崔老師勸那些藏民先回去。他在牧區里也小有名氣,誰不知道“聰明的納木”,那是去省城讀大學的聰慧孩子,有些藏民他也認識。在他的勸說下,終于有些藏民心存疑惑地站起身來,準備回去。

    便在此時,納木的身邊忽然多了一個喇嘛。

    喇嘛微笑望著納木:“孩子,爲什麽勸大家回去?”

    “因爲天氣寒冷,再在這里跪著,大家可能會凍傷。”納木不認識這位喇嘛,但看服飾知道肯定是一位大神通,趕緊恭敬應道。

    喇嘛搖搖頭:“你看看那些金頂。”

    納木順著他的手指望去,看著扎什倫布寺白色院牆里那些染著碎雪的金頂褐色建築,滿臉不解,恭敬道:“那是班禅靈塔,請上師明示。

    喇嘛溫和說道:“靈塔殿在前,又怎會見萬千虔誠心靈受苦?”接著面色一凜道:“若半途而廢,那是外道所願。”

    這句話一出,原本已經動搖,正站起身來的藏民們又齊齊俯在了雪地之中。

    納木急了:“可這天太冷。”

    忽然他發現自己身體一僵,再也不能動彈,口舌發麻,說不出一句話來。

    崔姓官員發現他的異常,趕緊上前扶著,對那位喇嘛道:“上師,這是孩子。”

    昭昭天日,喇嘛還是不會對這些官員們做什麽,微笑道:“孩子也會入魔。”

    納木的身體又能動了,他又驚又懼,手摸上腰畔的藏刀,卻沒有勇氣拔出來面對這位大喇嘛。

    他不動,有些藏民卻動了起來,圍住了他,罵個不停,甚至準備開始動手。

    崔老師著了急,大喇嘛卻是微微一笑,瞳中閃過光芒。

    “納木!”

    又有幾個藏族年青人跑了過來,手上拿著刀子。

    過來的年青人是納木在省城民院的同學,還有些相好的朋友。

    他們同鄉十二人,有些人爲了節約錢,所以沒有回來,將鵬飛工貿捐的錢都存了起來,還有些都跟納木一起回了鄉,今天也來到扎什倫布寺,看見這邊要發生沖突,所以跑了過來。

    納木皺眉道:“怎麽在寺院前面動刀子,快收起來!”

    他說的話,那些年紀大的藏民可能不會聽,但這些年青人卻很聽話,將刀子收進腰畔,惡狠狠地盯著先前那些準備打納木的人。

    幾個年青崽子就像惡狼一樣,那些成年藏民下意識地退了兩步。

    那位喇嘛又說話了,話語里不盡悲天憫人之意:“納木年青人,你心疼同胞身體,是慈悲,但后藏連年雪災,非佛師不能化,我們在此處請禮,何嘗不是慈悲?”

    納木一時語塞。

    “將這些心不誠的年青人請走,不然佛師感應到他們身上並無虔誠之心,是不會出來的,而這雪,也會越來越大了。”

    似乎爲了印證這位喇嘛的話,漫天飛雪漸狂漸厚,空氣愈來愈冷,呵氣成冰。

    有些狂熱的信徒開始對納木這些年青人推推攘攘,情勢大亂。

    俯臥在扎什倫布寺前的藏民們,有些已經凍的不能動彈了。

    寺廟白牆,金頂白雪,一片白色,嚴寒逼人。

    嘀答。

    這是鍾表長針跳動一格的聲音,是一首歌中妩媚女人唇里吐出的字語,更像哪家水龍頭關不緊,滴水入石的聲音。

    被風雪酷寒凍的一片靜寂的扎什倫布寺,人人都聽到了這一聲嘀答。

    然后是……嘀答!

    嘀答!

    嘀答!

    “雪化了……”納木看著寺廟白牆上的冰棱子往下滴著水,癡癡說道。

    滿天的風雪在一瞬間停止。

    頭頂天空的烏云正緩緩散去。

    幾絲碧天露出美麗的身影。

    許久不見的陽光溫暖的拂在地上黑壓壓的藏民人群身體上。

    藏民們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紛紛站起來。

    空氣中的溫度漸漸升高。

    崔老師輕輕摸摸自己身上被雪水打濕的皮襖,傻傻地說道:“這是怎麽回事?”

    先前還是酷寒嚴冬,此時卻是溫暖如春。

    藏民們以爲是自己的虔誠打動了扎什倫布寺里那位“佛師”,歡天喜地叫了起來,有的人對著寺廟叩頭不止,有的人開始舞著,虛弱的老者們坐在雪水中呵呵笑著。

    那些人群中的喇嘛自然知道不是這個原因,臉上都露出大驚駭的神情。

    納木身旁的喇嘛感覺到了數股高不可測的境界氣息,心頭一顫,悄無聲息地潛入了人群中。

    在寺前石階處對著九世噶瑪仁波切咒罵不停的吐血喇嘛僵立原地,喃喃道:“顛倒四季,這是哪位活佛的神通?”

    九世噶瑪仁波切笑了,露出口里半截舌頭,望著街對面那三大一小的四個遊客,合什恭敬一禮。

    “如果你不想后藏發洪災,我勸你趕緊住手。”

    葉相僧在易天行身旁輕聲說道。

    易天行吐了一口氣,緩緩穩住腹內的紅日玉盤,松開了蕾蕾的手。

    “我可以一把火將這城市燒了,卻沒有信心可以融雪而不傷人,干天時而不遭譴。”易天行接著松開拉住小易朱的手,“得虧你想出法子,讓蕾蕾幫我控制。”

    一松開易朱的手,扎仁倫布寺周的氣溫就穩定了下來。

    “你不是說旅途中不會管閑事?”葉相僧望著易天行微笑道。

    易天行摟過蕾蕾,呵呵笑道:“誰教我家媳婦兒是個大慈悲的家夥。”

    蕾蕾嗔了他一眼。

    葉相僧又一笑:“我教你們一家三口做好事,怎麽你們都不謝我,當我不存在?”

    先前若不是他授易天行精妙神通,這場雪自然不可能如此平緩止住。若讓易天行自行出手,天火亂燒一通,只怕雪域頓時要變作洪澤。

    “別貪功,這是動了嗔念。”易天行笑著,“不要忘記,是你要求咱們旅行團一定要到日喀則來。”

    葉相僧搖搖頭:“明明是你和那位仁波切在省城就約好的。”

    上高原之后,空氣稀薄,天氣寒冷。雖然鄒蕾蕾身邊的三個人都是大有神通的家夥,和這渾身真火的兩父子行走,縱使在南極,可能也不會覺著冷,天天晚上抱著易朱睡,也不可能著涼。但旅途仍然勞累,加上先前葉相僧傳的法門,易天行的暴戾天火通過蕾蕾的眉間散發出去,讓姑娘微微有些疲憊。

    縱是疲憊,她還是習慣性地當著裁判。

    “都別爭了。很明顯,扎什倫布寺,是你們兩個人都一定要來的地方,不用推給對方。”

    葉相僧和易天行尴尬互視。

    易朱轉著骨碌碌的眼睛,挪到蕾蕾媽的身邊,抱著她圓潤的大腿:“媽,你累了,我們找地方休息。”

    “等這些藏民散了再說。”易天行看著寺廟前那些情緒激昂的藏民,微微皺眉。他轉過身望著葉相僧:“你看清楚這件事情了嗎?”

    葉相僧俊美的美容在此時微微黯淡了一下:“我感覺很悲哀,不知爲何。”

    “看來有些人正在找那個佛師,所以趁著班禅活佛進京的時間,來扎什倫布寺逼人出來。”

    “佛師怎麽可能在扎什倫布寺。”

    “不錯。”易天行靜靜望了他一眼,“宗喀巴大師是文殊菩薩化身,當年傳授達賴和班禅活佛。如今宗喀巴大師跟在我身邊已經兩年了,當然不可能在扎什倫布寺里。”

    “南無我佛。”葉相僧微微欠身,合什行禮,似乎受不得這稱謂。

    小易朱細聲細氣道:“既然這些人要找師叔,但師叔又不是在寺里,他們是在找誰?”

    “扎什倫布寺里究竟是誰呢?”

    易天行看著威嚴寺廟中那些耀著金光的褐色建築,盯著建築上的那些金頂,這些都是前幾世班禅圓寂后的靈塔,內里不知道有多少秘密。

    葉相僧朝著寺廟的方向輕輕合什,在心里默默念道:“真是辛苦你了。”

第四卷 傾城 第三十一章 那城那寺那人

    第三十一章 那城那寺那人

    “春天在哪里?春天在哪里?春天在俺們全家人的心窩里。”

    易朱在日喀城的西邊山坡上唱兒歌。

    易天行很得意地說道:“俺們在哪里,哪里就四季如春。”

    暴雪已停,陽光已至,藏原上的湛湛青天離地面顯得特別近。拉什倫布寺背后的那道山梁仿佛已經要與那水洗般的碧天挨著了,雪山黑石,相映美壯。

    藏民們在寺廟前唱歌跳舞,不過一會兒也都紛紛散去。

    他們一行四人也往城中走去,準備先去吃點兒飯,然后去扎什倫布寺的招待所住一晚上。

    雪停之后,寂清的城市漸漸蘇醒過來,街上的行人也多了起來,被寒冷留在家中旅社中的遊客們也走了出來,與此相應,各式小飯館也開始正常營業。日喀則算是旅遊目的地,街上一旦熱鬧起來,才發現此間口味頗雜,什麽鹹陽哨子面,西安饅頭店,各式招牌在日光下誘惑著食客。走了會兒,在人民法院的拐角處,易天行他們甚至找到了一家川味館子。

    掀開簾子走了進去,四人隨意點了些吃食,然后開始坐在小木桌旁發呆。

    發呆是成年人用來消磨時間的無聊自殺方式,易朱還很嫩生,所以發了一會兒呆就開始覺著無聊,骨碌碌轉著黑漆明眸,說道:“爹,那寺廟里是誰?我們是來看他的嗎?”

    這句問話,似乎打破了易天行與葉相僧之間的某種默契。

    易天行皺眉苦笑著搖搖頭,葉相僧陷入了沈默,俊美無俦的面容上隱隱帶著悲戚之色。

    蕾蕾穿著一身粉粉的外套,還是易天行一年前送她的那件,頭上戴著一個毛茸茸的帽子,看著特別可愛。

    她並不了解易天行和葉相僧心里在想些什麽,她也不願意去管,因爲有很多事情,除了知道的人,其他的人,縱使再親近,也不能稍減其惑。

    幫小易朱把背后的書包拿了下來,放在旁邊的板凳上,她脫下帽子,喚來小老板,點了幾個菜。

    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的慌。易天行和葉相僧可以神神道道、悲悲戚戚、一味玩深沈,但她身爲唯一的女性,自然要把這事情安排好。

    不久,飯菜便上來了,小老板是個康巴漢子,往年在溫江學的川菜手藝,幾個菜式做的頗爲地道,滿盤的辣子淹沒了雞丁,看著紅紅誘人。

    易朱小小的手捏著長長的筷子,在辣椒里拔拉了許久,發現找出雞丁來比較困難,嘟著嘴鬧脾氣,把筷子在盤子上使勁敲著。

    筷子敲在瓷盤上,發出十分鬧人的當當脆響。

    “娘,我要吃燒雞!”

    “吃你個屁!”易天行心情正是壓抑,葉相僧自剛才見到扎什倫布寺之后便是一臉戚容,不想而知,里面肯定有什麽問題。這個認識讓他更是心煩,再聽見這小子在鬧,不由怒上心頭,罵道:“給老子吃!不吃把你做成燒雞!”

    易朱哇的一聲正準備哭,忽然想起父親給自己定的三大紀律的頭一條,趕緊忍住,眨巴著眼,可憐兮兮地望著蕾蕾媽。

    “易天行!”

    易天行頭也不擡,悶聲悶氣道:“蕾蕾你別管,少嬌著這小子,鬼知道以后還會碰見啥事兒。”

    蕾蕾好笑地拉拉他的衣服,輕聲道:“不是我叫你。”

    叫出易天行這三個字的,是這小飯館里面另一桌的客人。

    “納木?”

    易天行有些驚奇地站起身來,走了過去。

    正在旁邊吃飯的,是納木和那幾個同學同鄉。

    納木萬萬沒料到能在自己的家鄉看見易天行,不由朗聲笑道:“你來我家,怎麽也不說一聲?”一手搭上他的肩膀,望著那邊桌上小聲問道:“那姑娘是誰?”

    “我媳婦兒。”

    “喔,就是學校里都知道的那位蕾大姑娘?”

    “嗯?難道她現在比我還有名?”

    盛情難卻,易天行加入了那桌藏胞們的酒場,兩邊把桌子拼了起來。

    納木這幾個同學是知道易天行的酒量的,所以只是慢慢喝著聊聊天,但他的那些同鄉卻不清楚,于是捧著大碗青稞酒來向易天行敬酒。

    幾輪下去,桌邊又倒了幾個。

    易朱一面伸著長筷子在桌子上夾回鍋肉,一面偷偷瞧著桌上的這些人,心里想著:“可憐,居然和老爸這種酒桶拼酒。”

    幾席談話之后,易天行才知道納木今天爲什麽會出現在日喀則,也知道了最近幾年雪災的異常變化。聽說最近牧區因爲雪災比較苦,易天行想了想,給蕾蕾使了個眼色。

    蕾蕾微微一笑,將板凳上的那個小書包遞了過去。

    易天行道了聲歉,走到小飯館外面,這時天已經快黑了,街道上沒有多少人。

    不知道他到外面去做什麽。

    過了會兒,他走了回來,問納木:“有車嗎?”

    “你要去哪里旅遊?我去市里問問。”納木打了個酒嗝。

    “我是說貨車。”易天行解釋道,自己一行人是來藏原販貨的,剛好手上還有些生活物資,所以看納木能不能自己找到車,拉回牧區去。

    納木愣了,問道:“你販貨?”

    看來易天行編織理由的本事確實沒有什麽長進,他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納木忽然將筷子一放,想到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牧區今年過冬就比較寬裕了,好奇問道:“貨在哪里?”

    “在外面。”

    納木將信將疑地走到小飯館外面,過了一會兒,傳來了他激動的聲音,說的是藏語,不知道是什麽意思。還沒有喝醉的幾位藏胞也趕出門外,也紛紛叫嚷起來。

    走回屋內,幾人將易天行圍住,進行了同志間的擁抱和握手,十分高興。

    “錢怎麽算?”

    “你知道我在省城和公家關系不錯,明天我去找這兒的政府打個條子,就算是援藏的物資,然后我回省城報帳就好了。”

    仍然是一如既往弊腳的借口,也得虧他是遇見了納木這些憨直爽快人,才沒有起疑心。

    “天已經晚了,我要去找崔老師借車,易,我先回牧區,你把事情辦完了來找我。”納木佝下身子在酒桌上寫了張字條,遞給他,“這是地址,你在城區找司機,他們都知道地方。”

    易天行勉強笑道:“如果有時間,我就去。”他知道高原上晚上行車不便,所以也不留這幾位。

    “對了,你們什麽時候回省大?”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學校多給了假,應該來得及。”納木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這小子肯定又想請我坐飛機,不過放心吧,路費已經夠了,省城有位好心人捐的。”

    藏胞直爽,說完這句話,和“蕾大姑娘”還有只知道吃東西的易朱打個招呼,再看了一眼那個奇怪的滿面悲容的和尚,雙方告別。

    易天行從自己身后拿出那個小書包來,扔給易朱,笑道:“這才知道,爲什麽進藏之前,葉相要我們去采購這麽多東西。”

    鄒蕾蕾也笑了笑,這書包是她親手縫的,里面的里子就是陳三星老爺子以前送給易天行的那個編織袋。

    在進藏前的大采購中,姑娘是過足了購物的瘾,也知道了這個編織袋的容量是多麽的驚人。

    吃完飯后,這行人住進了扎什倫布寺招待所,招待所只有兩層樓,離寺廟還有段路,不過比較清靜。

    安頓好了那兩母子,易天行和葉相僧一言不發,心有所思地走了出去。

    在日喀則的道路上行走著,二人來到了城外的山坡上,山坡上濕漉漉的,顯然是白天的厚厚積雪化后,水還沒有完全滲下去。積雪融后,自然不會這麽快有青草長出來,但隱隱能見土里草根,想來春來之時,此處定是綠草茵茵,一片美景。

    葉相僧抓了一把濕土,放在手掌上輕輕捏著,忽然說了一句:“我們只能影響自己能影響的那些事情。”

    易天行微微愣了一下,想起來在六處后的那個山谷內,似乎也聽那人說過類似的話。

    “師兄雖然體內火元充盈,前些日子又有大進,可以融雪化冰,解這蒼生,但你並不能阻止雪災的繼續,人定勝天,終是癡話。”

    “這我明白,雖然我理科不怎麽好。”易天行笑道:“雪化成水,水化成汽,汽升到空中,遇冷空氣又變成雪,除非我天天呆在日喀則,否則這雪總有一天是要落下來的。”

    葉相僧看了一眼西邊的扎什倫布寺,低頭禱告,臉上漸趨平靜。

    “師兄爲何不飛來藏原,反而慢慢行來?”

    “一拖三太累。再說了,我現在不喜歡飛,總感覺一飛就有可能飛到什麽我不知道的地方去。”

    “直覺,往往是準確的。”

    “明天我們就要去見他。”易天行看著他靜靜說道:“能不能先告訴我,他是誰?”

    “師兄你爲什麽沒有選擇飛升?而且回來之后,便要來西藏?”葉相僧反問他。

    易天行想了想,緩緩說道:“在那個山谷中,我之所以不去,只是因爲我……不想去。”頓了頓又道:“但當時的情況有些微妙,精神化爲火鳥遨于九天之上,刹那之間感應到了數道強大至極的氣息。一道氣息來自武當,是真武那龜兒子,一道氣息來自梅嶺,不知爲何竟讓我隱隱有些害怕,一道極微渺的氣息來自南方某海島,后來我才知道那是秦梓兒,還有一些萬里之外的氣息,淡淡然然,與我往年所接觸的佛道兩家完全不一樣,想來是西方的某些大能,他們與我無干,我自然也就不加理會。在這所有的氣息當中,最強大的一股來自省城,霸道之極,似乎對我那個舉動極爲輕蔑。”

    他哈哈笑道:“這種霸道不屑,除了我那老猴師傅還有誰。”說完這句話,他忽然靜了下來:“我當時想逗逗老猴,所以一直將虛神盤桓天上,不肯落下。便在那里,我忽然感覺到了西藏這面有人釋出了某種氣息,那感覺相當熟悉親近,絕無惡意,一聲聲佛偈從高原之上傳至虛空,令我心清意明,落了下來。”

    當時易天行于六處后山谷內飛升時,秦臨川與九世噶瑪仁波切爲他護法。

    滿天光點灑落谷中,幻作花瓣,幻作琉璃碎片,晶瑩寶氣內,隱有佛偈傳來。

    原來這佛偈竟不是心聲,而是這世上有人以大神通念出!

    易天行望著扎什倫布寺內的微暗燈火,歎了口氣:“那人對我有善意,卻不想我上天,這個問題我想弄清楚,所以山谷中九世噶瑪仁波切邀我來此一行,我便答應了。只是到了拉薩后,我的內心開始隱隱不安,似乎我一旦與這人相見,我平日禀持的理念便要毀于一旦,所以逡巡不肯前,倒是你……”他笑了笑,“倒是你顯得比我更爲迫切。”

    “師兄平日禀持何等理念?”葉相僧問道。

    “別惹事兒,老實過日子。”易天行皺眉苦笑道。

    葉相僧哈哈一笑,終于將這一天來的悲郁心思化解了一些,道:“你若老實,這天下可還有老實人?”

    “你爲何要來見他?”易天行一窘,反問道。

    葉相僧一合什道:“我與他在佛祖身旁同脅侍,相交千載,自然要來爲他送行。”

    “原來你已經醒了。”

    “仍在半夢半醒之中。”

    “我們這時候去?”

    “明天,是明天。”

    扎什倫布寺的入口處,就可以看到壯觀的殿宇群落。那白色房屋上面所有金頂的褐色建築群,就是曆代班禅的靈塔。右前方是一座高大的白牆,每逢節日,巨幅的唐卡在這里展示,整個寺廟則被一圈高牆圍著。

    高牆,宛若一道防御工事。

    易天行不知爲何,從內心深處相信肥紅鳥的本事,將蕾蕾與易朱喚去遊覽城市,他與葉相僧便來到了扎什倫布寺的正門前。

    一條大道直通寺門。

    寺門口,那只剩下半截舌頭的九世噶瑪仁波切已經畢恭畢敬地等候在那處,一身喇嘛袍子,雙手平攤,獻上哈達。

    素白的哈達只備了一條,看來這位上師並沒有足夠的境界看出葉相僧的虛實。

    易天行輕輕低頭,互致敬意。

    “上師許久不見了。”

    “護法能來便是好的。”噶瑪上師只有半截舌頭,說話不是很清楚,但這句話顯得格外激動。

    三人便準備入寺。

    忽然間,場中氣氛一變!

    虔誠的信徒們緩緩從場中走開,似乎是收到了某些人的意思。不一會兒,一大群衣色各異的喇嘛們不知從哪里走了出來,緩緩湧向寺門,將他們三人包圍在了正中。

    “扎西喇嘛!你又來做何?”噶瑪仁波切看著這些喇嘛怒斥道。

    易天行咪眼一看,便知道這些喇嘛都是有境界的人,有高有低,氣息混雜,顯然不是一派。

    領頭的那位喇嘛叫做扎西喇嘛,他向著噶瑪仁波切行了一禮道:“甘丹寺以爲,宗喀巴大師應回甘丹寺。”

    “宗喀巴大師何在?”噶瑪仁波切怒道:“原來昨日,都是你們這些人做的鬼。”

    易天行好笑,湊到葉相僧身邊說道:“好象這些人是來搶你回寺供奉。”葉相僧一笑無語。

    扎西喇嘛冷笑道:“噶瑪仁波切,我等敬你身份,憐你苦修不易,所以好言相商,誰知你們扎什倫布寺倚仗外人之力,強留佛師于此,這算何等樣的作爲?”

    他身后的喇嘛們也鼓噪起來。

    宗喀巴大師是格魯派的開創祖師,相傳是文殊菩薩化身,甘丹寺身爲格魯派第一大寺,如果宗喀巴大師留在扎什倫布寺,確實說不上占理。

    九世噶瑪仁波切向易天行行禮道:“護法,實在抱歉,不知何處傳來的臭風,竟迷了這些人的心智。”

    易天行好奇道:“宗喀巴大師真在貴寺?”他心想葉相在自己身邊,宗喀巴怎麽可能在扎什倫布寺?難道是自己今天要來見的那位冒了葉相的名頭?

    噶瑪上師趕緊搖頭:“妄言已是亵渎。”

    “你別管我了,先把這些人對付好吧。”易天行沒打算插手這件事情,密宗不知道有多厲害,但那種神秘讓他還是有些忌憚。

    噶瑪上師上前與那位扎西喇嘛辯了許久,最后說道:“扎西喇嘛,宗喀巴大師又怎會在凡間寺廟?”

    扎西喇嘛強橫道:“在不在不能你說了算,除非你讓我們進去看上一看。”

    “放肆!”噶瑪上師怒容大放,“本寺乃班禅駐錫地,你們也太放肆了。”

    易天行在旁邊冷眼看著,也覺得奇怪,這些喇嘛未免膽子也太大了。他哪里知道,一月份的時候,十一世班禅便被接到北京去參拜了,扎什倫布寺中的一衆大能爲了班禅安全,也全都隨了去,如今的扎什倫布寺真正厲害的,也只剩下九世噶瑪仁波切一人。

    扎西喇嘛冷冷道:“既是聖地,你怎能讓這兩個漢人進去?”手指著易天行和葉相僧。

    易天行沒想到終于還是惹到自己頭上,不由微微笑了起來。

    噶瑪上師解釋道:“這兩位乃是佛祖同宗,受邀前來共參佛法。”

    “同參如何?”這位扎西喇嘛在喇嘛群中境界不見得高,但被推爲領導,看來便是看中了他這股子死纏濫打的勁兒。

    葉相僧見著這些人模樣,終于忍不住歎了口氣。

    易天行輕輕靠在他身邊,湊到他耳旁說道:“這扎西喇嘛是甘丹寺,格魯派,算來應該是你的徒子徒孫。如果他們知道宗喀巴大師這時候就站在他們身前,他們會不會嚇得馬上跪下來?”

    扎西喇嘛看見這兩人還在笑,不禁心里犯了嘀咕,走上石階,在噶瑪上師身邊說道:“尊敬的仁波切啊,這件事情,全藏的僧侶已經全部知道了。宗喀巴大師在扎什倫布寺修行五百年,大家同爲格魯一派,你們受益不淺,也該輪到我們甘丹寺供奉了。”

    噶瑪上師眼中漸冷,寒寒道:“誰告訴你們的?”

    “天啓。”扎西喇嘛恭敬道。

    噶瑪上師冷冷道:“若宗喀巴大師真的在此,一定要逐你們這些蠢貨出派,你們居然還敢來!”

    扎西喇嘛微笑道:“宗喀巴大師即將圓滿,若非如此,我們怎敢來驚動活佛。”

    噶瑪上師吐出嘴中的半截舌頭,嗬嗬笑著,看著十分恐怖,笑聲止住后,他慘然道:“看看我這舌,這代表著我的決心。你們知道活佛將要圓滿,所以前來搶傳承,真是可惡至極!”

    扎西喇嘛被點破來意,惱羞成怒,喝道:“格魯派六大寺,你們將宗喀巴大師藏在寺中五百年,難道我們不能侍奉大師圓滿?”

    “蠢貨!”噶瑪上師斥道:“若真是大師,大師當行走于牧區子民間教授真義,又怎會在寺中修行。”

    如果宗喀巴大師還存活于世上,這件事情傳了出去,只怕全天下的佛門子弟都會湧到西藏來。

    扎西喇嘛冷冷道:“那你爲何不讓我們進寺。”

    噶瑪上師一合什,正準備說些什麽。

    易天行卻是眼中金芒一閃,一只手輕輕在他的面前拂了一下。

    嗡的一聲響。

    扎什倫布寺寺門上的灰被震了下來。

    又有幾道神通侵至寺門。

    噶瑪上師躲過偷襲后,輕輕合掌,消了這一波精神攻勢。

    喇嘛群中有位境界高深的喇嘛頹然坐在地上,手撫胸窩,出氣甚急。

    “丹增喇嘛!”格魯派其余五寺喇嘛圍住了那位老喇嘛,急切呼喚,這位丹增喇嘛是衆人中境界最爲精純的上師,沒料到竟一個照面便敗了下來。

    “既然你請這些外道助手,也別怪師兄弟們冒犯了。”扎西喇嘛惡狠狠地盯了易天行一眼,退到了喇嘛群中。

    數十道氣息各異的精神力量緩緩圍住了易天行的身體,易天行微微咪眼,左手一掐午紋,結了個半紫霞結,右手卻是輕輕一張,五指如扇。

    體內那枚大日玉盤緩緩發亮。

    來襲的精神力量全數被絞的粉碎!

    悶哼之聲四處響起。

    易天行冷冷瞥了倒了滿地的喇嘛一眼,又開始刺激葉相僧:“看見你的徒子徒孫沒有?搶先偷襲,卻惡人先告狀,你的門風已經敗壞完了。”

    正說話間,喇嘛集了一個奇怪的法陣,一道道宏大至極的力量從天上降落,緩緩蓄積著,法陣的方向就是易天行三人所在的地方。

    噶瑪上師滿面悲容:“居然是大威德陣,你們這種行爲,又有何德可言?”

    易天行也感應到了這個法陣的威力,但他一反常態地沒有搶先出手,反而是認真盯著葉相僧的雙眼。

    葉相僧的瞳子若秋水無波,湛湛清晖漸透。

    他終于緩緩閉了上雙眼,眼皮下急速抖動,看來眼珠正在轉動,不知識海里正在發生著怎樣的變化。

    葉相僧睜開雙眼,淡淡道:“不要耽誤太多時間,你今天還要上很多課。”

    格魯派的大威德陣已經集好了,淡淡佛光飄于陣上,隱隱可見一位菩薩寶像,左手一朵青蓮花,花上置金剛般若經至寶,右手執金剛寶劍。

    正是格魯派祖師爺喀宗巴大師本身……文殊寶像!

    面對著強大的威力,葉相僧微微皺眉,清咤一聲:“呔!”

    他出左手,手指間緩緩綻出一朵清憐可人的小小青色花骨朵。

    他出右手,手掌間漸漸現出一柄晶瑩剔透能斬群魔的小金劍。

    兩股力量毫無退縮地碰撞在一起!

    卻沒有任何聲音發出。

    文殊菩菩的寶像是喇嘛用念力集結而成,葉相……卻是文殊菩薩的真身。

    寶像真身一相逢,便勝卻什麽?

    易天行微微笑著,十分好奇眼前的這一幕。

    那煌煌奪目的寶像與葉相的神通一觸,就像是鮮花蕊上的露珠遇著朝陽,像是蛾翅逢著燈火!

    刹那間,寶像緩緩逝去,葉相僧手中的青花小劍卻是愈發鮮豔。

    喇嘛集成的大威德陣不攻而破。

    一股大慈大悲的氣息籠罩在扎什倫布寺上,氣息中隱隱含著許多信息,缭繞在每位喇嘛的心頭。

    格魯派衆喇嘛們跌坐于地,感應到了那股印在自己佛輪深處的氣息,無不赫然恐懼。

    境界越高的人,感覺越是明顯,有幾位上師頓時跪在地上,對著葉相僧磕起頭來。

    “威德相輔,以德性爲基。”

    葉相僧冷冷看著場中這些喇嘛們:“噶瑪上師說錯了一點,我不會趕你們出派……”

    衆喇嘛齊宣佛號,捶胸頓足,似癫如狂,萬分喜悅。

    “去吧,去到最寒冷的雪域,去幫助那些生靈,去解脫他們的疾苦,做好之后,再回來。”

    葉相僧說完這句話,輕輕一拂僧袖,飄然若風,進寺而去。

    “葉相師兄終于帥了一把。”

    易天行跟在噶瑪上師身后,笑著搖了搖頭。噶瑪上師卻跟在葉相僧的身后,半佝著身子,不敢直視他的背影。

    扎什倫布寺分成四處建築群,宮殿、勘布會議、班禅靈塔殿、經學院。其中宮殿是班禅活佛居所,勘布會議是政務機構,靈塔殿是供奉班禅靈體,經學院,故名思議是研究佛法的地方。

    葉相僧不用噶瑪上師領路,一人行在前面,愈行愈快。易天行看著他的下颌,發現這位半夢半醒的菩薩臉上充滿著激動、不安、恐懼、傷心諸多色彩。

    菩薩不動心,怎能動如此多情?

    但想到里面那位人的身份,想到葉相與他數千年的相知,也便釋然。

    噶瑪上師自然不會疑心葉相僧爲什麽知道活佛在哪里,先前的事情,已經讓他隱隱明白了葉相僧的身份。既然是本派祖師爺,自然能清楚此間的一切。

    過了宮殿,繞過靈塔殿,他們沒有去這四大建築里的任何一處,而是來到了靈塔殿后小山旁的一片空地上。

    空地上有些雜草短樹,沒有建築。

    但這易天行與葉相僧的大修爲告訴他們,此處有古怪,只是這個禁锢十分巧妙,神通異常。縱使是他們兩個,以現在的境界,也只能隱隱看到,而無法打開。

    噶瑪上師上前,對著空地處跪下磕頭。

    “活佛,二位大德已經來了。”

    隨著這句話,空地上漸漸發生著改變,雜草漸漸生長,短樹漸漸長高,青青樹枝緩緩搭在一處,各色雜草變化成各種色彩,或青或黃。

    青樹漸成房梁,雜草漸成漆畫顔色,附著其上。

    隱隱像是一間房子的大概模樣。

    須臾之后。

    一座殿宇赫然平空而生!繪金平門吱呀開放,內里昏暗,偶有燈光,似在迎接故人。

    葉相僧毫不驚詫,擡步而入。

    易天行看了看,拜了一拜,走了進去。

    殿宇的里面與一般的藏教廟宇並無兩樣,兩面點著酥油燈,昏黃靜心,地上鋪著手織羊毛毯,尊貴異常。

    殿宇的盡頭,有一張床,一張並不大的床,約摸一米多長寬。

    床上坐著一位少年。

    少年穿著潔淨白衣,看著身材極瘦,一頭長發不複烏黑,像雜草一般枯萎著,長發之下,少年的臉上滿是傷痕,這些傷痕不知道過了多久,卻還是沒有好,有幾處傷口深可見骨,白慘慘的骨頭染著烏黑的血,看著不像是個活人,像是個僵屍。

    但他不是僵屍,他輕輕捋起自己的頭發,雙眼中閃著堅定的光芒,微笑望著正踏著沈重腳步走近的二人。

    葉相的腳步沈重,速度卻很快,一會兒就走到那張床前,癡癡地看著對方。

    那滿臉傷痕的少年也看著葉相僧。

    葉相僧緩緩伸出手去,輕輕撫摸著少年臉上深可見骨的傷口,手指顫抖著。他半蹲下去,緩緩將那少年枯黃的頭發輕輕披到肩后。

    他的動作很緩慢,似乎生怕自己的動作不夠溫柔,便會讓這位少年感到痛楚。

    少年微微笑了笑,輕輕擡起自己的右手放在葉相僧的肩上。

    葉相僧輕輕捉著他的右手,放在自己的臉頰上,忽然感覺有些異樣,轉頭望去,這才發現:

    少年的右手已經全部枯了,皮膚像皺紙一樣貼在像樹枝一樣的手骨上!

    葉相僧悲容大作,無聲而泣,清澈如晶的淚珠緩緩落下,打濕了那只枯手。

    易天行張大了嘴,如遭雷擊,緩緩拜倒于地,嘴唇極艱難地動了動,才說出了間密室里的第一句話。

    “普賢菩薩,你咋成這樣了?”

第四卷 傾城 第三十二章 菩薩的故事(1)

    第三十二章 菩薩的故事(1)

    在中土佛教中,有四位大菩薩最爲出名。

    那便是觀音、普賢、文殊以及地藏王菩薩。

    這四位菩薩常常現迹人間,所以常得人們供奉,其中觀音菩薩慈悲第一,普賢菩薩行門第一,文殊菩薩智慧第一,地藏王菩薩願力第一,雖然不曾修得佛位,卻是地地道道至尊至貴的大士,最受萬民崇仰。

    若供奉釋迦牟尼佛,那佛像旁一定會有兩尊菩薩,文殊和普賢,智慧和行門,分別代表“解”、“行”二字。文殊與普賢菩薩,便是佛祖身旁的脅侍,按照俗世說法,這二位將來是接承佛位的第一第二繼承人,來頭是大的嚇人。

    普賢菩薩的道場在四川峨嵋山,傳說中這位菩薩面如滿月童子,頭戴五佛寶冠,右手持金剛杵,左手持金剛鈴,坐千葉寶花,由一個三頭白象王背負著。

    之所以世間傳說峨嵋是這位菩薩的道場,乃是因爲經中曾言西南光明山,而峨嵋山形似一象。

    不論傳說有多少種,但大都指向一點——普賢菩薩應該是面若滿月的圓潤形象。

    而易天行眼前這位……似乎離菩薩莊嚴寶象的差距太大了些。

    枯發覆額,瘦骨嶙峋,滿身傷痍,形如厲鬼。

    葉相雖然是文殊轉世,但面相俊美不似凡人,所以易天行初識他的身份並不如何驚異,很輕松地接受了。

    但看見厲鬼一般的普賢菩薩,他忍不住驚呼出口,因爲實在難以壓抑自己內心的震驚。

    究竟是誰下的如此狠手?誰又能有如此大的神通,竟將佛祖身旁的脅侍生生打下凡塵,數百年仍未脫此劫難!

    白衣少年自然就是普賢菩薩,本應在西天極樂世界修佛的至貴的存在,本應在峨嵋山上安享香火的大真理菩薩,竟然出現在了這雪原之上,這格魯派的拉什倫布寺里。

    白衣少年微微一笑,但他臉上的皮肉似乎都已經僵化了,唇角一陣牽動,卻表現不出笑意來,反而讓人感覺有些淒慘,只是那雙明眸里的笑意讓葉相僧有所安慰。

    葉相僧蹲在他的那個小床前,柔聲道:“師兄,爲何還未歸去?”

    白衣普賢菩薩搖搖頭,輕輕將自己的枯手收了回來,指向易天行:“歸不得,事情還未講清楚,如何歸得?”

    易天行微微緊張,面上卻是一片平靜。

    “這位年青的善知識,可否有些時間聽我說些事情?”

    普賢菩薩輕聲問道,滿是傷痕的臉上隱隱帶著慈悲和無比的堅定,佛光微現,一片柔和。

    易天行跪于菩薩身前,恭謹道:“請菩薩點化。”

    葉相僧看了他二人一眼,輕輕離了小床,在易天行身旁盤膝坐下。

    普賢菩薩嗬嗬笑道:“你左我右,有許多年未曾這樣坐過了。”似乎極爲欣喜,此時再看他的傷痕斑駁的臉,也並不覺得如何可怖,反而感受到一股似乎積蓄了千萬年一般的堅毅。

    葉相僧淚痕已干,微笑點了點頭。

    普賢菩薩轉過身來,伸出枯萎了的雙手,在自己身前輕輕一合什:“年青的善知識,我的時間不多,如今有一段經文與一段舊聞想講與你聽,您想先聽哪個?”

    易天行一愣,心里閃過個念頭。

    “菩薩到底是菩薩,都已經慘成這個樣子了,態度還這麽和藹,說話還這麽慢條斯理……”

    忽然醒過神來,他趕緊斷了瞎想,誠懇應道:“先聽菩薩講故事。”

    舊聞便是故事。

    這故事一定不簡單,能讓一位菩薩在險惡的環境里堅持了這麽多年。

    普賢菩薩的聲音很淡然,但卻讓聽到的人感覺到一股穿石裂金的強大願力。

    易天行偷偷地握緊了雙手,一直強抑住的緊張,終于忍不住表現了出來,他不知道這故事會講些什麽。

    “那一天,佛祖講完一卷經書,我與文殊各自回去。聽得有羅漢前來說,大聖上了須彌山。”

    普賢菩薩開門見山,不打半點言語迷陣。

    “大聖取經歸來,修成佛位,卻不歡喜成日介講經誦佛,所以仍如以往那般四處玩耍吃酒。須彌山雖是聖地,他也嫌我們這些菩薩言語乏味,面目可憎,但畢竟是熟人,他往常也偶有來找我們幾個玩耍……因爲須彌山后有一處果園,天宮桃園的桃子早些年被他吃光了,他就喜歡來這須彌山的果園摘些鮮果兒來吃。所以我聽見他來了,也不意外。”

    普賢菩薩歎了口氣,接著說道:“我去果園請大聖,在果園外便聽著他與佛祖在說話,不知道說了句什麽,佛祖歎了口氣,然后大聖便笑嘻嘻地捧了一衣襟果子出來。我上前迎著,二人便去用齋說些閑話……”說到這里,菩薩那雙堅毅神光凝成的雙眸看向上方,似乎直到今天他還有些迷惑不解。

    “此事過去幾天后,忽然聽說大聖犯了癡嗔二罪,被……貶下凡塵。”

    普賢菩薩臉上的傷口輕輕扭曲了一下:“前日佛祖還與大聖在果園里語笑溫柔,后幾日卻將大聖貶下了凡塵,此事殊不可解。”

    “大聖在須彌山交遊甚廣,我等皆是他的知交,深知那猴兒渾然天生一顆純淨心,自入了釋教,抑惡揚善,回複本原,早已絕了癡嗔之途,又怎會犯了癡嗔二罪?”

    “于是我與文殊,還有觀音大士及旃檀功德佛前往佛祖居處問詢。”

    他看著易天行解釋道:“旃檀功德佛便是佛祖的二弟子。”

    易天行趕忙點頭:“知道,在凡間我們一般叫他唐僧。”

    普賢菩薩接著說道:“不料佛祖在我等詢問之時,只是微微一笑,並不作答。佛祖乃大自在大智慧之無上存在,一運一行皆有妙處,我等數人參詳不得其果,自然想到或許此乃大聖又一福緣,自然不以爲意,自行前去冥思參心,只求能與無緣處求得果。”

    “不料又是數年過去。”普賢菩薩微微皺眉,枯干的右手下意識地輕輕在空中擺動著:“須彌山上出現了一件事情。”

    易天行隱隱猜到那件事情是什麽,這事兒已經在他的心里盤桓了很久,但從來沒有聽當事人親口證實過,所以仍然有些惴惴。

    “佛祖不見了。”

    普賢菩薩如是說,說的淡然,這事實卻如千鈞般沈重。

    易天行微微低頭,沒有插嘴,他知道后面還有很多故事。

    “無人知道佛祖去了何處,甚至無人相信佛祖已經不在須彌山上,只是認爲佛祖可能在思考某些問題。”

    “因爲自從大聖在果園里與他說過一次話后,佛祖的思慮便開始與往常有了些很微妙的變化,在大聖被貶下凡塵后,佛祖便停了講法大會,開始一人于須彌山后那果園里沈思,衆佛子羅漢常見佛祖盯著那些果樹微笑。”

    “所以當衆人發現佛祖無蹤之時,並未覺得如何。只是以爲佛祖如往常數千年那般,有所觸動,開始思考某些問題。”

    普賢菩薩笑了笑:“但我與文殊不同,我們倆是常侍佛祖左右的脅侍菩薩。在須彌山上我們根本感應不到佛祖的一絲氣息,這是千百年來從來沒有出現過的事情。”

    “所以,我們認爲佛祖已經離了須彌山,于是我們去了極樂淨土尋找,但是三位淨土佛也不知佛祖去了何處。”

    “我們又去了陰間,去尋找那位以大願力願渡化一切罪人的地藏王菩薩,但是佛祖不曾來過。”

    “我們在欲界六天,四梵天尋找,不得其蹤。”

    普賢菩薩望向葉相僧,輕聲問道:“還記得那段時光嗎?”

    葉相僧苦惱地搖搖頭。

    普賢歎了口氣,接著說道:

    “我們找遍了三十三天,四界八方,一無所獲……最后我們來到了人間。”

    “佛法無邊,不死不息,佛一定是在這世界中,三十三天皆不見,那一定是在人間重生。”

    普賢菩薩冷冷地盯著易天行。

    易天行打了個冷顫。

    “于是我來到人界,而文殊去報知淨土……當時以爲佛祖馬上便可找到,一心安樂……全未料到后事竟然如此坎坷。”

    普賢歎了口氣。

    “人界乃此宇宙根本。菩薩行走于人間有一處律條,善知識可知?”

    “知道,菩薩行走人間,不得以真身行走,若以真身行走,寶像莊嚴華美,必誘信徒入山門,此爲外魔所爲,非佛道應循。”易天行恭敬應道。

    普賢菩薩點點頭,枯黃的亂發又覆上他傷痕累累的額頭,葉相僧輕輕一招手,風起,將他的發拂至耳后。

    “隱起部分修爲,我以凡身在這世間行走尋找佛祖的真迹,曆數年,行經雪域高山荒丘大澤海洋荒漠,依然無所得。便當我定心搖動之際,天降異兆,令我重傷不得複原。”

    “是誰?”易天行心頭一緊,知道這出手的人肯定與佛祖的失蹤脫不了干系。

    “極樂淨土有三,阿彌陀佛淨土與彌勒淨土、藥師淨土,與須彌山最近,與人間最密切的淨土便是阿彌陀佛淨土。”普賢菩薩沒有直接回答他這個問題:“你可知道阿彌陀佛身旁的兩位脅侍菩薩是誰?”

    易天行隱約記得淨土宗的有部典籍中曾經記載著:佛祖是現世佛,阿彌陀佛是未來世佛。

    傳說中,阿彌陀佛是西方極樂世界之教主,在他左側爲觀世音菩薩,右側爲大勢至菩薩,這便是所謂的“西方三聖”。

    易天行打心底深處一陣呻吟,知道自己如果參與此事,一定會遇見自己八百年都打不贏的兩位菩薩,饒是如此,看見普賢菩薩的慘樣,他仍然對那兩個脅侍菩薩生出些怨意來。

    “觀音菩薩與大勢至菩薩。”少年接著爭辯道:“觀音大士慈悲第一,怎會與此事有關?”

    普賢菩薩微微閉眼,輕聲道:“那日我以凡身在雪山之下行走,天放光芒,淨土脅侍菩薩頂瓶而出,一言不發,以神通襲來,我一時動了嗔念,便被重傷,肉體盡毀。”

    “頂瓶的菩薩?”易天行知道這肯定是阿彌陀佛身旁的大勢至菩薩,一旦知道不是觀音大士下的黑手,不知爲何,他心里十分欣喜,或許是這世間凡人都願意將觀音大士看成慈悲聖潔之存在。

    五大菩薩中,以那位大勢至菩薩最不出名。

    在人間信徒的傳說中,大勢至菩薩與觀音菩薩是無上淨土阿彌陀佛身旁的脅侍菩薩。如果說佛祖是我們這個世界的佛教之主,文殊與普賢將來是接替佛位的順序繼承人,那阿彌陀佛就是未來世界佛教之主,大勢至菩薩與觀音菩薩便是阿彌陀佛的第二代接班人。

    大勢至與彌陀、觀音二聖,有極深的淵源。在彌陀成佛以前,他即曾與觀世音菩薩共同爲彌陀的侍者。在未來世,他也將步觀世音菩薩之后而成佛,名爲善住功德寶王佛。

    大勢至菩薩又可稱得大勢菩薩。每當這位菩薩一舉步,整個三千世界皆發生六種震動,這就是他名爲‘得大勢’菩薩的原因。

    他的位置如此尊崇,一身神通如此非凡,偷襲以凡身在人間行走的普賢菩薩,難怪能一擊成功,將普賢菩薩重傷至斯。

    易天行在心里想著,難怪這位大菩薩在凡間沒有什麽名氣,原來是佛家的頂級殺手啊,肯定是要行走在黑暗之中。

    普賢菩薩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麽,靜聲說道:“大勢至菩薩以念佛心入無生忍,故今攝此娑婆世界之念佛衆生,歸入淨土,以智門度世,卻非以蠻力降世,也是位有大修行的慈悲者。年青的善知識,你不可作亵渎思慮。”

    易天行摸摸鼻子,心想這位已經被大勢至菩薩打的如此淒慘,偏生不起怨怼之心,慈倒是慈了,卻解決不了問題,再看葉相的性子似乎也是這般溫和,難怪佛祖一脈現在落的如此淒慘。

    普賢微微一笑,易天行這才想起來眼前這位菩薩的神通可比如今還是凡胎的葉相強大無數萬倍,能夠參看自己的思想,趕緊低頭,尴尬一笑。

    普賢接著講著那個久遠的故事:“我受了重傷,拼著千年的修爲,遁入雪下,才逃離大勢至菩的追殺。雖然受傷不輕,但也因此明白了一些事情,看來佛祖的離去,與淨土一定有關聯,不然大勢至菩薩一顆智門通慧心,怎會對我行此戾事,想當然耳,我能不能在人界找到佛祖的下落,對于淨土,乃至對于佛界都有極大的影響。”

    “一念及此,更堅定了我在人間尋找佛祖下落的決心。”

    “但我受傷確實太重,要保此肉身已是極難,遑論行走人間?若我舍此肉身,現出菩薩真體,靈光上沖,定然會再次引來大勢至菩薩……所以我選擇了保留這具肉身,先躲在了這里。”

    菩薩淡淡然地說著,這一躲,便是數百年,讓易天行這名聽衆卻淡然不起來。

    “躲在雪中許久,便如僵屍一般,便在此時,這片高原上一位苦修的喇嘛在雪地里挖出了我。”普賢菩薩望向葉相僧微微笑道:“原來是你在這人間留下的弟子。這位弟子有大智慧,一眼看出我的真體,叩首于地,便在此地修了座大廟。”

    葉相僧微微合什,知道那位弟子一定就是當年自己化身宗喀巴大師在藏區布法時收下的徒弟,或許如今也是黃教的某位重要人物了。

    “寺名拉什倫布寺,爲了怕驚擾了上方神明,或者說,我擔心再次引來大勢至菩薩,所以寺里供著強巴佛。”

    強巴佛便是彌勒佛,同爲淨土一佛,想來大勢至菩薩也不會認真察看。

    易天行微微點頭,扎什倫布寺修于一四四七年,在自己的老猴師傅下凡后不久便修起,想來就是那時,黃教的那位尊貴人物在雪地里挖出了普賢菩薩的肉身。

    一想到黃教六大廟之一的拉什倫布寺就是爲了眼前這位白衣傷者而築,易天行心頭一陣恍惚。

    “后來拉什倫布寺成爲這人界班禅的駐錫地,大勢至菩薩對這凡界的大人物必須保持必要的尊重,所以這些年我就安安穩穩地躲在寺里,很僥幸地活了這多年。”

    普賢菩薩看著前殿的方向悠然歎道:“數任班禅對我都是禮敬有加,這多年也是煩苦他們了。就說引你們前來此地的九世噶瑪仁波切,也是世襲侍奉我的上師,每一任上師前來侍奉我之前,便需發下大願,修閉口禅,斷舌定心。這是本寺第一位班禅定下的規矩,想來也是怕這些侍奉我的上師無意中透露了我在此地的消息,惹來大勢至菩薩的追殺。”

    普賢搖搖頭,悲痛道:“我數度規勸,這些喇嘛始終不聽,從此不知言語,令我甚是悲痛。”

    易天行想到九世噶瑪仁波切那恐怖的半截舌頭,也自悲然,心頭對這些喇嘛起了大敬意。

    “菩薩爲何不舍此肉身,重入輪回?”葉相僧卻想著普賢這數百年來幽禁生活,爲避大勢至追殺,不敢稍見天日,大感悲切。

    普賢菩薩眼神里閃出一絲笑意,面上的僵肉卻紋絲不動:“我在人間被打成重傷后,想來你也就下凡來尋我,同時也要尋找佛祖的下落。文殊,你問我爲何不舍此肉身,我卻問你,你舍了肉身,重入輪回,如今可曾甘願?”

    葉相僧合什道:“不願,一應往事舊聞,全數湮滅。”

    “正是如此。”普賢菩薩淡淡道:“你尚未醒來,已有此知。我保著這殘缺肉身,便是要保住這肉身所留的記憶,若散去神通,重入輪回,自然重拾甘美,但這段記憶就此湮滅,我又對誰說去?佛祖消失在這片土地,我們又誰去尋去?”

    葉相雙手合什,悲容大作。

    易天行沒有聽的太明白,心想如果肉身毀滅了,再行投胎重頭修行就是,這兩位菩薩都是修得正果之人,佛性不死不滅,如果是擔心喪失記憶,那保著肉身也並不是什麽難事,爲什麽葉相僧此時看上去對普賢的作爲大感贊佩,十分崇敬?

    他看見酥油燈旁有個瓦罐,心意一動,空手一招,將瓦罐召入手中,取下覆在罐口的土碗,倒了一碗水,送到普賢菩薩身前,殷切道:“菩薩說累了,喝口水吧。”

    普賢菩薩似笑非笑地望著他:“真要我喝嗎?”

    易天行關切道:“菩薩身體不好,喝點兒水潤潤嗓子。”忽然想到菩薩們是不是不需要喝水,自己是不是白拍馬屁了?不由窘然。

    普賢看了他一眼,伸出枯手來接水碗,易天行一喜,趕緊端著水碗湊到他唇邊,緩緩送入。

    清水入唇,微微作響。

    響聲不絕。

    清水由唇入喉,由喉入胸,由胸入腹……然后流了出來。

    易天行眼中閃過一絲驚異,眼睜睜看著自己倒入菩薩嘴里的那碗水從他的胸腹間流了出來,打濕了那件白色粗布衣裳!

    他出手如電,一把掀開菩薩的白衣,頓時,一道奇怖無比的傷疤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普賢菩薩胸腹處不知道被什麽樣的神通,生生擊開一個大洞,洞中烏血如漆,髒器稀爛,背骨已斷作數截,隱隱可見一片淡淡毫無光澤的肉團在微微跳動,那是心髒?

    ——好恐怖的傷勢!

    易天行心頭巨震,好生驚恐,手指一松,手上的水碗碰的落在了地上,摔的粉碎!

    普賢菩薩眼中含著笑意,柔聲道:“數百年都是這樣,好不了,卻也壞不了。”

    易天行腦子奇快地轉著,低聲急促道:“葉相,去把蕾蕾叫來。”

    葉相僧搖搖頭,低聲黯然道:“大勢至,毀滅至,菩薩能夠保住這具肉身全仗著那顆無上菩提心,卻非外力可以治愈。”

    易天行慌了神:“啊?”這才明白爲何葉相一入日喀則,便滿臉悲意,原來普賢菩薩竟是生受了數百年這等苦楚,想到此節,不由悲意漸起。

    普賢菩薩搖頭柔聲道:“肉身之苦,卻非極苦。”他用自己的枯手緩緩解開自己的衣襟,將自己的下半身裸露出來。

    只見他的腰部以下全數被某種神通震成扭曲的樹干模樣,看著淒慘無比。

    易天行眼中一絲恨意一閃即逝,小聲問道:“菩薩,這具肉身,不能飲水,不能進食,留著何用?保此肉身,留給你的只是無窮無盡的痛苦,解脫去吧。”

    “肉身殘破,苦痛不絕,心志稍有不堅,便生幻象,此端爲一苦。”

    “饑而食不知味,渴而飲水無方,三千世界,卻只得一床,此端爲一苦。”

    “我藏身此廟,不敢稍有思慮,不敢觸及世人,因爲當我感受旁人之時,旁人定能感受到我,思感放出,若驚動那處,大勢至菩薩便來毀我記憶……所以我遮蔽五識,不與世間人物接觸,此般孤寂,亦算一苦。”

    “但生若無苦楚,去有何安樂?”

    普賢菩薩望著易天行靜靜道:“這五百年來,爲了保此肉身,我無時無刻不在與再次輪回的誘惑進行著掙扎,這種掙扎,才是真正的苦。”

    若換作易天行是菩薩,明知道自己的靈魂不死,輪回后仍然能緩緩找回記憶,而他如果受了這麽重的永遠治不好的傷,那他肯定在第一時間內自殺。

    但菩薩畢竟不是易天行,菩薩有菩薩的信念。

    “這肉身雖然殘破,卻是菩薩第一身,能夠將我全身的修爲盡納其中,讓諸天羅漢無法知曉我身在何處。若我毀此肉身,來世從頭再修,稍有所得,便會靈光上沖,到時大至勢菩薩再來賞我一下,我又要從頭修起。”

    普賢菩薩見室中氣氛有些悲切,說話便略頑皮了些。

    “那我這具肉身保留的故事說與誰聽?”

    見菩薩望著自己,易天行心頭害怕,知道這故事自然是專門要講給自己聽的。

第四卷 傾城 第三十二章 菩薩的故事(2)

    第三十二章 菩薩的故事(2)

    菩薩的故事講完了,但易天行總覺著這故事才剛剛開了一個頭。

    說不明白就不明白,縱使佛師侍于旁,菩薩親點化,仍然是不明白。

    說明白就明白,縱使前一刻還是渾渾噩噩,后一刻卻福至緣通。

    易天行微微合什,閉目思考,將自己這一生所親曆的古怪事情從頭至尾梳理了一遍,這才知道普賢菩薩講的這個故事是什麽——這個故事是一條線,將那些原先很不知所謂的事情串到了一起。

    佛祖不見,與西方極樂世界自然有莫大干系,說不定便是那方下的手。

    普賢文殊二位下界尋找,爲了不讓這二位找到佛祖,或是找到佛祖失蹤與極樂世界的關聯,西天淨土界自然要對此事加以遮掩。由此看來,道門命人間修士組上三天于各處寺廟里撲殺繼二位大菩薩后下凡尋找的諸位菩薩羅漢,大勢至菩薩在高原上追殺普賢菩薩,害得普賢菩薩慘慘躲了數百年,都是爲了消除這大千世界上的那段記憶。

    那段佛祖因何不見的記憶,那段與西天極樂淨土有關的記憶。

    老猴被打下凡塵之時,尚在佛祖消失之前。此后他被囚在寺廟里,一身霸道神通不受肉身壓制,憑此保全性命。想來是西天淨土最爲忌憚的人物,那方一直催促道門派人前來“騷擾”,或許並不見得是妄想除去老猴,只是想確定老猴是不是仍然被天袈裟大陣困著。

    只是……佛界爭擾,又與天宮何干?道門在這件事情里扮演什麽樣的角色?爲什麽七十年間,道仙組了上三天四處做惡,那陳叔平領命而來,欲殺自己,自己和楊家又沒甚恩怨。更蹊跷的是,易天行在鄱陽湖上與陳叔平神識一觸,發現那仙犬也不喜歡這個殺人滅口的工作。

    道門是被迫的?

    易天行忽然想到在武當山下吉普車里的對話。當時鄒蕾好奇問道:“爲什麽道士們見面打招呼的時候,要說無量壽佛?”

    對啊,爲什麽道士要說無量壽佛?

    無量壽佛便是無量光無量壽,西方極樂世界的那位佛教之主,那位阿彌陀佛!

    萬千事由,如同無數光點,今天終于被普賢菩薩保存著的這段記憶連成了線,事情的網絡漸漸清晰起來——看來道門的背后,仍然是那位阿彌陀佛,不知道這位極樂世界的主人使了什麽法子,令得道門也開始幫助他們來封存佛祖消失的秘密。

    萬千線索,都直向那漂漂渺渺隱于重天之上,極遙遠處的西方極樂世界。

    可是……僅僅知道這個,對于尋找佛祖,又有什麽用呢?

    “要我去找佛祖?難道要我和西天極樂淨土的人打架?那是找死!”

    尤其是看見普賢菩薩這慘況后,更加讓易天行明白了事情的艱驗。

    “這是最徹底的找死!”

    甘願受萬千苦楚,只爲留存一段在易天行看來並不能解決問題的記憶,菩薩的想法果然與衆不同。易天行忽然心頭靈光一閃,想起這位普賢菩薩的另一尊號來——那便是:“真理菩薩!”

    尋找真理,最要緊的,便是無上的毅力和決心。

    普賢菩薩在這荒原上的數百載幽居,證明著他毅力和決心,這種大願力,較諸那位偉大的地藏王菩薩,也相差不遠。

    想到此節,易天行拜伏于地,無比虔誠:“雖九死而不悔,菩薩此行真意,小子雖不能至,但心向往之。”

    這死潑皮小子,半字不提自己應該學習菩薩的品德,爲尋找佛祖的偉大事業添磚加瓦——居然到這時,也不肯給菩薩們一個肯定的答複。

    葉相僧哀怨的望了他一眼,這眼神里的嗔色,真是幽幽如水。

    易天行打了個冷噤,強顔笑道:“找佛祖的事兒,我這種碎催貨色似乎也幫不了什麽忙。”

    每逢遇著過于危險之事,易天行便能第一時間變身最能自賤自貧的流氓無産者。

    普賢此時又將白衣圍住上身,似乎有些懼冷,瞳若寒冰,望向易天行:“先前探你識海,才知道你已拜了大聖爲師,尋佛祖之事,大聖爲因,你便是果,若想擺脫,似乎也太難。”

    易天行苦著臉道:“拜老猴爲師,可是他一路哄著拜的。”老祖宗起先用古老太爺誘他入歸元寺,說哄字,倒也不冤了他。

    普賢菩薩讓他放松心神,枯手在他面門前微微一拂,便探了他這些年來的過往經曆,愈看愈是微笑浮上面龐,輕聲道:“看來這劫數果然是應在善知識身上了。”

    “如何講?”

    “大聖被貶下凡塵,困在那寺廟內,五百年不得脫。你身爲他的弟子,自然要將他解脫出寺,而困他之人,便是佛祖。”普賢菩薩微笑說完下一句:“……你若不去找到佛祖,又如何救他出寺?所以,命中注定,你便是要找到佛祖的那個人。”

    “歸元寺的后園不該進啊!”易天行痛苦呻吟:“早就知道拜那個師傅沒什麽好事兒……”

    話雖如此說,如今他和老猴師徒感情日深,難道還能眼看著老猴一世英雄困居一廟?所謂一飲一啄,皆有定數,原來省城歸元寺里的拜師,最后卻落在了這處上,這找佛祖的事情,看來是賴在易天行身上,跑不掉了。

    他忽然想到一椿事情,問道:“那日我將飛升之時,菩薩您爲何甘于冒著被大勢至菩薩發現的險處,喚我下來?如果要找到佛祖,自然要上極樂世界打聽打聽。”

    “你可知天路何在?步入歧途如何?”

    “可老在人間呆著,我這點屁力量,似乎不頂用。”易天行下意識地準備討些好處。

    普賢菩薩輕聲道:“你的力量很有用處,至少可以助我解脫這肉身苦難。”

    “怎講?”

    普賢微笑道:“我這肉身如此殘破痛楚,卻是不得便死。若我自行散去修爲,只怕會驚擾世間,苦了百姓,是以來日我入輪回,還須煩善知識助我一火。”

    易天行一愣,這才明白普賢菩薩見著自己,便有了寂滅之意,看話語間的意思,似乎是要自己動手?

    “那日冒險放出神識與善知識接觸,是心憂善知識受朱雀戾氣所激,妄入天路。但神識一出,想來已經驚動了某些人。”普賢菩薩歎道:“先前在這寺廟外面要搶宗喀巴供奉的喇嘛,是如何知道我在寺內?想來是有人喚他們來查探。我想,再過數日,大勢至又要來了。”

    葉相僧微微合什點頭:“那些喇嘛確實有些古怪。”

    普賢微笑道:“好在我先見到了善知識,能將這段故事講給你聽,即便離去,心頭也已無礙。在人界殘喘數百年,心中戾氣漸生,最近后藏雪災異象,全是我心中嗔念所化,我若再在此處躲著,恐怕萬家百姓將要受苦。若再看不到你,我也只好了脫此生,顧不得尋覓佛祖之事了。”

    慈悲,是對人間的慈悲,比尋找佛祖更重要。

    此乃菩薩大德。

    易天行歎道:“原來這雪災便是大菩薩您的心念。”心中著實有些震驚,算是從側面了解到了真正的菩薩位有何等樣的威能。

    普賢靜靜望著他,雙眼柔順中帶著堅毅:“關于佛祖的事情,我雖然所知甚少,但想來卻是這個世界里知道的最多的那人,希望對善知識能有所幫助。”

    易天行微微低頭,不知在想些什麽,手指頭下意識地輕輕敲打著地上的羊毛氈子。

    很久以后,他擡起頭來,目光閃動。

    “先告訴我,我究竟是誰。”

    “凡有所相,皆是虛幻,諸相非相,即見如來,如見本相,亦非實相,色名兩空,全不羁心……你我自身是誰,究竟有這麽重要嗎?”

    易天行很執拗地注視著菩薩堅毅如金剛光毫的眸子,不讓分毫。

    “對于我,很重要。”

    “那好,我們可以開始講下一段經文了。”普賢菩薩,合什贊道。

    “妙智清淨日,大悲圓滿輪。能竭煩惱海,願賜少觀察。妙智清淨月,大慈無垢輪。一切悉施安,願垂照察我。”

    很奇怪,起頭說經的卻是一直安靜侍坐在旁的葉相僧。

    易天行微感古怪,扭頭望了他一眼。

    普賢菩薩說道:“善知識熟讀萬卷佛經,可知此爲何段經文?”

    易天行盤膝坐在羊毛氈上,微微閉眼,在腦海中翻著自己曾經看過的無數經卷,靈光一閃,記了起來。

    “這是華嚴經。”

    “不錯,華嚴經何卷?”

    “善財童子五十三參。”

    “善知識辯才無礙,明慧過人,善哉善哉。”

    易天行有些恍惚,接著說道:“請菩薩繼續講經。”

    “既然身行,何須口言?”普賢菩薩似笑非笑望著他。

    “誰身行了什麽玩意兒?”

    “五十三參中,善財童子最后參訪的是哪兩位?”

    易天行的冷汗一下出來了:“五十二參,參文殊菩薩,五十三參,參普賢菩薩。”

    他此時的面前,便是文殊菩薩與普賢菩薩在這一世里的肉身,這代表著什麽?

    知道他有所明悟,普賢菩薩與葉相僧對視一眼,微微而笑。

    善財童子五十三參出自華嚴經,講述遠古時,一位福德長者的幼子,喜好真理,想學習菩薩的大德行,所以在文殊菩薩的指引下,四處拜訪善知識,最終得悟大乘教義,成就一顆菩提心。

    在這童子的修行路中,一共參訪五十三位善知識,參訪的對象有船工,有醫生,有教師,有村婦,各行各業的人,也有極尊貴的文殊普賢、彌勒觀音等大菩薩,參訪對象不分僧俗男女,長幼內外,尊卑,最終得成大道。

    善財童子五十三參?

    普賢菩薩的聲音再一次響起,室內的酥油燈溫暖昏黃。

    “你生在何處?”

    “高陽縣城。”

    “生后遇何人?”

    “爺爺。”

    易天行像沒有思維一樣愣愣應道,心里在數著數,這是第一個,慈悲。

    “又遇何人?”

    “蕾蕾她媽。”

    易天行右指微屈數著,這是第二個,善良。

    “又遇何人?”

    “蕾蕾。”

    易天行的指頭半天沒有收攏,因爲他不知道這個女生在自己的生命中教會了自己什麽東西,或許……她教會自己的東西太多了。

    “又遇何人?”

    “古老太爺。”

    易天行癟癟嘴,心想這老頭子雖然百無一處,但好象對老祖宗還挺知恩圖報的……嗯,這是第四個了。

    “又遇何人?”

    “袁野。”

    這是忠誠。

    “肖勁松。”

    這是安于本分。

    “斌苦大師。”

    斌苦老和尚教了自己什麽玩意兒?易天行冥思苦想,不知所以。

    “老祖宗。”

    啊,老猴講了自己不講理和打架,這也算善知識嗎?

    “葉相僧。”

    嗯,那時候他還不是文殊菩薩。

    “秦梓兒。”此爲執著。

    “周逸文。”此爲殉道。

    “秦童兒。”此爲守護。

    “鍾姓團支書。”

    “胡云,何偉?”

    “食堂的大嬸?”

    “管廁所的老頭兒?”

    易天行很生氣。

    他覺得自己口中說出的將將好五十一個人名,是被面前這二位菩薩硬生生逼出來的,罵咧咧道:“屁咧!難道我這也叫五十三參?像你們這樣用精神壓力逼供,就算是耶稣基督也能湊齊五十三個老師,變成善財童子轉世!”

    說是如此說,他心里卻有些隱隱的恐懼。

    他今時今日才發現,原來自己的一生中所遇見的這些人或事,不論他們所行是惡是善,但從他們的角度上看去,卻都有著自己的理由,無論是主角還是配角,即便是最初的秦梓兒,包括后來的小周周,都是爲了自己心中所以爲的善,在做著那些事情——簡直是另一種形式的高大全,難怪自己對生活的看法是光明的、正面的、積極的、主動的、進取的……(語出李大善人)……難道,自己的一生就是一個不斷參訪善知識的故事?

    普賢菩薩卻不理他,自顧著與葉相再次相視一笑,似乎甚是欣慰。

    “哪有你們這樣不負責任的老師?哪有像你們這樣逼著人承認自己是善財童子的?”易天行可憐說道。

    兩個菩薩不理他,只顧著扮深沈。

    易天行傻了。

    他呆呆地坐了半天,忽然抱頭于地痛哭,慘嚎道:“我不要當善財童子,那也太沒名氣了!”

    善財童子?果然是一個非著名少年神仙妖怪。

    普賢菩薩異道:“善知識爲何如此癫狂?想那童子生大願,以凡胎修成菩提心,乃真真正正的大德。”

    易天行見自己的痛哭似乎改變不了什麽,咒罵道:“那童子天天在觀音身邊捧瓶子,有甚鳥用!”忽然想到這句話可能是在罵自己,趕緊住了嘴。

    “善財童子在觀音菩薩身邊只是精修佛法,何須抱瓶?”普賢菩薩安慰道。

    葉相僧歎道:“你總是這般潑皮樣子。”

    “俺師傅教的,咋嘀?”易天行真的有了耍潑的心。

    雖然他這一生都在爲自己的身世憂心,恨不得自己是個真正的凡人——但真知道自己前世竟然是那個不起眼的紅孩兒,終是忍不住悲從心來,大感悲哀。

    “難道我的爹就是老牛,我的媽就是小甜甜?”

    易天行含淚問蒼天,竟無語凝噎。

    普賢菩薩大疑惑:“老牛是何方高人?小甜甜又是哪位?”

    葉相僧皺皺眉想了想,認真解釋道:“可能他說的老牛,就是后世一位妄人所作小說西遊記里一位妖魔,至于小甜甜……這還真不知道。”

    周星馳電影里的台詞,文殊菩薩自然不知道。

    易天行始知身世,好生煩惱悲哀,又隱隱有些激動。

    “善知識爲何如此煩惱?”普賢菩薩大異。

    葉相僧苦笑了一下,安慰易天行道:“小說家言,你又如何當得真?你乃千世佛童,當年我受佛祖命,于福城之中,婆娑林旁,大塔寺角,渡你向佛。你修成菩提心后,佛祖便交托觀音菩薩好生照看,雖然曾經下世曆劫,卻也未曾如何。”

    易天行一驚,有些迷糊的腦袋才醒了過來,確實,YY小說,怎麽能當真哩?

    他呵呵傻笑道:“既然是佛祖親手提拔,想來我在天上應該還是有些地位。”

    普賢菩薩皺眉歎了口氣。

    其實易天行自己清楚。先前那陣兒,他已經把自己腦海里的萬千佛經典籍翻了一個遍。

    善財童子。

    真是一個很奇妙的存在。

    除了華嚴經的五十三參之外,佛教萬千典籍中,關于這位童子竟再無一絲記載,全不知這位童子修成菩提心后,去了何處,做了何事,于教中何地。五十三參乃是人間佛教教義最妙之解說,這位童子似乎在教中便只是爲了出場演一出戲般,謝幕之后,便再無安可。

    易天行撐颌靜坐,皺眉想著。佛祖既然在善財童子身上下了這麽多功夫,請脅侍文殊教學,又請五十幾位老師,斷斷然不會是爲觀音菩薩找個端瓶子的小厮,那是爲啥?這位童子究竟是何方神聖?

    菩薩應以發菩提心、菩薩道、空性正見。五十三參后,善財童子修成了菩提心,得皈大乘教,這便算是菩薩位。菩薩?易天行想到這點,複始有些驕驕然,從先前自怨自艾的情緒中擺脫了出來。

    自然,這只是在強大的壓力下,少年人習慣減輕壓力的作態而已。

    “好,我勉強接受我是善財童子轉世這個說法。”他仍然有些不情願地說道:“那易朱是怎麽回事?蕾蕾身上的異象又是怎麽回事?”

    普賢菩薩微笑望著他:“你不是善財童子,你只是易天行,就如同你師傅不是悟空,只是石猴。”

    這是很拗口的教義,但易天行略微有些明白,微笑說道:“請菩薩解惑,易朱是怎麽回事。這孩子本體是道教神獸,我前世是佛門菩提,他怎麽會和我扯上關系的?”

    普賢菩薩搖搖頭。

    易天行有些緊張,生怕這位菩薩像老猴一樣,什麽事兒都說不知道。

    好在菩薩緩緩說道;“朱雀乃是鳳凰兒幼體,乃世間精火凝結而生,自有劫之前,便存在于這宇宙中,又怎能是何家何教之神獸?若要分說他是誰?這問題只怕佛祖也答不上來。”

    “那我是咋生他下來的?”

    “你不是生他下來。你便是他,他便是你。”

    佛家那套似是而非,模模糊糊的說辭又來了。

    易天行微怒道:“能不能說清楚些!”

    普賢菩薩搖搖頭,無奈道:“你的前生,是佛祖安排,你的后世,是觀音菩薩安排,鳳凰兒,你日后若有機緣,問這兩位吧。”接著合什道:“善哉善哉。”

    易天行閉目,深呼吸,半晌后才睜開眼,吐了一口濁氣,微笑道:“剛才如果不是看在你受傷重的份上,我說不定會撲上來和你打一通。此時我怒氣已消,也罷,學學蕾蕾同學,想不清楚的事情,我不想,這總可以了吧?”

    說是怒氣已消,這最后幾個字仍然是聲音極大。

    “我該怎麽找佛祖?”

    “用心去找。”

    “干!”

    終于暴走的易天行,向可憐兮兮的白衣普賢菩薩比了一個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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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10:59

第四卷 傾城 第三十三章 墓碣文

    第三十三章 墓碣文

    “干!”

    終于暴走的易天行,向可憐兮兮的白衣普賢菩薩比了一個中指。

    菩薩便是菩薩,那不是凡人,說干就干,直接一掌朝著易天行的腦門拍了下去,出手柔軟無力,未帶半點風聲,卻于彈指間輕輕拂上易天行的腦門。

    易天行在這短短刹那辰光里,至少想出來三種辦法可以破了這一掌,但他不敢,遇見這位仍然保留著第一肉身的大菩薩,面對著無上神通,他若想避過這一掌,必然要全力出手,而全力出手的結果是什麽,他此時無法預估清楚,普賢菩薩自然不會對自己有太大惡意,若自己全力以抗,說不定普賢菩薩稍一恚怒,用了真本事,那自己可就慘了。

    所以他老老實實地一動不動,生生挨了這一掌。

    普賢菩薩的枯手輕輕按上他的腦上,那種涼沁沁、枯硬的觸感,讓易天行的頭皮一陣發麻。

    發麻之后,是一道清涼的光流,沿著那只枯槁廢手緩緩灌入易天行的身體。

    光流從他的頭頂貫入,沿脖頸而下,在他的胸腹間嗡的一聲炸開。

    炸成了萬千碎片,每一碎片熒熒發光,在他的體內緩緩流淌。

    就如同漫天的熒火蟲,被紗幔里的稚女巧手所攝,緩緩地在紗幔中飛舞著。

    易天行的身體,就是這道紗幔。

    他腹內那輪已經煉成紅日般的玉盤,似乎有了某種引力,吸引著這些熒火蟲柔柔地附了上來,就像缦紗帳中的巧少稚女。

    熒色漸聚,紅日著色,漸趨柔和。

    易天行自初識道術后,便練的是歸元寺的方便法門,和自己無師自通的坐禅三味經,那時他體內是一道真火命輪,熊熊燃燒,雖勢猛卻不能持久。日后又從秦梓兒處學得無上道訣,三台七星斗法,召真朱雀于頭頂似飛未飛,體內應感而生一枚道心。

    道心如青蓮,火輪如紅玉盤。

    在六處山谷后,受朱雀戾氣所激,他又有所得,青蓮暴綻,包裹住了紅玉盤,然后絲絲寸裂,終于成就了如今體內的紅日輪。

    每一次變化,便是一次修爲的精進。

    此時得普賢菩薩灌頂,不知體內又會出現怎樣的變化。

    不知過了多久,易天行緩緩從冥思中醒來。

    他靜靜運心經自觀,發現自己體內的那輪紅日已經消失無蹤,出現在原地的,是一枚淡淡的事物。

    那物事渾身散著淡淡光毫,卻讓人形容不出它的形狀。

    只覺無比清靜雅甯。

    是爲菩提心?

    易天行雙眼中光芒暴漲,站起身來,略一沈思,出左拳攬雀尾。

    他在每次機緣之后,便會找機會重打一次小時候在高陽縣城學會的太極拳,省城大學操場上的枯草便曾經見識過他道心初成后的威力。

    在小小的密室中,他靜心定意,緩緩打了一套拳。

    收拳而立,他微微皺眉,納悶道:“爲什麽沒什麽變化?威力似乎還略小了些。”

    但是那枚菩提心隱隱散發的氣息,讓他知道一定不大尋常,雖然似乎對于功法沒什麽幫助,但先前灌頂一刻,他已經完全地收納了普賢菩薩傳遞過來的信息,很清晰地知道了這位賢毅的真理菩薩在這藏原上數百年的辰光是如何渡過的。

    經驗、知識,這都是增加修爲的必須品,易天行知道今天收獲的東西,一定對自己的將來有極大的幫助。

    他複拜于地上,恭謹地對普賢菩薩拜了下去。

    “古有一字師,菩薩乃我一日師。

    普賢菩薩面上的深深傷痕微微顫動,隱隱有些膿液滲了出來,縱是如此,仍然是佛光缭繞,以夜叉像布慈悲念。

    “是時候了。”

    普賢菩薩微微笑著,向葉相僧合什一禮。

    葉相僧回禮,面上也帶著某種欣喜。

    隨著這一句話,密室又發生了變化。房梁輕微作響,緩緩分開,似乎在被一只無形的巨手拆著,露著上方那湛藍的天空來。

    “很久未曾見這天。”普賢菩薩雙眼注視著頭頂的天空,輕聲說道。

    房梁緩緩分開,在淡淡光芒中,變回了樹葉的模樣,梁上壁上的漆彩畫兒的顔色也緩緩剝離開,化作了無數雜色野草。

    不過數刻,密室已經不見,盡數化成樹枝青草。

    而他們三人,正好端端地坐在草地之間。

    普賢菩薩輕輕撫摩著身邊的草地,微笑道:“佛祖當年說我太過執著,所以福緣不如文殊。也對,這草近在我身旁,數百年卻未親手撫摸過,此等執念,確實著迹。”

    易天行知道他爲了躲避大勢至菩薩的追殺,一直幽居于此,縱然幻草木爲居,卻是不得見過草木真容,不由黯然。

    普賢菩薩伸手枯槁的雙手,輕輕一合什,對著草地旁邊輕聲道:“居此五百年,勞苦你們數十輩人,心事難安,請受一禮。”

    他輕輕低頭。

    草地外面跪倒著十幾位喇嘛,還有些仆役婦人,領頭的喇嘛是那位只有半截舌頭的九世噶瑪仁波切,廟中法力精深的喇嘛都隨這一世的班禅活佛進京了,留下的來的除了他之外,都是些小喇嘛和些年老體衰之人。

    聽見普賢菩薩如此說,草地外的這些人叩頭不止。

    從扎什倫布寺建成的那一日起,這些人便侍奉著普賢菩薩,害怕不經意流露菩薩在此的消息,引來大難,這些喇嘛們斷舌明志,修閉口禅,直到菩薩準備了此迷局,喚來易天行,九噶瑪仁波切才在六處后的山谷內開口說了話。

    “不能言雖不爲苦,身體殘破卻非必要苦行。”

    普賢菩薩望著這些一直默默守護的人們,面上一陣悲憫:“今后你們不用再受此誓制約。”

    菩薩面上大放光芒,那具殘破的肉身漸漸滲出新鮮的血來,染著那件白色的衣裳。

    草地被一片慈悲佛光籠罩著。

    草地旁的十幾個人嗬嗬叫著,發現自己唇里的舌頭竟然重新長好了!

    驚訝之余,這些人自然想到菩薩此時顯出神通,顯然已經不再懼怕某些人的威脅。

    換而言之,菩薩準備……去了?

    那十數人悲容大作,對著草地正中的普賢菩薩叩頭不止。

    普賢菩薩輕輕搖頭,微笑道:“這是樂事,何必悲傷?只是時間到了而已。”

    他輕輕伸出左手,平攤向天。

    手中忽然出現如意,微放毫光。

    場中一陣風起。

    普賢菩薩與易天行葉相三人,頓時失去了蹤影,不知去了何處。

    喇嘛們叩頭于地,誦經不止。

    易天行只感覺身體一輕,不是輕功的那種輕,而似是在刹那間失去了全部的物質感覺,輕飄飄的隨風而去,不知飄向何方。

    待他定住身形后,睜眼望去,只見一片白色。

    寒風撲面而來,中間夾著雪粒。

    遠處是一片群山,山上全部覆著白雪,偶有峥獰處,露出下面如鬼神利齒般的黑色岩石。

    而他此時,便是坐在群山間最高的那個雪峰之上,身旁落雪,身下積雪,到處是雪,萬年不化的雪。

    回頭望去,普賢菩薩正在閉著眼睛輕聲吟誦什麽,葉相僧坐在他的身旁,雙眼略帶不舍地望著菩薩,面色泛著微微青色。

    葉相僧穿的不多,此處又不知是何處雪峰,寒風勁吹,竟比藏原上要冷上數倍。

    易天行知道葉相此時肉身抗不住如此低溫,趕緊挪過去,輕輕伸手吐出一道熱芒,輕柔地裹住他的全身。

    普賢菩薩緩緩睜開眼,輕聲問道:

    “易天行,你還有什麽想問的?”

    此時的菩薩不再稱呼他爲善知識,也不曾稱呼他爲善財,只是喚著他的本名。

    易天行不是旁的什麽,只是易天行。

    這是菩薩一直念念不忘提醒他的一點。

    易天行知道菩薩準備舍此肉身,重墮輪回,一時間想到剛與這位菩薩見面傾偈,馬上便要分別,此一別,菩薩不知要修多少世才能重拾記憶,才能重修菩薩位,更不知要等到何時才能與他見面。

    便如生離死別一般。

    想到此處,易天行微感悲哀,但知道此時不是悲哀的時候,微微皺眉想了想:“若大勢至菩薩找上葉相怎麽辦?”

    若普賢菩薩去了,大勢至菩薩針對的目標自然是身邊這位正緩緩從千年之夢里醒過來的文殊菩薩。

    普賢菩薩眼光柔潤望著葉相僧,道:“每個生靈都有自己的劫數,菩薩雖然號稱脫了六輪循環,其實不然,有些劫數,該來的時候自然會來。”

    葉相僧微一合什,表示明白。

    易天行又想了想道:“我呢?想來大勢至菩薩總有一天會找上我的。”

    普賢菩薩呵呵笑道:“君爲蝼蟻,他爲大象。”

    易天行也極快意地笑了:“看來目前的俺還不足以讓他們警惕,這是好事,這是好事。”縱使風雪撲面而來灌入他的口里,也不能阻止他快樂的笑聲在雪峰之頂回蕩。

    確實是好事,看來自己的前世沒啥名氣,也不見得全然是壞事。

    他又問道:“二位菩薩下凡尋找佛祖,一位被打散后重墮輪回,一位重傷后幽居藏原,想來還有些其他的菩薩羅漢曾經下界,道門那邊也做了些類似大勢至菩薩的事情。”他知道時間不多,所以抓緊問道:“我曾經想過要借此找出事情根源,但是周遊中原諸大寺廟,卻未發現一絲佛性殘留,此事太過怪異,請菩薩指點,那些羅漢們又是去了何處?即便肉身被毀,但佛性不死不息,總不能帶入地府。”

    普賢菩薩下界的早,又不曾用神識探過世間,所以還是頭一次聽說此事,不由戚容漸起:“想不到還有這多位也受了苦厄。”

    他緩緩擡起枯樹般的右手,很困難地勉強屈起食指。

    一會兒之后,他緩緩說道:“原來人間還另有人物,想不到肉身也能成佛。”綻即唇角扯動一下,表示微笑:“只是這法子未免有些……”

    忽然住了嘴。

    菩薩不肯明說,易天行自然也不好追問。

    “待我回省城之后,我會去問師傅他老人家,他和佛祖在果園里到底說了些什麽。”易天行知道分離的時刻即將到了,誠懇說著,意圖讓普賢菩薩有些安慰。

    普賢菩薩嘎聲一笑道:“那老猴渾天而生,縱使大勢至菩薩見著他,只怕也會頭痛,真是有些期盼,看看大聖脫得樊籠,重入天界,那西天淨土又會鬧成什麽模樣,可還會依舊清淨。”

    到此時,被迫幽居五百年的普賢菩薩終于流露出了一絲怨意。

    怨意一出,峰頂雪勢驟然一大,寒氣更甚,陰寒至極宛若鬼界冷淵。

    普賢菩薩微微閉目,歎道:“心生戾氣,漸墮。”又搖搖頭:“果然是該去了。”

    菩薩緩緩解開自己的白衣,露出里瘦弱的身子--枯瘦可怕的雙手,扭曲如斷木般的下體,再加了胸腹間那個猙獰可怕的大洞,再配上身上遍布的見骨傷痕,看上去確實十分恐怖。

    “放在旁邊。”普賢菩薩用自己的枯手很不靈活地將自己的白衣疊整齊,輕輕撫了兩下,然后遞給易天行。

    易天行接過他的白衣,默然不語。

    普薩赤裸的身體在寒冷的積雪上盤腿坐著,滿是缺損的身子與雪粒接觸著,發著輕微的響聲。

    雪沒有一絲融化,似乎菩薩的身體比這雪更加寒冷。

    “易天行,謝謝。”

    普賢菩薩滿含深意地看了易天行一眼,雙手合什。

    枯瘦焦灼的雙手合什在胸前,很是難看。

    但易天行卻覺得這合什的雙手像是冬日里的臘梅枝,迎風微顫,十分美麗,有一種蘊含著堅強的美麗。

    他咬咬牙,雙膝跪在雪地里,對著菩薩磕了個頭,喃喃道:“這是大罪業啊。”坐禅三味經疾去,體內的菩提子大發光明,驟然化爲火輪,噴出無限天火。

    普賢菩薩滿是傷痕的臉漸顯安樂之色,那雙枯唇微微翕動,輕聲道:“不是大罪業,是大功德。”

    天火能融一應世間物,自易天行的雙掌間疾奔而出,紅極卻無赤豔之媚,反自漸趨白熾,顔色融融純正。

    兩道極高溫的熾白天火苗,如同兩道火龍卷向普賢菩薩瘦弱變形的肉身。

    葉相僧輕聲念經,低頭不語。

    易天行閉眼,不忍目睹。

    火苗與菩薩的肉身一觸,卻沒有絲毫焦灼的味道傳出——天火的溫度太高,驟然間將與火苗接觸的肉身部分化爲一道青煙。

    青煙之中,驟發光芒。

    光芒一片,令人心生安樂,易天行緩緩睜開雙眼,只見雪峰之頂,籠著一層佛光。

    佛光之中,隱有菩薩寶像現出。

    普賢菩薩渙滅之際現出寶像,左蓮右劍,身后白象跟隨,缥缈虛影,似乎隨時便會隨風而去。

    菩薩寶像一臉莊嚴,柔唇微啓,對著葉相僧說道:

    “那年你問我:世間有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如何處之乎?”

    葉相坐于雪地之上,柔聲道:“菩薩當時說道,只要忍他、讓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過幾年,你且看他。”

    這是唐貞觀年間,文殊菩薩與普賢菩薩化身寒山、拾得大師,在中台州相鄰而居,此段對話,在人間流傳甚廣。

    普賢菩薩朗聲大笑道:“度人易,度己難,我能忍能讓能避能由能耐,卻不能敬,如今過去數百年,卻看不到他如何,你代我看下去。”

    話音落處,菩薩寶像無由而散。

    在這落英漸寒的雪峰頂上,在這冷酷的蒼穹之下,化作無數光點,輕輕揚揚地灑向這片土地。

    空中峰頂一片寂寥。

    菩薩不在這個人間了。

    只留下易天行身旁那件疊的整整齊齊的白衣。

    易天行對著空曠的雪峰下叩了一個頭。

    “于浩歌狂熱之際中寒,

    于天上看見深淵,

    于一切眼中看見無所有,

    于無所希望中得救。”

    最后這幾句是魯迅墓碣文里的,當年林語堂曾稱魯迅爲白象。

    寫到這兒,忽然想到了。

第四卷 傾城 第三十四章 白象吼

    第三十四章 白象吼

    高峰之上,落雪仍疾,片刻間淹沒了菩薩留在人間唯一的事物,那件白色的衣裳。

    易天行與葉相僧呆呆地望著雪谷黑石間,普賢菩薩散去的佛性化作萬千光點,灑在谷間雪中,漸漸淡去,若淡至肉眼不能見,那便是真正的湮滅了,只待遙遠后的某時某刻才重入某軀。

    忽然間,感覺到了一些問題,易天行和葉相僧霍然轉頭,雙眼冷冷望向東南方向的天空。

    那處遙遙傳來一股渾沌莫名的力量,一股極其強大的精神力量。

    那股精神力量遙遙自遠天而來,並不顯得如何囂張跋扈,但讓易天行感到很不安。

    因爲在他于六處山谷中飛升之時,曾在虛空之上感應到過這股力量,當時便曾讓他隱隱恐懼。

    那道來自梅嶺的力量。

    那股精神力來到了雪峰之上,似乎是受到了普賢菩薩殘留佛性的召引,緩緩地鋪灑在雪谷間,佛性殘留的淡淡光點,被這股精神力量緩緩包融著,便要往東南方向移去。

    易天行終于明白了是什麽事情,看來梅嶺之上不知道住著何方神聖,竟然有能力將菩薩羅漢死后殘留的佛性收攏過去——這五百年來,下凡的菩薩羅漢不知凡幾,均被西方極樂淨土那方以及道門打散真身,散去佛性。由此看來那梅嶺上的人物不知道吸納了多少,怪不得如此強大,能讓自己也隱隱感覺恐懼。

    怪不得除了普賢和文殊之外,其他的下界羅漢現在都沓無所蹤!

    想到普賢菩薩離去說的那話,看來他當時已經算出來是梅嶺方向的問題,那他爲什麽不說?

    易天行皺眉想著,咪眼用心經觀察著雪谷間的異象,發現那股精神力竟然也是極爲純正的佛宗法門,卻多了一絲吞噬的屬性,所以菩薩殘留的佛性與它的性質並不沖突,反而有些親近,緩緩被包融移動著。

    易天行不知道梅嶺那上面的大人物是在想什麽,爲什麽要把佛性收攏過去,雖然直到現在,他還不敢全然相信有世間人物能夠集佛性爲己所用,也不知道那人是敵是友——但他不敢冒這個險。

    畢竟現在世間的佛性應該是被那梅嶺上的人物收集去了,而且再也沒有重現人間。

    如果普賢菩薩也遭此結局?

    不敢想像。

    “助我。”

    易天行緩緩坐倒在雪地之中,默訟心經以甯神,雙手如蘭花展開,尾指微微翹起,接著輕屈食指,緩緩壓上大拇指,用大拇指尖輕掐醜紋。

    然后順序輕屈中指、無名指、小指,如蘭花漸攏。

    上清雷訣中的云雷訣漸成。

    葉相僧坐在他的身后,輕宣佛號,一切諸外念勿近。

    雪峰之上,寒谷之間,大雪漸成粉雪,再緩緩化作滿天冷霧,如同從地底生起的云一般,遮蓋了整座山谷。

    易天行閉目靜心,緩緩催動著自己新成的菩提心,細膩地感受著雪谷里那道從東南方向傳來的精神力量。

    在這般用心的觀察下,那道精神力量的萬千異彩均現于他的眼前,只見一道黃色光芒覆于其間,雖柔潤,卻很堅定地包融著純白色的佛性點點。

    黃光若土,緩緩流淌。

    易天行眉角微抖,查探著黃光流來的方向。

    忽然間,他雙眼暴睜,雙目中寒芒突漲,望著東南方向,口中喝道:

    “出來!”

    葉相僧恰到好處地將手輕輕搭在他的肩上,送了一道至純至正的念力過去。

    得此一助,易天行雙眼中的寒光更盛,輾轉學自清靜天長老的上清雷訣終于派上了用場,兩道無形無色的光束從他的眼中疾射而出,直沖天穹。

    雪天頓時變色,一道深黑幽靜的空洞出現在了天空之中。

    易天行的雙眼沈靜地望著那個黝黑的空間裂縫。

    裂縫里的景物漸漸清晰起來,那是一株不知生長了多少年的大樹,是中國南方的植物,大樹約摸有十數人圍抱粗細,在離地面數十米處有一個極大的樹洞,樹洞大小將將能容下一個人。

    那樹洞里盤膝坐著一個容貌枯杭的僧人,僧人顴骨突出,身材極瘦,雙眼深凹,並未睜開。

    易天行在雪峰之上深吸一口寒風,運起上清雷法變神訣,便是當年在文殊院講法堂中清靜天三位長老用來對付自己的那招,柔聲道:

    “人間疾苦,何時歸去?”

    他猜忖那位老僧能有如此大神通,一定是天上的哪位人物,所以意欲用這句話亂其心神。

    亂神,然后趁勢……拘神!

    枯瘦的老僧緩緩睜開深凹的雙眼,目光清澈從那道空間裂縫里望了過來。

    直接望到萬里之外的雪峰之頂。

    望向易天行的雙眼之中。

    易天行微喜,菩提心微微輕搖,將自身修爲提到頂處,便要強行拘那老僧精神過來!

    不料那老僧毫無血色的嘴唇微張,輕聲說了一句話:

    “人間疾苦,所以不去。”

    風停雪消斗法始。

    老僧雙目與易天行的雙目一觸而不能再分,就像被奇異的力量粘住了一般。

    易天行一驚,想不到那老僧竟然強到可以逆轉變神法門,反而要拘自己前往梅嶺。

    兩道極深沈的目光對沖著,代表著兩人的精神力量正進行著艱險的較量,弱的那方自然便會被對方拖了過去。

    生死關頭。

    老僧目光清澈堅定,沒有一絲猶豫。

    易天行頗感吃力,不由生起一絲悔意,心想先前貿然出手確實有些冒險,想到自己有可能會輸,便不由想到了自己在人世間的親朋好友,良師美眷,心神一旦松懈,又是一陣恍惚。

    恍惚之中,曾在文殊院里見過的異象又再次複現眼前,道道清溪,野花,夾竹桃,如今又多了高原殘雪,經幡殘布……直覺那老僧目光中有諸多自己窮盡一生,都無法擺脫的羁絆。

    狠咬舌尖,生痛之中,易天行醒了過來,知道自己的心志終究不及那位老僧堅定,信心稍去,卻又是一障,身子晃了一晃,胸口一陣煩悶。

    好在葉相僧此時搭在他肩上的右手緩緩送過一道真元,護住了他搖搖欲墜的菩提心,葉相僧雖未全然複醒,但天生佛息,卻最能助人清心甯神。

    在他的幫助下,隔著一道空間裂縫比拼著精神力量的雙方漸成僵局,相隔萬里,亦不能分。

    縱使在葉相僧的幫助下,易天行也仍然只能與那老僧扯成平手,可見那位老僧的修爲已經到了如何驚世駭俗的地步。

    易天行漸覺有些吃力,眉尖微蹙,下意識里想起了當年戰勝清靜天三長老的手段,便準備用三台七星斗法召朱雀前來,憑恃它的靈體貫通這道空間裂縫,去焚那梅嶺上的老僧。

    只是稍一動念,他又黯然放棄——渾體通紅的小朱雀已經變成小胖子易朱了,且不說他現在能不能飛過那道深淵裂縫,只是這種危險,便讓易天行死也不肯喚他前來。

    便在此時,峰頂異象又起。

    積雪中漸漸響起一陣簌簌碎響,易天行和葉相此時全副精神全放在與梅嶺老僧的對訣之中,全然顧不得身后。

    碎響之后,積雪漸漸被某樣事物拱開,一個渾身瑩白的蛇從雪里鑽了出來。

    雪動的更厲害了,雪峰都似乎有些微微搖晃。

    那事物繼續往雪地上鑽出,慢慢顯出了全部身形,原來是只渾身瑩白,看著莊嚴莫名的大象!

    先前那蛇便是它的象鼻!

    白象從雪地里鑽出之后,緩緩走到易葉二人身后,縱是緩緩的走,每一腳步仍然震攝著二人的心。

    輕輕搖晃著腦袋,甩脫碩大頭顱上的積雪屑,白象忽然伸出長鼻曲而向天,張開巨口,一對尖銳如劍的潔白象牙向天空直刺,狂嗷了一聲!

    “吼!……吼!”

    象吼一聲,狂風大作,峰頂的冰雪都被這聲吼帶起,快速地在雪峰上激蕩著。

    雪礫利風之中,一股龐大而精湛的精神力量向著天空那個空間縫隙里沖去!

    易天行與葉相僧被這一吼之威震地摔在雪地中,玩了招狗啃泥。

    精神力量蠻橫而強悍地直接沖過那道黑黑的空間縫隙,刹那間來到千里之外的梅嶺。

    只見梅嶺上的那株大樹猛然搖晃,樹葉如雨墮下,樹洞中的枯瘦老僧一聲悶哼,左手單掌一什,勉強化解這突如其來的精神力。

    老僧隱隱感覺到這精神力量的屬性並非凡間所有,卻也來不及收手。

    他先前與易天行精神力量正在做著精密的絞殺,卻忽然被這天界異獸精神力直沖,縱在萬里之外,也是受傷不輕。

    枯瘦老僧身子又是一搖,終是不支放棄,本是蠟黃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只得緩緩收功閉目。

    天空中那個黑黑的破洞消失了,就像它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易天行能感受到剛才那股精神力量的強大,知道那個老僧受傷極重,估計半月之內再無法有大的動作,菩薩留下的佛性應該能順利消失在塵世中,不由微微笑容浮上面龐。

    正笑著,他忽然想到先前的異象,疑惑的轉過身來,卻赫然看著一個白色的龐然大物杵在自己眼前,不由駭了一大跳。

    “啊呀,媽咧!”

    葉相僧卻沒有那麽驚慌,輕步走向前去,撫摩著那只白象的長鼻。

    白象輕輕甩著長鼻,輕輕繞著葉相僧的手腕玩耍,似乎十分親熱。

    易天行終于醒過神來,瞠目道:“這難道是普賢菩薩座下的那頭白象?”

    葉相僧輕輕颌首。

    易天行疑惑道:“先前在密室里沒有看見,菩薩已經離開這個世界,白象怎麽又生了出來。”他忽然啊了一聲,明白了是什麽事情——原來這白象就是菩薩身上的那件白衣!——那件白衣先前被雪掩埋,直到此時才顯出真身來。

    此時想起,先前菩薩離開這個人間前將白衣疊好交予易天行,果然有其深意,想來那時,菩薩便早知自己離去后,留下的佛性將會引來那梅嶺老僧的觊觎,所以埋伏了這個后手。

    “菩薩果然算無遺策。”

    易天行面帶驚佩地走上前去,仔細端詳那只白象,只見它渾體瑩白,貴氣十足,唯獨是在象鼻上染著些許殷紅。

    想來是菩薩以大神通在拉什倫布寺爲那些喇嘛“續舌”時流的血。

    “這位怎麽辦?”

    易天行看著白象龐大的身軀,輕聲問著葉相僧。

    他倒是不反對把這只白象運回省城,雖然肯定挺麻煩,因爲自己不知道怎麽把它變回衣裳,不過……先前那一吼已經讓易天行知道,這家夥的戰力可真是可怕的狠,只怕恢複了全部修爲的陳叫獸都不是它的對手——易天行美滋滋地想著,如果養這麽一只寵物,那似乎真是帥的可以。

    但好象那只白象並沒有追隨他這位老大的興趣。

    它只是輕輕蹭了蹭葉相僧,便緩緩向雪峰邊緣走去。

    邊緣處乃是懸崖。

    “小心!”易天行驚呼道,這高的懸崖,白象又沒有練過自己的跳台本事,這摔下去可還得了?

    白象仿佛通人性,停住有些笨拙的腳步,回頭看了易天行一眼,眼中略多了絲溫暖。

    “讓它去吧。”

    葉相僧雙手合什,面上十分平靜。

    龐大莊嚴的白象緩步走到雪峰懸崖邊,然后一腳踏下。

    過了許久,雪峰下面傳來一聲巨響。

    葉相僧輕輕合什道:“靈獸有德。”

    白象選擇跳崖殉主,另有深意,不過這與易天行無關了。

    易天行歎息道:“可惜了,留下來幫我打架該多好。”

    無賴的話是如此說著,他的眼眶卻有些濕潤。

    在雪峰之頂站了不過數秒鍾的時間,易天行面色一靜,牽住葉相僧微微冰涼的右手,悶哼一聲,兩道火流從他的腳下噴射而出,頓時融了山頂積雪,而他的人也被這反震之力,震的向天穹之上飛去。

    上天之后,他才發現,自己修成菩提心之后,體內天火入外后隱隱有了些微妙的變化,他稍一作念,腳底下噴出的赤金紅流竟然漸漸變淡,消失在空中,但是那股熾熱與威勢猶存。

    他不知道這種變化有什麽作用,他今天心情不是很好,沒心思管這些有的沒的。

    葉相僧這是第二次上天,被迎面而來的寒風吹的咪眼皺眉,瑟瑟發抖。

    易天行卻來不及管他,只顧得拉著他的右手往日喀則方向飛去,好在他腦子里各式地圖多,倒也不怕迷路。

    之所以如此匆忙,是因爲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所以臉色鐵青,顯得十分恐懼,在心中碎碎念著:

    “普賢菩薩先前離開之時散體,肯定驚動了西天淨土,呆會兒大勢至菩薩就要來了。”

    “大勢至菩薩有多厲害?”

    “老子打不贏梅嶺的瘦和尚,梅嶺的瘦和尚打不贏普賢菩薩留下的白象,白象只是普賢菩薩的一件衣裳,而……普賢菩薩被大勢至菩薩打成那種慘樣!生生被逼著在西藏呆了五百年!”

    “自己與大勢至之間的差距,大概比藏獒與京叭兒之間的差距還要大很多。”

    高空之中,寒風撲面,易天行的心思更寒,飛行更速,二人的身影化爲一道輕煙,極快速而決然地……逃離此地。

    回到日喀則城中,易天行接了蕾蕾姑娘與面色有些古怪的小易朱,四人高價租了一車,決定下午就開往拉薩。

    之所以不飛,一是怕引人注意,二是若大勢至菩薩來了,自己在天上飛也逃不了,不如干脆裝成凡人。

    所以易天行賭了一鋪,他緩緩將自己的火元送入蕾蕾體內,再自她的眉心散發出來,再緩緩包裹住葉相僧的身體。

    果然,那層淡淡離火被鄒蕾蕾的清靜之體過濾后,變得再無傷害之力,只是覆蓋著葉相僧的身體,易天行用心經細細查看,確認應該不會被人感應到他的異常,這才放了心。

    葉相僧靜靜地任它折騰,不言不語,還微有欠意。

    大勢至菩薩不見得會對易天行如何,畢竟不是誰都想得罪老猴,老猴被囚于歸元寺是佛祖的旨意,與西天淨土無關。

    但對于結下如海般深怨恨的佛祖身旁兩脅侍,想來大勢至菩薩不會輕易放過。

    第一目標的普賢菩薩第一肉身已毀,接下來,大勢至自然要親自對付轉世后的文殊——葉相僧了。

    所以易天行的首要任務,便是確保葉相僧能安全回到省城歸元寺中。

    歸元寺有老猴鎮寺,有天袈裟內壓魔猴,外御強人,正是保命第一妙所。

    忙碌完后,這“一家四口”上了汽車,便往城外開去。

    城外一處忽然很熱鬧,汽車被人群擋在了外面。

    易天行皺眉道:“出什麽事兒了?”

    司機是藏胞,他下去問了兩句,回來之后神情有些異常,無比虔誠卻又有些驚恐說道:“扎什倫布寺里的上師還有幾位喇嘛都西渡極樂了。”

    易天行與葉相僧對視一眼,無比震撼,心情沈重起來。

    此爲殉佛,也是爲了保住秘密,更準確地說,這是爲了讓自己沒有機會泄露易天行與葉相僧曾經進過密室,曾經與普賢菩薩交談過。

    一切的一切,只是建立在一種可能上,大勢至菩薩可能會通過他們而知道普賢菩薩解體的真相,知道那個秘密已經被其他的人知道了。

    就爲了這種可能,所以那位九世噶瑪仁波切,還有那些世代供奉菩薩的喇嘛仆役們,選擇了最保險的那種方法。

    死亡。

    縱是大威能菩薩,也無法從冥間找到已經消失的記憶。

    只是那些人剛剛恢複說話的能力,卻毅然選擇了自殺,不知道這需要多大的勇氣和決心。

    汽車緩緩開動,易葉二人不言不語,陷入沈默。

    “唉,真不知道上師是如何想的,這是罪業啊。”藏胞司機不知道爲什麽汽車里的氣氛有些怪異,隨口說道。

    不論是佛教的何宗何派,都認爲自殺是罪。

    “不,這是舍身。”易天行淡淡說道。

    葉相僧合什,輕輕念著往生淨土咒。

    “南元阿彌多波夜,哆他伽哆夜哆地夜他……”

    易天行冷笑一聲道:“無量壽佛的淨土,他們倒不見得歡喜去,不要念了。”

    葉相僧搖搖頭不理他,仍然在不停超渡著。

    易天行與他坐在后排,鄒蕾蕾抱著易朱坐在副駕駛座上,她一直沈默著。

    易朱忽然眨著忽閃忽閃的大眼睛,難受說道:“娘,我很難過。”

    鄒蕾蕾輕聲安慰道:“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易朱搖搖頭,他與易天行一樣,與生病無緣,他指著自己的心窩處,細聲細氣道:“這里空空的,又酸酸的。”

    “那叫做傷心。”

    “什麽叫傷心?”

    “就是你喜歡的人離開你時候的感受。”

    “嗯,就是這種……我感覺好象有個兄弟正在離開我。”

    易朱扭頭望向南邊滿是積雪的山脈。

    汽車路過拐過某處山路,路旁一丘經幡,幡上五彩布條迎風飛舞。

第四卷 傾城 第三十五章 明月照人間

    第三十五章 明月照人間

    汽車離開日喀則,向拉薩開去,天色已經漸漸暗了,隱見高原一角有銀月如勾。

    在日喀則南方山脈那無窮無盡的雪嶺中,有著人間最高的幾座山峰,連綿自地面崛起,都超過了八千米,十分駭人。

    普賢菩薩圓滿之地,便在其中的馬卡魯峰上。

    月色肅殺,伴隨著一陣空氣的紋動,一個身影忽然由天而落,震蕩著落在了雪原之上。

    落下的地方,正好是在馬卡魯一峰與二峰間的雪谷中。

    那人落于雪谷之中,身旁異象相隨,只見谷內積雪漸動,如潮水堆積湧起,直到雪峰之腰,身畔空氣中又隱有雷震之聲傳來,又有佛吼之怒響起,間聞擊打之聲變。

    此爲六動。

    菩薩每移一步,大千世界六動不安。

    兩個非凡的力量在雪谷中相遇了。

    山谷里驟然響起一陣極淒厲的象吼,如風雷卷云,久而不絕,又有無數夾雜著恐怖氣息對沖的聲音傳出。

    似乎里面正在進行著某種非人間意義的搏殺!

    冰雪倒飛上天,地面黑洞驟生,威猛無俦的氣息在雪谷內絞殺著,沖撞著!

    兩個完全不屬于這個世界的存在,默然而絕決的進行著神通的互搏,幸好此間乃是人間僻谷,才沒有人發現這種只在神話里見過的搏斗。

    象吼再起,磅礴的精神力量充斥天地。

    那人無語,只是默然地與靈獸爭斗。

    連綿五座八千米以上的高峰,似乎都被這可怕的厮殺驚動了,有如五個驚恐看著神人厮殺的可憐藏族小女生,看見兩位天神的搏斗,不安地顫抖著身子,滿山的萬年積雪簌簌而下,

    不知過了多久,驟然響起一聲寶象怒嚎!

    雪谷里終于安靜了下來。

    雪谷的出口,已經被剛才那次戰斗震下來的積雪封住了,厚達數百米的雪層,足夠埋葬這個世界上最強的人類。

    雪層微微一動,一位喇嘛模樣的人,緩緩地從雪中“走”了出來。

    擡步,收步,面前厚雪無火自化,縱然萬年積雪壓身,但他仍然是這樣輕輕松松地走了出來。

    那位喇嘛一身袍子,頭上是一層淺淺的黑發,鼻尖頗高,面部曲線柔潤,雙眼瞳子泛著純純淡藍,看上去美麗異常,不似凡人。

    他隨意往前踏了一步,山谷間又是一陣輕搖,積雪又開始隆起扭曲。

    只到踏出七步,這位大神通才學會了收斂自己的力量,學會了像正常人一樣行走。

    便是像正常人一樣行走,他的每一步仍然隱有龍虎之象,莊嚴肅殺,令人不敢直視,正如《大日經》中關于他的記載那樣。

    “如世國王大臣,威勢自在,名爲大勢。”

    “以智慧光普照一切,令離三塗,得無上力。”

    是故號此菩薩名大勢至!

    大勢至菩薩化身的喇嘛臉上沒有半分表情,只是略略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前。

    肉身的胸膛上赫然現著兩個白色的骨根!

    他緩緩伸出雙手,輕輕按在這兩截骨根上,然后輕輕向外提出,骨根從他的胸腑間往外拔出,露出里面帶血的肉洞,那兩截骨根也漸漸現出全部的模樣來。

    原來是兩枝潔白如瑩玉,殺鋒如天兵的象牙!

    將象牙拿到身前細細端詳,他輕聲自言自語道:“你躲了五百年,爲什麽終于肯銷去記憶了?”環顧雪谷四周,閉目感受著此間的淡淡佛息,微笑浮上他的面龐:“如此解脫,也是樂事。”

    說話間他忽然咳嗽了兩聲,唇角震出血絲來。

    “只是,這是爲什麽呢?”

    雪谷內除了普賢殘留的佛息,再無一物,白象先前也去了。

    他修長的手指緩緩撫摸著潔白光滑的象牙,淡淡道:“五百年我都找不到你,臨去之時,還不忘留下你的靈獸埋伏,讓我傷上一傷,普賢,你的執著令我敬佩。”

    大勢至菩薩代表智性行門,一應事由只按道理分析,決然施行,不施多余情感,他想不出,普賢菩薩爲什麽甘願受了五百年重傷之苦而不死,卻忽然于今日放手歸去。

    這個問題,令他有些困惑。

    如果他此時去到峰頂,說不定可以感受到葉相與易天行的氣息。

    但白象刻意墮崖,在雪谷中等他,普賢菩薩遺留的佛性也在雪谷中,所以他認爲這事情就是發生在雪谷中。

    大勢至菩薩至威至勢,但在人間傳說里,卻是一個有些認死理的可愛可怖人物。

    如果白象不在此地,或許他還會想著是誰帶走了靈獸,從而循著這條線索追查到省城。

    但靈獸先前死于他的手下。

    所以,一切線索,就斷在這個萬年無人迹的雪谷中。

    一切真相,似乎都埋在了這數百米厚的積雪里。

    其后的數天,世間多出了一位名爲世芝,不屬各派的苦行喇嘛,開始在藏原之上行走。

    世芝喇嘛拜訪各處大廟,想要找到普賢離去的原因。他首先去了扎什倫布寺,因爲當天曾經在西天淨土中感覺到了某位大德的佛息上沖,不料今天來到寺中,發現原先的上師喇嘛們都已經不在這個人間了。

    當初之所以沒有親至,是因爲對人間的班禅喇嘛保持必要的尊重,今日發現異狀,世芝喇嘛自然明白普賢菩當初一定是躲在這里。他輕輕走到經院后的小草地,對著那處密室曾經存在的地方輕輕一什,然后離去,並未打開。

    他又去了甘丹寺,尋找那些格魯派的信徒,前些日子,他曾經通過某種手法傳遞給這些信徒一些消息,讓他們去看看拉什倫布寺里究竟有什麽,既然如今的拉什倫布寺里找不到什麽了,所以想看看格魯派的信徒有什麽收獲沒有。

    但是那些喇嘛們不知爲何,竟齊齊奔趕藏邊窮寒之地傳道去了。

    世芝喇嘛微微一笑,緊了緊自己的腰帶,也往西南方走去。

    渴飲天湖水,饑食雪中英,路上遇見窮困人便伸把手,遇見虔誠人便講遍經,幫著小孩揀揀牛糞,閑時看看天,瞥瞥云。

    沒多久,牧民間便開始流傳起他的事迹,傳說他是一位苦修的大德。

    路過某些城鎮的時候,常常有牧民們跪于面前,奉上財富,要爲他修寺。

    世芝喇嘛面無表情離開。

    就這樣,不知道走了多少天,有一日在羊羊卓雍措,世芝喇嘛在湖邊遇見了正在爲牧民祈福的扎西喇嘛。

    扎西喇嘛就是甘丹寺的那位上師,曾經去扎什倫布寺想接宗喀巴大師回甘丹寺供奉。當時的他用心有些險惡,但一旦感應到了文殊菩薩真身,信仰複堅,領著佛谕,便趕緊往牧區來了,本是墮了貪嗔之道的人間修行者,如今卻成了救苦救難的苦行僧。

    如此算是造化,對于他日后的修行不知有多大好處。

    扎西喇嘛雖然這些天一直在苦荒之地傳道,但也從牧民口中知道世芝喇嘛這些日子里的大名,今時的他已經磨去了些驕蠻之氣,顯得隨和隨性,于是二人分別見禮。

    “扎西喇嘛,宗喀巴大師可曾真的在甘丹寺中?”

    世芝喇嘛合什一禮,問的十分禮貌,卻是開門見山。

    扎西喇嘛一愣,不知道面前這位是誰,怎麽知道黃教中至爲隱秘之事?心中猶豫著,是不是應該說,雖然廣傳佛迹是大善之事,但扎西喇嘛畢竟以往是油滑之人,所以多想了一想。

    世芝喇嘛只是一味誠懇請教。

    誠懇地態度,最能讓人放松心神,扎西喇嘛沈聲道:“宗喀巴大師未在扎什倫布寺中。”

    “莫非天啓有誤。”

    “不!”扎西喇嘛激動辯解道:“我們去了班禅駐錫地,真遇見宗喀巴大師,並得授精義。”

    世芝喇嘛一愣,旋即微微一笑,明白了很多事情,歎道:“原來是這樣。”接著說道:“扎西喇嘛爲何不在甘丹寺,卻來了牧區。”

    扎西喇嘛微笑道:“祖師有谕,令格魯弟子爲牧民解難。”

    世芝喇嘛合什贊道:“阿彌陀佛,真慈悲也。”

    扎西喇嘛正覺得面前這位同門說話有些古怪,忽然間世芝嘛喇右手輕輕一招,兩枝潔白如玉的象牙出現在了手上。

    世芝喇嘛微笑望著他:“既然以慈悲度人,這法器你有資格保管。”

    扎西喇嘛隱隱察覺到這兩枝象牙上透出來的至貴氣息,不由顫抖著手臂接過。

    “好好按宗喀巴大師的旨意行事。”世芝喇嘛輕聲道,后一句話更加輕:“師徒倒轉,我來成就一椿緣份。”

    話語落處,他的人影倏然消失不見。

    扎西喇嘛這才知道自己遇見了一位大人物,趕緊在湖邊草上跪下,對著空中虔誠磕頭。

    世芝喇嘛又回到了那片雪谷中。

    他上次只是查探了雪谷,卻沒有想到峰頂,得了扎西喇嘛無心透露的信息,他下意識里,擡頭望了望高聳入云的山峰,然后輕輕擡起右腳,踩在空中。

    他踩在空氣中,卻沒有踏空,而是踩著宛如不見的台階,就這樣在空氣里一階一階地走了上去!

    走而不飛,是爲尊敬。

    上了峰頂,他輕輕轉頭,感受了一下四周的氣息,深吸一口氣,面色平靜歎道。

    “原來文殊果然來了,噫……”

    忽然間,喜色湧上他的面龐,歡喜發于內。

    “竟然還有童子的氣息。”

    他緩緩坐倒在雪地之中,雙手合什,輕宣佛號。

    雪谷里的淡淡佛息已經湮滅,卻在他的大神通下複又現出白色光芒。

    大勢至菩薩端坐峰頂,看著四周的佛息,感受著佛息里的無上堅忍那熟悉的味道,感受著那僅有的一絲絲戾氣,不由一時失神,緩緩禱道:

    “五百年來多少事,一應業火燎我身,歸去吧。”

    風雪驟大,戾氣化寒冰由天而降。

    大勢至菩薩紋絲不動,輕聲念道:“你若再生,我便再殺,此等罪孽,我歡喜承擔。只是普賢……你幽居五百年,善行傳承事,此等忍耐,此等用心,實乃三界最美事物……佛亦動容。”

    天空驟然放晴,淡淡的陽光灑在雪山黑石之上,耀成一幅黑白的山水畫。與山峰靠的極近的碧天染著鮮美的顔色,就像一只如椽巨筆,在這黑白山水畫上方隨意塗滿大片瓷藍。

    傾城般美麗。

    大勢至菩薩在藏原上尋找真相的時候,易天行也在歸元寺里尋找真相。

    后園里的青石板時常被這兩師徒打壞、震壞、磕頭壞。此時已經不知道是換的第多少批,嶄新嶄新的,將那茅舍的古舊襯的愈發明顯。

    易天行咪著眼睛,在茅舍前,小湖邊來回走著,似乎心里在想著什麽極爲難之事。

    終于他開口問道:

    “你什麽時候知道我是善財童子的?”

    他第一句問的不是佛祖在果園里說過什麽話,因爲在這小子看來,佛祖遠沒有自己重要。

    老祖宗的聲音從茅舍里嗡嗡響起。

    “很久了吧,自從菩薩把你從天上扔下來就知道了。”

    “喲。”易天行眉頭一聳,陰陽怪氣說道:“你這師傅待徒兒倒也算是實誠。”

    話語間很是譏諷,因爲他自認對老猴一片赤心,不料卻被他瞞了這久,不免很是惱火。

    老祖宗嘿嘿笑了兩聲,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靠,你這銅臉皮居然也會不好意思?”易天行憤憤然道:“咋就沒聽說過像你這麽可惡的師傅?”

    老祖宗臉上有些挂不住,準備發飚。

    易天行卻是把他的脾氣摸了一個準,知道他快忍不住了,話語輕輕一轉道:“這次去西藏見著普賢菩薩了,他說我不是老牛的兒子,這事兒你得給我一個準,總不能說活了二十年,連自己爹媽是誰都弄不明白,做人也太失敗了。”

    老祖宗正準備發飚的情緒被這句話一擾,險些沒憋死,只得悶聲吼道:“沒爹沒媽算什麽,俺不是一樣沒爹沒媽!”

    易天行噗哧一笑道:“可是那老牛不是你傳說中的結拜兄弟?”

    “扯蛋,就是吃了幾回酒,礙不過小雀兒的面子,勉強認了一下。”老祖宗罵咧咧道:“不過你別信普賢那老和尚的。”

    似乎在回憶什麽,老祖宗停了一會兒,接著說道:“葉相應該是還沒睡醒,普賢一定是在蒙你,你那一世倒確實是老牛養的干兒子。”

    “啊?”易天行覺得自己快變成弱智的藍貓三千問,口齒不清說道:“老牛真是我爹?”

    他覺得有些奇怪,皺眉道:“爲什麽普賢菩薩會騙我?”見著普賢菩薩之后,他是萬萬不肯相信菩薩會騙自己的,相較而言,在老猴師傅與菩薩之間,自己似乎更傾向于相信菩薩的說法。

    老祖宗冷笑道:“信不信由你,佛道兩家爭你又不是第一次。”

    易天行聳聳肩:“佛道兩家爭師傅你當打手,這我是知道的,道門給你的待遇太差,所以你叛變投佛嘛……但,我可沒你的神通,所以還是不大相信。”

    “以后就知道了。”

    “所有不明白的事情,都推到以后,以后能不能再找一個比較聰明一點的借口?”

    “如果不推到以后,就以你這潑賴性子,愚蠢腦子,現在能想明白不?”

    “師傅,有正經事兒問你,說不定可以找到救你出去的法子。”

    “說。”

    “聽普賢菩薩說,你下界之后,佛祖也就不見,應該是緣于你們在須彌山果園里的一次對話,你還記得對話的內容嗎?”

    “扯臊,俺家天天去須彌山找羅漢喝酒,哪記得清楚說過的每一句話。”

    “那可是佛祖耶,和他老人家說話,可是難得的尊榮,難道師傅也記不住?”

    “佛祖如何?橫橫,俺老孫和他說話,那是給他面子。”

    見著這老猴還在回顧光榮曆史,全不顧大局,易天行怒了,罵道:“再不想起來,我就帶著蕾蕾和鳥兒子移民挪威,悶不死你!”

    茅舍里安靜了許久,老祖宗受了威脅,慢慢回憶道:

    “須彌山的果園雖然沒有王母的桃園種的好,但勝在果子種類多,所以我那天端著一壺兒酒,就去果園里揀果子吃,正巧碰著佛祖正在一棵果樹下發呆。”

    “雖然那厮將俺關了五百年,但怎麽說名義上他也是俺師祖啊,所以俺假意請他吃酒吃果子……本來以爲他不會貪這些口舌之欲,不料佛祖也接過來吃了,浪費了俺不少仙酒咧。”

    老猴憶苦思甜起了勁兒,一味感歎著,有些偏題。

    易天行趕緊幫他轉回來:“然后他說了什麽?”

    茅舍里的聲音有些古怪:“佛祖先前一直沒說話,只是啃果子吃酒,后來他忽然問俺:‘悟空啊,這果子吃完了,果核怎麽辦呢?’”

    “俺就說,扔了呗。”

    “佛祖又說,果核扔到土里,又會長成果樹,果樹又結果子,那又如何?”

    “又結果子,就吃呗!俺心想這胖家夥是不是患了失心瘋,盡問些胡話。”

    “不料他接著又問:吃了之后,這果核又怎麽辦呢?”

    易天行這時也聽傻了眼,全然不知佛祖與老猴這段對話是啥意思。

    當年在須彌山果園里與佛祖對話的老猴更煩,心想吃個果子也吃出麻煩來了,把心一橫,嚷嚷道:“捏碎俅!”兩個指頭輕輕一捏,把一個被啃的光溜干淨的果核,捏碎在了空中。

    “完了?”易天行問道。

    “完了。”老祖宗傻乎乎地回答道。

    易天行哀歎一聲,坐在了青石板上,這對話聽了等于沒聽,盡是廢話,可能哲學家還能從中整出點兒啥來,自己這種現實主義者還是算了吧,他忽然靈機一動,問道:“那天佛祖吃的什麽果子?”

    老祖宗的聲音從茅舍里傳了出來,似乎在偷笑:“嘻嘻……俺給他的是酸野果兒,最難吃的那種。”

    “你就笑吧你。”易天行爬起來往前殿走去,逗老猴道:“據我分析,之所以你被打下凡間五百年,就是因爲你自己吃鮮果,讓佛祖吃酸果,把他給得罪了。”

    后園里一片安靜。

    半晌后,老祖宗恚怒的聲音響了起來。

    “那厮怎生的如此小氣!”

    在后園通往前殿的石拱門處,易天行忽然回頭道:“師傅,你收我爲徒弟,一定是觀音大士說我可以把你救出來吧?”

    茅舍里靜了靜,老猴緩緩說道:“最初自然是這樣。”

    易天行搖搖頭,開顔笑道:“算了,這種事情怪你也沒什麽意思。”

    “不好意思。”老猴難得表達了一下歉意。

    “沒事兒,雖然你的動機十分的不純粹。”

    易天行很喜愛這個師傅,雖然知道師傅用古老太爺誘自己入局,肯定是出于脫身的考慮,而沒有想過自己——但這幾年的相處,那種疼愛的感覺是假不得了,所以他揮揮手,表現著自己的大度。

    “想當年,俺曾經把你燒的滿地亂爬,這事兒就算扯平了。”

    回到小書店,易朱正在補旅遊時落下的書法,蕾蕾正在準備上學時的東西,葉相僧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易天行微微皺眉:“葉相不應該離歸元寺太遠。”

    在飛機上他把這次旅行中的故事挑重要的,給蕾蕾講了一遍,當然,關于自己前世是善財童子的事情暫時沒說,那家夥,這種身世似乎對于浪漫的愛情故事沒啥幫助。

    蕾蕾聽他說起葉相,幽幽歎道:“由他去吧,他最近心情不大好。”

    “他去了哪里?”

    “松堂臨終關懷醫院。”

    易天行雙手輕輕合什,想了想道:“也是,該來的劫數終歸要來,還不如抓緊時間做些善事。”

    蕾蕾收拾好了,拉著他的手走到了天井里。

    天井里的那棵樹生的極好,已經有些翠綠的小葉子倔犟的從枯枝丫里鑽了出來。

    二人在樹旁圍著的石欄上坐下。

    天上的明月照拂著他們的身體。

    “我很后悔去一趟西藏。”易天行靜靜道:“如果不去,普賢菩薩不見得會離開這個人間,不去,關于佛祖那檔子事兒始終離我很遙遠,我並不用操心,更不用像現在一樣,時刻擔心著那個大勢至什麽時候來。”

    “你去了,所以普賢菩薩將那事情講與你聽,他才能安心離開,這是功德。佛祖的事情終歸是要賴在你頭上的,至于大勢至菩薩,只要你留在省城里面,自然有師傅幫忙。”

    “這些事情是挺煩,不過……”鄒蕾蕾調皮地吐吐了舌頭:“誰叫我的意中人天生是個蓋世英雄呢?”

    易天行臉有些紅,嘿嘿一笑道:“我可不會踩著七色云彩來娶你。”

    “噢。”蕾蕾表現的毫不在意。

    易天行把她摟進懷里,狠狠地啜了一口:“我會踩著七色自行車來娶你。”

    鄒蕾蕾半倚在他懷里,掙起身來,指著天上訝道:“看,有人在往月亮上飛。”

    易天行瞥了一眼,夜空之中缺月如意,一片孤寂,哪有人影,嘻嘻笑道:“不準打岔,來,再香一個。”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贊歎道:“我若是金童,你應該就是玉女,天生一對。”

    蕾蕾羞紅了臉,嗔道:“別肉麻。”

    易天行一愣,心想自己只是闡述可能的事實,怎麽變成肉麻了?

    月下有二人,形影相依偎。高樹之上,月光之中,有一個肉眼根本無法看到的人影正緩緩向月亮上飄去,每移一分,月光六動。

第五卷 焚城 第一章 開學首日

    第一章 開學首日

    一九九七年九月一日。

    省城大學附屬小學就在省城大學的校園內,從大馬路上進了校門,然后沿著那條直直的馬路一路走到底,少說也得兩三公里,鑽進數間龐大的教學樓,在女生宿舍晾曬的誘人小內褲下穿過,再沿著體育場邊散發著大糞臭味的植物園往里走,便來到了一個小院子。

    那便是附屬小學的院子。

    這一天,省城大學附屬小學里人山人海,紅旗招展,鑼鼓喧天,那場面是相當的壯觀。

    壯觀的主體不是新入學的孩子們,是這些孩子們的爹媽。送孩子上學的二十四孝父母們踮腳翹首往校園內望去,面上擔心焦慮之色掩之不去,想來都在擔心著自己的孩子能不能適應上學的生活,上課坐的直不直,諸如此類的事情,。

    張小白,姓張名小白,是附屬小學剛招聘一年的老師,女性,未婚,二十二歲,長的漂亮卻不惹眼,臉蛋干淨的那種。

    如今學校里沒有人願意當班主任了——每月的補貼只有四十元錢,卻要給五十幾個小孩子當“媽”,確實是件投入産出相差太多的苦差使,所以她這個新招來的老師,本來只是教美術勞動的邊緣人物,被硬塞了一個班主任的工作。

    她帶的班級是二年二班,很普通的一個班級,但校長卻專門把她喊到辦公室里好生囑咐了一通,說班里有個孩子一定要特加注意。張小白納悶道:“不過小學一年級,就算是再有來頭,也沒必要吧?”校長苦著臉道:“是新轉來的,這和來頭無關,只是有些古怪,而且……”校長忽然住了嘴,歎道:“反正是個麻煩孩子,你是年青同志,有活力,有想法,我希望你能處理好。”

    張小白聳聳眉頭,女青年的潑辣勁兒上來了,哼道:“校長你就交給我吧。”

    校長正準備老懷安慰,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趕緊道:“那孩子家里不是什麽高官貴戚,你別誤會了。”他笑道:“就怕你這年青同志,因爲痛恨這種以權謀私的事情,所以刻意針對那孩子。”

    張小白笑道:“怎麽可能,就算他的父母都是貪官,這和孩子也沒關系。”

    校長笑道:“我保證不是貪官。不過他家確實挺有錢……不過,這和咱們也沒關系對不對?”扶了扶自己的老花眼鏡說道:“雖然他家確實給了一筆贊助,但我們搞教育的,自然不會在乎這些。”

    張小白皺眉道:“校長,你到底想說什麽?我怎麽有些糊塗了,我到底應該怎樣對那個小孩兒?”

    校長生怕面前的年青姑娘生出反權威的無聊心思,趕緊解釋道:“什麽都不做,反正你別管那小家夥就行了……聽說在前個學校,那個小孩兒惹了不少事情出來。”

    張小白歎了一口氣道:“不惹事兒的孩子,現在還挺少見。”

    話是如此說,但等到她去了自己的班上,才發現惹事兒也分很多種,而那個小孩兒就屬于異類麻煩的那一類。

    二年二班在二樓,張小白老師夾著厚厚的名冊,右手拿了根教鞭,挺著胸膛,走路帶風地推開教室門。

    沒有水桶下來,也沒有粉筆盒的逆襲,她很安全地站在了講台之上。

    畢竟是小學二年級,小學生們都還屬于無比畏懼老師的年代,所以沒有什麽問題。

    但張小白站在講台上,仍然感覺到教室里的氣氛有些怪異,她從上衣口袋里摸出眼鏡盒,取出近視眼鏡戴上,在教室里的五十個小人頭上掃了一眼,教師的直覺讓她馬上找到了怪異氣氛的源頭。

    源頭是今天新轉來的那個學生,那個胖胖的小男生。

    那個小男生坐在課桌前,臉上面情冰涼冰涼的,完全不像是個小孩子,反像一個仇大怨深的老佃農。

    最大的問題是……那個小男生扎著一頭劉歡式的長發,在這稚朴的教室內顯得格外不協調。

    張小白愣了愣,翻出那個胖胖男生的名字,確認是個男生之后,清清嗓子,脆生生說道:“同學們好。”

    “老師好。”

    “同學們,今天是我們這個學期的第一天,一年過去了,大家也都長大了一歲,今年我們要面臨的學習任務也比去年也要多一些。當然,我們也要結識新的朋友,認識新的事物。”

    她看著那個扎著馬尾辮的小胖子,微笑道:“今天我們班上轉來了一位新同學,讓我們先認識一下吧。”

    “這位同學,請你自我介紹一下。”她示意那個小男生站起來。

    胖胖的小男生癟癟嘴,張小白如果沒有眼花,那麽一定能瞧見小胖子唇角的那一絲譏諷之色。

    “大家鼓掌歡迎。”張小白指揮全班的學生鼓掌,臉上浮出溫和的笑容,對那個男生表示鼓勵。

    那個小男生似乎想到了什麽極爲可怕的事情,打了個哆嗦,很勉強地站了起來,胖乎乎的身子帶的課桌一陣響。

    教室里傳出一陣哄笑。

    小男生皺皺眉頭,回頭掃了教室里的學生們一眼。

    目光里有一種他這個年齡段絕對不應該有的冰冷,教室里一下安靜了下來。

    張小白在心里歎了口氣,不知道是發現找到了麻煩,還是因爲別的什麽。

    小男生輕輕揉揉自己肉乎乎的下巴,漫不在乎說道:

    “我叫易朱,今年七歲,兩年前我隨便說了一句想上學,所以我父親就逼著我上學,從來不考慮我的個人看法,非常可惡!被動的人生總是很悲哀的,我只是想在學校里找個安靜的地方睡覺,所以你們不要來煩我……”

    說完這句很彪悍的話,小胖子頓了頓,黑黑的眼眸散發出堅定而可怕的目光。

    “因爲我對普通的人類沒有興趣。你們之中要是有陳三星那種檔次的修行人,天宮的神仙,西天的菩薩,西洋的紅衣道士,就盡管來找我吧!以上。”

    放學之后,校門外的父母爺奶們一湧而上,將自家的寶貝兒給拾回家去,只有胖乎乎的易朱背著雙肩米奇小書包,有些茫然地跟在這一大堆人群后面,雖然身周熱鬧,卻似乎感染不到他。

    他的班主任,那位張小白老師看著他在校門口與周遭小孩子們格格不入的孤獨感,不由歎了口氣。

    好象沒有人來接他。

    易朱在校門口左顧右盼,終于失望地搖了搖頭。他的老爹自從西藏一行回來后,似乎變了個人,成日精神萎靡不振,沒想到居然自己轉學的第一天也不來接了,這一點讓易朱的小心肝兒很受傷。

    小家夥低頭腦袋,垂頭喪氣,小馬尾辮在腦袋后面頹然無力地搖動著,踢著路上的石頭,他往學校外面走去。

    出了小學,便是大學,走過菜園子,再行得幾步,便來到省城大學的二教。

    易朱歎了一口氣,眼光穿過行廊,看向荷花池里的青青荷葉拱繞著秋蓮子,哼道:“有媽的孩子像個寶。”

    哼完這句,小家夥眼睛一亮,然后屁顛屁顛地往二教學樓的樓上跑去,樓中來來往往的大學生們看見這樣一個小胖墩在穿行,不由感到有些納悶。

    易朱對這些目光卻是視而不見,直接來到三樓的一間大教室外面——他把某人的課程表是背的清清楚楚,大三的課本來就不多。

    大學里時常上大課,幾個班的人聚在一起上。今天恰好就是一堂大課,齊刷刷百來個人頭正在大教室里聽那個花白頭發教授侃大山。

    那教授脾氣不好,門下弟子及格不易,所以大教室里非常安靜。

    易朱跑到大教室門口,眼睛骨碌碌地轉了幾下,然后盯著階梯座位不起眼的一個角落,運足全身力氣喊了聲:

    “媽,我放學了!”

    坐滿了人的大教室一下安靜了下來,滿頭花白頭發的教授手上的粉筆咔噔一聲斷在了黑板上。

    那個角落里,鄒蕾蕾悉悉索索站了起來,滿臉通紅尴尬,把書包收拾好,滿是不安地看了教授一眼。

    “鄒同學,看來你的兒子轉學之后,來的次數會更多了。”教授歎了口氣,向鄒蕾蕾揮揮手,示意她可以走了,然后開始準備繼續上課。

    看來,易朱小同學擅闖省城大學教室已經不是一次兩次的問題,連嚴肅的教授都習慣了這種突然襲擊。

    教室里直到此時才終于崩不住弦,哄然大笑了起來,笑聲中傳來一干大學生們玩鬧的話語。

    “蕾大姑娘,記得少帶你的兒子吃麥記,當媽的人,要注意小孩子的膳食。”

    “喂,小朋友,要不然一起上完課再走吧。”

    哄笑連連中,鄒蕾蕾低著頭,羞羞地小步跑到教室門口,將易朱胖乎乎的小手一拉,逃也似地離開二教學樓。

    “你爹人呢?”

    蕾蕾和易朱牽著手在七眼橋上走著,一人手里拿著一根蛋筒冰淇淋在舔,說到底,蕾蕾媽也不過是個剛滿二十的大姑娘,帶著小易朱一起走,不像母子,倒更像姐弟多一些。

    易朱埋怨道:“爹今天沒來接我。”

    蕾蕾大怒道:“今天是第一天,我又要上課,不是說好了他來接的嗎?”

    易朱舔了口草莓味兒的冰淇淋,不在乎說道:“他不來更好,免得看他那張臭臉。”

    鄒蕾蕾掏出手絹,把小家夥臉上糊著的奶油擦掉,說道:“他是你爹,哪能這麽說他。”

    易朱癟癟嘴,委屈道:“這一年里他哪點兒像爹?就顧著自己玩,根本都不管我。”

    七眼橋上人來人往,賣盜版的小販與賣虎骨的藏胞拼著嗓門,沒錢的學生情侶與進城打工的年青夫妻們一起散步,人群中,鄒蕾蕾卻要拖著“兒子”回家。

    想到此節,她不禁有些氣,哼道:“咱們先別回家了,讓他急一急。”

    易朱伸出紅紅的舌頭,嘻嘻笑道:“媽,那咱們去哪兒玩?”頓了頓又道皺眉道:“不過依爹現在的臭脾氣,估計他也不會急到哪兒去。”

    這一對大咧咧的母子,決定去府北河新修的遊樂場去玩。

    這兩年府北河改造,臭水變清,河邊修路,清爽了不少,市政府還在河邊修了一個遊樂場,場中有兩架三百六十度旋轉的大轉盤。

    鄒蕾蕾和易朱在遊樂場里找著項目玩著,反正兩人身上都是易天行的錢,用起來也不心疼。

    坐在高高的大轉盤上,緩緩向天上升去,鄒蕾蕾緊張地抓著欄杆,看著越來越遠的地面,有些害怕。

    易朱大咧咧地說道:“媽,別怕,這沒多高。”

    鄒蕾蕾呸道:“你們爺倆當然不怕。”

    易朱眨著大大的眼睛,好奇問道:“媽,爹沒有帶你上天飛過嗎?”

    蕾蕾哼了一聲,氣鼓鼓道:“連葉相他都帶過,就是沒帶過我!”

    離開遊樂場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十點鍾,夜深沈黑暗,蕾蕾媽和鳥兒子卻還是意猶未盡,在街邊買了些零食邊吃邊走著,但走著走著,一大一小兩個糊塗人發現了一個問題。

    沒有易天行這個活地圖帶路,母子倆似乎就在這省城內迷路了。

    鄒蕾蕾咬咬牙道:“我看應該從那邊繞過去就能到歸元寺,到了歸元寺再到墨水湖,我記得是哪趟公汽。”

    小易朱沒好氣道:“媽,我們隨便找條大路,然后坐的士吧。”頓了頓又道:“我不想去歸元寺。”

    鄒蕾蕾摸摸小家夥的腦袋,笑著說道:“你這孩子也真奇怪,每次說要去寺里,你都難過的不行。”輕輕敲了敲他的額頭,逼問道:“你怕什麽呢?”

    易朱苦著臉道:“我怕師公,不知道爲什麽,從一開始就怕,他每次見我總喜歡欺負我。”

    從遊樂場出來后,是一大片的老宅子,小巷如蛛網,一時還不知從哪個方向走,更能容易到大路。

    “要不然轉回遊樂場去?”蕾蕾媽問著自己的小崽兒,征詢他的意見。

    易朱這方面比較像他爹,把手一揮道:“就從那個巷子穿。”

    “但那巷子挺黑,看著挺嚇人的。”姑娘家比較注意安全。

    “媽,你是和我在一起,還怕什麽呢?”易朱細聲細氣說道,提醒她,自己這個兒子保镖不是白給的。

    “那倒也是。”鄒蕾蕾輕輕掐了掐他胖嘟嘟的臉蛋,眉開眼笑說道。

    進了小巷子,黑黑的道路確實有些嚇人。

    無巧不成書,打巷子口里蹦出幾個攔路剪徑的小賊來。

    之所以第一眼便看出是小賊,是因爲他們閃爍的目光,當然,最能證明他們身份還是他們的開場白。

    “江湖救急,給點兒鈔票花花。”

    隨著這句話走上前來的是兩個大漢,手都伸在上衣口袋里面,看著有些緊張,有些興奮,大概是很難找到一個少女外帶一個小孩兒的最佳被搶組合。

    鄒蕾蕾有些緊張地說道:“不要吧。”

    這句話她其實是說給易朱聽的,是要他不要胡亂殺人,因爲她發現小胖子的眉宇間已經開始凝結煞氣了。

    而那兩名搶匪卻以爲面前這美麗女生的不要二字是說給自己聽的,不由有些神情蕩蕩,開始淫笑起來。

    蕾蕾歎了口氣說道:“別把人打死了。”

    易朱皺皺眉。

    蕾蕾加重語氣道:“別忘了你爹給你定的三大紀律。”

    搶匪這時候才發現事情似乎有些蹊跷。

    易朱冷冷地看了搶匪衆一眼,然后搖著圓滾滾的屁股走上前去,揮舞著肉乎乎的食指點著這些人的鼻子罵道:“我覺得,某人應該爲省城治安的敗壞感到恥辱。”

    今天放學沒有人接的挫敗感,讓他無時無刻不忘打擊易天行的聲望。

    搶匪們揮舞著武器,走了上來,好笑地看著眼前這個學大人事氣說知的小胖子,匕首在他們的手上耀著滲人的寒光。

    小易朱細聲細氣說道:“媽,把眼睛閉上。”

第五卷 焚城 第二章 豬樣年華

    第二章 豬樣年華

    小巷陰沈。

    易朱現在說話有點兒僞成熟的感覺,但身子仍然是一個六七歲的小胖墩模樣,所以當他在黑夜里向著兩名持刀歹徒沖過去的時候,看著就像一個被人一腳踢飛的圓皮球。

    ——圓皮球的速度很快,聲勢很可怕。

    持刀歹徒還在發愣,就發現那小胖墩的腦袋已經狠狠頂在了自己的胸腹上。

    當先挨頂的那人,哎喲喲一聲慘叫,眼淚嘩嘩地就流了下來。

    另外那個人驚呆了,本來還有點兒憐惜小孩兒的心思全部抛諸腦后,罵咧咧地朝小易朱逼了過去。

    易朱愣愣地站在地上,忽然啐了一口,把頭一低,又往前拱了去。

    就像……某個電子遊戲里的角色喜歡玩頭技一樣。

    他和易天行一樣,有金剛不壞之身,五龍五象之力,然而在易天行的嚴壓下,從來沒有機會學習打架的本事。不算拳腳功夫,他還有個放火的本事,而且肯定是天下前二名的有力競爭者,奈何蕾蕾媽叮囑不得殺人,這自然也沒了施展的機會。

    于是乎,易天行在縣城里還能擺出黃飛鴻的經典造型,這可憐的孩子卻只能以頭頂人,腳下蹬蹬踩著地板,一往無前地又往一個歹徒的胸腹處頂了過去。

    噔噔噔噔噔!

    他的速度很快,像兒童公園里的小火車一樣往前沖著。

    歹徒同志根本來不及反應和躲避,便被那鐵腦袋,狠狠頂了一下。

    噗噗幾聲脆響,這是骨頭斷裂的聲音。

    “啊”的一聲,那名搶匪痛苦地倒在地上,哀嚎不停。

    寒光一閃!

    頭先那個淚流滿面的歹徒掙扎著從地上爬了起來,惡念一起,拿起匕首狠狠地朝易朱的臉上揮了下去!

    蕾蕾縱使膽大,但畢竟是頭一次見著易朱打架,仍然還是很擔心,見著這樣危險的局面,忍不住叫了起來。

    易朱此時剛把那個人撞翻,用手摸著自己的小腦袋,忽然感覺頭頂有道寒光,下意識地揮手一擋。

    咔噔一聲脆響。

    耀著寒光,鋒利無比的匕首與他胖乎乎的手掌一觸即裂!伴著脆響,碎成兩片。

    手握半截殘刀的搶匪傻了眼,傻呼呼地看著自己的手上,再低頭看看那胖小孩兒一絲血漬都沒有的手掌,喉嚨有些發干,嗬嗬干咳了兩聲,

    易朱望著發傻的搶匪,天真一笑,細聲細氣說道:“叔叔是不是有些暈?”

    說完這句話,他輕輕曲起食指,在那名搶匪的額頭上敲了一下,嗡的一聲響,那人真的暈了過去。

    “爹在海邊教過我,垃圾是不會自動走進垃圾箱的,所以需要我們打掃。”易朱朝著地面上的那位“叔叔”解釋道。

    一個暈了,還有一個。

    被“鐵錘”撞的直想吐血的那位勉強支撐起身體,看著躺在地上的同伴,眼睛里露出恐怖的神情——他怎樣也沒想到面前這個看上去只有六七歲大小的小孩子竟然如此恐怖!

    易朱慢慢朝他走了過去,臉上沒有什麽表情。

    那名劫匪卻被這小胖子身上的氣息嚇得渾身發起抖來,唇角抽搐著,害怕的顫抖著,下意識里,他伸手往上衣口袋里伸去。

    砰!

    一聲清脆的巨響在小巷里響起。

    搶匪伸向上衣口袋的右手被某種武器瞬間擊成了一蓬血花!

    一聲極淒厲的慘叫之后,搶匪昏厥了過去。

    便在同一時間,小巷外警笛之聲大作,呼嘯而至,高音喇叭里傳出有些惶急的喊話聲。

    “里面的人聽著,你們已經被包圍了,馬上放下武器!馬上放下武器!”

    小巷外警笛淒厲,警燈閃耀,不知道有多少警察圍住了這里。

    看著躲在地上兩個人事不醒的搶匪,鄒蕾蕾愣了,心想外面的警察難道是來抓自己的?但看著那人的斷手還在不停留血,蕾蕾忍著害怕,走上前去,取出手絹,伸勁兒地扎到那人流血的手腕上。

    四周的黑暗里有人影包圍了過來。

    鄒蕾蕾卻根本不管那些人,只是專心包扎,其實她這時候很想施展出自己“清靜之體”的能力,奈何她的那種能力似乎與段公子比較相似,時靈時不靈。

    看著那名搶匪手腕上的血還在流著,姑娘家有些急了。

    “四號報告,人質安全,匪徒喪失行動能力,請示近距離觀察。”

    “同意。”

    一大群穿著制服的特警沖入小巷中,只是從制服上看不出來是屬于哪個部門。

    其中一位年青的警察,動手便要去拉蹲在歹徒旁邊的鄒蕾蕾,鄒蕾蕾挺犟的,掙了兩下,這下易朱不樂意了,一掌推了過去。

    他個子小,這一掌恰好推在那年青警察的小腹上。

    年青警察哎喲一聲,化爲一道灰龍,摔在小巷的牆上,轟的一聲,震碎半片磚牆,露出里面的居家人們來。

    四周的警察全然想不到自己解救的人質竟然會驟然發難,馬上圍了起來,看著那個小胖子十分緊張,咔咔上膛的聲音響徹小巷。

    易朱冷冷地看著這些警察,雖然知道對方應該是來救自己的,但這些找死的制服居然敢對蕾蕾媽動手動腳,那便很討人嫌了。

    蕾蕾發現小家夥的眉宇間開始慢慢堆積一股戾氣,隱隱感覺這股戾氣一旦迸發出來,只怕場上留不下幾個活人,嚇得趕緊伸手把他摟進懷里。

    小巷里一道紅光閃過。

    正滿臉不爽盯著這母子二人的警察們忽然叫了起來,刹那間,衆人感覺自己手里握著的槍變成了滾燙的紅鐵,燙的生痛,趕緊慌不叠地把手中的槍支扔到地上。

    伴隨著槍枝落地的響聲,一陣答答的響聲傳了入小巷。

    是高跟鞋優雅落在石板上的響聲。

    隨著足音,一位滿頭柔順紅發,生的魅麗清雅的白領女子款款走入巷中。

    正是莫殺,她右手一招,一道如弧光般的天火收入掌間,潔白如玉的手掌間。

    “誤會誤會。”

    一個男子滿頭是汗地跑了進來:“莫小姐,你怎麽也來了。”

    “許瑾?”莫殺冷冷地看著他,“怎麽回事?”

    原來是六處里那位經常隨秦琪兒去小書店混飯吃的許瑾。

    許瑾擦擦頭上的汗,對著鄒蕾蕾和小易朱歉意一笑,說道:“我們奉命保護鄒小姐與小易同學的生命安全,這一點莫殺小姐應該是清楚的。”

    自從九六年初六處山谷會議之后,易天行一家在省城里就成了國家重點保護的對象。

    某些方面生怕易天行身邊的人出點兒什麽事,把那個“易半仙”給惹怒了,那可麻煩了。所以省城六處現在新成立了一個部門,一直暗中保護(或者監視?)著鄒蕾蕾和易朱。以往一年間,只見易朱欺負人,沒見他被人欺負,所以大家都有些放松,斷然料不到今天這母子二人突然“離家遊玩”,在這小巷里偏又不湊巧碰見了兩個不長眼的小賊。

    負責監視的六處職員本來可以很輕松地解決那兩個小賊。

    但官場中人……總是怕負責任的,所以他還是第一時間上報了六處相關職能部門。

    這才有了剛才那出特警殺氣騰騰的場面。

    特警退出去后,搶匪也被救護車接走了,直到那時,警察才發現那名搶匪似乎只是想從上衣口袋里掏出錢包來。

    也許在搶匪的眼中,這個小胖子被地獄里的小鬼還要可怕一些,所以動了雙手獻寶山大王的想法。

    不去理會那些可憐的凡人,單說事情結束后,易家三口人外加一個六處的小官員站在小巷里,場面有些尴尬安靜。

    打破這個安靜的還是性情好的鄒蕾蕾。

    “許科長,你跟了我們一年,累不累?”

    許瑾嘿嘿笑著說:“我也是爲了您的安全。”

    小易朱閃著大大的眼睛,疑惑道:“你保護我們?”

    “是啊。”

    許瑾表面平靜說著,心里卻是萬分激動。他本是渤海派弟子,師門令他加入六處,受秦童兒調派,周逸文事件后,爲了補充省城六處人手和秦琪兒身邊空白,他才來到這個城市。

    他在省城里的主要工作,便是負責面前這個小胖男生的安全——似乎是很乏味的工作,但許瑾無比快樂。試想入世修行期滿后,回到渤海派,與師兄弟們吹吹,自己和“朱雀陵光神君”大人一起過了一年——額的親娘咧,這是何等樣的榮樂啊!

    他在美滋滋地想著,易朱下一句話便傷了他的自尊。

    小家夥學著老爹的范兒,搖頭聳肩揮手:“那還是別跟了,你境界太低,我怕還要我來保護你,很煩的。”

    鄒蕾蕾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許瑾讷讷告退。

    坐上了莫殺開來的那輛紅色跑車,鄒蕾蕾替易朱把有些散的辮子解了,重新梳了一個,好奇問著在開車的莫殺:“你怎麽這麽巧來這兒?”

    莫殺干淨利落答道:“師傅。”

    蕾蕾喜滋滋說道:“見我和易朱沒回家,他有些擔心,所以麻煩你來找?”莫殺能感覺到易朱體內的天火元,所以用她來找人是最方便的。

    鄒蕾蕾本來因爲易天行的關心有些竊喜,忽然想到,若論找人感應,易天行應該是最方便的那個……他卻不肯親自來,看來這即便擔心,只怕也擔心不到哪去,想到此節,她不由微怒挑眉。

    莫殺余光從倒視鏡里瞧著“小師娘”面上神情,微微笑了笑。

    “哎喲!”小易朱忽然痛呼了一聲。

    “怎麽了?”鄒蕾蕾著急問道,莫殺也凝重起來。

    “屁股痛。”

    “剛才打架摔了?”

    “不是。”

    “那是怎麽會痛的?”

    “今天上課……被老師罰站,我不肯站……所以……所以被老師打了屁股。”易朱嗫嚅道。

    “爲什麽要罰站?”鄒蕾蕾氣呼呼說道,心想現在的老師怎麽還體罰,“你們班主任叫什麽?我去找她領導去。”

    事涉孩兒,一向表現的無比疏朗大方可愛的蕾蕾同學,也表現出了當媽的世俗一面。

    “班主任叫張小白。”易朱有些畏懼地看了她一眼,小聲說道:“罰站啊……因爲我睡覺,她來吵我……我就……我就……說她年紀輕輕,不談戀愛,卻喜歡管閑事兒……像個火星人。”

    汽車一陣扭動,在夜色下的街面上走著之字。

    往常一臉肅然的莫殺憋不住低頭笑了起來,握住方向盤的雙手一陣抖動。

    “你這小子又撒謊!”鄒蕾蕾忽然醒過神來,“就你這身肉,誰能打痛你?你和你爹一樣,全身上下除了耳朵怕擰之外,什麽都不怕……”

    她甜甜一笑續道:“想蒙我,裝可憐討疼,那是沒門兒的。”

    易朱癟癟嘴,心想:“早就知道你不會相信了。”

    “易天行在哪兒?在干什麽?”

    一打岔,鄒蕾蕾險些忘了興師問罪,趕緊把話題轉了過來。

    莫殺手握方向盤,並未回頭,淡淡說了兩個字:“打架。”

    易朱搖搖頭,細聲細氣說道:“師姐,現在扮酷不流行了,麻煩你成熟一些吧。”

    “去吧去吧。”

    “不去不去。”

    “護法去吧。”

    “小爺不去。”

    歸元寺后園的一間廂房里面,一個老和尚,一個小賴皮正在做著世界上最沒有營養的對話,不過似乎九四年的時候,他們兩人第一次見面時,說話就是這種調調兒,那時候好象在爭論什麽“老衲不知”的問題。

    易天行如以往那般趴在蒲團之上,卻沒有如以往那般耍蛙泳的姿式,因爲他這時候實在是有些忙。

    他左手拿著一個雞腿在啃,右手在翻一本武俠小說,身上戴著一個自動按摩帶,嘴里叼著一根燃著的香煙,腦袋前面是一杯紅酒。

    看著要多古怪就有多古怪。

    今天之所以來了歸元寺,就是因爲他一直害怕的那件事情——斌苦大師爲趙大居士帶話,這香港也回歸了,寶島那邊演習也停了,佛祖舍利的出巡也應該開始了。

    斌苦大師斷沒想到這位護法當年答應的斬釘截鐵,今天卻開始玩起無賴,不由氣的吹銀胡子瞪佛眼,怒氣沖沖。

    任他如何說著,易天行還是保持著那個憊賴至極的姿式,死也不肯答應往香港一行。

    于是乎,一老一少二人便不停地用乏味言語相互攻擊,劍拔弩張,緊張局勢一觸即發。

    鄒蕾蕾抱著已經快睡著的易朱走進廂房時,看見的便是這種古怪場景,她靠在門口感受著禅房里的那兩股殺氣,歎了口氣,心想莫殺說易天行在打架……倒也不爲錯。

    “我來和他說吧。”她略帶歉意地對斌苦大師說道。

    斌苦大師見她來了,微一合什。

    回到墨水湖畔的小書店,將易朱抱進屋睡了,二人走到天井里的那棵大樹下坐著。

    一樣的月光,不一樣的心境。

    “這一年里,你到底是怎麽了?”鄒蕾蕾拔掉他的耳機,里面傳來彭佳慧挺嚇人的大嗓門。

    易天行忽然說道:“蕾蕾啊,我們去意大利玩吧。”

    “啊?”

    他興高采烈地繼續說道:“我們去威尼斯坐坐剛朵拉,去羅馬伸手喂石頭嘴巴,應該很有意思,啊……多浪漫的旅程!”

    刻意的轉話題被鄒蕾蕾打斷,她盯著他的雙眼輕聲說道:“你已經瞎整了一年了!”

    平時不發威的女生,偶爾嚴寒一下下,效果是異常的好。

    易天行愣了一愣,不離手的紅酒擱在了地上,苦笑了一笑。

    自從從西藏那次回來之后,蕾蕾便發現,易天行整個人的性情都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雖然還是如往常一樣嬉笑怒罵著,但總感覺他眸子里雜著許多憂心不安,甚至還有些隱隱的恐懼。

    這一年里,他基本上什麽事情都沒做,易朱也沒怎麽管,老祖宗的后園也去的少了。葉相僧每天忙著照看書店,去醫院說佛,去扶老婆婆過馬路,他卻什麽忙也不幫,鵬飛工貿?六處?那更是他絕對懶得接觸的地方。

    這一年多的時間里,他基本上只做四件事情。

    吃飯睡覺玩耍加談戀愛。

    吃飯吃遍了省城所有的大飯店,各式名菜從頭到尾吃了一轉,天目湖的魚頭,南邊運來的天九翅泡稀飯,東邊送來的台灣果子,吃了一個夠,反正他有錢;

    也喝酒,白的只喝五糧液,紅的只喝蒙塔榭,啤的像泔水,不喝,反正他的舌面上的味蕾仍然不夠名貴,感覺不出什麽細微的分別,所以只挑貴的喝;

    睡覺他買了張特舒適的水床,雙人的,鋪了幾層鴨絨墊子,絕對比秦可卿的香閨還要柔軟;

    玩的更是幼稚,反正他膽子大,本事大,算是人間一仙,蹦極這類的事情顯不出刺激,驢行這種事情顯不出辛苦,羽毛球這種事情顯不出難度,所以他玩樂的主要項目就是窩在家里打電子遊戲。

    或者看看電視,當然,他是不看足球的,總覺著自己上場,肯定比金州那拔兒人要踢的強許多。

    談戀愛的事情就更簡單了,上述項目,往往都是蕾蕾同學陪他一起玩,這就是談戀愛的過程。

    這就是一九九六年到一九九七年之間,易天行如豬一般的花樣年華。

    因爲從來沒喝醉過,所以這種生活談不上醉生夢死,卻也是過的十分頹廢。

    之所以會這樣,全是因爲扎什倫布寺所見所聞的后遺症。

    西藏之行,看上去對他似乎沒什麽影響,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現在很是苦惱茫然,還有很嚴重的恐懼。

    自己該做什麽?直接跑到天界去找那位菩薩單挑?還是說去傳說中的那美克星找師公要歸元寺后園的鑰匙?

    更重要的問題是,葉相僧正在一天一天的醒過來,這似乎意味著大難之期也一天一天臨近了,道門雖然眼下似乎收了手,但大勢一至,世界六動,叫自己如何面對?

    強大的壓力就像這省城永亘不變灰色的天空,壓在他的心頭。

    以往的歲月中,縱使面對秦梓兒和陳叔平這樣的厲害角色,他也不曾怕過,但在扎什倫布寺里聽了普賢菩薩的一段話后,他真的怕了。

    不論他前世是誰,但他這一世姓易名天行,是承天之僥幸才存活下來的一個拾荒少年郎。

    一想到那位可怖至極的大勢至菩薩,害怕,也是份內之義。

    他不知道自己的人生還有多少天,這種安靜的日子還能維持多久。

    所以……他開始用很弊腳的方式,他所以爲正確的方式……享受人生,只不過他享受人生的方法在旁人看來,是很老土且沒有品味的。

    這一年多的時間里,他刻意地少管易朱和蕾蕾,是因爲他很擔心,自己如果有一天不在這個世界上了,身邊最親近的幾個人該怎麽辦?他想讓他們提前適應這種生活。

    今日斌苦大師終于提到佛指舍利將要出巡,兩年前那不祥的預感,又強烈地湧上心頭。

    易天行知道,自己的“豬樣年華”即將結束,前路必將十分熱鬧艱險。

第五卷 焚城 第三章 風蕭蕭兮耳朵疼

    第三章 風蕭蕭兮耳朵疼

    易天行苦笑著歎了一口氣,手掌輕輕撫摸著天井大樹粗糙的樹皮,輕聲說道。

    “是不是覺得我這一年等于在熬日子?”

    鄒蕾蕾點點頭。

    易天行笑道:“沒辦法,除了熬日子,我不知道該做些什麽。”

    蕾蕾輕輕將他的腦袋攬入懷里。

    易天行很舒服地學那賊小子蹭了蹭柔軟處。

    “對不起,我沒想到你壓力這麽大。”蕾蕾拉開距離,認真看著他的雙眼。

    易天行搖搖頭,強笑道:“還真信?我這人只是懶,你是知道的。”接著卻低聲咒罵道:“操那些龜兒子菩薩,比老子厲害太多,隨便來個我都吃不消,害得老子不敢出門!”

    省城是安全的,因爲老猴在這里,葉相僧有很多次要去梅嶺一探究竟,都被他生生攔了下來,這一年里,他過的確實十分窩囊。

    想著這口窩囊氣,他郁悶到了頂點。

    啪的一聲響,他一掌重重拍在天井的大樹上,心神激蕩,忘了控制,體內天火化爲細細火元,竄入樹干,一瞬之間,天井內燥氣大作,樹葉漸黃,青枝漸萎。

    鄒蕾蕾歎了口氣道:“其實有很多事情,我知道你還沒有告訴我,是怕我擔心。”她沒有察覺身周異象,輕輕靠在大樹上,微笑道:“可是如果老像你這一年里這樣過,即便安全,可是也沒意思。”

    香肩一觸樹干,本來已經快要枯死的天井大樹驟然重現生機,清清揚揚,綠葉翠枝在夜風中輕搖著,好不美麗。

    大樹何辜,成了這二人舒泄情緒的沙袋。

    “易英雄,別怕,這世界上能打倒你的人還沒有出現!”

    蕾蕾比劃著秀氣的拳頭,給他打氣。

    易天行險些笑出聲來,心想這種打氣法子聽著怎麽這麽熱血?笑著說道:“放心吧,如果有能夠打倒我的人,我會第一時間逃回省城來。”

    他一年未出省城,便是靠著老祖宗這棵大樹。

    鄒蕾蕾笑道:“上次和秦琪兒去逛街的時候,聽她無意中說過,聽說你現在是咱們中國最能打的人,你還怕什麽?”

    易天行搖搖頭:“愛因斯坦說過畫圓的事兒,我現在就在不停地畫圓,自己越強,越發知道這個宇宙間真正厲害的角色有多恐怖。”他歎了口氣:“就是因爲這樣,我才會有一絲畏懼。”

    鄒蕾蕾看著他的雙眼,柔聲道:“面對注定到來卻未知的敵人,我們有兩種方法面對,一種是迎上,一種是退縮,其實哪種選擇都是正確的,只是看你自己怎麽想了。”

    易天行笑了笑:“你最近似乎很有當政治教師的潛質。”

    “學校是準備讓我留校當輔導員呢。”蕾蕾撒著嬌。

    易天行沒有接這個話,認真回答道:“我會選擇迎上,其實那年在鄱陽湖的時候,我就有這個覺悟了……若始終呆在省城,我也不過是個在大點兒的監獄里放風的囚犯而已,而且……師傅也被關的太久了。”

    蕾蕾輕輕抱住他,大樹下一片溫暖恬靜。

    很久之后,女生輕輕問道:“什麽時候的飛機?”

    “兩天后。”

    很久之后,回答才響起,似乎他考慮了很久,但一旦出口,那聲音卻顯得異常堅定。

    “過了一年享清福的日子,該來的東西總是要來的。”

    一年多的荒唐日子終于要結束了,如今將要離開,易天行心內斗志勃然而起——他不曾想過逃避,只是在參詳著很多事情,既然如今主意已定,那麽自然會努力的做好——這是他天生的性情,管他神仙佛祖,把他惹急了,也是要啄人的。

    易天行深吸一口夜空中的秋風,輕聲說道:“蕾蕾,大學畢業了就嫁給我。”

    鄒蕾蕾很干脆的點點頭。

    蕾蕾去睡了,易天行正準備把耳機塞進耳朵里,再聽一遍彭大嗓門的歌,不料門簾一動玉僧來,嚇得他趕緊直擺手。

    “剛走了一位政治老師,你不要又來整一通。”

    葉相僧微微一笑,雙手合什,清俊的容顔在夜色中散著明朗的光毫,眼如秋水眉如遠峰,就連那個大光頭都顯得那麽俊俏。

    “路上多小心。”

    “玩了一年多,早玩膩了。”易天行不知怎的有點兒感動,走上前去重重和他擁抱了一下。

    葉相僧不大適應這種肢體上的親密接觸,脫身說道:“你去香港台灣一行,路上切忌與人爭斗,畢竟你如今菩提心已成,若全力施爲,只怕神浮上虛,真的要往天界去了,即便你憑道心收攏,強自壓伏自己力量留在人間,但若驚動了西天諸人,也是不妙。”

    易天行點點頭,認真說道:“你也一樣,我不在省城,你千萬不要到處亂跑,最好把這小書店關了,去歸元寺住些時日。”

    葉相僧搖搖頭:“我準備去梅嶺一趟。”

    易天行很生氣吼道:“你雖然長的嫩,但畢竟不是小孩子,你是個中年男人!怎麽一點兒事兒都不懂?我又不在你身邊,你冒冒失失跑到梅嶺去,如果被那個瘦和尚吃進肚子怎麽辦?”

    葉相僧面色平靜:“那位大德意欲肉身成佛,收納諸多須彌山師兄弟的佛性,我總要想辦法把那些佛性解救出來才是。”

    易天行盯著他的雙眼,半天沒有說話,幽幽道:“你是不是在怨我?”

    葉相僧微笑道:“何怨之有?”

    易天行苦笑道:“看來在省城荒廢了一年的日子,大家都快受不了我了。”歎了口氣道:“我知道,其實我應該陪你去梅嶺,但你知道的,首先我們兩個人不見得干得過那個瘦和尚,當年在藏上高峰我們又不是沒試過。再說回來,萬一我們干贏了,佛性散遍中土大地,雖然我無法猜測那是怎樣的場景,但肯定聲勢很驚人,我想一定會驚動西天那位大勢至菩薩。”

    他愁苦看著和尚的雙眼道:“天袈裟大陣太邪乎,去年我又試了兩次,一點辄都沒有,袈裟覆頂,真言其中,外加那道佛祖留下的佛光,太厲害了。師傅他老人家沒辦法出省城……如果我們在梅嶺鬧出大動靜,大勢至菩薩下來怎麽辦?如果他把你干掉了怎麽辦?就像干掉普賢菩薩那樣。”

    “你還沒有全醒,而且你是個智慧菩薩,打架一向是不在行的。”易天行擺擺手道:“所以我不敢冒這個險,這一年里一直阻止你去梅嶺,希望你能諒解。”

    葉相僧又是一笑道:“我只是小智慧,沒有大明悟。”

    “謙虛了。”易天行道:“如果你真的只有小聰明,明哲保身我倒安心。”又歎了口氣:“就怕你這慈悲和尚太有大智慧,甯肯舍了自己的肉身,也要救那些佛性出來。”

    他猜的很正確,菩薩的大智慧,在世人看來往往都是很愚笨的熱血,雖然菩薩是很冷靜地做著慈悲的選擇。

    葉相僧看著他擔憂的雙眼,沒有說話。

    “我走后,幫我照顧蕾蕾和小家夥。”易天行鄭重說道:“梅嶺的事情不要緊,我這次出去,一路上會慢慢打算的。”

    葉相僧低首一什,月光映面。

    兩天后。

    丁醜年,戊申月,戊申日,午時,不宜出行,大凶。

    慵懶了整整一年半的易天行,坐上了前往香港的飛機,葉相僧被他扔進了歸元寺后園,此時他的身邊坐著一位滿頭紅發,眉眼發梢里都帶著隱隱殺意的美麗女子。

    飛機場外,來送行的衆人揮手致意。易天行現在的身份很複雜,所以來送行的人也很複雜。有宗教事務局的人,有秦琪兒領著六處的人,有市政府的人。

    鵬飛工貿的一干兄弟不知道怎麽也知道了消息,趕來送行。肖勁松率領公司的一群大漢舉著一個橫幅,橫幅上寫著那位愛拍馬屁的魏子的手書:

    “歡送易董事長並莫大小姐回台灣省親!”

    很惡心的話語,很熱鬧的場景,挺像歡送奧運代表團出行的陣勢。

    飛機起飛了。

    小易朱牽著蕾蕾媽的手,看著頭頂天穹中漸漸沒入云端飛機,用他細嫩的聲音緩緩“吟”道:“風蕭蕭兮易水寒……哎喲,媽,別擰耳朵!”

    坐在舒適的座位上,看著舷窗外機身下快速后掠的白云,易天行總覺得渾身不自在,套個鐵鳥飛,總是沒有自己飛來得快活。

    不過他心情挺輕松的,既然舍棄了省城的安穩日子,那便好好過吧。

    從空姐手里接過飲料,滋滋喝了兩口,湊到旁邊去看莫殺,莫殺這姑娘家家成天都在忙碌著,縱使這時候坐在飛機上,還在認真看著文件。

    易天行玩的這一年半中,莫殺便爲他掙了一年半的錢,鵬飛工貿在得勝街改造工程之后,又接了幾個大生意,運氣好的沒辦法,那鈔票是如長江之水滾滾而來,這當然得首推莫殺的能力與眼光,易天行有時候都懷疑,自己與莫殺相比,好象她才更應該是善財童子才是。

    不過難得出行,他自然不願意身邊這漂亮姑娘變身埋頭工作的眼鏡OL老處女,啪的一聲把文件搶過來,嘻嘻笑道:“你現在是公司的頭兒,能休息就休息吧。”

    莫殺卻不管他,冷冷盯著他的雙眼道:“給我。”

    易天行被她冷冷的目光嚇著了,咕哝著:“對師傅也這麽冷冰冰的。”百般不情願地把文件夾遞了回去。

    莫殺工作效率極高,一會兒便做完了事情,收好文件,站起來將文件夾塞進公文包里,坐下之后,煞有意趣地盯了易天行幾眼。

    “女徒兒,盯爲師做甚?”易天行正咪著眼看前排的美女,渾然忘了自己身邊的紅發少女也是美的驚人。

    “爲什麽不幫?”

    “啊?”

    “行李。”

    “倒,你又不是弱不經風的小姑娘。”易天行有些頭暈。

    莫殺搖了搖頭,歎息道:“小師娘命不好。”

    易天行佯怒道:“說什麽呢?”他自然是知道這女徒兒是指自己挺不會照顧人,蕾蕾跟了自己,那算是白瞎了這個人啦。

    “對小師娘好些。”

    莫殺語重心長。

    易天行聳聳肩,又滋了一口飲料:“我自然省得。”忽然問道:“昨天讓你發給臥牛山的信發出去沒有?”

    “嗯。”

    “你說,我把老爺子拖進來是不是有點兒不厚道?”

    “是。”

    “看來我真是個壞人。”易天行長太息。

    “如果你真是壞人,事情會簡單許多。”

    易天行微微一笑,這些簡單的對話,里面隱著許多別的意思。

    “莫殺,一直沒有問過你,你到底殺過多少人?”

    莫殺有些疑惑,心想這位年青的師傅怎麽忽然想到問這個了,皺眉想了想,想了很久很久很久……

    易天行歎道:“算了,不用數了,看你想這麽久,就知道以前你至少殺了一個加強連。”

    莫殺笑了笑,沒有說話,卻想起了一年半以前,師傅從西藏回來之后,和自己的一次談話。

    那是一個春光初至,明媚初顯的早晨,易天行神秘兮兮地跑到得勝街改造工地上,把正在當鐵面監工的她揪了出來。莫殺不知道他想做什麽,有些愕然,在那時便聽見自己的師傅面色平靜地提出一個要求。

    “教我殺人,要有效的那種。”

    “殺誰?”

    “誰想殺我,我就殺誰。”

    莫殺當時很冷靜問道:“師傅,你如今的境界還需要我教你殺人嗎?”

    易天行踩著工地里的磚礫,認真說道:“不一樣,我要向你學習,怎樣不鬧出大動靜來就把人給殺死了。”

    原來他學習的目的在這里,他爲了防止打斗時自己境界提的太高,驚動了西天淨土或者某些方面。

    也就是從那天開始,在旁人眼中荒廢了一年的易天行,開始跟隨自己的徒弟學習無聲殺人技,一年多的時間過去了,不知道他現在學的如何。

    三萬英尺之上,飛機的頭等艙里。

    莫殺微微歪著腦袋看了他兩眼,問道:“爲什麽關心?”

    易天行哀聲歎氣道:“學了一年殺人的本事,但實際上現在想起初到省城后殺人的場景,自己還是有些放不開。”

    莫殺笑了笑,說道:“師傅你要先學會殺人的時候不把對方當人。”

    “好象很可怕。”易天行愁眉苦臉。

    “嗯,不過殺人和做廚師一樣,就是熟練工種,習慣就好了。”莫殺今天難得說了這麽多話,就爲了安慰他。

    “這是在飛機上,而且是頭等艙,但我們的對話讓別的人聽見也是很恐怖的事情。”

    易天行右手輕輕一收,將無形無色的視聽結界收了回去。

    莫殺笑了笑,接著說道:“后面六處?”

    易天行聳聳肩:“既然他們願意跟著,那就跟著吧,可憐的政府官員,坐頭等艙不給報銷,那只好在后面呆著了。”

    飛機緩緩停在停機坪上,一出機艙,沒有易天行預料中的略腥海風撲面而來,舉目望去,不遠處竟然都是些民居。他睜大了嘴巴驚歎道:“不是說香港機場是填海修的咩?”說完后,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遊客手冊。

    莫殺提著行李跟在他的身邊,搖頭無奈道:“這里是啓德,你說的那個還沒修好。”

    易天行納悶了:“前兩年吵了那麽久,怎麽還沒修好?”

    “不是得勝街改造,吵的人太多,修的自然也慢些。”

    此時的香港已經回歸中國,機場外面紫荊旗高處還懸著一面五星紅旗。

    易天行咪著眼感歎道:“這事兒讓俺想起了某家大學湖邊的雕塑,傳說一個是D,一個是S,S上面頂著個石球,D上面嘛都沒頂。”

    莫殺納悶道:“什麽?”

    易天行嘿嘿一笑:“科學頂個球,民主球都不頂。”

    莫殺搖搖頭。

    易天行趕緊分說道:“我對德先生賽先生一般尊敬,絕無二樣。”

    一路閑聊著,出了機場,一直跟在他們二人身后的六處職員終于沖上前來,恭恭敬敬說道:“易先生,我們安排的住處在南洋酒店,車子已經要到了。”

    正說著,一輛看著挺名貴,但易天行叫不出名兒來的車子停在了數人的面前。

    緊接著,又是一列更名貴,但易天行依然叫不出名來的車……隊停在了數人面前,夾塞似地把頭前那輛車包圍了起來。

    易天行身后的六處工作人員,面上一冷,已經和他們會合的特區相關接待人員也是臉上露出了不解之色,這車隊來的好霸道。

    莫殺臉上仍然是冷冰冰的,卻率先走進那列車隊的第二輛車子里。

    易天行摸摸腦袋,苦笑著對那位六處的職員說道:“我必須聽她的,好象是要住在什麽半島,到時候你給我電話吧。”

    六處職員這才知道眼前這列豪華的有些變態的車隊,居然是來接易天行與莫殺二人的,忽然想起來,身邊這位佛宗護法可不是窮的沒袈裟穿的和尚,而是著名的“青年實業家”,不由面露爲難之色。

    他們此行來香港,是爲了暗中保護佛指舍利的安全,可看易天行這架勢,似乎是來銷金旅遊的。

    易天行看見他面上的爲難神色,笑了笑道:“秦童兒和法門寺的送聖團什麽時候到?”

    “五號。”

    “成,我會去機場接的,你放心吧。”

    說完這句話,他鑽進了莫殺坐的那輛轎車,屁股一觸真皮坐墊,再看著身周的桃木板子,他挑挑眉頭:“莫殺啊,沒想到你還真的挺有錢的。”

    莫殺冷冷道:“義父的,也是你的。”

    易天行擺擺手:“我的錢夠花了,老林子的錢他還是留著養老吧,給我也沒啥用。”說完這話,他笑咪咪地和前排的司機打了聲招呼。

    戴著帽子的司機趕緊應了聲,他不知道身后這人是誰,但既然能夠讓林家出名難纏的幺姑娘如此慎重,肯定不是一般人物。

    在六處職員無奈的目光中,那行車隊緩緩駛離啓德機場。

    “接兩個人用得著擺這麽大的譜?”

    一位職員氣哼哼說道。

    另外一位職員解釋著對方的用意:“這是要警告我們,易天行如今也算是港台名流了,有些手段讓我們不方便用。”

    “拜托。”頭前那位好笑道:“就依他易天行出了名的厲害,再依他和趙理事長的關系,還有和秦家的關系,誰還敢把他怎麽嘀。”

    特區的接待人員長的有些瘦,黑黑的臉看著很精神,他不知道易天行是何許人也,好奇問道:“剛才那個年青人是誰?”

    “佛宗護法,小書店老板,六處編外客卿,宗教事務局挂名易副局長,鵬飛工貿董事長。”六處職員望著他解釋道:“他身上的名頭最多,不過好象他什麽都沒做過。”

第五卷 焚城 第四章 過江佛

    第四章 過江佛

    幾百年前,這里是小漁村,是農舍,幾百年后,這里是亞洲最繁華的城市之一,走在路上,兩旁的高樓像漆著不同顔色的水泥柱子向天刺著,在陽光下耀著刺眼的光。街上車水馬流,熱鬧無比,只是在街上行走的人們總是腳步匆匆,面上極少表情。

    香港的服務業很好,半島酒店雖然很有名氣,但客房的面積並不大。易天行二人住的是一個套間,比內地的賓館反而顯得格局小些,但是各式服務非常到位,讓易天行覺得很舒服,又沒有受太大的打擾。

    在窗邊,看著這座城市在陽光下抖摟著精神,易天行下意識地咪了咪眼,目光在這個城市里的每一個角落掃了一圈。

    “義父明天到。”

    莫殺沖了個涼,圍著一個浴巾就出來了,酥胸半露,香肩誘人,明眸秀眉相襯,加上頭上微濕的紅發,看上去十分性感。

    易天行苦著臉道:“我才二十歲,正值青春年少。”

    莫殺愣了愣,顯然不知道他說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在莫殺的心里,易天行是值得尊敬的師傅,是擺在頭頂供著的那種老頭子般的存在,確實沒想到自己的這身打扮會給他造成什麽困擾。

    易天行咳了咳,眼角余光狀似不經地意在她清涼身體上掃了一道,大吃兩口冰淇淋,咪眼笑著說:“呆會兒給老林子打個電話,喊他不用來了,反正下個星期要去台北的。”

    莫殺點了點頭,雙臂上擡將自己的濕紅發攏作一處,這一伸臂,胸前曲線畢露。

    “很好看。”易天行德高望重地評論道:“只是你快點兒把衣服穿著,我們出去吃飯,順便走走。”

    莫殺去里面的房間,換了一身休閑打扮,蹬了雙輕便鞋,將自己的紅發扎了一個馬尾,看著很清爽。她問易天行:“晚上有人請吃飯。”

    “誰?”易天行略有些吃驚,他相信在香港沒有人會注意自己這樣一個不起眼的角色。

    “中央駐港辦事處。”

    “不去。”易天行揮揮手,“我們這次來只保證佛指舍利能安全回法門就行,不用和這些人打太多交道。”

    “是。”

    讓司機找了一個停車場,易天行和莫殺隨意走在香港的大街上,兩旁的店鋪里面的模特穿著各式各樣的衣服引誘著易天行的購物欲。

    “得給你小師娘買幾件衣裳了。”飛機上受了教訓后,易天行開始注意這些小事情。

    進了衣店,女店員很熱情地迎了上來,易天行不會說白話,而女店員的普通話也確實夠嗆,還是莫殺出面講出易天行的要求,然后很生猛地買了很多套衣服。

    甚至還給老猴也買了一套阿瑪尼。

    “應該不是假貨吧?”

    易天行雖然當了一年的花花公子,可對于這價格還是覺著有些吃不消。

    莫殺看了他一眼,問道:“接下來去哪兒?”

    易天行手指如劍,做發兵狀:“蘭桂坊!”但凡內地出來的遊客,總是對小時候看的電影里面常聽到的這個地名兒非常感興趣。

    “俗。”莫殺說道。

    這時候是下午,喝酒的歡樂時光還沒有開始,所以他二人在蘇豪區隨便找了家餐廳,邊吃邊聊邊等。

    費力地切著牛排,易天行總覺得不順手,趁著餐廳里的人沒注意,右手輕輕一彈,一道極微弱的金光閃過,他右手尾指上的那枚金戒指就不見了,化作了手中的一柄餐刀。

    這刀果然鋒利的多,五成熟的牛排遇刀鋒即開,切的輕松無比。

    莫殺正優雅地啜著杯中酒,忽然看見師傅玩了這麽一手,險些把酒噴了出來。

    用金箍捧切牛排,比殺雞用牛刀,還要過分,想來易天行一定是千古以來第一人。

    金棍變成餐刀,將牛排切成小塊,然后又變成金叉穿起送入唇中,變化不停,倒是極考驗易天行的操控能力。他玩的是不亦樂乎,吃的是不亦快哉。

    大塊朵頤之后,扯過餐巾狠狠地抹抹油乎乎的嘴唇,咕咕灌了兩口酒,皺眉道:“沒蒙塔榭好喝啊。”

    莫殺白了他一眼,心想就算是世界上最有錢的人,也不會天天捧著蒙塔榭喝,也只有自己這位師傅和那位師公才會有這種惡癖。

    小易和老猴都屬于沒有品味的人,所以喝酒只喝貴的,不喝好的。

    “來來來。”易天行靠在椅子上,極舒服地伸了個懶腰,“女徒兒,給爲師講講這香港帝國主義勢力殘余的情況。”

    別看他像是來香港旅遊的,心里卻沒有放下佛指舍利的安全問題。

    莫殺輕輕放下刀叉,輕聲道:“教會,還有一些四九年之后過來的門派。”

    “實力怎麽樣?”這是易天行比較關心的。

    莫殺搖搖頭,表示這些人的實力不咋嘀。

    易天行微微皺眉:“我一直在省城呆著,真的不知道這天下之大,既然中國能有這麽多奇人異士,想來外國應該也是挺多才對。不過說到這次的具體問題,我真不認爲有誰會笨到來搶佛指舍利,舍利本是象征物,又沒有什麽用處,事涉宗教,教徒這種狂熱的群體有誰敢撩動?就算有人能搶走佛指舍利,他也賣不出去。”

    莫殺點點頭道:“不錯。”

    接下來,她又給易天行詳細解釋了一些人間修行門類之間的潛規則,其中比較重要的一條就是,大家各自有各自的勢力范圍,嚴禁進入對方境內,如果進來了,被殺者無怨。

    易天行咪眼問道:“那國內的那些教堂算是哪邊的?和梵蒂崗是什麽關系?”

    莫殺搖頭道:“不清楚,不過台灣那邊算是分支,也是些一般的宗教機構,沒有發現有異常的現象。”

    易天行又問道:“你幫我分析一下,有沒有可能香港回歸以后,英國國教惱羞成怒,所以派人手來搶佛指舍利?”

    莫殺回答的很干脆:“不要以爲洋人都會蠢成這樣。”

    易天行挑挑眉頭道:“我也這樣認爲。”頓了頓,臉上浮上笑容道:“既然如此,看來這一路應該是安全的。”

    “可惜師傅少了熟悉殺人的機會。”

    莫殺用叉子刺入一塊微微滲著血絲的牛排送入唇里,粉唇輕輕抿著,看著十分純潔動人。

    入夜后的香港,展示出她迷人的另一面,街上女子鬓角輕絲飛揚,衣袂如花亂人眼,霓虹燈幻著各種形狀,散發著暧昧的氣氛。

    易天行雙手插在褲兜里,和莫殺並排走在那個TVB劇集中常出現的小斜坡上。

    看著身旁那些微醺的人們,他笑了笑:“我經常幻想自己能喝醉。”

    莫殺微微擡頭,看著他的臉,輕聲道:“我也一樣。”

    他們兩個人,不知道易朱是不是這種,總之是酒精如白水,一切免疫,看似很幸福,實際上卻很可憐,有些平凡人的真趣,他們永遠感知不到。

    在街角處,二人走過一間酒吧,酒吧里散著微紅的燈光,從窗上的古怪線條紋飾里透了出來,與別處的熱鬧不一樣,顯得有幾分清靜和神秘。

    易天行忽然停住了腳步,神識微散,看著那窗上的古怪線條,皺眉道:“東歐那邊的風格。”

    莫殺微笑道:“師傅果然感覺到了,里面是吸血鬼們聚會的地方。”

    易天行打了個寒顫,不是害怕,是覺得惡心。

    “師傅想進去看看嗎?”

    “不用了。”易天行擡步離去,丟下一句話:“中土的事情我都沒整明白,再去招惹西邊的家夥干嘛?再說了,那些什麽親王伯爵之類的稱號,我都記不清楚,還是不要打擾他們進食的好。”

    第二天,他們去海洋公園玩了一天,又給易朱買了些小玩意兒,便回了半島酒店,一宿無話,只是莫殺習慣性的出浴美圖讓易天行的良知受了些譴責。

    然后,佛指舍利,終于到香港了。

    啓德機場籠罩在淡淡的雨霧之中,微雨清人心,令人心生安樂之感。飛機緩緩在停機坪上停住,佛指舍利迎送團從飛機上下來,特區的迎接人員趕緊迎了上去。

    佛指舍利便是佛祖釋迦牟尼的指骨舍利,八十年代末才在陝西省扶風縣法門寺唐代地宮中被發現,當時同時出土一枚釋迦牟尼佛真身舍利靈骨,還有三枚影骨,應該是后唐時被皇家密封珍藏于法門寺塔下地宮。

    佛指舍利的發現,是宗教界的極大盛事,而此次佛指舍利往香港供奉十天,更是件盛事,從某些方面講,也是香港回歸后一件帶有某種宣傳意味的事情,所以從兩地佛界與政界來講,意義非常重大不容有失。

    隨同佛指舍利赴港的還有法門寺地宮出土的八重寶函、捧真身菩薩、十二環銀錫杖等唐皇室供奉的20件國寶級文物。所以此次的迎送團規格相當的高,團長乃是某位大師,不便具名,總顧問是宗教局局長,也就是易天行名義上的直屬領導,還有一些政界高官已經前期抵達。

    機場籠在微雨中,前來迎接的善男信女們卻是滿臉虔誠。

    “75人的恭送團、30人的護法團和40人的佛樂團。”

    站在機場外的莫殺輕聲對易天行說道:“資料上是這麽說的,護法團應該是六處方面的人手。”

    易天行搖搖頭道:“六處不會出現在飛機上,護法團應該都是些有大修爲的僧人。”

    機場外側早就布滿了荷槍實彈的特警,易天行神識緩緩鋪灑開去,感應到了很多六處的人手,還感應到了一些沒有修爲力,但精神力量十分堅韌的凡人。

    他微微笑道:“這些人就應該是傳說中的G4吧?”

    機場上的迎送儀式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佛樂聲聲響起,籠罩場間,數千名善男信女雙手合什,在香港各大寺的大德帶領下,口宣佛號。

    場上淡淡佛息無由而起,鋪鋪灑灑地籠在啓德機場上空,與滿天粉雨輕輕交織在一起,令場上所有的人都心生異感,無比安甯。

    易天行忽然皺眉道:“這陣勢太大,只怕會引來很多不相干的人。”

    他霍然轉首,冷冷地盯著離機場約數公里外的一處樓上,那幢樓並不顯眼,有些古舊。

    莫殺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低頭請示道:“我去殺了他。”

    易天行搖頭道:“不知道佛指舍利有什麽古怪,那人的氣息我也不明白是哪家的,暫時不要動手。”

    莫殺隔著鐵絲網看著機場上熱鬧無比的迎送儀式,皺眉道:“看來還是有人愚蠢的超出我們想像。”

    “利令智昏,肯定佛指舍利對那些人有什麽好處。”易天行微微笑道:“我們本來準備暗中保護,但如今看來這法子要盯太多人。”

    莫殺側臉問道:“怎麽?”

    易天行又看了一眼那個小樓,微笑道:“既然如此,我就和佛指舍利在一起好了,看誰還敢來搶。”

    這是實力帶來的信心,如今的人間,除了陳叔平和梅嶺那個老和尚之外,易天行誰也不怕。

    當然,大勢至那種變態恐怖的存在不算在人間的范疇之內。

    “握著。”易天行輕輕將莫殺柔軟的小手拉住。

    莫殺反手握緊。

    易天行微微閉目,默運三台七星斗法,上臨朱雀下出龍,體內那枚淡青色的菩提心緩緩搖動,漸趨虛無。

    啓德機場佛樂聲聲,一直盯著鐵絲網外那兩個奇怪男女的G4特工忽然覺得自己眼花了。

    鐵絲網外的空氣驟然一陣扭曲,光線在那處彎折變形著,下一刻,本來站在那里的男女忽然消失不見!

    “緊急報告,第三號第四號目標消失不見!”

    “馬上搜索。”

    “找到了,他出現在了機場里!”

    “就地制服!”

    “停!”

    “有問題。”

    “好象是迎送團的成員,剛才那些僧人都在向那對男女行禮。”

    “丟你老母!給我接六處,要他們以后少帶這些奇怪的修行人過來!”

    停機坪上的佛指舍利迎送儀式還在進行著,佛樂聲聲中,雙方的人員滿臉微笑正在說話,忽然間空間一陣扭動。

    護法團的三十僧衆,是全國各大寺廟里精選出來的大修行者,第一時間感應到了問題,紛紛暗宣佛號,準備出手。

    香港的善男信女們也看見了那處光線曲折,卻以爲是那黃布匣子里的佛指舍利受己等虔心感應,散發佛光,不由口宣佛號,面露狂喜,頌佛不已。

    光線扭曲一停,存放佛指舍利的那個黃布包著的匣子旁邊出現了一對年青的男女。

    “阿彌陀佛。”

    護法團三十名大德齊宣佛號,各式念珠繞腕,手印微按,便將法力往那處運去。

    “不是阿彌陀佛,是我。”

    平空出現在佛指舍利旁的人,自然是易天行和莫殺。

    他輕輕一合什,將這三十道神通各異的氣息輕輕消彌,禮敬道:“來的魯莽了。”

    香港各大寺選出的僧侶代表見著三十名大德齊齊出手,竟被這年青人輕松化解,大感驚嚇,心想這是何方神聖?

    不料那三十位護法團僧侶一見易天行的面容,卻是恭敬一禮道:“原來是護法。”

    易天行微微一笑道:“感覺有人窺視,所以我現身壓一壓他。”

    內地來的衆多僧侶齊宣佛號:“護法辛苦。”

    特區政府接待人員傻了眼,心想這位是誰?

    易天行前年曾經隨斌苦大師周遊全國各大寺廟,這些和尚倒大半認得,也不客氣,笑道:“嚇了你們一跳,還跟我這麽客氣干啥?”

    如此莊重嚴肅場合,也只有他才這麽無聊。

    被他的突然出現嚇得不輕的宗教局局長湊了過來,黑著臉道:“易同志……”

    不等他說話,易天行擺手道:“葉局長,你甭理我,我就是一保镖的。”說完后,拉著莫殺去與護法團里相熟的和尚聊天起來。

    葉局長官高位重,但拿這位確實沒什麽辦法,只好苦笑著和特區的官員們解釋了一下。

    特區官員隱隱知道內地有這麽一位人物,這才恍然大悟。

    儀式終于結束,國寶都被押送上車,一行車隊浩浩蕩蕩地往會展中心開去。

    易天行坐在車子上,經過先前注意到的那幢小樓時,靜靜往小樓里看了一眼。

    小樓里有人也正在往車隊里面看,與易天行的眼光輕輕一解,低聲咒罵道:“看來你很囂張。”

    易天行發現他在窺視著,所以干脆亮出行蹤,表明了,佛指舍利老子在看著,有種你就來搶……確實挺囂張。

    易天行微笑看著小樓里那若隱若現的目光,手指輕輕一掐午紋,結了個上清雷訣中的雨訣。

    滿天微雨驟然一疾,念力大作。

    小樓里的那人胸口一痛,悶哼一聲,吐了一口血。

    車隊在香港的大行上緩緩行駛著,前有警車開道,后有僧團相送,街道兩旁時有信徒對著車隊合什躬身行禮。

    車隊中的某一輛車,存放著一個黃布小匣。

    易天行自然也在這車上,正在和僧人們說話,當年全國大寺的遊曆中,他與這幾名僧侶都見過,法門寺的住持肯定是在這車上,另一位在五台山顯通寺精修,一位是福建臨清寺的大德,還有一位看著有些眼熟,卻想不起名字來。

    那位老僧一合什道:“老衲乃玉泉寺僧人,曾與護法在省城大學見過一面。”

    易天行笑了笑:“原來是玉泉寺的長老,這兩年過的如何?”

    玉泉寺長老歎了口氣道:“峨嵋死,崂山瘋,那一夜就我運氣好。”

    易天行知道他說的是那一夜,是陳叔平遁入省城的那一夜,也怪峨嵋老尼和崂山道士命不好,碰見下凡的那只瘋狗了。

    玉泉寺長老誠懇道:“聽聞護法在鄱陽湖斬殺那妖人,老衲贊佩。”

    其余幾位僧人也都紛紛合什行禮,僧人們對他敬重,倒不是全爲了他護法和世俗里的一些虛名,而是實實在在覺得佛宗在趙大居士之后終于又出了位厲害人物,僧人亦覺欣慰——誰說和尚沒有嗔念的?

    易天行笑了笑,沒有說什麽。

    法門寺的住持忽然皺眉道:“易護法,先前與你交手的妖……高人是誰?”

    果然是好和尚,對敵人也不肯說壞話。

    易天行咪眼微笑:“管他是誰,來一個殺一個,來一雙殺一雙。”

    小車內衆多慈悲和尚齊宣佛號,意欲沖去這戾氣,被黃布緊緊包裹的佛指舍利似乎緩緩釋放著某種神秘的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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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11:10

第五卷 焚城 第五章 白案

    第五章 白案

    關于八七年出土的佛指舍利,與易天行有過一面之緣的趙大居士曾經寫了兩句詩:“影骨非一亦非異,了如一月映三江。”這說的便是一枚靈骨與三枚影骨之間的關聯,話說的很玄奧,易天行也不大明白是什麽意思,不過這次恭送至香港供奉的是佛指真身指骨舍利,算得上是“了如一月映香江。”

    車隊開往香港會展中心,那里早就隆重盛大的儀式準備著,而今后的十天里,佛指舍利與相關的國寶都會在這龐大的建築物里向香港市民展覽開放,相信到時候的場景一定非常熱鬧。

    下車后,易天行理所當然地從法門寺住持手中接過黃布包裹的匣子,四周的佛宗僧侶也不覺得奇怪,在場的這麽多人,就屬易護法水平最高,名份最高,打架最厲害,自然最寶貴的佛指舍利是要他拿著才安全。

    香港方面的保衛人員雖然對于一名俗家人捧著寶物略感奇怪,但想到易天行的身份,也沒有什麽異議。

    那匣子其實很普通,長方型,看不出有什麽機關,黃布也是平常的明黃緞子,看著尊貴卻沒有什麽禁制。易天行手捧黃匣,在衆人的擁拱下往會展中心走去,一路走著,一路抑止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將自己的神識微微往匣子里探去。

    不料一探卻出了古怪,匣子里似乎有一種渾融純正的氣息,阻礙著他進一步的探索。

    心思放在匣子里,他便沒有注意到自己手捧黃匣,位于隊伍正中,俨然成了萬衆囑目的焦點。

    “嗯?”

    他看著面前幾千民衆的熱切目光,感受著這些目光照在自己身上所産生的壓力,不免傻了。“咔嚓!”閃光燈四處響起,攝像機鏡頭不停對著。

    易天行也享受了一回超級明星的待遇。

    他苦著臉,心想出風頭可不是什麽好事兒。

    數十名僧侶袈裟飄飄,拱衛著雙手捧匣的他在紅地毯上緩緩前行,看上去倒真有些氣勢。

    紅地毯的那端,有內地和香港的高官們正安靜等待著。

    站在紅毯那一端的如果是蕾蕾,這還比較如易天行的意。

    走在紅毯上,享受著萬衆囑目的感覺,易天行不禁有些飄飄然,刻意緩下腳步,很無恥地多享受了幾十秒鍾。他看著會展中心前方迎著海風飄揚的國旗區旗,又看了一下這座龐大的建造物,不由微微咪眼,若有所思。

    “小易在想什麽?”

    葉局長一直走在旁邊,看見特區的幾位署長等有似乎有些著急,小聲問易天行。

    易天行看了看會展中心,搖搖頭歎道:“好大一個海龜。”

    他和小易朱的性情果然很相似。

    一應儀式結束后,衆人進了會展中心保安嚴密的密室,直待密室外沈重的全金屬外門緩緩合上,送舍利的,迎舍利的這一干人等才放下心來,齊齊吐了口濁氣。

    從機場到會展中心,雖然一直在舉行儀式,民衆在參拜的時候也很克制,但護法團和特區的保安人員都很緊張,上次佛指舍利往泰國供奉雖然是第一次佛指舍利出巡,但畢竟是出巡異國,出了國境,全程由泰王室負責安全,大家的責任要小一些。

    但這次往香港台灣一行,名義上是出了國,但怎麽說也算是自家的事兒,如果出了變故,大家誰也跑不了。

    易天行進了密室,自然不會再傻傻地抱著黃匣子,把匣子在供台上放好,然后撐著下颌看著發呆。

    諸位高僧準備開始爲供奉佛指舍利誦經贊歎供養,一應世俗人等準備退出密室,易天行卻忽然問道:“明天就要展出了,我能不能先看看?”

    高僧們的“佛寶贊”剛開了一個頭,就聽見這個要求,不由愣了。

    縱使他身份高,本事大,但……這個要求好象還是有點兒難。

    送迎團的團長是葉局長,他微笑望著易天行說道:“還是明天看吧。”

    易天行盯著那盒子,搖搖頭。

    葉局長微微生氣,走到他身邊輕聲道:“易同志,你我代表政府,處事小心爲上。”示意他,這密室里還有特區的幾位高官正候著。

    易天行笑了笑,露出滿口白牙:“看看又不會掉塊肉。”

    衆僧齊頌佛號。

    易天行揮揮手,嚷道:“有什麽大驚小怪的,佛祖他老人家最不喜歡被人供拜,你們佛經讀了這麽多,難道不知道?”

    這話倒實在,佛宗不講究偶像崇拜,這枚佛指舍利若按經義來講,確實也算不了什麽。

    僧人都愣了愣,心想護法果然是護法,比自己這干和尚要看的透徹許多。

    但這句話一出,隆重其事恭迎的兩地官員臉上就不大好看了。

    “當然。”易天行滿臉嚴肅地把話題一轉,“爲蒼生大衆祈福,此乃我佛本願,慈慧智慧普灑世間,自然是要緊之事。”

    官員們連連點頭。

    匣子還是被慎重地打開了。

    密室里的衆人緊張地盯著法門寺住持的雙手,那雙手緩緩解開匣子上的黃布,長方形的匣子穩穩地擺在軟布台上,把薄薄的木片卸下后,便露出里面的事物來。

    那是一個橢圓形的玻璃罩子,罩子里好象是真空。

    罩中有一枚乳白色的空管,上面隱隱有幾絲朱色,空管上方有一缺口。

    正是佛祖釋迦牟尼的指骨舍利!

    這枚指骨上的幾絲朱色恰恰成了三道極細的線,在純白的指骨上由上而下分成三片區域,其色純正,質感莫名。

    衆高僧齊宣佛號,盤坐于地,開始頌起佛寶贊和心經,爲指骨舍利護持供養。

    易天行咪眼看著玻璃罩中的舍利,沒有感覺出異常,在法門寺住持的幫助下,恭敬地將玻璃罩放入寶塔之中。

    寶塔乃是香港各大寺廟集寶而築,上面鑲嵌著諸多粒翡翠、瑪瑙、珊瑚、琥珀、藍寶石、綠寶石、琉璃這七種寶物,象征佛指舍利之尊貴。

    縱被如此多的寶石拱繞著,看上去平常無奇的佛指舍利仍然散發著淡淡的光芒,全然將寶石的光彩蓋了下去,不知道這是觀者的心理作用,還是舍利天然的魅惑力。

    乳白舍利,光耀寶塔。

    身后隱隱傳來極遙遠處高僧們的頌經之聲,身前是一些虔誠的香港市民正對著會展中心祈福,易天行沈默站在會展中心正門口的台階之上,他拒絕了相關隨行人員的跟從,孤獨地站在那里。

    有生以來第一次,他開始考慮信仰究竟是什麽東西?人類所信仰的神或佛,或許就像佛祖一樣,並沒有期望著自己的一截肉身殘骨,一段凝灰,被萬民供養著。

    人類修成神佛之后,他的下一步在哪里?

    輕輕搖搖腦袋,他將這些有些深奧的問題抛諸腦后,深吸一口氣,目光注視著香港市區內某個方向。

    他站了很久,臉色越來越難看——因爲莫殺還沒有出現——先前他護送佛指舍利入會展中心之時,莫殺離開了他,應該是去查探那個小樓里的動靜。

    易天行開始並不擔心,莫殺乃火妖靈體,這世界上除了自己,還真的很難找出能對付她的人。

    但……她還沒有回來。

    易天行眼光一掃,發現會展中心幾十米外停著一輛內地牌照的軍車,輕掐食指,喚了個道訣,他的人下一刻,便出現在軍車的副駕駛座上。

    軍車的司機是六處的成員,忽然看見他出現在自己身邊,嚇了一大跳。

    “麻煩你送我去一個地方。”

    易天行略略有些不安,如果不是他現在的瞬移之術只能夠維持百米之距,如果不是想到這是香港,不方便展露飛天本事,他甯肯這時候馬上飛到那個小樓去。

    軍車的油門轟鳴著,響徹灣仔。

    離小樓約有一兩公里的地方,坐在軍車副駕駛座上的易天行眉尖微蹙,面色一寒道:“滅迹隊有沒有人過來。”

    六處職員側頭疑惑道:“來了,但人不多。”

    “馬上通知他們做好工作準備。”

    冷冷說完這句話,易天行身影一輕,便從軍車上飛了下去,片刻間消失在這繁華城市的人海中。

    下一刻,他的身影出現在那幢小樓之前。

    顧不得多想,他推門而入,老舊的鐵門發著咯吱的響聲。

    一道寒風挾著勁意向他的太陽穴襲來!

    此時易天行的右腳剛剛踏入,腦袋微低,正好看不見右方的情形,而這道襲來的風聲,也被鐵門發出的咯吱聲掩去,偷襲者選擇的時機實在是很陰險。

    偷襲者感到自己手中的加持血光的兵器快要戳入這個年輕人的太陽穴了,微微一喜。

    喜悅中,卻愕然發現易天行冷冷地轉頭,冷冷地看著自己。

    易天行一擡手,啪的一聲,生生抓住了那個像鈎子一樣的奇怪兵器,兵器全身黝黑,上面泛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光澤。

    易天行又看了偷襲者一眼,發現這人臉色有些發白,身上的肌肉卻很發達,揮動兵刃的力量也很強大。

    在這樣緊急關頭,他之所以要再看一眼,是爲了記住對方的特征。既然記住了,他也不會再多耽擱,右手沿著那奇怪的兵器如附身之蛆迅疾向上,一纏一繞,他的鐵臂瞬間鎖住偷襲者的咽喉。

    虎口一用力,咯噔一聲。

    偷襲者咽喉軟骨片片碎裂,嗬嗬慘叫著,倒地身亡。

    干淨,簡單,這是莫殺教給他的第一個原則。

    砰的一聲槍響,黑暗陰沈的小樓內,有人對易天行開了黑槍。

    如今的易天行再不是觀河公園里被人打黑槍的少年人。

    他的身體在黑暗的空氣中驟然消失,又驟然出現,那枚子彈不知打到哪里去,而他的人也來到了那名槍手的身前。

    舉手,落手。

    手掌輕輕拍在槍手的腦袋上。

    一聲極淒厲的慘叫,卻沒有完全叫出來,已經被鐵掌拍斷。

    槍手的腦袋如同西瓜般脆生,與易天行手掌一觸便生生碎裂,紅汁四濺!

    易天行看都沒看自己身上的血水一眼,雙眼毫無表情地看著頭頂的水泥天花板,神識緩緩探了出去。

    下一刻,他雙膝微曲,然后用力。

    水泥地面頓時出現了兩個深坑,正是他雙腳站立的地方。

    而他的身體也被這反震之力沖成一條灰龍,直接向著天上的水泥天花板沖去,灰龍前端有隱隱金光閃爍。

    轟隆巨響不停傳來,他的人已經沖破了第二層樓的地板,第三層樓的地板,蠻橫地直接沖破水泥地板,向著樓頂沖去!

    水泥塊四處濺飛,打的樓內牆壁啪啪作響。

    小樓有五層。

    第五層樓上有幾個面色怪異的人正緊張盯著一個房間,臉上微有抽搐,似乎極爲害怕。

    不料樓下傳來連續不斷的轟隆聲。

    最后一道巨響響起,就在他們的身邊,就在他們的腳下。

    五層樓上赫然平空出現了一個巨洞,而易天行的人就從這個洞中飛了出來。

    他冷冷地掃了樓間衆人一眼,根本懶得用心經查看對方境界如何,面露微微急色——因爲他感應到莫殺正被某種強悍的力量困在那個小房間里。

    易天行擡步往那小房間走去,根本視旁邊的人不存在。

    旁邊一個人沖了過來,易天行頭也不回,淩空一拳擊中,暗中挾了三台七星斗法的道訣,淩厲勁力與那人的沖勢一個對沖,那人頓時胸口爆出一蓬血花,趴的一聲摔在了地上。

    其余的數人愣了愣,易天行卻不在乎他們死活,直接進入了那個小房間,他沒有開門,沒有踹門,只是直接飛了進去,所以在房門處留下一個人形空洞,和滿地木渣。

    進了小房間,看見場中情形,易天行忽然很生氣!

    小房間里滿地的死人,血水彌漫著,在地板上卻古怪地彙成一道道奇妙的曲線,似乎是某種中土不常見的陣法,隱隱散發著可怖的威力,似乎有某種吞噬的特質。

    血水畫成的線條畫著圓弧,形成古怪的文字,而在這些線條的正中間……

    莫殺正盤膝坐著,臉色蒼白,一頭妖豔火發的顔色也漸漸淡了,她口中不停念著坐禅三味經,似乎在與某種力量的對抗中受了重傷!

    易天行腳尖一點,便往她那處掠去,莫殺擡起頭來,微微搖了搖,似乎是示意他這陣法很古怪,要他不要輕身犯險。

    易天行卻懶得查看這陣法的古怪,心急莫殺安危,直接就沖了進去,或許是有些魯莽,不過他就是這種性格。

    不料一進那個古怪的法陣,腳尖落在血水之中,他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

    大陣中間有一道極寒的力量源泉,雖然比不上天袈裟里的冰雪衲,卻也是火妖的大敵。

    一股由內心升起的惡寒瞬息間占據了他的全身,似乎這些滿地血水構築的線條是某種奇怪的吞噬魔法,正不停地從他的身體內吸取著真元。

    他的腳尖似乎都能感覺得真元從腳趾處往血水中滲去的流失感!

    易天行低聲咒罵了一下,開始逆運坐禅三味經,雖然如今修練成菩提心,但菩提心依然如以往的天火命輪般緩緩逆行,便是如此一來,真元外泄的趨勢馬上停了。

    看來這不是一般的法陣,比較邪門。

    易天行單手扶起正打坐的莫殺,冷冷看著腳下的滿地血線,忽然笑了笑,眼中妖異金光一閃即逝。

    他悶哼一聲,天火自腳底疾出,熊熊火焰與地面一觸迅疾鋪灑開去,天火理論上能融世間一切物,倏然之間,便將地面上的滿地血泊燒灼的一干二淨,甚至連那些刻在石地板上的線條也被融毀了大半。

    滿室血水化作的青煙升起,散發著一股焦灼惡臭。

    只有陣眼中的那個冰晶般的冰寒物,仍然在天火的灼燒中頑強散著寒意。

    不過這個邪門的法陣沒有了血水爲引,威力頓時小了許多。

    莫殺虛弱說道:“西方魔法陣,陣眼里,昆侖冰魄,我殺十七人,血水引發此陣,這陣針對我。”

    言簡意赅,短短二十字,火妖少女便講清楚了情況和受伏原因。

    易天行冷冷點點頭,卻根本不管什麽破陣的法門,口中怪叫一聲:“破!”

    屋內金光大作,一根金棍平空而生,被他一手掣著胡亂橫打!

    轟隆數響,滿室皆被捧成水泥碎塊,任他是何等陣法,自然不複存在。

    那顆昆侖冰魄,也被敲成了粉末,再怎樣的寶,也變成了泥。

    如果換作別的修道高人遇見這種邪門陣法,一定會從精巧的方面嘗試著解除此陣,但易天行不一樣。就像亞曆山大大帝遇見戈底烏斯繩結那樣,既然解不開,那便用劍斬開。

    易天行是一個信奉蠻力的人。

    被金棒這麽一胡打,整幢樓房都劇震起來,岌岌生危,似乎隨時都要倒塌。

    莫殺綿軟無力地靠在易天行背上,易天行面色平靜地飛到一樓,然后站在那里,站在隨時有可能倒塌的樓房中。

    他知道這個樓房里還有很多活著的“人”。

    “我數三聲,如果不出來見面的話,那就……都死吧。”

    易天行冰冷的聲音在大樓里回蕩著。

    他微微低頭,感覺身后柔軟的少女身軀漸漸熱了起來,有意識地將自己體內的火元往莫殺身體里送去。

    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從空中滑了過來。

    易天行的神識已經籠罩了全場,任何細微的變動全在他的掌握之中,感覺到有人襲來,唇角露出一絲冷笑,輕輕伸出右臂。

    一道金芒驟然暴漲!

    只聽得“咄”的一聲悶響,一個瘦弱的人被一根金刺狠狠地穿過,死死地釘在了牆上!

    那瘦弱的人右手很恐怖,如同老樹一般的枯手暴烈張開著,指甲細長鋒利,完全不像是人類!

    長長的金刺另一端連在易天行右手的尾指上,他微微側頭,很感興趣地看著被自己釘在牆上的那個“人”

    “吸血鬼?”

    金刺從那枯手的前端刺入,然后直直穿透那家夥的小臂上臂,然后從他的肩頭穿了出來,深深地扎在牆上,十分恐怖。

    那家夥痛苦的嘶嚎著,卻無法擺脫這惡夢。

    聽見易天行發問,那家夥忽然愣了愣,然后一咬牙,狂叫一聲,左手化刀劈下,生生將自己的右肩斬碎,然后身形一輕,化爲一道黑影,準備淩空遁走!

    “锃!”的一聲清脆響聲。

    易天行收回金刺,淩空一拳擊出,道道真元如同波濤一樣洶湧而出,瞬間包裹住那道黑影,在瞬息間將那黑影撕成碎片。

    某處角落里發出吱吱令人牙酸的聲音,易天行眉心微皺,感覺到有人正在用一種精神力量攻擊著自己的神識。

    他有心經護體,自然不懼,卻有些擔心莫殺的情況。

    左手搭了個意橋,拇指輕掐午紋,指如蘭花一綻。

    上清雷法疾運,他望著那角落里,遙遙輕喝一聲:“疾!”

    角落里不知是什麽樣的存在瑟瑟縮縮著癱在地上,神識被破,已成死物。

    一面倒的戰斗仍在繼續,又殺了幾個偷襲者之后,仍然沒有辦法抓住一個活口,易天行略有些惱怒。

    正這時,一個大漢手里拿著狼牙棒大步走了過來,憨頭憨腦地當頭一棒捶下!

    那大漢渾身肌肉強橫,看上去精力似乎用之不完。

    易天行大喜,心想這總算找到一個不是那麽脆弱的,看上去自己不會再一不留神就把他打死了。

    就這麽想著,狼牙棒敲了下來。

    易天行隨意地用手一格。

    “轟!”的一聲巨響。

    樓間風息震蕩,灰塵大作。

    “哎喲!”

    易天行捂著手腕,滿臉不可思議地看著那個大漢——拼力氣自己居然拼輸了?——雖然他敢用空手去擋那大漢的狼牙棒,如果這事兒傳到歐洲,絕對可以列入本年度歐洲十大不可思議現象,但在易天行看來,自己居然被震退了一步,這才是真的不可思議。

    他的金剛之身,龍象之力,什麽時候吃過虧?

    莫殺伏在他的頸后,淡淡道:“快些,人要來了。”

    易天行點點頭,雙眼望向大漢的雙眼,上清雷訣一探即收,瞬息間將對方的神識查探了個清清楚。

    他皺了皺眉,似乎查探到的信息不怎麽對路。

    大漢吭哧吭哧喘著粗氣又上來,狼牙棒當頭砸下。

    既然易天行的目的已經達到,自然不會客氣,金光一閃,金棒當頭迎上。

    狼牙棒對金箍棒!

    “嗥!”的一聲狼嚎……那名大漢被猛然震飛,全身上下的衣服全部被震碎,那根狼牙棒更被震成了碎塊。

    易天行也不移步,當頭又是一棒敲下。

    金棒在敲下的一瞬間驟然變長。

    長端便生生地打在了那名大漢的胸膛上。

    “迸”的一聲悶響,那名大漢的保命功夫顯了出來,瞬息間自己的身體外膚石化,硬生生抗了一棒,雖然上半身已經被打的稀爛,但還勉強留了一命。

    易天行雖然這一棒沒有用全力,但還是有些意外。

    他把莫殺柔軟的身子往上顛了顛,輕輕拍拍她彈性十足的屁股,問道:“殺不殺?”

    莫殺伏在他的身上,頭發漸漸轉紅,哼道:“殺。”

    這是莫殺教給他的第二條原則,不要有多余的同情心。

    易天行聳聳肩,菩提心輕振,一彈指尖,一粒被壓縮至極至的天火粒飄飄渺渺地飛向那個大漢石化后的僵硬身軀。

    天火粒觸體暴燃,瞬息間將那座石雕般的身子化作了一灘泥。

    易天行背著莫殺走出這幢樓房,里面已經沒有一個活著的生物。

    天火苗從他的身體里冒了出來,燃燒著他身上的穢物血汙,伏在他背上的莫殺在火中異常舒服。

    樓房大開著的黑黑門口,像怪獸陰森恐怖的嘴,而在這張嘴前,熊熊燃燒的金火里,易天行搖搖頭,說了一句來香港后新學會的白話。

    “做咩要挑釁我……女徒?”

第五卷 焚城 第六章 吸血記

    第六章 吸血記

    樓房之外,早有六處的滅迹隊準備著,易天行輕聲對那領頭的說道:“注意保密,好象是些西洋人。”

    那人愣了愣,然后點頭進去,身后的各個小組也神情凝重地進入小樓。

    香港回歸不過幾個月的時間,六處在這里就有了這麽大的能量,易天行也覺著有些意外,想了一想,拿過一個電話,給護法團的僧侶們通知了一下這里發生的事情,讓他們小心一些。對方雖然是針對莫殺下的殺手,但不見得不會對佛指舍利動心。

    回到半島酒店。

    浴室里的水聲不停響著,易天行靠在浴室門外問道:“好些了沒有?”莫殺嗯了一聲,聲音顯得有些虛弱。

    易天行歎了口氣,喊她把浴巾裹好,然后推門進去,搬了個東西墊在屁股下,便把手伸進浴缸,輕輕搭在她滑若無骨的手上。

    他的眼沒有轉過去。

    火元安靜地從易天行的體內往莫殺的身體里灌送著,不過一會兒,整個浴室便被水霧籠罩著,別添一分朦胧的感覺,莫殺的感覺也好些了。感覺到她移動不會有大礙,易天行用大浴巾把她整個身子包了起來,濕漉漉地走到臥房,給她蓋上被子,繼續療傷。

    莫殺沒有穿衣服,玉體裸陳于薄被之下,二人略有些尴尬。易天行爲了解脫這分尴尬,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她說話。

    “先前用上清雷訣探查那個狼人的腦袋,有些發現。”

    莫殺的紅發亂亂地在雪白的枕頭上鋪灑著,用鼻音輕輕嗯了一聲,傷后體乏,格外慵懶。

    易天行搖搖頭:“那人腦子太簡單,所以得到的信息比較少,只是知道他們是歐洲的一個雇傭團,這次是受人所雇前來對付你。”他看著莫殺雪白的臉蛋兒,問道:“你有什麽仇家?”

    “很多。”莫殺以前是林家的少主事者,不知道殺了多少人,自然是仇家滿天下。

    易天行略思忖了下,又道:“對方故意窺探佛指舍利,那肯定是知道你是隨在我身邊的人,才好布這個局誘你去。看來對方對于你的行蹤很了解,對于你我的關系也很明白。”

    他從懷里摸出一塊小冰屑,小冰屑熒熒泛著幽光,一出他的懷抱,便開始大散寒氣,整個房間頓時冷了下來。

    莫殺打了個冷噤。

    易天行伸手搭在她的手腕上,繼續往里灌送著火元。另一只手輕輕拈著那塊小冰屑,皺眉道:“這就是昆侖冰魄?對方知道你是火妖靈體,所以用那個陣法和這寶貝,看來很有意思,一定是個熟人。”其實他的心里還有大疑惑,爲什麽針對的是莫殺而不是自己?

    莫殺整個身子縮在被子里,看著十分可憐,她似乎想到了某件事情,神情黯淡了一下。

    這個神情的變化沒有逃脫易天行的眼睛,他皺皺眉問道:“秦梓兒以前爲了對付你,曾經想過用天袈裟里面的冰雪衲,這昆侖冰魄看來雖然不如天袈裟這麽厲害,但同屬于寒性的法寶,看來對方很清楚你的事情,如果你想到什麽,告訴我。”

    莫殺咬咬嘴唇,火豔的唇上閃過一絲白印,終究,她還是緩緩地搖了搖頭。

    易天行笑了笑,也沒有追問,看到莫殺爲難的表情,他已經猜到敵人當中的一個方面是誰。

    樓中有昆侖冰魄,有西方吞噬魔法陣,還有那個非人類雇傭兵團,很明顯,是幾方勢力的合作。

    問題在于那個吞噬魔法陣,雖然從線條各方面看,都應該是屬于西洋的玩意兒,但易天行心里總有強烈的不安,覺得那種感覺很熟悉……他猛然擡頭,記起來那個感覺……正是普賢菩薩在格魯峰中散體后,梅嶺那個老和尚吸取佛性時所展示出的強大吞噬感!

    可是,中土梅嶺的老和尚,怎麽可能和西洋的魔法陣有關系?

    嗤的一聲,那粒被他揀回來的昆侖冰魄在他的掌上被天火煉成一道青煙,消散在房間的空氣中。

    “睡一覺吧,睡一覺就好了,晚上我去給你出氣。”

    易天行隱約抓到事情的重點,望著莫殺微微一笑,也往床上躺下。

    莫殺略略一驚,但她心里對這個青年師傅起不了什麽懷疑之心,在易天行的懷抱中略掙了一下,也就安靜了下來……只是年青男子的身體氣息讓她心頭略有些亂。

    火紅的發絲鑽進易天行的鼻孔,他有些癢,輕聲打了個噴嚏,把莫殺緊緊地抱在懷里。

    淡淡微紅的火元從他的身上散發出來,溫柔地包圍著莫殺傷后的身體,從她肌膚上的每一個毛孔里滲進去。莫殺感覺渾身暖洋洋的,非常舒服,知道師傅正在耗著真元爲自己療傷,不由更感心安,便在這暖洋洋,溫柔的感覺中沈沈睡去。

    入夜,十二時,天空的月亮被云朵緩緩遮住,整個香港城在黑暗中耀著燈火,只是那燈火也顯得特別黯淡。

    半島酒店大堂仍然是那樣的華麗莊重,噴泉仍然在夜空里灑著水花,燈光下仍然有些紅男綠女在行走交談。

    在噴泉的正前方,有兩個穿著休閑運動服的西方男子正在欣賞水花的變幻,而實際上他們的目光正注視著十幾層樓上的某個房間,嘴里也在輕聲的對話著。

    這兩名西方男子身上穿著休閑服,踩著運動鞋,但臉色有些蒼白瘦削,並不像是熱愛運動的夜遊者,在深夜里看著不大協調。

    “弗拉德,我們今晚要去擁抱的對象是什麽樣的人?”

    “萊斯。”一位男子微微側頭,語氣嚴肅說道:“一位東方神秘的修行者,一位有著純淨能量的女性,請保持一定的尊敬心。”

    叫做萊斯的男子身材修長高大,面貌英俊,他微笑著說道:“既然應該尊敬,爲什麽你,智慧的弗拉德也願意和我一起來品嘗?”

    弗拉德誇張地笑了笑,露出里面白白的牙齒:“活的越久,對于人生中的秘密,總是越感興趣。”接著面色一冷說道:“更何況,我的孩子被那個東方修行者殺死了。”

    萊斯唇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諷:“那孩子居然自作主張,與姓林的合作,胡亂使用親王傳下來的魔法陣,觸怒了那個東方修行者,死了也是活該。”

    很奇異的,弗拉德見他這樣說自己的孩子,居然沒有生氣,反而靜靜說道:“你說的有道理,我很奇怪,那位東方修行者究竟有怎樣強大的實力,讓親王殿下如此看重。”

    萊斯拉了拉自己運動衫的下擺,搖頭說道:“就算強大,也不應該是我們的對手,在這座城市,我們又不是沒有和那些修行人交過手……不過,他的那個兵器很可怕,我們要小心一些。”

    “吸食實力強大人類的血液,不正是我們追求的目標嗎?”

    “嗯,不能讓親王殿知道。”

    兩位血族的上位者尖聲笑了起來。

    弗拉德擡頭看了一眼黃朴色的半島酒店,輕聲道:“他們已經睡了,我們上去吧。”

    萊斯點點頭,忽然皺眉道:“爲什麽現在要穿這麽醜的衣服?”

    弗拉德歎口氣道:“七月之后,六處正式開始在香港活動,如果我們還要穿黑禮服扎黑斗蓬,你覺得我們還有生存的空間?”

    “那也不能穿耐克。”萊斯罵道:“我們應該穿阿迪達斯,那是我們自家的産業。”

    弗拉德擺擺手:“耐克的假貨便宜一些。”

    萊斯歎道:“香港居,大不易,辦完這件事情,我們還是回布拉格老家吧。”

    久居香港,這西洋血族的說話,倒也多了幾分中國古意。

    酒店走廊里的燈光忽然黯淡了一下,好在又馬上回複了正常的昏黃,所以沒有人注意到有兩個黑影已經像鬼魅一下滑進了某間客房。

    客房是套間,兩個血族全沒有人類的氣息,輕輕滑進了臥房,然后盯著床上。

    床上有一對青年男女正抱著躺著,只是那個美麗的女孩兒全身赤裸卻被薄被包裹著,那個年青的男人很規矩地抱著,沒有什麽香豔的鏡頭。

    萊斯與弗拉德交換了一個疑惑的眼神,卻沒敢移動一絲。

    親王殿早就交待過眼前這個年青男人的厲害,他們雖然是香港血族里的強者,但卻依然不敢大意。

    好在血族身輕體盈,最適合作暗殺的工作。

    弗拉德白白的眼瞳忽然翻了幾下,雙手緩緩向上舉起,口中無聲默念著奇怪的咒文。

    萊斯身上籠著一層恐怖的黑霧,黑霧之中,他的牙緩緩從唇間伸展出來,看著很是醜陋,全神貫注盯著床上的二人,時刻準備迎接對方的反攻。

    咒文不停地無聲念著,臥室內的氣息沒有一點變化,下一刻,弗拉德的手掌心里忽然吐出兩道淡淡的霧氣,霧氣殷紅,里面耀著血腥的感覺,血霧緩緩向床上灑去。

    弗拉德的臉上顯得十分緊張,這是血族秘法中的迷血技。

    終于,血霧落在了床上,床上的易天行與莫殺二人身體微微一松,繼續睡著。

    弗拉德與萊斯互視一眼,臉上露出一絲疑惑,似乎他們都沒有想到得手的如此容易。

    “迷血”一中人體,人體便會馬上麻醉,吸血鬼在吸血時,被吸的人往往感覺不到痛苦,正是因爲吸血鬼的牙齒在插入人類頸肉時,會同時分泌一種血素,有極強的迷幻麻醉作用。

    能將這種血素散出人體,當作武器,那是高級血族才能擁有的本領。

    血族很有耐心,穿著運動服的兩個人安靜地站在床邊,一直等了很久很久。

    弗拉德才輕輕地向床邊移去。

    弗拉德在香港血族中,以智慧著稱,他既然判斷床上的兩個人已經迷暈了,那萊斯也不再猶豫,臉上挂著優雅的微笑跟了上去。

    就像兩個準備品用大餐的貴族一樣。

    他們緩緩地俯身,準備給那對大意的男女一個死亡的親吻!

    “咯噔!”一聲,萊斯覺得自己像是啃在了磚頭上。

    “嗤嗤!”一聲,弗拉德覺得自己好象啃在了燒紅的鋼鐵上。

    隨著兩聲慘叫在臥室里響起,兩個血族再也保持不住自己優雅的姿式,狠狽地從床邊跳了起來——卻無法跳的太遠,因爲他們發現了很恐怖的事情。

    萊斯驚恐萬分地看著自己的左胸,發現有一只手正堅定地插在自己的胸膛里,異常恐怖地捏著自己的心髒,自己體內的陳血正緩緩順著那只手往地下淌著,嘀嗒作響。

    那只手的主人是易天行,他微笑看著被自己單手舉在空中的吸血鬼,很有禮貌地說道:“我的脖子挺硬的,一般人咬不動。”

    萊斯這才覺得嘴里一陣巨痛,卟的一聲,吐出幾截斷牙來,忽然想到眼前這個修行者正捏著自己的心髒,本來就很白的臉頰越來的慘白了。

    易天行手掌插在他的胸膛里,捏著那個滑溜溜粘乎乎的心髒,也覺得很惡心,轉頭看著那邊。

    莫殺經過他這一夜的灌送,靈體已經完全複原了,這時候正冷冷看著床邊的吸血鬼弗拉德,她的右手平伸,一道天火苗極巧妙地繞過弗拉德的脖頸,緊緊貼著他的肌膚。只要她願意,她手指隨便一動,便能用這道天火苗割斷弗拉德的腦袋——弗拉德時刻感受著死亡隨時到來的威脅,眼珠子不停地轉著,在想著辦法。

    他的眼珠轉的極快,他的嘴卻在剛才的吸血一吻中與莫殺的火妖靈體一觸,被燒糊了,看著就像煎糊的兩條大香腸一樣。

    異常滑稽……卻又可怕!

    易天行摸了摸自己有脖子,發現沒有咬痕,不過好象有些口水,不由異常惱怒,手頭緊了一緊。

    他的手還插在萊斯的胸膛里,這一緊,萊斯便感覺自己的小心肝兒快要碎了,不由一聲慘嚎出喉,拼命點頭求饒。

    弗拉德眼睛往自己頸下瞧著,若不是不能出汗,一定早已嚇得大汗淋漓,那道火圈雖然感覺不到溫度,但里面透露出來的純正力量讓他知道,自己隨時有可能掉腦袋,這個認識終于讓他明白,爲什麽親王殿如此可怕,也對這兩個東方的修行者異常緊張。

    自己果然是惹著不該惹的人了。

    易天行微微偏著腦袋,煞有興趣地看著這兩個可憐的吸血鬼,好奇問道:“你們就是傳說中的吸血鬼?”

    可憐這兩個吸血鬼不敢點頭,生怕自己隨便一動,心便爆了,頭便掉了,只好拼命地眨著眼睛,表示承認。

    易天行笑了起來:“下午殺了一個,可憐打碎了,沒看清楚是什麽模樣。”想了想說道:“誰派你們來的。”

    “親王,我們自己。”兩個可憐的吸血鬼搶著回答。

    “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偉大的佛學之易。”兩鬼拍馬屁。

    易天行搖搖頭,忽然笑著說道:“你們變個小蝙蝠來給我看看。”

    弗拉德聽他說起自己的兒子死無全屍,臉色黯淡起來,聽見這句話卻是暗自一喜,連忙說道:“偉大的……”

    話還沒有說完,易天行那道幽芒一樣的目光已經盯住了他的雙眼,瞬息之間,弗拉德感覺到一股強大無比的精神力量往自己腦中襲來,他悶哼一聲,提起滿身修爲對抗著。

    繞是如此,易天行仍然偵探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只是這吸血鬼腦子里的東西太過反人類,而且血族的精神力也十分強大,易天行忽然覺得一陣惡心煩悶,知道這個雷訣不能使用的太頻繁,趕緊停下。

    “誰派你們來的?”

    “沒有人派。”

    “放了他。”

    易天行對莫殺說道。

    莫殺輕輕眨眼,那道可怕的殺人火圈瞬息間從弗拉德的脖頸上消失,收回她的體內。

    弗拉德內心一喜,面上卻扮成害怕模樣:“變回本體,需要時間,您請稍微等一回。”說完這句話,他整個人緩緩地坍縮起來!緩緩變小,運動衫落在了地上,而他的人也緩緩飄浮在了空中。

    臥室里一陣極奇異的能量波動。

    平空而生,一個渾體灰黑毛茸的大蝙蝠出現在了臥室的空中!

    大蝙蝠露著血一般的大口,眼珠子往易天行看了一眼,骨碌碌轉了一轉,似乎在判斷著場上的形勢。

    “你們不是色盲嗎?有什麽好看的。”

    易天行看著大蝙蝠在空中飛舞著,右手還死死地捏著萊斯的心髒。

    萊斯看著弗拉德變身的蝙蝠,忽然大聲咒罵道:“它要跑!”

    隨著這句話出口,弗拉德雙翼一拍,便畫出一道滑美的弧線,往窗子邊飛了過去!

    易天行好奇地看了自己手上穿著的萊斯一眼,心想這人怎麽出賣自己的夥伴?他哪里知道吸血鬼是一種自私到了極點的種族。

    易天行隨手往窗邊一抓,數道勁力破風而出,迅即殺至窗邊,在空中織成了一道密密麻麻,穿不過去的無形力網。

    嗤嗤數響,弗林德變身的大蝙蝠帶著身上的無數條血絲,迸的一聲摔在窗台下面。

    他迅即化爲人形,咯了幾口血,很淒慘地扶著窗台站起身來,指著萊斯痛罵道:“丟你老母!你系咪有病啊你!”

    確實,眼看著他能逃出去了,沒料到被自己的夥伴一口喊破。

    萊斯被易天行的手掌穿透胸膛,懸在半空中,看著十分詭異,他嘿嘿笑道:“叫你又扔下我跑,這次可不行。”他一笑,胸膛處的傷口被扯動,心髒在易天行的手掌里變形,生痛的感覺讓他又慘叫了起來。

    易天行和莫殺傻了眼,心想這世界真是無奇不有啊。

    易天行厭惡地把手從萊斯的胸膛里收了回來,扯下他的運動衫,擦了一下手上的惡血汙液。

    忽然間,剛才還在賣友求榮的萊斯,悶嚎兩聲,忍著胸口的劇痛,整個人化作一道黑影,以自己所能施展的最快速度,疾速消失在窗台邊,就這樣逃走了。

    果然很卑劣。

    “爲什麽不留下他來,我知道你們兩個人有這樣的能力。”

    弗拉德靠在窗台邊上,眼睛冷漠看著易天行。

    易天行去洗手間打香皂洗了洗手,對他一伸手道:“坐。”接著微笑說道:“讓他走,是爲了讓他帶路。”

    弗拉德恍然大悟道:“你在他身上做了什麽手腳。”

    易天行搖搖頭,指著自己的腦袋:“我用神識盯著。”

    弗拉德忽然沈默了下來:“你的實力高出我們太多,讓我們誰走誰留都是你們自己的選擇……”他擡起頭,盯著易天行的雙眼:“你讓萊斯走,是爲了找到我們的聚居地,那你讓我留下,是爲了什麽?”

    血族的膽怯終于戰勝了勇猛,他遲疑說道:“自然不會是讓我死,我死不死對于你,應該沒什麽影響。”

    “還是先坐。”易天行示意他坐在茶幾旁,給自己點了根煙說道:“我必須告訴你,今天下午你們對我的女徒兒出手,我很生氣,而且還有你們族內的人出手,所以我必須給你們一定的懲戒。”

    “怎樣的懲戒。”弗拉德忽然感覺面前這個面相平常的年青人很可怕。

    易天行聳聳肩:“按照江湖規矩,自然是要把你們趕出香港去。”

    “那你留我下來是做什麽?”

    “我會一種……嗯,按你們的說法是魔法,這種魔法可以窺探對方的思想,我雖然練的不是很純熟,但也可以用用。不過有些事情需要邏輯判斷的,就不能光靠窺探思想。”易天行抽了口煙,在面前吐出煙圈:“我留你下來,就是希望你能告訴我一些我想知道的事情。”

    “如果是家族的秘密,恕我不能從命。”弗拉德想到親王的可怕,畏縮應道。

    易天行笑了:“別苦惱,我只是想你出賣與你家族有關聯的人,出賣,由剛才你們的表現來看,你們應該做的比較純熟。”

    “你給我什麽承諾。”

    “我不殺你。”易天行很誠懇地說道。

    “問吧。”

    “下午在那幢樓里除了你們血族,還有誰?”

    “一個歐洲來的雇團,與我們關系不錯……”

    “雇主是誰?”易天行余光瞥了莫殺一眼,莫殺的神情略有些緊張。

    “我不清楚,我們血族沒有直接插手。”

    “說,你兒子也在那個雇團里,你不要告訴我,你兒子動手之前,沒有告訴過你。”

    弗拉德沈默少許,緩緩說道:“雇主姓林,是台灣人。”

    易天行挑挑眉毛,輕輕拈熄煙頭。

    “最后一個問題,那個魔法陣是誰設計的?”這是盤在他心頭最大的疑問,那個魔法陣的味道與梅嶺老僧太像了。

    弗林德本想隱瞞……但看見易天行很強悍的目光,目光里有不惜一切代價的意味,嚇得他一陣哆嗦,他是個很聰明的吸血鬼,判斷實力更不會出錯,他知道面前這個年青人比自己家族的親王殿更加可怕。

    “親王殿下。”

    “OK,你可以走了。”

    易天行擺擺手。

    弗拉德舔舔手背上的血,默然穿好落在地上的運動衣,沈默著往門外走去。

    易天行的聲音在他身后響起:“香港你呆不下去了,回歐洲老家躲躲風頭吧。”

    房間里沈默很久,莫殺輕聲說道:“不是義父。”

    “自然不是老林子。”易天行笑了笑,“去年你說過,老林子家里爭遺産爭的頭破血流,看來是你那幾個干哥哥見不得你這外姓女兒得寵。”

    莫殺臉色有些黯然。

    易天行拍拍她的肩膀,輕聲道:“我們去出氣。”

    淩晨時分,蘭桂坊拐角癖靜處,一個安靜的酒吧正往外泛著慘紅的燈光,東歐的紋飾線條有種異樣的美感。

    咯吱一聲輕響,一對青年男女推門而入。

第五卷 焚城 第七章 撈過界

    第七章 撈過界

    易天行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很黯淡的紅光隱隱像是血色,籠罩在這間酒吧的每個角落里。酒吧里很安靜,面色平靜的人們或坐在小木桌旁,或輕倚在吧台旁,手中輕輕拈著杯血般的美酒,側耳聽著,約瑟夫蘇克咿咿呀呀的小提琴曲像是流水一樣的流淌。

    唯一與場間的氣氛不協調的人,是躲在一個角落里灌悶酒的萊斯,臉色慘白,酒水從他的唇角灑了下來,打濕了他新換的衣裳前襟。

    上半夜,他從半島酒店逃出來后,沒有足夠的膽量將自己膽大妄爲擅行之事禀告給親王殿下,而是躲回了香港吸血鬼的聚居地,喝酒解悶——在他看來,那位東方的修行者雖然實力十分強大,但總不可能找上門來的。

    但易天行來上門做客了,莫殺微低著頭,一頭紅發像黑夜里的異草般輕輕飄浮著。

    酒吧里的衆人注意到了這位陌生的來客,有人開始皺起了眉頭。

    一位侍者恭謹地上前說道:“先生,本店已經打烊,這是內部聚會。”

    “那我應該去哪里喝酒?”易天行微笑問道,這聲音頓時驚醒了在酒鄉中自我安慰的萊斯,他臉上露出驚恐的表情,似乎自己胸前那個深洞又開始痛了起來,似乎自己的心髒又被這個年青人捉在了手中。

    侍者輕聲說道:“本街酒坊一般都會營業到淩晨,往右轉,就是一間很著名的酒坊。”

    易天行搖搖頭,輕輕牽著莫殺的手,走到了酒吧的正中央,他眼光輕輕掃過酒吧里的每一個人,輕輕將天火苗從指甲下吐出來,緩緩揉在自己柔軟的眼瞳上。

    他的眼前景象一陣輕搖,頓時看到了很多肉眼看不到的事情。

    酒吧里或坐或倚的這麽多人,身上竟沒有什麽溫度,在他的金瞳之下,泛著淡淡的冰冷之意。易天行把目光掃了一圈,微微皺眉,因爲他發現了居然酒吧里還有幾個有溫度的“人”。

    “是人的,請馬上離開這里。”他很有禮貌地說著話。

    看見他指尖吐出的天火,聽見他這句話,酒吧里的血族們自然知道來的人不是平常人,不由面露凝重之色,紛紛從椅上站了起來,有幾個面露醉意的家夥,也勉強支撐著扶著吧台歪歪扭扭站了起來,只有膽小的萊斯把自己的身體縮到了酒桌之下,乞求著這個姓易的年青人沒有發現自己。

    有幾個真正的人,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看見酒吧里的氣氛有些怪異,趕緊逃了出去。

    “血族的內部聚會也會有正常人類參加嗎?”

    易天行微笑望著吧台里面的酒吧老板。

    老板取了一塊濕毛巾,輕輕擦拭著自己有很多皺紋的臉,回答道:“今天是我們的聚會日,剛才那些客人,是我們今天的食物。”

    老板接著說道:“年青的修行者,井水不犯河水,你爲什麽前來打擾我們的安甯?”

    以血族高傲的性格,若不是他看不出面前易天行的境界深淺,他絕對不會如此溫柔的說話。

    易天行皺眉,目光盯著躲在酒桌下的萊斯,喊道:“出來吧,還躲著有什麽勁呢?難道以爲你遮住自己的眼睛,我就看不見你?”

    酒吧老板生氣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易天行根本不理他,看著滿臉恐懼從酒桌底下鑽出來的萊斯淡淡道:“你們的親王,在不在這個酒吧里?”

    萊斯拼命地搖頭。

    易天行略感失望。

    酒吧老板終于被他的不屑一顧激怒了,臉色慘白,薄薄的嘴唇微微張開,冷冷道:“不管你是誰,既然你打擾了我們的進食,那就請留下來,與我們一同進餐吧。”

    就在他說話的過程中,一名血族悄悄地上了酒吧的天花板,倒立著輕身行走著,一身黑風衣籠在酒吧的血光里,血族緩緩地來到了易天行與莫殺的頭頂,那場景看著十分詭異。

    易天行咪眼一笑道:“你們好象對某樣我正在保護的東西很感興趣,爲了安全,我只好請你們離開這座城市。”

    黑色衣袂輕振,那名血族指尖暴漲,挾著淒厲的風聲,向著易天行的頭頂撲了下來。

    萊斯站在酒桌旁,腳有些發抖,都快站不穩了,看見自己的同類對易天行偷襲,瞳孔微縮,十分恐懼尖聲說道:“不要!”

    他的話來的晚了些,那句血族已經很鬼魅地飛到了易天行的頭頂。

    易天行頭也不擡,一手指天,食指的指頭微微一點,一道白熾的光芒從他的指頭上暴漲開來,瞬間吞噬了那名滑行下來的血族身軀。

    “蓬”的一聲悶響,那名血族被白色光芒籠住,在短暫的一刻間,被這道提煉至極高溫度的天火瞬息煉化,沒有一絲血花散出,甚至連一聲慘叫都沒有。

    易天行像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樣,緩緩向吧台走去,輕聲問著那個面容隱藏不安的血族老板:“我想見你們的親王。”

    酒吧里依然是那麽的安靜,小提琴曲依然是那麽的悠揚。

    十幾名血族此時看著易天行,發現這名年青的修行者秒殺自己的同類后,卻似乎沒有什麽高興的表情——血族們感受到了恐懼,也明白了什麽萊斯爲什麽如此害怕對方。

    酒吧老板很誠摯地鞠了一躬,說道:“能知道強大的您的名字嗎?”

    萊斯趕緊說道:“他就是偉大的佛學的易。”

    酒吧老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痛罵道:“又是你和弗拉德惹出來的事情!”接著轉身恭謹對易天行說道:“偉大的佛學的易,親王殿下這個月回歐洲了,可能要下個月才回來……”他看見易天行臉色似乎不太好,趕緊說道:“如果有哪位血族冒犯了您的尊嚴,我可以代表親王殿下發話,可以由您自行處置。”

    說完這話,他看了一眼臉色慘白的萊斯。

    血族,真是一個很奇妙的種族,他們的勇氣往往是表現在自己比對方強大的時候,而當發現對方遠遠不是自己所能抗衡的力量存在時,他們會第一時間選擇最有效,最能保護族群利益的方案。

    比如:放棄某些個體成員,比如:此時的萊斯。

    萊斯惡狠狠看著他:“老杰克,你會后悔你今天說的話。”

    酒吧老板老杰克無所謂地聳聳肩:“除非你能活過今天。”

    酒吧里其余的血族也紛紛坐了下來,心想既然是萊斯惹出的禍事,既然老杰克已經做出了決定,那自然與自己沒有什麽關系了,剛才已經死了一位同族,自己可不能再死了。

    似乎呆會兒發生的事情與自己再無相干,這些血族又姿式優雅地品起了杯中的紅酒。

    “杯子里是血?”易天行問老杰克。

    老杰克恭敬道:“現在的同胞覺得純血的味道有些腥,所以一般都兌著威士忌喝。”

    易天行搖搖頭,對身邊一直沈默的莫殺說道:“這些人似乎不大了解你的性格。”

    莫殺輕輕撩起自己火紅的發絲,秀麗的雙唇微微一緊,低頭請示。

    易天行點點頭。

    莫殺緩緩在酒吧里的木地板中飄了起來,腳尖與地板恰好有兩寸左右的距離,接著一道紅光閃過,她的人已經瞬間移動到一個小酒桌邊,指尖耀著淡淡的金紅赤芒,向著那桌上的血族刺了過去!

    那名血族正在專心致志切著血淋淋的牛排,手邊放著一杯血酒,看上去全副心神都放在美味上,似乎根本不會做出任何反應。

    但當莫殺指尖的金紅赤芒刺到他面前的時候。

    他右手腕一翻!

    便這麽輕輕松松地一翻,杯中的血酒頓時灑了出來,在他的身前構成一道淡淡血水鋪成的血幕。

    哧哧數響,莫殺指尖的赤芒黯淡了些,卻依然刺他他的面前,高溫的天火苗,縱使這些血族存活了上百年的肉體也無抗低擋。

    那句血族尖聲一叫,整個人的身體縮成一小團黑影,快速向后掠去,貼在了紋著曲線的櫥窗上。

    他的反應很快,應對很正確,似乎對莫殺的出手早有預備,但莫殺的臉上仍然無比平靜,似乎早就猜到了對方是在故作姿態。

    便是那血幕擋了一擋,其余的血族們也都沖了上去,一時間,酒吧里黑影亂舞,偶有金芒閃出,各式力量撕裂著小小空間里的空氣,艱險無比。

    易天行似乎不大關心莫殺的安危,走到吧台邊上,對著老杰克示意來杯真正的酒,輕輕啜了一口,問道:“你們親王真的不在香港。”

    老杰克冷著臉看著這個奇怪的年青人:“不在。我想知道你到底想做什麽,難道準備挑起我們之間的戰爭?”

    易天行靜靜道:“離開這座城市,我不會阻攔你。”

    老杰克搖搖頭,笑道:“我們一直共同生存在這個城市里面,你這個要求太過荒誕了,是童話故事。”他看著場間正在拼命厮殺的同族,皺眉道:“你對那個女孩兒這麽有信心?”

    回答他這句話的,是場中的幾聲慘叫。

    嘶嘶幾聲厲聲響起,酒吧的木地板上,正在拼命厮殺的衆人分開,還能站著的血族,看著被他們圍在正中央的那個滿頭紅發的女孩,一臉恐懼。

    莫殺的臉上仍然沒有一絲表情,一絲秀麗紅發被她輕輕咬在唇里,模樣分外魅麗。

    她的左手穿入一個血族的身體,正在用天火焚燒著,那名血族被她挂在空中,身體承受著高溫的折磨,慘叫不停。

    她的右腳,正踩在一個血族的胸膛上,那名血族的胸骨已經全部碎了,血水,不知道是他還是他吸食的人的血水,正緩緩從那個破洞里淌了出來。

    她的身后,還躲著兩個血族,已經是屍首分離,卻一時無法進入死神的懷抱,孤獨的頭顱睜著恐懼的雙眼,在地上滾動著,無頭的腔體躺在地板上,不停抽搐。

    莫殺秀氣的右手,輕輕握著一柄秀氣的兵刃,這柄武器十分細長,手柄處紋著複雜的螺旋紋飾,前端是沒有側鋒的細長金屬刺,刺尖耀著刺眼的寒光,十分鋒利,整把武器都耀著某種銀色質感——很明顯,倒在她身后的屍首分離的兩名血族,便是傷在這柄武器上。

    “我們是殺不死的。”老杰克手上還拿著那塊濕毛巾,緊緊盯著易天行的雙眼。

    “我的女徒兒是殺手,但認真來說,她也算是佛門子弟。”易天行認真解釋道。

    莫殺手中那柄耀著寒光的銀刃,在使用的過程中,明顯是被她加持過純正的佛性,她的坐禅三味經沒有白學。躺在地上的那兩句屍首分離的血族緩緩不再抽搐,腔體的斷口處,隱隱散著發淡淡的金光,下一刻,兩具屍首看似緩緩卻又迅速地風干枯萎,往地板上坍縮,漸漸萎成兩團枯肉,白光一閃,化作無數飛灰黑礫,灑在地板上。

    莫殺面無表情舉著手中的血族屍體,緩緩向后踏了兩步,踏碎了血族殘留在地板上的兩個醜陋頭顱。

    老杰克尖聲叫道:“這是什麽兵器!”

    圍著莫殺的血族們越發的害怕,齊齊退了一步,黑色風衣唰的一聲揚起,卻沒有什麽氣勢。

    銀制的兵器本來就能給吸血鬼以傷害,更何況是被加持過無上正道佛經的銀制兵器。

    看著那兩個血族的可悲下場,易天行終于肯定了,佛光與西洋教派的聖光應該是屬性很接近的東西。

    他看著老杰克的雙眼說道:“告訴我親王在哪里,我知道他沒有去歐洲。”

    老杰克終于定下神來,用自己手中的濕毛巾擦了擦面前吧台的木面,輕聲道:“你殺了我吧。”

    “好。”

    既然對方已經這麽誠懇地提出了要求,易天行自然很願意隨人之願,助人爲樂。

    老杰克忽然又說道:“你這樣踩上我們門來,不覺得很無恥嗎?”

    易天行微微笑道:“是你們先來踩我的。”

    “可你要我們退出香港,這個要求太過分。”老杰克冷冷道。

    易天行聳聳肩:“大家各有各的地盤,你們在歐洲吃飯,我吃多了才會去管你。”

    “可我們在香港和你們中國人已經共同生活了一百多年!按規矩,你不能趕我們走!”

    易天行也聽莫殺說過這個規矩,可惜這個世界上的規矩對于他來說不是很好用,尤其是血族在香港的存在,讓他感到很大的隱憂。

    血族雖然卑劣,但當面臨必死的境地,它們終于將自己體內殘存著的血性全部湧了出來,尖叫著,嘶吼著,向莫殺湧了過去。酒吧里的燈光在一瞬間熄了,一切遁入黑暗之中。

    沈默的戰斗,只有銀刃刺入肉體的卟哧聲,風衣掠動的嘩嘩聲,間或,莫殺手中的天火一燃即逝,在那瞬間,耀出她的滿頭紅發,格外美麗。

    易天行閉目,雙手不停如蘭花般輕掐著午紋,一道若有若無的氣息籠罩著他的全身。

    他正坐在吧台邊的高腳椅上,這道氣息仿佛也是有形有質般,沿著他的人和椅子灑向地面,將他全部籠罩在氣息里,在黑夜之中,展示著強大的力量。

    因爲,他面對的敵人也很強大。

    酒吧的燈熄滅之后,易天行便感覺自己身前的吧台里有了某種變化,一股強大的精神力量從吧台里升了起來。

    是老杰克,那個不起眼的老杰克。

    老杰克的力量很明顯比萊斯和弗拉德都要強悍許多,就連易天行都感覺自己的神識微微有些輕搖,所以他掐著午紋,結了一個上清雷訣,穩住自己的心神。

    老杰克的精神力量無隙無間地向著他噴湧了過來,黑夜仿佛也變得更深了。易天行的右手輕輕搭在吧台上,感覺自己的識海中漸漸被對方撕開了一道縫隙,他歎了口氣,知道自己的精神修爲還是太差,至少在直接地對拼中,占不了多少便宜。

    莫殺與血族們的戰斗仍然在血腥地繼續。

    易天行與老杰克的精神戰斗仍然在安靜地繼續。

    幾絲絲不易察覺地低聲尖嘶,易天行微微咪眼,發現吧台內老杰克的身體正在發生著變化!原本滿是皺紋的臉忽然間變得光潔無比,而他的衣領也漸漸豎立了起來,他的人的身軀也漸漸挺立了起來,一股強大的力量直接沖向了自己!

    老杰克一聲尖叫,身子緩緩從吧台里飄了起來,就像一個鬼一樣,而他的雙手如刺,尖尖的指甲透出可以斬金斷鐵的鋒利力量,往易天行的眼中刺去!

    易天行此時被他的精神力量所縛,一時不能動彈。

    莫殺的紅發,在黑暗中的酒吧內一閃,一只秀氣的帶著銀色鋸齒的小巧回旋雙刃飛刀出現在她的手上。

    呼嘯破風聲響起,那柄回旋雙刃飛刀破空而遁,在黑暗中畫了一道銀色的軌迹,向著老杰克的頸處斬去!

    老杰克的身體修長高大,動作卻是如鬼如魅,在銀飛刀臨體之前,他的人倏地從刀前消失,后一刻卻出現在易天行的身旁,臉上多了一道血淋淋的線狀傷口,接著便是朝著易天行的腦袋一掌拍下!

    嗤嗤響聲在黑暗中分明刺耳,雙旋飛刀畫了一道弧線,穩定地飛回莫殺的手里。她右手一揮,嘶的一聲,斬開了一個趁著黑暗撲上來的血族,嘩啦聲中,不知是內髒還是什麽,灑了一地。

    易天行微微苦笑,歎了口氣。

    老杰克先前暴起精神力量,牽制住了這個可怕的年青人,知道自己的本事絕對不如對方,只是對方似乎不大明白如何與血族戰斗,好不容易偷巧找到一個機會……卻聽見他歎了一口氣!

    易天行輕輕歎了口氣,一聲聲佛偈緩緩響了起來,被黑暗籠罩的酒吧緩緩亮了起來。

    “是時,當更念佛初降神時震動天地,有三十二大人相,八十種小相……虛空佛身及佛功德,更無異念,心得自在。”

    此乃念佛法門,專治多等分人,意指兼有淫欲、嗔恚、愚癡、思覺各病。

    佛經仿若四面八方響起,實際上卻是他的雙唇輕輕開合念出。

    佛光仿若四面八方亮起,實際上卻是他的身體緩緩發亮送出。

    酒吧里一下亮了起來,光明大作,易天行合什于椅上端坐,身上隱有人形光圈擴散,一震一蕩,威勢異人。

    佛光至處。

    慘叫之聲此起彼伏,血族們捂著眼睛,癱倒在地板上,渾身抽搐,身上開始冒起青煙來。

    在易天行身邊舉爪欲殺的老杰克最慘,一只右臂離易天行的頭頂不過數寸距離,卻在佛光亮起的那一瞬間,嗤嗤一聲響,盡化作青煙,露出一截慘慘的枯骨。

    老杰克狂嚎一聲,重重摔在地上,他的眼角滲著一些說不出顔色的液體,竟似是瞎了。

    “佛說慈悲,我以慈悲渡爾等往淨土一觀。”

    易天行雙手合什,身上佛光陣陣,漸漸擴散開來,鋪灑在這吸血鬼酒吧的每一個角落里。

    青煙不停升起,每一絡青煙,便是每一名血族的生命。

    老杰克境界最爲強悍,他倒在地上,嘴里咕哝不停嚷著,一道道尖聲厲嘯撲向佛光之中的易天行。

    易天行的身體微微搖晃了一下,接著唇角一綻,微微一笑。

    他輕輕伸出一只手指,隔空朝著老杰克的眼間那處,遙遙一按。

    老杰克頓時安靜了下來,修長強悍的身體緩緩變白,接著泛出亮光……最后化爲片片亮片,消失在地板之上。

    “锃!”的一聲,莫殺將自己的寒光武器收了進去,看著雙手合什的師傅,亦是一合什行禮。

    淩晨四五點,易天行與莫殺一前一后,在香港安靜的街道上飛掠著,偶見有警察巡街,他們也不驚動,遁身過去,終于在天光漸至之前,趕到了會展中心。

    嗅著撲面而來的微腥海風,易天行默然無語,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殺人,不能自責。”

    莫殺坐在他的身邊,看著腳下緩緩擊打著石面的海浪。

    易天行搖搖頭:“我不是那種酸人……只是先前嘗試了一下上清雷訣,發現精神力量確實是我的弱點,有些擔心。”

    莫殺看了他的側臉一眼,沒有說話,直到現在她也不明白,自己這位肉體力量厲害到了極點的年青師傅,剛才爲什麽會傻到和血族拼精神力。

    她自然不知道,易天行是在爲以后注定要發生的梅嶺一行在做準備,在練兵。坐禅三味經是修行法門,佛光與聖光相似,是血族最害怕的東西,他可以輕松地消滅那些血族,但如果碰見活了幾千年的血族,或者說……碰見某些也會修行法門的血族,那他該怎麽辦?

    梅嶺那個枯瘦和尚顯然精修佛學,如果易天行想用坐禅三味經與他對敵,那是找癟,而且那個和尚的精神力量十分恐怖,易天行沒有把握能夠進入物理攻擊的范圍。

    這是他最擔心的。

    “那個……叫萊斯的逃走了沒有?”

    “嗯。”

    “那就好。”

    兩個人看著面前的海,又隱入了沈默之中。

    他望著身后的會展中心,今天佛指舍利就要在這里展出了,不知道想搶這骨灰的家夥,什麽時候會來。正是爲了佛指舍利的安全,也因爲他自己某種猜測,他才會執意要把血族的勢力從香港驅逐出去。

    “把那刀子給我玩玩。”易天行向莫殺伸過手去。

    莫手取下那柄耀著寒光的秀氣細刺遞了過去。

    “這就是吸血鬼獵人的武器?”易天行很感興趣地端詳著,忽然擡頭,似笑非笑地看著莫殺:“看來老林子的那個兒子,已經不是第一次想請血族殺你了。”

    莫殺微微轉臉,沒有說話。

    “等我們去了台灣,我讓老林子去打他兒子屁股,給你出氣。”易天行哈哈大笑道。

    莫殺看了他一眼,說道:“多樹敵,不智。”

    易天行沈默了下來,知道她說的是今天晚上對吸血鬼酒吧的殺傷,他想了想,微笑說道:“以后你會明白的。”

    “他們一直生活在這個城市里。”

    晨光已至,身后的廣場上開始熱鬧起來,會展中心的升旗儀式要開始了,易天行伸了個懶腰,看著海平線那頭浮沈的紅日,呵呵笑道:“我知道規矩,大家各有各的地盤,別撈過界……不過,現在已經是九七年了。”

第五卷 焚城 第八章 小麻煩

    第八章 小麻煩

    著名保镖易天行,現在天天的工作就是在會展中心對面那個長堤邊上釣魚。

    佛指舍利還在他身后的會展中心里展出著,雖然血族一直沒有什麽動靜,但他仍然強烈的不安,所以不敢離會展中心太遠,雖然不大明白佛祖的骨灰對那人有什麽用處,但他是個很執拗的人,既然憑借著那絲荒唐的猜測,推算出那人會動手,那便要一直守著。

    他天天蹲在會展中心門口,有誰敢來搶東西?

    莫殺也沒有在半島酒店住了,爲師傅撐了一把大大的太陽傘,逢著飯點,就給他送吃的來。迎送佛骨團的成員見著自家護法在太陽底下做苦工,很是過意不去,來喊了幾次,讓易天行去特區政府提供的住所休息,他只是搖頭拒絕。

    可是他一個人在氣氛莊重的舍利供奉展外釣魚,大家的感覺總有些怪異,而且每到傍晚時,他都會支一個帳蓬,看著就像是在鬧市之中野營的家夥。

    “沒必要這麽小心吧?”

    法門寺的主持小心翼翼對易天行說道。

    易天行歎口氣道:“你們哪兒知道這事情的複雜。”

    莫殺遞給他一盒叉燒飯。

    他拾起白塑料小勺吃了幾口,皺眉道:“甜的。”忽然想到自己一直擔心的事情,很讷悶自言自語道:“就算要搶,也應該在法門寺去搶,干嘛非得到香港來搶?”

    莫殺看著他腳下踩著的釣杆一上一下調戲著海面,好奇道:“魚呢?”

    “沒系鈎子。”易天行嘻嘻笑著把釣魚杆拉了上來,線上果然沒系魚鈎,只是墜著個重物:“特區政府不準在這里釣魚。”

    時間一天一天過去,信徒們絡繹不絕,有的是來過一次又來第二次,轉眼間,佛指舍利在香港的供奉已經到了第十天,也就是最后一天。

    易天行終于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也開始想著,自己是不是冤枉香港血族了。

    今天是佛指舍利在香港的最后一天,明天早上飛機就要飛往東北的那個島,所以香港虔誠的信徒們抓緊這最后的機會前來拜谒祈福,人潮擁擠,竟比前幾天的人還要多一些。一些特區政府的高官們也過來了,開始與諸位大德籌劃最后的萬人恭送法會。

    易天行揮揮手,十米外一直候命的六處職員趕緊過來。易天行向他討了個電話,拔了幾個號碼,電話是打到歸元寺的。

    蕾蕾這幾天一直帶著小易朱在歸元寺住著,葉相僧也被易天行生生塞進了后園。

    電話打到斌苦大師的禅房里,先是隨便的問候了幾句,易天行認真問道:“最近沒什麽事情吧?”

    斌苦大師在話筒的那頭想了想,說道:“應該沒什麽事情。”

    “葉相僧有什麽動靜沒有?”這是易天行最關心的事情。

    話筒那邊沒有說話。

    “斌苦,梅嶺上面的老和尚到底是什麽來曆?你前兩次都要帶我去見他。”易天行問道。

    斌苦大師一聽他發問,就知道他又在動花花腸子,慎重道:“護法,若非必要,最好不要與那位大德起沖突。”

    易天行在心里笑了笑,心想自己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殺了那麽多香港血族,應該和對方已經結了很大的仇,不過梅嶺老僧很王八蛋的到處吞噬佛性,自己身爲佛宗護法,這仇……本來就是天生的。

    斌苦大師接著說道:“那位大德法號馬生……”他的語氣凝重起來:“據傳乃是印光大師當年的師傅,一直默默守護人間的大師,所以老衲才會請護法前去拜見。”

    “印光的師傅?”易天行頭皮發麻,印光是清末的大和尚,他的師傅得多少歲了……啊啊……看來這事情真的很好玩哩。

    馬生?馬生!

    祈福大會在會展中心里隆重召開,上萬信徒拜伏于地,齊宣佛號,香港四周的海上萬里無云,陽光普灑,佛息陣陣,安樂抵心,好一片人間樂土的模樣。

    易天行與莫殺安靜地站在遠處,看著那邊。

    莫殺低頭說道:“六處消息,萊斯已經回歐洲了,沒有見什麽人。”

    易天行皺皺眉,這種等待著對方動手的時刻最爲難熬,因爲不知道對方什麽時候出手,那個親王殿下,究竟躲在哪里?他準備什麽時候動手?

    如果飛機去了台灣,易天行就不會擔心什麽親王,在預計中,他會在那邊找個大幫手。可是在香港,他必須小心,所以他每時每刻都盯著佛指舍利,與舍利的氣息搭著遙遙的意橋,如果有人動了佛指舍利,那一定逃不過他的神識察探。

    信徒們的頌經聲愈來愈響,籠罩在會展中心的醇正佛家氣息也愈來愈濃,緩緩直浮天穹,輕拂白云,場中萬人無不心曠。

    易天行微微咪眼,忽然想到一椿事情,面色一變,擡步往會展中心的大門口走去,佛指舍利的寶塔就供奉在大門口處。

    護法團的僧人正雙手合什拱衛著那個黃匣子,因爲已經要走了,所以佛指舍利一直藏在匣中的玻璃樽里,沒有取出。

    他們看見易天行面上的古怪神情,不由愣了一愣,但看他易天行沒有動作,所以繼續念經。

    易天行雙眼死死盯著那個黃匣子,手指微微顫抖。

    佛指舍利不在那個黃布包著的匣子里!

    今天萬人頌佛,氣息太盛,已經隱隱擾了他的神識,也把佛指舍利的淡淡佛息遮住。他剛才就是忽然想到這個問題,所以進前來看……不料,佛指舍利失蹤了!

    就這麽在萬千人的目光前,就這麽在自己的看守下失蹤了!

    真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易天行嘴唇微動,臉上還是保持著平靜的神情,內心卻是無比震動——難道血族可以在白天出動?難道那個親王強大到可以在護聖團的三十高僧面前偷偷將佛指舍利偷走?——還是說,自己從一開始就把敵人猜錯了?

    他死死地盯著那個黃布匣子,知道里面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佛指舍利失蹤!這事情如果讓外界知道,絕對是本年度十大新聞。

    易天行的心,瓦涼瓦涼的,十分挫敗。

    密室之中,空氣仿佛凝結了一般。

    法門寺的住持顫抖著雙手將黃布匣子從七寶寶塔上端了下來,慢慢解著匣子上的明黃布帛,他解的極慢,似乎生怕易天行說的話成爲了現實。

    解的再慢,最終匣子還是打開了。

    果然空無一物。

    法門寺住持滿臉驚恐,回頭無助地看了一眼易天行,又看了看密室里的諸位高僧,諸位官員,忽然一翻眼白,往后倒去。

    易天行低著頭,把他扶住,輕輕遞了一道真元入他體內爲他護住心神,交給他的弟子扶到后面休息。

    密室里的所有人,不論是光頭還是長著頭發,這個時候臉上都只有一種顔色:土色。

    許多位大師已經開始雙手合什忏悔起來。

    此行將佛指舍利丟了,這該如何是好?

    易天行面無表情地看著那個空匣子,心里不停地在想著,那個高手趁著祈福大會的時候,萬民念力上沖,遮掩了佛指舍利的氣息,這才能在不驚動自己的情況下將佛指舍利盜走。

    可是佛指舍利一直在衆人的目光之中,那人是如何做到的?

    陳叔平或許可能做到,但不會是他。

    梅嶺老僧?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他,雖然還不能解釋爲什麽他不在法門寺搶,偏要來香港搶,但在易天行的認知中,只有這個和尚嫌疑最大,既然他敢生吞普賢菩薩的佛性,那麽對于佛祖殘骨,想來也沒有多少尊敬心。

    只是……易天行霍然轉首,喝道:“清點護法團的人數。”

    衆人面面相觑,光頭在密室里搖著,十分迷惑,最終還是依著他的話,開始清點起人數來。

    數了三遍,仍然只有二十九個人,護法團的大師應該是三十人,還有一個到哪兒去了?

    “我是豬。”

    易天行誠懇地對大家說道:“我確實是豬,我完全沒有想過應該先弄清楚大家是哪里來的。”因爲看著這些大和尚臉熟,以爲都是知根知底的人,沒料到內部出了問題。

    少的那個人,是云台寺的貫能大師。

    云台寺在梅嶺之上。

    雖然不知道貫能大師是怎樣把佛指舍利從衆人眼前盜走,但事實擺在眼前,不由大家不信。

    葉局長皺眉道:“我這就去打電話。”

    這個電話之后,恐怕梅嶺會被馬上掀平成無數噸的碎土。

    易天行搖搖頭:“貫能已經死了。”

    果然,一會兒之后,六處的職員在會展中心旁邊不遠處,發現了貫能大師的遺體。

    “看來是有人想栽髒梅嶺云台寺。”葉局長臉色凝重說道。

    易天行看著貫能大師遺容唇角的微笑,也微微笑了,低聲說道:“看來你已經把佛指舍利交給那個親王了,能瞞過我和這麽多高僧,足見你的修爲非常高明,只是爲了這麽一截指骨,舍棄性命也在所不惜嗎?”

    密室里情緒各異,忽然有一群人湧了進來,中間是一位花白頭發的長者,應該是某位領導。

    這位領導大聲喝斥道:“你們怎麽搞的?”使勁兒拍著桌子:“你們怎麽如此馬虎?”

    易天行斜乜著眼看著他的花白頭發,記起來這位原本是在省城里種地的領導,是小周周的后台,自己當時還曾經拿著周逸文的工作證去恐嚇過他,沒料到兩年之后,竟然調到南邊來了。

    他搖搖頭也不去理他,自顧自地對六處職員發著話:“告訴秦童兒……”

    領導見他不理自己,高聲教訓道:“接下來怎麽辦?”

    特區的官員見他發火,也不好說什麽。

    易天行看了他一眼,隨口道:“還能怎麽辦?打道回府。”

    “不行。”領導斬釘截鐵說道:“這是絕對不允許的。”

    “那能怎麽辦?”易天行針鋒相對,“難道要我們捧個空盒子到台灣去?”

    台灣島上無數信徒,正等著佛指舍利的駕臨,如果不去,肯定要造成十分嚴重的政治影響,如果去……難道再重新做一個?

    膽大包天的易天行心頭一動:“噫,好象重新做一個也可以噢。”

    想是這般想著,但佛指舍利上的淡淡佛性,無上尊貴,卻是任何人也冒充不來的,除非……普賢菩薩這個時候還活著。

    “今天夜里,必須把佛指舍利找回來!”那位領導下了死命令。

    六處的人急忙離開,開始布置關防。

    密室中的僧人官員不歡而散,氣氛凝重,十分壓抑。

    卻無人敢怪易天行,易天行這十天里的辛苦,他們都看在眼里的,只有怪自己修爲太低,竟讓對方偷走了佛宗至寶。

    如果一般人碰見這種事情,第一個念頭肯定就是沖到梅嶺云台寺,去找那個老和尚討要東西。

    但易天行是用猜的,雖然他現在的把握已經有了七成以上,但這樣貿然殺上門,卻拿不出證據來,出師無名,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氣不張,很耗己方士氣。

    更關鍵的是,即便去了,以目前他這方面的實力,他沒有一絲把握把那個老和尚收拾了。除非動用六處的力量,可是,一旦國家力量出動,梅嶺上下那些老百姓可就慘了。

    所以易天行選擇,暫時什麽都不管,反正還有一個晚上的時間來思琢對策。佛指舍利,明天早上才會乘上飛機,往台灣去。

    他洗了個澡,在出了這麽大一件事情后,他這次洗澡仍然花了半個多鍾頭,莫殺甚至還能聽見他在浴室里哼小曲的聲音。

    “不緊張嗎?”

    莫殺跪坐在軟軟的床上,看著頭發濕漉漉的易天行。

    “不緊張。”易天行把毛巾扔在椅子上,笑著說道:“只是有點兒惱怒。”

    “爲什麽?”

    易天行挑挑眉毛:“我打賭,佛指舍利就算被他拿走,他也沒有辦法用。”

    莫殺疑惑地望著他。

    “梅嶺那個老和尚叫馬生,以前就靠吞噬佛性發家,須彌山上被打下凡塵的羅漢佛息不知道被他吞了多少,所以他現在才這麽厲害……但佛指舍利不一樣,如果里面蘊含著大能力,那這種能力也是附在佛骨上的,第一天,我就仔細觀察過佛指骨上的三絲紅線,應該是某種禁制,馬生和尚雖然厲害,但我想,打開這種禁制更多應該靠的是悟力……佛祖講究慈悲,那馬和尚一點兒慈悲也沒有,肯定拿佛指舍利沒辄。”

    他瞎猜的,全憑直覺,但與事實相差的並不太遠——其實,爲了對付大勢至菩薩,他甚至都動過將佛指舍利里的佛性占爲己有的心思,但一來感覺那舍利里蘊含的能量並不太強大,另一方面……易天行根本無法打開那個禁制——他很自信,既然自己都用不成的佛寶,別人一定也用不成。

    莫殺皺眉道:“爲什麽一定是他?”她指的意思是,易天行好象很確定偷取佛指舍利的,一定是梅嶺上的那人。

    “因爲就是他。”易天行望著她美麗的雙眼,輕輕揉揉她滿頭紅發,輕聲道:“還記得剛到香港時,你遇襲的事情嗎?那個雇團雖然是你那干哥哥請來的,但是樓上的那個魔法陣卻是西洋魔法,陣眼里擱著昆侖冰魄,那股吞噬力我太熟悉了。”

    莫殺疑惑聽著。

    “那道吞噬力就和梅嶺的馬生和尚所使用的能力一模一樣,后來從弗拉德的嘴里,才知道是香港血族親王傳授的秘法。”

    “試想一下,一個常居香港的血族,怎麽有辦法找到昆侖冰魄?怎麽可能掌握馬生和尚的吞噬法門?”

    易天行笑了笑:“以前一直以爲梅嶺馬生就是一個有大修行的僧人,一心想著肉身成佛,不知道從哪里學了這些古怪吸噬本領。這次來香港,看見了真正的吸血鬼,卻讓我隱約猜到某種可能。”

    “什麽可能?”

    “梅嶺老僧最初不是和尚,而是血族,后來才入中土學的佛法,所以他的佛息平和之中,仍然帶著恐怖的吞噬之力。”

    莫殺睜大了雙眼,難得地表現了一下可愛:“難道……吸血鬼修佛?!”

    易天行也睜大了雙眼,扮可愛狀:“是啊是啊,好恐怖噢。”

    “師傅瞎猜。”莫殺直是搖頭,根本不信。

    確實聽上去像瞎猜,吸血鬼只能夜行,最懼陽光之類聖潔能量,而佛宗乃是至純至正的修行法門,吸血鬼修佛?那比國足捧世界杯還要違背邏輯。

    但易天行很堅定:“至少有很大的關系,香港血族在我們到香港后,便開始活動。”他微笑道:“我出手對付酒吧里的血族,一方面是爲你出氣,另外一方面,就是擔心這些血族的下層人員會在這個事情里扮演很多角色,我一個人的精力畢竟有限……可惜還是沒有抓住那個親王,導致了今天的事情發生……唉!”

    他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莫殺搖搖頭:“沒證據。”

    易天行皺眉道:“像那個梅嶺老僧,生的又瘦又醜,不是吸血鬼還是什麽?”

    以貌取人,真是一個極不好的人生態度。

    莫殺撓撓紅發,撓成一蓬亂草,快要抓狂。

    易天行不開玩笑了,認真說道:“佛宗講究慈悲渡化,就算遇著妖邪,也頂多用佛光煉化之技,幾千年來,從來不曾聽說哪個佛宗法門能有吞噬之功,此等陰毒,與佛宗之旨大悖……如果我預料不差,那梅嶺老僧一定與西方的血族在許多年前有過交往。”

    “梅嶺之上,云台寺旁,有一株千年銀杏,在藏原上我與梅嶺老僧萬里神識搏殺,曾經看過他居住的地方。”他頓了頓,慎重說道:“那個老僧住在那株銀杏樹中間,外有樹葉遮蔽陽光,樹木中空,看上去……就像一個棺材。”

    “今天從斌苦大師那里了解到老僧的年齡。”易天行站起身來,看著玻璃窗外的香港景色,冷笑道:“活了幾百年,不見諸仙界名冊,非道非佛,生的像僵屍一樣,他不是血族誰是血族?”

    “當然,還有一個最明顯的證據。”

    易天行轉過頭來靜靜說道:“那個老僧法號馬生,你想想這個諧音在血族里是什麽?你應該很清楚血族里的那些稱謂。”

    “Anarch,Ancilla,Elder?”莫殺皺眉輕輕吐著西洋單詞的音節,Elder是血族中的長老,能力強大……莫殺忽然擡起頭來,臉上帶著驚愕的神色。

    “難道……馬生就是……Methuselah?”

    “不錯,就是Methuselah。”易天行微笑著點點頭:“傳說中,活了上千年的可怕的血族。”

    “瞎猜的。”莫殺提醒他。

    易天行點頭表示承認:“我本來就是瞎猜的,不過瞎猜往往就會撞上正確的結果。”

    莫殺搖頭:“問題是你只有一個晚上的時間。”

    佛指舍利明天就要往台灣供奉,就算易天行是易半仙,鐵口能算,梅嶺老僧馬生是一個貌美如花的精靈,這種真相對于這件事情也沒什麽幫助——除非他能在一夜之間,去梅嶺搶回佛指舍利,或者,重新生一個佛指舍利出來。

    易天行歎了口氣道:“不知道對方有什麽辦法,可以遮去佛指舍利的氣息,我現在根本不知道佛指舍利在哪里,怎麽去搶回來?”

    “所以你就當什麽事情也沒發生過?”莫殺生氣地看著自己的年青師傅,他此時正躺在沙發上抽雪茄,一點沒有著急的樣子。

    “我負責保護佛指舍利的安全。”易天行將雪茄輕輕擱在旁邊,笑嘻嘻道:“我已經盡力了,可還是被人偷了,這不能怪我。”

    莫殺很鄙視他。

    易天行舉手投降道:“其實是這個樣子的,如果沒有猜錯,今天與貫能大師接頭的肯定就是那個親王,親王估計不會傻到直接往深圳撲,要知道六處如今在南邊灑下了不知道多少人,所以這枚佛指舍利,一定會在外面周遊列國,然后在某一天,會送到梅嶺,與其我們到處去找,不如等到佛指舍利被送到梅嶺,然后……”他用力地揮了一下拳頭:“然后我們再去搶回來!”

    莫殺恥笑道:“都建立在一個沙塔式的推理基礎之上,風一吹就垮了……如果佛指舍利不是梅嶺老僧搶的,你就在省城等一輩子吧。”

    “這句話很長啊。”易天行表揚道:“所以我們現在只能祈求,我所判斷的這些東西都是正確的。”

    “賭運氣?”

    “正是。”

    “那明天去台灣怎麽辦?不能真捧個空盒子去吧。”

    易天行雙手在自己身前劃了個圓,微笑道:“去年年初,一位大人物曾經對我說過,我們每個人只能影響自己能影響的區域……所以這件事情,該別的領導操心,我就不操心了。”

    夜色漸深。

    一直語笑晏然的易天行,在莫殺熟睡后,走到了落地窗邊,窗外猛一道閃電掠過,耀亮了他的臉頰,白光照在他的雙眼中,他的眼瞳里閃過一絲極重的煞氣。

    雷聲至,暴雨降。

    酒店的門被人推開了,一個滿身濕淋淋的和尚哆嗦著走了進來,雨水從他的光頭上往地毯上滴答著。

    “葉相,你這混俅怎麽來了!”

    易天行異常憤怒。

第五卷 焚城 第九章 人人都愛葉相僧

    第九章 人人都愛葉相僧

    “師兄啊,在省城呆著總覺得心緒不甯,好象你這邊出了什麽事情,師傅就喊我過來了。”

    “斌苦是個老混俅。”

    “出什麽事了?”

    “沒什麽大事兒。”易天行笑咪咪地用毛巾給他擦光頭,“你明天就回省城去,我兒子老婆還等著你照顧。”

    葉相僧秀氣的眉毛糾在了一處,被雨水打濕的光頭被易天行擦的锃亮。

    “是不是舍利不見了?”

    半島酒店的房里沈默了許久,易天行歎了一口氣。

    “你什麽時候學會算命的。”

    葉相僧微笑著一合什,如玉石般秀氣潤美的手指耀人眼目。

    客房里忽然傳來易天行的一聲驚叫。

    當天夜里,這間客房中,佛光大盛,血光小現,間雜著易天行的咒罵聲直沖云宵。

    “瘋子,這個世界上都他媽的是一群瘋子。”

    易天行咬著牙齒咒罵著,空姐們覺得這個人有些瘋癫,下意識地都離他比較遠,就算送飲料的時候,臉上挂著的微笑也有些尴尬。

    坐在他身旁的葉相僧臉上微微有些發白,微笑道:“事情解決了,不是很好嗎?”

    “好個屁!”易天行快速的咒罵著,“我昨天晚上肯定是發瘋了,才同意你這個瘋子出的主意。”

    葉相僧下意識將自己的左手收入寬寬的僧袖,微笑道:“之所以你會答應,是因爲你也知道這件事情很重要。”

    “切!”易天行恨不得掐死他,“有屁的重要?難道少根佛指舍利,兩岸就要開戰?”

    “佛指舍利可以消除戰爭戾氣,可以同人心思,不要忘了,那海峽之上,去年還有過一場演習的。”葉相僧輕輕颌首道。

    “你是菩薩。”易天行滿臉凝重在他耳邊輕聲說道:“舍指渡生算是功德,冒充佛指舍利,難道不是罪過?”

    葉相僧俊美的面目籠罩在淡淡慈光之中。

    “舍利出巡,只要能起到淡化戾氣,感悟世人的效果,真假又有何干?”

    “回去吧,回去養傷,再者,不知道什麽時候大勢至菩薩就會下凡,在外面跑,對于你來說太危險。”易天行望著他十分誠摯地說道。

    葉相僧搖搖頭:“你最近殺人太多,我得來看著你。”

    看著正前方,法門寺住持緊緊抱著的黃布匣子,易天行一絲痛湧上心頭,喃喃道:“慈悲和發瘋沒什麽區別。”

    昨天夜里,葉相僧趁他不注意毅然斷指,又逼著易天行用九天玄火細細煉化,折騰一夜,渡上佛性僞造紅線,才算是做了一個假的佛指舍利。

    在易天行看來,爲了佛祖的遺骨,而要斷自己師兄一根手指,這純屬發瘋,但在葉相僧看來,能夠完成舍利出巡,感化兩岸三地信徒,是爲慈悲。

    在信念上,易天行遠沒有葉相僧執著,也不認爲舍身飼鷹是多麽高尚的事情,所以從昨天夜里到現在,他又是心疼,又是生氣。

    除了知道這件事情的他、莫殺、葉相僧之外,其他的人不心疼,不生氣,異常高興。

    佛指舍利失蹤不過半天,便被大神通的佛宗護法易天行找了回來,百名大德齊頌佛號,葉局長及諸位領導暗自在心里拜佛,無比喜悅。

    易天行黑著臉不告訴他們這舍利是怎麽找回來的,別人也沒有人敢問他,因爲誰都能看出這位護法大人今天心情特別糟糕。

    護法團的成員不知道他身邊的葉相僧是什麽時候出現的,一路上念心經誦佛之時,也沒見葉相僧合什爲禮,略感讷悶,好在有些僧人也識得葉相僧的身份,知道易天行便是出身于歸元寺,以爲是爲了搶回佛指舍利易天行臨時請的幫手。

    好在舍利回來了就行——沒有人能發現如今護法團保護的佛指舍利是假的。

    菩薩肉指,被天火煉化,又豈是凡人所能識破。

    只是有幾位修爲精湛的老僧略覺有些奇怪,怎麽今日的佛指舍利上的佛性較失蹤之前……要“新鮮”許多?但他們一絲都沒有懷疑這是膺品,舍利不是古董,青銅器泡糞坑三個月能泡成周朝物事,舍利泡在糞坑里三個月,也不可能泡出佛性來。

    下午一時三十分,港龍航空的飛機緩緩降落在桃園機場上。

    台灣方面早已經準備好了車隊,其中最惹人注意的,便是用來供奉佛指舍利的那輛花車,花車上布滿了各式鮮花,鮮花正中,是一方八層寶塔,與香港那座寶塔相似,也是七種寶石鑲嵌其上,看著煌煌寶氣,尊貴無比。

    有了香港之失,法門寺住持暈倒一次之后,再也不敢讓佛指舍利離開自己身邊,顫巍巍地捧著黃布匣子上了花車,恭恭敬敬放入寶塔中,便強撐著身體,站在花車之上。護法團的僧人們也抽出十二名上了花車,前四后八,小心供衛著,誰也不敢再犯上一次的錯誤,把舍利的安全都交給易天行一個人管,護法神通再大,也不過是一個人。

    花車之上,鮮花朵朵,光頭個個,相映成趣,美哉妙哉。

    第一站供奉佛指舍利的地方,是台灣大學的巨蛋體育館,館外已有二十六名女信徒手持拈香古燈鮮花相迎,迎入館內,衆人才發現滿館都布滿了桃紅蝴蝶蘭和粉白桃花。

    看著裝著佛指舍利的黃布匣子被鄭重放在鮮花簇擁中的法塔之上,他贊歎道:“斷指能有紅粉薰染,又有佳人相伴,這待遇總算是絲許補償。”

    能明白他這句話意思的,只有他身邊的葉相僧與莫殺兩個人。

    黃布匣子被緩緩打開,露出里面的真空透明罩。

    罩中一截乳白指骨散發著淡淡的氣息,指骨中空,上面隱有三絲紅線。

    易天行微微閉目,一道神識渡了過去,激發了那截指骨中的佛性,刹那間,只見寶光驟現驟隱,佛息缭缭。

    信徒及僧人們喜悅現于面,齊拜于地,俯首叩拜。

    “你的造假手藝不錯,將來可以試著往溫州方面發展發展。”

    葉相僧唇角含笑望著罩中的那截指骨,輕聲說道,他在文殊院講法堂之變前,也是個愛開玩笑的和尚,那日之后,整個人才沈穩起來,今天知道易天行心疼自己舍指之舉,所以刻意講些輕佻話兒,安撫一下易天行滿肚子的怨氣。

    易天行沒接他的話茬兒,將雙手往身后一負,便往巨蛋體育館外走去。

    搶佛指舍利的人估計不會來了,體育館里放著的是一個假貨,他自然不用再天天守在這里,但這畢竟也是葉相僧的手指頭,再弄丟了,難道準備讓葉相僧演八指聖僧?所以他很認真地叮囑諸位大和尚要好生看管,這才離開。

    本來佛指舍利的失蹤,只是讓他感到有些窩囊,但葉相僧斷指之舉,卻讓他感覺到了迫切的壓力,他必須得把佛指舍利找回來,這樣才能把假佛指給葉相僧重新安上。

    嗯,雖然已經變成乳白色的骨頭,不知道能不能安得上,安上了還有沒有用,還能不能豎中指罵人——不過有蕾蕾和老祖宗在,易天行還是很有信心嘀。

    先前說溫州,這出了台灣大學門口,才發現真有一個溫州公園。

    公園門口早已停著幾輛轎車在迎著。

    “小姐回來了。”

    車旁的人們低頭敬禮,莫殺點了點頭,領著易天行和葉相僧上了車子。

    一直跟在他們身后的是台灣方面的接待人員,看見他們準備上車離開,趕緊上前準備說些什麽,但旁邊早有穿著西裝的人笑咪咪地應付了,接待人員似乎明白了什麽,也不再攔阻。

    “可能是怕我們借機偷渡,又會引起政治問題。”易天行坐在汽車的后座,伸了個懶腰,對葉相僧解釋道。

    車隊開動了,一溜的好車子在陽光下反著光,吸引了台北街頭路人的眼光,以爲是哪個企業的小開帶著女友來看佛指舍利。

    初秋的台北街頭嗅不到一絲秋天的味道,樹葉仍然如蒲扇般張著綠綠的大葉子迎接著人們,微熾的陽光從樹葉間透下來,照在街上的行人頭上。

    飛機降落在桃園機場后,莫殺便沈默了起來。

    易天行知道她在擔憂什麽,微笑著伸手到副駕駛座上拍了拍她的肩膀,笑著說道:“你算是地主,等閑下來,請我去吃你說了很多遍的蚵仔煎,別忘記了噢!”

    莫殺笑了笑,輕輕捋了一下紅媚的發絲。

    車隊沿新生南路向北,然后在一個街口往西轉,沿著忠孝東路忠孝南路一路向西,過了忠孝大橋……“忠孝不能兩全,該怎麽辦?”莫殺忽然問道。

    易天行擺擺手:“你想多了。”

    過了淡水河,車隊又開了很多,才在一處偏靜的莊園外停了下來,莊園占地極大,里面望去是極大極闊的草坪,草坪里面隱有流水,水頭九曲,高樹參天,幾幢獨立的小樓錯落有致地分布在莊園里。

    鐵門緩緩打開,里面傳來保镖的聲音。

    “歡迎小姐回家。”

    莫殺冷冷的嗯了一聲,接著轉頭對易天行說:“這就是林家。”

    “你這導遊比較弊腳。”易天行呵呵笑道:“任誰都知道。”

    車子在一幢西式風格的建築面前停下,衆人走進這幢建築,才發現里面十分的幽靜,四處可見佛像觀音像,檀香陣陣,布置的宛如一個念堂一般。

    上了三樓,進了一間臥室,易天行緩步走向床邊,床邊有一位僧人正在輕聲念經,他沒打擾,只是將眼光投向床上。

    床上雪白柔軟的大枕頭上,林棲衡不複兩年前的儒雅風采,雙眼微凹,臉色不是很好。

    他掙扎著要爬起來,易天行搖搖頭。

    “看樣子你這兩年過的不咋嘀啊,老林子。”

    林棲衡苦笑道:“孩子們不爭氣,爲些阿堵物,天天在家吵架,吵的我也累了,今天沒去機場接先生,先生不要見怪。”

    “不怪不怪,都是鈔票惹的禍,你以后還是少給些錢我花吧。”自從知道自己前世是善財童子之后,易天行便再也沒有想過賺錢的事情,似乎林棲衡與莫殺的存在,就是爲了給自己送錢似的,他雖然厚臉皮用著,但畢竟心底很不好意思。

    林棲衡笑道:“已經有一年沒有打過錢去鵬飛工貿了。”他看著莫殺微微低著的面頰,老懷安慰道:“這孩子沒讓我失望。”

    莫殺直到這個時候才走上前去,輕輕坐在床邊,緩緩握住林棲衡的手。

    林棲衡望著她看似平靜,其實隱含激動的雙眼,柔聲道:“你那幾個哥哥不成器,總認爲我將遺産留給你,這不公平。雖然你一直不說,但我也知道,這些年來,他們針對你做了很多見不得光的事情。”他忽然咳了幾聲說道:“孩子,但他們畢竟是我的親生骨肉,我也沒辦法。”

    莫殺微微點頭。

    易天行忽然說道:“我不會幫你管教小的。”

    林棲衡見他一語道破,苦笑道:“先生真忍心看我家破人亡?”

    易天行聳聳肩:“老林子你真是糊塗了,你現在手上的錢也算是多如牛毛,這遺産誰不眼紅?我看你還是把錢都分給自家崽吧,反正莫殺對你的遺産也沒有什麽興趣,而且她現在跟著我也挺好的……將來你如果在台灣呆不下去了,來省城,省城養老的地方多。”

    林棲衡緩緩地搖搖頭:“把遺産給莫殺,正是想借她的手把錢給先生,先生這些年來雖然……花錢比較凶……咳咳……”

    易天行難得的有些臉紅。

    林棲衡繼續說道:“……但先生,總是將錢花在應該花的地方上,修橋鋪路這些事情還是做了不少……”

    這話確實,易天行這兩年里確實做了不少善事,只是不爲人知,雖然在他看來,只是自己隨手幫幫別人的忙,又不是自己的錢,怎麽這善行也算不到自己頭上,但在林棲衡看來,這位易先生,卻真正是佛緣福澤深厚,慈悲渡人之人。

    “修橋鋪路無屍骸。”易天行眉尖一聳道:“我不是善人,只是覺得你我的鈔票似乎來的太容易了一些,所以幫你花花。”

    林棲衡掙著靠在枕頭上,莫殺趕緊扶著。

    “先生說話有理,我正是想著,七七年之后,我的家産,全來自上天眷顧,若到死時,應該歸于上天才是,若留給子孫,只怕不是福澤,反是煩惱。”

    “我最近事情比較多,今天是來看看你。”易天行說道:“至于你的那幾個兒子,我不會管,但是如果他們還有什麽動作,你知道我這人比較小氣,又很喜歡莫殺,說不定到時,我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林棲衡無力地點點頭:“那些小兔崽子,根本不懂得敬畏之心,先生替我出手懲戒,也是美事。”

    易天行搖頭道:“若我出手,只怕你要心痛了。”不等他回答,他看了一眼在床邊一直念經的僧人,靜靜道:“你之所以想將遺産留給莫殺,是這位高人出的主意?”

    易天行說著看了一眼床邊一直念經的僧人。

    “這位是我的好友,證嚴法師。”林棲衡聲音有些虛弱。

    一直安靜跟在他們身后的葉相僧忽然皺皺眉,走上前來,輕輕搭上莫殺的肩膀,一道純正至極的佛息透過莫殺的火靈之體,緩緩灌入林棲衡的體內。

    瞬時間,林棲衡只覺體內無比舒暢,一股清涼溫潤的氣息在自己的五腑六髒內行走著,頓時化去了一直郁積于內的種種不適——他本來就只是因爲林氏家族遺産之爭動了火氣,今天見著易天行,知道自己身世可憐的養女以后有個依靠,心中憂患已經去了一半,再被葉相僧治了一治,自然馬上就見好。

    安坐于旁念經的證嚴法師,忽然停了聲音,略有些詫異地擡起頭來,看了葉相僧一眼。

    葉相僧輕聲道:“見過法師。”

    易天行也對證嚴法師行了一禮,這位法師或許沒有多大的修爲,但他的德行卻是舉世公認的。

    證嚴法師知道這兩位都是大人物,趕緊站起身來回了一禮。

    留下莫殺與林棲衡二人在房間里父女談話,又喊管家給葉相僧找了一間安靜的房間靜養,易天行與證嚴法師緩步走上了草坪。

    “法師,慈濟功德會應該也需要錢,爲什麽不讓老林子把錢全捐給你們。”

    慈濟功德會是證嚴法師辦的一個慈善組織,不分國界民族,全力投入世間的救災行支,一向得世人信賴尊重。

    證嚴法師微笑道:“林施主的錢太多,放不下,亦不敢放。”

    這話明白,若一個慈善組織忽然變成了台灣最有錢的地方,很多麻煩事情會隨之而來。

    易天行搖搖頭,苦笑道:“能用多少是多少。”忽然歎道:“別人是愁沒錢花,咱們這夥人是愁錢該怎麽花。”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望著證嚴法師如古井般平靜的雙眸,慎重問道:“聽老林子講過,法師曾經在台灣時便曾預言,他會在大陸找到我。”

    證嚴法師微微颌首道:“此乃佛緣,卻不是預言之術,只是感悟之能。”

    易天行皺眉道:“證嚴法師能幫我看看,我將來會遇見什麽嗎?”

    證嚴法師略一詫異,仔細觀看他的鼻根眉骨,看了許久之后,卻是一歎息道:“往前看,無窮無盡,往后看無窮無盡,小僧蒙昧,不得其中真義。”

    草坪上的流水蜿蜒向著遠處流去,直抵天地之間,宛如無窮無盡。

    晚飯的時候,林棲衡的三個兒子帶著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都回來吃飯,難得的家族聚會卻被易天行破壞了氣氛。

    因爲吃飯前,莫殺孤苦伶仃地望著他,不肯說話,終于讓他投降了,答應代老林子出手整肅一下家風。

    幾個小孩子正圍著莫殺喊姑姑,一向冷冰冰的莫殺,難得臉上露出溫柔笑容,將自己帶來的事物分發給這些可愛的小家夥。

    她對自己年青的師傅有極大的信心,雖然不知道這種信心是從何而來,但她相信,易天行一定能把這出台灣家庭倫理苦情劇變成輕松愉快的我愛我家。

    葉相僧與證嚴法師用了些素齋,便去休息了。

    三個兒媳婦穿著極雅極貴,卻滿臉不安地看著自己的公公,神思全不在自己面前的美味佳肴上。

    林棲衡自顧自吃著面前的飯菜,似乎根本不擔心自己的兒子們會有什麽樣的下場。

    就在吃飯的途中,林家的三個兒子被易天行叫進了一個房間。

    過了很久之后,易天行拿著牙簽,挑著食屑,橫著步子,極台的走了出來。

    林家三個兒子老老實實跟在他的身后,一臉恭敬。

    林棲衡放下筷子,對易天行微微點頭示意,表示感謝。

    直到很久以后,還是沒有人知道易天行在那個小房間里對這三個林家兒子說了些什麽,做了些什麽。

    但從這一天起,那三個敢對自己妹妹下毒手的小崽子算是安穩了下來,再也沒有對莫殺起過歪心思。莫殺是知道自己這三位哥哥當年下手的狠毒,所以猜到易天行一定是用了某種非常可怕的手段,才壓住了他們的不軌之心。

    “事情是老三做的,但老大老二也都默許了……不過畢竟是老林子的兒子,你也是他們孩子的姑姑,所以我沒有殺他。”

    易天行解釋道。

    莫殺感激地朝他點點頭,她是火妖靈體,在人間最易感覺孤單,所以比一般的人更看重親情,縱使對方不義,但她仍然甯肯往好處想。

    葉相僧合什頌佛,略感欣喜,覺得易天行終于不再胡亂殺人了。

    只是這一合什,卻只有九根指頭,缺的那根上綁著白白的繃帶。

    莫殺輕聲道:“師叔慈悲。”

    易天行看見他的殘缺手指便是一腦門子恨,冷聲道:“你就看他慈悲吧,總有一天要慈出禍事來的。”

    沒辦法,葉相僧就是這樣的一個慈悲人,一個沒有睡醒的菩薩,一個人人都喜愛的家夥。

    夜已經深了,莫殺去和林棲衡說話,她最近幾年很少回台灣,難得回家一次,自然要在榻前盡盡孝。

    其實在易天行的心里,之所以今天會攬上這個家務事兒,而不是扛著金棍砸死了事,一部分是看在莫殺的面子上,一部分是打心里覺得林棲衡這個人不錯。

    錢財是極易令人智昏的一種存在,林棲衡卻能知天順命,不把錢財看的重要,而且這些年來,將莫殺從一個小女嬰慢慢養大,也算是個善人。

    葉相僧微笑著望著他:“是不是很羨慕這種家庭的感覺?”

    易天行笑了笑,說道:“說來也奇怪,哪怕是這種涉及爭遺産的爭斗,你死我活,也算家庭內部矛盾,我連這種矛盾都有些羨慕……畢竟我從小是一個人,連演家庭倫理劇的機會都沒有。”

    葉相僧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易天行安靜說道:“師傅說過,老牛是我干爹,將來去天上,我得去找這干爹敘敘舊。”

    說到天上,他下意識地擡頭望天,台北的夜空和省城差不多,都不怎麽透亮,星星閃爍的光芒被城市上空的煙塵阻攔反射,煥散成微弱的光,但依然能讓觀星者感覺到,這頭頂的蒼穹極幽極遠,深邃不知盡頭。

    “我出去一下。”易天行說道。

    “去哪里?”葉相僧略有些詫異,沒聽說過除了林家,他在台灣還認識什麽人。

    易天行笑了笑,輕聲道:“這是我和某人之間的一個秘密。”

第五卷 焚城 第十章 狗狗

    第十章 狗狗

    夜色已深,但台北市南陽街的一幢建築上,安靜的室內燈光仍然未滅,辛苦的學子們還在上課,書香遍地。

    建如補習班是台北一家著名的補習班,尤其是化學補習班更出名,報名的學生非常之多,排課往往要排到很晚的時候,所以這是常景。

    化學補習班的鋪導老師是一個姓陳的中年人。這位陳老師是九六年初應聘來的,開始的時候,學生還覺得他教的化學課比較生澀,但后來誰知道越教越好,幾次考試之后,強悍的成績讓建如補習班化學好的名聲一下子打了出去。

    陳老師在補習的圈子里出了大名,很多家長慕名而來,也有旁的補習班來挖這位陳老師的牆角,像什麽台北儒林、台中東化,甚至還有宜蘭的一所學校也來遞上高薪誘惑。

    但他總只是淡淡地推推自己的黑色塑料眼鏡,不予理會,因爲這樣,建如補習班的發起人劉衡廣對他更加看重,月資和補貼也是越漲越高。

    合上文件夾,陳老師推推自己的黑邊眼鏡,看著講台下黑壓壓的一室學生,清咳了兩聲,說道:“今天的課就上到這里了。”

    他站在講台上,並沒有像以前那樣,課程一結束就當先走出去,反而這樣安靜地站著,似乎在等什麽人。

    來補習的學生們略感詫異,從講台前走過,恭敬地對他行禮告別。

    “是先說話再打,還是先打再說話?”

    學生們已經走完了,教室里的燈光照拂著無人的教室,略顯寂廖,陳叔平微微轉頭,看了一眼那個正懶洋洋斜倚在教室門口的年青人。

    易天行聳聳肩:“先吃飯吧,肚子空著打架不是什麽好主意。”

    陳叔平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他走下講台,順手將自己腋下的文件夾遞給易天行,讓他幫著拿著。

    易天行似乎是隨手接過。

    一遞一接,似乎平常,但教室里隱隱有氣息流動。

    嗤的一聲,易天行的手指一觸著文件夾,文件夾迅即在高溫下被燒融成一道青煙。

    陳叔平看了他一眼,靜靜道:“不錯,進步的很快。”

    易天行無所謂地彈彈手指道:“得防著點兒。”

    確實得防著,這兩個人雖然可以閑唠家常,但如果真的有機會將對方一招擊斃,想來他們誰也不忍心錯過那種機會。

    所以他們兩個人在台北的街上行走,仍然保持著一米五左右的距離,時刻保持著警惕,誰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對方便會突然搶先出手。

    尋到一個小吃攤,陳叔平熟門熟路地坐了下來,用有些弊腳的台語呦喝道:“來一碗蚵仔面線。”

    易天行見他沒有給自己要,只好苦笑著撓撓頭,要了一杯奶茶慢慢啜著。

    陳叔平埋頭吃面,不過半分鍾時間,碗已見底,湯汁亦無,他擡起頭來,扯了餐巾紙胡亂擦了兩下嘴巴,望著易天行說道:“兩年之期倒是挺快。”

    易天行好奇道:“你怎麽知道我會來赴約?”

    陳叔平道:“佛指舍利往台灣來,雖然我一向不怎麽看時政新聞版,但也是知道的。想來你也會跟著來……”他望著易天行鄙夷說道:“好一身本事,卻給這些凡人當保镖,真是下作。”

    易天行反唇相譏:“你也一身好本事,卻給這些凡人教書賺錢,能高到何處?”

    陳叔平聽他說到教書,一直沒有一絲表情波動的臉終于露出笑意:“教書的快樂,又豈是你能懂得的?”

    易天行皺皺眉,心想自己光教一個鳥兒子就累得夠嗆,確實沒瞧出教書有什麽快樂。

    不見陳叔平怎麽動作,一道極渾厚的結界籠罩在他們二人坐的小桌上,阻了旁人偷聽的可能。

    “上次鄱陽湖一戰,老陳你的心思我也算了解一些。”易天行啜了一口奶茶,“人間真這麽好?你居然不願意回天界。”

    “哼!”陳叔平冷哼一聲,“我的事情沒做完,怎麽能上天複命?”

    “什麽事?殺我?”易天行笑道:“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兩年前,陳叔平只有兩成本事殘余,仍然和他斗的難分難解,如今陳叔平已經全部複原,易天行卻有信心與其一戰,這便是兩年間自身修爲增加帶來的信心膨脹。

    他好奇看著陳叔平沒有一絲傷痕的臉,問道:“你的肉體也算強悍,那麽重的傷,居然沒留下什麽疤來。”

    這句話刺痛了陳叔平,身爲仙班一……“犬”,卻被那些自己以爲卑賤的凡人用武器偷襲,打成重傷,這事兒始終讓他耿耿于懷,他冷哼道:“總有一日……”

    易天行趕緊吐出吸管,揮手阻止道:“別,你答應過我沒那一天的,你不要忘了,當天你是用三聖母起的誓。”

    在鄱陽湖的小島上,他曾經逼陳叔平發過誓,不會因爲九江一役,而對世間進行報複。

    陳叔平怒火上沖,吼道:“你個王八犢子!”

    “罵吧。”易天行沒所謂地攤手表示歡迎,反正言語攻擊對于厚臉皮的他沒有什麽殺傷力。

    “陳狗狗,聽說你在台灣過的不錯,錢賺了不少啊。”易天行此行對人有所求,所以言語上比較溫柔。

    “嗯。”陳叔平隨口應道:“台灣的學生和江西的學生一樣比較辛苦,所以補習班很有市場……我也沒想到當補習老師會這麽賺錢。”

    “你現在教什麽?”

    “化學。”

    “嗯?”難怪易天行會吃驚,因爲陳叔平以前在九江四中是教數學的。

    陳叔平冷冷道:“那夜在九江被那群小兔崽子用化學武器暗算,所以老子我想把化學弄明白一點。”

    易天行噗哧一笑,險些將嘴里的奶茶噴了出來,笑罵道:“那我勸你還是趕緊改行學核物理吧,那東西可比化學武器厲害。”

    “閑話少提,我知道東北方向海中有個無人小島,我們去那里動手。”

    陳叔平雙手平放在食桌上,十分穩定。

    易天行揮揮手:“別慌,不要動不動一見面就打架。”他壓低聲音說道:“我說狗狗,天庭派你來追殺我,總得有個原因,你得讓我死明白啊。”

    陳叔平忽然歎了一口氣。

    “你只是目標之一,我上次去省城被大聖爺教訓了一下,其實不是沖著你去的。”

    易天行眉頭皺了起來:“難道你的目標是葉相僧?”

    “我不是傻子,玉帝也不是傻子。”陳叔平恥笑道:“須彌山與西天淨土的爭斗,天庭眼下只是一個幫閑的角色,組了上三天,四處撲殺佛性,只是天庭的一個表態……畢竟須彌山現在已經山中無佛了,但是……”他加重語氣道:“天庭暗中培植道門,可以殺羅漢,卻不會真的滅菩薩。”

    不等易天行說話,他接著冷笑道:“萬一將來佛祖找到了怎麽辦?如果天庭暗中把普賢文殊都給滅了,玉帝難道不怕佛祖動火?所以大家都各自留著退路,像普賢文殊這種至貴菩薩,我們是不會動的……這樣一來,將來劫后也好再見面。”

    “天庭就算牆頭草,這擺動的姿式似乎也不大漂亮。”易天行雙眼盯著他,譏諷道:“爲什麽天庭要幫著西天淨土,來撲殺須彌山留在人間的力量?”

    陳叔平確實有些好爲人師的惡癖,詳細解釋道:“就好比,一條街上住著三個鄰居,守著一大堆金礦,鄰居甲偷襲鄰居乙,那鄰居丙目前就有兩種選擇,一種是見義勇爲,爲鄰居乙報仇,一種是幫鄰居甲作惡,將鄰居乙斬草除根,如果換作你,你會怎麽做?”

    “報警。”易天行理所當然地回答道。

    “問題是這三個鄰居上面,沒有警察敢管,而鄰居丙身處甲乙之間,一定要做出某種表態,不然鄰居甲這麽凶悍,說不定會動了順手滅掉鄰居丙的心思。”

    陳叔平講的深入淺出,循循善誘,頗有名師風采。

    易天行聳聳肩:“可是看不出來天庭須彌山西天淨土之間能有什麽金礦。”他接著問道:“西天淨土對須彌山動手,總得有個理由不是?天庭也不可能啥都不明白就來幫西天淨土吧?”

    “誰知道?也許是玉帝一直覺著佛祖當年搶了他太多風頭?”陳叔平學他一般聳聳肩:“我們只不過是小的,如果真知道這麽多內幕,就不用來人間下鄉了。”

    易天行忽然想到件事情,說道:“你說天庭在留后路,不對菩薩動手,可是你們仍然命上三天去殺過幼年葉相僧。”

    陳叔平攤手道:“殺死了沒有?很明顯沒有嘛。”

    原來葉相能活到今天,另有原因。

    易天行冷冷道:“可幾百年里,葉相明顯已經投了很多次胎了。”

    “這關我們什麽事。”陳叔平嗤道:“去年普賢菩薩于雪峰坐化,難道也準備栽在天庭身上?”

    “不要急著洗白,就沖著天庭撲殺別的羅漢佛性,估計將來佛祖找到了,你仍然逃不了干系。”易天行笑道。

    陳叔平譏诮道:“我不過就是一打手,就算將來找到佛祖,他也自去找玉帝麻煩,和我有甚相干?”

    易天行忽然問道:“普賢菩薩坐化之后,你有沒有察覺什麽異象?”

    “異象倒沒有。”陳叔平回答道,接著舔了舔嘴巴,撤了結界一瞬,喊老板拿了一個油乎乎的雞腿。

    易天行心頭一松,卻聽著他的下一句話,險些一屁股摔到地上。

    陳叔平把結界重新設好,一面撕咬著雞腿一面隨意說道:“不過大勢至菩薩下來了一趟。”

    “大……大大……大……勢至?”易天行抖著聲音說道:“他下來過?”

    陳叔平覺得很莫名其妙,問道:“普賢菩薩坐化,須彌山最強大的殘留力量消失了,他肯定要下來看看,這有什麽古怪?”

    “沒什麽。”易天行忽然涎著臉說道:“狗狗哥,怎麽說,我倆也是導彈轟出來的生死之交,你告訴我,這下凡不是得十八年嗎?怎麽大勢至菩薩說下來就下來?”他很擔心大勢至菩薩,看陳叫獸先前說的,似乎葉相唯一應該擔心的,就是大勢至出手。

    “誰告訴你要十八年?”

    “嗯……”易天行想了想,還是沒有說秦童兒的名字,免得又激怒了陳叔平,說道:“是我在歸元寺里結識的高僧。”

    “愚夫。”陳叔平一揮手。

    易天行追問道:“可是上三天記載里面,天庭下來的仙人,都是十八年來一次。”

    陳叔平再揮手:“市場需要決定供給,之所以天庭十八年派人下來一次,是因爲十八年剛剛好地面上的那些須彌山衆又可以成長成人,需要我們再來殺一次。”

    “十八年來一人,一人便呆十八年,這是一個任務周期。”

    “就像割韭菜,一茬兒接一茬兒。”易天行的聲音有些惱火。

    陳叔平望著他,睥睨道:“怎麽?想打抱不平?”

    易天行泄了氣,說道:“以后再打,今天先聊。”

    買了兩個熱乎乎的紅豆包,揣在懷里,易天行和陳狗狗兩個人又保持著一米五的標準距離,開始在台北的街頭壓馬路,兩個大男“人”壓馬路,感覺自然好不到哪里去,樹葉攜風卻吹不來暖昧,夜星隱耀卻帶不來浪漫,有的只是互相猜忌和提防。

    “你剛才說,你來人間是下鄉,不過看你過的挺高興的,人間比天上好在哪里?”易天行問道。

    “百般好處,不一而足,人間亦有錦玉繁華,仙人若能下凡,以他們的力量,可以活的很自在,只是三界自有秩序,下凡又哪是這麽容易的事情,如果不依天門而出,而是偷偷下凡,極有可能爆體而亡,除非像大聖爺,菩薩這種強悍的存在,才能來去自如。正因爲其他的人要下界一次很不容易,所以下來后,沒幾個人願意回去。”

    “不能偷偷下來玩?”

    陳叔平鄙夷道:“偷偷來凡玩的仙人也有,比如什麽三公主啦,七仙女啦,干,那都是玉帝的親戚,把門的南天王也不敢怎麽嘀。”他頓了頓又道:“不過五百年前,須彌山出事之后,天庭害怕三界秩序大亂,所以對于下凡嚴加控制,能來一趟,算是美差。”

    “喔喔。”易天行嘲諷道:“原來是難得的美差,難怪你神識里面滿是對人間的眷戀,甯肯與我罷手不斗,發誓不報複,也不肯現出仙體離去。”

    “你不明白。”陳叔平靜靜應道:“對于我而言,最享受的,就是當老師的時候,被學生們尊敬著。”

    易天行稍一思琢,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陳叔平冷笑道:“在天庭之中,即便我戰力驚人,在近身肉戰將領里應該排得進前十,但因爲我出身卑微,所以一直不招人待見,雖然衆人怕我家少爺,表面上不敢表現什麽,但背地里的冷眼,我算是瞧得多了。”

    也對,一只狗,就算成了仙,在那些白眉飄飄,酸腐滿身的仙官眼中,只怕仍然是一個畜生。

    聽他稱呼二郎神爲自家少爺,易天行忽然心頭一動,微笑浮上面龐,想起來自己已經很久沒有見過袁野那幫子人了,不知道他們現在過的好不好。

    忽然間,他覺得陳叔平其實也挺可憐,在天庭遭人白眼,難得來人間做任務享次福,卻平白無故地被自己和六處的人狠狠陰了一道——雖然這狗下凡的任務之一就是要殺自己——但畢竟九江一役是自己先動手的。

    想到此節,他不由呵呵笑了起來,下意識里伸手去拍陳叔平的肩膀,想表示一下安慰。

    兩個一直隔著有一米五遠近,易天行一伸手,卻很玄妙地輕輕拍到了陳叔平的肩膀上。

    指緣與陳叔平肩上的衣料輕輕一觸。

    “蓬!”的一聲悶響,台北一個僻靜的街頭像是平空一個炸雷響起,街頭的空氣驟然收縮到一個點上,然后急劇地暴脹,風箭如刀,空氣劇震,滿街的樹葉被震的離枝疾飛,嗤嗤破空,漫天射出,嗒嗒密密麻麻的響聲中,滿街只見水泥牆上嵌入的綠色樹葉,和一地磚礫。

    轟的數聲巨響,街旁的數幢建築物終于承受不住這巨大的非人間所能有的力量沖擊,頹然倒塌,一塌糊塗。

    火苗四起,水管破裂激起滿天白箭,四處是人類痛苦哀鳴之聲,宛如一場地震一般。

    數息之后,處于爆炸中心的那兩個人影卻是奇怪一扭,便在暴脹絞動的空氣紋路中消失不見。

    十數分鍾之后。

    在台灣東北方向的一個無人小島上,夜空下的海浪撲打著礁石,轟隆隆的聲音如同雷鳴,即便這樣大的天地自然聲響,也沒有掩蓋住島上某處傳來的怒罵聲。

    海島一處礁石上,滿身衣服破爛,唇角流血的陳叔平氣急敗壞地指著易天行罵道:“你又偷襲我!”

    易天行也傷得不輕,捂著胸口在那里咳著,有氣沒力應道:“我操,到底是誰偷襲誰?”

    這兩個奸滑之人,在小吃攤子上面語笑晏然,其樂融融,其實卻都各自在體內調理著,都已經將自己體內的修爲提至了頂端,就等著對方出手的一刹那,給對方出其不意的雷霆一擊。

    不知道易天行伸掌去拍他肩頭到底是存著什麽樣的心思,反正估計他是不會承認自己偷襲在前,但總之是當他滿是真元充盈的手指頭觸到陳叔平的肩頭一瞬,陳叔平體內已經是飽滿到了極點的仙氣頓時被這一指引發了出來。

    說不清是誰先出手,總之是兩個人等于用全身的修爲,在台北的街頭硬拼了一記。雖然沒有用什麽法門,只是單純的真元仙氣相撞,卻也造成了極恐怖的后果。

    海浪撲了上來,打濕了易天行的衣裳,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鹹水,咒罵道:“你個狗日的,這下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陳叔平雙眼中瞳孔急劇一縮,全無一絲人類應有的表情,低聲咆哮道:“你這鳥人又先告狀!”

    他身處的礁石忽然間被某種巨大的力量生生震碎,他的身影也倏地消失在了空氣之中。

    兩年前在鄱陽湖上,易天行對于時間的感悟,遠遠不如陳叔平,所以根本看不清對方的移動軌迹,只好扛著金棍蠻打橫沖,但如今他菩提心已成,修爲境界大有突破,雙手合什于前,瞬息間也消失在了空氣之中。

    其實兩人並未消失,只是人類的肉眼根本看不到他們移動的軌迹,他們的速度太快了。

    而此時在搏斗中的二人眼中,他們身周的一切卻都變得極其緩慢。

    夜空上有點點疏星,星光下的海浪波濤洶湧,本來像極了一個怪獸,但此時海浪撲向礁石的速度卻慢了許多,像粘稠的流動晶體一樣緩緩向著無人海島推了過來。

    海浪與礁石輕輕接觸,白色的浪花,以一種極怪異的曲線被反蕩向天空,只是這上升的過程變的極其緩慢,甚至能看清每一朵浪花的形狀。

    怪獸般的海洋,變成了緩慢爬行的安靜之湖。

    戰爭剛剛打響,無人的海島上空呼嘯破風之聲大作,卻看不到有人飛行,只能聽見極尖極利的嘯聲,間有碰撞的聲音傳出。

    很鬼魅的感覺,一個沒有人的島上,似乎正有兩個幽魂在搏殺著,看不到他們的動作,卻能看到他們動作帶來的后果。

    每一塊礁石就像豆腐一樣被他們打碎,碎成粉末,抛灑向海中,“砰砰”巨響連綿不絕,海島受損嚴重,本來就不怎麽高的小海峰被彌漫在空中的巨大力量絞碎了,緩緩下降著高度。

    “老子砸死你!”

    “老子咬死你!”

    隨著兩句狠話響徹海島上空,一道金光和一道白光在空氣中暴射出來,兩股力量的對沖瞬息間震動了天地,本已撲至殘余礁石旁的海浪被生生震的倒退而回,白色的浪尖疾速向后退去,似乎也對這海島上的兩個強人感到了畏懼。

    一聲巨響之后,無人海島終于被震塌了,緩緩地降入海平面以下。

    海水之中,還有些殘留的礁石藏在水下,一處礁石上面有兩個人正惡狠狠地互相瞪著。

    易天行和陳叔平都已經沒有了立身之地,只好站在海水中,看著狼狽不堪,也很恐怖。易天行的腦袋正被兩排巨大的白牙咬著,而陳叔平的脖頸正被一根金刺穿入肌膚。

    易天行的右手狠狠地扼著陳叔平的脖頸,手指用力,陳叔平的臉被憋的通紅。

    而易天行也不好過,陳叔平的右手伸出二指,正惡狠狠地戳進他的眼窩里,縱使他的金剛之體,也能感覺陳叔平的指尖如鋒利犬牙般正緩緩地往自己柔軟的眼珠子里刺進去!

    “服不服?”陳叔平張著滿嘴白牙,牙間有血,惡狠狠吼道。

    易天行眼珠子生痛,卻是吐了口唾沫,扼著陳叔平脖子的右手尾指上金光一閃,罵道:“有種你力氣再大些,這點兒女人勁兒,只當給我揉眼珠子,預防近視。”

    他知道陳叔平不敢動,因爲自己尾指上的金戒隨時能刺入他的頸子里。

    但他也不敢動,因爲陳叔平召來的鋒利白牙,這個時候正在半空之中,極其恐怖地咬著自己的頭顱,隨時可能一口咬下,雖然不見得能一下子咬死自己,但他不敢冒這個險。

    不知爲何,剛才到了最后,兩個人最強的金棒白牙,都只是出了手,卻沒有下絕手。

    易天行緩緩將自己的手掌從陳叔平的脖子下松開,他在賭博。

    陳叔平也收回了自己的手。

    兩個人沈默地站在海水中對望許久。

    “你想要我做什麽?”

    大家都是聰明人,陳叔平面無表情地問道。

    易天行看著他的雙眼說道:“你不殺我,是因爲你殺我了,任務也差不多完成,那就要回天庭去了,你不想回天庭去。”

    陳叔平很干脆地點點頭。

    “想不想,你的任務永遠完不成,可以永遠在人間玩?”

    易天行揉了揉自己發酸的眼珠子,笑咪咪地開始了自己台灣之行的真正任務。

第五卷 焚城 第十一章 第二次勾結

    第十一章 第二次勾結

    海風濕漉漉地裹著他們兩個人的身體,二人的腰部以下已經全部浸在了海水中,腳面勉強踩著水面之下的殘礁。

    “梅嶺的馬生和尚你知道吧?”

    陳叔平皺皺眉頭,說道:“老鄰居了,不過沒見過面。”

    “對他有什麽認識?”易天行靜靜問道。

    陳叔平搖搖頭:“談不上認識,我在九江水旁,他在梅嶺山上,相隔不過百來公里,他不來惹我,我自然不會去惹他。”

    易天行想了想,試探著說道:“你應該知道,如今人間殘留的佛性已經不多了……或者明確一點說,基本上已經光了。”

    陳叔平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等著他的下一句話。

    易天行嘿嘿笑了兩聲:“全都在梅嶺那個和尚那里。”

    “我幫你忙,我有什麽好處?”陳叔平譏嘲說道。

    易天行撓撓頭,說道:“道理很簡單,天庭派你下來做任務,可是你任務的對象好象只剩下我一個人,你現在要殺我好象也不太容易……退一萬步講,就算你把我殺了,那你的任務也完成了,你也就失去了仍然停留在人間的理由或者說是借口。”

    “繼續。”陳叔平很明顯來了興趣,他一直想的就是如何能在人間多玩上幾年。

    “你的問題就是,須彌山下界的那些人全都不在了,你停留在人間屬于典型的沒事兒做閑人,天庭自然會召你回去。”易天行看著他一字一字說道:“明說,我不希望你回天庭,萬一將來天庭再派個更厲害的神仙下來,我可受不了,所以,你我兩個人其實是有一個共同的目標。”

    “那就是想個法子能讓你留在人間。”

    狗狗雖然很凶殘,但畢竟打過兩次,知根知底,如果天庭再派人來,易天行肯定不願意。

    “那我們該怎麽做?”陳叔平問著,話語里卻透出一絲不信任的味道。

    易天行抖抖眉梢,清聲道:“如果想保留一個部門,那就得給這個部門找些事情來做,哪怕是倒垃圾洗咖啡杯……對于你而言,我們現在就必須在人間給你找幾個須彌山的后人才成。”

    “都死光了。”陳叔平一攤手,似乎對于須彌山沒留幾個羅漢幼體給自己殺感到萬分遺憾。

    “不要緊。”易天行笑著,那笑容卻看著有些猥瑣,“佛性是不死不滅的,羅漢肉身毀了,可佛性還在,你的前幾任不都是這麽做的嗎?只要我們能讓那些佛性重新散布人間,那些羅漢自然會投胎爲人,重入輪回,重新修練,等他們再修個多少年,你……不就多了幾個獵殺的目標了。”

    “怎麽投胎轉世?”陳叔平開始裝糊塗。

    易天行卻不玩這些虛的,直接了當說道:“幫我把梅嶺上的那個馬生和尚干掉,他吸噬的佛性自然就會重臨大地,再等幾年,須彌山的那幾十位就會重新投胎人間,你也有事兒做了,給上級打報告的時候,也好說說自己在人間做了些什麽。”

    “還得又等十八年,上頭肯定會派人來替我。”

    “所以啊,你必須從一開始就加入這件事情,從頭至尾由你掌握,這樣天庭的領導同志們才會被你說服,這件事情還必須得你跟下去,換人,那是不行嘀。”易天行似乎隨意說著,卻暗自散發著誘惑的味道。

    “扯,繼續扯。”陳叔平冷笑道:“梅嶺那個和尚又沒惹我,他把須彌山的佛性全吃了,天庭和西天淨土怕只會更高興。”

    易天行打斷他的話:“你要弄明白,天庭高興,與你自己高興,這是兩碼子事兒。”

    “佛性死,走狗烹。”易天行笑咪咪說著,忽然看見陳叔平臉色不大好,趕緊道:“當然,你是天庭得力戰將,殺你是不可能的,不過把你召回天庭去看門,您也不自在不是?”

    陳叔平看著他的臉,看了許久許久,忽然鄙夷說道:“你應該是須彌一派,等我把梅嶺和尚殺了,那些佛性散出來,你不得在我背后給一棒子?”

    易天行誠懇道:“那還真是說不準的事兒。不過一碼歸一碼,殺梅嶺老僧,對于你我二言都是有好處的,至于以后你要殺羅漢,我要保羅漢,那咱們再議也不遲。”

    陳叔平想了想,唇角綻出一絲笑容:“梅嶺是吧?我會看著辦的。”

    易天行微微笑了起來,笑容里刻意透著絲險惡,他伸出手去:“合作愉快。”

    陳叔平卻不握他的手,搖頭歎罵道:“你丫裝什麽陰險,明著你就是一個心軟的嫩頭青,看不得佛性被梅嶺和尚吸噬受苦,才來找老子幫忙……卻偏要裝什麽陰謀家,什麽做派!”

    易天行從懷里掏出在南陽街上買的兩個紅豆包,紅豆包已經被震的扁成紅豆餅了,紅豆餅被海水泡過,看著稀里嘩啦,看相極差,他苦著臉遞了一個紅豆包過去:“本來準備簽協議之后,用這玩意兒當香槟用的。”

    陳叔平沒有接這面糊糊,看了他兩眼,硬是看不出來這個年青人到底是什麽樣的性情,簡直是莫名其妙,不由歎口氣道:“遇見你,也不知是我倒黴,還是我走運。”

    將沒人吃的紅豆包扔進海里,易天行笑嘻嘻說道:“不管是倒黴還是走運,反正啊,將來如果你不在人間呆了,回天庭去,萬一哪天我也上去了,還要請你多照顧照顧。”

    在武當山上,他給真武大帝留過一張紙,也是討照顧,這時候這般說,也是討照顧。

    對于未來可能的天界之行,易天行確實十分害怕,但仍然有條不紊地做著各項準備。

    “你上次來省城既然不全是爲了我,那肯定是爲了她。”易天行忽然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話。

    陳叔平皺皺眉頭,說道:“倒也不全是,這事情有些複雜,你還是以后上天庭了去弄個清楚吧。”

    易天行聳聳肩,很隨意地說道:“話說在頭前,你不要碰她一根手指頭,不然你就趁早請你家少爺來把我們全家殺了。”他看向陳叔平的雙眼:“否則,你會很慘的。”

    陳叔平譏诮道:“憑你現在的實力也可以威脅人?”

    “不能,但我有決心。”易天行靜靜說道,話語里卻夾著強大的決心:“而且,你要知道,我師傅最疼我媳婦兒——如果讓他知道了,將來他老人家脫困之后,就算你家少爺統轄天庭五營將兵大元帥,把你藏在淩霄金城寶殿,也保不住你一條命。”

    陳叔平微微低頭,伸出長長紅紅的舌頭舔了舔自己臉頰旁邊的海水,沈默許久,算是認可了這個威脅。

    “走吧,有人要來了。”

    陳叔平側臉往西方望去,臉色平靜,半晌之后說道:“來的居然是半仙之體?嗯,在人間能修煉到這種地步也算是厲害。”詫異道:“不過你這兩年進階極快,難道還怕這半仙?”

    易天行眨眨眼睛:“不是怕她,是怕你看見她了,想殺她。”

    “誰?”陳叔平瞳孔微縮。

    “秦童兒的妹妹,秦童兒就是上次在九江和我一起伏擊你的那位人間高手。”

    陳叔平厲聲笑道:“來得好!”

    易天行堵住了他的下半句話,沒好氣道:“好不好也與你無關,如果你不想我和她合夥斗地主,就快走吧。”

    陳叔平看了他兩眼,忽然說道:“看來你守了承諾,對于我的行蹤一直瞞著。”

    “是啊。”易天行微笑道:“所以如果她看見你我呆在一起,我沒辦法解釋。”

    “告辭。”陳叔平也不拱手,也不行禮,屁股一撅,便準備踏水而行。

    “別慌。”易天行忽然動了個古怪心思,“別在水面上走,被她看見了,我可麻煩了。”

    陳叔平怒道:“難道要我遊回台北!”

    “你沒有死的消息,我瞞的很辛苦的,你就幫我個忙嘛,再說了……”易天行攤手道:“你本來就應該是遊泳健將。”

    夜色之下,洶湧波濤之中,隱隱有一個人影在海浪里破浪而前,那人的身體大半隱在水下,一般人沒辦法發現。

    易天行眼中金瞳一閃,贊歎道:“狗刨式也能遊這麽快,果然不愧是神仙。”

    片刻之后。

    一個小光點自西面飛來,在繁星黑夜的幕布上畫了一道圓弧,速度極快,不多時便來到了易天行所在的海水之中。

    光點倏然而止,似乎具有某種違背物理定律的魔力。

    易天行咪著眼往上看著,嚷道:“這玩意兒飛的挺快的。”

    一柄古意盎然的劍,正在他頭頂上方的夜空懸空停頓著,發著嗡嗡的輕響,劍刃上輕輕踩著一雙秀氣的腳。

    腳的主人,便是那個眉目如畫,清麗絕美,渾身脫浴氣息的秦梓兒。

    “锃!”的一聲,秦梓兒收了仙劍,那柄古劍遁入她的袖中不見。

    她輕輕飄了下來,站在了波濤輕伏的海面之上,看著身前半身浸在海水中的易天行,好奇問道:“感應到波動,所以過來看看,你怎麽會在這里?”

    易天行攤攤手:“在台北街頭,發現一個西洋教士,有古怪,所以追到這里打了一架,結果讓他給溜走了。”

    秦梓兒輕輕在海面上踏著步,明眸微轉,看了看四周海水中混著的碎礁濕泥,歎道:“你們這一架,打的也算是驚天動地,不知道是什麽人,居然能從你的手下逃了出去。”

    “正常。”易天行經文一運,腳底真元微出,整個人便從海水里浮了起來,離海面略有幾寸的距離,就這樣站著,“天下之大,又豈是你我二人所能盡知。”

    秦梓兒皺皺眉:“你不要老見著別人有古怪就胡亂打,萬一惹得西方人來了,又起干戈。”

    “打便打嘛。”易天行無賴道:“反正咱中國如今也有了你這半仙了,還怕誰不成?”

    他接著嚴肅問道:“前兒拜托你的事情,查到了沒有?”

    秦梓兒微微一笑,麗光四射。

    易天行喊了一聲噎死,問道:“看來挺順利的,舍利在哪兒?”

    “不知道。”秦梓兒在海面上緩緩向南走去,其行渺渺若仙。

    易天行也隨著上前,嚷道:“還沒搶回來,那你笑那麽開心。”

    “你都不知道在哪里,我怎麽知道?”

    “您是半仙啊。”易天行諷刺道。

    “您還是谪仙呢。”秦梓兒冷哼道:“我在南方一線攔著,相信他們不會那麽容易把佛指舍利運入梅嶺。”

    易天行沈默了半晌:“看來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既然搶不回來,你不就要攔他們。”

    秦梓兒回頭看了他一眼道:“你的意思是,等佛指舍利運入梅嶺,你再動手搶?”

    易天行點點頭。

    秦梓兒搖頭道:“梅嶺那位既然冒天下之大不韪搶佛指舍利,肯定這舍利對于他的修爲有極大的幫助,如果佛指舍利運到梅嶺你再去搶,只怕對方的實力會提高的太過恐怖。”

    易天行想了想說道:“不然怎麽辦?你一天在南線攔著,佛指舍利就不敢進國境,這世界如此之大,我們到哪里找?”

    “你是不是想借這個名義,去梅嶺鬧事?可梅嶺上下居住著幾萬凡人。”秦梓兒皺眉望著他。

    “你已經不是上三天的小公子了,六處的事情和你也沒關系,我是私人請你幫忙,你能不能別老一副先天下之憂而憂的表情?”易天行揶揄道。

    秦梓兒冷冷道:“我只是擔心,梅嶺那方面,也未嘗不是和你一樣的心思,或許他們也是想用佛指舍利誘你上梅嶺。”

    易天行想借佛指舍利上梅嶺找馬生麻煩,馬生也可能借此事誘易天行上梅嶺。

    說不定雙方真存著一樣的想法。

    易天行愣了愣,看著夜海遠處的那輪月兒,下意識道:“那除非馬生和尚對自己的境界有足夠的信心。”

    如果真像秦梓兒說的那樣,梅嶺馬生是存著誘惑自己和葉相去的念頭,那他要對馬生和尚的實力進行新的評估。

    “這事兒得保密。”

    “你已經說過了。”

    “沒告訴秦童兒吧?”

    “放心。”秦梓兒微恚道:“是不是騙過你幾次,你就認定我是個言行不一之人?”

    “哪能啊?”易天行微笑道,心里卻想著:“當年被你騙成那樣,懷疑一下下也是正常的。”

    “飼枭常啄目,玩火必自焚。”秦梓兒望著他認真說道:“有些事情,往往和你我的預期反道而馳,謀慮多,錯漏便多,多加小心。”

    “知道啦。”易天行無所謂地揮揮手。

    二人在海面上告別,其時,海上生明月,銀光耀墨水。

    佛指舍利在台灣的出巡造成了轟動,尤其是往佛光山金光明寺,與佛牙舍利的會面,更是讓信徒們欲癡欲狂。

    易天行手撐下颌,看著玻璃罩子里的那截指管,心里就納悶了,這罩子號稱防火防盜防震防彈,當初在香港會展中心前,那個梅嶺云台寺的高僧,到底是怎麽把它給弄走的?

    眼光一轉,他又看見了佛光山的鎮山之寶,那枚佛牙舍利,易天行心里愈發不爽:梅嶺那老賊和尚,你要偷,就來偷這顆牙呀,怎麽非要沖著自己保護的佛指來?

    初修佛法之時,他便隱約感知,自己兩年后的佛指出巡會出問題,料不得如今真出問題了。

    他輕輕握著拳頭,盯著那截乳白的指管,眉頭微緊,若有所思。

    后幾日,佛指舍利又往台南去,所到之處,萬人拜參,場面十分宏大。

    終有告別的那日,在台灣呆了十九天之后,葉相僧的那根中指,終于被寶寶貝貝地運上飛機,經香港而返西安。

    易天行這些天一直很沈默,臨上飛機的那天,車上的電台正在放著,是一家叫台北之音的電台。

    莫殺問易天行:“回去后就上梅嶺?”

    易天行愁容滿面:“基本上……是這麽安排的。”

    電台中,那個姓張的客串主持人問來賓:“佛指舍利就要離開台灣了,您認爲此次出巡算是成功的嗎?”

    來賓想了會兒回答道:“基本上……算是成功吧。”

    張主持人沒好氣的聲音從電台里傳了出來:“又是基本上,那基本下呢?”

    易天行失笑,心想反正得去梅嶺打架,就不要管基本上基本下的問題了。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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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11:28

第五卷 焚城 第十二章 請約伯休息

    第十二章 請約伯休息

    回到西安,又是萬民迎接的大儀式,易天行就奇了怪,爲什麽這趟佛指舍利出巡,都得和萬字搭上界,似乎非此不足以烘托莊重熱鬧的氣氛。

    坐車去了法門寺,淚眼婆娑地看著葉相僧的中指被鄭而重之的關進地宮,易天行掬了幾滴淚,便和莫殺拖著葉相回了省城。

    下午時刻,車至省城北站。

    離開不過一個月,省城自然沒有什麽大變化,七眼橋還是只有七個眼,府北河還是那麽小家子氣地流淌著。

    墨水湖畔小書店卻關了老久,葉相僧打開書店的木門,轟的一下,便有一大群青春可愛、萌氣逼人的小女生們湧了進來,把易天行嚇了一跳,心想這些小女生難道天天就在這里守株待僧?

    葉相手上有傷,易天行自然不會這時候開店營業,知道那俊俏和尚不會當壞人,于是他黑著臉,凶神惡煞地把那些小姑娘們請了出去。

    小易朱這時候應該還在省城附小上學,蕾蕾也應該在省大受他騷擾,易天行暫不去接他們,在小書店里洗了個澡后,便和葉相僧相攜去了歸元寺。

    “梅嶺有古怪啊。”

    易天行一屁股坐在斌苦和尚的禅房里,情真意切說著:“前幾次你讓我上梅嶺,都因爲旁的原因沒去成。如今想起來,當時要是上去了,這日子只怕也就到頭了。”他看著斌苦微微皺著的銀眉,搖頭道:“若不是你是葉相的師傅,我真該懷疑你是不是在設計害我。”

    斌苦早接著他們打回來的電話,對梅嶺的事兒有所了解,也不接易天行的話,反是慈眉善目看著葉相僧,輕聲道:“你的手是怎麽回事兒?”

    制造假冒僞劣佛指舍利的事情,他們兩個人沒敢和斌苦說,誰知道這個老和尚會有什麽樣的反應,萬一認爲他們是在亵渎佛祖,那怎麽辦?雖然斌苦應該打不贏易天行,可易天行也沒那個臉和一老同志以命相搏。

    葉相僧愣了愣,到底是不大會撒謊的僧人,憋的滿臉通紅,半晌之后憋了一句話出來:“被門夾了。”

    “喔?”斌苦似乎真信了,但在易天行的感覺里,這老和尚應該什麽都知道,只不過是懶得挑明而已。

    “梅嶺馬生大師乃是得道高僧,你說他與香港血族有關聯,這是從何說起?”斌苦和尚轉向易天行,一面問著,一面將易天行手里抛著玩的念珠搶了回來。

    易天行癟癟嘴道:“只是猜想和感覺,這事兒又沒證據。”

    “南無我佛。”斌苦大師一合什,德高望重道:“護法身份尊貴,切不可隨意以言定人罪名。”

    “誰定了?誰定了?”易天行嚷嚷著:“思想是無罪嘀!”

    他轉過身子,屁股在蒲團上滑了個圈,嘀咕道:“自然會抓到罪證。”

    斌苦年紀大了,耳朵還挺好使,銀眉一聳道:“護法這話又錯了,即便梅嶺的馬生大師與香港血族有什麽聯系,被護法知道,這也談不上是罪證。”

    易天行睜大了眼睛道:“大師,您知道血族是干嘛的嗎?”

    斌苦大師愣了愣,說道:“好象是某種怕陽光的非人族群……不過在我佛眼中,衆生平等,慈航度萬品,是什麽樣的又有何關?”

    易天行攤手道:“吸人血過日子,這種人也要渡化?”

    斌苦大師想了想,看了看窗外青天,皺眉道:“若馬生大師真是有心渡化那些戾惡吸血之徒,此真乃一件大善之事。”合什頌佛不已。

    易天行沒好氣地搖搖頭,去了后園,心想這個代溝確實大了點。

    在后園里,他和自己的老猴師傅只說了兩句話。

    “如果大勢至菩薩追我們進了歸元寺,師傅,你打不打得贏他?”

    老猴氣宇軒昂道:“小菜!”……他接著干咳了兩聲,準備回憶當初自己在須彌山上的光輝戰迹以及橫行狂戾之行。

    易天行很干脆地揮揮手道:“那就成,我去接媳婦兒了。”

    老猴被噎的不善。

    這是易天行第一次去省大附小接孩子。

    雖然不識得路,但看著那麽多行色匆匆的家長們往一個小路里趕,他也隨著人們去了。看著身邊那些三十好幾,滿臉沈重的中年人,再摸摸自己“青春年少”的臉,他不由苦著臉,心想自己這爸爸似乎當的也太早了些。

    學校不允許家長進去,大家只能在大鐵門外等著。

    一個中年男人,戴著眼鏡,夾著公文包,看來是在機關上班的人。他看了一眼在自己身邊打著呵欠的易天行,笑道:“你也是來接學生的?”

    易天行點點頭。

    “噢?”那個中年男人來了興趣,“是你弟弟吧?”

    易天行歎了口氣,沒有搭話,點頭示意一下,就擠到前面去了,感覺有些失敗。

    學校放學了,就像監獄一樣森嚴的鐵門終于被緩緩打開,一大群孩子們嗷嗷叫著沖了出來,害得外面的家長們是好一通老鷹捉小雞。

    易天行捏著拳頭,滿臉緊張地盯著鐵門處,心想如果把孩子給接漏了,在蕾蕾那里可交待不過去。

    時光如水,生命如歌,啊,又過一個小時。

    可是小易朱胖乎乎的身影還是沒有在校門外出現,已經等成老蔫黃瓜的易天行有氣無力地靠在鐵門外,孤單地等候著,身邊一個別的家長也沒有了。

    他忽然醒過神來,淡淡一道神識往學校里遞了進去……神識如同微風,刹那間鋪滿了學校里的每一個角落。

    易天行忽然皺眉,發現自己竟然感應不到兒子的氣息!

    他腳尖一點,道訣輕捏,便準備遁入學校查個究竟。

    “您是易朱的家長?”

    一個年青的女老師很疑惑地看著他的面容。

    易天行愣愣地答道:“是啊。”

    女老師就是小易朱的班主任張小白,她嘻嘻笑著:“真想不到易朱的爸爸竟然……”

    易天行知道她的意思,是說自己長的太年青了,不大像是能有一個七歲大孩子的爹,他撓撓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張小白穿著一身白色套裙,衣料上印著枝枝青柳,在下午的陽光下,青枝透白紗,再配上她的面容,顯得格外清柔美麗。

    易天行略一失神,趕緊問道:“請問您是?”

    張小白伸手往身后一揪。

    “哎喲!”

    易朱一聲慘叫,捂著自己的耳朵被揪到了班主任老師的身前。

    張小白呵呵笑著說:“剛才易朱上課又睡覺,所以我留了堂,雖然這和現在學校的規定不大相符,但希望家長同志能夠理解。”

    易天行瞪了易朱一眼,趕緊涎著臉道:“理解理解,一定理解。”

    得罪誰都不怕,可不敢得罪自己兒子的老師。

    張小白拍拍易朱的腦袋,推到易天行的面前,忽然朗聲說道:“過幾天要家訪,不知道您什麽時候有時間,我好安排一下。”

    易天行愣了,心想自己馬上就要去梅嶺參加那個貫什麽和尚的葬禮,想了想說道:“我馬上要出差,這孩子有個叔叔,從小就是他叔叔管著的。”他試探著問道:“他叔叔能成嗎?”

    張小白有些爲難,說道:“那易朱的媽媽呢?”

    易天行指尖輕輕掐著掌心,語氣十分溫柔道:“他媽媽最近比較忙。”他確實覺得蕾蕾將將二十歲,卻要承擔一個當媽的責任,實在是有些可憐。

    鄒蕾蕾自己不覺得可憐。

    她是個獨立自主的現代女性,就算如今成了黃花閨媽,但也堅持著過自己的生活,該讀書的時候讀書,該看球的時候看球,該回墨水湖帶孩子的時候帶孩子,將自己的生活安排的周密而活力十足,並不因爲自己身邊發生的諸多神鬼莫測之事,而稍減自己享受人生之趣。

    但她對易天行有些怨言,因爲一家三口剛剛看了場電影,易天行便說自己又要走了。

    “這次又去哪兒?”

    “梅嶺。”

    “去干嘛?”

    “參加一個和尚的葬禮。”

    “去多久?”

    “快則一周,慢則一月。”

    “葬禮拖到一個月,大和尚漸腐的金身,會痛恨你的。”蕾蕾輕而易舉地戳破某人的謊言。

    易天行手掌放在易朱的胖腦袋上,享受著兒子頭發的絲質感覺,嘿嘿一笑沒有回答。

    小易朱厭惡地扭扭腦袋,對蕾蕾說道:“媽,易天行肯定又是要去打架,他又不帶我。”

    易天行怒斥道:“一個月不見,現在居然敢喊老子的名字了!”

    鄒蕾蕾怒喝道:“吼什麽吼,名字不過就是個代號,是我讓他喊你名字的。”

    易天行心頭一陣酸楚:“得,如今你們是共同陣線的,我是孤家寡人。”反唇相譏道:“估計某人不是這個念頭,只是怕天天被人喊媽,把自己喊老了,所以先從我的稱呼下手。”

    蕾蕾生氣了,拉著易朱就走。

    易天行看著她母子二人漸行漸遠,歎了口氣,追了上去。

    氣氛不是很好,因爲大家都很厭惡被一些不相干的事情造成別離。

    易朱搖搖腦袋,心想自己爹媽都不是凡人,怎麽盡玩這些凡人夫妻的小吵小鬧?恁沒水準了。

    十月初秋,天高氣爽,葉綠尚存,清風已至,秋意漸彌,離人不惆怅。

    省城一處僻靜處,數人正在告別。

    “保重。”葉相僧合什低首道:“若事情難了,我便來。”

    易天行靜靜道:“一切都在掌控中,最關鍵的問題就是,你千萬別來,你要是來了,這事情只怕會更複雜了。”

    易朱有些累了,蕾蕾把他抱入懷中,看著易天行,輕輕說道:“打不贏了就逃回來。”

    易天行笑了,從她肩上取下易朱的書包,說道:“嗯,知道了,就像珍妮對阿某說的那樣。”

    鄒蕾蕾輕輕拍拍易朱的背,笑道:“run,forrest,run!”

    她接著抱怨道:“易朱還是這麽沈,吃的不多啊,怎麽就是減不下來體重。”

    易天行也是很惱火,卻沒什麽辦法。

    “對了,五號的時候,他們的班主任老師要去墨水湖家訪,是晚上,你記住了。”易天行想到這件事情叮囑道。

    鄒蕾蕾點了點頭。

    “OK,我去參加葬禮去了,諸位拜拜。”

    易天行一揮手,身邊卻沒有轟鳴欲行的火車,也不是飛機場。

    他腳尖輕輕在地上一點,整個便化作一道淡如清煙的身影,刹那間消失在省城中。

    鄒蕾蕾看著他的身影,忽然說了一句話:“以前很討厭自己不是平常人,現在卻很厭煩自己太過平常。”

    葉相僧微笑不語,知道這妮子想的什麽事情。

    蕾蕾歎道:“如果我也會打架,估計他會輕松許多吧?”

    葉相僧一合什道:“無礙,您懷里這位很會打架。“

    鄒蕾蕾懷里那個睡意十足的小家夥似乎聽見這句話了,下意識地扭著腦袋,臉上透著十分驕傲的可愛神情。

    中國地貌多樣,名山大川數之不盡,任一省份也有幾座拿得出手,能夠印在旅遊手冊上的山頭。江西的名山自然是廬山,而隔著浩浩蕩蕩鄱陽湖,與之對望的梅嶺,名氣上卻是差了許多。

    而梅嶺亦是處佳景,此間山勢峻奇,林木茂盛,間有溪流蜿蜒于其間,山谷幽靜處其中,上有突兀之岩,下有地生之云。一處嶺有上百座山峰,各具秀貌,古樹翠竹點綴著四時的景色,無論何時來此,都能飽嘗一眼美景,絕不致空手而歸。

    與中國別的名山大川相似,梅嶺也是佛道共尊之所,佛寺道廟各處皆是,道書有云十二洞天,只是如今卻及不上武當等地的香火盛景,但佛寺的來頭也不小,唐時名僧貫體曾居云堂寺,還有翟岩寺,都是名刹。

    易天行的做事方法有可取之處,當他拾石階而上梅嶺某峰之時,手中已經多了一本五塊錢買來的旅遊手冊,那株千年銀杏樹的所在很輕易地便找到了。

    “太平觀?”年青人撓撓腦袋,心想這馬生和尚怎麽住在太平觀的旁邊?聽梅嶺下的導遊們說過,千年銀杏早已封閉,爲了保護,一直沒有開放參觀,易天行卻明白,這銀杏樹上住著一位法力驚天動地的大人物,自然不能拉出來給人參觀收鈔票。

    易天行此時去的是云台寺,與馬生和尚隱居的太平觀有很長一段距離,他雖然小心提防著,但沒有感覺到那位梅嶺老僧的氣息,于是心下稍安。

    此行云台寺,是爲了參加一位僧人的葬禮。

    在省城里這般說著,旁人或許還以爲這是句狠話,是說他要來送梅嶺老僧馬生和尚往西天極樂,誰知他是真的來參加葬禮的。

    西歸的那位僧人,就是在香港“因公殉職”的云台寺貫能大師,在佛指舍利失蹤之后,這位大師也被人發現圓寂于某處角落。

    旁邊不知他的死因,易天行卻從他遺容上的笑顔上確定,佛指舍利的被竊,絕對與他有關,只是不知道他是怎麽竊取,又是怎麽通過香港方面的人運了出去。

    秦梓兒眼下沒有在南方一線攔著了,佛指舍利應該已經運入了內地,只是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來梅嶺。

    易天行此行來,便是等著那一刻。在台灣北邊海面之上,秦梓兒的話對他有所觸動,爲安全計,佛指舍利,還是不要落入馬生和尚的手中爲好。

    在云台寺外出示了第一次使用的木牌,僧人們確認了他佛宗護法的身份,趕緊恭敬將他迎了進去。

    寺院中,貫能大師圓寂追思法會正要召開。

    旁人都不知道這位仁心大德是如何在香港突然暴斃,只是迳行追思之舉,開法會以應西天。忽然間,聽說易天行來了,云台寺的衆僧又是意外,又是感動。

    以易天行如今的身份,前來參加貫能的圓寂法會,確實是給足了面子,在衆僧心中想,貫能大師若有神思,定對易護法亦感佩然。

    法會的進行依足規矩,易天行低頭誠意在旁持禮。

    老少僧人們合念誦金剛薩心咒,經文反複誦讀,寺廟間無地不有佛語聲,聲聲潤厚入天穹,令睹者心中莫名甯靜。

    易天行忽而擡頭,雙眼靜靜望向某處。

    一道強大無比的神識從遠處某株樹木里渡了過來,純正柔和,乃正宗佛家氣息,偏偏這氣息里卻夾著極微弱的古怪味道,讓易天行心頭一凜。

    “你來了。”

    “我來了。”

    “來了必死君莫悔。”

    “你丫有種就生吸了我!”

    易天行神識微動,送了這句話出去,唇角綻出微笑,信心十足。

    約伯是親王,不是英國王室荷蘭王室里那種混吃等死的親王。

    他是香港血族的頭領,吸血鬼在遠東一帶唯一據點的至高存在,是地地道道有家譜的,可以從第五代吸血鬼往下數出來的血族親王。

    雖然有家譜,但他向來是住在歐洲血族所以爲的蠻荒之地,所以一向不大得歐洲方面的尊重,但他也並不以爲意,因爲他知道,自己的家族有一個至高無上的存在在冥冥中保佑著自己。

    上個月,香港的血族遭受到了一百五十年來最沈重的一次打擊,約伯手下最得力的老杰克和一些實力強悍的血族都死在了那間小酒吧里,而一向爲他辦事的智慧弗拉德也偷偷回了布拉格。

    這種背叛讓他異常憤怒,但他卻沒有時間來懲治叛徒,因爲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雖然不大明白,自己家族身后那位尊敬的存在,爲什麽一定要那截不起眼的指骨,但當他接到這個命令之后,仍然沒有一絲猶豫。

    只可恨那個叫易天行的中國人,一到香港便蠻不講理地摧毀了自己的手下,害得原先安排的計劃全部推翻。

    好在云台寺的貫能大師是自己人,當約伯親王在香港一處茶餐廳的后面接過對方鄭重遞過來的一個事物時,略有些詫異,接著便明白了,自己家族與東方的佛一向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

    貫能大師就死在他的眼前,自殺的,這一點讓約伯明白,自己手上拿的東西是何等的重要。

    當時他在茶餐廳的后街上小心翼翼地端詳著手中的事物,是一個銅制品,約摸一指長短,像酒瓶細樽頸般粗細。

    銅黃的光澤隱住了里面真正寶物的氣息,約伯心生警惕,生生壓住了好奇心,沒有打開。

    他知道剩下的事情,就是自己如何將這東西運入中國內地,送到梅嶺之上,那位可敬又可怕的人手里。

    親王這個級別,已經是血族當中實力異常強橫的人物,所以一開始的時候,他並不認爲偷運進中國內地是件多麽難的事情,中國的神秘六處,在廣東一線設置了攔截線,但他倚仗著自己強橫的力量,輕松地殺死了幾個六處職員,然后潛入了粵北某處。

    六處的防衛忽然間停止了。約伯親王不知道這是易天行做了個假佛指的后果,反而天性里的多疑讓他在山區里多停留了兩天。

    便是這兩天后,他再要出去就很困難了,因爲每到晚上,繁星隱耀之時,他便能感覺到一股強大的,不似凡間所能擁有的力量正在高空之上巡查著,那是一個小光點,呼嘯著破空而飛,守護著中國南方在這一大片的區域。

    約伯不知道那是秦梓兒正踏著仙劍,幫易天行在抓他。

    但直覺告訴他,與那個力量正面對抗是很愚蠢的事情,所以他悄悄地化裝,扮成一個凡人,徒步行走著,緩緩向著北面行去。

    西人的面容極難遮掩,所以他用了許多汙泥蓋住了自己的臉頰,用血族的秘術,在自己的臉上營造出許多恐怖的爛肉,恐嚇著別的行人不敢接近他,他還扛了個破爛袋子,扮起了收破爛的聾啞老人。

    身爲血族親王,講究的就是優雅貴氣,什麽時候這樣汙濁過,但約伯沒有一絲怨言,因爲他知道,如果將自己懷里的寶貝送到了梅嶺上,那麽自己這個家族一定會在血族的曆史上寫下最光輝燦爛的一頁。

    吸血鬼是被上帝抛棄的種族?

    約伯擦了擦自己額上的汗,冷笑著心想:“我們血族馬上就會産生一位和上帝同樣等級的存在,以后是誰抛棄誰呢?”

    想這句話的時候,他已經來到了梅嶺之下,數千公里的長途跋涉,他沒有動用任何秘術,只是老老實實地一步一步行走著,所以走到這里的時候,他已經很疲憊了,但一想到馬上就會親眼看到家族中最偉大的那位,親王的驕傲迅即被一股由心底産生的敬畏快樂所占據,讓他重新擡起酸酸的腿,往梅嶺上走去。

    這個時候,易天行正在梅嶺上,他不知道一位力量強大的親王,正僞裝成自己的拾破爛同行往山上來了。

    如果約伯親王將佛指舍利送到馬生大師的手中,這世界會有什麽樣的變化呢?

    “咳咳。”山下一處農田,一個老漢正叭答叭答吸著煙杆,他看見一個拾荒的老頭正無比艱辛地扛著袋子往山上走,似乎動了憐憫心,走上前去好言勸道:“天已經這麽暗了,這時候上山也揀不到多少礦泉水瓶子,還是明天再去吧。”

    拾荒的老頭就是約伯親王,他看了一眼自己身前這個滿臉皺紋的老漢,笑著張張嘴,表示自己聽不見,也不會說話。

    那個老漢是個熱心腸的人,見他不會說話,便主動牽著他的手,讓他到自己的小板凳上坐下,還給他遞了一杯水。約伯親王喝了一口水,剛才老漢牽他的時候,他發現對方手上很多老繭,確實是鄉間窮苦老人,這才放下心來。

    老漢比劃著,意思是說你累了,就要伸手幫他背上的麻袋拿下來。

    約伯親王雙眼中血色一現!

    他不允許任何人觸碰自己的麻袋,這一路上,就因爲這個,他已經殺了很多人!

    就算是路邊遇見的這個熱心腸的老漢,他殺起來也不會心軟一下,人類,本來就是食物。

    黑暗的氣息漸起。

第五卷 焚城 第十三章 破青山

    第十三章 破青山

    梅嶺有很多座山峰,約伯入山選擇的路徑是最偏僻的一個,夜深人靜,月穿云行,周遭無蟲鳴擾擾之聲,正是打架殺人滅口的最佳地點。

    約伯左手提著麻袋,面部毫無一絲表情,右手直接去握那個老農伸過來的手腕。

    “啪啪啪啪。”數聲輕響。

    地面上方輕響似乎只有數聲,非常輕弱,就像是誰隨便拍打了一下膝上沾灰的褲子……但不停流動的空氣,卻預示著先前肢體的接觸絕對不是那麽溫柔。

    約伯一掌拍下,滿以爲會將那個老農腕骨拍碎,不料那老農手腕一翻,極巧妙地擋了一下。

    約伯不是尋常人,立刻感到了古怪,像鬼魅一樣地撲了上去,將自己的能力瞬間提到頂點,在極短的時間內,人淩于半空之中,向那老農連續出手五記!

    這五次出手,如同淡影一樣湮沒在了空氣里。

    老農卻像是能猜到他每一次出手的方向一樣,在刻不容緩間微轉、輕踢、扭腕……以最小的動作,將約伯的每一次出手封在了勁力未發之時。

    數響之后,老農靜立于地,似乎先前的戰斗與他無關,他一絲都沒有動過。

    輕描淡寫的一觸即分,只有兩個人知道剛才的那一瞬間交手,是多麽的凶險。

    約伯像沒有重量一樣輕輕滑開數米,他咪眼盯著那個老農民,沈聲道:“請教。”

    一陣風吹過,老農民身上的衣衫被拂下數片碎布,可以想見約伯的出手蘊含著怎樣陰毒的力量。老農咳了兩聲,輕聲應道:“我叫陳三星,閣下便是香港血族親王?”

    約伯親王瞳孔微縮,寒聲道:“在中國的修行者中,我沒有聽說過你的名字。”

    大家都不是普通人,自然明白這句話的意思,無名的修道高手,在血族親王的眼中,更加可怕。約伯微微低頭,忽然在麻袋上拍了兩下,然后將麻袋丟在地上。

    “請留下寶物,再請退回香港。”

    陳三星很客氣地和約伯親王商量著,已經被約伯血族暗勁撕成碎片的衣裳下,露出來他有些老瘦的身體。

    約伯親王微笑看著他:“我走了幾千公里才走到這里,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麽能攔住我,但眼看著馬上就要走到旅程的終點,我怎麽可能答應你的請求。”

    陳三星皺皺眉,將自己的煙鍋子放到了旁邊,拱手道:“逆天行事,這是何必?”

    約伯親王深吸一口氣,用血族秘法變幻的面部回複了平常,露出下面英俊蒼白的臉龐,一股若有若無挾著黑暗氣息的力量籠罩在了場間。

    二人身后傳來幾聲極沈重地腳步聲。

    一個頭發蒼白,身材卻依然魁梧有力的漢子赤足從農田后方走了出來。漢子就是梁四牛,他看了看面前那個腳尖微微離地的西洋異族,好奇問道:“師兄,這就是小易叫我們找的真洋鬼子?”

    約伯親王明顯感覺到了梁四牛的威脅,優雅一笑,比劃了一個手勢,問道:“二打一?”

    陳三星將手背到身后,對梁四牛揮揮手,輕聲道:“一對一。”

    說完這三個字,陳三星枯瘦蒼老的手指在自己的胸間畫了一個很古怪的符號,一道泛著暗土色光芒的符文,在他胸前的空中平白而生。

    約伯厲嘯一聲,右手一揮,一道霸道至極的力量直接沖向了陳三星的身體。

    在這道力量殺到陳三星身前約一米處,陳三星微微低頭,口中念念有辭,先前畫出的那道暗土黃色符文驟然一暴!

    “噗!”

    約伯親王的身體本是緩緩飄離在空中,此時卻像是被一個無形的巨手生生擊中!一聲悶哼,從半空里慘慘墮了下來,一道血箭從他的口中噴了出來!

    抹去唇角的血水,他冷冷看著陳三星:“陰險的中國人。”

    不知爲何,陳三星捏爆符咒,約伯親王的體內似乎有一粒被暗藏的力量種子隨之而爆,從約伯的身體深處,給他造成了極大的傷害。

    陳三星歎了口氣,看著他:“先前那刻,你渡陰勁入我體內,被我擋著,只是毀了我的衣裳,若我不反其道而行之,渡幾道道元入你體內,豈不是很沒禮貌?”

    約伯知道這是先前幾聲輕響時,面前這位老農民不知用了什麽法門,竟將一縷力量送入自己體內,只到剛才自己進攻之時,對方才引發這記暗力。

    他站起身來,鮮血在他蒼白的唇上顯得十分可怖,他哈哈大笑,旋即平靜說道:“血族的親王約伯願意領教您的本事?”

    隨著這句話,他身上的黑暗氣息高漲起來,天上的明月似乎也受到了感應,銀色的月光被烏云遮蓋著,山下一片黑暗。

    “我們是夜的崇拜者。”

    約伯親王緩緩站立,一股濃密的黑色霧氣包圍了他的全身,在黑霧之中,隱隱可以看到他唇內的牙漸漸變細變長,閃著噬人的寒光!

    他的僞裝已經全部去除,一身仿佛帶著濃烈雨霧之意的黑色風衣和斗蓬遮住了他的全身。

    陳三星活了很多年,卻是第一次與外國的“僵屍”交手,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終究還是沒有說出話來,眉頭一皺,體內道元一震,一記道家符咒無形從他的右手中射出!

    陳三星屬土門,修力最爲純正深厚,隨著那記暗黃色的符咒向半空中的約伯射去,大地似乎也有了感應,地面上的黃土緩緩起伏著。

    黃土如龍,殺向約伯的身體。

    約伯的眼睛已經變作了紅色,頭上的發結高高聳起,看上去十分古怪可怕……嗤的一聲,他的身體消失在原地,以極快的速度避開了陳三星的符咒。

    好快的動作!

    陳三星也沒有料到這個洋鬼子居然速度這麽快,微感詫異,右手指甲輕掐午紋,召了個紫薇訣護住自己全身,尾指極古拙的一指!

    遠處的土門符咒似乎受到了本主召喚,加疾而歸,在夜空中不停地來回穿梭著。

    嗤嗤破風之聲大作,約伯如鬼魅般的黑色身體被風衣裹著,在空氣中時隱時現,與那道奪命的符咒進行著遊擊戰,能以肉身與符咒比拼速度,血族驚人的速度果然不只是傳說!

    “嘶!”

    約伯一聲極淒厲的尖叫,身形驟然加速!便在刹那之間,來到了陳三星的身前,當頭便是一爪向著陳三星的頭顱拍去,這一爪看似尋常,卻是由空淩下,力量恐怖。

    陳三星悶哼一聲,雙掌一翻,結了個翻云掌,與這恐怖的一爪硬生生碰了一記!

    “轟”的一聲巨響,巨響聲中夾雜著許多嘶嘶裂響……便在這瞬間的碰撞中,約伯如同金鐵般堅硬的爪子生生撕開了陳三星的肉掌,爪尖所挾的黑暗力量化作絲絲尖刃刺傷著陳三星的胸膛。

    肉眼不能看清的速度,語言無法形容的速度……陳三星低頭,張唇,擡腳。

    他一低頭避開約伯尖利修手的食指尖,張唇便吐了記淡黃色渾融的光團,下面卻是悄無聲息的一腳踢出。

    約伯的速度實在是太過可怕,縱使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此時像親密愛人一樣,但當陳三星的那團黃光從唇中噴出后,約伯仍然來得及在他的頭頂極詭秘地一轉,以不可能的速度避了開去!

    那團不知是什麽門路的土黃光團從他的身邊擦過,將他的風衣灼出一道黃慘慘的口子,卻沒有傷害到他的肉身。

    而陳三星的腳卻沒有梁四牛的威力巨大,雖然十分出其不意,但在約伯如鬼如魅的速度面前,卻起不了作用。

    約伯的下半身像是沒有重量一般,整個人被這一腳踢的飄了起來。

    在飄離的過程中,他的臉上重又露出了優雅的微笑,指尖驟然變長,泛著寒寒的黑光,刺向陳三星的胸膛!

    陳三星面無表情,只是額上的皺紋顯得更深了,只聽他暴喝一聲,原本佝偻無力的身體猛地暴漲,一道培元固本的土門真元刹那間充盈全身。

    約伯親王刺過來的血族指刺,噗哧一聲刺入了陳三星的胸膛!

    血花一綻!約伯卻愕然發現對方的身體十分堅硬,刺入十公分左右再也刺不進去了。

    爲了躲陳三星的那一腿,約伯的身體這個時候在往后飄,他無奈縮回指刺,準備借對方受傷的良機迅疾遁入山中……敵人那面還有一個看著傻傻的老壯漢,雖然不知道實力怎麽樣,但約伯這麽陰險狡猾的人,不會冒這種險。

    可惜他沒有機會遁走了。

    他被陳三星一腳逼的往后飄去,飄的軌迹之上,正是陳三星最開始施出的那道符咒,這道符咒宛如有靈性,在約伯與陳三星電光火石間的快速戰斗中,仍然不離不棄地跟著約伯的后背。

    約伯知道這枚符咒會對自己造成傷害,但感應到符咒威力比陳三星別的法術要小很多——他剛才在空中與符咒遊擊,只是爲了讓陳三星大意,好沖上前來——目的已經達到了,雖然沒有殺死陳三星,但已經重傷了陳三星,所以他不準備耗時間在這枚符咒上,準備硬挨一記,然后遁入山中。

    優雅地微笑浮上約伯的臉頰,只要脫離開陳三星的糾纏,他就一定能沖上梅嶺,只是如果他能看清楚身后的景象,不知道他還笑不笑得出來。

    在簡單卻隱含凶險的戰局中,一向心思缜密的他忘了一點,很重要的一點。

    那個黃色光點。

    陳三星在先前曾經用口唇噴出一道土黃色的光團,如果約伯知道這是中土道門的本命真元,他一定會更慎重一些,不會用如今這種凶險的應對方法。

    先前那道土黃色的光團似乎沒什麽用,擦過約伯的風衣,只在風衣上留下幾道黃沙痕迹,便似乎落空而飛……但這光團就飛在這個路上,與陳三星最開始施出的符咒在相對飛在同一道軌迹上!

    而約伯如魅靈般的身體也在這個軌迹上!

    光團與符咒一觸即融爲一體。

    接著約伯如鬼魅般的黑色身體也遁著這個軌迹投入到這一點中。

    土黃色的光芒大作,照亮了這黑夜下的農田,宛如是第二個月亮。

    約伯慘叫一聲!

    好死不死與那符咒硬拼一記,瞬即便被這道土黃色光芒包裹住……縱使他有天底下最快的速度,卻是無法脫離,因爲光芒里隱隱有非常奇怪的吸引力,從每一細微處牽扯著他。

    陳三星站在遠處,低頭輕輕呤誦著什麽,鮮血從他的胸口緩緩流下,隨著他的呤誦,大地緩緩震動,黃土地翻滾著,露出里面的植物須根來。

    土黃色光團的力量似乎更加巨大了。

    光團里的約伯親王白牙厲嘯,強大的精神力量全數暴發,與這力量對抗著,他身上的黑色風衣已經被全部絞碎了,露出了蒼白可怖的身體來,身體上已經現出了道道血絲!

    約伯不知道這土黃色光團是什麽,怎麽會有如此雄渾的力量……竟像大地一樣,源源不絕!

    他知道自己不能害怕,害怕會讓血族的力量打折扣,但看著身周充盈著四面八方的土黃色,他從心底深處感覺到恐懼……這個中國的老農民實力太可怕了,居然從戰斗之初便算到了最后的三道軌迹交合的一點!

    約伯的眼睛漸漸全部變成了血紅色,他像咒罵一樣疾速說著什麽咒語。

    陳三星雖然聽不明白這個“洋鬼子”說的是什麽,但臉上露出了慎重之色,先前血族一刺十分可怕,雖然他用土門秘技保了一命,但胸口的鮮血仍然在不停地流著,他也感到有些虛弱了。

    梁四牛向前踏了一步,地上出現一個腳印。

    陳三星十分堅決地搖搖頭。

    明月出云,圓融如盤,銀光照遍了大地。

    陳三星雙眼靜靜注視著身前不停翻滾的大地,忽然停止了呤誦……他微微張唇,輕聲道:“山!”

    裹著約伯親王的土黃色光團漸漸地黯淡了下來,開始隱隱現出如山石般的堅硬青灰之色。

    約伯還在里面不停掙扎著,似乎他的咒語也已經練完了。

    “破!”

    陳三星擡起頭來,看著光團里掙扎著的洋鬼子,又輕輕說了個字。

    隨著這個字出口,已經變成青灰色的光團驟然一頓,里面約伯親王的身形也僵住了,不知過了一秒還是很久之后……喀喇喇無數聲細響。

    光團,青灰色的光團,似乎在此時變作了有形有質的存在,就像是一大團形狀莫名的青色岩石。

    而那些喀喇喇細響,就是這一大團青色岩石破裂的聲音!

    岩石一片片地坍裂,變成無數碎塊,碰碰摔在地上。

    那被岩石包裹著的約伯親王也會變成碎塊?

    天地間驟然響起約伯極不甘極不忿地厲嚎之聲……青石岩石轟的一聲碎成無數碎片,而約伯的身體也在瞬間被裂破成無數碎片,嘩嘩如石雨般落在地上,只是這些石上猶有血漬和內髒的形狀,看著恐怖不堪!

    這個洋鬼子就這麽死了嗎?心眼兒直的梁四牛不大相信,他準備走上前去,把那些已經像石頭一樣的殘肉內髒全部踩成粉末。

    奇變突生。

    一地亂血紅石間,有一塊較大一點的石頭是黝黑之色,忽然間抖了一抖。

    不知道是月光耀在上面讓觀者産生的錯覺,還是真的抖了一抖。

    下一刻,那顆石頭飛了起來!

    飛了起來。

    黑石飛至夜空之中,深體光澤黯淡,破風而飛……飛到半空中,唰的一聲!兩道極大極黑的羽翼驟然從石頭的兩側伸展開來!

    夜風一蕩,黑石轉眼間變作了一個宛如來自冥間的黑色蝙蝠,畫著歪歪扭扭的曲線,向梅嶺之上飛去,顯得十分無力,似是受了重傷……但在月光的映照下,一只奇大無比的黑蝙蝠在山林梢滑行,這個畫面顯得是那樣的詭異!

    梁四牛暴喝一聲,擡腿便要往地面上踩去!

    “算了!”

    陳三星咳了兩聲,捂住自己胸膛上的傷口,鮮血從他的指間汩汩流出:“將死之鬼,何必非要親手殺他。”

    梁四牛憨頭憨腦地應了一聲,從被震翻的新鮮泥土中刨出來約伯親王一直守著的那個麻袋。

    麻袋離開土壤的一瞬間,陳三星的面色大變。

    “佛指舍利不在里面!”

    二位老農民同時轉頭,望向仍然在梅嶺上空慘慘飛行,似乎時刻都要墮地身亡的那個黑色蝙蝠。

    陳三星微微咪眼,眼光里有一絲不易爲人察覺的敬佩之色。

    此時的他已經了解了這名血族親王的實力,如果對方一開始就想與自己性命相拼,那自己一定不會勝的如此之快,對方也不見得會受這樣重的不治之傷,只是那樣一來,自己師兄弟二人就比較容易將他留下來。

    對方似乎就是爲了一個目的,爲了把佛指舍利運到梅嶺上去,所以和自己快打快殺,甯肯受傷,也要脫困而去。

    縱使受傷死亡,也在所不惜,看來洋鬼子也不都是膽小怕死之人。

    正在陳老爺子感歎人生的時候,梅嶺山下的林畔又有異變叠生。

    一道火紅火紅的光團無聲無息地從山林間噴了出來,刹那間將重傷將亡的約伯親王身體包裹在了一處,火光大作,慘叫連連。

    縱使隔著很遠很遠,陳三星似乎也能感覺到約伯被灼燒的痛苦,似乎能夠嗅到那絲焦灼的糊味。

    陳三星咪眼看著,嘴唇微微抖動,不知道是想說什麽。

    赤紅如魅的火團漸漸地熄了。

    火團中卻暴出約伯親王在人間的最后一聲厲嘯。

    一個光點從火團中暴射而出,隱隱能見泛著黃銅的光芒,直刺天穹,不知飛了多高多遠,竟是不見落下!

    一團火靈疾速掠來,來勢一頓,才發現是個美麗的紅發女子,女子身上的衣服已經燃光了,正全身赤裸著,紅發女子靜靜開口,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赤裸。

    “陳老爺子,人已經死了,但佛指沒有留下來。”

    梁四牛脫下自己的外衣扔給她。

    陳三星眼中微微有些渾濁,他看著這紅發女子兩眼,沈默許久,忽然說道:“我幫不上什麽忙了,我們回臥牛。”

    梁四牛納悶,悶聲悶氣道:“師哥,咧啷個要得?易娃兒喊我們來幫忙打架嘀,那個山高頭還住到個大惡人咧。”

    陳三星將地上的煙鍋揀了起來,在自己的腳面上磕了兩下。

    他有些迷惑說道:“善人惡人,要分清白太難咯,梅嶺高頭那個攫取佛性,令諸天羅漢被生生禁锢,確實是大惡之人……但……如果要對付惡人就要用惡行,我們這些自以爲的好人,又和惡人有什麽區別咧?”

    他望向一直靜立于旁的莫殺,沈默半晌后說道:“你師傅應該有能力把那個約伯攔在南邊,他放他進來,肯定是想最方便的奪回佛指,你幫我問他一句,他知不知道,方便是方便咯,但他放約伯進來,這一路上那個約伯又殺哒好多人咧?”

    莫殺仍然安靜站立著,她不會爲自己的年青師傅分辯一個字,她也不會認爲這麽做是錯的,在她看來,只要爲了達到目的,死幾個不相干的人又算什麽?

    但她尊重陳老爺子,所以她選擇閉嘴。

    “跟易娃兒說,來臥牛吃臘肉我歡迎,打架這種事情以后還是莫要找我哒。”

    陳老爺子笑了笑,把約伯親王遺留下的破爛麻袋提著走了,梁四牛摸摸腦袋,不大明白怎麽好不容易出了次川,糊里糊塗和洋鬼子打了一架,這又要走了。

    農民伯伯們回家,留下梅嶺千萬年永亘不變的夜色。

    易天行不知道他們走了,也不知道陳老爺子的古風又在泛濫,大好的三打一局面,最后變成頗有騎士精神的單挑,所以約伯親王帶來的佛指舍利被他最后的精神力震到了天上,不知道飛到了哪里。

    他也不知道陳老爺子對自己的埋怨,如果知道,他一定要抱著老爺子的大腿喊撞天屈。

    放約伯進了中國腹地,其實與易天行沒有什麽太大的干系,約伯的實力如此恐怖,就算秦梓兒天天踏著仙劍在天上看門,也沒辦法阻止他的進入,只不過能多拖幾天而已。

    約伯殺人,那是他的問題,這一點如果怪到易天行身上,確實有些冤屈。

    至于梅嶺這檔子事兒,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從頭至尾全數安排妥貼,他在離開省城的時候,去信請臥牛二老出來,只是爲了一直冥冥中的感覺——他知道自己的港台佛指出巡之行一定會出問題。

    那時的他不知道這事兒和血族有關系,更不知道梅嶺的馬生大和尚和血族有關系。

    一切的安排,除了湊巧和運氣,沒有別的解釋。

    易天行是個運氣好,愛留后手的人,但他不是陰謀家,他沒有陰謀家的耐心和籌劃欲。

    他只是下意識地要把自己能請到的幫手都請到梅嶺來,說到底,還是怕死罷了。

    梅嶺馬生最擅長的就是精神力量,而陳三星當年在省城沙場一戰,一個人潇灑抵抗兩位清靜天長老元神的精神雷訣攻擊,太酷太帥太強,讓易天行實在是不舍得……有如此強的精神力而不用啊……

    不過兩位農民伯伯走了也好,易天行其實一直不想把在山中養老的二位拖進這趟渾水里來,萬一兩位老爺子有個長短,這臥牛山的黃小鴨肥年豬誰來照顧?

    云台寺的月光輕輕拂在青年人的臉頰上,他已經冥坐了一夜,將自己的身心全部調整到了最佳的狀態,然后走出寺門,在梅嶺上隨意行走著。

    走在馬生和尚的老家,要說隨意,那是假話。

    易天行已經將自己的神識緩緩鋪開五百米左右的范圍,十分小心翼翼,但他不敢查探的太遠,因爲怕馬生直接用精神攻擊。

    千年銀杏在夜色中輕輕搖晃,萬千樹葉如同佛掌,在迎接來客。

第五卷 焚城 第十四章 不瘋魔不成佛

    第十四章 不瘋魔不成佛

    此時已入夜,易天行步入道觀,太平觀三個字在他的頭上泛著微微光澤,匾牌老舊,看上去已經頗有年代。

    在道觀里隨意行走著,卻沒有人前來打擾,易天行微微皺眉,卻沒敢放出神識去探——雖然明明知道梅嶺老僧馬生已經知曉了自己的到來,他還是甯肯小心一些。

    沿著石廊走到旁邊一處廂房,他推門而入,然后發現……一地的死人!

    錯了錯了,易天行輕輕籲了一口氣,在自己腦袋上拍了一掌。

    “自己嚇自己,會嚇死人的。”

    廂房里沒有死人,那些躺在床上安靜地,似乎僵臥著的道僮們,只是睡著了。衆人的呼吸極淺極輕,胸膛處沒有太大的起伏,易天行本來就有些緊張,所以在第一時間里就誤看成了死人。

    雖然已經入夜,但時間並不是很晚,太平觀里很奇怪的沒有一絲聲音,沒有一點燈火,有的只是安靜與黑暗。

    以及在這片安靜夜色里沈沈睡去的人們。

    氣氛十分詭異。

    又去了幾處廂房,仍然與頭前那處一樣,所有的人都在睡覺,也沒有人因爲易天行的到來而驚醒,易天行微微皺眉,走到床邊,推了推一個道士。

    那個道士咂巴了兩下嘴巴,似乎在品嘗著什麽好吃的東西,卻依然沒有醒來,只是他頭上的頭發與枕角一扯,落了下來。

    易天行瞳孔微縮,這道士的頭發是假的,他其實是個光頭,上面還有戒斑。

    太平觀里一大堆睡覺的假道士,真和尚。

    這梅嶺果然有些好玩。

    往道觀后面走去,一路盡是荒草亂石,頗爲破敗,推草而行,易天行慢慢地走到樹下,那棵千年銀杏之下。

    “我們能聊聊嗎?”

    易天行站在高高的銀杏樹下,仰著頭往上看,腦袋都快往后掉了下來,才勉強在樹干上找到那個小洞。

    他說的很有禮貌,卻很莫名其妙。

    梅嶺大戰一觸即發,他卻跑到人家的大樹下面來唠家常。

    這是失心瘋,這是癡線,這是腦袋里塞滿了茅草……“上來吧。”

    樹干小洞里的那位神秘馬生和尚更瘋,居然答應了他。

    易天行不是真傻,雖然不知道對方對自己有多少了解,但既然別人喊上來,那他仍然是老老實實地手腳並用,姿式很難看地扭著屁股往銀杏樹上爬去。

    爬樹在易天行的人生經曆中沒有存在過,小孩子的時候,別的小夥伴可能會有爬樹的樂趣,但他一直是在爬垃圾山。

    不過這並不阻礙他的動作俐落無比,畢竟如今的他的肉體,可能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凡人”了。

    爬到銀杏樹的一半時,他忽然感覺自己的靈台隱隱有所感覺,不由微微一笑,擡頭問道:“只能坐在這里?”

    銀杏樹洞里的馬生和尚說道:“是。”這位活了幾百年的老妖僧的聲音和陳叔平有些接近,顯得非常的沒有感情。

    易天行手指像插豆腐一樣插進銀杏樹干里,身體吊在樹干上,手搭涼蓬向上望去,贊歎道:“這千年銀杏一定是變種,怎麽可能這般粗大。”接著腦袋微微一偏請示道:“血大大,我能不能再往高坐一點聆聽您的教誨?”

    馬生和尚是血族的大大大人物……但他這幾百年的潛修一定沒聽過這個稱呼,于是他保持著沈默。

    “再爬幾步吧?”易天行作勢欲上。

    銀杏樹洞里的老僧仍然沈默。

    沈默不是永遠都代表默認,易天行明白此時的沈默就代表著反對。

    他皺皺眉,掌拍樹干,整個人輕飄飄地飄到旁邊的一根粗枝上輕輕坐下。

    對于所坐位置的爭執,上一步或是退一步,其間自有深意。兩人間距離近了,易天行的蠻力更好發揮作用,距離遠了,梅嶺老僧應該比較歡喜。

    所以二人對話時所坐的位置恰恰在五十米左右,恰好是雙方都感覺勉強安全的地方。

    易天行早已作好了充足的準備,時刻準備遮蔽五識。

    易天行還是覺得這棵千年銀杏大的有些古怪,不像是地球上能夠長出的植物,往年在書上看見的銀杏樹也沒有這般茁壯如豬的。

    “太平觀里的人怎麽都在睡覺?”

    易天行坐在樹干上,屁股和粗糙的樹皮摩擦著,將自己的雙腿收到臀下,結了一個散蓮花座,身子微微后仰,半躺在枝干上。

    極高處那樹洞里的老僧說話了:“你們既然要來,這些孩子們還是睡覺的好……相信你們也不會對熟睡中的人們下毒手。”

    易天行笑著問道:“不是您想殺了我們咩?”

    高樹洞中傳出一陣極輕蔑的笑聲,長聲不歇。

    易天行微微一笑,卻不惱怒,反自問道:“怎麽稱呼您?”

    “馬生。”

    “您是血族里的長老,怎麽當起和尚來了?”

    這問的都是廢話,但易天行不得不廢,此時的山腳下,陳三星梁四牛與莫殺,正在攔截約伯親王,隱隱感覺中,那位約伯親王比自己想像的更加強大,不知道那三位能不能將他攔下來。

    自然,他不能給梅嶺老僧出手相助的機會,唯一能做的,就是先在言語上拖住對方。

    山下傳來道元震動的氣息。

    “回憶的時間還有很多,不急在這一時。”

    高處,銀杏樹略有些微腐的洞口隱隱泛著某種說不出顔色來的光澤,一股純正的佛家氣息從洞中滲了出來,如水沁石,如云穿空,以最自然的行進方式緩緩透出了銀杏樹,看勢欲往山下去。

    易天行牙齒輕輕咬了咬下唇。

    他右手一招,銀杏樹干上金光一閃,一根金閃閃亮晃晃似有千鈞重,材質密沈的金棍出現在他手中。

    金棍上隱含著十分恐怖的力量。

    他微微咪眼,盯著那個山洞。

    梅嶺老僧肯定沒有料到易天行的手里竟然是這樣凶悍的一個兵器。

    易天行沒有出棒,這是一種姿態。

    “阿彌陀佛。”

    樹洞中的老僧微一合什,那道純正的佛家氣息倏然收回洞中。

    兩個人在瞬間達成了默契,誰也沒有把握將對方一擊致死,所以干脆看著山下的戰局,看佛指舍利究竟會落在哪方的手里。

    “你奪舍利,誘我來梅嶺,爲什麽不試著來殺死我?”

    易天行咪著眼望樹上望去,眼中寒光微閃。

    梅嶺老僧聲音有些嘶啞,聽著讓人有些不寒而栗:“若只是你一人,或許你我此時已經接觸,只是另有旁人藏著,貴客不現,我便出手,豈不失禮?”

    易天行低首無語,陳叔平的行蹤自己還沒有發現,不料卻被這老和尚知道了,看來對方神識運用確實和自己不是一個檔次的。

    “散了諸天羅漢佛性,我與你就此別過。”他擡起頭來,雙眼堅毅望著那個樹洞,可惜看不到樹洞里馬生和尚的模樣。

    樹洞里一陣沈默。

    很久之后。

    “我不能答應你。”

    “爲什麽?”易天行眼中寒意更盛,他從兩年的那個大年初一開始,便經常做夢,夢中常見著無數不知名的存在,隱在金色佛光之后喊著嚷著,讓自己找到佛祖,只是如今卻沒有了文殊菩薩的寶像——文殊的佛性已經附在葉相體內了,而那些不知名的存在,就是被樹上這個和尚攫去佛性,空留記識的諸天羅漢。

    羅漢們太慘,不能湮滅,被生生禁锢……易天行沒與旁人說,卻一直被此夢所擾,對于這株銀杏樹上的家夥煩到了骨頭里。

    “貧僧需要諸位羅漢佛性護體,才能長存世間,保佑一方水土。”

    樹洞上那個老僧輕聲說道。

    易天行啐了一口道:“你他媽的又不是救世主,早死早投胎吧你!”他忽然想到件事情,冷笑罵道:“想起來了,你是個老吸血鬼,想死也不容易。”

    梅嶺老僧微微笑道:“這世上,萬千生靈,誰不想變得更強呢?”他接著說道:“佛爲何物?佛乃大自在,大自在憑何而行?憑實力智慧領悟而行,以實力法門護法,以智慧領悟識法,如此方能周遊六道,曆劫渡塵,我欲成佛,便須……”

    易天行精修佛法,不需要聽一個老吸血鬼給自己上課,搖了搖頭問道:“你是血族,你應該避世,何必與我們這些人類爭斗?你已經在梅嶺躲了幾百年了,何必冒險搶佛指。”

    “這是誘惑。”梅嶺老僧的聲音從樹洞里傳了出來,“人類對于血族是個誘惑,名利對于人類是個誘惑,實力對于強者是個誘惑。我的存在對于你那可憐的正義感是個誘惑,佛指的存在對于我的心念是個誘惑……有人用佛指舍利誘惑我出手搶奪,再用此事誘惑你上梅嶺與我爲敵……哈哈哈哈。”

    老僧陰戾的笑聲在太平觀里反複響起:“許久以前,我有一良友,以肉身成佛法門誘惑我吸噬諸天羅漢佛性,如今我卻是身陷其中,無法自拔,好在一枚佛指里蘊含的智慧,足夠我參透很多事情,至那時,我便要脫此樊牢……”

    易天行冷冷打斷他的話:“你離此地,必將成爲人類公敵,你留在梅嶺,還可以維持你德高望重佛宗高人的身份。”

    “那又如何?”梅嶺老僧笑道:“善惡只是面具,只要能有好的結果,我戴上何種面具,自己並不在乎。”

    易天行閉目少許,然后道:“秘黨第一條戒律,便是避世,你難道想成爲血族的公敵。”

    梅嶺老僧咳咳干笑兩聲,傲然道:“秘黨啊……那應該是我離開歐洲之后,那些晚輩組的組織吧?”

    易天行心頭略感震驚,看來眼前這位血族僧人,輩份真是高的可怕。

    “你不能離開這侏銀杏樹?”他試探著問道,這是他一直以來的猜測,不然不能解釋,爲什麽非要得佛指舍利去了香港,梅嶺老僧才出手搶奪,以他的實力,完全可以殺進法門寺的地庫。

    “不錯。如今這東方的人間,對待西方的血族頗爲忌憚,我在香港的后人無法進行法門寺,所以才會選擇香港。”

    “你們是怎麽做到的?”

    易天行在拖時間,他已經感覺到山腳下陳三星與約伯親王之間的戰斗已經快要結束了,想來以梅嶺老僧的恐怖修爲,他應該也很清楚這一點。

    對話即將結束,戰斗即將打開。

    “我在梅嶺幾百年,在人間還是有幾個朋友的。”梅嶺老僧說到朋友二字,不期然有些溫暖的感覺。

    這個朋友是誰?這個疑問要到幾天以后,易天行才能震驚地發現。

    “想知道我的過往嗎?”

    梅嶺老僧悠悠說道,似乎根本不在意山腳下正圍繞佛指舍利而展開的生死厮殺。

    “想。”

    易天行暗誦心經,左右兩手結陰陽二弦,平心靜氣,護住心脈。

    千年銀杏樹在夜風中輕搖,將由天穹而降的銀漫月光搖成了無數光點,樹洞中的梅嶺老僧不知使了何等樣神通,只見那些銀色光點飄飄搖搖,竟似化作了實質,從銀杏樹的枝丫樹葉間滲了下來,緩緩落到易天行身前數丈處。

    銀光點點,漸凝漸聚,而成一幅平整的圖畫,畫緣銀光流淌,畫中海浪滔天!

    易天行將神識聚于眉心,正待發難,不料……那圖畫竟真的只是圖畫,卻不是梅嶺老僧的精神攻擊。

    他小心翼翼地往圖畫上看去,圖畫漸漸轉化著內容,先是一艘船在海中艱難前行,后來又看見一個陰郁的青年在中土某處山嶺里被農家們舉著火把追殺,又看見那青年去了一處大寺,俯拜于地,叩首不已,額頭流了很多血……

    易天行明白了,這是梅嶺老僧上千年人間歲月的過往,寂寞的血族和尚似乎很有興趣將自己的一生講與易天行聽。

    “你以前是哪國人?”

    “住在歐洲一個平原上。”

    公元一四四零年,法國某處城鎮。

    德萊斯(GillesRais)男爵,在當年的英法戰爭中,是聖女貞德的戰友。戰爭結束后,他回到了自己的領地,爲了研究煉金術,迷戀上了巫術,希望能夠在鮮血之中發現點金石,于是他仗著自己的權勢,在四處收集了三百名兒童,然后將這些兒童放血至死。

    就在一天夜里,這位男爵的家中遭到了某種不明物體的攻擊。

    是吸血鬼的攻擊,男爵家中所有人都被吸血而死,而這名男爵也被吸血鬼變成最低劣,最卑微,最沒有智慧的僵屍。

    教庭震怒,出動了大量的紅衣主教和苦修士,將男爵全家殺死,並且開始追蹤襲擊男爵家的血族首領。

    那名血族首領是一個年青的,英俊的血族,是曆史上最年輕的第五代血族,因爲這件震驚歐洲的慘案,而成爲了教廷的眼中釘。

    而他對于男爵一家的懲罰,也在血族內部引發了強烈的爭議,因爲男爵一直是血族的崇拜者,一直暗中給予大量的金錢支持,而他,這位年青英俊的五代血族,卻將這位男爵變作了血族眼中豬狗不如的低等僵屍。

    所以一個可恥的陰謀産生了。

    嗯嗯,陰謀這東西,總是強大勢力妥協的産物。

    年青的五代血族首領被血族出賣,然后遭到教廷的追殺,他忠心的手下死傷殆盡,只和一個命大的手下,坐上了一艘破爛的輪船。

    “噢,您爲什麽要去對付那個男爵?”易天行咪眼看著眼前銀框中的圖畫,問道。

    樹洞里的梅嶺老僧嘎嘎笑道:“血族可笑的尊嚴,我當時認爲,人類可以有作爲食物的榮光,卻不能被用來提取什麽可笑的點金石,我認爲那位男爵對于食物缺乏必要的尊重,所以我選擇把他變成豬狗不如的僵屍。”

    “你的心里充滿了恨意啊。”易天行看著畫面中那艘破船上滿臉陰鹜的年青血族首領,下意識說道。

    梅嶺老僧幽幽道:“恨,是一種沒有必要的情緒。”

    “后來你來了哪里?”

    “我來到了中國,當時是……明?”

    “扯蛋!”易天行笑罵道:“那時候哥倫布的媽還在熱那亞城里等著生兒子!”

    “迂腐啊。”梅嶺老僧歎道:“作爲比人類強大無數倍的我們,難道還需要承受大航海時代來臨的恩澤?”

    易天行想了一想,確實是這麽回事,大蝙蝠能飛,自己也能飛,周遊全球,不需要全部靠船的。

    “你來中國后就一直住在梅嶺?”

    “不錯,我將那個孩子留在了南方,自己往北部而來。”梅嶺老僧陷入回憶之中,語意有些寒冷:“東方有很多奇怪的巫師,我是外地人,所以受了不少的苦,沒有人願意接納我。”

    這是先前易天行在銀邊畫框里看見的那幾幅圖,年青人被一群農民舉火把追趕著。

    想到讓自己頭痛不已,害怕不已的梅嶺老僧五百年前也是一個被泥腿子趕的角色,易天行忽然覺得很爽,不由傻傻笑出聲來。

    “怎麽想到當和尚了?”

    “在艱難存活的歲月里,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梅嶺老僧的聲音忽然顯得純正柔和起來,“任何事物如果都有始終,那麽我們的存在是爲了什麽呢?爲什麽血族與人類就是天然的敵人呢?”

    “這問題得問佛祖。”易天行下意識地回答。

    梅嶺老僧幽幽道:“我只是想活下去,我想與所有別的生靈平等地活下去,血族的信仰,其實是依附于耶和華的存在,如果沒有上帝,自然也就沒有血族……我經曆千辛萬苦才來到遙遠的東方,所以想尋找一個與耶和華完全割裂開的信仰。”

    “所以你選擇了信佛?”易天行睜大了雙眼。

    “是佛選擇了我。”梅嶺老僧虔誠道:“世上所有的神都會對自己的信徒進行挑選,只有信我之人,才予賜福,只有某一類人,才能有權利擁有這種信仰,而只有佛不一樣,佛是寬容的,佛是偉大的,佛不會因爲他的信徒是高貴還是卑微,是男身還是女身,是老弱還是青壯,是心地善良還是滿腦汙穢而做出不一樣的應答。”

    “在佛的眼中,衆生平等……即便我是血族,在佛光的面前,仍然是一個信徒而已。”

    “接觸到佛的真谛后,我震驚了。”梅嶺老僧想到數百年前自己投身佛門的情景,仍然止不住有些激動,“我是血族,我的食物就是人類,可是在佛祖看來,這不是我們的原罪……血族吸人血,和人類吃豬肉,這不是一樣嗎?如果這是罪,我們血族和人類的罪是一樣的輕重……入門行戒,人類戒荦食,我戒人血……佛不會認爲我是天生惡物。”

    易天行聽的瞠目結舌,但細細一想,似乎還真有點兒道理,大概也只有在佛宗看來,血族是不需要救贖的,只需要自贖。

    “然后呢?”

    他小心翼翼地問著,時刻警惕著,因爲他發現梅嶺和尚竟然不是一個陰謀家,反而更像宗教狂熱者。

    世俗的經驗告訴易天行,陰謀家可以與之談判,宗教狂熱者……到最后不免一戰。

    自然沒有哪門願意收一個“僵屍”作弟子,梅嶺云台寺的一位高僧見著于寺門前叩首不止的馬生,卻是歎了口氣,道了一谒:“念佛見佛,入門來吧。”

    從此,年青的血族首領馬生,變成了梅嶺的一代高僧,馬生大師,世代居于梅嶺之上,不曾下山一步。

    “修佛修佛,普賢菩薩離開這個人間的時候,曾經看著梅嶺的方向,說你想肉身成佛……”易天行雙眼冷冷看著銀杏樹之上,“若你精修佛法,以血族之身得成大道,即便我,也只會銘感敬佩,絕無不敬之念,但你不該生生攫取諸天羅漢佛性,此等作爲,外魔之道,太過陰戾。”

    “得成大道?”梅嶺老僧冷笑道:“大道又在何處?須彌山上?”

    易天行盤膝坐著,默然不語,如今的他自然知道,如果上了須彌山,只怕比在人間要慘更多。

    “佛祖打救于我,我便要打救這世間。”

    梅嶺老僧萬般恭敬說道。

    “打救?便是生攫佛性,令諸天羅漢受萬世之苦?”

    梅嶺老僧微笑道:“天上已無淨土,我便要這人間成淨土。”

    這兩人不用說,自然明白天上發生的事情,佛祖不見了的事情。

    “若要人間爲淨土,便須人守護。”梅嶺老僧的面容從銀杏樹的樹洞里現了出來,看著悲天憫人:“我欲守護此間,便要成佛。”

    梅嶺老僧一手指天,一手指地,面容莊嚴慈悲莫名:“天上無佛,我便成佛!”

    易天行倒吸一口涼氣,失神歎息道:“真是不瘋魔,不成佛啊!”

    但他隱隱還有一層恐懼,因爲斌苦大師曾經說過,這梅嶺老僧曾經是印光大師的師傅,而印光大師……

    “這吸噬佛性的法子,是您何時悟得的?”

    “印光當年尊我爲師,其實此子佛法精湛,堪爲我師。”梅嶺老僧追思過往:“數百年間,我在梅嶺之上,看著須彌山的衆位被紛紛打落凡塵,心憂淨土,心憂人間,心中有大憂患不能解脫。光緒年間,印光上梅嶺,我請教于他,他道出四字。”

    “斂佛見佛!”

    “錯啦!”易天行焦急喊道:“是念佛見佛!”

    梅嶺老僧陰笑道:“五百年前,我入云台之時,門師說過念佛見佛,我修了三百多年,卻無所得,只看著須彌山諸羅漢宛若流星一般往人間墜落,只待印光與我互證,我才明白門師當年說的是什麽意思。”

    “斂佛見佛!”

    易天行的心此時已經涼了半截,印光大師當年圓寂之時,曾經說過八個字:“念佛見佛,決定生西!”

    看來印光大師,就是先前梅嶺老僧說過的,以吞噬佛性法門誘惑他的良友,而這位印光大師在教中傳說中,就是易天行最害怕的那個人。

    ——能令天地六動的大勢至菩薩!

第五卷 焚城 第十五章 老子也能成佛

    第十五章 老子也能成佛

    一輪明月照在梅嶺道觀中的千年銀杏樹上,樹葉如佛掌,溫柔輕拂塵世間的氣息,樹梢如利劍,肅然直刺黑夜中的蒼穹。

    銀杏樹上對話的二人沈默了許久,易天行緩緩擡起頭來,他決定嘗試一下,面容堅毅:“印光乃大勢至,須彌山與西天淨土之爭,你我並不清楚,但他身爲阿彌陀佛身旁脅侍,既然誘你吞噬須彌山諸天羅漢的佛性,一定另有想法,馬生大師何不再考慮一下我的提議?”

    “誘惑是什麽?”梅嶺老僧的聲音從樹洞里緩緩地飄了出來,帶著幾絲甯靜的氣息,“我們所作的每一個選擇,其實只是你我內心的欲望種子,誘惑只是旁人澆上的一掬水罷了。”

    不待易天行反駁,他又接著說道:“我未至通明徹悟之境,總有些放不下抛不低之事,所以殘留在這銀杏樹上,吸噬諸天佛性,妄圖成佛,以佑世間……而你,也有放不下之事,所以才會來到梅嶺。菩薩心中有菩薩的種子,你我有你我的種子,我們自行澆灌便好,何須理他人之事,何須怨在他人?”

    “執念很害人的。”易天行一直笃信著這一點,他望著樹洞皺眉道:“你要保佑世間,就必須有意想中的敵人,那你的敵人是誰?”

    梅嶺老僧沈默了許久才緩緩應道:“我祈蒼生得所願,我願世間複平和。”

    易天行微微合什道:“願力佳美,行之無方,佛祖都做不到的事情,你又如何能做到?人類是欲望支配的存在,而且我也不認爲這種支配有什麽不好。”他皺眉問道:“你要佛指舍利作甚?”

    梅嶺老僧沈靜的聲音響起:“羅漢念力堅毅,我奪他們佛性,滅其識記,未競全功,所以需要佛指舍利助我一力。”

    “如果被你全部吞噬消化了,你就能成佛?!”易天行感覺頭皮有些發麻,有些寒冷,痛斥道。

    梅嶺老僧似乎在述說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斂佛見佛,自然如此。”

    易天行沈默許久,有些失望地搖搖頭:“盡是虛無缥渺之念,你要打救世人,用的法子卻是在害人,這又是如何說法?”

    “苦了少許人,大衆享安甯。”

    “錯!且不說你肉身成佛后能否與西天淨土達成均勢,單說……”易天行靜靜道:“用非正確手段達到可能正確目的,始終會有所偏差。我和你的想法不一樣,打救世人……那些被貶下凡塵的諸天羅漢難道不是衆生之一?”

    “舍身而見佛,這是侍奉佛祖的羅漢們應行的事情。”

    易天行面色越來越平靜:“說過想法不一樣,世間不是一個空虛的概念,他是由衆生組合而成,一草一木,一鳥一獸,一人一仙,菩薩羅漢,世間不是一個集體意識,是一個個具體的存在。衆生平等,羅漢也是其間一屬。”

    他盯著銀杏樹洞冷冷道:“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一人不救,何以救衆生?縱使萬億人求一羅漢死,他不願死,他便不能死。”

    “佛祖舍身飼鷹,羅漢何惜此身。”梅嶺老僧冷笑道:“若換作我,定當歡喜承擔。”

    易天行靜靜看著那個樹洞,看著樹洞口那張蒼老枯瘦卻萬分執著的老僧臉頰,沈默半晌后說道:“你要成佛,我要尋佛,大家南轅北轍,我對你的做法有所理解,卻決不接受。”

    “佛祖已經不在了。”梅嶺老僧歎息道,話語里的信息傳達卻是無比堅定。

    易天行皺皺眉,他沒理由不相信這位大神通之人的感覺。

    如果佛祖真的再也找不到了,那自己該怎麽辦?……或者……真的再塑一個佛祖?

    梅嶺老僧數百年前是吸血鬼,卻已然感悟到了衆生平等之念,入山門之后,數百年來身體力行,著實是一位有大佛緣,有根骨的佛子。

    縱使易天行此行前來滅他,也自有些敬佩之念。

    只是……

    一個血族和尚立地成佛?

    夜風襲來,從不懼冷的易天行打了個寒噤,由心底深處升起的惡寒占據了全身。

    他不是認爲自己先前的想法太過背祖離德,也不是認爲血族就是天生穢惡之物,不能繼承佛統,只是他的手中金棒驟然一震,讓他靈台閃過一念——這對話繼續下去,自己好不容易積累起來的戰意,竟慢慢地弱了下去。

    他全神防備,卻依然被梅嶺老僧的精神力量漸漸侵噬著!

    想到不知道有多少位德行仁厚的羅漢佛性,如今還被樹洞中的這位生生禁锢吞噬受苦,又一想對方既然已經動手,那定是說服不了,易天行咬咬牙,雙眼金瞳一閃,喝道:“人人皆是佛!成佛之路萬千條,你卻選了歧路!”

    銀杏樹洞里的梅嶺老僧吃吃笑道:“成佛之路何止千萬,我走我的,你走你的,若兩條路交織一處,就看那青灰黑磚覆在誰身!”

    隨著這聲喝,一股磅礴無比的精神力量從那株千年銀杏樹上猛然釋放出來!

    “行者系心身內虛空,所謂口鼻咽喉眼胸腹等,既知色爲衆惱,空爲無患,是故心樂虛空。若心在色,攝令在空,心轉柔軟。令身內虛空漸漸廣大,自見色身如藕根孔。習之轉利,見身盡空,無得有色。外色亦爾,內外虛空同爲一空。是時心緣虛空,無量無力,便離色想,安隱快樂;如鳥在瓶,瓶破得出,翺翔虛空,無所觸礙。是名初無色定……”

    兩年前,在歸元寺后園天袈裟大陣發動的時候,曾經幻出無數苦處。

    當時老祖宗口傳經文,易天行微笑得悟,以此得遮蔽五識,逃了厲害。

    今日要來梅嶺,懼梅嶺老僧精神攻擊厲害,易天行早有所備。

    輕輕將金棍橫在膝上,他左手輕散尾三指,右手單掌合什于前,眼觀鼻,鼻觀心,經文輕誦,淡淡然守住靈台。

    老僧龐大的精神力量,如同暴雨一般,似有圓融之形,似有厲殺之意,噴湧向于銀杏樹外安坐的易天行。

    易天行安坐于樹丫之上,金棍橫于前,宛如入定,將自己的神識全數收入靈台,便像一葉扁舟似的,在狂風暴雨的海浪上一上一下,似乎隨時隨地都將覆滅。

    但他不動,身不動心亦不動,就如微燭受風,雖黯淡卻無熄滅之兆。

    他在支持,在等待。

    山下驟然燃起一片淒豔的紅光,莫殺動手了,易天行卻毫無所知,他更加不知道,約伯親王臨死之前,將隨身攜帶的佛指舍利抛向了高空之上。

    便是一彈指,易天行微感神識壓力一松,身周頓感輕快,他皺眉向上望去,便見打山腳下一道黃銅光芒的事物往沈沈的夜空上疾射而去!

    他雖然不知這銅指中裝著的是佛指舍利,但靈台隱有感應,眉尖一皺,尖嘯一聲,身形便破空而起,要去抓那枚往夜空飛去的佛指。

    佛指是衆人搶奪的焦點。

    易天行沿著銀杏樹疾速上掠,眼前的景色變形往地下疾墮,彈指間,他的身形已經飄過梅嶺老僧居住的樹洞。

    眼前飄過一張滿是皺紋,枯瘦,寂寞,慈悲,堅毅,諸般情緒交雜的臉。

    梅嶺老僧的臉。

    梅嶺老僧枯唇微啓,有經文緩緩頌出。

    梅嶺老僧一合什,雙眼目波柔潤,望著易天行輕聲道:“一禅一月,一動一定一如來。”他右掌食指輕輕指天,直對那輪明月,一手微微向里,食指輕輕指向自己。

    經文一出,易天行忽感身形一頓,鋪灑下來的月光似乎蘊含著某種法力,竟密密粘住了自己的去勢!他眼前下墮的景色驟然一停,自己就這麽飄在了樹洞前方,再難往天上飛去。

    他悶哼一聲,天火自腳底無色無形噴湧而出,嗤嗤出響,以強大的沖力對抗著梅嶺老僧精神的束縛力!

    夜空中傳來咯吱咯吱令人牙酸的聲音,似乎兩道極霸道的力量正在撕扯著。

    易天行的天火沖力,與梅嶺老僧的禅定精神力此時正好平衡,于是他正飄在那個樹洞的正前方的夜空中,可以清清楚楚看見老僧的模樣。

    老舊的袈裟,滿臉的皺紋,與老祖宗在后園里的打扮有些相似,但兩個人的氣息卻完全不同,老祖宗身上是一股睥天睨地的囂張勁兒,梅嶺老僧身上卻是一股圓融純正的佛家氣息。

    梅嶺老僧一動禅念,月光如水,便困住了易天行。

    須彌山羅漢們的佛性還沒有被這個血族和尚消化,那他去搶佛指舍利一定是和此事有關。

    易天行想到那些羅漢們的悲慘命運,狠心下來,把牙一咬,暴喝一聲,手中金棍倏然變長變粗,他右手一翻,舉棒豎打,直直向那個樹洞里的梅嶺老僧頭上劈去!

    金棍一舉,明月失色,天地間的力量似乎都被凝聚到了棍尖處。

    “一條直氣,海內無雙。”

    梅嶺老僧雙目湛湛有光,直視著迎面而來的金棍,口念貫休大師詩句,贊歎不已。他右手輕輕一翻,一只肉掌輕輕覆在自己的面前。

    肉掌一推,便有若佛掌迎面而來!

    易天行只覺一道罡風疾吹面門,竟吹的自己生生作痛,怪叫一聲,頭上腳下地便沿著銀杏樹摔了下去!

    摔了數十米,他腰身一擰,金棍在他的手中沿著他的腰轉了一圈,金光閃閃,狠狠地斬進了銀杏樹中!

    嗤啦一聲極光滑極清脆的響聲。

    無比粗大的銀杏樹從中而斷!

    好可怕的金刀!

    易天行腳尖一點,身子疾速飄向后方……然后看見了不可思議的景象。

    本來正在喀喀倒塌的銀杏樹,已經倒成了一個極大的傾角,在易天行的眼里已經壓斷了下方數株生長的比較高的樹木……但易天行一眨眼,卻發現自己眼前赫然還是那株千年銀杏。

    筆直聳立著,直沖云宵!

    看著這株巍然不動的銀杏樹,易天行傻了眼,又想到剛才梅嶺老僧的佛掌,趕緊摸摸自己的臉,發現一無異常。

    原來……一切都是幻覺啊。

    佛掌如刀是假的,銀杏樹是假的,那樹洞自然也是假的,那老僧是真的還是假的?如果都是假的,那他住在哪里?

    易天行沈下心來,雙瞳中金光一閃,下意識里指尖兩粒天火燃起,往自己柔軟的眼瞳抹去。

    眼瞳微溫,眼皮再睜后,他隱隱感覺到有些不一樣了。

    那株千年銀杏雖然還是青青枝葉,但每一片葉子,每一道枝丫,每一塊樹片的邊緣都透著某種說不出顔色的光澤來。

    這是梅嶺老僧的精神力空然幻出的銀杏樹……好可怕的精神力量。

    卻來不及考慮太多。

    夜空上方那道銅黃色的光迹正緩緩的下降。

    易天行負金棍于身后,面色一寒,腳掌下噴出氣流,震起滿地樹葉,而他的人也在這滿天飛舞的樹葉中疾射而上。

    一切外象可作僞,梅嶺老僧的身體作不得僞。

    又至樹洞,又見老僧慈悲容顔色,老僧又是平平淡淡一掌伸了過來。

    仍然是一股沛然莫御的勁風直襲易天行。

    易天行暗誦心經,以行者文定心神,全當這勁風是假,尖叫一聲,舉棍豎打……

    “砰!”的一聲悶響。

    先前梅嶺老僧那掌是假的,這一掌卻是……真的。

    易天行面門被狠狠擊中,只覺鼻子一酸,唇角一痛,便欲流下淚來。

    這架打的太可憐了。

    但他在歸元寺后園向老祖宗學的打架本事也不是白學的,他的身子還搖搖墜墜地向后方飄去,手中的金棍已然是棍尖一翻,在夜空之中,驟然變長,極巧妙無比地刺入樹洞之中!

    噗哧一聲。

    金芒一刺即收。

    梅嶺老僧胸口血花一綻。

    他輕輕用手指沾了沾自己胸口的鮮血,緩緩伸到自己唇邊,遲疑少許,然后舔了舔,再擡起頭來時,臉上慈悲更盛。

    易天行全不看他,悶頭悶腦重又沖了過來,整個人在夜空中像只大鳥般滑了一個優美無比的曲線,金棍猛地變長變粗,變成一只底端細,頂端粗的怪棒子,惡狠狠地向梅嶺老僧敲了過去!

    梅嶺老僧見著撲面而來的巨型大棒,眉頭微皺,即便是五百年修行的他,也不敢用肉身來接這千古名凶器。

    他原本湛湛有光的眼中,忽然間蒙上了一層血紅之色。

    老僧嘴唇一張,噴出一字:“咄!”

    他整個人微微抖了起來,似乎這一個字便耗去了他太多的精神力。

    下一刻,易天行身處局中,真切地感受到了這一字的威力。

    他以天生神力擊出的巨棒,在夜空中猛地頓了下來,似乎擊入了某處粘稠之極的泥沼之中,面前明明是空氣,這棒尖卻是如何也揮動不下!

    巨棒的棒頭離那個樹洞只有半米遠了。

    這半米卻像是天涯海角一般遙遠,易天行雙眼微紅,將全身修爲提到了頂點,卻也無法往前一寸。

    “啊!”易天行一聲暴吼,雙肩的衣服被掙的碎裂成絲!巨棒的棒頭終于往前挪了一些。

    梅嶺老僧忽然擡頭望了他一眼,這眼中蘊含著太多的東西,易天行哪敢看他的雙眼,縱使自己有上清雷訣,只怕也會被精神力噴死。

    他趕緊低頭,腳下噴著天火,借力把金棒棒頭往樹洞里塞去!

    之所以用塞字,是因爲金棒此時變得過于巨大,棒頭與那銀杏樹的樹身差不多粗細了,就像是一只龐大的金色樹木一樣。

    金色樹木與銀杏樹在夜空下作著要命的搏斗。

    不知道過了多久,易天行的背部漸漸有些力乏了,慢慢地抖了起來。

    樹洞中,梅嶺老僧盤坐的姿式也漸漸顯得有些無力。

    那根粗大的金棒與直聳入天的銀杏樹間,仍然保持著半米左右的距離。

    “狗日的陳叔平!”

    感覺到頭頂上,那枚黃銅裝著的佛指舍利正往銀杏樹這方面墜了下來,若佛指舍利落在梅嶺老僧手上,他若在片刻間參透,那一直被他禁锢著的須彌山羅漢們就玩完了……想到此節,易天行大感害怕,在心底里咒罵著那個天庭的膽小幫手。

    似乎知道他在想些什麽,梅嶺老僧微微笑了一笑。

    便在此時,一道極淒厲的破風聲無由想起,銀杏樹下道觀里一個黑影以人間不可能看到的速度,疾沖而上,渾身上挾著蠻橫無比的強大氣息!

    那黑影須臾間便沖到了金棒棒頭與銀杏樹洞間狹小的縫隙中,厲嗷聲中,雙手結了無數複雜的仙訣,一排恐怖至極的白牙平空而生,向著梅嶺老僧枯瘦的身體橫咬而下!

    正是裝作一個熟睡道僮的陳叔平,他選擇此時出手,梅嶺老僧的精神力全部用在對抗金箍棒的神性中,根本沒辦法防備。

    糟糕……易天行雙肩微抖,十分吃力,心里卻是涼了半截,雖然不明白梅嶺老僧此時還能作什麽,但既然對方早就知道陳叔平埋伏在側,一定會留下后手。

    只是不知道這后手是什麽。

    陰險的陳叔平選擇這個似乎是最恰當的時機偷襲,其實,卻應該是最不好的時機。

    令易天行震驚的是,梅嶺老僧與自己交手根本沒留后手,他只是在……留力!

    在金棒天威之下,他還能留力,太可怕了!

    梅嶺老僧擡頭看了撲過來的陳叔平一眼,眼中寒意漸盛。

    純正的佛光從樹洞里缭然升起,柔光一片,卻隱含至高威力。

    陳叔平的喉頭忽然響起一陣極怪異的響聲,像是吞口水,又像是燒烤攤子上被炸著的剝皮魚。

    梅嶺老僧猛喝道:“金身不壞!”

    苦修了五百年的血族肉身,以佛法加持過的殘破身軀,在樹洞里驟然鍍上了一層金光,看上去煌然莫名。

    陳叔平的仙訣已發,白齒如刀,狠狠地咬進梅嶺老僧的身體。

    樹洞中,那兩排鋒利的犬牙,被梅嶺老僧的金身震的片片碎裂!陳叔平的身體滯在半空之中,“啊!”一聲極恚怒的慘嚎,唇角鮮血噴湧而出。

    梅嶺老僧的身體也被咬破了很深的血洞,卻沒有斷體之虞,他冷冷看著身前的陳叔平,一掌輕描淡寫地拍在他的胸口上。

    噗的一聲悶響。

    半空之中,陳叔平的身體被震的像子彈一樣疾速向后彈去,嘴角的血花噴的滿天都是!

    以陳叔平強悍的實力,就算與梅嶺老僧正面相搏,也不至于輸的如此之慘,偏生這小子愛好陰詭一道,結果偷襲者慘被反偷襲,敗的是唏哩嘩啦,好不痛快。

    易天行心涼了半截,心想這個幫手真他媽蠢到了極點,心里這樣想著,手上卻不敢放松,他悶哼一聲,棒頭使命壓下,右手一招,一道能融世間一切物的天火苗終于向樹洞里噴了出去。

    樹洞中佛息不散,仍然缭繞不止。

    梅嶺老僧閉目,雙掌合什,唇中念念有辭:“咄!”

    他以精神力幻出的千年銀杏樹,無由而退,生生與易天行的金棒天火拉開了數十米的距離。

    而易天行的識海也如遭重錘,一陣刺痛在大腦里來複回轉著,他的身體在夜空中不停上下翻滾,顯得痛苦不堪,他險些扔了金棍,去抱自己的腦袋。

    不知道翻滾了多久,他終于在空氣中穩住了身形,擦掉自己鼻孔里滲出的血水,衣袖驟然燃起……易天行咬著嘴唇,身子飄飄搖搖浮在夜空之中,雙眼悍意十足,看著數十米外的銀杏樹,忽然間怪叫一聲平伸金棍,棍尖驟然變長,就像是一道金色激光一般往樹洞里砸去。

    梅嶺老僧輕輕一合什,雙掌柔柔一觸,樹洞里充盈的佛息猛地漲開,就像是一個充氣的氣囊一樣。

    金棒棒頭與佛息氣囊一觸,嗡的一聲悶響,就像戳破了一個空氣口袋。

    噗的一聲,梅嶺老僧吐出一口血來,噴在他合什的雙掌上。

    然后他面露恭敬攤出右掌。

    “啪”的一聲輕響。

    老僧的血掌緩緩接住由天而降的一枚物事。

    那枚黃銅包著的佛指舍利在他的血掌之上閃著微微流動的佛光。

    黃銅漸漸化去,露出里面那截附著三根血線的乳白指骨來。

    樹洞里的充盈佛息,似乎都感應到了這截指骨的氣息,爭先搶后向指骨管中湧入,樹洞里一片佛光缭然,跳躍不停。

    梅嶺老僧面色平靜注視著自己掌中的指管,口中輕輕頌著經文。

    驟然間,佛指舍利上的那三根血線竟漸漸淡了去!

    梅嶺老僧的氣勢爲之一變,原本醇正柔和的氣息依然純正柔和,只是此時卻仿佛有了天地之威,上壓明月,下壓大地,一股沈重之極的壓力充斥著道觀四周,梅嶺上下!

    被梅嶺老僧無上威勢所壓不敢上前的易天行陳叔平二人看著眼前這一幕,不由傻了。

    易天行醒過神來,怒罵道:“狗!快給我上!”

    陳叔平張大了嘴,嘴里還在流血涎,暴跳如雷道:“瘋子才上!”

    易天行的心涼了半截,先前大家還有點兒希望,這個時候,對方已經把佛指舍利拿到手了,而且看樣子,對方對于如何使用佛指舍利早有計較,不過片刻間,便能感覺到佛祖殘留在指骨里的無上法力。

    對上這樣一個梅嶺老僧,或者說是梅嶺血佛……自己還要上嗎?

    佛光從指骨里,從梅嶺老僧身上,從銀杏樹洞中緩緩地流淌出來。

    其色純正,其意純和,其形純美,其光耀于夜空羞皎月,其質威壓大地懾萬物。

    佛光融融,漸沖天穹,金黃色的光點漸漸凝聚成形,緩緩構成一個模糊的形狀,那個形狀像是不同的圓構成的,大圓套著小圓,看上去柔美無比。

    易天行緊張地拄著金棍注視著夜幕中的異象,汗水漸漸地流了下來,打濕了金棍。

    大圓小圓,生生不窮,漸漸分明,上面那圓似乎是一頭顱,下面那圓是一身體。

    佛光陣陣從那龐大無比,直抵天穹的寶像身上噴射而出,照耀著梅嶺上下。

    寶像漸現真容,慈眉善目,難以語言形容,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威勢無比。

    易天行在心底哀鳴一聲,再聽著佛光深處隱隱傳來須彌山諸天羅漢化體前的頌經之聲,他的心頭一陣迷惘悲傷。

    “佛祖!”

    陳叔平張著嘴巴恐懼說道,血水沿著他的唇邊流了下來,然后一扭屁股像道黑煙一般往東南方向逃去……

    “人人都能成佛,他媽的!老子也能!”

    易天行眉角抖動了兩下,猛一咬牙,金棍一砸地面,激起無數泥土,將棍往身后一擺,身形騰空而起,便向那萬丈佛光深處的佛像里沖了進去!

第五卷 焚城 第十六章 焚心以火

    第十六章 焚心以火

    千年銀杏樹已經消失無蹤,躲在樹洞里幾百年的梅嶺老僧也消失無蹤,在太平觀這山頭上,一大片林子都不見了,只留下了一座散著金黃毫光、光華燦爛、充斥天地間的一尊大佛。

    金光大佛面容安詳,雙目輕合,發髻點點曲,高鼻圓耳柔颌。

    大佛的頭頂在夜空云中,坐于林木之間,無比高大,身周籠罩在金黃的佛光之中。

    一股充斥天地間的悲天憫人氣息從大佛里散了出來。

    易天行微微咪眼,面上沒有一絲表情,逆風而飛,向著大佛面前飛去。大佛散出的金色佛光耀在他的眉毛上,給他鍍了一層淡淡金光,就像是在燃燒一般。

    大佛氣息純正慈悲,力量卻是沖天壓地,無比強大。

    易天行飛的離大佛每近一步,便感覺身周壓力頓時大了無數倍……渾身上下像是被無比重的風壓榨著,他的金剛之身似乎也有些承受不住這種威壓。

    他咬著牙,橫棍于后,往佛光里闖,萬千佛光內里,一定是梅嶺老僧。

    但他無由感到萬分恐懼……他修的是佛法,平日讀的是佛經,一應心神念識全在“佛”字之上,如今眼見得佛祖寶像,嗅著空間里的芝蘭之氣,感受著天地間的佛威,從他的心底深處浮出一絲恐懼來。

    佛門子弟,看著佛祖真容了,如何不懼不敬?

    易天行體內敬畏之心起,拜服之意起,靈台一迷,感覺自己的每一個關節似乎都欲縮在一處,恨不得朝著那個充斥天地間的大佛像俯首叩拜下去。

    他猛地一咬嘴唇,雙眼里掙出紅色來,口中輕輕念著當年葉相僧在文殊院講法堂里喝的偈子。

    “凡所有相,畢是虛妄!”

    舉著金棍,便往佛光里闖!

    明知道眼前的佛是假的,佛光是假的,明知道這都是外相……但易天行的眼卻仍然被萬道佛光耀的有些迷了,感受著身邊佛息的浩蕩之威,純正之意,他不由有些迷惑。

    莫非這真的是佛祖?

    下意識里,他的速度緩了下來,整個人緩緩在佛光里飄浮著。

    佛像極高大,易天行此時正在離地面數千米的高空中,雙眼正對著佛像的眉間。

    大佛極大,易天行的身體,就像一個小黑點一樣懸空浮在大佛的雙眉之間。

    他看著這尊大佛慈悲的雙眉,感受著撲面而來的宏大之覺,心頭一陣迷惘,口中喃喃道:“佛祖啊……”

    正當他的心神漸漸被佛光所攝之時,幾千米下的地面上傳來一個女子冷冰冰的聲音。

    “師傅!那是假的!”

    “逐水而清!”易天行終于醒了過來,舍了一應佛法不用,用上清道訣護住心神,怪叫一聲,手中金棒攜著開天辟地的巨大力量,朝著……金光大佛的眉間砸了過去!

    夜風忽然停了,佛光微斂,似乎都被這金棒奪去了光彩!

    沒有任何聲音響起。

    飄浮在大佛雙眉間的易天行驟然身子一頓,然后一身慘叫,整個人慘慘地被一道巨大的力量生生劈地向后急馳,他的身體在空中翻滾著,片刻間便被震離大佛幾公里遠!

    他的五官被生生震出血來,火血如流螢,在夜空之中緩緩飄下。

    轟的一聲巨響,易天行的身體狠狠地砸進一個山崖之中,激起無數亂石新土!

    嗤的一聲,他猛然從山崖里飛了出來,身上的衣衫已經被全部震碎了,露出裸露的上身,身上到處都是傷痕,鮮血緩緩流下來,片刻間將他的褲子燒光,露出里面的火烷布內褲。

    他平舉金棒,看著幾公里外佛氣沖天的金光大佛,雙眼里滿是駭異。

    好可怕的力量!

    似乎要解開他心中的疑惑,金光大佛的眉宇間漸漸有聲音傳了出來,正是梅嶺老僧清清揚揚的聲音。

    “你舍佛法,而用道訣,但卻未曾真地舍了佛。你心中有佛,卻揮棍向佛,豈不是砸向自己的心。”

    易天行的那驚天一棍,等于盡數砸在了自己心上!

    他心中有佛,縱使用道訣,卻只是使用法門的差異。他心中的佛不能舍去,面對著佛,等于面對著自己的心,他又能做什麽?

    夜空中的云朵緩緩從金光大佛的胸下飄過。

    金光大佛右手掌微屈二指,易天行所處的梅嶺山峰轟然一折,慘慘倒下。

    易天行沈默著飛到夜空之上,隔著數公里遠,遙遙看著那尊佛,那尊充斥天地間的巨佛。

    佛光微作,光芒里漸有佛偈傳來。

    “諸菩薩摩诃薩應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衆生之類,若卵生、若胎生、若濕生、若化生;若有色、若無色;若有想、若無想、若非有想非無想,我皆令入無馀涅槃而滅度之。”

    易天行依然沈默著,靜靜聽著這段金剛經,梅嶺老僧出身血族,念這段經文,實在是很合適。

    金光大佛眉宇間漸漸顯出一個小光點,微白,上面有淡淡紅線,紅線漸褪。

    正是佛指舍利。

    舍利四周佛息燎繞。

    大佛身下,梅嶺太平觀里無數安靜的廂房里,漸漸有了些動靜。

    那些一直沈睡的人們,忽然從廂房里走了出來,臉上仍然沒有什麽表情,眼睛甚至也是閉著的,一步一步,非常怪異地漸行漸走,往那金光大佛處走去。

    他們的眉頭忽然扭曲了一下,似乎感覺到了某種痛楚,接著他們的身體開始緩緩拱動起來,似乎想要往天上飛去。

    像是他們體內有什麽事物想破開他們的身體逃出去。

    佛光里,須彌山羅漢們頌經的聲音,緩緩傳入易天行的識海里,那是告別,那是湮滅。

    縱使將要消亡于佛光之中,羅漢們心內情緒仍然沒有暴戾,有的只是微微怅然及對未知的惘然。

    易天行看著遠處的金光大佛,忽然嘴唇邊上綻出一絲微笑,然后他將自己手中握著的金棍,像扔垃圾一樣扔了出去。

    金棍從天而墮,狠狠地砸進地面里,被埋入土中不見。

    易天行對著那金光大佛悲天憫人的面容合什行了一禮,然后說了一句話。

    “我心中有佛,你卻是僞佛,真金不怕火煉,咱們來試一試。”

    說完這句話,他的身影倏然消失在夜空之中,片刻之后,他的人已經來到了金光大佛的眉宇間,直直面對著那個正緩緩旋轉著的白色佛指。

    面前的佛威,讓易天行無法動彈。

    他輕輕頌起經來,頌的是坐禅三味經,他此時忽然明白了在小池塘邊自己看到的那些梵文是什麽意思。

    經文乃佛經,他每念一句,便感覺面前的金光大佛更加高大,更加威嚴,更加慈悲,令自己根本生不起冒犯之意。

    但他仍然緩緩念著,縱使自己的渺小的身體開始漸漸顫抖。

    一段經文念完,他睜開雙眼,看著面前煌煌巨大的佛。

    然后……他撲了進去,無數赤熱的,紅媚的,耀著金白之色的天火從他的身體每個毛孔里噴了出來。

    整個人就像一個熊熊燃燒的火團。

    火團撲進了金光大佛的眉宇間。

    天火能融世間一切物,卻融不了佛性,若是真佛。

    易天行心中有佛,此時用天火灼佛,便似灼心。

    天火猛然綻放,把梅嶺上空的夜穹耀得比白晝還要光明。

    易天行只覺得心頭一陣劇痛,從來沒有感覺過的燒痛之感,驟然從他的心底深處傳至他的四肢,那種清晰的,如同絲絲撕裂的痛楚,迅速占據了他的全身。

    “啊!”的一聲慘叫。

    易天行在金光大佛的眉宇間翻滾著,燃燒著,痛苦著,厲叫著,他的五官已經痛的扭曲,他的指尖已經痛的抖了起來。

    天火陣陣,燒在金光大佛的眉宇間,也燒在他的心間。

    這種痛苦,除了他自己之外,沒有人能感覺到。

    他的雙手伸在空中,時而平攤,時而緊握,顯得痛苦至極,但他卻不肯收回天火,他要燒!他要燒盡這世間的一切!

    若自己心中有佛,所以對著梅嶺老僧幻出的金光大佛而毫無辦法,那待他將佛指舍利煉化后,那些須彌山的羅漢們,那些被禁锢了很久的羅漢們,便會永遠的消失了。

    他燒!若自己心中有佛不能棄……那他便要將自己心中的佛也燒了去!

    天火熊熊燃燒著,金光大佛微微搖晃,易天行是大佛眉宇間的小黑點,在痛苦地翻滾著。

    “何必呢?”

    感應著他的痛楚,梅嶺老僧悲天憫人的容顔從金光大佛里漸漸透了出來,他注視著面前紅線漸淡的佛指舍利,看著在夜空中痛苦焚心的易天行。

    “你心中有佛,縱使焚著,也只可能先將自己焚成飛灰。”

    易天行感覺著自己胸腹間痛楚的灼痛,眉毛痛地抖了起來,他厲聲道:“我心中乃是真佛,你乃是僞佛!天火融金,且看誰先被化!”

    他疾運三台七星斗法,召朱雀臨于其上。

    此時易朱在省城,他的道力不足以召他過來。

    只聽得嗤的一聲,一個紅色的火團從地面上疾沖而上,撲地穿過易天行的肉身,飄飄渺渺臨于他的頭頂,一頭紅發像火苗一樣在夜空里飄浮著。

    莫殺火靈,被易天行召了上來。

    易天行動了真火。

    他狂嘯一聲,忍住自己內心被焚的痛苦,指間道訣數幻,莫殺頓時身形一淡,回作火靈之體,懸在他的腦袋上方。

    這師徒二人,便在瞬間變成了夜空里的兩個火團。

    易天行浮于金光大佛面前,忽然雙目一睜,黑黑的雙瞳平靜異常,雙臂如疾鳥投林般向后一展,整個人的身子便用兩只腳尖踮著,而胸膛一挺,整個人反弓向著黑黑夜穹,便在霎那間,一道洪流如金如玉,有如火山爆發般從他的胸上噴薄而出,如同朝日躍過地平線的那瞬間般,美豔不可方物。

    正默然飄浮于他之上的莫殺,也是面色驟然一道紅豔,清聲一嘯,一道火流從她的唇中噴了出來。

    兩道天火驟然于金光大佛面前相遇,撲的一聲悶響,火流相沖,迅即爆炸開來,炸的滿天火流!

    天火流直沖上天,直抵下地,充斥著梅嶺上空的每一個角落,片刻間,便將那尊極高極大極尊極貴的金光大佛包了起來!

    大佛屹然不動,淡金色的佛光微微抵著天火的融噬。

    天火已經將大佛的每一片佛光都包在了里面,不停地燃燒著……梅嶺老僧也不能再依佛光遮掩,容顔肅然,不停頌經相抗。

    天火能融世間一切物,但燒了許久許久,只聽得嗤的一聲,終于有一片佛光被燒成了一道青煙。

    一片約有指甲片大小的佛光。

    金光大佛被燒,易天行的內心被焚,直覺痛楚到達自己的每一個神經末梢,他的臉色煞白,卻有著火元疾噴之后留下的殘余血點,看著十分恐怖。

    他緊緊地咬著自己的下唇,忍受著無比的痛楚,深吸一口氣道:“焚心以火,真他媽的痛啊。”

    倏的一聲,他鑽進佛光之中,此時的佛光已經不像先前那般威勢無法阻擋。

    他要去搶那枚佛指!

    但一進佛光便迷眼,四處均是金黃之色,分不清上下西東方向。

    他悶哼一聲,感應著莫殺的方向,疾疾退了出去。

    天火仍然在灼融著金光大佛,也仍然在灼融著他的心。

    已經有淡金色的怪異血液從易天行的唇邊流了出來,不知道他還能忍受焚心之苦多久。

    好在此時的梅嶺老僧躲在萬丈佛光之中,只顧著抵抗天火的燒融,也來不及煉化佛指。

    雙方似乎達成均勢,但易天行能熬多久的苦?縱使他性子堅毅執拗,但焚心之苦不是所有人都受得了的,天火燒了半天,居然只燒掉了指甲大小一片佛光,若要將這金光大佛全融了去,豈不是得燒上幾千年?

    易天行雙目緊閉,純是下意識里榨取著自己體內的每一片天火苗,往身前的金光大佛噴去,渾身抖著,忍受著自己心處那最大的痛苦。

    莫殺修佛殺人,心中無佛,對面前的金光大佛,卻不像自己青年師傅那般敬畏。

    她雙眉間煞色一現。

    她已經看不下去自己的師傅受苦。所以她斬斷了自己與易天行的神識聯系,一臉殺氣地沖到了地面。

    易天行第一時間感覺到,暗自叫苦——果然,金光大佛佛光大作,生生將易天行噴湧而出的天火逼開了些。

    不知道莫殺想做什麽。

    “馬生,你想守護這個人間,那我就毀了這個人間。”

    莫殺望著極高極大的金光大佛,對著佛光里的梅嶺老僧冷冷說道。

    她左手一翻,太平道觀里血花一現!一個像僵屍一樣站著的道士被她生生抓破頭顱而亡。

    佛光微微搖動了一下。

    梅嶺馬生幾百年來全是這些人侍奉著,雖然修的是肉身成佛之道,但佛孰能無情?佛有大情,憐天下人……直到此時,梅嶺老僧才體悟到了易天行說的那句話。

    憐憫天下人,總是要從身邊的人開始憐憫起。

    老僧準備借佛指煉化須彌山羅漢佛性,然后灌入這些門徒的體中,生造一方羅漢……誰知道,莫殺如此冷血的,揮手便毀了一個!

    不見金光大佛變化,莫殺赤裸的身體在道觀里輕輕一飄,片刻間,又有數人死在她的手下!

    “交出舍利。”

    莫殺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秀氣的手掌撫在一個道僮打扮的人頭頂。

    沒有回答。

    “啪”的一聲,腦漿四迸。

    梅嶺道觀之中,充斥著血腥恐怖的氣息。

    飄浮在金光大佛身前的易天行呻吟了一聲,一方面是因爲心髒處的無比痛苦,一方面是不願意莫殺行此戾事,天火在夜空里燃燒著,像是妖火一般,包裹著無比巨大的金光大佛。

    大佛深處,忽然傳出了一聲歎息。

    梅嶺老僧滿是皺紋的臉,從金光大佛里現了出來,滿面悲容。

    “小姑娘,你殺得了多少人?這人間又有多少人?”

    忽然間老僧面色一肅,露金剛相,張嘴喝道:“佛怒!”

    隨這聲喝,原本一直閉目甯靜的金光大佛猛地睜開了雙眼!

    眼中金剛威怒,湛湛有光!

    易天行悶哼一聲,內痛外壓,再也支持不住,被佛威生生震地畫了一道抛物線,重重地砸到了地面上。

    莫殺也是痛哼一聲,火靈之體驟然變淡,被無上佛威逼的遁入黑暗之中。

    梅嶺老僧的面容也起了變化,似乎驟然間蒼老了許多,他尚未成佛,卻用佛怒,此一言不知消耗了他多少精神力。有兩道鮮血緩緩從他的眼角流了下來。

    他嘴唇邊漸漸有所突起,似乎有某樣尖尖的事物要鑽出來。

    他的袈裟也漸漸變成黑色。

    他眼角的鮮血漸漸流了下來,一滴血,落入佛光……金光大佛驟然一變,佛眼怒極,佛身被迅疾染作了血紅之色,與尚殘存的天火一觸,便嗤嗤響起。

    一尊血佛,現于人間。

    “佛言:莫作是說!如來滅后,后五百歲,有持戒修福者,于此章句能生信心。以此爲實。”

    橫貫天地,無比巨大的血佛輕輕張開雙唇,道出一句經文。

    隨著這句經文,梅嶺上下陡然大放光芒,將那尊血佛包在其間,一股威勢壓的易天行勉力單腿跪于地上,無法動彈!

    易天行一聲怒吼,手在泥中一抓,金棍複握于手,他奮起全身力,將金棍向那金佛面門擲去。

    這一擲之力無比巨大,金棍去勢疾逾子彈!

    血佛緩緩舉掌,掌緣血光佛光相交織,斑駁之迹,看著十分恐怖。

    “轟!”

    金棍與佛掌一觸,天上烏云被迅疾吹散,露出慘淡的月兒來。

    一道震蕩波從天上傳到地面,太平道觀的房子被吹的瓦破牆傾,大樹被連根拔起,露出樹根,易天行半跪于地,承受著罡風怒吼。

    “佛言:以今世人輕賤故,先世罪業即爲消滅。”

    血佛目光湛然,隱有怒意,目光照在梅嶺之上,壓的易天行無法動彈,渾身上下咯吱作響。

    從梅嶺上下傳來一個極清極淡的聲音。

    “佛言:汝等勿謂如來作是念:我當度衆生。須菩提!莫作是念。何以故?實無有衆生如來度者。”

    這也是金剛經里的一句,意思很明白。

    “您欲成佛,當知,實無有衆生如來度者。”

    梅嶺上方的戾氣一掃而光,淡淡明月複又皎然,夜云輕柔飄拂,那尊血佛也漸漸斂了血光,重複純然之意。

    易天行霍然轉首,捂胸痛苦道:“你不是他對手,快退!”

    在他的身后,梅嶺下漸漸行來一人。

    梅嶺之上,菩薩寶像再現,菩薩左手一朵青蓮花,花上置金剛般若經至寶,右手執金剛寶劍,劍芒雖鋒卻無戾氣。

    文殊菩薩寶像前,那年青僧人誠心誠意說:

    “人人是佛,何必成佛?”

第五卷 焚城 第十七章 菩薩蠻

    第十七章 菩薩蠻

    看見葉相僧滿面虔誠地走上梅嶺,倚金棍而慘立的易天行心中猛然一沈,許多想不明白的事情,忽然間在這一刻想通了。

    但此時,不是去開辯論會,尋找事情真相的時候。

    那尊血光腥然,威力無邊的大佛還在梅嶺上方杵著,滿地的不動之人,等著被梅嶺馬生灌頂,築羅漢位。而那枚乳白佛指舍上的三道紅線已經快淡至不可見了。

    梅嶺老僧隱于佛中,易天行暫時想不到辦法揪他出來。

    葉相僧走到他的身邊,微微擡頭,看著天上那尊血色大佛,目光柔潤,輕聲說道:“這位大師,成佛的目的是什麽?”

    血佛深處,隱有聲音傳來。

    “成獨尊之存在,救萬苦之蒼生,造一方之淨土。”

    葉相僧眉頭一皺,苦著臉仰頭說道:“不度己身,如何度人?”

    血佛佛光一綻,萬千紅色光毫渺渺然往梅嶺上灑了過來。

    易天行感覺著身前無比強勁的罡風,悶哼一聲,將金棍插入土中,穩住自己身形,伸手到自己身后,便去抓葉相這個不怕死的家夥。

    他一伸手卻沒有抓住葉相僧的手。

    葉相僧緩緩跌坐于地,左手五指緩緩散開,指間柔柔青光潤心,似一朵將開的青蓮,右手並指微微斜上,只剩四個手指頭的右手收起兩指后,似一柄鋒芒十足的利劍。

    隨青蓮寶劍與雙手中漸出,他身后的菩薩寶像漸漸清晰起來,微微一搖,寶像騰然升空,身形變得無比巨大,靜坐在梅嶺上方的夜空中。

    菩薩寶像散著光毫,看著柔美無比,正面對著的,便是那個煞氣十足,血光四射的血佛!

    兩尊極爲巨大的寶像在對峙著。

    梅嶺諸峰,此時似乎都變得矮小了起來,變作了佛與菩薩身下的小土丘。

    血佛佛光里,不停有佛偈傳來,聲音宏大,激蕩在天地之間,敲打在二人的心上。

    葉相僧盤膝坐在土上,雙目緊閉,眼角不停抽搐,似乎正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他的唇中念念有辭,易天行捂著胸口,默然低頭聽著,能勉強分辯出來是金剛經里的幾段。

    他身后的菩薩寶像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左手青蓮,時而怒放,時而趨萎。

    而他們對面的血佛卻是光芒萬丈,血氣沖天,戾氣直貫四處空間里,強大的壓力壓的他們二人臉上的皮膚都有些發皺。

    易天行微微咪眼,看著高天之上的那尊血佛,知道葉相僧與梅嶺老僧正在精神層面上做著對抗,他此時再加一手,似乎也沒有什麽用處。

    金棍輕打地面,借力反退,他輕飄飄地飄到葉相僧身邊,口中念著自己感悟最多的坐禅三味經,將自己體內火元盡數清成真元,往葉相僧的體內灌進去。

    葉相僧的肉體比梅嶺老僧的肉體更脆弱,精神力的比拼,傷害的卻是肉身。

    葉相僧的耳朵里本來已經漸漸流出血來了,易天行啪地在他肩頭擊了一掌,他的身體才穩了下來。

    他微微一笑,口中念道:“看來對方很強啊。”

    易天行面無表情,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知道對方很強,你還來送死,小樣你如果睡醒了,我隨時歡迎你幫我打架,但你現在不過是個半調子貨……”忽然醒過神來罵道:“這時節你還有閑情和老子聊天!”

    葉相僧燦爛一笑,卻根本沒有看血佛,耳朵里震出來的血流到他的下颌便漸漸凝了……他一合什,九指並在一處,口中頌著佛經,雙眼往血佛處望去。

    他身后的菩薩寶像爲之又是一變!

    只見夜風吹來,葉相僧袈裟微拂,脫塵欲去,他身后的菩薩寶像頭頂漸有金黃圓點攏來,須臾之后,漸成五髻金冠,而菩薩的面頰也漸漸圓潤,寶像漸漸變小……成一童子形!

    “五髻爲五智,這末一智乃成所作智!”

    葉相僧天真說道:“菩薩乃童子形,童子心,般若之智一塵不染,又何處染血光?”

    隨著這句話,菩薩寶像左手執的青蓮花瓣瓣綻放,青光大作,花上現出般若經梵箧!青光彌漫山頂,與血佛強橫的血光一觸即融,血色青色交雜而沒,歸于平淡。

    接著,葉相僧微微低頭,舌尖一彈,綻出數字:“斷一切無明煩惱!”

    身后的菩薩寶像隨這一字,緩緩升空,童子面上露出堅毅之色,右手所執金剛寶劍大放光明,在夜空之中猶若一道閃電,電光由天而降,重重地劈在那個龐大至極的血佛頂上!

    咔嚓一聲巨響!

    血佛頂上黑霧驟現,袅袅升起,血佛眉心里的佛指舍利本來平靜懸空,此時也被這道閃電劈地搖搖欲墜,而血佛的光體也漸漸黯淡了起來。

    “金剛寶劍,能斬群魔。”

    易天行沒有睜眼,神識卻將這景象看的清清楚楚,正自歡喜,卻發現自己掌下葉相僧的肩頭急劇顫抖起來,這和尚體內的真元在一瞬之間竟被抽光了!

    易天行知道葉相僧這一下是出了全力,竟至了油盡燈枯之地,悶哼一聲,把手掌離開他的肩頭,腳尖一蹬地面,整個人便化爲一道紅龍,往漸漸黯淡下來的血佛處撲去!他必須把梅嶺老僧拖上一段時間,好讓葉相僧有時間回複神通。

    他右手一挽,金棍驟然變扁,成了一道鋒利無比的金刀!片刻間殺到血佛身前,感覺到血佛的威壓較諸先前要弱上許多,卻來不及欣喜,橫刀于身旁,唰唰數響,便生生斬起那血色的佛光來。

    佛光有若人之衣,樹之皮,竟被他蠻橫無比的刀法一片一片的削了下去,飄落在了夜幕之中。

    金刀削佛衣,宛如厲嘯之中的金龍,在血佛身周遊走著。

    不知道斬了多久,刀面之上竟也被染上了一層紅色,純正之意稍去,戾意漸生。

    易天行稍感心頭煩悶,暴喝一聲,金刀迅而暴漲,化作一道足可分開天地的刀芒,狠狠向血佛的頭頂劈去!

    這一仗,易天行是最倒黴的那個,每當他出手的時候,總是梅嶺老僧最強大的時候。

    葉相僧一劍如電,劈中了血佛的頭顱,他這金刀如龍,卻被剛剛恢複過來的梅嶺老僧橫橫攔著了。

    梅嶺老僧未動指,未動身,只是雙目如電,看了一眼那記金刀。

    血佛此時的雙眼複又睜開,佛目如獄,瞬間凝住了那記金刀!

    強大的反震力再次湧上易天行心頭,他這一刀又等若劈在了自己心上!

    易天行悶哼一聲,像塊石頭一樣咕碌碌地從天上被震了下來,慘慘地摔在葉相僧的身旁,玩了一招狗吃泥。

    葉相僧受余勁波及,噗的一聲噴出口血來。

    易天行身子瓷實,倒沒什麽問題,反而扶著葉相僧,氣喘籲籲道:“還能打不?”

    葉相僧無力氣地擺擺手道:“容我再歇歇。”

    這師兄弟著實是人間一對妙人,當此危局,還能語笑晏然,倒不是刻意爲此,只是心中著實有些小懼意,反而要裝做不在意些。

    不過梅嶺老僧不會給這兩個人歇歇的時間。

    血佛重放血光,佛之眉心里,梅嶺老僧幽幽道:“原來菩薩不過如此,大失望。”

    易天行铛的一聲將金刀敲了敲地面,像個無賴一樣痛罵道:“失望你個屁!”

    他很著急,佛指舍利眼看著要化了,羅漢們要玩完了……

    葉相僧感應到血佛里面的變化,面上憂色更重,他與須彌山諸羅漢的關系,自然不是旁人能比的,他心中的焦急更厲害。

    勉強盤坐于地,他雙手合什,不停念經,一道道純正無比的佛息緩緩向血佛處遞送去。

    葉相僧前世爲菩薩,今世乃自幼出家的佛子,對佛的虔誠,較諸易天行更加堅定,但也正因爲如此,所以他不會像易天行那樣,容易被血佛外像所攝。

    葉相僧心中的佛,不應該是梅嶺上的這樣。

    所以他不信,所以他能出手。

    他雙手合什,身后的菩薩寶像出手,右手的金剛寶劍若有若無,以雷霆之勢迅猛劈出。劍柄是在道觀之中,劍尖卻突兀出現在高空之上的血佛頭頂。

    唰唰幾道厲響,閃電連綿不絕,擊打在血佛的頭頂。

    血佛之色漸淡,梅嶺老僧戾氣十足的笑聲卻從血佛眉心里傳了出來:“時辰已到。”

    話音落處,血佛眉心里的那枚佛指舍利,大放光芒,刹那間便將整尊血佛包裹其間。這光芒非金非赤非黃非白,說不出是什麽顔色,只是醇正柔和,包容之力隱現。

    血佛經此柔光一鍍,瞬息間褪去戾氣。

    一尊煌煌然的大佛出現在梅嶺上空。

    大佛檀口輕開,對著地面上的二人輕聲說道:“禮拜于我。”

    很輕柔的四個字,卻像重錘一樣敲打在易天行與葉相僧的心頭。

    葉相僧身后的菩薩寶像本是湛湛青色,此時在佛光的映照下顯得有些發白,本來是天真無邪的菩薩孩兒臉,此時顯出幾分悲傷之色。

    易天行只覺威壓一至,身子一軟,便欲沖著那大佛拜倒,但先天的蠻橫勁兒讓他穩住了自己的身形,一聲怒喝,勉強扶著金刀站立在佛光之中。

    葉相僧面上慈悲之色大作,但五官里卻赫然流下血來,血水之中,他的雙眼忽然閃過一絲明悟之色。

    佛指舍利的三道血線禁制已褪,梅嶺老僧感受著身體的每一處角落里傳來的大自在感覺,忽覺飄飄然,渺渺然,似乎欲乘風而去,又欲輕輕擁抱這個多災多難的人間。

    “這就是佛的感覺?”

    梅嶺老僧忽然有些迷惘,大自在的感覺,讓他驟然有些不知所已,讓他有些疲倦,他忽然覺得自己枯守梅嶺五百年,等來了這一刻,是否有必要。看著地面上像兩個小黑點似的易天行與葉相僧,他忽然不想理這兩個人了。

    他不想帶這兩個“人”玩了,而且他隱隱感覺事情有什麽蹊跷。所以他輕宣佛號,然后將自己枯瘦的手掌緩緩向地面上按去,佛指舍利隨著他這輕微舉動也大放光芒。

    身外佛像也隨這舉動而動,大佛的手掌散著光毫,堅定而執著地向地面上按了下來。

    佛掌將至之處,云散氣遁,撕裂之聲大作。

    大風起兮,大樹倒,房屋塌,小山崩,溪水散,鳥獸奔。

    看著那只巨大的佛掌向自己頭頂壓了過來,易天行余光瞥了一下陷于沈思之中的葉相僧,唇角微微一笑,下定了決心。體內坐禅三味經疾運,右手輕輕一攬雀尾,擺了個太極拳的姿式,身周頓然出現了一個虛無漸大的人影。

    正是三台七星斗法,他以佛法強催,實在是有些不講道理。

    他生生逼出的人影右手輕擺,雀尾一現后,卻迅疾五指並攏,化爲一掌。

    “上!”

    易天行身體微抖,一掌迎天而上,掌緣散著淡淡佛息,正是從葉相僧處學來的大手印。

    他這一掌弱小之極,與梅嶺老僧由天而降的佛掌相比,就像是燭火之于太陽,蚊蠅之于蒼鷹。

    但他仍然選擇出掌,此時此地,他便是想逃,葉相僧似乎也跑不動了。

    易天行出掌,他身周那個虛無漸大的人影也隨之出掌。

    一道泛著金光的“小掌掌”輕輕拍在由天而降的佛掌掌面之上,就像是一個蚊子撞死在獨立日中外星人的母艦表面上。

    連火花都沒有激起來一個。

    還有第二掌。

    易天行身周那個虛影約有十幾米高,這虛影一掌倒還有些威勢。

    但與緩緩降下的佛掌一觸,仍然是無聲無息地被摧毀。

    易天行……還有最后一掌。

    一直懸空靜立在他右手掌緣的金刀,锃地一聲,變回最原始的圓棒之形,隨著易天行的出掌,嗤嗤破風,向著將要壓到二人頭頂的佛掌飛去!

    飛行的距離極短,而就在這極短的距離里,金棍前端驟然變粗,變扁,變成了一團融金,倏然間生出一只金光閃閃地巨掌來,猛然與佛掌對上。

    轟的一聲巨響。

    佛掌下壓之勢稍阻。

    而執著金棍另一細長端的易天行卻是眼瞳一翻白,險些被震昏了過去,整個人的身體都被埋在了土里。

    他猛地搖搖頭醒醒神,心念一動,金光一閃,將金棍的這端也變作一大“坨”,深深埋在泥土里。

    他不再受力了,金箍捧變成了兩頭極粗,中間極細的“金啞鈴”。

    威力無邊的佛掌壓著那頭,深厚無底的大地撐著這頭。

    中間是金棒細細的棍身。

    棍身抖動著,吱呀響著,似乎隨時都可能斷掉。

    但不愧是遠古神器,竟然在佛威與后土之間,依然勉強支撐著。

    易天行一邊抹著鼻血,一邊狂喊道:“葉相,快逃!”

    他一把去抱葉相僧,便準備逃跑,就算把這根金棍丟在梅嶺,那也沒辦法了。

    轟的一聲,金棍……自然不會斷,卻被佛掌壓進了土里。

    大地震動,準備去抱葉相僧跑路的易天行一摔,便一手摟著葉相僧的腰,跌坐于地,葉相僧滿臉是血地半躺在他懷里。

    二人看著離頭頂越來越近的佛掌,一時呆了,卻忘了他們此時的姿式是多麽的暖昧。

    易天行只來得及開解了一句:“沒事兒,這地挺軟的,我護著你,壓不死咱們。”

    葉相僧黑黑的瞳中卻是異色一閃,雙掌合什,掌中似乎有什麽奇異的力量正在阻止他的雙掌接觸。

    便是這個動作,離他們的頭頂只有一米左右的巨大佛掌就這樣停著了,一寸也難遞進。

    就這樣,宛如時光停止,佛掌遮天蓋地的掌面,凝止在二人的頭頂上方。

    不知過了多久。

    易天行傻乎乎地直起身來,下意識里伸手去摸自己頭頂那記佛掌。

    佛掌無實質,只是軟軟的光點。

    易天行的手一接觸佛掌,佛掌嗤的一聲就化爲滿天光點,散之無蹤。

    易天行更傻了。

    高天之上,那尊大佛深處,傳來梅嶺老僧有些癫狂的聲音:“這是如何?”

    沒有人能解答他。

    葉相僧閉目盤坐于地,不停念著經文,一道道純正無比的佛息從他的身上散出,原本已經變白的菩薩寶像重振精神,蓮花又綻,寶劍愈鋒。

    “動靜不二謂之如來。”

    葉相僧說道,緩緩睜開雙眼,黑黑的瞳子里沒有一絲負面的情緒,全是贊歎之意。

    他的雙手終于破除了那股力量的束縛,合什在了一處。

    他的五官還在不停地淌著血,在香港受傷的右手中指處也被威壓滲出血來。

    雙掌合什,僅有九指,指間有血。

    似乎空缺了一塊,似乎是少了一樣什麽東西。

    “這是不可能的!”大佛眉心里的梅嶺老僧雙眼注視著不停急速旋轉的佛指舍利,雙眼血紅,低聲咆哮道。

    易天行沈默,沒有像文殊院里那次玩兩句洋文,只是滿臉擔憂地看著不停念經的葉相僧。

    夜風漸停,大樹安甯,被翻出來的樹根下的螞蟻們不再急惶逃跑,開始尋找新家。

    “您要我禮拜于你,我便禮拜。”

    葉相僧對著梅嶺老僧化出的佛像恭敬合什一禮。

    拜的是梅嶺老僧佛像,受這一拜的卻是佛眉之中的那枚舍利。

    舍利似乎受到什麽感應,旋轉之勢更急。

    梅嶺老僧隱隱察覺自己這麽多年來的苦修期待,便要隨著這枚指骨的旋轉,轉的離自己越來越遠,一顆不動佛心終于支持不住,伸手便要去抓那枚指骨。

    佛心一動,指骨便有感應。

    嗤的一聲。

    大佛眉心里的佛指舍利驟然間消失無蹤!

    易天行悶哼一聲,整個人摔倒在地上,又吃了一嘴泥。

    那道勁風不知由何而來,當他爬起來時,只見葉相僧正盯著自己的手掌細細端詳,那神態,像極了對鏡貼花黃的新嫁娘。

    葉相僧的右手沒有什麽異狀,仍然與常人一樣,是五根手指。

    五根手指?易天行瞪大了雙眼去看葉相的右手,赫然發現,原本缺了一根手指的他,此時竟又重新生出來一根手指,原本是個缺口的中指處,赫然有一根潔白修長的手指,正與其余數指親密依偎著!

    佛指?

    佛指!

    夜空之中的那尊佛頓時黯淡了下來,露出里面梅嶺老僧虛弱的面容。

    “戳他!”

    易天行喜出望外,張大了嘴,露出里面滿口白牙,對葉相僧狂吼道。

    葉相僧神色有些莫名,似乎不是特明白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事情。

    “怎麽戳?”

    易天行一陣狂笑,有所悟于心,極囂張無比地豎起一根中指,遙遙對著飄浮在夜空中的梅嶺老僧比了一個極惡劣的手勢。

    葉相僧苦臉一笑,依言照作。

    他曲起四指,留著那根中指傲然向天,傲然向佛。

    中指驟然放光,如同黑夜里的一輪太陽,將整個梅嶺照的纖毫畢現。

    嗡嗡嗡嗡……天地間響徹無數連綿不絕的力量揉撞之音。

    夜空之中,那尊佛在這光芒的照拂下,刹那間消失不見,似乎本來就從來沒有出現在這個人間一樣。

    只留下滿面陰容的梅嶺老僧飄浮在夜幕中。

    “南無我佛。”

    葉相僧合什微笑,右手的中指柔柔發光。

    說時遲,那時快,梅嶺老僧的真身從佛像里顯出來后,梅嶺山前山后,頓時沖起兩道身影,這兩道身影都挾著無上之威,猛然往天沖去,片刻間,便來到了梅嶺老僧身前。

    一人挾金棍橫打,一人以仙訣硬劈。

    噗噗……一連串巨響在夜空上方響起,勁氣沖到地面上,多災多難的梅嶺夜景又遭一劫,大樹又被罡風刮倒無數,巨響之后,三個人影同時悶哼,頹然墮下。

    最先爬起來的是那個家夥,陳叔平。他陰陰笑著望著地上奄奄一息的梅嶺老僧,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罵道:“叫你陰老子!”

    第二個爬起來的是易天行,他白了陳叔平一眼,小心翼翼地走到梅嶺老僧身邊。

    梅嶺老僧已經不行了,些許發烏的血從他的身體四處里溢了出來。

    易天行咪著眼睛看著他,手中緊緊握著金箍棒,不知該說些什麽。

    葉相僧也拖著傷重的身體來到了此處,他看著梅嶺老僧,合什一禮道:“去吧。”

    梅嶺老僧忽然面色一靜,溫和笑道:“爲什麽血族不能?”

    葉相僧思索少許后說道:“血族能,梅嶺老僧不能。”

    梅嶺老僧一合什,面色慘白,蒼老的臉頰此時終于能看出幾絲五百年前英俊血族親王的痕迹,他微笑道:“菩薩的意思是說,血族吸血之罪可贖,是因爲吸血是他們生存的需要,梅嶺老僧吞噬佛性是爲罪不能贖,因爲這是他的欲望,縱使這欲望是基于一個美好的願望。”

    他低頭,擡頭,輕聲道:“或許菩薩你是對的。”

    忽然間他身后唰的一聲,展出兩道極大極黑的羽翼,翼上黑絨叢生,看著無比華貴,在月光之下像緞子一樣光滑。

    一道黑暗中夾雜著光明,血腥里夾雜著慈悲的氣息充斥著梅嶺峰上。

    陳叔平面色一變,退后一步。

    易天行眼光一寒,將葉相僧拉到自己身后護著。

    葉相僧從他的身后閃了出來,看著盤坐于地的梅嶺老僧,面帶慈悲輕聲說道:“善哉,來世從頭修,由歧路而皈正途,如何能不成佛?”

    梅嶺老僧盤坐于地,那雙黑色的宛自地獄中來的羽翼輕輕搖晃著,似乎正在享受梅嶺最后的夜風。

    他忽然開口,一道血從他的唇里噴了出來,讓他的言語顯得有些含糊,聽不清他說了些什麽。

    他接著對葉相僧微微一禮道:“菩薩乃諸佛師,臨去之時,得菩薩點化,也算福緣。”

    話音一落,梅嶺老僧眼中血紅之色大作,忽然沖天嚎叫起來,厲嚎之聲久久不絕,令諸人只欲捂耳。

    嚎聲沖天,直刺明月,似乎不甘,似乎解脫,似乎有怨意。

    嚎聲漸弱,漸至不可聞。

    佛偈聲聲,自葉相僧唇里念出,自梅嶺上方四面八方念出。

    佛光大作,光影里隱隱無數佛性騰空而起,懸于夜空之中,或慈悲,或堅毅,或佻脫,諸般情緒與那些佛性光點相雜,將那滿天繁星的光采盡數奪了去。

    羅漢們在夜空中對葉相及易天行低首行禮,這些羅漢面相殊異,或瘦或豐,或俊朗或老弱,均只一拜,便化作流星奔天涯海角而去,不知將會投生于人間何家,日后又爲何人。

    佛性散于夜空,空留一片寂靜,葉相僧與易天行誠摯揮送。

    縱使戾如陳叔平也微微低首表示尊敬,雖然這些羅漢的佛性將來投胎之后,可能是他的捕獵目標。

    又有一個光點漸漸升騰起來,似乎不知將去向何處,在梅嶺的上方輕輕搖擺著光尾,看著有些眷戀不舍。

    光點漸凝,梅嶺上三人看清這羅漢佛性與先前那些不同,身后竟然生成一雙淡金色的羽翼,看著華美異常。

    葉相僧贊歎一聲,對那佛性持禮。

    那羅漢似乎明白了什麽,也回一禮,化流星而遁,自投胎去了。

    “人間少一佛,天上卻多一羅漢,應該……是好事吧。”

    易天行手搭涼蓬,看著那光點漸行漸遠,下意識歎道。

    前人蘇哥哥有詞菩薩蠻:

    峤南江淺紅梅小。小梅紅淺江南峤。窺我向疏籬。籬疏向我窺。老人行即到。到即行人老。離別惜殘枝。枝殘惜別離。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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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11:40

第五卷 焚城 第十八章 傻鳥不飛

    第十八章 傻鳥不飛

    梅嶺之上有三人,三人或站或坐,目光注視著遠方,看著那些小光點散落在夜幕的帷腳下,才下意識里同聲歎了一口氣。

    歎氣之聲起,陳叔平幽幽說道:“上三天已經被你們毀了,以后這些羅漢轉世之后,我堂堂仙官又要開始重操殺手大業。”

    易天行也歎了口氣,說道:“你作殺手,我作保镖,看來真是不死不休之局,你說這又何必呢?”

    “是啊。”陳叔平誠摯說道:“何苦呢?”

    情真意切之時,雷霆之聲大作!

    轟的一聲巨響。

    梅嶺山頭泥土如雨般翻起,空氣激蕩不停,本已傾倒的大樹民宅,此時被勁風震的更加破碎,露出慘兮兮的牆基和快變成軟漿的樹根。

    易天行手握金棍,雙眼微咪,死死盯著陳叔平,將葉相僧護在自己身后。

    陳叔平一陣劇咳,右手在夜空中急急一召,收回仙訣。

    共同的敵人已經不存在了,一直將小副心神放在對方身上的這禽獸二人組同時發難!

    “看來你留了不少力。”易天行手中緊緊握著金棍,盯著陳叔平微抖的雙手。

    陳叔平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難道你就露了壓箱底?”

    “今天是二打一。”易天行微笑望著他,說的很平淡,卻有些很隱秘的威脅氣息。

    陳叔平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你身后那位好象站不起來了。”

    被易天行護在身后的葉相僧盤膝坐著,面上慘白,聽見這話,不由苦苦一笑,和梅嶺老僧的一戰,確實已經榨光了他如今所有的神通。

    易天行眉梢一挑,狠狠咧牙說道:“那咱們試試?”

    陳叔平冷冷看著他,他也冷冷看著陳叔平,一時無語。

    接著二人卻同時一捂胸口,噗的一聲吐出口鮮血來。

    易天行吐出來的血落在濕土之上迅疾燃起,陳叔平吐出來的血不知道有什麽祛邪的功效。

    天上的云早被這場大戰震成了水霧之煙絲,漸漸遁入夜空不見,露出上方滿天繁星和那輪明晃晃的月亮來。

    月亮忽然暗了一下。

    在九江的時候,陳叔平曾經使用過一招仙訣便曾經有這個效果。易天行心頭一震,凝神以待。

    陳叔平卻臉色驟然一變,露出一絲迷惘之意,微微偏頭,忽然間身子一顫急聲說道:“我得走了。”

    說完這句話,他根本不理持金棍立峰頂的易天行,整個人往地面上一俯,雙手著地,整個人的身子極奇妙地化作一道黑影,像條……狗……一樣地嗤嗤刨土,往遠方疾奔而去!

    “傻鳥別飛。”

    陳叔平最后說出的這四個字,還在梅嶺的峰頂盤旋著,而他的人已經在一眨眼的功夫里,跑出了幾公里去,化作了遠處夜幕下一個快速沖刺的小黑點。

    “怎麽跑的如此猥瑣?”

    易天行摸著腦袋看著那條遠方的賽狗,很是納悶,下意識里他擡頭望天,望那純淨柔美的月兒。

    明明什麽都看不見,但總感覺月亮上有什麽問題。

    他咪咪眼睛,忽然間想到一件事情,臉色一下子變得非常難看,低下頭來,右手一伸,就把葉相僧像捉小雞兒一樣從地上捉了起來,一甩手背在自己背上,左手一招,不知從何處抓出來了小易朱的書包,接著對著太平道觀某角落里喊了聲:“莫殺,跟上來!”

    說話的當兒,他的腳尖已經深深地插進了地面,刨起一大片泥土,轟的一聲,隨著反震之力,他背著葉相僧就像是個火箭一樣,往山下沖去!

    只留下身后一連串的土龍灰迹,還有一個袅袅跟著的紅火影子,三人人影立馬消失無蹤,好快的速度!

    不過刹那,先前還是殺氣盈峰,佛氣沖天的梅嶺峰頂,便回複了平常安靜模樣,一切重被夜色籠罩,空無一人。

    山腰間的太平道觀中,那些一直在沈睡的梅嶺老僧后人終于緩緩地醒了過來,看著滿目瘡痍,看著殘牆斷壁,不由齊聲驚呼起來。

    道觀后方的那株千年銀杏樹也憑空消失了。

    衆人驚慌失措,惶然呼喊著老祖宗的名字,四處淒苦尋找著。

    正此時。

    月光輕拂一動,世界爲之大動,一僧飄然自月而下,輕立于梅嶺峰頂一樹枝頭,隨清風上下輕輕搖晃,看著滿嶺苦人,不由合什輕道:“阿彌陀佛。”

    易天行跑的很快,縱使背上背著一個百來斤的大和尚,仍然比劉易斯強很多很多很多,臨到鄱陽湖之時,他便吩咐莫殺與己等分了手,分路回省城。

    湖畔小路被易天行踩出一道筆直的傷痕,腳印入土極深,他的速度極快,凡人根本看不清他的身影。

    只聽得見呼嘯而過的風聲。

    他的臉上十分緊張。

    縱使跑的快,但畢竟腳尖與泥土的接觸要産生很大的反震力,本來就傷后虛弱的葉相僧在他的背后被顛的不善,腦袋無力地靠在他的肩頭,下意識嘀咕道:“飛吧。”

    易天行雙手緊緊抱著他的腿,聽著耳邊的這句話,輕聲回答道:“不能飛,狗說了的。”

    “別信他,他恨不得你死。”葉相僧苦苦一笑。

    他自然知道易天行怕的是什麽,先前在梅嶺一場大戰,如果天上那人還沒感應到,也就不是菩薩了。

    易天行發力跑著,每一寸肌肉都恰到好處的一緊一松,極快速地貼地而行。

    “傻和尚,狗希望我死,卻不希望你死。”

    葉相若也死了,這須彌山的力量就真的全盤嗝屁了,天庭雖然出手幫西天淨土除羅漢,但肯定不希望西天淨土一家獨尊。

    政治這玩意兒,說複雜就複雜,說簡單也就簡單。

    夜風像刀一樣割著高速行進中的二人,易天行鐵臉皮,自然不怕,葉相僧卻有些受不住了,微微將頭縮向易天行的身后。

    “忍忍,再過半個時辰就到了。”易天行皺眉狂奔著,他確實不敢飛回去,如果大勢至菩薩這個時候已經到了人間,如果自己在高空飛行,那等于就是個顯眼的活靶子。

    總隱約覺得身后遙遠處,有一個極爲強大的力量正在注視著自己。

    這個認知讓易天行的心頭微寒,漸生懼意,他不知道如何才能擺脫這種注視。

    蹬蹬的腳步聲,在夜里的鄱陽湖邊響著,咚咚作響,似乎是遠古巨人在敲打著巨鼓。

    “對不住,把你拖進這件事情里面來。”葉相僧將頭埋在他的頸后,輕聲說著,雙手摟著他的脖子,僧袍垂在他的胸前,迎風作響。

    “傻了吧。”易天行雙眼咪著盯著前路,“上梅嶺是我的命。”他頓了一頓又道:“也是別人的安排,不管怎麽樣,我看今兒晚上這一戰是必須打的,只是沒想到你個蠢貨居然也跟著跑了過來。”

    葉相僧呵呵一笑,卻被勁風將這笑聲灌了回去。

    “是斌苦喊你來的?”易天行鐵青著臉問道,腳下卻沒有減速,“你也真蠢,喊你來你就來了。”

    “他是師傅,讓我來,我自然便來了。”

    “你不來,大勢至不見得會找我麻煩,懂嗎?”易天行沒好氣道。

    葉相僧靠在他的背上,感受著山路的起伏,有些無力應道:“他還在后面,你放我下來便罷。”

    “喲,你這個陰酸的家夥,明知道老子不可能放你下來,給我來這套。”易天行臉也不回,快速的語調譏嘲著葉相僧。

    葉相僧埋頭,笑了笑,緊了緊自己抱著他的雙手。

    “我知道你爲什麽上梅嶺,以師兄你的性格,絕對不會管這些閑事兒。”

    葉相僧狀作無意說著。

    易天行與梅嶺老僧無仇無怨,除了佛指舍利這種在易天行眼中的破爛兒之爭。

    他之所以上梅嶺大鬧,爲的自然是須彌山那些可憐的諸天羅漢。

    而他之所以去救這些諸天羅漢,自然是不願意看到葉相僧悲傷的模樣。

    他們一家子人從西藏回來后,葉相僧便一直想上梅嶺,易天行卻是一直沒有答應,雖然葉相僧沒有要求過什麽,但那隱隱的哀愁,卻讓易天行很受不了。

    所以借著佛指舍利的名頭,他上了梅嶺,只是沒想到葉相僧也隨著來了,沒想到佛指舍利居然重新種到了他的中指之上,更想不到,這會引來了大勢至菩薩的第二次下凡。

    “我不是爲你上的梅嶺!”

    易天行嘴很硬,他驕傲道:“老子是佛宗護法,救羅漢是份內的工作,怎麽說和你也扯不上關系,你這次來幫忙,應該是我謝謝你才對。”

    葉相僧俯在他的背上哈哈大笑,十分快意。

    笑聲之末,卻是又被顛了一下,變成了一聲微痛呼聲。

    翻山越嶺,遇河跳河,盡走人迹罕至之處,沿著直線,易天行背著葉相僧往省城疾奔。

    如寒芒一樣注視在他身后的那兩道目光,卻似乎毫不受山脈阻擋,遠遠投向他的背后,令得他的后背一陣發麻。

    他后背上還有個生的清俊不似凡人的大和尚,大和尚好象不大在意那兩道目光。

    小易朱的書包在易天行的胸前擺著,一下一下打在他的胸口上。

    “師兄,幫我把書包拎著。”

    葉相僧有些勉強地伸手到他胸前,把書包帶子挽了起來,好奇道:“你走的時候,我就想問,易朱的書包你帶來做什麽?”

    “從六處那邊偷的軍火,準備今夜血洗梅嶺,但一直沒找著合適的機會用,最后我抗不住了,準備掏幾枚雷光霹雳神佛怕怕彈,結果你就來了,阻止了我發威亞。”

    易天行不知道身后的大勢至菩薩離自己有多遠,到底發現了自己的行蹤沒有,分外緊張。他咬咬牙,覺得那兩道目光的壓迫感讓自己有些受不了,下意識里開始和葉相僧斗嘴,緩解壓力。

    葉相僧兩只手臂擱在他的肩上,拎著書包,輕聲說道:“以后到天上打架再用好了。”

    “你現在到底醒了沒有?”易天行沒有回頭,悶聲問道:“天上到底是什麽模樣的?”

    “師兄去了便知,我此時毫無記憶。”

    “嗯,還是別去的好。”易天行眼角余光瞥過葉相僧右手,看著他那根似乎很尋常的中指,苦著臉憂愁道:“俺以爲俺就是天下第一了,結果今天被打的夠嗆,想往日,俺是俺們家里最能打的那個,如今看來,你的中指頭加上小易朱的噴火嘴,誰都比俺厲害,俺大概就比蕾蕾強點兒,可俺又不敢和她動手……動嘴也不敢啊。”

    “在人間就不夠人打的,還上天送給別人捶,我可沒那麽蠢。”

    葉相僧笑道:“那你準備干嘛呢?”

    二人似乎刻意忽略著天地間的那股壓力,那股從他們身后遙遠處傳來的無上壓迫感,開始探討人生這種很沒有味道的事情。

    “人生沒目標,確實過的挺膩味兒的。”易天行說道,開始念天地之悠悠,腳底下卻毫不悠悠,如同虛影一般,快速奔跑著。

    “我看你去年就過的挺好。”葉相僧安慰他。

    “不好啊,你不知道我的苦處。”易天行愁眉苦臉道:“雖然我有老婆,連兒子都生出來了……但你知不知,我還是CN啊。”

    葉相僧被悶的無話可說。

    易天行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你說我撒泡尿到別的地方,會不會讓大勢至菩薩跟錯方向?”

    “嗯……這個,基本上很難,菩薩又不是獵狗。”

    “那你說我把書包里的高高高級地雷拿出來埋在必經之路上,能不能把他炸上一炸,阻上一阻。”

    “這個……似乎也很難,而且萬一炸不到菩薩,把那些來晨練的老人炸了怎麽辦?”

    二人辭窮,在緊張艱險的逃亡過程里面,一時找不到什麽輕松話題來渲泄一下內心的緊張。

    沈默地奔跑著,像一道煙,像一道塵。

    “找點兒話說。”

    易天行咽了口唾沫,讓葉相僧找話題。

    葉相僧受傷之后有些虛弱,這時又被顛了許久,身子骨感覺都有些散了,勉強打起精神,攥緊了書包的帶子,想了半天,心想易師兄大概和老祖宗一樣,對打架比較感興趣,所以問道:

    “師兄現在和天犬一戰,勝負之數如何?”

    易天行一側身,避過山間一處巨石,腳尖一點,輕飄飄飛到數百米外的一株樹頂,接著身形一晃,又踏上了山路,險些將葉相僧顛了下來,他想了想說道:

    “論實力,大家現在差不多,不過我有金棍在手,占些便宜。最近兩年,陳狗狗精研化學武器,我在研究精確制導武器,雖然都是大火力的玩意兒,不過他那個殺傷面積太廣,肯定沒我偷……借的軍火厲害。”

    他把背上的葉相僧往上推了推,下了結論:“如果真要拼命,我現在能把他的命拼掉。”

    葉相僧本來就不喜歡聽這些打打殺殺的東西,只是爲了排遣逃亡途中的緊張,隨意說道:“那爲什麽不找機會去拼掉他?”

    易天行嘲諷他不識世務:“看竹不需問主人,這打狗是一定要看主人的,把狗打死了,他家少爺楊公子下凡來怎麽辦?我師傅可沒辦法出寺,你打架水平又不中……”

    他忽然砰地一聲頓住了腳步,轟的一聲,腳掌踏碎了一塊山石。

    葉相僧被震的夠嗆,疑惑問道:“怎麽了?”

    易天行緩緩轉頭,嚴肅說道:“你的中指頭去戮大勢至,能不能戮暈他?”

    葉相僧呆了呆,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唉。”易天行一聲苦笑,重又起步。

    “不管怎麽說,今兒這一架算是打的痛快,羅漢們也救出來了,算是很成功,相當成功。”

    “那是。”

    “說起來啊,馬生和尚也是倒黴,運氣不好。”

    “怎麽講?”

    葉相僧在學捧哏。

    “倒黴在于,馬生把自己的孩子們都催眠了,沒辦法幫忙,當然,他實力最強的那個孩子……叫什麽親王來著?這名字取的不好,叫什麽不行,叫親王,這就注定了他覆滅的悲慘下場。馬生和尚倒是厲害,可憐這個梅嶺老僧偏遇見你這個在佛祖身邊呆了幾千年的佛祖親衛隊……”

    晨光微露,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

    易天行精神一振,離省城近了。

第五卷 焚城 第十九章 亂

    第十九章 亂

    在鄱陽湖的邊上,有很多山,很多水,很多農舍很多農人。

    在淩晨四五點鍾的時候,一個人,背著一個和尚像火箭一樣從這處沖了過去,聲勢驚人,屁股后面像是安了火箭助推器,從農田池塘邊殺過,驚起一地碎草,滿天驚鳥。

    鳥飛入夜林,碎草緩緩落在地上。

    一個長的清麗無比,長睫微垂,渾身上下透著道淡淡道息的美麗女子緩緩從樹林旁走了出來。

    她看著易天行與葉相僧惶惶然逃命激起的灰塵,好奇地看著漸漸變成小黑點的二人背影,輕聲納悶道:“看來梅嶺上的動靜真是這家夥整出來的,只是……怎麽又在逃跑?難道敗了?”

    秦梓兒確實沒有想到過,以易天行現在的實力,居然還有被人像兔子一樣趕的那天。

    在她的眼里,這個世界上,除了自己,應該沒有人有能力對易天行造成威脅。

    所以她有些疑惑,緩緩地飛上了枝頭,明眸輕轉,往梅嶺那方望去。

    不知過了多久。

    她雙眼閃過一絲迷惘,雖然此時尚是深夜,但她仍然能看見從遠遠行來一個僧人。

    令她震驚的是,這和尚竟是自梅嶺峰頂飄然而下,其形飄渺,渾似毫不著力,也沒見用什麽神通,就是這樣御風而行,踏于水面。

    那和尚輕輕地踏在鄱陽湖的水面上,夜風輕拂,水波輕紋,僧袍輕動,腳面與水面輕柔觸著。

    那和尚一舉步,一擡足,然后緩緩放下足尖,這便完成了凡人所以爲的一步。

    只是……落步時,原本在鄱陽湖南面的那位僧人,腳尖便已踏到了鄱陽湖萬傾碧波的正中央!

    看不出這僧人如何動作,也沒見他破風而飛,他只是輕輕踏了一步……這一步便跨過了半片鄱陽湖!

    這等神通,豈是人間能有?

    秦梓兒面色一凜……

    此時的她若喚出仙訣,或者也能在刹那間橫越鄱陽湖。但絕對不可能像那個僧人一般輕松自如,不施外法,擡步舉步,便已過湖。

    這已經不是單純的神通,而應該是某種境界。

    極高的境界。

    看著僧人的方向,應該是去追易天行的,秦梓兒眉宇間閃過一絲擔憂之色。

    她不知想了些什麽,美麗的臉龐上浮出一絲堅毅之色,接著雙手自縛,食指尖微微一觸,幻出道家紫薇訣護住自己全身,身影緩緩消失在空中。

    這些動作看似極慢,其實只是一刻之間便全部完成。

    待她的身體重新浮現在鄱陽湖正中心的水霧中時,那位梅嶺下來的僧人恰恰只是微微擡膝,準備走下一步。

    僧人忽然看見面前多出來一個生的極清麗的女子,微微一笑,剛剛擡離水面的腳掌,便這樣懸空著。

    秦梓兒斂氣甯神,行了一禮,恭敬道:“晚輩參見大師。”

    那僧人生的面相尋常,僧袍自也尋常,渾身上下毫無古怪氣息透出,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也就是一尋常人。

    他微微側頭,微笑問道:“你識得……我?”

    秦梓兒還以動人微笑道:“大師不是梅嶺上的馬生大師嗎?”

    僧人微微一笑,沒有回答。

    秦梓兒是想幫易天行拖上一拖這人的速度,她笑著說道:“晚輩秦梓兒奉家父秦臨川之命,前來拜訪大師。”

    此時夜深露未重,就算夜訪,時辰也太不對頭,自然是明目張膽的謊話,但她心想馬生既然在人間修行,總要給上三天少許顔面才是。

    那僧人微微一笑,對著秦梓兒合什一禮:“女菩薩認錯人了,我乃馬生之友,卻非馬生。”

    僧人的態度很和藹,秦梓兒微感詫異,硬是瞧不出對方的境界高低來。

    “我要去追個人,女菩薩請便。”

    僧人說完這句話,一直微微擡起的右腳便往水面上踏去,腳掌甫離水面,水上便是一陣紋動,由點至圓,漸漸鋪展開來。

    只覺一陣清風拂面,秦梓兒眉尖一蹙,知道對方便要過湖了。

    不知從何處來的情緒,讓她做了一個極爲膽大的決定。

    淡淡道息從她的身上疾速散了出來,如同湖上的水霧一般,密密匝匝地向那個尋常僧人的身上縛去。

    “阿彌陀佛。”

    僧人輕宣佛號,卻似毫不受阻似的,化身爲風,自秦梓兒身體旁掠過。

    一聲輕響,他的腳尖落了下來,將將踩在鄱陽湖岸旁的青石板上。

    如果有目力如電之人,一定能發現湖中心上發生了什麽,只見一道霧氣刹那間散開,露出里面滿臉震驚的秦梓兒來。

    在先前那一刻,僧人微笑著落步之時,秦梓兒已經覺得事情有些蹊跷,自己的無上道訣竟然對那僧人一點作用也沒有!

    霎時間,湖上狂風大作,秦梓兒的清顔被這湖風吹的一陣刺痛,雙眼睜不開,忽然覺六識出了問題,湖中心的水似乎沸騰了起來,不停冒著氣泡,震著自己的腳面,而風中也挾著一股無上的威力,從四面八方壓迫著她的肌膚。

    壓力一消,面前一空,那位僧人已經從她的眼前消失。

    她愕然回首,只來得及看見那僧人驚鴻一瞥的僧衣背影。

    嗡的一聲悶響,秦梓兒內心靈台處一陣悸動,麻癢動撼搖震……任她無上通明之心,也控制不住這些百味雜陣的震動,似乎有一金杵在她心內正不停地敲打著。

    此爲六動,世界六動,人心六動。

    秦梓兒一聲清鳴,整個人的身體飄到了湖中心的半空中,淡青色的衣裳在夜風中拂動著。

    如果她不用本身修爲抵抗,或許無害,但她用道訣生抗,便觸發了六動神通。

    湖水大震,在她的腳尖下很奇異地拱起,就像是一波清水泓成的水丘。

    水丘之中,紅點白腹的美麗魚兒輕輕遊動,十分安樂,似乎感覺不到什麽。

    秦梓兒閉目抵抗著水丘的吸力和身周的壓力,不知抵抗了多久,終于漸漸不支。

    嘩……落水之聲起,秦梓兒臉色蒼白,雙眼緊閉往水下沈去,長長的睫毛合著,似乎十分安詳。

    “阿彌陀佛。”

    不知爲何,那僧人去而複返,滿面慈祥望著湖中心緩緩沈入水中的女子,右手輕輕一招。

    無由的力量悄無聲息探入水中,濕漉漉的秦梓兒被撈了起來,像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抓著,緩緩送到了湖岸旁。

    僧人不再看她一眼,複又擡步舉步,一步便是半湖,一步便是數山,佛步點點,往省城方向踏去。

    背著和尚逃命的易天行自然不知道秦梓兒幫自己拖了敵人一段時間,如果早知道秦梓兒隱在鄱陽湖畔,他一定會告試秦梓兒千萬千萬不要做什麽。

    就算秦梓兒是道門不世出的天才,是踏上仙路的奇女子,是人間的半仙。

    但她試圖對抗的,是佛座身邊脅侍,無上之威的大勢至菩薩。

    沒有人能與這位菩薩的神通正面相抗,猴兒或許能。

    天邊泛起魚肚白,易天行背著葉相僧已經跑到了省城邊上,他的視力極好,遠遠可以看見省城高樓的輪廓,知道約摸還有一會兒功夫就到,不由怪叫一聲,喜出望外。

    他的腳步雖然沒有辦法再提高速度,但整個人的心情不一樣了,背著人跑也不再覺得累了。

    他回省城很多次,但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次一樣高興。

    師傅在省城,菩薩在俺肩……壞菩薩在追俺……

    唉呀呀,這人生實在是太刺激了些。

    易天行背著葉相僧,騰不出手來抹自己感動的眼淚珠子,哇哇亂叫著往省城狂奔。

    奈何只奔了一二三步,易天行忽然咒罵了一聲,絕望地望著前路,停住了腳步。

    葉相僧伏在他的身上,手里攥著書包的帶子,幽幽歎息道:“還是沒他快。”

    易天行眼睛里閃過一絲獰色,咒罵道:“沒見過這菩薩,怎麽死追人?都不嫌煩的?”

    他眼睛珠子骨碌碌一轉,忽然看見身周山色比較熟悉,急忙奔了過去,朝著某處亂石堆里便鑽了進去。

    大勢至菩薩化作的僧人,這個時候正在省城外圍的某處山頭等著。

    太陽漸漸從地平線下頭掙了出來,金紅的晨光照拂在他的臉上,尋常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看不出來他在想些什麽。

    “童子果然一如千年前那般……”

    他微微笑著,自言自語道。

    易天行的氣息忽然間不見了。

    消失的地方在省城外圍一個山谷里。

    他擡步,便欲往那山谷里去,忽然間,他緩緩轉過身來,對著省城那方合什行了一禮。

    “大聖今日起的早。”

    老猴戾氣十足的聲音在大勢至菩薩的頭頂炸開:“你追俺徒兒,俺家不早點起床,你這個作長輩的就要欺負后輩了!”

    大勢至菩薩微微一笑應道:“我此次下凡又不是尋童子晦氣。”

    “不理不理。”老猴的聲音開始耍起賴來,很明顯的,他這時候出不來,只好拖一拖,“我說菩薩,咱們也是五百年沒見了,你好不容易下次凡,怎的不來省城找俺家玩耍玩耍?恁沒心思啊。”

    大勢至菩薩笑道:“你這老東西,被佛祖前后關了一千年,還是沒點兒佛樣兒。我來人間爲何,你應該知道才是。”

    老猴仍是那四個字。

    “不理不理!”

    “你家和須彌山的破事和俺家沒關系……休得欺負俺徒弟!”老猴破口罵道:“你們這些賊和尚,都不是什麽好鳥,佛祖是個混俅!你供的那佛更是個破爛玩意!”

    大勢至菩薩面上顯出一絲不自在神情,迅而卻是回複平靜,微微一笑,便往山下走去。

    老猴以無上神通在他頭頂逼出的話語,仍然在不依不饒地罵著,大勢至菩薩全裝作沒聽見,眼觀鼻,鼻觀心,將汙言穢語盡當作了虔誠敬佛之語。

    “別走啊你!”

    “你再走,俺就罵你媽了!”

    “你當俺家不知道你媽是誰?尼摩太子!你要敢動俺徒兒一根汗毛,俺家日后定要砸爛淨土!”

    省城歸元寺,后園茅舍。

    老猴罵累了,揪開酒瓶子,灌了一口蒙塔榭,咂巴咂巴薄薄嘴皮子痛罵道:“看老子出不去,居然敢在老子眼皮子底下欺負俺徒兒!”

    大勢至菩薩自然是不會進省城的。

    老猴卻又出不去。

    世道變了,一代英雄人物,如今也只能在這數丈見方的小茅舍里過過嘴瘾,著實悲哀。

    他走到茅舍門口,挽挽毛臂上的袈裟,吼道:“媽的人呢?”

    歸元寺的徒子徒孫們聽著老祖宗今天居然不避人言,堂堂正正地罵起人來了,知道肯定出了大事兒,嚇得一個個屁滾尿流地跑進了后園,跪在地上聽老祖宗發號施令。

    有的和尚正在刷牙,滿嘴白沫子,有的和尚正在洗臉,臉上濕答答的,有的剛醒,眼屎還挂在眼角,衆僧都被老祖宗一聲吼趕到園里,都來不及收拾,看著狼狽不堪。

    “苦臉和尚去了沒有?”老祖宗的聲音在后園里嗡嗡響起。

    斌苦的二徒兒俯地道:“禀老祖宗,住持昨夜已經去了,只是不知道護法和師兄打哪條道回來,所以不知能不能接著。”

    “要你們準備的糞便準備好了沒有?”

    “昨夜就備好了。”

    “如果有人要殺那葉相和尚,你們怎麽做?”

    衆僧大義凜然道:“我們把刀子橫自己脖子上,告訴那人,如果要殺大師兄,我們就陪大師兄一起死。”

    “刀呢?”老祖宗罵道。

    歸元寺里哪有這多刀,衆僧紛紛從懷里,從褲子里取出各式水果刀,菜刀,西瓜刀……林林總總,式樣各異,好在衆僧還算“得道之人”,像殺豬刀,牛刀這種沾著血腥的物事是沒有的。

    “記著了,橫脖子的時候小心點,別真的捅下去。”老祖宗對著滿地跪著的僧人們罵道:“捅下去要死人的,俺家現在又不能去找閻王爺討交情!”

    “好,出發!”

    老祖宗發下第一命令,衆僧領命而去。

    后園里回複安靜,良久后,茅舍里傳出老猴嘿嘿的陰笑。

    “大勢至啊,你當年就喜歡干淨,又喜歡裝慈悲……哼!俺家雖然出不去,你也別想想干啥就干啥!”

    墨水湖畔,小書店里。

    今天是周末,不用上學,娘兒母子倆人都不用上學,所以正在床上賴著做美夢。

    忽然間,蕾蕾睜開了眼睛,黑黑的眼瞳里閃過一絲疑惑之色。

    同一時間,正抱著她胳膊流口水的小易朱也揉揉眼睛醒了過來。

    小易朱大大的黑眼睛里忽然閃過一絲怒意:“媽,真正的麻煩來了!”

    鄒蕾蕾傻呼呼的嗯了一聲,接著便是一聲驚呼:“你抱我去哪兒?”

    小易朱把蕾蕾媽的腿抱著,像個小西瓜一樣,咯噔咯噔就往書店外面跑,他如今不過六七歲模樣,一小胖墩兒,抱著鄒蕾蕾卻是輕松的很,看著十分好笑。

    “這是去哪兒啊?”鄒蕾蕾驚叫道:“我還穿著睡衣!”

    小易朱來不及回答她,把她扛著就跑,與易天行一樣,也是善跑的主兒,不過片刻功夫,一道灰龍便鑽進了歸元寺的后園。

    “師公,媽交給你,我先去了。”

    小易朱把一臉糊塗的鄒蕾蕾擱在茅舍前頭的石階上,又從鄒蕾蕾手上取下金戒指,用天火一煉,迅即掌握了控制權。

    锃的一聲脆響,金戒迅即化爲一根細細的金棒。

    小易朱扭著胖胖的小屁股跨腿坐上金棒,細聲細氣喊道:“金棒,飛!”

    金棒尚未起飛,小易朱的屁股已然一麻,他隨手摸到自己胖胖的屁股上時,金棒已經化爲一道金流,飛到了省城的高空之上。

    手指摸著那根粗砺硌手的猴毛,小易朱鄙夷道:“小氣師公,這點兒東西能管啥用?”

    大咧咧的鄒蕾蕾摸摸腦袋,忽然想起今天還沒有梳頭,那此時的頭發一定是亂蓬蓬的不像話,趕緊往茅舍里走。

    “師傅,你這兒有沒有鏡子?”

第五卷 焚城 第二十章 大逃殺(1)

    第二十章 大逃殺(1)

    進得茅舍,映入鄒蕾蕾眼簾的,是一個穿著阿瑪尼西裝,滿身儒雅之氣的清瞿老者。

    老者溫和一笑,輕聲道:“蕾蕾你來啦?爲師此處並無梳妝之明鏡。”

    此話何其雅也,此人何其雅也。

    鄒蕾蕾撓撓頭上的亂發,睡眼腥松,無力地垂下腦袋,咕哝道:“師傅,不用每次我進來,你都要變成教授的樣子,很累的。”

    老者嚴肅認真說道:“非也非也,爲師一向如此。”他輕捋長須,飄然若仙,悠悠道:“通古今之變,度千載之劫,年歲大了,居移體,養移氣,本來面目便成了如此儒雅,與七十二般變化無關。”

    這一家子牛人都有些怪癖,怪癖體現在老祖宗方面便是:每次鄒蕾蕾進歸元寺后茅舍,老猴總會穿上最好的衣裳,幻成最德高望重的模樣——不知道爲什麽,或許只是老同志見兒媳婦時常有的毛病。

    蕾蕾打了個呵欠,捂著自己的嘴含糊不清道:“師傅,好象出大事兒了,你還有心情玩這些啊?”

    “猴先生”嘻嘻笑道:“你這丫頭不也無所謂嘛。”

    “不無所謂能怎麽辦?”鄒蕾蕾放下手來,臉上浮現出可憐兮兮的模樣,“他天天打架,我又幫不上忙,如果老在家里淚流滿面,又沒什麽用處,反而要害更多人來擔心我照顧我。”

    猴先生正色道:“鄒丫頭這話在情在理。”斟酌少許又道:“……若他死了,你也不要太難過。”

    “嗯?”

    老猴想扮年高德劭的長者,總覺得有些別扭,說出來寬慰的話也恁不吉利,恁沒水準。

    鄒蕾蕾瞪大了眼睛,忽然用極輕微的聲音,極快速的語速咒罵道:“敢死?他死了我就改嫁!”

    一片極荒誕的沈默加上老猴忸捏不安的抱歉。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蕾蕾終于忍不住問了,眼眶微紅,泄露了自己平日里遮掩的極好的擔心,“成天這麽凶險,這日子沒法過了。”

    “沒什麽。”老猴擺擺手,豪氣干云,“來了一碟小菜。”

    “小菜來了,客官請慢用。”易天行背著葉相僧一邊在黑黝黝的地道里鑽著,一邊咒罵道:“那個不知輕重的破師傅肯定會這麽說,他也不想想,一個大菩薩下凡,他能當小菜看,可我看著就像紅燒獅子頭,荦腥的狠,塊頭又大,怎麽咽得下去?”

    葉相僧俯在他身上呵呵笑著,間或一側頭,躲開迎面而來的地道中突起的石塊。

    這地道在省城周邊賀家灣旁,正是當年易天行夜探六處的那個晚上挖出來的,只是不知道爲什麽,一晃兩年過去了,這地道仍然沒有封上。

    進地道沒多久,便進入六處那個龐大的可怕的視聽結界的范圍。

    易天行側耳聽著,卻不敢放神識去探,聽了良久,沒有發現什麽動靜,輕輕籲了一口氣,將葉相僧放了下來。

    黑黑的地道里,葉相僧看不見易天行臉上的擔憂,易天行卻能很清楚地看見他臉上的蒼白。

    “看樣子昨兒夜里費了你太少力,這時候指望你的中指頭戮人……”易天行苦著臉,“……基本沒戲。”

    葉相僧喘了兩口濁氣,看了看四周黑暗的地道,好奇地伸手摸了摸地道壁上岩漿流下的痕迹,呵呵一笑道:“原來是師兄以前就留下的后手。”

    易天行倒蠻想承認是自己以前就準備的避難之所,但他臉皮雖厚卻也有限度,紅臉解釋道:“是……以前去偷東西挖的,不知道爲什麽現在還沒有被封死……嗯,可能是小周周死的太快了,沒交待下來?……或者是秦琪兒那丫頭故意給俺留條路去六處玩?”

    他撓撓腦袋。這地道有些深,進地道之后,易天行第一時間毀了入口,二人早已盡力斂去自己的氣息,加上地面的天空中又有六處的大結界罩著,希望能夠遮蔽住自己二人的行蹤,讓大勢至菩薩找的辛苦一些——他不敢奢望能就此躲過大勢至菩薩的追殺。

    葉相僧聽他如此說,眉頭一皺,忽然問道:“地道的那頭就是省城六處的大樓?”

    “是啊。”易天行也是眉頭一皺道:“呆會兒如果大勢至發現了我們,那咱們就到六處后面的那個山谷去,那里面應該有些力量。”

    葉相僧堅定地搖搖頭,雙掌合什道:“答應我,呆會兒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不要去六處找秦琪兒她們幫忙。”他雙眼微垂,清聲道:“我們就在這地道等著吧。”

    “爲什麽?”易天行睜著雙眼疑惑問道。

    葉相僧微微一笑,一股自然的慈悲浮上面龐:“那些雖然也是修行人,但在菩薩眼中……我們何必禍害這些世人呢?”

    易天行在黑暗中想了想。葉相僧隱隱看見他點了點頭,不由松了一口氣,放下心來。

    “接下來怎麽辦?菩薩在天上,我們出不去了。”葉相僧微笑問道,似乎並不是很在意自己的生死。

    易天行聳聳肩:“大勢至來省城,師傅肯定知道,看他能想些什麽陰損法子吧。”他忽然目光一冷,續道:“再說了,斌苦和尚一直沒有出來,我擔心什麽?”

    黑暗的地道四周,全是當初易天行用天火融過的岩漿,密閉的極好,沒有滲進多少水來,所以並不顯得潮濕,反而有些讓人神清氣爽的干燥,呆著並不是很難受。但長時間在黑暗中的等候,一股未知的恐懼和緊張,逐漸在黑黑的地道里彌漫開來,易天行的臉色不是那麽好看了。

    在幽閉的空間中,人們感覺的時間總是被拉長了。

    或許只是過了幾分鍾,但易天行感覺好象已經在這個地道里躲了好幾天。

    葉相僧正盤膝療傷,易天行知道自己幫不上什麽忙,所以安靜地在旁等候著。

    安靜,地道里一片安靜。

    空氣里彌漫著緊張,緊張與黑暗相混,産生一種莫名的壓力。

    “初見你時,你三十多歲,喜歡穿白衣,扮潇灑……如今你常穿粗布袈裟,顔面卻是愈加紅潤清秀,渾不似須眉男子,倒往正太方面發展了。”

    易天行爲了擺脫這股莫名的壓力,輕聲對葉相僧說道。

    葉相僧微微一笑,沒有作答。

    易天行亦是微微一笑,其實他明白這是爲什麽——菩薩本來就是頭戴五髻寶冠的童子,葉相僧越接近醒過來的那天,自然肉身也就越會往菩薩寶像相似處靠,那張臉自然也會愈加鮮嫩。

    他忽然皺皺眉,覺得此時和葉相僧蹲在地道里回憶往事,怎麽也有種不祥的感覺,于是住了嘴。

    不知多久之后。

    “洞口再好,也擋不住鬼子進莊。”

    易天行微微皺眉,用一雙金瞳盯著地道里緩緩爬行的小甲蟲,發現小甲蟲忽然間肢足一蹬,在岩石上裝起死來……他下意識里念了一句地道戰里的台詞。

    葉相僧輕輕歎了一口氣,雙眼透過地道里的黑暗,望著地面的方向,喃喃道:“高,實在是高。”

    仍然是地道戰里的台詞,二人卻笑不起來。

    二人同時感到地道的岩面微微顫抖起來,起始只是微小的顫抖,僵死的小甲蟲還能在上面跳探戈,但迅即抖動的幅度大了起來,小甲蟲知道裝死也躲不過去,只好一翻身子,將自己硬硬的背甲露在了外面,開始一顛一顛地往角落里爬去。

    地面抖的愈發厲害,融岩凝成的地道壁竟也簌簌漸動,漸碎。

    碎石片落在易天行與葉相僧的頭臉上,二人在黑暗中互視一眼,看出對方眼中的不安。

    大地在動,在搖,在震,在扭曲。

    咯吱聲響,幽長的地道忽然間變成了極軟的蟲子,被一股由天而降的巨力生生扭曲,不停震動著,易天行將葉相僧拉到身后,腳下一震,頭撞上了地道壁,定睛一看,地道已然……成了麻花!

    “走!”

    易天行低著頭,半跪在地道中,右手拉著葉相僧便要往六處大樓的方向去。

    葉相僧搖搖頭,輕輕伸出中指,戮在易天行的腰上。

    一股極精純的力量從這根指頭上,猛然灌入到易天行的體內,易天行身子一麻,忽然間發現自己無法動彈,那根佛指上的佛息在自己的身體里每一處占據著,輕拂著,讓自己軟綿綿懶洋洋地,不想做任何動作。

    轟隆隆的聲音中,葉相僧輕輕拍拍他的肩頭,淡淡道:“他殺了我,你繼續做。”

    這說的自然是普賢菩薩交待下來的事情。

    說完這句,葉相僧舉中指于天,只覺一陣力量從他的指尖噴出,堅硬的石壁驟然間一軟,漸漸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拉開,快要露出頭頂的天空來。

    易天行雙目皆赤,眉梢急抖……“啊!”的一聲狂叫!他終于能動了!

    不知爲何,葉相僧佛指里的力量似乎對他沒有太大的用處。

    易天行冷冷地一把攥過葉相僧的僧袍,像只老鼠一樣,悄無聲息,貼地而行,在急劇震蕩著的黑暗地道中,向著六處的方向遁去。

    身后的地道在坍塌著,巨石落下,聲勢驚人,追趕著地道里的二人。

    易天行留有余力,冷冷地打了一下葉相僧的光頭,怒道:“我不想死,也不想你死,在故事沒有結尾的時候,你甭想殉道,真他媽的俗!”

    六處的偵探儀從今天晨間就開始報警,探測器響個不停,十分淒厲,衆多職員各有職屬,安靜而有序地守在各自的崗位上。

    秦琪兒是第一次碰見這種古怪的情況。

    省城周圍忽然出現了幾個十分可怕的力量波動,甚至有一個已經遠遠超過了儀器所能負荷的上限。

    “比傳說中九江的那人還要強很多啊。”

    她有些失神地喃喃念著。

    轟隆聲音大作,六處大樓背后的山峰頂上暴出一蓬煙塵,接著從那處的岩石開始向下坍塌,漸漸塌成一道線條,蜿蜒而下,直直進入了六處的視聽結界范圍。

    坍塌很奇妙,因爲從峰頂而下的線條深入山體,露出里面山岩的斷片來,卻很奇妙地控制在一定的范圍內,對整座山峰的構造沒有什麽影響。

    大地坍塌的線條前端,已經伸進了六處視聽結界控制的范圍。

    六處突擊組已經準備好了武器,身形飄飄,沿線條漸退漸視。

    煙塵大作,線條的頂端又是一陣暴裂之聲響起,水泥地面被一股力量生生震開道大豁口,兩個人影手拉著手,碰的一聲被震出了地面,狼狽不堪地在空中翻了無數圈,然后重重地摔在地面上。

    地面一震。

    突擊組隊員手持各類大火力兵器,咔嚓之聲大作,便要發動攻擊。

    “停!”

    秦琪兒眼尖,一眼便瞧出來被像石頭一樣震出來的兩人是誰,腳尖一點,便飄了過去——只見易天行慘慘地四肢伸開躺在地上,而葉相僧臉色蒼白地坐在他的肚子上。

    得虧如此,有易天行這柔軟金剛身做肉墊,不然葉相僧怕會被大勢至菩薩的地動一勢給生生震死。

    秦琪兒看見這兩位熟人可憐模樣,眼珠子一轉,便知道發生了什麽。

    “結界功率調到最高。”

    突擊隊員手持兵器守在一旁,另有人領命而去。

    易天行躺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看著天上的朝云藍天,看著六處的視聽結界漸漸由虛而實,顯出了極強大的遮蔽能力,略松了口氣,把還坐在自己肚子上發呆的葉相僧一把推開,一個“鯉魚打滾”翻身而起,對秦琪兒說道:“趕緊讓你的人都躲起來。”

    “嗯?”秦琪兒一擺馬尾辮,眼中閃過一絲恚怒。

    “去!”易天行瞪著眼睛吼道,他一直把這丫頭當妹妹,說話格外不客氣。

    讓一群人間修行人和菩薩打仗,這種靠炮灰活下去的事情,易天行做不出來。

    正說話間,易天行感覺到什麽,擡頭微微咪眼往天上看去,什麽也看不見,只見碧空。

    秦琪兒依他的話發了命令,站在他的身旁,將葉相僧拉了起來,也隨他往天上望去:“那人很強?”

    “嗯。”

    “斌苦大師在廳里等你。”

    “你不早說。”

    易天行喜出望外,他知道,那個老和尚看著木讷老實,其實……這件事情他應該知道的一清二楚,既然他來了六處,肯定早有準備。

    想到此節,他拉著葉相僧像道煙一樣往六處棺材一般的大樓里沖去。

    斌苦大師早在大廳等候,見著二人,微一合什行禮:“辛苦護法了。”轉向葉相僧,看著他的手掌,微微一笑,似乎知道了什麽。

    易天行本想興師問罪,但想來這也不是時候,沈著臉道:“他在上面,我們怎麽出去?”

    斌苦大師在懷里摸了半天,摸出一個小瓶子來。

    小瓶子是瓷質的,白色上有青花,看著頗爲雅致,隱隱透著幾分莫名氣息。

    擰開小瓶子,斌苦大師沈默著把瓶子送到葉相僧和易天行頭頂,微微一傾,極小心地滴了兩滴液體下來。

    液體在空中緩緩墜下,落到二人的頭頂上。

    易天行只覺頭頂一涼,迅即這股清涼占據了自己的全身,似乎那滴露水般的事物帶著薄荷的香氣和冰片的涼爽……他感覺自己渾身上下的皮膚都塗抹上了一層清涼,每一個毛孔都微微張開,貪婪地呼吸著。

    葉相僧與他的感覺相似。

    易天行沈默地感受著這滴露水給自己身體帶來的變化,知趣地沒有發問,只是雙拳緊握,肩頭微震……樓中空氣一陣激蕩,隱隱被他身上的神通震出兩道彎曲的曲線來。

    “神仙用的興奮劑。”

    他握著拳頭,感覺著自己體內充盈無比的真元,輕聲說道。

    斌苦大師莫名地搖搖頭:“這露水可以掩去你們的氣息。”

    易天行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能遮去自己與葉相僧的氣息,大勢至菩薩又不能在人間現出寶像,那自己二人便有可能趁亂遁回省城,趴到師傅的大樹下面乘涼。

    只是……這亂怎麽個亂法?

    賀家灣今天熱鬧了起來,先是六處全員出動戒嚴,接著便是被一條莫名其妙的命令都趕進了地下工事,再接著,便是幾輛卡車和大面包車轟轟烈烈地開了進來。

    本來是戒備森嚴的省城六處,今天忽然變成了不設防的存在,除了頭頂上那面大結界。

    門衛也沒有了。

    武警同志們也進了大樓了。

    所以卡車和面包車直接沖開了鐵門,亂嘈嘈地沖到了六處大樓的門廳前。

    卡車上面的是些很奇妙的大和尚,大和尚們坐的是歸元寺后勤處運貨的卡車,右手上握著各式小刀,左手上提著各式小罐,罐中隱有惡臭之氣傳來,臉上現著堅毅向前之色,慨然赴道之情。

    大面包車上坐的是些流氓,領頭是一頭紅發的莫大小姐,身后是肖勁松一干手握機床刀,腰插勃郎甯的戾橫大漢,嘴里罵罵咧咧不停,侍主之心表現的無比充分。

    樓廳里的易天行與斌苦大師尴尬對視一眼。

    亂局原來在這兒等著。

    “快上車。”

    易天行長著一頭剪不掉的黑發,所以上了大面包,葉相僧是個光頭,所以上了大卡車。

    想當初易天行爲了在城東沙場對付清靜天長老,曾經玩過一招全城江湖兒女齊動員,保小易出城的遊戲,沒想到今日,又鬧出了不小的動靜。

    歸元寺的僧人們與鵬飛工貿的兄弟們不知道今天的敵人是誰,所以個個顯得特有信心。

    只有深谙內情的那四個人滿臉凝重。

    這麽多人,其實根本不是用來打架和阻攔的,只是用這些人命來和震一下對方的慈悲心。

    “能騙過嗎?那菩薩真有慈悲心嗎?”

    易天行在心里問著自己,那滴露水……他隱隱猜到是什麽寶貝,卻依然沒什麽信心,一個菩薩,便能令人間大動,自己這些人,應該不夠他填牙縫的。

    高天之上,不知何處傳來數聲巨響。

    與巨響幾乎同時傳到省城六處山谷處的,還有一個僧衣飄飄的人影。

    一股自天而降的威勢,隨著那個僧人壓向地面。

    卡車上歸元寺的衆僧感覺到了這股威勢,齊齊頌佛不已,面包車上的諸位也感覺到了,卻開始扯著喉嚨往天上罵去。

    但他們看不到那個僧人,那個能令天地六動的大勢至菩薩。

    大勢至菩薩雙眼清湛,在高天之上,飄然臨空,緩緩向下方的人群望去。

    他緩緩伸出一腳,腳尖在空氣中某處輕輕點了一下。

    嗤嗤之聲從那一點緩緩響起,透明無力的空氣似乎從那一點開始急劇地搖動,竟像實體一樣被震地裂開……籠罩在六處上空那面視聽大結界,已經保護了這個機關十幾年了,終于在這一刻結束了它的曆史使命。

    柔光一現,結界驟現,迅而片片碎裂,消失在空中。

    被視聽結界遮蓋著的衆人袒露在了陽光之下,也袒露在了大勢至菩薩的眼前。

    “阿彌陀佛。”

    菩薩輕宣佛號,一雙清目緩緩在兩輛車上掃過。

    他微微皺眉,似乎沒有發現葉相僧與易天行的氣息讓他也有些意外。

    “開車開車!”

    斌苦大師坐在卡車的副駕駛座上惶急喊著,后勤處唯一會開車的那位僧人一挂擋,一踩油門,大卡車轟轟響著,往六處外開去。

    大面包車也緊緊地跟在了后面。

    卡車上的僧人們忽然想起來一件事情,趕緊擰開壺蓋,把那些汙穢之物往自己身上潑去,有幾個心思靈動的家夥,也順手把葉相僧全身淋了一道,然后塞給了他一把可以用來削鉛筆的小刀。

    “大師兄,擱脖子上。”

    一位僧人輕聲說道。

    于是葉相僧學著諸位師弟,有些不明所以地把刀子擱在了脖子上,嗅著滿身的惡臭,擺出赴死蹈難的模樣。

    大勢至菩薩腳尖仍然點在虛空中的那一點上,面無表情地看著大地上正在發生的這一切。

    斌苦的銀須隨著山風飄拂著,卡車已經駛入了回省城的山路,他的心里其實也很緊張——與菩薩爲敵,這是他修了幾十年佛法也從來沒有設想過的場景。

    菩薩必然是慈悲的,不慈悲怎麽能修成菩提心,成就菩薩位?他所有的判斷便是基于此,兩輛車上有數十佛子,數十凡人,有露水臨頂,想來菩薩也不可能自這些人中將葉相僧與易天行挑揀出來。

    那麽菩薩如果想殺葉相僧,便只有一條道路——將我等全數殺了。

    斌苦大師往車窗外望去,天上仍然是一片碧藍,什麽也看不見,但他知道,菩薩正在天上看著。

    滿臉的皺紋輕輕抖著,泄露了他內心的緊張。

    ……如果菩薩爲了殺葉相,真將自己這些人全殺了怎麽辦?

    他既然來殺葉相,又爲什麽介意殺了自己這些人?

    一個個問題像矛盾著的雙方,不停地在他的心頭盤旋著。

    葉相僧此時正拿著小刀,滿臉平靜地站在卡車后廂里,身邊全是歸元寺的師弟們,糞水的惡臭隨著山風飄了老遠。

    易天行正坐在面包車上,手指不停緊張搓動著那枚隱隱流動的金戒。

第五卷 焚城 第二十一章 大逃殺(2)

    第二十一章 大逃殺(2)

    易天行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腦子卻在疾速運行著,他在判斷高空之上,大勢至菩薩接下來會怎麽做——熟讀佛經的他,自然知道大勢至菩薩前世乃尼摩太子,喜潔淨,喜辯理明識——看來老猴也是從這方面入手。

    但是藏原之上,普賢菩薩滿是血洞枯骨的肉身,直到此時,仍然讓他的心中發寒,一個對菩薩也能下此毒手的人,要依賴他的慈悲逃命,確實是件極不可信賴的事情。

    難道要這兩車上的人全陪著自己和葉相僧送死?

    易天行下意識地搖搖頭,眼光往車頂上望去——“你會怎麽把我們找出來?”

    山路一震。

    卡車與面包車同時被顛起了一米來高,然后再重重落地,激起一地灰塵,幸虧此段路並不太險,所以高速行進中的汽車沒有翻下山去,而是在吱吱急響與輪胎的焦糊味中緩緩停了下來,只是這樣一震,車子卻也被震的有點七零八落之勢,零件有些散了。

    便在那一刹那。

    卡車上的僧人雖然也是有境界的人,卻依然阻不住這菩薩心念一動,摔倒在車廂里。

    面包車上的衆人更是摔的哎唷慘叫不停。

    只有兩個人勉強沒有受傷。

    葉相僧還是直直站在車廂上,易天行還是穩穩坐在椅子上。

    二人隔著車窗互視一眼,看出對方眼中的微微震駭和決心。

    他們二人頭頂上滴了那滴水后,渾身的氣息便被掩著了,兩輛車中擠了幾十個人,菩薩要從中找出二人來確實比較困難,但——菩薩可以有辦法找出來這群人中最強的兩個人。

    原來菩薩的辦法就是這麽簡單。

    當老鷹低空掠過雞場的時候,能在鷹威之下依然傲然站著的雞,如果不是最厲害的雞,那就一定是最傻的雞。

    在滿車仆倒的人群中,葉相僧與易天行的身形顯得是那樣的突出,正是厲害雞頭也。

    易天行微微低頭,甯靜著對身周的人吩咐道:“你們回省城,這里不用管了。”

    衆僧里的葉相僧張唇似欲說些什麽。

    易天行冷狠狠瞪了斌苦大師一言,斌苦面色上一絲不自在一閃而過,袈裟長袖一舞,衆僧會意上前,各式真言手印往葉相僧的胸腹處按去,有的手捂著葉相僧的嘴,有的手抱著葉相僧的腰,有的手扛著葉相僧的腿,把他拖到了山路上。

    恰此時,秦琪兒領著幾個下屬開了輛軍車過來,衆僧順勢便把葉相僧綁上了軍車。

    軍車的電喇叭哒哒打著人類的耳朵,呼嘯而去,想來無人敢攔。

    易天行來不及說些什麽,來不用和葉相僧交待什麽,只是盯了他一眼,然后腳尖一蹬面包車的椅背,整個人的身體便撞破了后面的整塊大玻璃,伴著片片碎破璃片,他的人已經飛到了半空之中,一根金晃晃的棍子握在手中。

    高空之上,有一個約摸兩人高低的光團,光團是柔柔金黃之色,隱在朝霞之中,凡人的目力極難看見。

    易天行沈著臉,腳底一踩天火,便往那處光團飛了過去,金棍驟然變粗,當頭一棒當下!

    縱使對著大菩薩,下起手來,他也是不會猶豫的,尤其是對方來追葉相僧,他一定要攔上一攔,只求斌苦能有法子快點兒帶著葉相僧走……老猴的猥瑣法子鬼知道有用沒有。

    說時遲那時快,易天行下手極快……但還有人下手比他更快!

    “阿姨不要跑,陪我捉迷藏。”

    隨著這突兀的一句童聲話語,一團火影坐在一枝金棍之上,破空而去,恰恰擦著易天行的頭皮,風聲一激,把他唬了一跳。

    易天行腳掌輕踩空氣,在高空之上定住身形,定睛一看。

    只見前方的天空中有一個小胖子正坐在一根金棒之上,正半裸著胖乎乎的身子,只在下身穿了條火烷布做的小內褲,疾飛而過。

    那小胖子紅唇大張,呀呀狂叫著,細皮嫩肉,白里透紅的身上冒著金赤的天火,看著十分妖異,牛猛猛地往大勢至菩薩幻出的光團里撲了進去!

    易天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用手指頭揉了揉,確認了小胖子的身份,嚇得險些從半空中摔了下來。

    “哎喲,我的兒也……”

    他不知道鳥兒子是怎麽跑來了,居然還敢單挑菩薩,而且挑的還是如此凶猛,如此囂張,搶了他“視死如歸”的第一棒,全然將自己這個做爹的風采遮掩了下去。

    ……但,小易朱既然來了,易天行更沒理由逃跑了。

    高天之上,白云輕缭,云上有個光團,毫光融融,看不清里面情景。

    只見著易朱裸著上身,顫著胸脯白肉,手扛金棍于后,哇哇狂叫著往光團里沖去。

    每當他沖進去一次,光團里便是一震,云朵輕輕一飄。

    而小易朱也就被慘慘地震了出來,震出幾公里遠去。

    但這小胖子倒也狠硬,被震的淒慘,卻是騎金棍迅疾飛回,又是毫無道理的一棒朝著光團里敲去!

    待心驚膽戰的易天行飛到高空之上時,易朱胖手里的金棍已經與大勢至菩薩身周的光團硬生生對劈了數十下!

    “砰!砰!砰!”之聲大作,高空之上勁氣蕩漾,將那些厚厚的云層全數絞成了碎絮。

    好在日頭已上,朝霞漸成厚云,上層云朵被絞碎了,下面還有很厚的云,遮住了這天空上方的可怕戰斗。不然下方省城四周山上來秋遊的人們一定會被嚇成癡呆。

    “哎喲!”

    易朱又一次沖進了光團里,不知道遭了什麽攻擊,痛呼一聲,坐著金棍,捂著屁股便沖了出來,一向煞氣橫行的小孩子臉上,終于第一次露出了害怕的神色,伸手摸著自己的胖屁股,喚道:“慘了,毛掉了!”

    易天行聽著他叫,怒火沖心,血一下子全部湧到了腦子里面。

    這種后果就是,他腦子開始發昏。

    “咔咔”之聲連續不斷響起。

    易天行的雙手化作了幻影,在他的身前快速移動著。

    他的身前還挂著小易朱的書包。

    他的手速太快,所以看不清楚他做了些什麽。只是當他的雙手停了下來之后,他整個人已經變成了一個“鐵刺猥。”

    嗯,確實是鐵刺猥,金棍已經變成金戒回到了他的手指上,他的雙手各拿著一柄鐵家夥,黑黑的,散著烏烏的金屬光澤,槍膛口極粗,重量極大,看來……是重型武器?

    這些全部是他偷來的家夥。

    “啪啪啪啪……”

    火力全開,槍膛口冒出了洵爛的火光,無數金屬彈頭像雨點一樣往大勢至菩薩的光團射去。

    子彈入了光團,只激起幾絲彩絲,微微漣漪。

    易天行雙腳踏在空中,面色冷靜,極快的速度扔下手中的家夥,馬上換了一架更大的家夥,壓得他的肩頭一沈,看來果然很“重”!

    易朱也騎著金棍飛了回來,小手掌一巴掌拍了過去,一道白熾高溫的天火,便向大勢至菩薩光團燒了過去。

    趁著天火掩護,易天行扛著的武器也開始發射了。

    88式雙管37毫米自行高射炮……的上半身!

    沒有履帶,沒有充彈裝置,沒有電火控系統……甚至沒有坦克底盤。

    連下體都沒有,這東西能用嗎?

    易天行胸前抱著個“鐵坨子,”一手扛著一根粗長的炮管,管頭前端微粗,看著像野獸一樣囂張。

    六處的改造很成功……雖然這個改裝后的武器大概只能易天行能夠使用。

    炮管開始以初速千米每秒的可怕速度傾瀉著彈藥。

    “砰砰砰砰!”

    巨大的響聲在高空震蕩著。

    易天行的手有些微麻,他的身體此時向前傾斜在空中,腳底噴著天火維持著平衡,姿式看著就像是平臥在高空之上。

    強大的火力反射,彈頭不偏不倚地擊中大勢至菩薩的光團。

    還沒得來高興,易天行便被強大的反震力震得悶哼一聲往后疾速飛去。

    “噫呀!”易朱一聲怪叫飛了過來,狠狠撞在他的背上,金棍驟然變長,直直插向遠處某個山峰,穩住了二人的身形。

    兩根散著微微金屬光澤的槍管,在易天行的雙臂上噴著火光。

    穿甲爆破榴彈向大勢至菩薩所在的光團里射去!爆炸之聲此起彼伏,光團內一片氣流狂蕩!

    炮火聲長久不歇,無數的彈殼像下雨一樣,從易天行的胸前從數千米的高空往遙遠的地面上落去。

    菩薩來到人間,最弱的是什麽?是他們的身體。那這光團是什麽?應該就是某種保護膜,可以把物理攻擊全數擋在外面。

    易天行雙眼血紅盯著被打的不停抖動的光團,他的手指也有些酸了,高射炮的炮彈也快打完了。

    光團仍然沒有被擊穿的迹像,只是被強大的爆炸威力震的快速向遠處飄去。

    飄遠一點,就離省城遠一點,葉相僧就安全一點,易天行就會輕松一些。

    但……“咔噔”一聲,陳三星送的編織袋雖然空間是無限的,但易天行放進去的炮彈卻是有限的。

    所以,炮彈打光了。

    易天行只不過愣了百分之一秒,便順手操著金棍往光團處飛了過去,蠻不講理,毫不給大勢至菩薩說話準備的機會,狠狠一棒敲下!

    “铛!”的一聲巨響,易天行覺得自己的腦袋被震的有些昏昏沈沈。

    棍頭所觸之處,皆是柔軟堅韌的感覺,卻砸不進里面,從另一個側面證實了他的想法。

    他被反震出去,身后還有個小的,小的手里也有根金棍。

    易朱吐口唾沫在手掌上,從慘慘往后倒飛的易天行頭上飛了過去,金棍一舉,又是一棍敲下。

    又是一聲巨響。

    “哎喲!”奶聲奶氣的呼痛聲,似乎將此刻的緊張情緒化解了不少。

    易天行又恢複了過來,從扭著屁股倒飛的小易朱頭上飛了過去,又是一棍!

    “铛铛”之聲不停響著,光團被金棍巨大的力量生生砸的向后倒飛。

    一棍兩棍三四棍,五棍六棍七八棍,九棍十棍十一棍,砸入光中不留痕!

    爺倆扛著金棍前赴后繼地往光團砸去,巨響不停,就像不停走動的教堂大鍾一樣,又像是在奮力砸鐵的鐵匠一樣。

    不講究技巧,不講究方法。

    只是狠狠地,用盡全身力氣,蠻橫地往保護著大勢至菩薩的光團砸去!

    砸的此起彼伏,砸的不亦樂乎,砸的揮汗如雨,砸的驚天動地。

    光團漸漸變形,縱使是神通天地的大菩薩,被這爺倆一通不講理的亂砸,只怕肉身也會受不了……光團癟了,弱了,氣息淡了。

    這一通砸,直從省城的高空,砸出了省境。

    易天行卻是越砸心中越是不安。

    雖然砸出了省,但看樣子沒給對方造成實質的傷害……最關鍵的是,一動天地六動的大勢至菩薩,怎麽會乖乖地留在天上任自己爺倆瞎砸,而不還手?

    離省城還有十幾公里的路上,六處的軍車正載著葉相僧,斌苦大師,莫殺,秦梓兒還有兩個僧人往省城疾奔。

    軍車哒哒的喇叭驅趕著路上本就廖廖的車輛。

    忽然喇叭聲戛然而止,軍車無由停在了公路之上,任由司機如何打火,也打不著了。

    “怎麽回事?”秦梓兒斥道。

    斌苦大師搖搖頭,銀眉無力地搭在他的眼角,輕聲道:“下車吧,他來了。”

    車外山路上秋草未黃,野枝猶長,一位面相尋常,氣息尋常的僧人站在枝頭,僧人身著尋常袈裟,手持尋常念珠,腳下踏著尋常僧履。

    渾身上下皆尋常,找不出一絲與衆不同的痕迹。

    但正是太尋常,所以太不尋常。

    軍車上的人們都下來了,面對著這個尋常的僧人,十分緊張。

    斌苦大師一捏念珠,緩緩走到那野枝之前,跪于僧人面前,柔聲道:“菩薩慈悲。”

    這僧人自然是大勢至菩薩,他將自己的肉身留在高空之上,神識卻已來到了此處。

    他的目光緩緩自衆人面前掃過,微微皺眉,似乎對于這麽近的距離內還不能找出葉相僧而感到詫異。

    清清渙渙的目光從一個人的臉上,移到另一人的臉上。

    目光移動的很緩慢,被目光看到的人心里很緊張。

    葉相僧輕輕合什,面上浮起淡淡微笑,便準備踏前一步。

    “菩薩慈悲。”

    跪在地上的斌苦大師誠心誠意又說一句。

    大勢至菩薩緩緩飄到衆人身前,沒有理他。

    “菩薩慈悲。”

    斌苦大師轉過身來,第三次無比誠懇地說出這四個字,他仍然跪在地上,然后……將不知道他是不是從歸元寺弟子們手中搶來的小刀,狠狠地插進自己的胸膛里,血花一現。

    衆人一聲驚叫。

    葉相僧與幾位僧人便欲沖過去查看,斌苦大師盤坐于地,微微笑著擺擺手。

    僧人們面上現出虔誠神色,合什對大勢至菩薩行禮:“菩薩慈悲。”

    葉相僧癡了呆了,脫手便去搶這些僧人手中的小刀。

    一道天火燒過,衆僧手中小刀落地。

    莫殺冷冷地看了衆人一眼:“先打。”

    干淨利落,說打就打,莫殺頭頂紅發愈加鮮豔,道道天火苗從她的體內滲了出來,瞬息間燒掉了全部衣服,露出里面裸露的身子來。

    大勢至菩薩仍然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的裸體,沒有一絲不安。

    天火包裹著的莫殺往大勢至菩薩沖了過去,天火如火劍,噴灼而出,直射而去。

    便在同一時,一直安靜站在旁邊的秦琪兒雙眉微蹙,一株梅花無由出現在她手中,靈氣十足,梅花片片而落,卻不墜地,反而繞著梅枝飄浮著——正是靈弦三訣中的虛梅弦。

    道訣一出,大勢至菩薩身周驟現漫天梅花如雪,便要縛他!

    梅花雪中,天火如劍直刺眼目,大勢至菩薩微微閉目,一步踏出。

    便是一步,大地震動,衆人仆倒于地,威力無疇。

    梅花雪散,天火過體而無迹。

    大勢至菩薩緩緩走到葉相僧的身前,輕聲道:“他們不知道,你應該知道,大慈悲與小慈悲是不同的。”

    斌苦大師在他們身后,面上露出憔悴神色,捂著胸腹處的傷口:“慈悲何分大小?”

    葉相僧微微合什道:“慈悲便是慈悲。”

    大勢至菩薩低首似乎在想什麽,緩緩擡起頭來,微微舉手,一道若有若無的氣息便要籠住葉相僧。

    便在此時,異變突生!

    大勢至菩薩的面上忽然閃過一道說不清的表情,尋常的臉頰竟在一瞬間淡了,淡成空氣一般!他的身體也淡了,竟似要化在空氣之中。

    此時,高空之上,易天行父子倆正在砸他的肉身……肉身將散,神識自然也將散。

    大勢至菩薩明顯沒有想過易天行爺子倆有能力攻破自己的防身光圈,微微皺眉,手掌卻是緩慢而堅定地向葉相僧罩去。

    葉相僧輕宣佛號,右掌單舉,那枚中指開始微微散出氣息。

    大勢至菩薩雙眼盯著他的中指,那張面龐在空氣中漸漸淡去,時隱時現,看著十分詭異,嘴唇微張道:“你活一次,我便殺你一次,這是第二十三次。”

    話語間不盡意味。

    “一切罪業,皆歸我身。”

    山風漸起,卷起碎草無數,碎草之中,隱隱有一根毛發飄來。

    恰此時,易天行父子倆在高空之上,對著大勢至菩薩的肉身發動了最猛烈的攻擊。

    大勢至菩薩神識化作的僧人身體更加淡了。

    忽然間,光芒大作!任大勢至菩薩也微微閉目。

    嗤的一聲輕響,一根毛發在衆人間燒成灰燼。

    下一刻,山路上再無一人。

    大勢至菩薩右手輕招,毛發黑灰在他的指間摩擦而下。

    省城東面大學城處在郊區,正是城鄉結合部,行人極少。

    忽然間一陣風吹過,有幾個人突兀的平空出現在街道上!

    這群人有僧有俗,有男有女,還有一個赤裸的紅發美女。

    大勢至菩薩追了過來。

    老猴陰沈沈的聲音在街道上空嗡嗡響起。

    “菩薩退吧,俺的地盤俺做主。”

    “我能。”

    “能殺葉相僧?”老猴的聲音極爲囂張,“你的狗屁慈悲到哪兒去了?你若敢在俺眼皮子底下殺人,待俺出世之后,俺不殺佛陀不殺羅漢不殺菩薩……俺要將這天下凡人盡數殺了!一個不剩!”

    “俺家倒要看你這慈悲菩薩敢不敢和俺賭這一把!”

    戾氣十足的聲音在大街上回響著。

    大勢至菩薩的神識本就極淡,聽著這句更是微微皺眉——別人說這話他可以不信。

    但老猴說要把天下人都殺光,那便是真敢殺。

    穿著阿瑪尼西裝的猴先生正襟危坐于歸元寺后園茅舍中,對著后園上空微微咪眼,寒寒說道:“你再不退,俺徒弟徒孫就要把你的肉身砸成包子餡了。”

    鄒蕾蕾緊張無比地坐在他身旁,臉上全是擔憂。

    后園上空的天袈裟有了感應,浮于上空輕輕飄浮著,似乎十分害怕老猴忍不住要硬沖出去。

    省城周邊那條大街上,大勢至菩薩身形猛然一淡,他知道肉身快要不保,一合什,消失在省城城鄉結合部的街頭。

第五卷 焚城 第二十二章 大逃殺(3)

    第二十二章 大逃殺(3)

    藍藍的天上白云飄,白云上面風光好,卻也禁不住咚咚巨響的震動,上層的云霧被絞成了絮條,頹然無力地在高天之上飄浮著。

    易家父子沈著臉,沒有任何交談,手握金棍,你一下我一下地往光團里砸去。

    光團已經淡的很厲害了,漸漸能夠看清楚里面的情景——厚厚純正的光息團中,是一個雙目緊閉的僧人,僧人不語不動,雙掌緊緊合什,就像是一具內里空空如野的肉囊。

    易天行咪著眼,知道大勢至菩薩的神識走了,趁著這機會,帶著鳥兒子不停砸著。

    光團漸淺,里面的肉身再也無法保持靜止的姿式,被金棍的巨力震的在光團中前后摔打著。

    菩薩肉身漸損,有絲絲血絲從那僧人的五官里滲了出來。

    易家父子卻是一分也不敢放松,仍然不停辛苦地打著鐵。

    “退!”

    易天行一把揪住正吭哧吭哧扛著金棒往光團里沖去的小易朱,面色一肅,急急喊著,腳底天火一轉,便往天邊那道淺淺藍的地平線處疾速飛去。

    因爲他看見光團里的菩薩緩緩睜開了雙眼,眼中精光大射,無比威勢!

    大勢至菩薩神識已回,自己父子倆差一點點就能把他的肉身毀了,真是可惜……三十六計,逃爲上計,易天行如今還沒有勇氣和一個大菩薩單挑。

    高天之上,驟現兩道白色尾流,劃破碧空,直往西面而去。

    而兩道白色尾流之后,一團融融佛光霎時消失無蹤,下一刻,便緊緊綴上了那兩道白流。

    隔了很久,一個米琪書包緩緩從天上飄了下來,落在省城旁的山中。

    大勢至菩薩神通太大,易天行揪著易朱,嘗試了幾次想沖進省城的范圍,卻都被對方搶先一步辯出軌迹,攔在了前頭。

    易天行咬咬牙,身形一轉,腳底天火猛噴,干脆往遠方飛去,不知飛了多久,狠狠地扎進云層里,然后破云而出,落在地面上一處僻靜的山谷里。

    腳掌觸地,震起滿地灰塵,深深雙洞突現。

    這山谷四周一片安靜,各式樹木由山腳而上變幻著不同的顔色,樹木的葉子形狀也各有不同。極高山上,白雪覆頭,山腰中隱有蒼鷹翔于其間,盤旋而上,應該是在省西某處山中。

    易天行靜靜說道:“呆會兒小心一點。”

    易朱雙手抱著金棍,憨憨地點點頭。

    不過說了一句話,山谷里一陣風起,大勢至菩薩緩緩落在山谷之中。

    菩薩雙腳觸地,無風無塵,大地卻無由大動,萬年未留人迹的山中老林地,緩緩地伏起,平息,翻出里面的新鮮泥土來,很怪異的是,泥土里的蚯蚓蟲類,似乎感覺不到這股非人間所有的震動,隨著泥土的翻動,仍然像平素那般自在地拱動著,在泥間歡騰著。

    大地之動漸漸向上,高山密林亦有感應,林梢無由被風拂動,由青而黃向山上延展的林葉之色也隨之而變,青浪金濤,漸觸白雪之頂,十分美麗……就像是一幅抽像的油畫一般。

    大勢至菩薩雙手合什,肉身上還能感覺到嚴重受損的氣息,面上卻沒有一絲戾氣,而是緩緩向易天行二人走了過來,合什一禮,輕聲道:“童子如今有大勇。”

    易天行將金棍生生砸進岩石里,咪眼看他:“不是大勇,只是想著菩薩慈悲,我與你又無仇無怨,菩薩定不會傷我。”

    大勢至菩薩的雙手仍然緩緩合著,卻緩緩擡頭,雙目里帶著悲天憫人的氣息,望向那亘古不變的天穹。

    這是易天行第一次看見大勢至菩薩,在以往兩年里,他對這位菩薩有過各種各樣的猜測,心底更是害怕,但不知爲何,今日見著“活的”之后,原本的緊張在一瞬之間褪去,所以他才可以冷靜對待。

    大勢至菩薩緩緩垂下頭,看著易天行身邊那個只穿著小內褲的小胖子,面上溫和一笑,說道:“鵬兒可願隨我回淨土修行?”

    “不願,這種事情你應該問監護人。”

    易天行冷冷看著他。

    “你跟著我們爺倆來這兒做什麽?”易天行問了一個看似愚蠢,其實不然的問題。

    果然,大勢至菩薩皺眉想了良久,才輕聲應道:“是啊,他也回去了,與大聖的賭我不敢賭……我爲什麽要隨著你們到這里來呢?爲什麽你們要回家,我卻不讓你們回呢?”

    易天行心里咯噔一下,心想這世界上太過聰明絕頂的人,最后往往都容易變成瘋子,比如梵高,比如尼采……難道這大勢至菩薩肉身被砸的太慘,腦子被砸壞了?……難道大勢至菩薩變成歐陽峰?

    小易同志正在想好事,大勢至菩薩已然微笑走近了一步,輕聲道:“跟著你們來,是想讓你們隨我去淨土一趟。”

    易天行瞳孔微縮,雙手緊握金棍,心道這厮殺不了葉相,便準備抓人質,咋搞的跟哈馬斯一樣了。

    說話間,大勢至菩薩又踏了一步,便此時,金光一閃,易朱怪叫一聲,金棍橫打,便朝著大勢至菩薩要踏往地面的腳跟上打去!

    父子倆心意相通,當小易朱出棍之時,易天行已然單臂舉棍,直對大勢至菩薩的面門。

    金光暴長!棍尖直打大勢至菩薩的鼻尖。

    他們知道,大勢至菩薩的這一步不簡單,落地之后,天地六動中的形三動,便要襲了過來,所以他們選擇毫無征兆的搶先出手。

    佛光一現,大勢至菩薩身周光團複起,生生挨了這兩下金棍。

    轟的兩聲巨響幾乎不分先后的響起,將菩薩震出數米遠去。

    光團里的菩薩面上現出微微訝異,似乎沒有料到他們爺倆的境界已經修行到如此地步。

    菩薩正氣甯神,口中輕輕誦道:“我本因地,以念佛心,入無生忍;今于此界,攝念佛人,歸于淨土。”

    隨著佛經輕誦,道道若有若無的光芒從菩薩的身上散了出來,籠住了易天行父子二人,瞬間令他們無法動彈。

    大勢至菩薩又名無邊光熾身菩薩,因爲誰見到這菩薩一毛孔的光明,就可像見到十方諸佛如來的清淨微妙光明一樣。

    此時易天行的眼中,便是無邊的清淨微妙之光,有如身處佛境。

    安樂祥和,絕無刀兵之念。

    光芒大作,內里易天行與易朱盤膝坐著,一左一右,一大一小,眉頭微蹙,似乎在抵抗著什麽。

    光芒之外數米處,大勢至菩薩正閉目不停念誦經文,道道清淨光自他身上毛孔里散出,不停補充著光芒。

    此時易天行的心頭一陣惘然,似乎這清淨光里有自己追尋的事物,只覺身子漸漸輕了起來,便欲隨這光芒而去。

    而小易朱卻是眉梢亂動,面上顯出十分不耐之色,小屁股已經漸漸離開了地面。

    易朱乃純淨能量之體,所以最易被經文感召,小家夥雖然聽不明白那和尚在念什麽,但感覺渾身上下暖融融的十分舒服,似乎就此隨光芒而去,也不是件什麽壞事。

    “星斗燦爛,光芒如真。”

    感覺著孩子漸漸離開自己的身邊,一股從身體最深處浮現出的撕裂感,頓時讓易天行從佛光的清靜微妙平和之境中醒了過來。他雙目一睜,暴芒大射,強行催動道訣,生生用火元去灼自己腹內那枚漸趨平靜的菩提心。

    這菩薩太厲害了,居然用一道光,便能讓人止了打架的念頭,所謂不戰而屈人之兵,不過如是。

    易天行不敢用佛宗法門,在菩薩面前用佛法,這和莫殺在自己面前玩天火一樣,是很白目的選擇。菩提心被天火煉著,那種無比的生命燃燒的氣息,讓他逐漸從菩薩清靜光里脫神而出。

    仍是盤膝坐著,易天行眼中戾氣大作,手中金光煌煌而出。

    “啪!”的一聲,金棍破天橫打!

    大勢至菩薩雙手合什,雙目微閉,不曾移動分毫,身上清靜光悠悠而出。

    這金棍……卻猛然擊打在了菩薩的身后。

    轟隆隆的巨響,山谷里背后那片山崖被這驚天一棍擊的粉碎,無數山石從高崖之上沖了下來,聲勢驚人,瞬息間淹沒了青黃相雜的秋林。

    大勢至菩薩姿式未變,卻是向后退了一步。

    一步出,天地動,大地逆向而動。無數山石從他的后腳處平空拔起,生生壘作了一處高台,與山上落下的巨石撞擊在了一起,卻沒有發出任何響聲。

    易天行眼看著這一切,心中涼了半截。

    菩薩太厲害了,自己不夠他打。

    小易朱此時還在清靜光里緩緩往天上飄著,臉蛋微紅,嘴唇若朱,眉尖間或一聳,似乎十分惬意安樂,還時不時咂巴咂巴小嘴……看著十分可愛。

    易天行卻沒覺著有什麽可愛,心里十分焦急,如果小易朱真地被清靜光攝上天界,進入淨土,自己咋個辦?蕾蕾那里咋個交待?

    他沒來得及考慮自己的生死問題。

    “出!”

    三台七星斗法中的召朱雀一訣被易天行強行催動菩提心施了出來。

    隨著一聲狂嚎,一道天火從易天行的口中噴湧而出,如同閃耀著金紅之光的瀑布一般,直沖天空!

    此時正是日在正空,卻也被這天火瀑布奪去了所有亮澤。

    而彌漫在山谷里的清靜微光,卻是絲毫不受影響,仍然是淡淡地,柔柔地存在著,縱使天火豔于前,也不覺得變得黯淡了。

    然后天火上沖,直撲小易朱的肉臀兒,神識一觸,小家夥終于醒了過來。

    他揉揉自己的眼睛,就像是剛睡醒那般,有些迷糊問道:“天亮了嗎?”

    無上清淨微妙光里的大神通讓易天行無暇說什麽,只是閉目盤膝,蓮花坐于地,雙手搭于膝前,體內三台七星斗法疾運,道道天火,自他的口中噴出,而小易朱便在那天火瀑布里洗浴著。

    菩提心被天火燒著,淡淡的青色被燒得久了,竟似被鍍上了一層金色。

    易朱也終于明白了是怎麽回事情,盤膝坐于易天行頭頂的天火瀑布中,口中輕聲念著什麽,念得有些含糊不清,若有人仔細去聽,只怕會聽到一句諸如三清快來救我之類的孩子話。

    易天行忽然感覺身周肌膚有些清涼之感,頓時明白過來,是斌苦和尚先前滴的露水在起作用。

    清涼之感由他肌膚上的每一處毛孔里滲了進去,迅即直抵他腹內的菩提心。

    原本已經被鍍了一層金光的菩提心,受這露水一澆,頓時蓬然而動,搖晃著大放光明!

    菩提心光芒一綻,頓時從他體內直射而出,將他的肉身耀得通通透透,清清楚楚,直可看見里面的內髒器官,看著恐怖無比。

    然后菩提心慈光滲出,卻有莊嚴之息,霎時間,將大勢至菩薩的清靜微妙光的提攝之力抵銷了許多。

    “原來如此。”

    大勢至菩薩微微睜開雙眼,看著閉目盤膝坐于地的易天行透明的身體,看著里面那枚透著莊嚴氣息的金青菩提心。

    大勢至菩薩明白了什麽,臉上卻是複現出一種似堅毅又似別種情緒的表情來。

    “往生淨土,應持無常觀。”

    菩薩輕輕念著,他的身體也緩緩發生著變化,清靜微妙光中,僧衣漸漸變長,上半身成了一廣袖古衣,下身成一垂膝長裙,胸前璎珞相飾,腳下踏一青青蓮台。

    菩薩的肘以某種奇妙的角度懸在腰側,雙手自然相交,不再合什,右手挂一朵蓮花雷,點化衆生超度苦海,左手平攤向上,以承天澤。

    一尊小巧的寶瓶,驟然出現在菩薩的頭頂镂空寶冠中,光毫渾然,玲珑剔透,色澤潤美。

    此乃大勢至菩薩真身寶像!

    易天行雙目緊閉不能視,卻能清楚感受到場間發生的任何事情。

    菩薩現寶像?他在心里咒罵著大勢至,爲了抓自己爺倆上淨土,這家夥居然連佛祖定下的規矩也不管了。

    轉而一想,佛祖只怕也是被這家夥……的,他還會顧忌什麽?

    想到此節,本來就涼了半截的心,頓時全數落入了冰窖中。

    他還不明白自己體內的菩提心發生了什麽變化,只是感覺到自己的真元無比充盈,對于境界的理解,似乎又上了一個層次。

    緩緩睜開雙眼,他毫無表情,毫無畏懼(至少是表面上)盯著大勢至菩薩的真身寶像,冷冷道:“我又不是菩薩,你何苦抓我去淨土?”

    菩薩不言不語,頭頂镂空寶冠里的小瓶驟然間瓶口一開。

    山谷頂上緩緩飄浮的白云驟然一窒,竟被吸地往瓶口里來了!

    同一時,山谷間狂風大作,無數枝葉隨風而至,被吸入寶瓶不見!

    好強的吸力,那寶瓶的瓶口就像是一個黑洞一樣,不停吸噬著身周的一切事物!

    易天行身子被這巨大的吸力吸的往前一傾,險些跌倒,砰地一聲將金棍插入山體之中,暴喝一聲:“長!”

    金棍前端驟然伸到數公里,深深扎進了地殼深處,也只有這般,才勉強穩住了他的身形,縱使如此,強大的吸力仍然將他的身體與金棍緊緊地壓在一起,他的身體咯吱微響,似乎都快被壓扁了。

    小易朱手中也拿著根棍,卻是傻乎乎地橫在膝前,忽然覺得面前空氣驟然一空,整個人便往大勢至菩薩頭頂的寶瓶口飛去!

    “操!”易天行一聲悶哼,手臂疾出,抓住小家夥的腳,死死捏著,不肯放手。

    山谷里狂風不停,以大勢至頭頂寶瓶瓶口爲中心,形成了一個大大的氣流漩渦,任何靠近這個漩渦的事物,都被無上的威力吸入其中。

    易天行二人正沖漩渦中心之旁,所受吸力更是大的無法形容。

    易天行感覺自己的肋骨已經快要被面前的金棍壓碎了,易朱感覺自己的腳踝骨快要被老爹捏碎了,胖胖的小身子在空氣中往前橫傾著,頭發直沖大勢至菩薩頭頂的寶瓶,一想到呆會兒自己胖胖的身體要被關進那小小的瓶子,小家夥不由嚇得哇哇亂叫。

    “別叫了。”易天行本想安慰他,卻被狂風將自己的話語吹的不知去了何處。

    大勢至菩薩雙目緊閉,口中不停念誦著。

    山谷間的勁風不停刮著。

    易天行先前口中噴出的天火被全然收進了寶瓶,那瓶子卻沒有一點破損,看來耐火性能極好。

    他運起全身體氣,每一絲肌肉都暴發出最大可能限度的能力,猛然一抓,生生將小易朱從紊亂的氣流中抓了回來……爺倆可憐兮兮地抱著金棍不敢放手。

    寶瓶口的吸力越來越大了,金棍縱然插入地殼之中數公里,卻依然不停顫抖著。

    棍子與岩地接觸的那處被這顫抖震出了一個口子,緩緩地向前移動著,向寶瓶口的方向移動著。

    易天行知道,這不是辦法……這樣移動,終有一時,像樹袋熊一樣趴在金棍上的自己爺倆總會被吸入那個寶瓶之中,然后被帶到淨土去受罪。

    小易朱的頭發被風吸著亂刮著,他的頭發比易天行的長,中間夾著那根天雪衲煉化的銀發。

    發絲在易天行的臉上拂著,亂了他的心,他不舍得讓小家夥面對任何危險。

    他看了小家夥一眼,從他的手上搶下來了另一半金棍,湊到他耳邊輕輕說了聲:“呆會兒快逃。”

    小易朱黑幽幽的大眼睛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些害怕,不知道爹想做什麽。

    易天行的手指輕輕松開了在風中顫抖著的金棍。

    他飛了起來,手中金棍一搖,頓時變長變粗,變成猙獰的弑神凶器……山谷里一聲響徹天地的暴喝!

    借寶瓶之吸力,易天行飛入氣漩之中,金棍自天而下,瞬息間到了大勢至菩薩的頭頂,隨著一聲一往直前的暴喝,比千年古樹更粗的金棍,挾著天地之威,狂戾地一棒劈下!

    那一瞬間,易天行體內的菩提心驟然漲大,青色菩提心本體,硬生生將外面鍍著的金光掙破!

    被寶瓶吸的沒有一絲云彩的碧空之上,驟然出現一片微白之色,像是一道線,是金棍之尖生生擠走了大氣層里的空氣!

    這是易天行決心最強,最不顧忌后果的一棍!

    這是易天行三年以來最強的一擊!

    棍尖砸下!

    大勢至菩薩在棍風及體之時,猛然睜開雙目,目中清光印在易天行的眉心。

    易天行心神如常,不動如天。

    棍落。

    花開。

    大勢至菩薩輕輕舉起右手,右手青色蓮花蕾微放清光。

    棍尖落在蓮花蕾之上!

    蓮花蕾蕾片片綻放,一片一片柔柔依附在金棍之上,萬千蓮瓣,似乎生生不息,每一片附棍,便消去金棍一力,而這蓮花似乎永遠綻放不停!

    便是一瞬間,一彈指。

    挾天地之威而降的金棍,便被這柔弱到了極點的青青蓮花蕾消解了!

    易天行悶哼一聲,身體僵在氣漩之中,棍尖與蓮花相抵,無法動彈,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噴到金棍之上,無由火起。

    大勢至菩薩無一絲表情的臉上終于現出一絲血紅之色,右手微微顫抖了一下。

    寶瓶口依然在永無止歇的吸噬著氣漩里的一切。

    易天行的驚天一棒與菩薩右手蓮花一觸,也不過是片刻時光。

    他的身體驟然被氣漩吸向寶瓶口中!

    “爹!”

    趴在十幾米外金棍上的小易朱暴睜雙目,目中盡是血紅戾色,狂吼著。

    狂風飛石中,他雙腿纏著金棍,他盤了雙膝,他攤了雙手。

    他開始用自己平日里最不屑一顧的道訣。

    用人間的道訣來對抗天上的菩薩!

    “星斗燦爛,光芒如真!”

    小家夥在心里反複疾速吟誦著,他不可能口誦,因爲時間來不及,易天行的身體已經慘慘向寶瓶口飛去,右手無力持著金棍,明顯已經無力了。

    舌抵上颚,真經符文在小家夥的腦海里響起。

    召朱雀之法疾出!

    易天行初窺大道之時,曾經在省城大學的操場上召過真朱雀,便是如今的鳥兒子小易朱。

    如今山谷之中,小易朱要逆行此法!

    這一對奇怪的父子一體雙生,本身的感應是天上人間最奇妙的存在。

    召朱雀之法一出,易天行心中自有感應,在氣漩之中驟然停止了前行,雙瞳中金光大作。

    “回來!”

    小易朱胖乎乎的手指並指一伸,遙遙指著氣漩中的老爹,聲音中不盡惶急恐懼。

    寶瓶乃大勢至菩薩寶器,威能何其恐怖,然而易朱逆行召朱雀之法,威力亦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強大!

    兩股巨大的力量拉扯著氣漩正中的易天行。

    一方是寶瓶口的吸力,一方是小易朱道訣的召喚之力。

    易天行于氣漩之中盤腿,撫膝,也開始緩緩念起三台七星斗法來。

    拉扯之力越來越大。

    易天行仍然是緩緩地向寶瓶口處移動,而易朱盤腿絞著的金棍也緩緩往寶瓶口處移去。

    小易朱靈動的黑瞳中忽然閃過一絲非人類所能有的戾氣。

    易天行的眼中忽然閃過一絲金紅之色。

    兩道天火,同時從他們的身上噴湧而出,在強大的氣漩里依然不偏不倚地找到對方,在山谷上空轟然撞到了一處。

    沒有人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麽,連老猴事后也無法解釋。

    天火如金如赤,撞在一處,激起滿天火花,只是這火……卻變了顔色,不再是像征著溫度的或金或赤或熾白。

    這火,只是火,血一般的火,大紅之火,其色無比正殷。

    滿天紅火之中,易天行雙瞳金光一現,一聲暴喝,複現戰力,金棍橫打寶瓶。

    大勢至菩薩青蓮又綻,生生將他逼退。

    易天行在氣漩之中不知如何,竟退了出來,退到小易朱的頭頂之上,正應了道訣里召朱雀的姿式。

    他靈台偶有一動,雙手微微合什,一道紅豔豔,絕無雜色的天火苗從他的掌間冒了出來,緩緩向上再向下,合成一道圓融至極,外沿熊熊燃燒的火圈。

    火圈之中,易天行盤膝閉目坐于上,面上氣息缭繞。

    下方,小易朱忽然一聲清嘯……“咕咕!”

    久違了,咕咕。

    兩道極熱極熾的氣息在山谷間平空出現。

    兩道極豔極紅的羽翼從小易朱的后背驟然展出!

    火翼一現,山石俱融。

    這是很詭異的場景,易天行盤膝而坐,渾身包融在紅色的光苗之中,面現慈悲,下方易朱展著巨大無比的火翼輕輕飛翔于下……就像是一尊佛,乘坐于火鳥之上!

    一道磅礴至極的力量,向著大勢至菩薩的真身寶像襲去。

    大勢至菩薩面色一凜,飄飄然退后數步,微微合什,面色數變,似乎在考慮什麽。

    正此時,山谷間忽然傳來人類呼救的聲音。

    幾個旅行者今天正在驢行,忽然間發生山體大動,所以便四處尋找安全出路,不料找著找著,竟找到了“天人交戰”的地方,真是運氣不好。

    這幾個人從山林里走了出來,驟然看見這山谷里的奇異之景,頓時二話不說,干淨利落的砰砰數聲,嚇得昏倒在地,人事不醒。

    大勢至菩薩微微皺眉。

    女人的忍耐力強些,聽的鬼故事也多些,所以有一個年青女子只是傻傻地站著,很不幸地沒有昏過去,很不幸地看清了生著一雙火翅膀的小易朱,嚇得捂著嘴尖叫了起來。

    不過很奇怪的,尖叫之中,這女子除了害怕,更多的倒似乎是擔心。

    “易朱,你是怎麽了?”

    年青女子抖著身子走了過來,看著前面的那個像菩薩一樣的怪人,下意識里伸手到驢包中去摸防狼噴霧劑。

    嗤嗤響聲起。

    不知過了多久,陷于暴走狀態的易氏父子重重摔在了山谷里堅硬的地面上,生生砸出一個大坑,就此昏迷過去。

    等他們醒來的時候,他們身在歸元寺后園之中。

    仍然是在斌苦老和尚的那間禅房里。

    身周沒有大勢至菩薩,沒有火,沒有寶瓶。

    易天行眨眨雙眼,看著蕾蕾微微一笑,下意識便去摸她的手——不料卻發現她的手正被別人摸著。

    易天行定晴一看,只見被蕾蕾牽著手的,是一個年青的女孩子,這女孩子看著有些眼熟,卻怎麽也記不起來是誰。

    年青女子面色慘白,無比驚駭,身體不停抖動,似乎對于剛剛發生的事情還有些驚魂未定。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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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12:17

第五卷 焚城 第二十三章 易猜

    第二十三章 易猜

    禅房里佛香缭繞,泌人心脾,定人心思。

    易天行捂著左胸咳了數聲,眉頭微皺,察覺身體受了極重的傷,竟比九江一戰受的傷還要重些。

    “兒子呢?”他問的很簡單。

    “回來了,在老祖宗那兒,不過……”蕾蕾看了一眼床邊,欲言又止。

    易天行知道她想說什麽,安慰道:“沒事的。”

    他接著問道:“葉相?”

    “回來了。”

    “斌苦呢?”

    “在省人民醫院。”

    “他怎麽了?”易天行有些驚訝,本來準備第一時間向這老和尚興師問罪,不料對方居然躺進了醫院。

    “他昨天晚上準備了一把魔術刀和紅藥水,但好象那把刀的機關出了問題。”

    醒過來后,易天行知道自己昏迷后發生了什麽事情,在省西山中的一場神佛大戰,意外地被幾個凡人看在了眼里。

    大勢至菩薩就此走了,按照救命恩人的話來說,菩薩只是看了看在空中火舞的爺倆一眼,就倏……的一聲消失不見。

    救命恩人此時就在床邊,就是那個依然在瑟瑟發抖的青年女子。

    張老師,小易朱的班主任老師,與易天行曾經有過一面之緣,難怪易天行醒來的時候,會覺得對方眼熟。

    “蕾蕾你去看看兒子,我和張老師有些話要說。”

    易天行溫和笑著,輕聲說道。

    蕾蕾望著張老師微微笑了一下,點頭示意,然后緩緩走出廂房,反身合上了木門,卻沒有去后園看小易朱,而是眉頭微蹙守在了門外。

    歸元寺里一片黑暗,白天衆僧累的不善,嚇得不善,住持還在醫院躺著,此時的寺廟里沒有晚課的聲音,只有衆人不安的情緒隨著夜色漸漸彌漫。

    一片安靜之中,鄒蕾蕾微微合上雙眼,靠在禅房外的木柱之上。

    門外傳來嗤嗤的破空響聲,一聲尖叫之后,偶有金光閃過。

    蕾蕾握緊了雙拳,指尖微微刺進她嬌嫩的掌心,但她輕輕咬著下唇,忍著沒有反身而入。

    禅房之中。

    易天行掀開被窩,走到桌旁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看見供台上斌苦和尚一直供著的南海觀音像,不由微微笑了笑。

    端了杯水走回床邊,看著楚楚可憐,驚魂未定的張小白老師,易天行將水杯遞了過去。

    張小白老師道了聲謝,雙手接過。

    易天行淡淡的聲音在禅房里響了起來:“如果不是你算錯了梅嶺老僧的實力,大概你還會繼續教易朱,大概你還會在省城里看著我們的生活很多年。”

    這話來的無頭無尾,莫名其妙,張小白老師驚愕地擡起頭來,不明白他在說什麽。

    易天行沒有看她的雙眼,只是盯著自己的左手掌,自己的左手尾指上也多了枚金戒,看來是小易朱的那枚,他的掌心潔白如玉,掌紋細密。

    他微微垂眼,體內經文一運,一枚天火經菩提心便自掌心冒了出來。

    火苗從掌心冒出,懸于掌上半寸,從內而外沒有黃紅之色的分野,全是透徹至極的大紅。

    這紅就像是新嫁娘的蓋頭,新年的雙喜字,看著是那樣的純紅正紅,全無一絲雜色,無一點色差。

    易天行的目光靜靜地盯著這粒紅火苗,緩緩說道:“看來這就是三昧真火?”

    在一旁坐著的張小白老師看見他又開始玩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嚇得尖叫一聲,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便欲奪路而逃。

    “锃!锃!”兩聲利響。

    兩根金刺從易天行的左右雙掌間伸了出來,狠狠地扎進了禅房的牆壁里,無聲地切入水泥磚中,鋒利無比!

    而張小白老師也被這兩根金刺攔在了中間。

    “我知道,我攔不住你。”

    易天行盯著她的雙眼,似乎要從她雙眼里的水霧里找到真相:“可是你似乎不想與我爲敵,大勢至那里我不可能問出來所以然,所以只好問你了。”

    張小白似乎被他此時的模樣嚇壞了,眼中淚水泫泫欲滴,說道:“易朱爸爸,你在說什麽?”

    “現在都已經這樣了,你爲什麽還不肯承認呢?”

    易天行滿臉慎重地握著金刺,看著這個似乎十分普通的女子,臉上表情卻有些怨意,輕聲說道:“你一直讓斌苦勸我上梅嶺,不管是爲了救羅漢,還是爲了什麽,倒也罷了,但你不該讓葉相去香港,你不該讓他舍指,不該讓他得指,不該讓他去梅嶺,不該讓他暴露在大勢至的面前。”

    “不論你有什麽樣的原因,我覺得這都是件很王八蛋的事情。”

    “這些事情太巧合了,如果不是你安排的,我找不到別的解釋。”

    張小白滿臉淚痕,抽泣著說道:“你說的什麽,我真的聽不懂。”

    “別當我傻子。”

    易天行沈著臉,將金刺收回指上,先前的舉動只是代表一種決心,並不指望著能把對方如何。

    “大勢至爲什麽要捉我們爺倆上淨土?”

    “須彌山到底是怎麽回事?”

    “佛祖到哪兒去了?”

    “爲什麽一定要我去找?”

    四個問題,每一個都是驚天動地的大疑問,易天行卻是毫不猶豫地在易朱的班主任張老師面前說了出來。

    張小白眼睛里閃過一絲迷惘,好象聽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麽。

    禅房里安靜了許久。

    易天行終于放棄,歎了一口氣道:“知道你不會說些什麽,那你走吧,離開我們的生活,至少……離開我的生活。葉相的死活有我照顧,你不用操心。”

    張小白抖著聲音說道:“易朱爸爸,你要不要去看醫生?”

    “走!”易天行暴走,怒喝一聲。

    張小白嚇得目瞪口呆,嘤咛一聲,掩面而去。

    “好演技,比周小美青霞曼玉三合一的演技還要高出無數層次。”

    易天行小口喝著杯子里的白開水,輕聲自言自語道。

    “你是不是弄錯了?”鄒蕾蕾將張老師送上車后,轉回禅房里,對著她柔聲問道:“你剛才喊我出去,我就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張老師是易朱的老師,怎麽可能是壞人?”

    易天行看著她的眼睛微笑道:“嚇得不輕的人,被你拉在歸元寺里沒讓她走,說明你對她也有疑心。”

    蕾蕾無奈地笑了笑:“知道你醒后肯定會有疑問,所以就把她留了下來。”

    “一瓶防狼噴霧劑就能噴走大勢至菩薩?打了半天,老子都煉成三昧真火了,大勢至菩薩還不肯罷手,她區區一個凡人性命就能逼退?”易天行冷笑道:“或許真是把老子當成豬了。”

    “可是她怎麽可能知道你會和大勢至菩薩在省西那個山谷里打架,從而跑去救你?”

    “這就是問題。”易天行將水杯輕輕放在桌子上,“前兩天我去接易朱的時候,她還說要來家訪,怎麽這周末不來家訪,卻跑到偏僻的山區去驢行?這也太巧了。”

    “世界上根本不存在這種巧合,如果有,那就一定是人安排的。”他搖頭苦笑道。

    鄒蕾蕾無力地搖搖頭:“這世界上還真是有這麽多的巧合,我知道你今天過的很辛苦,但是也不要隨便猜疑。”

    易天行也搖搖頭,無力說道:“不是猜疑,我對這件事情已經疑心很久,如果斌苦這時候不是躲到醫院去,我早就要揪著他的衣領問清楚……淨土一脈,淨土一脈?”他哼道:“這個世界上哪有鐵板一塊的地方。”

    “你還記得上次九江的事情嗎?”

    “記得。”

    “當時我已經受了很重的傷,結果在火車上,斌苦似乎還想勸我去梅嶺見那老僧。”易天行微微閉目,回憶著當時的情景。

    “好象那年斌苦大師帶你去全國寺廟巡遊,應該也有一站是梅嶺。”

    “嗯,但機緣巧合,好幾次都因爲各種各樣的原因沒有去成。”易天行睜開雙眼,眉頭微皺,“當時的我自然沒有疑心,但這次去了梅嶺后,才覺著奇怪,爲什麽斌苦一直勸我去梅嶺?”

    “梅嶺之上,是那位以肉身苦修數百年的血族活佛,大勢至菩薩以斂佛見佛的法門誘惑他吸噬須彌山諸天羅漢的佛性。斌苦勸我上梅嶺,現在看來,很明顯是指望我能救出這些羅漢的佛性。”

    “只不過恐怕連他也猜想不到,馬生和尚竟然能肉身成佛,厲害如斯,而我這兩年也很巧地沒有機會上梅嶺。”

    易天行皺著眉頭繼續分析道:“斌苦將葉相僧養大,如果說他是須彌山一派,倒也說的過去,但他從來不和我明說,不知道他是在想些什麽。如果他早對我說,梅嶺老僧吸噬佛性,只怕葉相僧早就哭兮兮地往那邊奔了。”

    “當時以爲去梅嶺,只不過是當這勞什子傳經者是需要經過什麽認證程序。”他搖頭苦笑道:“現在看來才明白,斌苦和尚是想借我之力去除對方,好救出佛性。”

    “斌苦大師怎麽能是壞人呢?”小妮子眨著大眼睛,困惑說道。

    “他至少不是表面上的老好人。”易天行笑了笑:“……這次佛指舍利往香港供奉,他布的局,才算是正式開始。我本來就奇怪,馬生怎麽會對這些事情如此清楚。后來在梅嶺之上,看著葉相僧這大豬頭傻里傻氣地跑了來,再和馬生的話前后對照——葉相去香港斷指,往梅嶺複指,從而救出須彌山衆羅漢……這些全是斌苦安排的。”

    “而斌苦……”易天行皺皺眉頭,沒有繼續說下去。

    斌苦是歸元寺的住持,歸元寺供佛供羅漢……而在大雄寶殿佛像背后,隱僻處還供著一尊南海觀音。

    “好複雜的事情。”蕾蕾眉尖很好看地皺在了一起。

    “既然他不是須彌山后人,那他敢安排這麽個局,連佛指都算計在內,那他的身后一定有大勢力。”易天行靜靜說道:“我一直在想,佛祖不見之后,淨土對于如何處理須彌山羅漢,肯定會有不同的意見。而同爲阿彌陀佛身旁脅侍,自然不好明里爭斗,于是那兩位菩薩便開始借助人間的力量做這些事情。”

    “大勢至菩薩請道門追殺羅漢,自己親手滅殺兩位菩薩,然后傳梅嶺老僧法門吸噬佛性,如此一勞永逸,不可謂不毒。”

    “而另一位卻讓斌苦養了一菩薩轉世之身,又想方設法去救梅嶺上的那些佛性,還讓葉相提高實力。”

    他微微皺眉:“現在的問題就是,這兩位阿彌陀佛身旁脅侍究竟是目標不同,還是說,只是手法不同。如果是目標不同,那我們就等于有了一個大助力,以后的日子會好過很多。可如果只是手法不同,那我們等于夾在中間,只是一個棋子罷了。”

    他頓了頓又道:“我傾向于后者,大士並不想重修須彌山,只是覺得大勢至菩薩的手法太過狠辣,所以從中調和一下……因爲大士如果想重修須彌山,斷不至于幾百年后一點成效也沒有。”

    “你是怎麽猜到斌苦大師是大士在人間的代理人?”

    “很簡單。”易天行微笑道:“別看老和尚天天我佛我佛的念著,但實際上,不要忘了,他是關師傅的守門人,師傅曾經無言說漏過,菩薩曾經來看過他,我當時裝作沒聽見,哼……再加上這幾個月里斌苦不停把葉相僧往最合適的地方送,他沒有問題,那才是見鬼。”

    蕾蕾微微低頭:“可……還是不能說明張老師有什麽問題啊。”

    易天行道:“疑點太多。我上次去接易朱,居然在省大附小里感應不到易朱的氣息,當時不以爲意,此時看來,自然是某人的大神通……當然,她永遠無法說明的,就是那瓶防狼噴霧劑到底是怎麽把大勢至菩薩噴走的。”

    他笑道:“大勢至就算是色狼,也不會被噴走,噫?”他摸摸腦袋驚歎道:”莫非那瓶子里噴出來的是楊柳枝上的甘露?”

    “當時在山谷里,昏迷之前我就注意到她……她境界很高啊,前所未見的高。”易天行歎道。

    鄒蕾蕾好奇道:“高到什麽樣?”

    “高到我根本看不出來。”易天行認真回答。

    “嗯,如果她本身沒境界,你當然看不出來。”蕾蕾對于他的混帳邏輯報以不屑。

    良久之后,鄒蕾蕾疑惑問道:“你今天的火氣特別大。就算你說的都是真的,可是整件事情的結局很不錯啊,葉相師兄有了一根佛指,你的境界又提高了不少,大勢至菩薩也走了,整個事情里面都沒有死人。”

    她吐了吐舌頭,調皮說道:“而且如果張老師真是你想的那個人,那可是大靠山哩,按你往常的性子,應該去抱她大腿才是,怎麽會像今天一樣把別人罵的哭哭啼啼的跑掉?”

    “沒死人嗎?”易天行微笑著,面容上的那絲微笑卻有些怪異,“或許在慈悲的菩薩看來,沒有死人就夠了。可馬生還是死了,我打死的,有幾個凡人也死了,莫殺打死的。”

    “在面對大勢至菩薩的寶瓶口時,看見那虛無黑黝的瓶口,我以爲我會被吸進去,然后被抓到淨土,然后永遠回不了人間,再也見不到你。”易天行看著姑娘長睫微動的眼睛,淡淡說道:“一瞬間,我想了很多。”

    “在這個世界上,我能信任的人只有家里的這些人,你,葉相,兒子……師傅。”易天行堅決無比地說道:“其他的人,我都不相信,就算她是救苦救難的菩薩,我也不信,因爲我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麽。如果她是坦誠的,我自然也會坦誠地相對,如果她不能,那對不起,我不會因爲一種玄妙的感覺而被動地接受她的存在。”

    “你知道我的性格,我很討厭冥冥中有人暗中操控我的命運。”易天行緩緩說道:“我不希望被某人從天上莫名其妙地丟下來,將來又莫名其妙地被揪上去。”

    鄒蕾蕾憐憫地看著他,她從來沒有用過這種眼神望著他。

    “你變了很多,以往在沒有證據的時候,你甯肯自己受傷害,也選擇相信別人。而現在,你甯肯傷害別人,也不願意在哪怕沒有一絲證據的情況下相信。”

    易天行盤膝而坐,雙目輕合:“我會去找證據,張小白老師在省城里留下的痕迹總是不可能完全抹去。”

    “你先休息吧。”鄒蕾蕾歎了口氣,走到禅房木口,忽然轉過身來望著他輕聲說道:“爲什麽你面對世界醜惡的事物時,也能保持一顆平常心,就算面對著大勢至菩薩,也不會如此熱血,可今天對著她,你爲什麽如此決然?”

    “是在嘲笑我欺熟怕生嗎?”一絲笑意浮上易天行的唇角,“我確實非常不高興。因爲我實在不願意相信我一直很崇仰的偉大女性居然也是個玩陰謀的高手。”

    “這種反差讓我覺得很頭痛,所以我不希望她再出現在我們的生活里。”

    其實這都是假話,真正的原因,是基于一個可笑的理由。而這個理由后來鄒蕾蕾才從葉相僧嘴里聽到,聽到之后姑娘哭笑不得,心想自己怎麽攤上了如此不知輕重、胡鬧一氣的男子。

    “如果這次是你猜錯了呢?”蕾蕾認真說道:“那會是個天大的烏龍。”

    “如果我猜錯了。”易天行更加認真地回答道:“……那我們馬上給易朱轉學。”

    天上的繁星點綴著省城夜晚單調的天空,街道兩旁的樹枝在夜風里輕輕擺動,就像是在和誰揮手告別。

    易天行沒有入睡,緩緩睜開雙眼,看著窗外滿天星光,手掌在空中一劃,他整個人便坐了起來,不急著出去,反自盤膝坐于榻上,冥思靜坐,查探著自己體內的情況。

    腹中的菩提心外金內青,青色漸漲,從金殼里掙了出來,露出一道道青色斑駁痕迹,卻透著份神奇的美麗。

    他輕輕走出禅房,來到后園外面,葉相僧住在當初關老邢那四個黑道大老的廂房里。

    易天行推門而入之,開門聲讓葉相僧醒了過來。他臉色還是有些蒼白,看樣子恢複的不是太好。

    “身體好點兒沒有?”

    “嗯。”

    易天行忽然感歎道:“以往小時候,總覺得菩薩無比崇高,大慈大悲,后來見了普賢菩薩,果然有這感覺……”他笑著說道:“但畢竟天天和你這個菩薩膩在一處,也不覺得菩薩是個什麽了不得的人物了。”

    “南無我佛。”葉相僧無力搖頭,“葉相是葉相,菩薩是……”

    “停!”易天行求饒般擺擺手,“我不想在這兩年里第四百八十二次與你爭論這個實際上很幼稚,在你看來卻重要的問題。”

    易天行坐在葉相僧的床邊,看著微開的木門,安靜半晌后忽然說道:“今天白天在省西,我打了大勢至菩薩一棍子。”

    “如何?”

    這兩兄弟相聲語言藝術的配合愈加純熟。

    “挺給勁兒的,他受傷了。”易天行笑咪咪地轉過頭來,“師兄,我現在很強,可以傷著菩薩了。”

    “噢,武力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噢,武力是解決問題的最簡單辦法。”

第五卷 焚城 第二十四章 翼外之喜

    第二十四章 翼外之喜

    在省城大學的教工宿舍外,一輛汽車停了下來,一位年青的女教師委屈地哭著,擦著眼淚,走進了宿舍。

    省人民醫院的高干病房里,斌苦大師正半臥在床上,銀眉漸凝,對身旁服侍的弟子說道:“最近北京有沒有什麽會議要開?”

    “沒有,師傅。”

    “這下可慘了。”

    斌苦大師冷汗上額,打濕了他的眉毛,胸腹處的傷口不知是真是假,但胸窩處隱隱作痛。

    在省城的另一頭,歸元寺后園里,老猴幽幽的聲音從茅舍中傳了出來:“好玩,真好玩。”

    他的身后,易朱正躺在毛絨絨,紅豔豔的一雙羽翼里酣然睡著,小屁股蹶的老高,嘴里還咕哝著夢話:“打死你個死禿驢。”

    易天行微笑望著葉相僧,道:“說來你也是存在于傳說里的大人物,我夾在這事兒里,算是給你當保镖?”

    葉相僧苦著臉道:“師兄又在說氣話。”

    易天行擺擺手笑道:“我又不是虔誠信徒,我管你是什麽菩薩,之所以在乎你生死。”他看著葉相僧的眼睛,一攤手,一聳肩,優雅之氣大出:“因爲你是我兄弟。”

    葉相僧雙手一合什,微笑浮上面龐。

    “剛剛我有可能把觀音菩薩罵哭了,趕走了。”易天行撓撓頭,狀作無意說道。

    葉相僧面色大變,合什歎道:“師兄今日說的什麽胡話?”

    “沒什麽。”易天行微笑道:“你我師兄弟能活著從梅嶺回來,真算是奇迹。”

    想到從昨夜至今,延綿數千公里的追殺,梅嶺與省西的兩場大戰,易天行猶自心有余悸。

    “說先前那句。”葉相僧繼續問道。

    易天行嘻嘻一笑,把剛才的事情給葉相僧說一遍,眉頭微皺道:“我相信我的判斷不會有差,佛指舍利失于香港,複于梅嶺,看上去似乎什麽都沒變化,而在這過程里,禁锢著須彌山羅漢佛性的梅嶺馬生和尚死了,諸天羅漢脫困往生,而且佛指又植在了你的手上……整件事情里,就是須彌山方面得的好處最多。”

    葉相僧口宣佛號,合什敬道:“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

    “別扯。”易天行一擺手道:“她要救羅漢,輕而易舉,淨土滅須彌山,她身爲阿彌陀佛身旁脅侍,怎會毫無干系?我看只是在具體的做法上,她和大勢至有爭執,所以借我們的手做些事情,同時也讓你的實力提升那麽一點點,鬼知道她在想什麽,萬一俺們倆被蒙在鼓里的豬頭被大勢至秒殺,難道要去找地藏王菩薩哭訴去?”

    “菩薩便是菩薩,師兄嗔念太重。”葉相僧責怪道。

    易天行一笑搖頭:“菩薩確實就是菩薩,大勢至菩薩也是大勢至菩薩。”

    葉相僧一時語塞。

    “張老師如果真是大士,那我要去拜見才是。”葉相僧滿臉敬意站了起來,看模樣真準備出寺廟而去。

    易天行呵呵笑道:“我是用猜的,而且那女孩子死不承認,連防狼術最后一招梨花帶雨搏同情都使出來了。你去了有什麽用?”他忽然轉頭望向歸元寺后園上方的天空,悠悠道:“我也希望我自己猜錯了,明天我會讓六處和肖勁松他們去查一下。”

    許久之后,葉相僧忽然說道:“爲了意氣,竟然連天上能排進前五名的大靠山都不要,師兄不知道是成熟了還是瘋了。”

    易天行臉一紅,喃喃說道:“她和師傅關系不錯,該幫忙的時候自然還是要幫的……先前我凶她,不過是想給她一個不倚仗旁人的好印象……嗯,就像老猴兒當年那作派,搏她好感。”

    爲什麽當著蕾蕾的面不說?那自然也是某男想給蕾蕾留下一個頂天立地好男兒的做派,搏她好感。

    窗外的滿天繁星忽然一抖,星光微散,似乎連遙遠的星辰都受不了某人的臉皮厚度,有些發寒。

    “咋個辦呢?”易天行忽然表現的憂心忡忡。

    別人或許不知道他這四個字里包含的是什麽意思,葉相僧卻很明白,他輕聲說道:“就像先前你說我幼稚的那個問題,我一直堅持,菩薩是菩薩,葉相是葉相……師兄也如是,童子是童子,易天行是易天行,你這一世便是這一世,何必往前世往后世去看去尋?”

    易天行點頭受教。

    離開葉相僧的房子后,易天行眼光在安靜的茅舍處掃了一眼,淡青色的伏魔金剛圈今天不知爲何一直現出身形,似乎里面有人正控制不住體內的力量。

    青色光圈在月下顯得十分美麗,再襯著茅舍外的秋湖小亭,景致足以入畫。

    莫殺今天也在歸元寺住著,畢竟經曆了大難,所有人都顯得有些小心翼翼。易天行沒有進屋,只是在窗外看了一下這個滿頭紅發的姑娘。他臉上一片平靜,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第二日清晨,晨光入窗,易天行醒了過來。

    他走出禅房外,知道家里那幾個人都安然無恙,于是也不著急,好整以暇地嗽口洗臉,在歸元寺殿后翠薇亭旁的空地上打了一套太極拳,又去和尚們的夥房呼呼吃了一海碗素面,這才慢悠悠地往后園走。

    “你先別去前殿,隨我去茅舍看看。”易天行招呼正準備去做早課的葉相僧隨自己走,“你那師侄出了點兒……小問題。”

    確實是小問題,睡眼朦胧的小易朱能吃能睡能跑能跳能飛能鬧,與以往並無兩樣。

    ……只是,多了一對紅紅的翅膀而已。

    老猴一如既往給不出什麽有建設性的意見,所以葉相僧和易天行兩個人蹲在伏魔金剛圈外面,用手摸著易朱背上生出的羽翅,頭痛不已。

    “手感倒是不錯,拿去賣了應該能值不少錢。”易天行手指頭在小家夥背上的朱羽上輕輕畫著。

    “癢!”易朱不樂意了,若不是他實在不喜歡師公的氣味兒,他這時候肯定早已經一頭鑽進茅舍里去。

    “似乎沒什麽問題。”葉相僧輕聲說道。

    易天行白了他一眼:“這玩意兒用來飛的,他本來就是鳥兒,當然沒問題,但他現在是人,天天還得去上學去,扛著一對翅膀算怎麽回事兒?巨無霸型麥香雞翅?”

    易朱苦著臉,心想這個形容詞兒太過分了!

    “那就別上了。”老猴發話,“咱家的孩子,上那些破學有甚意趣。”

    易天行站了起來往里面吼道:“我管小孩兒,你能不能不要多嘴?”

    隔代教育總是容易産生家庭矛盾。

    老猴理虧,又有些惱羞成怒,所以干脆閉嘴,自去喝茶看晨報,不理這些晚輩。

    易朱怯生生地扯扯易天行的衣袖:“爹,實在不中,俺就不去了成不?”

    不上學乃兒童人生之初時最大的夢想之一,一想到生了對翅膀可以逃課,易朱打心眼里高興。

    “不行。”

    易天行冷冷說道:“那些天上的王八蛋要捉俺爺倆上天,咱們就偏不上去,在人間好好地活,活出個……人樣兒……來,你不上學,想行走江湖?那是個什麽搞法。”

    “那這怎麽辦?”

    解決這個問題的,還是得當媽的人。

    蕾蕾打著呵欠,伸著懶腰,撓著頭發,袅袅婷婷地從后園外面走了進來,看見一大清早地家里這些人就在嘀嘀咕咕開小聚會,好奇問道:“怎麽了?”

    易天行一攤手,無奈說道:“小易朱背上這兩片翅膀怎麽辦?”

    鄒蕾蕾眉開眼笑說道:“挺漂亮的啊,寶寶越來越像天使了。”說完把易朱抱在了懷里。

    賴在她懷里的易朱覺得好舒服,心神一動,肋背上的羽翼輕輕一抖,唰的一聲,如火云一般的紅翼緩緩張開,然后再緩緩合上。

    柔柔地將鄒蕾蕾反抱在了翅膀里。

    “別玩了別玩了。”易天行不耐煩地說道:“趕緊想個轍把這玩意兒收回去。”

    “本來就能收啊?”鄒蕾蕾從毛茸茸的羽翼里面把腦袋鑽出來,模樣看著特別可愛,笑著說道:“昨天洗澡的時候就收過。”

    “啊?”易天行傻了眼,“那你昨天晚上跟我說易朱欲言又止的……”

    “噢,我是說這小家夥硬是不肯跟師傅一起睡,我打了他一頓。”蕾蕾嘿嘿笑著,吐了吐舌頭。

    易天行以手撫額,看了葉相僧一眼,無可奈何地搖搖頭,這都什麽和什麽啊。

    小易朱的火紅羽翼在后園里展開著,他的小腦袋擱在蕾蕾媽的肩上,看見老爹臉色不豫,趕緊叫喚道:“師公喜歡欺負人,所以我不喜歡和他睡!”

    易天行鼓著雙眼瞪著他:“那你剛才騙老子說翅膀收不回去,所以不能上學!”

    他挽著袖子氣鼓鼓地沖了上去,把小家夥從他媽身上揪了下來,落拳如雨,便是一通亂拳猛錘。

    “作死!”蕾蕾終于施出了佛門獅子吼。

    易天行讷讷然退到一旁,小聲嘀咕道:“他又不怕疼。”

    蕾蕾豎眉厲喝道:“你知道你的拳頭又多重嗎?”

    小易朱擠眉弄眼想擠兩滴淚,蕾蕾回頭又教訓他:“你也是的,怎麽能騙你爹?這麽大的事兒,還有……別哭!別忘了三大紀律。”

    這一家三口鬧著,葉相僧只好學習當隱形人。

    老猴又閉口自祈福。

    這家里,目前好象是蕾蕾最大。

    折騰了半個上午,終于把易朱如何收回翅膀的技術活弄通了,這翅膀非肉非金,材料很奇怪,要收回去的方法也很奇怪……除了易朱自己的神念控制之外,在那雙紅紅的大翅膀下,還有一個微小的肉肉的突起,用手使勁兒摁一下,翅膀唰的一聲就收回去了。

    易天行覺得這家夥好玩兒,挺像某種人型兵翼的,于是一直拿手指頭戮小易朱腋下那個小突突,戮了幾下,小易朱終于不干了,嚷道:“癢啊。”

    啪的一聲,蕾蕾把他的手打了下來。

    紅紅的羽翼收回后,小易朱還是那個小孩兒純淨模樣,大大的眼睛里黑瞳忽閃,沒覺著有什麽出奇處。

    蕾蕾忽然皺了皺眉,走到小家夥身邊,把他抱了起來,然后停了停,又放了下來?

    “怎麽了?”易天行好奇問道。

    蕾蕾忽然眉開眼笑說道:“輕了。”

    易天行定睛一看,小家夥果然比前些日子看著似乎要瘦了一些,雖然還是圓乎乎的模樣,但……畢竟清減少許,從劉歡進化到了孫楠……難道是對上大勢至菩薩的時候,噴火噴的太多,所以瘦了?

    易天行大喜,合什道:“這得謝謝大勢至。”

    “耶。”小易朱嘻嘻笑道:“減肥成功。”

    鄒蕾蕾點頭,表示贊許:“很成功。”

    老祖宗在茅舍里嗡嗡說著:“相當成功。”

    出了后園,易天行便準備去安排人手查張小白的事情,不料知客僧急匆匆地走了過來,輕聲說了幾句。

    秦琪兒來了,不知道有什麽事情。

第五卷 焚城 第二十五章 秋日私語

    第二十五章 秋日私語

    小書店在墨水湖邊上,那里民居中間隱著許多遊動攤販,還有十數家火鍋鋪子,易家夥食一向開的不錯,所以秦琪兒這兩年里經常去書店混吃混喝。當然,這種福利葉相僧一向是不屑享受的。

    今天在歸元寺,夥食里沒有什麽油腥,秦琪兒自然也不是來混飯吃的。

    易天行接過知客僧遞過來的茶水,啜了一口,看著秦琪兒頹然無力的馬尾辮,看著她略有些蒼白憔悴的臉,關心問道:“出什麽事了?看著這麽狼狽。”

    秦琪兒瞪了他一眼:“出什麽事情你難道不知道?天上在下彈殼雨,噼哩啪啦,砸到地上很可怕,我們整整幾百個職員忙了一個通宵。”

    易天行噗哧一口吐出嘴里的茶水,撓撓腦袋,不好意思說道:“對不住,對不住,這事情也不怪我,實在是沒辄了。”接著眉頭一皺,慎重問道:“沒砸到人吧?”

    秦琪兒把馬尾辮往肩后潇灑地一甩,說道:“你運氣好,沒砸到人。”

    易天行長舒一口氣,好奇問道:“滅迹隊這次又是用的什麽名目?”

    “超強冰雹。”

    “可那顔色都不對。”

    “變異的冰雹不可以嗎?”

    “可以可以。”這事兒上易天行知道給對方添了不少麻煩,所以不占嘴上便宜。

    “喏。”秦琪兒劈手丟了個東西過來。

    易天行一把接過,觸手處軟軟的,定睛一看,不由熱淚盈眶,緊握姑娘雙手激動說道:“謝謝謝謝,小家夥上學沒這東西還真不成。”

    這話說的很虛假,小書包對易天行的作用明顯更大一些。

    六處在人間的力量確實是很大,被易天行隨便扔在某個山旮旯里的米奇牌小書包也被他們揀了回來。

    秦琪兒把手抽了回來,白了他一眼,忽然很有興趣地問道:“哥,那天那個追殺你們的僧人是誰?”

    一聽見哥字,便知道沒好事,易天行斟酌少許,認真說道:“這件事情,你就當沒見過沒聽過,或者說,你應該學會,這件事情根本沒有存在過。”

    見他說的凝重認真,秦琪兒微微皺眉,知道事情一定很嚴重,想了想她又說道:“可是這件事情我們已經上報理事會了。”

    “也瞞不住那些老家夥。”易天行無所謂地擺擺手,“他們比你精,自然知道這種時候應該表現出來什麽態度。”

    “什麽態度?”

    “把耳朵捂著,就當天雷從來沒有打響過。”

    秦琪兒忽然嘻嘻一笑說道;“可是……哥,聽說那些老頭子準備給你獎勵。”

    “獎勵?”易天行的眉宇間閃過一絲警惕之色,理事會的趙大居士雖然和自己關系似乎不錯,但自己已經刻意與人間的力量撇清關系了,他們到底想做什麽?

    “沒什麽。”秦琪兒看出他的疑慮,解釋道:“昨天夜里父親大人打電話來,應該是覺得你在這次事情里面,站的很穩,所以老同志們感到很欣慰。”

    姑娘在偷笑。

    易天行沒好氣道:“這些老家夥欣慰,對我又沒什麽好處。”他明白,自己勇斗天界來人,似乎在某種意義上成爲了人間力量的代言人,所以那些以保護人間爲己任的理事會老同志們才會老懷安慰。

    “準備給點兒什麽獎勵?”易天行忽然想到這涉及具體利益的問題,笑的有些貪婪。

    “五四青年獎章一枚。”

    “我呸。”

    “那你還準備要什麽?錢,你現在是華人大富翁,力量,你自己就抵一個裝甲師,權力……你又不喜歡擔責任,美女嘛……嘿嘿,先不說我們這邊是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情,就算理事會肯給,你敢要嗎?”

    秦琪兒打擊他的自尊。

    “那也別就給個獎章啊,我不要了。”易天行有些賭氣。

    “這是姿態嘛,國家現在也沒辦法給你什麽,如果給你榮譽你接受了,大家心里也覺得平衡一些。”秦琪兒安慰他。

    易天行皺眉道:“可我成天混吃等死的,發給我獎章,也得有個名目才是,出名也得清清楚楚才行。”

    秦琪兒納悶道:“你現在已經是隱形名人了,自己不知道嗎?”

    易天行一挑眉毛:“瞎說什麽,什麽時候的事兒?”

    秦琪兒微微側側腦袋,盯得他直發毛,半晌后才說道:“最近兩年,你手底下的公司一共捐了多少錢出去,你不知道?”

    易天行想了想,摸了摸腦袋:“莫殺經常收到什麽基金會的來信,捐了多少?這我真不知道,反正查查需要錢的是不是真需要,如果需要,我就簽字。”

    秦琪兒點點頭,站起身來,擡起上臂拍拍他肩膀:“這就對了,你是這兩年里,我國捐錢數額最多的一個人,單論對社會公益事業的貢獻,你也可以得那個五四青年獎章。”

    易天行傻在原地:“我手底下就一個小公司,能賺多少錢?難道我都捐出去了?”

    他可能懂很多事情,能記住世界上所有城市的地圖,能全文背誦紅樓夢,但對于鈔票的數字,他永遠保持著一顆白癡的頭腦。

    秦琪兒臨走時說了一句話:“反正是給你榮譽,你最好還是接著。”頓了頓又說道:“這樣,我們也好向上面解釋,爲什麽六處新研制出來的軍火我們肯借給你。”

    化偷爲借,馬尾辮小女生果然成熟了不少。

    汽車停在省城人民醫院的門口,易天行咂巴著嘴下了車。醫院門口的牛肉鍋魁還是那樣的誘人口水,鮮紅的牛肉抹辣油,配上硬軟適中的面盒,美美咬上一口,那滋味兒,絕對比歸元寺的素面要強上許多。

    幾年前,肖勁松被宗思斬斷腿后,也曾經在人民醫院住過一段時間,幾年后,易天行仍然對這座醫院的構造記的十分清楚。他坐在副駕駛座上,搖下車窗,手里拿著兩張鍋魁一路香香啃著,轎車沿路經過某些地段,總能見到有人用好奇的目光看著他。

    人們總以爲醫院是病毒、細菌最多的地方,在這里吃飯,有些嫌活的太長的意思。但實際上醫院里比外面要干淨,而且易天行的肉身似乎也不存在被病毒感染的危險。

    高干病房是棟單獨的樓房,下有小園流水假山醜石,旁有高樹秋草白花,停車坪上一溜小轎車,車子並不十分奢華,但車牌都是那些代表著權力的數字符號。

    易天行的車牌也是特殊號牌,六處給的,車子也不出奇,廣州本田雅閣,生産線上剛下來不久的那款。

    司機在嘀咕:“這車在小鬼子那兒只賣一點二五萬美刀,放咱們這兒就要賣翻倍的價錢,操。”說完這話,下意識地摸了摸方向盤。

    易天行安慰他:“是給國家稅收做貢獻。”

    下車上樓,蹬蹬蹬蹬腳步聲雜亂響起,高干病房旁走廊盡頭的房間里忽然傳來一些亂嘈嘈的聲音。

    一陣清風徐來,易天行已經飄飄然遁到病房門口,滿臉黑氣地推門而入。

    病房內,斌苦大師正歪著腦袋,插著氧氣管,手上插著點滴管線,胸前貼著心電圖的那些線,看著淒慘無比。

    易天行單手撐住下颌,在病床旁邊輕輕踱步,眼光偶爾飄過病床上的住持大師。

    在病床旁照看的沙彌爲難說道:“護法,師傅他……”

    易天行笑了笑:“放心,你先出去吧。”

    歸元寺阖寺僧衆都知道易護法最近心情不好,好象是住持大師陰了他一道,氣得他天天在歸元寺吃小肥羊,住持大師也天天躲在省人民醫院里,四處打聽北京有沒有什麽會議要開……聽到易天行發話,小沙彌如蒙大赦,趕緊跑了出去。

    斌苦大師此時悠悠醒來,無比衰弱說道:“居士,你來了。”

    易天行笑了笑,說道:“是啊,我來了。”他頓了頓,忽然微微側頭,把氧氣管子從斌苦大師的鼻子里拔了出來,搖頭歎道:“來的太匆忙,害得大師氧氣管子忘了輸氧,害得大師點滴的針頭扎出血來,害得大師心電圖儀器居然忘了開開關……小子真是罪過啊。”

    斌苦大師愣了愣,忽然哈哈朗聲笑了起來,銀眉亂舞:“騙人的本事,護法最爲擅長,老衲真是獻醜了。”輕輕掀開被子,扯下身上的那些線條,對易天行合什行了一禮。

    易天行亦是恭敬還了一禮。

    “說說吧。”

    “雖不知護法如何猜想,但想來與事實相差並不太多。”斌苦大師微笑說道,“須彌山諸天羅漢慘被打下凡塵,我身爲佛門子弟,總須做些事情才對。”

    易天行搖搖頭:“沒這麽玩的道理,你這次玩的太大了,我和葉相險些都掉了腦袋。”

    斌苦大師眼中閃過一絲愧疚之意:“本以爲護法與葉相梅嶺之行應該順利才是,不至于驚動大勢至菩薩。”

    “既然說明了就好。”易天行看著他冷冷道:“你到底是哪邊兒的?你到底想做什麽?”

    斌苦大師銀眉又動,一聲佛號之后,德高望重之意漸起:“我祈蒼生得所願,我願世間複平和。”

    易天行沈默,這便是梅嶺上馬生大師的那兩句話,許久之后,他緩緩說道:“你與梅嶺馬生爲友,卻讓我上山殺他,此爲不義。你與葉相師徒名分,卻陷他于危局之中,此爲不仁。似此不仁不義,如何解釋。”

    斌苦大師微微一笑:“印光師傳馬生大師斂佛見佛的法子,我與他爲友,怎能不知?這衆生實無須佛超渡者,如今他化身羅漢,轉世后修爲必將精進,我以陰謀阻其誤入歧路,此爲诤友。葉相乃吾首徒,卻乃菩薩轉世,不臨危局,何得造化?梅嶺之行,葉相超脫馬生,此爲大福緣,對他的修行又何嘗不是幫助?佛指重植其身,他天性純厚善良,修爲力大一分,這世間善便多一分保障,何爲不仁?”

    易天行無由一笑,搖搖頭:“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老和尚的是非與我的是非不一樣。”他歎息道:“真不喜歡身邊的所有人都是玩陰謀的高人。”

    他盯著斌苦大師的雙眼,緩緩問道:“這種局,憑你的修爲還沒膽量安排,可是南海觀音示下?”

    斌苦大師微微合什,不言不語,似乎是默認,又似乎是準備喝辣椒水坐老虎凳。

    “到底她怎麽想的?如果要想找佛祖,想重修須彌山,自己去修去!別盡瞎陰著我們這些老實人做事兒!”易天行真的有些怒了。

    仍然是一片沈默。

    易天行眉梢一擰:“張小白是不是菩薩?”

    斌苦大師愕然擡首:“張小白是誰?”

    神態真摯,不似作僞,但易天行現在哪里還敢相信這個老和尚,一念及此次佛指舍利出巡,丟失……所有的事情都是這老和尚在背后安排的,易天行恨的牙根發癢,眼中煞勁大作!

    斌苦大師卻是面不改色,合什悠悠道:“斧钺頭上斫,佛祖心頭坐。”

    這是耍無賴,該說的事情都說了,你要來殺我,那便殺吧,反正我也不還手,由你打殺。

    易天行……總不能真地把他殺了。

    這些事情暫且丟在一邊,如今的易天行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可以被人間力量要挾的惶惑少年,雖然他依舊向往著並且努力營造著在人間的平靜幸福生活,但實力與心境的變化,已經讓他可以做到沈著穩定,淡看一切。

    人如果已經處在高空之中,不論風起云湧,濤生云滅,也只是在腳下的變動。

    雙眼不再是往上看,而是往下看,俯視著。

    他與理事會之間的關系,保持著一種很微妙的平衡,雙方接觸極少,偶然的接觸也是通過秦家的兩個女兒來完全,畢竟是熟人熟事,比較好說話。

    只是秦梓兒忽然消失了,不知道去了何處。

    易天行如今所擔心的,便是高空之上更高更遠的高空,那片他從來沒有踏足,卻充滿了無數疑問與未知危險的空間。

    大勢至菩薩乃大能,能隨時從那個空間里跳將下來,將小易一通暴扁。

    小易卻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天上,至少在目前,還沒有足夠的勇氣跑到那個空間去浪迹江湖一把,雖然他已經積累了足夠多的怨氣和好奇……還有迫切的願望——師公應該就在那個空間里,要救老猴出來,似乎總有一天他是必須要去的。

    不去也成,如果能和那位張老師搭成某種協議的話。

    如果……張老師是他想像中的那個人的話。

    仍然是在歸元寺中,大勢至菩薩的大神通,給易天行的心中留下了一點點小陰影,爲安全計,他賴在師傅這棵大樹旁邊不肯離去。

    斌苦還賴在醫院里,那天之后易天行也死了心,知道從這老禿驢的嘴里問不出什麽,也就懶怠再去尋他晦氣,只是占了他的禅房,在禅房里堆了很多犯戒的事物,比如雞腿,比如肥魚火鍋,比如三級片,比如……

    厚厚一疊檔案放在他的身前,易天行皺著眉頭不停翻動著,不過數息時間,便將這些檔案里的內容查看完畢,牢牢記在腦里。

    這是通過潘局長那邊拿來的張小白老師的檔案。

    檔案里詳細記載著張小白從出生到讀大學,再到后來去省城附小教書的所有過程,巨細扉遺,詳細到她的幼兒園廁所往那邊開門,小學時候同桌的男生都記錄的清清楚楚。

    張小白出生于省城一個廠礦小區,沿襲著中國女生慣常的成長曲線,讀書讀書再讀書,然后回到了原來讀書的地方教書。

    根本看不出來一絲不尋常不正常的地方。

    而這也正是易天行此時皺眉的原因。如果真是菩薩,僞造一個檔案太容易不過了,就算構成虛幻神識,僞造許多本來不存在的鄰居乃至初戀,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但問題在于……菩薩花這麽大精神,留在人間是爲了什麽呢?這一點他始終想不透徹,看人大勢至,也不過是偶爾來下界耍幾下瓶子,根本沒有做長期抗戰的準備迹象啊。

    難道,張小白,真的不是菩薩?

    難道,易天行,真的玩大烏龍?

    鵬飛工貿的人一直盯著張老師的一舉一動,凡人盯著,想來也不會引發什麽沒必要的沖突。

    在這幾天里,張小白老師照常吃飯睡覺上班教孩子,雖然現在盯著小易朱的眼神總有些怪怪的,但想到她在前些天里受到的驚嚇,見到易朱后還能勉強站直在講台上,而沒有尖叫一聲跑出教室,已經足夠證明她的師德良好。

    張小白這些天身體似乎不大好,臉色有些發白,正好是極好地印證了她是個凡人,受驚嚇的后遺症表現了出來,除此之外,一應如常。

    這個認知讓易天行有些灰心,禅房之中,他看著身邊正在看書的女子,悶聲悶氣道:“若依我的法子,早試出來了。”

    蕾蕾正在看課本,大三的學業比較緊張,聽見他說話,白了他一眼:“那種下作法子,你試下看看。”

    易天行哀鳴一聲:“又不是真強奸,只是喊幾個人裝一下。”

    一股殺氣在斌苦大師的禅房里騰然升起,壓迫感無比強大。

    易天行舉手投降:“我是豬狗不如,你饒了我。”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他也敢想,難怪鄒蕾蕾會有殺了他的強烈沖動。

    任何事情都有個底線,放著一個來路不明的人留在自己的大本營——省城里,一向護家時如獅狗般的易天行肯定無法接受,于是一個秋風蕭瑟的白天,他緩步走到了省城大學附近。

    此行有兩大目的,一是接老婆孩子回家,二是要看看張小白到底是哪路神仙?

    “什麽?辭職了?”

    “爲什麽?”

    “受驚過度?回老家療養?”

    “張老師的老家在哪兒?”

    “噢,我關心是因爲……咳咳……她一直對我家孩子挺好的,這聽說她身體不好,我真的很想去看看。”

    “已經不在老家住?不知道去了哪兒?”

    就這樣,張小白老師從易家的生活里完全消失,沒有留下任何痕迹,縱使易天行心有不甘,請了六處乃至道門的一些人幫忙四處查探,仍然無法在這個世界上找出她來。

    忽然地出現,忽然地消失,張小白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的時間,似乎只有這麽短短的一個多月,似乎她就是專門出現,在大勢至菩薩手下救了易家父子一命,然后便消失不見。

    但她也沒有留下任何證據,表明她可能的身份,雖然易天行有無數猜測,但到末了,也只能歎息著承認,這個女人的身份是個謎。

    “看來佛祖這事兒真賴我身上了。”

    “嗯。”

    “看來,總有一天還是得上去一趟。”

    “嗯。”

    “真的是很可憐的人生。”

    “嗯。”

    “晚上還是吃羊肉好了。老邢最近轉行飲食,把小肥羊盤了下來,我們去吃,估計他不好意思要錢……對了,還得把他師傅葉相那和尚帶著,這樣打秋風才比較有把握。”

    “嗯。”

    走在秋風漸起的省城大街上,易天行微微咪眼,一手牽著蕾蕾的手,一手拉著小易朱胖胖的手,沈默著在大街上行走著。

    頭頂是一片烏烏的天空,偶有秋日透下,清麗無比。

第五卷 焚城 第二十六章 太平

    第二十六章 太平

    張小白的失蹤是意料中事,畢竟易天行逼她逼的有些厲害。而秦梓兒這一個月里忽然消失了,卻讓人間很多人有些緊張。小書店歸元寺,經常會接著不少地方打來的密電,言語溫和或是色厲內茬地詢問易天行她的下落。

    易天行有些傻眼,心想那個大美女去了哪兒,怎麽這些人都來找自己?

    “會不會在人間呆的無聊,所以上天去了?”

    他皺眉問道。

    鄒蕾蕾搖搖頭,心想那樣一個清麗女子,眉間明明還有凡世憂愁意,怎會忍得辭世而去。

    “我得去找找。”易天行忽然有些擔心那個女人的安危,雖然按道理來講,一腳已經踏上仙路的秦梓兒,不可能有人能傷害到她。

    鄒蕾蕾點點頭,去給他收拾東西。

    鄱陽湖畔小村莊,秦梓兒被大勢至菩薩從湖心里撈起來后,就一直坐在湖邊發呆。身上濕濕的衣裳,以她的境界,可以瞬間蒸干,但很奇怪的,她什麽也沒做,只是呆呆地坐在湖邊的一塊石頭上,雙眼直直地望著湖心,望著湖心那些遊動著的背有金點的魚兒。

    她坐了很多天,身上的湖水漸漸干了,頭發卻沒有亂,衣裳上不知爲何也沒有沾惹上灰塵,看著依然是一身清麗,只是臉上冷冰冰的,若寒霜,但眸間卻平空現出些稚憨之意來。

    此地偏僻,本就不是甚交通要道,如今世道轉變,人心不古,她一個姑娘家枯坐此地數天,也沒有村民去報告上級,只是在村子里流傳著——村邊來了個漂亮的傻姑娘,不吃不喝好幾天了。

    秦梓兒的臉色越來越白,卻不是那種虛弱的白,反而瑩瑩作亮。

    第六天的時候,有位老妪見她可憐,提著籃兒給她送了些清水饅頭。

    秦梓兒緩緩地用手拿著微微發硬的饅頭,微微側頭,似乎在思考著什麽。她也沒有道謝,輕輕張開略有些干燥的雙唇,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饅頭,然后咀嚼著吞下,然后又喝了一口清水。

    老妪送完一次飯,便來送第二次飯。

    一直送到第十天,終于有些村民圍了過來,詢問著她:“這麽漂亮的姑娘,怎麽老在外面呆著,你家里人在哪兒呢?”

    秦梓兒目光看著湖心的魚,沒有回答。

    “別是個傻子吧?”

    “村頭陳二好象還沒娶媳婦兒。”

    “作孽噢,陳二是個老跛子,怎配得上這個如花似玉的姑娘。”

    “這姑娘好象一個人,腦子好象也不清楚,嫁給陳二還有口飯吃。”

    秦梓兒微微一笑,站起身來,對著衆人行了一禮,然后飄然遠去。

    村民們愕然擡首望天,才知道這不是傻姑,是一位仙姑。

    秦梓兒走了,這小村子又多了一個與田螺姑娘相反的神話故事。

    易天行在云層上空飛行著,偶然飄起來的云絮在他的臉上一觸即碎,他沈著臉,這次尋找已經花了十幾天的時間,很意外地,他沒有查到一絲秦梓兒的氣息。

    “這死女人跑哪兒去了?”他低聲咒罵著,腳底無色天火一噴,整個人穩穩在云層上站立不動,手搭涼蓬往遙遠的大地上看去。

    以他們兩個人目前的境界,只要不是刻意隱去氣息,那麽在這中國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隨時都能找到彼此。

    所謂遙相望,從當初省城大學時起,便一直是這樣。

    易天行一直沒有發現秦梓兒的氣息,不免會想到一些比較恐怖的事情,心也有些微慌,他想了想,腳踩云頭,整個人便降落到了地面。

    落腳處,正是九江市,上次陳狗狗整出的小地震早已平息,城市一片繁華景象,根本看不出來當夜四中一場大戰的痕迹。

    隨意走在九江市的街道上,易天行將神識緩緩探出,迅即籠住了整座城市。

    小書包里的電話響了,易天行取出手機,輕聲說道:“你們六處查到什麽沒有?”

    秦琪兒惶急的聲音在手機里響起:“最后知道,應該就在江西一帶,你說我姐到哪兒去了?”

    “別急,她這麽厲害的角色,不欺負人便算是好的。”

    將電話放回書包,易天行微微皺眉,他忽然感覺秦梓兒似乎是在躲著人間的一切,這是爲什麽呢?

    天上一道微弱的亮光閃過,此時是白天,所以這道亮光顯得極其微弱,毫不引人注意。

    易天行卻是清晰地感受到了對方的存在,冷哼一聲,腳底天火一噴,迅即飛入高空之中,綴著遠處那道亮光而去。

    “秦梓兒!你給老子停下來!”

    易天行氣急敗壞地追了上去。前面那小飛劍看著不起眼,劍上的女子飄然若仙,跑的比他也慢不了多少……千里江山,一飛而過,不過一段時間,二人便已飛到中國的西部,那片染著點點白雪山頭的高原之上。

    小飛劍驟然停了下來。

    俏足輕輕踩著飛劍的秦梓兒緩緩回頭,眉尖微蹙,淡淡道:“爲什麽一定要找我呢?”

    嗤的一聲,易天行屁股一挺,很難看地在高空之上刹了車,惡狠狠道:“你不見了,全天下人都來問我要人,我不找你誰來找?”

    秦梓兒的面容里不知爲何生起幾分幽怨,輕聲道:“當初在省城外,是你對我說,如今的我已經不再是小公子,我已經脫離了這個人世,那我不與人世打交道,又有什麽問題?”

    易天行皺眉:“究竟出了什麽事情?”

    “沒什麽。”

    “這一個月里,你在做什麽?”

    秦梓兒忽然把目光望向遠方,沈默半晌后忽然說道:“我準備去趟歐洲,如果他們問起,你說一聲就好。”

    易天行亦是一陣沈默:“給個理由先。”

    秦梓兒眼中閃過一絲倔犟的味道:“沒什麽。”

    易天行眯眼盯著她長長的睫毛和白如瑩玉的清顔,忽然問道:“你是不是碰見了一個和尚?”

    秦梓兒緩緩擡首,卻沒有言語。

    一陣無語地回答,易天行頓時明白在秦梓兒身上發生了什麽事情。

    一個“天之驕女”,一個自幼被便稱爲道術奇材的姑娘,在遇見大勢至菩薩后,自信心遭受了強烈的挫折。而秦梓兒的性格卻是甯折勿彎,在一個月的避世之后,她做出了自己的選擇,只是這種選擇不知道有沒有什麽用。

    “爲什麽要去歐洲?那里對提高你的實力沒有什麽幫助。”

    “我需要修行。”秦梓兒目光微微垂下,“這一個月里,我在人間的最底層生活著,旁觀著,才發現我對這個世界其實從來沒有過真實的認識。我從小生活在山上,后來又一直在六處,所謂入世修行,只是一句笑話。”

    她望向易天行:“我與你不同,我要尋找自己的目標,我的生活需要一個目標。”

    “我不明白。”易天行反駁道:“生活是需要感受的一個立體面,而從來不是一條有方向的射線。”

    “更何況,目標又是什麽呢?”他接著說道:“王侯將相,對于你我而言,真如糞土。榮華富貴,更不能稍羁你我之心,成就不世之功,似乎也沒有什麽意義。一個凡人,他的生命是有限的,所以他需要在有限的生命之中,盡可能地燃燒自己,照亮身周,以留下自己的痕迹……但對于你我這種存在而言,這些有意義嗎?”

    秦梓兒微微一笑,清光四射:“其實……你自己也在迷惘著,在台灣的海邊,你勸我不要上天,說明你對天界隱隱恐懼,這種恐懼或許就是支撐著你嬉笑度日的力量源泉。試想一下,如果在這個大千世界里,你什麽都不敬畏了,你沒有什麽索求了,那你的存在,又有什麽意義呢?”

    “所以我很感激那位僧人,他讓我知道,這個世界遠不是我所知道的方寸之地。這兩年里,你在省城過著小家日子,在我海外漂浮,無根無落,仙人飲風食露……這日子好嗎?天路在我腳下,我何時踏上?踏上之后,天界又是何等模樣?”秦梓兒微微笑道:“感謝那位僧人,讓我了解到了少許,有了目標,日子總會好過一些。”

    易天行從這些話中隱隱聽出些別的味道,面色黯然,無法接話。

    “謝謝。”這謝的自然是秦梓兒幫忙攔阻大勢至菩薩。

    “謝謝。”這謝的是易天行壯膽離開省城來尋秦梓兒。

    “想知道那個僧人是誰嗎?”

    秦梓兒搖搖頭:“他是誰並不重要,我只知道,他代表著一種現在的我無法企及的境界,而這種境界,便是我追尋的。”她的臉上閃過一線令人心折的堅毅。

    佛家講究治心,道家講究治身,佛以己身爲天地,道以天地爲己身,而秦梓兒這個被稱爲千古難見的道術天才,卻隱隱有幾分令須眉汗顔的毅力……只是這種挑戰天地的毅力,與道家虛沖之道又隱隱相悖,讓易天行有些不安。

    易天行皺眉:“修行當寸進,不可妄進。”

    秦梓兒微笑道:“梓兒明白,不送。”

    易天行拱手告別:“自然不送。”

    二人就此作別,再見面時,已是一年之后的摩納哥賭場。

    回到省城后,把秦梓兒的事情輕描淡寫地先報告給鄒蕾蕾,然后對秦家做了些交待,這事情便算淡了,畢竟秦臨川也知道,自己的這個女兒已非塵世中人,一些世俗規矩,不大能限制住她。

    只是不知道秦梓兒在西方那些世界里會玩出些什麽花樣來。

    時間過的很快,轉眼又是一年。

    天界沒有人再下來搗蛋,妖怪們都去了山區支邊,六處的人閑的沒事兒,成天在秦琪兒的帶領下開遊園會打發時間;葉相僧還在小書店賣書,臨終醫院講經,各式夜總會里說法;斌苦仍然一如既往地在禅房與會議室里碎碎念;小易朱仍然在調皮,在搗蛋,在上學,現在反正也沒有張小白老師管他,他成了小學里的校園霸王;莫殺還在鵬飛工貿掙錢給師傅花,她的師傅……易天行還在不停地花錢;老猴還在喝蒙塔榭,讀晨報,試全世界各地運來的新衣裳。

    花錢之余,易天行經常會和老猴隔著那個淡青色的金剛伏魔圈小聲嘀咕什麽,一嘀咕便是一個通宵,真讓人敬仰這種師徒情堪比某山。

    葉相僧也經常和易天行嘀咕,嘀咕的后果是葉相僧臉色越來越不好看,從春至夏,由夏至秋,愈發白了。

    斌苦不想嘀咕也沒辦法,易天行長期霸占他的禅房看AV,逼著他嘀咕,嘀咕的后果是易天行的臉色越來越好看了,似乎收到許多有用的咨訊。

    總之,一家人都在過幸福生活。

    只有鄒蕾蕾忙著畢業的事情,有些焦頭爛額。

    更讓她焦頭爛額的是,易天行每隔幾天就要湊到她耳邊,極其厚顔無恥,毫無誠意地說:“嫁給我吧?”

    姑娘家怎會這般容易上賊船,自然是裝糊塗,等待著某人能不能學會浪漫這兩個字。

    一九九八年秋季里的一天,省城大學門口荷花池旁的郵箱里有異象發生。

    大四的郵箱里插滿了鮮花,紅紅的玫瑰暖人心。

    不知道是誰做的,這種普渡天下的浪漫,確實讓女生們的心頭溫暖起來。

    放學之后,七眼橋上,夕陽之下。

    鄒蕾蕾的中食二指輕輕拈著那朵玫瑰,似笑非笑地望著易天行。

    一旁的小易朱正捧著根玉米棒子在啃,來不及注意父母間蕩漾著的暖昧情緒。

    易天行咳了兩聲,問道:“不喜歡這花嗎?爲什麽這麽笑。”

    蕾蕾甜甜一笑,問道:“爲什麽會想到把花插在郵箱里?”

    “因爲每天你們班上收信都是你收啊,怎麽樣?夠浪漫吧?”易天行有些驕傲。

    蕾蕾搖搖頭:“那爲什麽每個班的郵箱你都要插一朵玫瑰?”

    “因爲……這個……因爲我忘了你是讀幾班的?”

    易天行緊握雙拳,知道自己確實很討打——蕾蕾都讀了三年半大學,自己連她讀哪個班還沒有記住,虧得自己還是個記憶狂人。

    蕾蕾懶懶地歎了口氣:“不和你追究這個。”

    易天行一笑,旋即喚住小易朱:“你先回去,我和你媽有些事情要做。”

    在七眼橋下的府北河畔,易天行單膝跪地,鄭重地從懷里取出一枚金戒指,緩緩舉到臉前。

    “這是師傅給你的那枚,那天之后我一直留在身邊,就是爲了今天能給你親手戴上。”

    蕾蕾輕輕咬著下嘴唇,沒有說什麽,眼睛里卻隱隱有些水光閃爍。

    “嫁給我吧,老婆。”

    求婚的人,沒有人會稱呼老婆吧?

    不過這點小瑕疵很容易被兩個沈浸在愛河里的男女刻意略過。

    府北河旁的柳枝在金風中綿軟無力地搖擺著,慵懶而美麗,河中碧水隱隱泛光,如流金般。

    鄒蕾蕾擦了擦眼角,掙出笑容說道:“結婚了,你就要走了。”

    易天行笑著,眼神里不盡愧疚之意:“我是一個很自私的男人,人生沒有完美之前,真的很難有勇氣去挑戰什麽東西。”

    “你準備好了嗎?”

    “一年的時間,足夠了。”

    “你一個人去嗎?”

    “是啊,葉相太老實,他跟著我去,會倒黴的。”

    沈默良久。

    “好吧。”鄒蕾蕾從他的手里接過金戒指,微微一笑:“爲了讓你能有些勇氣,我就……勉爲其難嫁吧……不過不要忘記,騎著五彩的自行車來接我。”

    她看著他。

    他看著她,爲她戴上戒。

    誰也不聞戰叫:太平。

    天下太平。

    天上不太平。

第六卷 梵城 第一章 鈴兒釘铛響

    第一章 鈴兒釘铛響

    雨聲漸漸地停了,城市的上空漸漸透進清光。春日里百花盛開,經清水一沐,愈發鮮豔。葉上殘露于日光下閃閃發亮,街畔青樹于涼風中輕輕搖擺。省城里的人們按照很多年來的模樣生活著,街邊的小攤販依然在與城管玩遊擊戰,放學的小孩子們舉著小木牌很守規矩地過馬路。

    在省城外圍一個路口處,氣氛卻十分緊張,農舍外的新黃嫩綠作物都有些瑟瑟發抖。

    這里沒有農人,沒有汽車經過,安靜的十分異常,在寬闊的道路正中,停著一輛破舊的長途汽車。

    道路兩旁有很多穿著制服的蒙面人,手里拿著絕非一般軍警配置的武器,緊緊地包圍著這輛長途汽車。

    前后數公里的路段已經被封死了。

    雙方對峙著。

    “里面的人聽著,你已經被包圍了,馬上釋放人質,舉手投降。”

    喊話的人,是一個面上微微顯怒的女子,女子扎著馬尾辮,長眉如秀劍,看著很清爽,正是省城六處主任,秦琪兒。

    不知道過了多久,破爛的長途汽車的門被打開了,里面那些乘客面有土色地慢慢走了下來,腿在不停地抖著,迅即有六處的職員勇敢地沖上前去,將這些乘客接了下來。

    “秦主任,已經查過了,目標沒有乘機溜下來,應該還在車子里面。”一個隊員前來報告。

    秦琪兒微微皺眉,臉上很平靜,緊握的右拳卻透露了她內心的緊張:“北京的突擊隊最快什麽時候能趕到?”

    “四十二分鍾。”

    “來不及了。”

    秦琪兒歎了一口氣,左手舉起一個小小的顯示屏,顯示屏上頓時出現了六處最機要的一些文件,文件里面是這些年來六處設定的危險人物。

    顯示屏一幻,現出一張臉來,那張臉看著憨中帶著煞勁,穿著藍卡叽布的中山裝,油膩膩的分頭下面,高高的鼻梁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

    這張照片看來是很多年前拍下來的。

    “確認是這個人嗎?”

    “是的。”隊員確認長途汽車上目標的身份。

    秦琪兒在心底怒罵一聲:“不是早死了嗎?易天行!你騙了多少人!”

    街上已經沒有百姓了,六處的工作效率很高,在短時間內就封閉了這片城區,堵住了這輛長途貨車。

    長途貨車一直開到湖南境內,才被廣布國境之內的六處查到端倪,卻已經來不及設下重重伏擊。

    于是,才有了這樣一個對峙的局面。

    一個中年人緩緩從長途汽車上走了下來,穿著一件很普通的夾克,似乎從來沒有改變過的黑框眼鏡還架在他的鼻梁上。他吸吸鼻子,深深呼吸著雨后清新的空氣,似乎十分滿意此地的味道。

    他下了車,車旁是寬廣而安靜的街道,圍擊他的人們只敢遠遠地守在幾百米外,所以空出一大片開闊地來。

    他的腳掌剛剛落到地面,四周便傳來一片咔咔嚓嚓的聲音,還有什麽儀器充電的聲音……

    “陳叔平,請你立刻投降,政府既往不咎。”

    秦琪兒臉色微白,勇敢地站在最前沿,清聲喊著話。

    六處的人都知道這個陳叔平是誰,幾年前九江的一場大戰,已經成了六處職員暗中討論最多的話題之一,當夜那場大戰,地震連連,死傷無數,月蝕云變,最后連導彈都用上了,可六處處長秦童兒還是險些喪命——這樣強大的存在,實在是令所有人都感到有些害怕。

    傳說中,這個陳叔平已經被易副局長親手擊斃了,怎麽……今天他又會活生生地出現在省城里面?

    衆人都很緊張,將上好膛的重武和一些奇門武器都對準了陳叔平。

    千萬槍彈所向處,陳叔平手提旅行包,面色如常,說不出的傲然,沒有一絲表情的五官,訴說著對人類強大力量的輕蔑。

    大戰一觸即發,雨后的街道上一片死寂。

    “鈴鈴……鈴鈴……”

    從街道的最遠處,一輛自行車悠然自得的騎了過來,騎車的是一個小孩兒,有些微胖,正咪著眼,按著鈴铛,在雨水打濕的街面上騎行著。

    “快攔下他!”

    六處的職員喊話,有些惶急,眼看著仙人之間的大戰要爆發,波及這個小孩子可就不好。

    但不知道爲什麽,那輛自行車就這樣輕松地沖破了六處的重重防線,緩緩騎到了大街之上,在離破舊長途汽車約五米處停了下來。

    “嘎吱”一聲,自行車停了,一些泥水濺起,微胖的小孩兒一只腳踩在了地面上。

    小孩兒看了一眼正拖著旅行袋的陳叔平。

    他屁股底下的自行車被漆的五彩缤紛,紅綠雜然,看著十分礙眼。

    小孩兒把陳叔平從頭到腳細細打量了一遍,忽然開口說道:“師公要我問,你來做什麽?”

    陳叔平的臉上不再挂著面對凡人時不屑一顧的表情,苦臉一笑,然后從懷里掏出一張白布,在右手上搖了搖。

    “噢,有誠意,上來吧。”

    在外面的六處職員傻了眼,有幾個熱血道門青年便準備學黃繼光,沖上前去,以自己的命換這小孩兒的安全。

    但見過這小孩兒的六處職員卻是齊齊松了一口氣,心想這小祖宗來了,自己的小命只怕也是保住了。

    秦琪兒惶急喊道:“易朱,小心些。”

    微胖的小孩兒就是小易朱,他回頭望了一眼秦琪兒,細聲細氣說道:“琪姨,安啦。”

    釘鈴鈴的自行車鈴聲,在空蕩在街道上又一次響起,反複不停。

    五彩的自行車在街道上漸行漸遠,騎車的是個小胖子,坐在后面,不安抱著小胖子腰的,是那個滿臉緊張的陳狗狗,陳狗狗右手的白布一直在輕輕搖著。

    雨后的歸元寺格外美麗,豎匾洗后,黑黃分明,寺牆內外青樹漸合,靜谧之意十足。

    隨著一連串清脆的鈴聲,自行車在歸元寺正門口停了下來。

    陳叔平雙腳一撐,就從二四自行車上站了起來,微微低頭,手中白布不停搖,嘴里小聲問道:“易天行在哪兒?”

    “我爹出去玩去了。”

    “去哪兒了?”

    “不知道。”

    易朱沒好氣白了他一眼,把自行車停在石柱旁邊,便準備領他進去。

    “原來他不在啊。”陳叔平有些尴尬,“我能不能不進去?”

    易朱沒有說話,陳叔平知道不進去也不行了。“

    斌苦大師領著幾個得力弟子在后園處迎著,恭謹行禮:“見過仙官。”

    “罷了罷了。”陳叔平隨意說著,仍然有一絲傲意未除。

    進了后園那道石拱門,行過一汪小湖,踏過湖上小橋,便來到了茅舍之前。

    所有的人都離開了,只留下陳叔平一個人臉滿不安和恐懼地站在茅舍前面。

    “俺就納悶了,你這狗怕成這樣,還敢來?”

    老祖宗嗡嗡的聲音在后園里回蕩著。

    陳叔平一個激零,趕緊討好乞憐般搖搖自己右手的那塊白布,白布在初霁的空氣里飄浮著,就像那初春柳絮一樣綿軟可憐。

    “白旗?扯臊!俺家不興這套!”

    一只耀著淡金色光芒的巨手倏然從茅舍里伸了出來,呼嘯著破風而下,狠狠地拍在陳叔平的頭上!

    一聲巨響之后,陳叔平玩了一招最正宗的狗啃泥,整個腦袋被埋在了土里。

    他雙手撐著地面,用力把自己的腦袋從青石板下泥土里拔了出來,搖了搖腦袋,似乎被拍的有些不清醒,嘿嘿一笑。

    這一笑,老祖宗又是一掌當頭拍下。

    又是一聲巨響,陳叔平的腦袋又被砸進了泥地里,然后他又像拔蘿卜一樣地拔了出來。

    如是者三。

    等老祖宗第四次落掌的時候,陳叔平終于受不了了,嗷嗷一陣狂叫,一聲純正道家仙氣猛然而出,迅即充斥了整個后園,天袈裟大陣隱有感應,微微飄浮。

    他漲紅著臉咆哮道:“夠了啊!你這破猴!老子讓你打三下已經給足面子了,你還想怎麽嘀?”

    啪的又一聲巨響,淡金色的巨掌狠狠將他的身體砸進了土里,砸成一個驚愕的“人”字形!

    老猴戾乖的聲音從茅舍里傳了出來:“扯臊!如果不是看著你乖巧,不敢還手,你看我還要打你幾下。”

    陳叔平從地里辛苦爬了起來,掙紅著臉,滿臉不服。

    “還不服?”老猴的聲音尖了起來,那只淡金色巨掌又在空中凝結成形。

    “服了!服了!”陳叔平趕緊哀叫道:“別打了,大聖爺給我留點兒面子。”

    “面子?”老猴怒了起來:“滾俅!這百多年里,你天天撺掇些凡人來歸元寺鬧,鬧得俺家睡都睡不安生,你們給俺家的面子在哪里?”

    陳叔平求饒道:“大聖爺,這事須怪不得我,這都是天庭上那些老家夥的意思,我下凡不過二十來年。”他眼睛一轉說道:“這上三天如今也毀了,天庭也不會來鬧您了,您就安心養老吧。”

    這話意思恁毒,咒老猴被永遠關在歸元寺里。

    偏偏老猴有時候是個實誠人,沒聽出這句話的意思來。

    “哼。”寺牆上傳來一聲冷哼,小易朱正在那爬牆玩,去摘青竹編竹馬。

    陳叔平的臉唰的一下就白了,趕緊對茅舍里面說道:“大聖爺,我與令徒私交頗好,您就放過我吧。”

    “不過禽獸一窩罷了,私交是俅?……嗯,說到俺那徒兒。”老祖宗聲音又尖了起來,“你跑俺這兒來作甚?將來豈不是又要給俺徒兒惹一身膻?”

    陳叔平可憐兮兮道:“實在沒辄了,必須得找到易天行和他說點兒事。”

    “啥事兒?”

    “易天行去哪兒了?”

    “嗯,可能是在天上。”

    陳叔平眼珠一翻白,險些暈倒過去,急促說道:“現在去不得。”

    “怎麽了?”老祖宗的聲音也急了起來。

    “我前些天被天庭強行召回……”陳叔平安靜了下來,脫下上衣,露出里面全部是恐怖傷痕的身體,“我沒有去,所以傷成這樣。”

    “強行召回?難道是天雷?”老祖宗嘻嘻笑道:“你這狗也是蠢貨,召你回去就回呗,在這人間窩著有甚樂趣。”

    陳叔平冷哼一聲道:“又不是我自家主子召我,我憑啥回去?”

    他那點兒在人間享福的小私心誰不知道?不過也懶得戮破他。

    “這和我爹上不上天有什麽關系?”

    小易朱屁顛屁顛地跑了過來,撐著下颌,天真地看著半裸的陳叔平。

    陳叔平被他看得不自在,說道:“我嘗試與我家主子聯系,結果發現,我家主子不知道去哪了。”

    “你的意思是說……天庭可能有亂?”老祖宗冷冷的聲音傳了出來。

    “正是。”陳叔平恭謹應道:“所以我趕緊來找易天行,就是告誡他,此時上天庭,非常不合適。”

    茅舍里沈默半晌,忽然傳出來老祖宗囂張的笑聲:“哈哈哈哈……很合適,很合適啊。”

    忽然間笑聲一頓,老祖宗冷冷逼問道:“你這狗,在俺這兒賣好又是什麽意思?俺徒兒不在歸元寺,你怎可能不知?說!”

    “說吧。”小易朱煞有興趣地看著陳叔平。

    陳叔平尴尬地笑了笑,半晌后才說道:“這個……萬一……我那主子有什麽……這個……將來……天上,我還要請大聖爺多多照看啊。”

    原來這狗存的是這狡猾心思。

    老猴總不可能永遠被關在人間,只要他回了天上,以他的人脈和實力,護住一只在人間貪玩的小狗還是冒有問題的。

    老祖宗冷哼了兩聲,沒有說話。

    陳叔平知道大聖爺雖然沒有明許,但也有所松動,大喜伏地而拜,道:“大聖爺,我這就去天上把易天行追回來。”

    “不用了。他比你精明多了。”

    老猴陰陰的聲音從茅舍里傳了出來。

    易天行在天上飛著,眼前所見,是一片云海,云海上方是一輪紅日,分外耀眼。

    “先生,您還需要點兒別的嗎?”一個美麗的空姐輕聲問道。

    易天行舉了舉杯中的紅酒,聳聳肩:“不用了,謝謝。”

    他確實是在天上飛,只不過是坐在波音飛機的商務艙里,隔著舷窗欣賞著高天之上的美景,而沒有坐著金棍直抵天際。

    坐在飛機上,他還在回味著數天之前那場熱熱鬧鬧的婚禮。

    五彩的自行車,看著晃眼,小易朱當花童,雌雄莫辯。

    莫殺當伴娘,林棲衡和他的三個兒子也從台灣趕了過來,秦家三個人也都來了,趙大居士最近身體不太好,所以只送了一幅字畫,而人沒有到場。

    婚禮很隆重,花錢很多,鵬飛的一干轉入正行的江湖兒女很熱鬧,很興奮。周小美手底下那個也叫琪兒的姑娘很悲傷。

    至于省府市府的一干NPC,對不起,易天行實在沒有心思去記他們的名字。

    蕾蕾那天很漂亮,穿著婚紗后,真正烘托出來了聖潔純淨的味道,臉上的那一抹紅暈,相映之下,更顯嬌羞。

    易天行那天很緊張,穿著一身合體的西服,卻總覺著自己的袖子有些短,自己的手不知道該往哪兒放,一整天都只是傻呵呵的笑。

    給鄒老師和胖主任磕完頭后,這小兩口便算是喜結良緣了。

    只是當夜深之時,一家三口,又在歸元寺后園補辦了一個小型的婚宴。參加這次婚宴的人,都是最親近的那幾個,葉相,莫殺,斌苦。

    一對新人,在茅舍前面給老猴磕了三個響頭。

    老猴很安慰啊。

    第二天,武當山的道士和各寺廟的和尚都來送禮,禮多人不怪,易天行自然要好好接待,而且武當山這次送來的又是火烷布,讓鄒蕾蕾高興的狠,心想以后莫殺就不怕老傷風化了。

    只是熱鬧完后,小易朱說了一句話,讓易天行和鄒蕾蕾生了好幾天的悶氣。

    小易朱說:“沒聽說過結婚的時候又請和尚又請道士的。這禿驢牛鼻子滿地走……媽,爹,你們又不是給我祝滿月,咱家又沒死人,讓他們來干嘛?”

    就爲了這句話,家里鬧了三天,葉相僧打了小易朱十次。

    啜了一口紅酒,易天行從回憶里醒了過來,看著窗外云海紅日,唇角泛起一絲溫暖的笑意。

    人人都以爲他要上天,他卻坐著飛機上天。

    他要去做什麽,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第六卷 梵城 第二章 異國之行

    第二章 異國之行

    細雨淒迷中,飛機緩緩降落在了三藩市。

    易天行穿著一件風衣,唰的一聲打開黑雨傘,順利地通過安檢,在機場門口要了一輛出租車,順利地進入市區。

    這是他第一次出國,所以感覺上還是有些新奇刺激。旅遊小冊子一直說這座城市應該有很多陽光,但易天行坐在出租車里,隔著雨點打濕的車窗玻璃,看著窗外充滿異國情調的建築,卻怎麽也感覺不到陽光的氣息,反而覺得自己是不是來到了傳說中的倫敦。

    出租車司機是個老黑,嗡聲嗡氣地用英文問了一句什麽。

    易天行愣了愣,然后微微一笑,把自己的腦子調成了英文對話的狀態,告訴了對方自己入住的酒店。

    訂的酒店叫霍什麽金,反正在山頂,聽說挺豪華的。

    出租車開的很快,在時有起伏的街道上奮勇前行,沒用多長的時間,便來到了酒店門前。

    易天行下車,老黑司機從車尾箱中幫他把行李拿了下來,易天行撓撓頭,用英文問道:“小費一般是給多少?”

    老黑張著大嘴哈哈一笑:“這問題應該問你自己才對。”

    易天行笑了笑,遞了張鈔票過去,說道:“不用找了。”

    老黑司機接過鈔票看了一眼,彈了彈,嘴里吹了聲口哨,興奮道:“中國人現在果然有錢了。”

    已經有門童上來接過行李,易天行正準備往酒店里走,忽然聽見這句話,回頭好奇道:“您能看出來我是中國人?”

    “當然。”老黑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中國人身上有氣味……嗯嗯,不是臭味兒,反正就是有中國人的味兒。”

    “也許吧。”易天行聳聳肩,走進了酒店。

    在酒店里住了下來,易天行在洗手間里洗了把臉,對著那面鏡子端詳著自己的面容。鏡子里出現了一張略顯清瘦的臉,眉毛如劍,唇薄鼻直,卻與他原來的模樣有些不一樣,至于具體在哪里不一樣,卻又一時說不出來。

    他皺皺眉,輕輕撫摸著自己的下颌,輕聲自言自語道:“看來變化外形,果然是很難的神通。”

    洗漱完畢后,他在床上盤腿打座冥思,將自己的境界調整到最和諧的感覺,然后起身,從行李中取出一些現金塞進風衣的口袋,然后走出門去。

    他喜歡用現金,直到今天仍然沒有從暴發戶的感覺中脫離出來。

    此次美國之行,除了極親近的那幾個人,沒有誰知道。他沒有通知六處,對于秦家也保密,因爲他這次來美國,主要是要做些見不得光的事情,而這種事情,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走出酒店門口,加州的陽光終于灑了下來,讓略有些離鄉無措的易天行感覺溫暖少許。

    往下望去,三藩市沐浴在陽光里,閃閃光亮。

    他這次來美國是冒充遊客,拿的是香港護照,雖然聽說美國政府對入境的人,有他們的一套識別方法,而且像易天行這樣單身而奇怪的人,一定是對方的關注目標,但易天行心想,自己只要老老實實的,對方應該不會注意到自己。

    除非……美國方面知道是自己來了。

    雖然易天行是個很謙虛,很低調的人,但他知道,這幾年里自己出頭露面不少,也展示過很多次實力,在各國的情報里面,關于自己的描述一定會相當的細致。

    所以他開始在舊金山旅遊。

    沒有導遊帶領,憑著自己腦子里生記住的舊金山旅遊手冊,易天行走在街上看著藝人們的表演,微笑著投上幾枚硬幣,去小咖啡廳喝一杯香濃的咖啡,然后苦著臉要一杯白水,去莊嚴典雅的聖瑪麗大教堂玩了玩,只是對著十字架上的那可憐裸者,他沒有興趣拜。

    既然容易被人認出來是中國人,那麽唐人街也一定是要去的。

    一入唐人街口,便能嗅到一股很奇異的味道,嗯,就像先前那老黑司機講的一樣,不是什麽異味,只是就知道這是中國味道了。

    事后易天行總結,這大概是鹵肉蛋炒飯揚州炒飯叉燒中藥茶水的混合味兒。

    在唐人街里走了走,發現和走在省城任意一個街道上都沒有太大區別,所以易天行覺得沒有太大意思,折轉回去,還是來到先前聽街頭藝人唱歌的地方。

    這里就是舊金山漁人碼頭的三十九號街。

    易天行半蹲在海邊,薩克斯風的聲音從他身后的街道上緩緩飄來,他雙眼靜靜看著面前的碧海,沈默無語。

    “嘿,兄弟,你在這兒杵著,會嚇到螃蟹的。”

    不知何時,他的身邊出現了一個家夥,那家夥長的很胖,穿著T恤短褲,一副知天樂命的模樣,看著易天行臉上露出莫名其妙的神情,那個胖子自己嘀咕了一下,伸出大手伸到易天行面前:

    “這是我打招呼的方式,我叫喬。”

    易天行笑了笑,碰見這樣熱情的人,總是容易讓人的心情變得好一些,伸手輕輕握了握:“我叫鄒易。”

    “周易?”胖子喬感興趣地盯了他一眼,“我聽說過,好象是中國人算命的東西。”

    易天行哈哈一笑說道:“如果你感興趣,我可以給你算一命。”

    “要錢嗎?”胖子喬做出心疼鈔票的表情。

    “你免費。”易天行笑著說道,接著問:“你打招呼的方式很特別。”

    “不是特別。”胖子喬示意他去看自己提的東西。他提著一根繩子,繩子的末端垂在海水里面,易天行搖搖頭,表示不知道他這是在做什麽。

    胖子喬嘿嘿一笑,朝著他搖了搖胖胖的食指,然后將繩子從海水里拉了起來,那下面懸著一個籃子。

    易天行好奇地往籃子里看去,才發現籃子里有幾塊雞骨頭……骨頭上還爬著幾只大螃蟹。

    胖子喬指著前面的海灣,說道:“這片海灣里盛産這種叫Dunginess 的螃蟹,重量有個一兩斤。”小聲對易天行說道:“不要讓這些螃蟹聽見了,這些螃蟹和德國人一樣笨,你只要有一個筐,往里面丟些雞骨頭或者是豬內髒,然后沈到海里去,十幾分鍾之后,把籃子拉上來,這些螃蟹就會成爲你我的盤中餐。”

    “原來是這樣。”易天行挑挑眉毛,表示欣賞。

    “周……易,中國人?”胖子喬把螃蟹收進塑料袋里,站起身來。

    易天行隨之起身:“是的,來美國旅遊。”

    “噢,來美國旅遊的人都是愚蠢的人,除了能看見水泥和玉米之外,想看別的都要花很多錢。”

    “嗯,我也這樣認爲。”

    易天行笑了,心想這話有道理,所以自己這次來除了花錢之外,還得順手拿點兒什麽東西走。

    與偶然相逢的胖子喬握手告別之后,易天行便回了酒店,要了客房服務,就在屋里吃了些東西,吭哧吭哧嚼完之后,便又開始入定冥思。

    他的準備工作做的很細致,因爲他知道今天晚上要面對的,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人類力量。

    雖然這種力量在如今他的眼里已經不再是那麽的強大不可擋,但畢竟能少些麻煩,便少些麻煩。

    約摸半夜時分,易天行輕輕推開窗子,看著窗下三藩市的夜景,看著遠處黑夜中的海,看著海上那座非常著名的橋,微微閉目,雙指如蘭花一綻,道訣疾出。

    下一刻,他的身體迅即淡化在了夜色之中,不知去向了何處。

    “易天行不在酒店里。”

    舊金山中國領事館的一間房間里,一個中年秘書模樣的男人正在向上級彙報。

    那位上級一驚,道:“他到哪里去了?從下飛機開始,我們就有人盯著他,雖然他化了妝,但……天啦,他不會專門跑到美國來闖禍吧?”

    他馬上拿起一個電話,準備拔打,想了想,一皺眉還是把電話放了下來,不知道是怕人監聽還是什麽。他對那個中年秘書說道:“這件事情嚴格保密,一方面,不能讓美國人知道他來了,另一方面,也不能讓易天行知道我們知道他來了。”

    這話說的像繞口令一樣,但那個秘書聽的明明白白,點頭,接著眼睛一轉問道:“您說易天行到美國來干什麽?”

    “干什麽?”那人皺眉道:“他能干什麽好事兒……如果是以前也就算了,畢竟只要美國人不活著抓住他,我們大可以什麽都不認,但現在兩國關系正在逐步緩和中,再過幾天,首長就要來訪問,如果這個時候,中間鬧出什麽問題來,我們真的無法交待。”

    “美國人到底知道不知道他的身份?”

    “哼。”那個領導冷笑道:“美國人又不是蠢貨,對于易天行這種重要人物,怎麽可能不長年監視?只不過易天行這次喬裝入境,希望能瞞一陣子。”

    畢竟,他們也不希望易天行被美國人跟著。

    只是不知道他們是怎麽知道易天行來美國的消息。

    “要不要向上面通報?”

    “易天行現在兼著宗教事務局副局長的位子,我們通報了又有什麽用?上級根本管不住他。”

    “那六處那邊?”

    “六處前些天在新墨西哥出了點兒事情,正和美國這邊僵持著,還是不要煩他了。”

    “我們先看看易天行到底想做什麽。”

    兩個人站在木桌旁,齊聲歎了一口氣,在暗中乞討易天行來美國真的只是來玩,希望他玩好了就趕快回去。

    很明顯,他們低估了事態的嚴重性。

    夜風之中,易天行的黑色風衣被吹的獵獵作響,他雙眸里金瞳一閃,目光投往遠處。

    他此時正站在內華達州的一處山脈之頂,遠遠俯視著腳下那一大片略有燈火的平地。這個地方夾在山谷之中,十分偏僻,卻恰好是一塊平地,十分適合作軍備之用。

    遠處天邊不知是哪座城市透來的些微暗光。

    整片天穹無比安靜,繁星輕輕眨眼,像在偷窺著人間的景象。

    易天行站在陡峭的峰頂,雙手將風衣領子豎了起來,遮住了自己的下半臉頰,雙眸仔細看著山腳下的那個基地,將基地里的每一個哨點和道路走向深深地刻在腦海之中。

    一點點緊張夾雜著興奮,迅即占據了他的全身,他輕輕呵了口氣,渾身輕輕一向,肌肉松馳了下來,心跳也緩了下來,氣息也遮蔽了起來。

    馬上要和世界上最強大的軍事力量做遊戲,他必須把狀態調整到最佳。

    出國之前,他最初選擇的目標是新墨西哥州,因爲在那里的半山腰有個洛斯阿拉莫斯的地方,是美國國家實驗室。

    但在閱讀了大量的資料后,他轉移了目標,轉向內華達的這個基地。

    因爲這個基地最近做了次英國三叉戟核彈頭钚觸發引爆試驗。雖然是幫盟友做的實驗,但想來,這個戒備森嚴的基地里,應該還有不少現成貨才是。

    既然是偷,便得偷現成的新鮮蛋糕,偷回白面牛奶和配方,那太麻煩。

第六卷 梵城 第三章 中國來的荷米斯

    第三章 中國來的荷米斯

    下午還沐浴著加州的陽光,晚上就在內華達的山上吹西北風,易天行的美國之行確實比一般的旅行者要辛苦許多。

    山下的基地里非常安靜,停機坪上零散停著幾架飛機,不知爲何沒有被移入機庫。

    易天行是個軍盲,但也能看出來那幾架飛機是目前最先進的型號,后掠的機翼被塗成那種黑糊糊的顔色,看著倒是挺嚇人的。

    淡淡天火芒從他的食指上吐了出來,他小心翼翼地揉在自己柔軟的眼瞳之上,金火一灼之后,他的雙眼中景象爲之一變。

    他所站的山頭其實光禿禿的,除了岩石還是岩石,沒有樹木遮身。爲了安全,隔著內華達基地還有十幾公里遠。此時即便隔著十幾公里,基地里的每一處房子,每一處輕微的改變都全落在了他的眼中。

    他的眼膜上似被鍍上了一層奇怪的光澤,清清楚楚地攝入了基地里的一舉一動。

    可以看清楚有很多荷槍實彈的士兵正在巡邏著,可以看到三層樓高的指揮塔上有個高鼻子軍官正在喝咖啡,可以看到一個漂亮的金發MM正在輕輕咬著圓珠筆的頭子,白白的牙看著讓人羨慕啊。

    可就是看不見他想要的東西在哪里。

    像那種重要的東西,一定會保存在基地中最安全的地方,但由于是需要運載工具的東西,肯定也不會放在特別難取出來的墳。

    易天行淡金色的目光掃遍了基地所有角落。

    在國內的時候,他查過很多六處的資料,知道六處前些日子偷偷摸進新墨西哥州的那個國家實驗室,雙方大鬧一場,和美國人到現在還在打嘴皮仗,而偷出來的那些資料也很少,根本沒法子告訴自己,到底那東西在哪里。

    一切只能靠自己去闖了!

    男人,就應該對自己狠一點。

    他豎起衣領,逆著夜風,化身爲一道虛至不可見的淡淡黑影,從黃岩嶙峋的山峰上向著夜色中的基地飄了過去。

    如果一個修行者能輕松摸進美軍基地的話,那估計天庭已經派了很多人來這里觀光,但從以往數年與天界來人的戰斗中發現,天界中人,對于現世人類的武器並不十分了解。這個認知讓易天行覺得,摸進美軍基地,一定是件很困難的事情。

    但事實並不如他想像的那樣,當他傻呼呼地站在黑暗的軍火庫大門前,不免有些傻眼。

    夜色中依然有飛機引擎的轟鳴聲,借著聲音的掩護,易天行消失在夜色里,隱藏在了一處黑暗中。

    先前看到的那個咬圓珠筆的金發美女從指揮塔里走了出來,捋了捋頭發,在基地里行走,易天行腳尖一點地,如幽靈般跟了上去。

    如今的他,對于時間的感悟力遠遠不是普通人類所能想像,在一秒鍾的時間內,他可以做足夠多的動作,移動足夠長的距離,所以在人類的肉眼上根本無法成像。

    這也就意味著,只要他保持著高速的移動,那麽在人類的眼中,他……是隱形人。

    雖然這樣有點兒累,但比起在槍林彈雨里硬沖,易天行甯肯選擇這種。

    金發美女上了一輛吉普車,易天行輕飄飄地跟著吉普車漸行漸遠。

    半小時之后,吉普車在一幢樓房前停了下來,易天行微微皺眉。

    金發美女原來是回家,易天行想了想,還是跟了上去。

    浴室里傳來嘩啦啦的水聲。

    易天行輕輕吐出一口濁氣,先前雖然只是極短的路程,但他一直在空間里進行著高速的移動,著實累的夠嗆,和陳狗狗打架也不過這麽累了。

    目光在這女生的房間里一掃,易天行眼睛一亮,眼光一下鑽進了房間一處保險櫃,迅速在保險櫃里的文件紙上掃了一遍。

    浴室里的水聲停了。

    易天行一皺眉,腳尖一點,整個人便輕飄飄地飄了起來,悄無聲息地飛到天花板的一個角落里,手掌輕輕粘著天花板,像只蝙蝠一樣隱在那處。

    那個女軍官從浴室走了出來,很自然地用大毛巾擦拭著濕漉漉的頭發,全身赤裸著,未著片縷,微濕的柔軟胸脯驕傲地挺立著——她當然自然,因爲她一個人居住,裸著也是理所當然——但貼在牆上的易天行就不自然了,眼睛瞪的老大,嘴唇微張,活像一個沒有看過A片的處男。

    “hitbaby, one more time……噢!”

    浴后全裸的女軍官輕輕哼著小曲,然后隨著一聲極媚的高音,迅即昏倒在易天行的懷里。

    香玉滿懷,小易又不是柳下惠,于是他輕輕將這腰肢柔軟,動人心魄的裸女放在床上……啪的一聲,關了燈,房間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唰的一聲,扯過一張床單,將這女人全身上下裹成阿拉伯婦女,易天行才松了一口氣,只不過手指離開這個女軍官滑膩肌膚之時,不知怎的,心里有點兒不舍得。

    在黑暗中看不見這女子柔媚五官,易天行定下心來,輕輕掐了個道訣,指尖點在女軍官的眉宇之間。

    “逐水如清,疾疾如律令!”

    易天行輕聲喝道,一道真元順著指尖進入女軍官的眉心,霎時間,女軍官醒了過來,只是兩眼朦胧,似乎神智未醒。

    上清雷訣一運,易天行的黑黑雙眸頓時變得幽深起來,像磁鐵一樣吸引住了女軍官的眼神。

    他微微笑道:“原來你叫瑪莉。”

    不知道過了多久,易天行微微閉目,女軍官軟軟癱在了床上。

    易天行皺眉想了想,把女軍官身上的被單拉得淩亂了一些,就像是睡后的痕迹,又把床頭前的電視機打開了,布置了一個看電視看睡著的假像。

    “睡一覺就沒事了,拿墨水湖里的魚兒做過試驗,沒什麽后遺症。”

    易天行微笑著望著沈睡中的女軍官輕聲說道,手放在唇上來了個飛吻,然后從房間中突然消失。

    內華達的山谷起風了。

    基地旁的大片草地被吹起了一些枝須,微微迷著那些來回巡邏士兵的眼。

    可此處是美國最重要的軍事基地,自然沒有人敢放松警惕。

    而易天行,已經隨著那陣風潛入了基地,按照從女軍官“瑪莉”腦中探知的全部信息,易天行整個身體隱在風里,用最快的速度,進入了地庫。

    這或許只是人類一眨眼的時間,而易天行強催道訣,以菩提心提速,瞬息間掠過大片水泥地面,右手金戒一軟,進入地庫的門匙,然后拉開門,然后遁身進入。

    這麽多的動作,這麽大的聲響,卻因爲高速到了不可思議的程度,從而逃脫了警戒人員的雙眼。

    已經不是一個層次的存在了。

    易天行不敢耽擱,下意識用黑風衣的立領遮著自己的臉,像個幽靈一樣在冗長而幽暗的地下通道里前行,腦中牢牢記住的路線圖指揮著他在間不容緩之際轉彎,躲避,就像一場飓風中的小樹葉般,與整個地下通道融在一處,緩緩飄到了目的地。

    這一路之上不知有多少攝像頭,卻沒有一個攝像頭能拍攝下來易天行的身影,頂多只是覺得地道內昏暗的光線微微彎折了一下。

    一路之上,有許多類型各異的大門,大門上有著世界上最麻煩的各種鎖具。

    好在易天行手上有金戒,柔軟的,能流動的,能變形的,萬能的,無敵的金戒啊……像流水一樣滲進鎖具的匙孔,貪婪地吻吮著鎖具里的每一處肌膚,扭動著金黃的身軀,迎合著鎖具的形狀,熨貼的,小鳥依人的……緊緊依附在匙孔里,化作最完美的鑰匙。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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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12:41


    目的地到了。

    易天行傻眼了。

    兩扇不知道有多厚的鋼門惡狠狠地杵在他的面前,緊閉著的大門散著著幽幽的光澤,一股壓迫感撲面而來。讓易天行傻眼的事實是,這最后的一扇鋼門……冒有鑰匙孔。

    這門是輸密碼加掌紋識別的。

    先前那個美麗的女軍官瑪麗,很明顯沒有足夠的級別,所以她的腦海記憶中,並沒有密碼這種事情的存在,而掌紋……易天行的手掌明顯和美國軍方高將將領的毛掌是有很大區別的。

    沒有鑰匙孔,自然金戒也不能發揮那種變態作用。

    看著沈重的鋼門,易天行微微皺眉,以他目前的境界,就算生砸,估計多砸兩下也能把這門砸穿,問題是,他是作小偷的,不是來做強盜的。

    當非蒙面強盜的后果,有可能是世界大戰,這個責任,他這個假仙人也承擔不起。

    他的身形漸漸在空氣中煥散開來,雙目緊閉,雙掌合什,輕輕運著經文,一道極微弱的光芒籠住他的全身。

    下一刻,他斂去了自己全身的氣息,甚至閉住了呼吸,用皮膚呼吸著地道中略嫌潮濕的空氣。

    整個人窩在地下武庫大門右上方,空氣通道旁一個很不起眼的角落里。

    淡淡光澤從他的身上散了出來,鍍在他的黑色風衣上,風衣的顔色漸漸變化,變成和四周極爲接近的顔色,他的身體也和四周管道融爲了一體。

    沒有溫度,沒有一絲起伏,肉眼極難看到他,如果用儀器監測,那更是察不到他的存在。

    他決定在這里守門待人。

    這一守,便是整整一夜,漫長的一夜。

    桃花源中不知有漢,無論魏晉,這美國戒備最森嚴的地下武庫中是不知有光,無論夏冬。

    不知道在管道旁隱蔽了多久,終于有人來了。易天行將眼睛微微睜開一道小細縫,像只獵隼般盯著那個人的動作。

    來人穿著格子西服,配著里面的白襯衫,不像是軍人,但胸前挂著張卡,端著杯還冒著熱氣的咖啡,看著那作派倒挺像電影里那個拉肚子的可憐家夥。

    易天行緩緩弓起身子,三台七星斗法在體內自在運行著,雙眼寒芒漸露,整個人一觸即發。

    “嗒嗒嗒……”很複雜的密碼按完,還有著困意的那個格子西服打了個呵欠,將手掌按上鋼門旁的掌紋識別儀。

    沒有絲毫聲音,兩扇沈重的大門悄無聲息地緩緩張開,倒把作勢欲撲的易天行嚇了一跳。

    大門打開之后,穿格子西服的工作人員端著咖啡杯,夾著文件夾,右手晃著鑰匙圈便走了進去。

    紙杯里像醬汁一樣的咖啡輕輕搖晃了一下,但他沒有注意,很無聊地回頭按了一個按鈕,關上了大門,然后坐到了電腦桌前,開始玩單機遊戲,打發時間。

    便在那一瞬間,易天行已經潛了進來,選擇了一個暗處隱藏著。

    武庫內除了大量的箱子和泡沫包裝之外,便只有一張電腦桌。

    空蕩蕩的地下倉庫里,回響著鼠標點擊的聲音,紙牌勝利后撒牌花的聲音。

    易天行忽然很同情那個格子西服,年複一年,日複一日重複著這種無聊的工作。

    中途的時候,格子西服接了一個電話,不知道電話那頭是誰,但格子西服的語氣很慎重,最后格子西服小心翼翼地提出一個問題:

    “邁克,B庫里現在晚上都沒有值班的人,需要安排一下。”

    不知道電話那頭說了些什麽,格子西服呵呵笑了起來,牙齒上露著黃色的漬迹,一看就是咖啡喝多了的那種人。

    “那倒也是,估計荷米斯也不可能想到來我這里偷東西。”

    挂完電話,他忽然停了笑聲,手掌按在話筒上發了發呆,忽然看著空曠的武庫連著罵了數十遍以F字開頭的四字母英單詞。

    “F……!我管理著能毀滅人類的武器,卻只能用咖啡來毀滅自己的身體!”

    他咒罵著,又坐了下來,又開始移動不大靈巧的右手食指點著屏幕上的那些小紙牌。

    隱在暗處的易天行不可自主地聳了聳肩,荷米斯是希臘神話里的小偷之神,號稱除了人心不能偷到,什麽都能偷到……不過好象,目前自己比荷米斯的膽子要大一些。

    小偷之神?哼哼,老子是火神。

    他心里很興奮,這種潛身于世界上最森嚴的地方,這種對于階層的侮辱感,讓他有些莫名其妙的爽——感覺自己這種身手不做職業特工,實在是有些可惜。

    不知過了多久,格子西服喝了N杯咖啡之后,終于夾著文件夾走了。

    不知道武庫里面有沒有攝像鏡頭,易天行不敢貿然現出身來,淡淡送出一道神識,迅即在巨大的地下空間里掃了一道,確認了幾個方位之后,才放下心,大咧咧地從一架不知道名字的大鐵家夥身下爬了出來。

    他雙手叉腰,看著這個巨大的空間。

    這不知道深入地下多少米的武器庫,高約摸有數十米,面積比十個足球場似乎還要大些,看著無比空曠和宏大。

    他的身體在這個空間里,顯得特別渺小。

    卻是來不及感歎什麽,他雙眼在倉庫中緩緩掃過,從那些彈頭盒子上的型號編碼上掃過。

    縱使膽大如他,手指也不由微微顫抖起來。

    這里面每一個不起眼的盒子都藏著一個潘朵拉,這里所有的盒子如果一起出事,那這個地球可能要毀掉一大半。

    易天行微微咪眼,從黑色風衣的內里掏出著名的米奇牌小書包,斜挎在肩上,然后開始以風一樣的速度往書包里塞著那些東東。

    他的速度必須快,這樣才不會在攝像鏡頭里留下痕迹。

    一邊搬著貨,他一邊贊歎道:“真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呀,好東西,都是好東西。”

    “什麽?當年配大力神的氫彈頭,這里也有?我的命真好……”

    他不要那些運載工具,只要彈頭。

    不然如果多偷幾個州際導彈,估計他的米奇牌小書包再能裝,也會被撐得脹開。

    黑夜如漆,地庫如墳,小易如鼠,辛勤而努力地搬運著。

    吱吱吱吱。

    攝像鏡頭里看不到任何痕迹,只是能拍下來地庫中不時漂浮的灰塵和不知何處卷起的小風。

第六卷 梵城 第四章 沙漠中的城市

    第四章 沙漠中的城市

    安靜的地下核武庫中,又響起了鑰匙串輕輕搖蕩的聲音,此時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穿著格子西服的那位可憐人慢悠悠地走了進來,手里端著咖啡,腋下夾著文件夾,似乎這身打扮千年未曾變過。

    在他進門的那一刹那,有幾絲清風自他的身畔飄過。

    手指按上按鈕,電腦開始啓動,嘟嘟正常的聲音在安靜的地下武庫里回蕩,格子西服似乎有些享受這種聲音,趁著電腦啓動前的那刹,他拿著文件夾開始做例行的巡視。

    巡視一向都很馬虎,只是走過場罷了。

    肉眼掃過,又調出自動攝像記錄,電腦沒有提示異常,所以他也很放心。

    調出紙牌遊戲,微鼓著雙眼盯著閃光的熒光屏,看著熒光屏上那些牌張飛來飛去,格子西服全神貫注,好不容易贏了一局,不由露著牙齒笑了起來,昨個兒說過,這家夥牙齒顔色不大好看,像泡久了茶的茶缸。

    他左手端起咖啡紙杯,輕輕喝了一口,然后將紙杯輕輕放在桌上。

    放得很輕,紙杯與全塑桌面的接觸基本上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但隨著紙杯杯底與桌面的一觸……

    嘩嘩啦啦!一連串簌簌拉拉,什麽東西粉碎后的聲音在地下武庫里響了起來。

    這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細,就像是響在每個人的耳邊上有無數只螞蟻在磨自己的腿,又像是被分解延長成十分鍾的一聲雷響,又像是美國國家圖書館的書本被五十億個頑童不停地翻著。

    嘩嘩……

    啦啦……

    格子西服顫抖的手指離開了咖啡紙杯,他的屁股顫抖著離開了座椅,腦袋慢慢從電腦顯示器下探了出來。

    瞪成金魚泡一樣的雙眼驟然失神,他腿一軟,身子一歪,重重地摔倒在電腦桌前,昏了過去。

    空曠的地下武庫中,一個人昏倒在電腦桌旁,在他的身前,巨大的空間里,無數各式材料的箱子片片粉碎。

    無數的箱子已經碎成了粉末,緩緩飄在空中,被大燈一照,就像是百老彙舞台上人工撒下的漫天雪花,只不過,這地下武庫的空間太大,這些木屑紙粉太多,顯得更爲壯觀,甚至比大自然的落雪,顯得更驚心動魄。

    雪花之下,破損的無數箱子內,空空如也。

    淒厲的警報聲,在內華達美軍秘密基地里響起。

    無數電波循著各種秘密的專屬線路,專播著一個異常恐怖的消息,線路的那頭,直通華盛頓,直通美國最緊要的那些地方。

    美國防空防天司令部第一個做出反應,將戰備等級提高到“D”,恐怖的“D”, 防空防天司令部夏延山地下指揮中心、科羅拉多州、加利弗尼亞州和佛羅里達州所有的防空防天軍事基地全部進入戰備狀態。

    東海岸某處,太陽剛剛升起不久,美國第三艦隊全體緊急出動,遊弋在西海岸廣闊的海洋上,巨大的航母上,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普通士兵聳著肩,表示著對緊急演習的不滿。拿著小旗兒的艦上人員,有氣無力地揮著小旗兒,指揮著無數架飛機飛上高空,進行著未知的攔截。

    世界各地的美軍基地都接到了一個秘密的通知,安全等級提高到了“B+”。

    所有知道內情,不知道內情的人,都陷入了一種莫名的驚慌和亢奮之中。

    而在華盛頓那間白色的住宅內,一個下巴有點兒長的美國中年男人把電話重重地摔下,臉上漲的通紅,爆著粗口:“你們這群狗屎!阿肯色州的人從來不會把自己家的黃金喂狗!”

    從門外走進來一個年輕的女生,驚訝道:“父親,出什麽事了?”

    “沒什麽,切爾西,你先出去一下。”長下巴的中年男人勉強掙出一絲笑容,“我們這里有些小事情。”

    叫切爾西的女生聳聳眉頭:“小事情?只要不是那個婊子的問題就行。”

    “當然不是,親愛的。”長下巴中年男人有些著急,揮揮手,“只是最高法官家里丟了個古董天秤。”

    “總統閣下,我建議將本土安全警戒等級提到最高。”

    “同意。”這位一年來被萊氏貴妃整的焦頭爛額的美國總統快要崩潰了,哀歎道:“注意保密,以免引起恐慌。”

    美國的保密工作一向做的不咋嘀,總統閣下深受其害。

    易天行此時已經飛回了酒店,臉色煞白,累的夠嗆,畢竟保持長時間的高速移動,縱使是仙人也不可能一點真元損耗都沒有。

    他並不知道此時的美國已經鬧翻了天,因爲在他的計算里,核武失竊的事情,至少還需要兩個工作日才能被人查出來。

    他無法預料到地下核武庫中,先前下了一場木粉構成的大雪。

    這就是沒經驗的后果。爲了保證不在攝像頭下留下痕迹,他一直保持著高速的移動,以強悍的境界強行延緩時間,但這樣一來,當他打開箱子的時候,也就只花了很少的時間。

    簡單一點說:如果一個人用零點零一秒的時間打開一個箱子,那麽手指附在上面,加速減速就需要比正常時間狀態中更大的力,箱子本身材料所受的沖力更是是大到不可想像。

    易天行境界夠了,身體夠結實了,所以能夠承受這種不同時間階的沖力。

    而箱子不能。

    所以當他離開地下武庫后不久,飽經折磨的箱子們同時爆裂開來,從材料的最深處嗤啦粉碎。

    但易天行不知道這些,他已經感到了很難得的疲憊,一股從心底深處升起的倦意迅即占據了他的全身,他掙扎著去浴室胡亂沖了一下,然后躺到床上,雙腿絞著柔軟的被子,就這樣沈沈睡去。

    長年的冥想苦修已經讓他的身體適應了隨時隨地的修行,睡眠也是修行的一種,在睡夢中呼吸吐納異常天然隨性,所以效果尤其好。

    一覺醒來,窗外紅日映海面,正是暮色蒼茫。

    他打了個呵欠,伸了個懶腰,感覺著自己的真元已經恢複的差不多了,不由微微一笑。由于時間緊張,他不能再貪圖享受,于是自手掌里噴出一道極高溫的火苗往自己的臉上嘴里燒去。

    嗤嗤啦啦一陣燒灼,臉上牙上附著的垢物被燒的一干二淨。

    雖然知道此時自己的臉上絕對比一般女生要干淨許多,但易天行總覺得有些不舒服,總覺得干干的,不如用濕毛巾舒服。

    這或許就是心理作用。

    站在房門處,他微微閉眼,右手二指一絞,捏了個道訣,淡淡光芒從他的掌上滲了出來。

    受此呼應,房間里四處滲出些淡金色的小字,在空中反複盤旋著,細細去看,原來是:“星斗燦爛,光芒如真”八字。

    金色小字回到他的掌中,正宗道家氣息一現即隱,他先前布置在房間里的禁制也被銷除。

    推開房門,走了出去,在前台讓酒店給自己租了一輛車,易天行下意識摸了摸自己風衣的里面小口袋,唇角綻出一絲微笑,走了出去。

    酒店方面幫他租了一輛卡迪拉克,樣子看著挺笨,里面空間還算不錯,易天行與司機閑聊了幾句,便開始閉目假寐。

    神識下意識地往街上探去,他發現了一些異常。

    街上出現了很多奇怪的人,雖然這些人的目光並不是盯著自己,但看得出來,這些人非常的緊張,似乎正在不停地尋找什麽。

    易天行微微皺眉,心想難道這麽快就被人發現了?

    “先生,我們去哪里?五百公里以內,我們按照正常計價。”

    “聽說大峽谷的風景不錯。”

    “科羅拉多那邊確實有美國最漂亮的景色,不過先生一人出行,旅途會顯得孤單一些。”

    易天行笑了:“路上會有熱鬧的地方。”

    司機也會意的笑了:“對,路上經過拉斯韋加斯,男人都會願意去那個地方看看天堂,體驗地獄。”

    黑色的卡迪拉克無聲地離開三藩市,后面有車子跟了上來,但看那車的行進路線,似乎有些猶豫,這個目標是不是值得去跟。

    易天行靠在軟軟的座椅上,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遠方美國西海岸的上空有很多像獵鷹一樣的飛機在遊戈著,阻住了他飛回去的可能。

    他雖然自信,但也不想莽撞地與美國人的密集對空炮火相抗。

    此時他才有點兒后悔,當時在內華達偷了東西之后就應該馬上兼程回去,相信對方不會這麽快反應過來,不過當時他確實已經很累了,長途跨越遼闊的太平洋,確實是一件極其冒險的跋涉。

    沙漠里突兀現出一座繁華的城市。

    這里在數百年前是荒涼的沙漠中草場,如果沒有修胡佛水壩,估計到現在還是個牧場,上面放著牛羊,老牛仔抽著土煙,揮著長鞭;當然,如果沒有前著名流氓頭子想到在這兒里開賭場,估計這里頂多算是美國西部比較出名的旅遊點。

    但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拉斯韋加斯已經成爲了世界上最出名的賭城,吸引了世界上無數的遊客。除了賭博這種人類最古老的愛好之外,這座繁華的不夜城最吸引人的,自然是不怎麽被人注意的美食、購物,還有那些上空表演。

    易天行坐車進入了城市,下榻在了bally,他沒有讓司機離開,給了筆小費,便讓他等著自己,這是營造出一種,他隨時還準備回三藩的假像。

    Bally最出名的就是那些美人兒們的上空秀,而易天行所扮演的角色不可避免地會去欣賞一下那些渾圓的美麗曲線,不知道這算不算“假公濟私”

    拉斯韋加斯有很多賣貴貨的地方,易天行恰好現在是一個有很多鈔票的遊客,所以他在城里逛了幾個小時,在恺撒宮給老猴買了幾件衣裳,順路用神識探了一下身后的動靜。

    果然,還是有幾個人在遠遠地跟著自己,雖然不大明白美國方面是怎麽疑心到自己身上,但看著對方似乎對自己這個目標不是很重視,易天行稍微放下些心來。

    改名周易,用的香港護照,這些在強大的美國國家機器面前只能遮掩少許。

    想來再過不久,對方就應該能查出自己的真正身份,那自己的嫌疑也會越來越大。

    問題是,自己這個時候不能走,一走,便是做賊心虛也。

    隨意找到一家賭場,險些被賭場外噴水的彩燈雕塑晃花了眼,易天行走了進去,在漂亮的洋妹妹手上拿了杯酒,然后找了張台子坐了下來。

    “先生,請坐好下注。”

    易天行愣了愣,在風衣口袋里掏了又掏,掏出一大把美鈔來,放在桌上。

    荷官傻眼了,還是挺和藹地喚來一個女服務生,微笑望著易天行:“需要我們幫您換成籌碼嗎?”

    “噢。”易天行這才明白過來,尴尬地笑了笑:“麻煩了。”

    “一共是八萬四千六百美元。”女服務生將零頭推回易天行面前,說道。

    “全換了。”易天行微笑著望著他。

    后面,美國的特工們也坐在不遠處盯著易天行。

    易天行知道自己的角色扮演正式開始。

    俺叫易天行,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存在之一,俺閑著沒事兒跑美國來了。

    美國剛好丟了一批好家業,美國政府請問您老人家來做啥?

    俺老人家說:俺是來賭錢賺錢貼補家用嘀,怎嘀?不行咩?

第六卷 梵城 第五章 最佳男主角

    第五章 最佳男主角

    淺藍色的賭桌,看著並不礙眼,反而有些清淡,易天行很喜歡這種色彩,隨意將籌碼放在自己面前的那個圓圈里,然后輕輕啜了一口酒。

    莊家開始發牌,易天行面前兩張翻開的,一張三,一張七。

    莊家也是兩張牌,一張面向下扣著,一張面向上……赫然是個黑A!

    旁邊廖廖無幾的幾個賭客都發出一張歎息。

    易天行笑著說道:“繼續發牌。”

    一張牌貼著桌面發到了易天行手里,他很隨便地翻開了,是個小三。

    莊家沒有繼續要牌,那說明他手里的兩張牌相加至少是十七以上。

    易天行撓撓頭,說道:“這時候可以喊加倍嗎?”

    莊家看了他一眼,沈著應道:“可以。”

    “那加倍。”易天行微笑著,加了幾張籌碼上去,“請繼續。”

    這個時候易天行手里的牌是十三點,如果他不要的話,那就真是個十三點。

    又是一張小二。

    現在他的牌面是十五點。

    易天行的手指輕輕撫著酒杯下面的玻璃柱,輕聲道:“請繼續。”

    莊家看了他一眼,皺皺眉,發了張牌過來。

    易天行直接掀開牌面,又是一張小二。

    賭桌旁邊傳出幾聲輕呼。

    他已經要了這麽多張牌了,牌面卻還是只有十七點,依概率來說,下一張是個大牌的機率很大,但是……莊家明顯已經超過了十七點,如果不要,那肯定是輸的,如果要了,很容易脹死,這個時候就看他敢不敢搏了。

    易天行有意思地挑挑眉毛,露出滿口白牙笑道:“請繼續。”

    第六張牌緩緩落入易天行的手掌上,他俯在桌沿,小心翼翼地掀起一角看了看,表情上有些緊張,忽然間如釋重負地放下紙牌,問著荷官:“這時候還能加注嗎?”

    荷官搖搖頭。

    易天行聳聳肩:“可惜了。”翻出那張紙牌,是個五點,這樣他的六張牌面加相就是二十點,贏面極大。

    荷官的表情有些難看,任誰發現自己的對手瞎要,居然能用六張牌要成二十點,估計心情都很惱火。

    荷官表情有些發黑,嗡聲嗡氣道:“還要嗎?”言語間隱約透露出一絲絕望之中的期望。

    旁邊圍過來的賭客們發出一聲哄笑,這荷官也太可愛了,居然這時候還指望那個東方人繼續要牌。

    “要。”

    易天行微笑滿面應道,他身邊的那些賭客卻是傻了眼,有些心好地還輕聲勸著:“夠大了,不用要了。”

    易天行禮貌的一一回應,雙眼緊緊盯著荷官。

    荷官聳聳肩,似乎很高興地發了張牌給易天行。

    易天行看都沒看,口里嘟哝著:“反正是來玩的。”

    牌翻出來是個A,嗯,玩法中,A可以算做十一點也可以算成一點,易天行手中的牌加起來就是二十一點。

    荷官的臉這下真的黑了,他手中的牌是二十點,如果易天行脹死的話,他應該穩贏。

    對面的東方人是怎麽知道最后一張牌是A?他又怎麽知道自己手上是二十點?!

    易天行笑咪咪地把籌碼往自己懷里撈,那模樣看著要多貪就有多貪。

    其實賭錢的過程敘述起來很乏味,小易自己賭的也很乏味。(這素騙錢,這素赤裸裸的騙錢!——毛劍樂樂語)

    易天行的金瞳之眼能透視,上清雷訣能控神,放諸賭場那是大殺四方無所不利,上下求索全是籌碼。

    隨著賭局的進行,易天行身前的籌碼越壘越高,嘴巴張的越來越大,里面的白牙越來越亮,而與之相反,荷官的臉越來越黑,來接待他的人員檔次也是越來越高,他身邊圍著的看稀奇的賭徒也是越來越多。

    圍在他椅后的人群竊竊私語,都在猜測他是專程來美國鬧場子的澳門高手。

    在不遠處盯著他的美國特工的面部表情更是好玩,陰睛不定,不時對別在衣領上的小型麥克嘀咕些什麽。

    一個很有禮貌,但長的很有意大利氣質配合愛爾蘭風范,總而言之,讓人一眼瞧上去就知道是黑手黨的家夥走了過來,俯在易天行耳邊輕聲說了幾句什麽。

    易天行微微側頭,想了想,跟著這個家夥上了二樓,二樓上面是貴賓房,玩的比較大,賭場也比較容易操控。

    他上去了,盯著他的美國特工傻了眼,對視一眼后,一個人問道:“怎麽辦?要不要跟上去。”

    “首先要確認這個周易是不是易天行。”

    “總部的分析結果馬上就要到了。”

    過了一會兒時間,衣領子里的那個小東西發出聲音。

    兩個美國特工臉上表情一緊張:“目標確認,就是中國的易天行。”

    “接下來怎麽辦?”

    “先上去,和這賭場的人說一聲,不要讓他們惹惱了易天行,不然這些黑手黨的人不知道怎麽死。”

    在賭場保安處,兩名特工出示了證件,召來了賭場的經理。

    “不管今天那個中國人在你這里贏了些什麽,不準動手。”特工惡狠狠地威脅道。

    “出什麽事了?”賭場經理夾著根大雪茄,驕傲道:“我們賭場是路其亞開的,你們不要忘記。”

    特工比他更驕傲:“我是直接奉比爾的命令,你最好明白這一點。”

    “哪個比爾?”

    “美國只有兩個比爾,我說的自然不是最有錢的那個。”

    賭場的經理臉一下就黃了,喃喃道:“可是那個中國人太不懂規矩,贏得太狠了。”

    “不管。”特工擺擺手,“他想贏多少就贏多少,不要惹惱他,不要把他逼急了。”

    正說著,賭場的工作人員跑了過來,嚷道:“經理,那個東方人贏完錢要走了。”

    “什麽?聖喬治也輸了?”

    聖喬治是這家賭場倚爲靠山的賭術高手,在這個世界上也可以排進前十名。

    工作人員嚎道:“是啊,大老板急了,喊我們馬上把那個中國人扔到沙漠上去喂狼。”

    “嗯?”兩名美國特工雙眼一白,陰陽怪氣地嗯了一聲。

    經理冷汗流了下來,罵著那個不長眼的工作人員:“瞎說什麽?對待客人應該講究公平公正公開。”

    兩名特工跟著走了出前,嘴里嘀咕著:“如果你們能把那個中國人扔去喂狼,我們無比歡迎,問題是你們沒有那個實力。”

    易天行喜滋滋地走下樓來,身后一個女服生費力地扛著一個大盤子,盤子里碼的全是籌碼。

    沒有走大廳,怕太嚇著世人,他和女服務生找到換籌碼的地方,換成了鈔票。

    賭場方面問他用不用打在卡里,他說自己喜歡現金的油墨味道。

    這個古怪的要求害得賭場方面又是一通忙亂。

    在賭場喝了兩杯香槟,賭場方面終于把現金籌好了,裝了幾個大箱包,恭恭敬敬地把他送上了卡迪拉克。

    易天行坐上了汽車還在納悶:“怎麽這賭場的人怎麽好說話?”

    眼角余光瞄見一直跟著自己的那兩個美國特工在賭場經理的陪同下走了出來,稍稍明白了是什麽原因。想了一想,一絲詭異的微笑浮上他的面孔,他開了車門,走了下去,迳直走到目瞪口呆的美國特工面前。

    “二位一直跟著我是什麽意思。”

    “保護您的安全。”其中一位美國特工的反應很快。

    “我很討厭被人跟著。”易天行很無恥,很囂張地回了一句,他此時要刻意表現出囂張來,這樣才能洗脫自己在那件事情上的嫌疑,沒有人會認爲偷了核彈的大盜還敢大搖大擺地在賭城贏錢,面對著美國的暴力機關還能這麽囂張。

    美國特工攤了攤手。

    “怎麽認出我來的?”易天行很感興趣地挑挑眉毛,“我用的是香港護照啊。”

    二位特工同時攤手:“您這是在侮辱我們國家的智商。”

    易天行一攤手:“那您二位這麽光明正大跟著我,豈不是在侮辱我的智商?”低聲咒罵道:“到底有什麽事兒?是不是你們美國政府不愛看我在這兒掙錢?明說,明說大家都方便。”

    特工笑了:“您玩您的,我們跟我們的,我們是小蝦米,至于有什麽事兒,自然得高級人士來和您說。”

    “那成。”易天行上了卡迪拉克,拉下車窗對車外吼道:“多兩個保镖,我高興著呢。”

    車上的司機轉過頭來,滿臉的崇拜:“周易先生,您果然是個大人物。”

    易天行問道:“嗯?怎麽說來著?”

    “美國特工給您當保镖,在拉斯韋加斯的賭場隨便撈幾千萬還能安全出門,這種待遇,就算是歐洲的那些小國王也輪不上啊。”

    “靠,發現你們這些美國的司機才是真牛,頭一個老黑一眼就認出我是中國人,你又是怎麽認出那是兩個特工來的?”

    “咱們這國家,特工統一都穿黑西服,耳朵那別個白色耳塞,弄得跟一聽力不好的老頭兒差不多,誰看不出來?”

    “牛!牽到拉斯韋加斯還是牛!”易天行豎起了大拇哥。

    易天行開始在拉斯韋加斯掃貨,出入各個賭場,雖然在每個賭場他比較講究分寸,從來不贏上九位數的錢,但累積起來,這一下午加一夜,也算是讓拉斯韋加斯的衆多老板們痛苦了很久。

    鈔票已經堆滿了,塞滿了整個卡迪拉克后廂。

    易天行熱淚盈眶,善財童子的名號果然不是白取的亞,這一晚上,估摸著夠全家人用上幾十年了,就算老猴天天蒙塔榭喝著,阿瑪尼穿著,就算易朱一個學期轉六次學……咱家從此不愁錢花,也再不用老指望著莫殺一個小姑娘賺錢養家了。

    男人有了自尊,感覺真好。

    幾張新鮮的鈔票從轎車的后縫飄了出來,在賭城的夜風中飄到了一個輸成光棍的家夥身邊,這家夥拾起幾張鈔票,望著夜空痛哭道:“謝謝主給我回家路費,賭博害死人啊。”

    滿車鈔票裝著,太引人注目,也太瘋狂,易天行想了想,終于找了個銀行存了進去,然后轉到了六處的一個帳號上。

    可不敢轉到自己人的帳上,這些黑手黨爲了鈔票什麽都敢做,但估計還暫不敢和俺們偉大的黨國硬拼。

    黑手黨們早就已經恨的牙齒癢癢了,奈何易天行的屁股后面總是跟著兩個美國正牌特工,一時間,衆人也鬧不明白易天行的來頭。

    易天行的名氣很響,但那局限在世界各國的尖端機構里,一般的世俗人不可能知道。

    夜深正是好眠時。

    易天行回到了BALLY酒店,舒服地倒在了床上,摸了摸自己的右邊口袋。

    陳三星老爺子送的編織袋被蕾蕾親手改造成了米奇牌小書包,又被老祖宗煉了幾道,現在愈發的厲害了。易天行摸著胸口那處,知道自己藏著足以殺死……億萬人的武器,膽大如他,也是有些暗自惴然。

    鈔票本來可以放進小書包里,但他不會這麽做,他不會讓美國方面找到一絲懷疑的證據。

    那麽多核彈是怎麽神不知鬼不覺地運出基地去的?估計美國方面也還是一頭霧水,如果讓他們知道自己有一個可以容納三千世界的小包包,那自己肯定會馬上被各種高端武器瞄準。

    想到此節,他不由皺起眉來,這個空間袋太厲害了,陳三星老爺子祖居臥牛山,這法寶又是天上哪位神仙傳下來的呢?

    便這樣想著,他沈沈睡去。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易天行馬上醒了過來,雙眼中寒芒一閃,桌上的時鍾指著淩晨三點鍾,這一覺基本上沒怎麽睡。

    拉開門,露出那位美國特工的臉。

    “又怎麽了?”易天行睡眼腥松,一臉不耐。

    那名美國特工往旁邊一撤,露出中間一個過道,把手一比劃:“我們頭來了。”對門外請道:“局長,這位就是易天行先生。”

    一個滿頭花白頭發的老頭兒拄著拐杖走了進來。

    易天行在電視上見過這人,CIA的局長,好萊塢大片里的頭號大反派。

    花白頭發老頭打量了一下房間,伸出手到易天行面前,很誠懇地說道:“我叫喬治.J.特納特,易先生可以稱呼我爲喬治。”

    易天行請這老頭坐下,看了他一眼,心想自己剛剛在賭場里贏了一個叫聖喬治的可憐家夥,這又得對上另一個滿肚子壞水的喬治。

    他給喬治局長倒了杯白水,好奇道:“我以爲來找我的應該是FBI才對。”

    喬治局長歎了口氣:“出事出在我們的管轄范圍,你又有官方的身份,所以只有我來找你了。”

    “別扯了。”易天行擺擺手,“老子贏點兒錢,頂多也就是商務罪案調查科來找我麻煩。”

    “商務罪案調查科是什麽部門?”喬治局長問一直站在他們身后的美國特工。

    美國特工趕佝著身子說道:“好象沒有這個科。”

    “弄混了。”易天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香港電視劇看多了。”

    “說吧。”易天行靜靜看著喬治局長,他知道這個老頭其實掌握著很恐怖的力量,“有什麽事情需要我幫忙?既然我贏錢的時候你們給了我面子,只要與我祖國的利益沒有牽連,我能幫你們的,盡量幫。”

    這小子,真他媽的陰。

    喬治局長來之前對于易天行的身份,能力自然做了最充分的評估,對于他牽涉內華達基地一事的嫌疑也做出了評估。

    但易天行這當頭一句話,卻讓喬治的判斷在刹那間産生了一些搖擺。

    喬治局長咪著眼,眼光淡淡地從易天行臉上掃過:“易先生,其實不瞞您說,最近我國出現了一些事情,您也在我們的懷疑對象之中。”

    說完這句話后,房間里陷入了沈默。

    易天行摸了摸自己的發際,微微閉眼,半晌后靜靜說道:“看來貴國的意思是,我來作某個替罪羊?”

    “您多慮了。”喬治局長微笑道:“我們這個國家一向是很包容的國家,在我們的領土上生活著很多……”他斟酌了一下用詞,“生活著許多對故土仍然存有感情的強力人士,而我先前說的那件事情,與這些強力人士或許有一定有關聯。”

    “今天,您在賭城開心的時候,整個美國已經動員了起來,我們目前已經掌控了三千余名有嫌疑人員。”喬治局長望著易天行的眼睛,“而您,也是其中的一個。”

    “等級比較高,由中央情報局局長親自帶隊來抓我,我應該感到榮幸才是。”易天行反盯著喬治的雙眼,兩道寒光似欲噬人。

    喬治往后靠在圈椅上,搖搖頭道:“對于您過往的事迹,我們非常清楚,我今天敢單人來面對您,自然就表明了態度,我們需要弄清一些事情,並不會在事情清楚之前就對您顯示出敵對。”

    “既然你很了解我,就應該知道我的性格,我不會在受威脅的情況下與人閑話家常,中國的六處做不到,我相信你們CIA也做不到。”

    易天行端起茶杯,示意送客。

    不過酒店里沒丫環也沒有莫殺,美國人也不懂這套。

    喬治局長微微低下身體:“易先生,或者,我稱呼你爲易局長,我想知道,你來美國做什麽?”

    易天行眉尖皺的很憤怒,旋即深呼吸,壓下自己的怒氣,直到自己在內心深處都很滿意自己的演技了,才往后一靠,慵懶道:“這和你們有什麽關系嗎?”

    喬治局長輕輕合上雙掌,認真說道:“我們能控制三千人,也能控制一個人,我們是想表明我們美國政府的態度,讓全世界有資格知道這件事情的人都知道,我們是很認真的。”

    易天行嗤之以鼻:“不要說英文繞口令,你直接和我說出了什麽事兒,剛才就說了,要我幫你們做事兒,你們的態度必須好一點。”

    喬治局長看著他,灰色的眼瞳里閃過一絲詫異,似乎有些拿不準易天行心里真實的想法。

    經過一個白天加半個夜晚的分析,以及對基地錄像的研究,已經初步確認是超能力者的所作所爲。

    而最近出現在美國本土的超能力者,最強大的那個,自然是易天行。

    雖然推盤演算沒有辦法推出,易天行爲什麽會瘋狂到潛入美國來偷竊核彈,但CIA的主要注意力還是盯著他的,這才有了喬治局長的到訪。

    “我們要搜房間。”

    “我拒絕。”

    “在事情沒有結束之前,請您不要離開美國。”

    “我依然拒絕。”

    易天行唇角綻出一絲冷笑,靜靜望著喬治局長:“我不理會你們美國人的事情,不過別來招惹我,不然我會把你們的事情變成我的事情。”

    喬治望著他,雙眼微眯,越來鬧不明白他到底和這件事情有沒有關系了。

    房內的氣氛有些緊張……

    但易天行很放松,一個渾厚的聲音在他的內心深處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在他耳中響起,讓他有些飄飄然。

    “本年度最佳男主角,授予易天行。”

第六卷 梵城 第六章 手心花

    第六章 手心花

    酒店房間中,空氣中彌漫著緊張的氣氛。

    易天行盯著喬治局長的雙眼,冷冷道:“我累了,請你們離開。”

    喬治皺皺眉,雙手攏在身前,食指不停地互相糾著:“要洗脫您的嫌疑,這就需要您的配合。”

    “哈哈哈哈。”易天行笑了起來,“還是那句老話,跟我沒關系的事情,我一向是懶得配合的。”

    “不要低估我們美國政府的能力。”喬治局長有些憤怒,不知道是不是裝出來的。

    易天行安靜了下來,雙眼微眯,看著對方不停繞著花兒的雙手食指,緩緩說道:“你們可以試一下。”

    面對著中情局局長,如此明目張膽的威脅,估計也只有他做的出來。

    他從來不會低估美國國家機器的能力,神識緩緩鋪灑開去,已經能感覺到賭城這家BALLY酒店上下已經全部塞滿了奇怪的人,數十道若有若無奇異的氣息正對著自己。

    他微微皺眉,唇角卻是微微拱起,笑了起來——他更不會低估自己的能力,誰能留得下來自己?先前一番作態,只是不想這件事情波及到國家層面,不想因爲自己而惹出太大的亂子。

    兩個人正你盯著我,我盯著你。

    身后那個美國特工懷里的電話響了,電話的響聲打破了房間里詭異的氣氛。那名特工接著電話說了幾句什麽,然后小心翼翼地佝下身來,附到喬治局長耳邊說了幾句。

    喬治眉頭皺了一下。他進入這個房間之前專門把自己的電話關了,就是怕那些中國人通過外交途徑來說些什麽廢話,在這一點上面,他與總統閣下是有充分的統一認識。

    他看了一眼那個特工,輕聲說道:“就說找不到我。”

    電話的那頭不知道是誰,不知道是與中國交好的國會議員還是別的什麽重要政界人物。

    易天行聽得清楚,微微笑了一下。

    正在這時,他塞在床下的行李里有什麽東西響了起來。

    房門外的特工趕緊沖了進來,用手中的槍械對準了易天行。

    易天行一皺眉,發現這些特工不大尋常,身上都有些不屬于凡人能有的氣息,他冷冷道:“喬治局長,這是什麽意思?”

    喬治笑了笑:“面對著你,大家自然會緊張一些。”

    易天行打開行李,從里面拿出一個電話,電話那頭傳來很熟悉的語言——中文。

    “易局長,我們在酒店外面,被人攔住了,無法進來。”

    易天行頗感興趣地問道:“請問您是誰?”

    “我們是舊金山領事館的工作人員,領事就在旁邊,需要通話嗎?”

    易天行笑了笑,心想國家的動作也是很快啊,想了想說道:“暫時不用了,我被中央情報局的一批人圍在這里。”他看了一眼喬治局長,冷笑道:“都是一群混不吝,你們這些文人來了也沒用。”

    電話那頭傳來中國駐舊金山領事憤怒的聲音:“易局長,你稍微等一會兒,我們正在通過外交途徑表示抗議。”

    易天行眉尖一挑,心想這事兒動靜可就大了,電話里又傳來下一句話。

    “大使閣下正在往賭城方面趕。”領事馬上壓低了聲音,“您這次私人旅行受到了極大的干擾,我們表示歉意。”

    這是定調,私人旅行,與國家無關。

    但是在當前這種狀況下,私人旅行的性質就變了,成爲一個外交事故。

    易天行依言將電話遞了過去。

    喬治局長皺眉拿起電話,離自己的耳朵約有十厘米遠,聽著話筒里傳出來的憤怒的聲音,隱約是些什麽抗議,憤怒,憤慨,嚴重……之類的字眼。

    “你們到底要做什麽?”易天行取出香煙,拈了一根塞進嘴里,但他沒有用打火機的習慣,在美國人面前自然也不方便使用天火神通,所以一時不知怎麽辦好。

    喬治局長從西服口袋里掏出一個閃閃發亮的打火機,嗒的一聲打著了,送到易天行面前。

    易天行微微低頭,將嘴里的煙卷點燃,美美地吸了一口,順手把打火機從他手里拿了過來,看了一看,贊歎道:“白金的,美國的公務員也很腐敗啊。”

    “送給我怎麽樣?”他把打火機塞進口袋里,然后才問道。

    喬治很生氣,不知道是因爲對方搶了自己打火機,還是因爲這件事情被扯到了外交方面,讓自己很被動。

    他看著易天行,一字一句說道:“不要離開國境,這是我們最后的底線。”

    說完這句話,他就往屋外走去。

    在他的身后,易天行的手指輕輕拈著煙卷,眼中寒芒漸起。

    房間里一陣風起,四周貼著牆壁的家具忽然震動了一下,燈光忽然昏暗了起來。

    喬治局長忽然感覺自己的后背有些微麻,下意識里轉頭看去,只見本來坐在沙發上的易天行如同一道幽靈般飄了過來,倏的一聲,便貼住了自己的后背。

    易天行兩根冰涼的手指輕輕放在他的頸動脈上,淡淡道:“不要和我談底線……”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一直陪同他們談話的那名美國特工忽然對著衣領處喊道:“C級!”

    聲音很急促卻不惶急,中情局局長被挾作人質,這些特工仍然不顯驚慌,果然是訓練有素。

    隨著這一聲喊,碰的一聲脆響,埋伏在酒店對面的狙擊手開槍了。

    玻璃上驟然出現一個圓潤至極的小洞,一道灰灰的軌迹破開空氣,嘶嘶往易天行的太陽穴擊來。

    這種畫面,一般的普通人類自然是看不到的,但易天行能夠看到,他甚至還來得及轉頭,欣賞一下彈頭在空中高速旋轉,摩擦空氣所帶來的詭異畫面。

    一道道細白的氣絲包裹著高速旋轉的彈頭,那是被帶動的空氣。

    彈頭在空中仿佛靜止著,又像是高速攝像機拍攝下來的畫面。

    空氣的阻力似乎顯得特別大,而那枚彈頭所挾的能量也是不可小觑。

    易天行甚至還在那幾萬分之一秒內皺了皺眉。

    他可以躲開,可以做出很多種選擇,但爲了某種原因,他選擇了伸手去擋。

    酒店房間里的一切事物都靜止了。

    被風卷起的紙屑停留在空中,像是被魔術師控制著。

    易天行扔在地下的煙頭濺出的火星停留在煙頭四周,無法散去,似細微的火樹。

    美國特工喊出C字后的嘴巴依然張著,嘴唇邊的肌肉保持著僵硬,里面的牙齒反著光。

    他手中喬治局長額頭的一滴汗珠正在眉尖欲滴,卻是沒有滴下。

    一切都靜止了。

    只有那枚破空而來的彈頭,和正在緩緩舉起手掌的易天行。

    在靜止的環境中,這一切都顯得那樣的詭異。

    易天行平平舉起了手掌,彈頭恐怖地割裂開空氣,帶著高速旋轉攜著的氣絲,擊在了他的手掌上!

    手掌正中緩緩向下陷去,正是彈頭擊中的部位,然后到了一定的程度之后,便不再下陷,而是微微彈起。

    彈頭遇到了強大的阻力,旋轉著,與掌面摩擦著,掌心先是一白,卻又變紅。

    這只是無數分之一秒里發生的事情。

    彈頭往他的手掌里鑽去,卻鑽不進去,被自身強大的力量與掌面相抵,竟然漸漸變扁!

    旋轉也漸漸緩了下來,能看見扁彈頭旋轉的模樣!

    這不是一般的彈頭,彈頭四周漸漸散開,散開無數片細小的金屬葉子,露出里面的玄機來,就像一朵……殺人的花!

    易天行悶哼一聲,緊緊地握住了拳頭。

    一種被拉伸了無數倍的嗡嗡悶響從他的拳頭里響了起來。

    嗒的一聲輕響,房里的大鍾秒針跳過了一格。

    一切回複正常。

    易天行靜靜地站在房間內,收回手掌,放到喬治局長的眼前。

    在空中飛舞的紙屑落到地面,煙頭旁的火星也終于可憐地綻了開來,綻在了紙屑上。

    美國特工的嘴終于閉上了。

    喬治局長的那滴汗珠終于從他的眉梢滴了下來。

    滴到了地毯之上。

    一股糊味彌漫在房間里。

    “轟隆隆”幾聲巨響,酒店房間的兩邊牆壁被某種機械生生砸開,從里面如虎狼一般沖出來許多蒙面,穿著厚厚防彈背心的美國特種兵,在特種兵還有幾個帶著奇異氣息的人物。

    咔咔響起,無數槍管對準了易天行,那幾個帶著奇異氣息的人物也開始微微皺眉,嘴里不知道念著什麽。

    易天行冷哼一聲,雙瞳金芒一閃,一道上清雷訣頓時散布室內,那幾個很明顯是異能者的角色頓時感覺腦中如遭雷擊,嗬嗬叫著半跪了下去。

    對于身周的槍管,易天行視若無睹,緩緩攤開自己的手掌,對著喬治局長靜靜道:“你認爲我還有必要接受你們的底線?”

    在他的手掌正中,赫然躺著一枚被壓扁了的彈頭,和無數片被融成流質的金屬。

    所有人都撤了出去,房間里只留下易天行與喬治局長兩個人。

    喬治沈默著,不知道是余悸未消,還是在盤算什麽。

    易天行冷冷說道:“我已經展示了自己的實力,你應該很明白這意味著什麽,這意味著,我要離開這個國家隨時都可以做到,我不用和你說這麽多廢話。”

    “抓我爲人質,沒有什麽幫助。”喬治說道。

    易天行松開壓著他頸動脈的手指,微笑道:“我行走人世,不需要這些下作的法子。”

    喬治望著他的眼睛:“我還是堅持我的要求,在事情沒有清楚之前,請不要離開本國。”

    易天行怒了:“F……!什麽狗娘養的屁事兒?”接著吼道:“你們攔得住我嗎?”

    “你可以試試。”喬治局長盯著他,“天上有三百顆衛星在看著你。”

    “威脅我?”易天行怒極反笑。

    “可以這樣說。”喬治松了松領帶,大口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拾起拐杖,往屋外走去。

    喬治上了防彈汽車,看著酒店門口那幾個正在大發雷霆的中國人,皺眉問著秘書:“那幾個就是中國領事館的人?”

    “是的,先前被我們攔住了。”秘書回答道:“我們要控制那個易天行,恐怕有難度。”

    “不是有難度,是根本沒可能。”喬治眼睛里閃出一絲疲憊,“傳下去,不要攔那些中國領事館的人,這件事情如果鬧得太大,惹出外交風波,我們很難遮掩。”

    他拿出一個小塑料筒,放鼻子里吸了吸,一股清涼的薄荷味兒傳遍了車內。

    “局長,易天行的嫌疑能排除嗎?”

    “不能。”喬治冷冷道:“三千多個人,沒有人的嫌疑能夠排除,如果我有這個能力,我會把這三千多個人全部殺了。”

    秘書歎道:“問題是這個易天行在中國的官階不小。”

    “不是官階的問題。”喬治的眼中閃爍著老年人特有的“智慧”,“易天行有一個完整的家庭,有足夠的財富和社會地位,他沒必要冒險來偷我們的寶貝兒。”

    “那他來做什麽?”

    “難道真的是賭錢尋求刺激?”喬治揉著有些發痛的太陽穴。

    秘書愣了愣,沒有說話,心里卻在想著,以易天行的能力,估計偷核彈比起賭錢來說,會更覺得刺激些。

    “接下來去哪里?”

    “直接坐飛機去西雅圖,那里有幾個俄羅斯東正教的家夥,他們冒充從業者,正在參觀微軟總部,已經被我們控制住了。”

    “嗯,俄羅斯人的嫌疑也不小。”

    “拉特沃夫鎮上有幾個歐洲來的血族,您用不用親自去見。”

    “那種邪惡的生物,嗯,他們下手的可能也很大……請教區方面直接處理,不要留下痕迹。”

    “還有一群日本來的忍者正潛伏在一家汽車工廠里面。”

    “日本人一直想搞核彈,嫌疑也不小。”

    喬治局長已經陷入暴走狀態了,所謂草木皆兵,便如是也。

    BALLY酒店的客房服務很不錯,易天行的房間被國家暴力機關拆了個稀爛,馬上就有相關的服務人員帶著滿臉驚恐和不安給他換了個房間。

    如果是一般的人惹出這麽大動靜,估計酒店方面一定會非常有禮貌地請客人退房。但易天行不是一般人,昨天一天在賭城持續風光,今天和中情局的人直接打了一通也沒見誰來逮他,酒店方面更加覺得此人深不可測。

    易天行坐躺在圓形的沙發上,雙眼微閉,盤算著自己先前的表演,不知道能打消對方多少疑心,盤算的結果還是不錯,于是他微笑著睜開雙眼,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

    掌心此時已經沒有留下什麽痕迹,但實際上剛才那枚奇怪的彈頭在自己手掌中爆炸時,還是給他造成了一些傷害。

    好在如今他的境界已經不似當初,複原能力十分恐怖。

    當然,最關鍵的是:他的身體真的是太結實了。

    領事館的人踏著急促的腳步走進房間,看到易天行安然無恙,大家齊齊舒了口氣。

    一個人拿出某種儀器小心翼翼地在房間里察探著,確認沒有人偷聽后,才輕聲說道:“可以開始了。”

    領事正準備說話,易天行皺眉搖了搖頭,手掌微微一招,一道淡淡的氣息從掌心滲了出來,結成了一個小結界,籠住了房間里的數人。

    領事雖然聽說過六處這個部門,也聽說過國內有很多奇人異士,但初次得見,仍然是有些目瞪口呆,好在能做領事的人都是很有組織紀律性的人,他壓低了聲音對易天行說道:“易局長,我們會通過外交途徑向美方提出抗議,然后想辦法坐外交郵件專班回國。”

    他爲難道:“如果實在不行,估計我們只好通過某些地下組織進行偷渡了。”

    “啊?”易天行傻了眼。

    領事閣下難掩興奮:“雖然不知道美國人丟了什麽,但易局長親自出馬,肯定收獲不小,雖然易局長……修爲驚人,但還是要小心,這些美國人什麽事兒都做得出來。”

    易天行哭笑不得:“拜托,你不會也以爲我偷了美國人啥東西吧?”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悄悄將視聽結界張開了一個小縫,這些對話,自然就傳到了美國方面的監視儀器中。

    領事閣下愣了愣,問道:“美國昨天晚上鬧翻了天,據華盛頓的消息,白宮一直到這個時候還謝絕所有訪客,所有國家都在猜測發生了什麽……難道……”他帶著狐疑望著易天行:“難道這件事情,易局長不知情。”

    易天行歎著氣搖了搖頭:“我這局長是個閑職,但想著來美國旅遊總是不方便,所以才用了個別名……只是來玩玩,誰知道出了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他忽然壓低聲音問道:“領事同志,美國人到底丟了什麽東西?”

    領事爲難道:“這個……既然易局長沒有接觸這個計劃,那……”

    “明白明白,國家機密嘛。”易天行微笑道,接著面色一靜道:“真想知道美國出了什麽事兒讓他們如此緊張,如果我知道了,一定要想辦法去看看熱鬧。”

    “美國方面現在限制您出境,這個事情怎麽解決?”一聽說易天行與此事無關,領事館的人松了一口氣,內心卻隱隱有些失望。

    “不用解決。”易天行微笑道:“這個世界上沒有誰能攔下我來。”

    飛機的轟鳴聲也掩不住喬治局長的咆哮。

    “全面監控,別讓那些中國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你們聽見沒有?那個叫易天行的要去看熱鬧!萬一看熱鬧的途中,他手癢了怎麽辦?”

    幾天后,易天行坐著卡迪拉克橫穿了整個美國,帶著身后不計其數的美國特工,帶著頭頂數十公里遠的很多衛星,施施然進了紐約城。

    紐約城外,烏云滿天,一個長長的木板台子直直伸向海洋深處,海浪緩緩撲了過來。

    易天行坐在台子上,看著身邊的桶,皺眉說道:“這里應該沒有螃蟹吧?”

    他身邊坐著一個大胖子,在有些冷的天氣里還只穿著短褲和T恤,正是在三藩市易天行遇見的那個胖子喬,不知道爲什麽,他此時又出現在了紐約市的海邊。

    “我準備釣個哥斯拉起來。”胖子喬笑呵呵說道。

    易天行想了想問道:“你到底是美國的特工還是什麽人?”

    “你到底是小偷還是賭神?”胖子喬反問道。

    易天行認真說道:“我是賭神高進。”

    胖子喬伸過手來:“認識一下,我來自梵蒂岡。”

    易天行笑了笑:“你們盯我盯的夠緊的。”

    “我的父親邀請您去作客。”胖子喬說道。

    易天行挑挑眉毛:“我本來就準備去看一下,這是我在人間的最后一次旅行,總要多看些地方。”

    “美國人在天上地面上看著你,雖然你很有能力,但你怎麽去?”胖子喬指著天空,“那上面的衛星都是有激光的。”

    易天行看著眼前不停拍打著木台的海浪,靜靜道:“我準備橫渡大西洋。”

    演戲結束了,他該走了。

    去趟歐洲,看看油畫,去親親那個教皇的手背,再到比較大的城市度度蜜月,然后便要準備離開。

    人世間的事兒,本來都是小事兒。

    他不怎麽在乎。

第六卷 梵城 第七章 過海

    第七章 過海

    海水撲打著長台,泛著白花混著腥味兒的海風包裹著長台頂端的兩個人。

    易天行蹲在台邊,看著不停翻滾的海水,眉頭微皺,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胖子喬很感興趣地看了他一眼:“父親說過,到了你這種境界的人,應該是無情無欲才對,可怎麽看著,你也像是一個多愁善感的東方詩人。”

    易天行看了他一眼,微笑著說道:“人類有很多種修行的法子,可能……我用的法子和別的人不太一樣。”

    確實不一樣,從九四年到如今,不過短短五年的時間,他已經從一個空有蠻力的少年變成了如今的模樣,拔劍四顧心茫然,噫噫呀呀,人生真是……無聊啊。

    胖子喬皺眉道:“真的弄不明白,你爲什麽要來美國。”

    “這是一次短程旅行。”易天行認真說道:“我從小生在中國,長在中國,我馬上要去一個地方,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來,所以想多看一眼這個世界,多體驗一下,將來如果被困在某種神秘的地方,或者在臨死的一霎那,也能多些回憶的內容。”

    “原來如此。”胖子喬知道自己與他的境界相差太遠,所以雖然不大明白對方說的是什麽,但仍然習慣性地表示贊同。

    “如果說天地之間是我們的家園,我們何必要離開?”胖子喬繼續問道:“對于某些不屬于我們的地方,我們應該保持著敬畏之心,不去接觸,甚至,不要去猜想那里是什麽模樣。”

    易天行笑著搖搖頭:“中國古時候有個姓李的詩人曾經作過一篇好文章,里面開篇就吼: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逆旅就是旅館的意思,你說說,如果老在旅館里住著自然好,但問題是有人總來搗亂,而且我對別的五星旅館也有好奇心……我與你們的想法不一樣,我對于這個世界和那個世界上的任何人或事,都沒有敬畏感。”

    他鄭重地點點頭:“衆生平等,上帝和螞蟻其實沒有什麽區別。”

    胖子喬的臉色有些難看。

    “你的父親究竟是誰?”易天行微微一笑,轉了話題。

    胖子喬呵呵笑了起來:“我姓保羅。”

    “噢,買噶得!”易天行啧啧歎道:“原來在書上看過,羅馬曾經出過一個女教皇,還曾經在馬上生過一個孩子……想不到如今都二十世紀了,梵蒂岡還喜歡玩這套。”

    胖子喬苦著臉道:“這和我沒什麽關系,他要生我下來,我總不能說硬撐著呆我媽的肚子里。”

    易天行站起身來,腥腥的海風拍打著他的臉頰,讓他精神爲之一振:“我要走了。”他回頭望著胖子喬:“后面那些美國人看見我們在一起,你會不會有麻煩?”

    “我父親在美國有一定的影響力。”胖子喬微笑說道。

    易天行拱手一禮,然后跳入了海中,激起一個極細微的水花,倏然間消失在黑藍色的海水中,片刻不見蹤影。

    海風一亂,從紐約城后某處升起數架直升飛機,直接飛到海面之上,然后循著某種軌迹,往著海洋深處追去。

    警笛大作,無數的特工和軍人從長台后的堤岸上湧了過來,沖到了長台之上,帶頭的人士怒吼道:“馬上給我找到他。”

    胖子喬微微笑道:“蛟龍入海,你們怎麽找?”

    那個人盯著胖子喬問道:“主教大人,你們到底談了些什麽?”

    胖子喬輕聲道:“我誠懇地詢問了他爲什麽來美國的原因。”

    “然后呢?”

    “他只是一個遊客。”胖子喬微笑道:“到了他這種境界的人,怎麽可能對世俗的事物還感興趣?”

    那個人歎息道:“可是誰能保證呢?”

    “我以父之名保證。”胖子喬誠懇說道。

    易天行就這樣在衆目睽睽之下躍入海中,然后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人能夠找到他的蹤迹。

    美國國境之內對那三千個異能者的控制仍然在進行,其間自然爆發了多場小型的沖突,很多異能者死在了美國軍方的合力攻擊之下,而美國政府也爲此付出了很多代價。

    余波不曾平息,內華達秘密基地的核彈失竊事件沒有得到最后解決,美國人的神經便一刻也不能放輕松,至于其間構織了多少冤案,挖出了多少間諜,這都不爲人知了。

    美國政府面對著國會的秘密質詢,更是無法面對,于是……只好降溫消毒。

    事情仍然在發展著,不知道會發展成什麽模樣,至于這件事情對于美國的外交政策會有什麽樣的影響,更是短時間內無法看出。

    因爲他們不知道失竊的核彈究竟去了哪里。

    是在薩達姆手里,是在本大叔手里,是在金小太陽手里,還是在霍大伯手里?

    閑話少敘,正是花開兩朵,單表一枝,話說這日正是金秋送爽時節,西班牙西部沿海正是最美麗的季節,朵朵金黃樹在矮矮的山丘上隨海風輕拂,海畔崖下的黑色礁石溫柔地泡在水中,巴雷斯角是西班牙這段海域最大的進水灣,海水平靜,一點兒都沒有凶戾之氣。

    幾個孩童在礁石外圍那些少的可憐的淺沙灘處遊泳,水花四濺,笑聲伴著夕陽,直上天際。

    忽然海浪里面出現一個小黑點,飄浮在水面上一動不動。黑點漂得近了些,孩童們看清了是一具“屍體”,嚇得大叫了起來,幾個水性好的孩子壯著膽子遊了過去,將那具浮屍拉上岸來,心里存著還可能救活的念頭。

    將那人拉上岸,孩子們去摸他頸子,發現還有脈搏,趕緊去喊大人,只留下一個小家夥在那守著。

    小家夥有些怕,嘴唇微白,看著那個渾身濕漉漉的人,十分害怕。

    “啊!”的一聲尖叫,小家夥嚇得跑開了。

    那人緩緩睜開眼睛,睫毛上帶著的沙子簌簌落下,他坐起身來,坐在軟綿綿的沙灘上,打了個呵欠,嘴巴張得老大,砸巴了一下嘴,咕哝道:“睡了一覺,這是到哪兒了?”

    這人自然是易天行,在大西洋底與美國的軍艦潛艇飛機玩了好幾天的捉迷藏,輕而易舉地擺脫了對方,又在海底和大烏賊打了幾架,與鯨魚一起玩了半天,覺得有些累,懶怠潛水遊泳,于是睡了一覺。

    被海水帶著,就這樣沖上了海灘,歐洲的海灘。

    他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沙子,一道火元從體內緩緩滲出,恰到好處地蒸干了水份。他望著自己的身體皺了皺眉,身上的衣服上全部是鹽漬,看上去十分肮髒。

    他四處望了望,發現遠處有一個城市,于是捏了一個道訣,片刻間消失在沙灘上。

    過了一會兒,孩童們領著大人們來了,看著空無一人的沙灘,孩子們呆在了遠地,有人喊道:“法比奧呢?剛才喊他看著的。”

    那個叫法比奧的小孩子怯生生地從礁石后面露出頭來:“那個人飛走了。”

    海底數萬里的潛水經曆對易天行的修行帶來了他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幫助,身周全是充盈的海水,單一的環境讓他對道術的體悟更進一程,道家講究修身治心,講究的是人與外在環境的互動,而在充滿了高壓的深層海水中遊泳,毫無疑問,讓易天行對真元的操控有了更進一步的體驗。

    他此時所處的城市叫做拉科魯尼亞,除了知道這里有個足球隊,貝貝托曾經在這兒離西甲冠軍一步之遙外,易天行對此地一無所知。

    不過此處只是過路,他在城市中一家服裝店里拿了一身衣裳,留下幾張美元,便離開了這座城市。

    行李早就丟了,電話也早就被泡在了黑暗不見底的海水之中。

    他也不想和誰聯系,只是保持著平靜的面容,行走在歐洲的大地上,沿著西班牙北部沿海,進入了法國境內。

    他這次去美國,以至來歐洲似乎都沒有一個明確的目的,而偷取核彈更是容易給人類社會帶來極大的震蕩,但他卻顧不得那麽多了,從骨子里說,他是一個很自私很冷淡的人,他的情感只會贈予身周的人,卻不像葉相僧一樣有對大衆的呵護欲。

    馬上就要上天了,他需要人類最強大的武器,因爲他深深知道,自己的修行與其他修道人不一樣,境界的進階異常迅速,但與天界最頂尖的那些神佛相較,自己仍然十分渺小,而仍然呆在人間,對于自己的境界提高,似乎也是很難的事情。

    百尺竿頭,更進一步,難上加難。

    在圖盧茲城外,那個山腰的古堡中,他與胖子喬再次見面。易天行迎頭第一句話:“時常見面,會審美疲勞的。”

    胖子喬回應道:“像我這種無美可審的對象,疲勞是一種好處。”

    胖子說話比較有意思,易天行比較喜歡。

    “我都能猜到會來歐洲,美國人也一樣會猜到。”坐在汽車上,胖子喬提醒他。

    易天行有些累,腦子的最深處,壓力有些大,這些壓力不是來自于現世的這些國家,宗教,而是來自于未知的天界。

    他皺皺眉頭:“猜到又怎麽樣?如果他們有足夠的把握消滅我,那在美國國境之內就應該動手了。”

    淡而無味的話語里透出了強大的信心和不屑一顧,胖子喬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以你的實力,確實應該有這個自信,所以我很奇怪,你爲什麽會接受我父親的邀請,去梵蒂岡做客。”

    “兩個原因。”易天行豎起兩根手指:“首先,我曾經答應過我妻子,我們要在威尼斯度蜜月,我的身份特殊,如果不和你父親搞好關系,我怕這次蜜月會不停地和你們教廷的人打打殺殺。其次……”

    他望向車窗外蜿蜒起伏的山脈,面上毫無表情:“我已經這麽厲害了,馬上就要上天了,再不到梵蒂岡轉轉,讀者會有很大意見的。”

    “你父親邀請我來有什麽意圖?”汽車在法國的山間行駛著,漸漸不知從何處冒出來了幾輛奇怪的車子,說奇怪,是因爲這些汽車遠遠地綴著易天行所在的汽車,有些明目張膽,易天行皺眉問道:“這些人的手腳還挺快。”

    “因爲我不像你一樣,我很容易被人盯梢。”胖喬治解釋道。

    他接著回答易天行的第一個問題:“父親請你去羅馬,也是基于兩個原因。一是因爲閣下您在香港所做的神聖事業,還有消滅了當年逃往東方的第五代血族,這種功績已經得到了裁判所的認可,所以教宗陛下會親自給您授勳。”

    易天行不易察覺地皺皺眉,有些厭惡。

    “二來,我是父親的秘密特使,我們需要和您進行某些方面的交流。這不是世俗層面上的談判,而是神聖的外交。”

第六卷 梵城 第八章 梵蒂岡

    第八章 梵蒂岡

    “外交這種事情找我好象有些不大合適。”易天行扭頭對胖子喬說道:“你知道我一向不大喜歡管這些閑事兒。”

    胖子喬攤手道:“可是我們缺乏一個與你們直接交流的機會。東方的修道者與我們這些主的仆人在天性上就有某種沖突。”

    “一個講究侍奉,一個講究學習,效果不知道誰更好,不過你說天性有沖突,這倒是真的。”

    “閣下在中國修行者界中的地位,自然不用多說。”胖子喬微笑道:“所以知道您來美國了,我們決定抓住這個機會與您談一談。”

    “談什麽呢?”易天行眉毛一挑,很感興趣地問道:“難道是神聖同盟?在這個世界上我並沒有發現需要我們兩家合作起來對付的人。”

    藍旗亞豪華轎車在山間的公路上行走著,純黑的車體與幽藍的車窗相襯,帶來一股視覺上厚重的質感。后方,有幾輛別的汽車尾隨著,卻沒有膽量前來攔截。

    易天行與胖子喬在藍旗亞車廂里密謀著什麽。

    “拜托,這種涉及陰謀、權力、外交等級之類的事情,我很不拿手的。”易天行捧著手上的厚厚文件,喘著粗氣。

    胖子喬爲難道:“閣下其實表個態就可以了,對于建交的事情有什麽想法?”

    易天行想了想,搖了搖頭,安慰他道:“這些都是政府的事兒,一來我不大想管,二來我管的太多,政府方面臉上也不好看。”

    胖子喬有些失望,強打精神說道:“這些都好說。”他心里想著,只要自己的父親與這位東方人建立起私人友誼,那麽后來的事情就比較簡單了。

    易天行扭頭看了一眼后面那些不遠不近跟著的汽車,皺眉說道:“這里是歐洲,他們美國人還不放手?”

    “說不定是國外情報及反間諜局的人。”胖子喬分析道:“你和我走在一起,就算美國人現在不懷疑你,但一定都在猜梵蒂岡和貴國之間是不是在發生什麽事情。”

    “國外情報及后間諜局?”易天行重複了一遍,想起來了:“著名的情報界歐洲病夫,法國人的機構。”

    胖子喬臉色有些不大好看,易天行好奇道:“怎麽了?”

    “我母親是法國人。”

    “噢,報歉。”

    “離摩納哥不遠了吧?”

    胖子喬應了聲,對于他忽然提出這個問題感到有些不解。

    易天行解釋道:“手癢了,想去賭兩把。”

    胖子喬皺眉,心想這位還真是個賭鬼,如此愛好運氣遊戲的人,怎麽可能擁有如此高的境界。

    易天行的目光掃過身后跟蹤的車輛,微微歎了口氣,很多事情一旦牽扯到政治方面,就會顯得異常無趣了。爲了消除衆人的猜疑,他必須把賭徒的身份扮演下去。

    在他的堅持下,藍旗亞緩緩從山腰的公路上駛下去,逆著海風,進入了那個著名的旅遊城市。

    藍旗亞緩緩在賭場外面停了下來,沒有發出一絲聲息,像鬼魅一樣。

    易天行與胖子喬走下車來,馬上有人迎了上來。

    易天行的眼光在賭場周邊掃了一眼,發現停著一溜好車,馬賽地,勞斯萊斯,賓利……自己坐的藍旗亞也就顯得不怎麽打眼了。

    賭場方的接待人員看清楚了易天行的面容,不由愣了一愣。想來短短兩三天的時間,暗地里都有聯系的各國賭場已經把易天行列入了不受歡迎的名單之中。

    易天行不理會這些,當對方根本不存在,擡步而入,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隨意找了個桌子坐著,他微微眯眼,開始賭錢。

    胖子喬百無聊賴地坐在他身邊,心里有些詫異,此時來賭錢,易天行心里到底在想什麽?如果是在演戲給后面的法國特工看,這戲未免演的也太假了些。

    易天行表面上是在賭錢,實際上是在休息調息,在平伏內心的情緒波動。

    內心深處,他隱隱有感覺,自己的情緒似乎已經離這個人間越來越遠了,看事情越來越淡漠了——微微惶恐漸生,就像五年前在高陽小縣城里,在那夾竹桃花滿天開的下午,自己曾經擔心過的問題。

    不知過了多久,易天行輕聲說道:“我出去一會兒,你在這里等我。”

    不等胖子喬說話,他已經往賭場外面走去,行路無風,背影堅毅,令胖子喬一時不敢跟上前去。

    摩納哥的賭場是世界上最豪華的地方,比拉斯韋加斯又是另一種味道。如果拉斯韋加斯像是美國西部圈地的暴發戶,而摩納哥則是真正有點兒歐洲千年傳承的貴族氣息。

    賭場外是一片人工園林,易天行的美學原理學的不好,認不出來是哪種風格的,只知道挺漂亮,與蘇州那塊兒的細中見美大異其趣。

    緩步走在園林之中,他下意識里要掏煙來抽,摸了摸口袋才發現行李早扔了,如今身上除了在拉科魯尼亞小店拿的衣服,便只剩下上衣口袋里那個小書包。

    他苦笑了一下,目光透過園林里的高蔓往天上望去。

    天邊有一輪淡淡的月芽兒正在暮色里顯得嬌俏的身影,太陽還沒下山,她就急著出來了,像是在召喚著誰。

    “實在不明白,你來歐洲做什麽。”青蔓深處,行來一佳人,佳人全身著黑,白沿爲帽,遮住了她的眼鼻,只露出那柔美的唇部曲線。

    “沒什麽,本來準備到美國玩一趟就回家的,但有人請我過來玩,所以就順便過來玩一趟。”易天行緩緩轉過身來,看著她,想了想,撓了撓頭,又想了想,終于還是開口說道:

    “我結婚了。”

    秦梓兒將自己的帽子取下來,放到背后,如黑瀑般的長發輕輕鋪灑在她的肩上,露出那張全不似人間能有的美麗容顔。

    她似笑非笑望著易天行,輕聲說道:“這是堅定你自己的決心,還是堅定我的決心?”

    易天行笑了:“或許……只是通報一下。”他頓了頓又道:“畢竟我是把你當作我的朋友的。”

    秦梓兒微微一笑,麗光四射:“當初的時候,你可是見著我便生氣。”

    “那是因爲當時……你經常做讓我生氣的事情。”易天行接口道,忽然感興趣道:“我本來以爲你不會來見我。”

    他忽然注意到秦梓兒的打扮,眉頭一皺,聲音提高了兩度:“你在當修女?”

    秦梓兒看著他的模樣,不知爲何心里覺得有些安慰,甜甜笑了起來:“對于你我這種層次來說,以什麽樣的身份生存有什麽關系嗎?”

    易天行攤攤手,說不出什麽話來。二人向園林深處走去,淡青色的蔓藤隱住了他們的身影。

    “最近這一年在歐洲干嘛呢?”

    “你在省城干嘛呢?”

    “是不是準備走了?”

    “居然這時候還有閑情來歐洲旅遊。”

    “度蜜月啊,怎麽?是不是心里酸的狠?”

    “噢,你可以再試著多說兩遍。”

    “你在歐洲,到底學到了什麽?那些洋人的水平好象不咋嘀啊。”易天行歎道。

    “一片很有趣的土地,這里的一些人擁有和我們不一樣的能力。”秦梓兒微笑道:“如果你有時間,可以嘗試著接觸一下。”

    易天行搖搖頭,苦笑道:“我沒有時間了。”

    胖子喬在汽車里贊歎道:“沒有想到歐洲還有這樣一位漂亮的東方嬷嬷。”

    易天行白了他一眼,心想怎麽從胖子的嘴里說出來,秦梓兒就像是個老太太一樣,想了一想,他冷冷道:“別去打擾她……我在這個世界旅行后,得出一個結論,目前看來,至少我是很強的。”

    “她也很強。”

    第二天清晨,汽車緩緩駛入羅馬城。

    汽車刻意沿著老城區轉了一圈,以方便易天行這位東方來的旅客欣賞沿途風景。

    古斗獸場的殘坦在晨光下依然保留著幾千年前的雄威,古老的建築,並不平坦的磚地,給這座古老的城市蒙上了一層別樣的味道。

    易天行微微眯眼,安靜地看著,沒有說什麽。

    這些都是人類的文明,人類自己的文明,是需要尊重的東西。

    汽車進入了羅馬西北角,梵蒂岡就座落在這里。

    汽車停了下來,易天行隨著胖子喬踏上了聖彼得廣場,諸人的腳步踏在廣場上,恰好踩在聖彼得教堂的陰影上。

    胖子喬恭敬地與不時迎面撞上的教士們行著禮。

    一片安靜中,偶有幾個小鴿子在廣場上覓食,遠處傳來些人聲,穿著各色衣服的教士們半低著頭,在各個建築間緩緩行走。

    此處便是人間一靜地。

    梵蒂岡是教皇國,地方特別小,人口特別少,但地位特別特殊。

    畢竟這里居住著教皇,居住著紅衣主教團,而在這個世界上,教徒的人數和虔誠度是沒有多少人敢于挑戰的。

    上午的時候,在那座白色房子里,易天行接受了宗教裁判事務所的表彰,領了一個勳章后,他隨手將勳章扔進了衣服口袋里。

    易天行不是基督教徒,但他也不是很在乎宗教之間的分別,這個世界上既然有菩薩,那麽一定就有耶和華,此論可推可證。所以他還是比較小心,不會太不給對方面子,所謂花花轎子衆人擡,教皇給足了自己面子,那自己也要給對方面子。在他看來,自己肯來接受勳章,已經是給足了面子。

    但那些教士顯然不這麽看,對于他這樣無禮的舉動似乎有些憤慨,吃午飯的時候,餐桌上一片沈默,沒有人願意與他說話。胖子喬的地位明顯不夠,沒有資格在這張餐桌上用餐,所以易天行吃的是食不知味,十分惱火。

    易天行也懶得和這些主教們說話,因爲一想到宗教裁判事務所這個名字,他就有些火大。

    用完午膳,走出門外,他指著遠處一個二層樓房的陽台,對胖子喬說道:“知道那個房子嗎?”

    胖子喬尴尬地笑了笑:“閣下應該清楚。”

    “是啊,伽利略那時候就被關在那兒,關了老多年。”易天行皺眉道:“始終覺得基督教太凶了。”

    凶這個形容詞用的比較有意思。

    胖子喬微笑道:“任何事物都是在變化當中,宗教也是如此。但教皇陛下身爲基督在人間的代理人,自然要保有一定的權威。”他望著易天行說道:“當年下令囚禁伽利略的,就是那一任的教皇,其實是伽利略的好友,如果不是有這樣一層關系,伽利略根本沒有可能出版那本書,教皇也就不會事后才會后悔……或許,梵蒂岡根本不用爲這件事情道歉。”

    易天行聳聳肩:“也許吧,這個世界上的事情總是這麽陰差陽錯。”

    一個安靜的房間,白色的幔紗拖在窗邊,屋內顯得有些陰暗,床上是厚厚的軟墊,高高的枕頭堆在漆金的床頭,枕頭上斜臥著一個面容疲憊的老人。

    胖子喬輕步走上前去,握住老人平放在床邊的手,輕輕在手背上吻了一下:“陛下,易局長來了。”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易天行卻聽得清楚。聽見對方用易局長這種官方稱呼,他心里微微一動,戒備了起來。

    他緩緩走上前去,站在床邊,對著床上的那位老人誠懇地行了一禮。

    這一禮,敬的不是對方教皇的身份,而是對老年人的尊敬。坊間一直傳說,這位沐浴在至高榮耀中的教皇陛下,自從那次遇刺之后身體便不大好了,但易天行今天親眼見著,才知道對方的身體衰弱到了何種程度。

    但就是這樣一個虛弱的老者,卻是這個人間最尊貴的人物之一。

    這不是梵蒂岡本身或是教皇的名稱便能造成的影響,而是他所采取的政策決定的。

    身爲一個東歐共産主義國家出身的教皇,在他的任內,各個教派之間達成了前所未有的和解,不論是新教的國家還是東正教,從七八年以后,都對這位教皇表示了足夠的尊崇。而基督教的人數,信仰基督的國家在這個世界上占據著強悍的地位,這也就造就了這位教皇獨特的地位。

    保羅二世,不論他出現在世界上哪個國家,在那個古怪的汽車周圍,必然會擁擠著萬千信衆。

    信仰的力量或許沒有實質的威力,但具體到一個龐大的人數上,就顯得異常可怕。

    易天行沒有去親吻他的手背,因爲保羅二世的手正在輕微的發抖,正是帕金森症的典型症狀。

    他按照東方的禮節行了一禮,然后在教皇的示意下搬了個凳子坐了下來。

    胖子喬將厚重的窗簾拉了起來,整個房間陷入陰暗之中,然后輕輕退了出去。

    保羅二世開始說話,聲音有些虛弱,有些發抖。

    “閣下與邪惡的斗爭,深受我們的贊賞與感激。”

    易天行低首一禮,沒有回答。

    “此次請閣下來,是有一件事情和一句話想與閣下研究。”

    易天行微笑道:“如果是建交的事情,恐怕我做不了主。”

    保羅二世微微一笑,額上的皺紋里似乎都帶著老年人獨有的氣息:“身爲主的仆人,我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主的榮光能灑遍世間的每一個角落。您說的那件事情,我知道是不能急的,只是希望東方與西方之間能夠有足夠通暢的渠道進行交流,了解我們之間的差異,在互相尊重的基礎,互相接受。”

    易天行微笑道:“建立渠道,這是很應該的。”

    “咳咳……”說了這麽長一段話,教皇咳了起來,不知爲何,卻沒有醫護人員進來。

    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保羅二世微笑道:“我吩咐的,我希望我們之間的談話,不要有別的人能夠聽到。”

    易天行皺皺眉,說道:“魯莽了。”他走上前去,用手握住了教皇枯燥的手背,一道淡淡的道元往教皇的體內送了過去。“

    保羅二世微笑著,並不阻攔。

    但卻好象沒有什麽效果,易天行皺眉將手收了回來。

    保羅二世微笑著說道:“我只有幾年的壽命了,或者說,其實我早就應該回歸主的懷抱,而我強行留在了人間,所以一切的人間醫藥,甚至神聖的力量,對于我的疾病都沒有什麽幫助。”

    易天行傻了眼,心想這位大人物怎麽也死賴在人間不走?

    “您要跟我說的那句話是什麽?”易天行斟酌著,不知道對方這樣鄭重地把自己喊到梵蒂岡來,究竟是爲了什麽。

    “兩年前,閣下本來就應該回到您來的地方。”保羅二世的雙眼有些黯淡,似乎長時間的談話有些吃力,“那時,我就感應到了你的存在。算來,這段時間,也就是您即將離開的日子,所以請您前來有句話想說。”

    “請講。”易天行恭敬道。

    “如果您在那個世界發現了什麽,請盡量阻止那個世界的事情延展到我們這個世界上來。”

    易天行微微低頭,想了很久,試圖理清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傳說中,教皇擁有神啓的力量,可以直接與天界對話。

    不知道是不是在某次對話之中,教皇發現了什麽古怪。因爲從這句話來看,保羅二世很明顯知道些什麽事情,所以才留在人間,但如果要問他那個世界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估計對方也不會說。

    易天行看著保羅二世滿是皺紋的臉,從他的神情中知道,他是絕對不會再細說下去。

    想了很久。

    易天行終于點點頭:“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當然要分清楚。”他微笑著對這位病重的老人說道:“陛下,在見面之前,我一直在想你會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噢,那現在你認爲我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一個普通的老人。”

    保羅二世微笑著:“我是一個普通的仆人。”

    易天行又想了想,斟酌著說道:“我與您至少在兩件事情上的看法是一致的,就沖著這一點,我想東西方之間會保持著和平。”

    和平,這就是承諾,也是教皇請他來梵蒂岡的一個重要目的。

    “哪兩件事情?”保羅二世有些感興趣。

    易天行笑著說道:“一件是剛才說的兩個世界應該互不干涉,還有一件就是……反對墮胎。”

    保羅二世微笑說道:“我是一個保守的老人。”他忽然擡起顫巍巍的右手,指著易天行的左胸口,微笑道:“而閣下,卻是一個很大膽的強者。”

    陰暗的房間里,易天行微微一驚。

    床上的教皇果然不是一般人,雖然自己根本看不出來他有什麽能力,但對方可以輕易地發現……自己左胸裝著核彈的小書包。

    他微微一笑,行了一禮,拍拍自己的胸口:“維護世界和平。”

    保羅二世笑了起來,輕聲說道:“你要謹慎,什麽話都不可告訴人,只要去把身體給祭司察看,又因爲你潔淨了,獻上摩西所吩咐的禮物,對衆人作證據。”

    “馬可福音。”易天行微笑說道,明白他的意思。

第六卷 梵城 第九章 真言之口

    第九章 真言之口

    你要謹慎,什麽話都不可告訴人,只要去把身體給祭司察看,又因爲你潔淨了,獻上摩西所吩咐的禮物,對衆人作證據。——《馬可福音》某一節

    這話說複雜就複雜,如果一個神學家來給你加注釋,估計夠你研究半輩子;但這話說簡單也簡單,至少在易天行這種騷人的大腦中,保羅二世講的這句話應該這樣理解。

    “偷核彈兒這事兒,你可千別甭跟其他人說,不然會惹出大麻煩。你只需要來我這兒一趟,讓我看看,然后我給你作保票,在這件事情上你是干淨的……我是誰?我是教皇啊,我說你干淨,你當然就干淨,記得給我送點兒禮,就把你在美國贏的錢分教廷一點兒,這就是你去美國的證據啊,和偷彈頭沒關系,只是搶錢。”

    嗯,很無恥的解讀。

    但易天行就是這麽解讀的,雖然老人家說不定還隱著什麽別的意思。

    廣場上的鴿子沒有人喂食,梵蒂岡一共才千把人,喂自己吃飽都很困難,鴿子只好自謀食路。

    走在廣場上,易天行負著雙手慢悠悠地走著,四處的教士看見他就遠遠地站立,不肯上前。

    “閣下讓他們覺得自己的尊嚴受到了損害。”胖子喬呵呵笑著對易天行說道。

    易天行看了他一眼,忽然生出些憐憫來,這個樂天的胖子似乎並不知道自己的父親已經沒有多少天好活了,至于教皇爲什麽會有私生子,這肯定又是另外一個繁複的故事,他不打算探究八卦——不過保羅二世與自己的談話,似乎還有一層潛在的用意。

    待教皇奔赴天堂之后,教皇或許希望自己的血脈能夠擁有易天行這樣強大的友人。

    很奇怪,人與人之間的緣法真是很奇怪,易天行初到美國便見著這人,到如今也不過是兩面三天的交情,易天行卻覺得這個胖子喬可以交往一下。

    “小國寡民,侈談尊嚴。”易天行笑他,想看看他會怎麽反應。

    “梵蒂岡是主權國家,而且是神聖教體。”胖子喬認真說道。

    “嗯,一九二九年的時候,如果不是當時的教皇同意給墨索里尼長臉,你們現在能有這個國家嗎?”易天行沒好氣說道,擺擺手,自聖彼得教堂巨大的陰影下走過,踏出梵蒂岡城外。

    以后的一兩天里,國內派來的助手與羅馬大使館的人都到了,開始與胖子喬進行某些方面的談判。

    易天行與保羅二世已經定好了基調,那麽談判也就只是執著于某些細節上,本來胖子喬沒有足夠的資曆參與到談判當中,但易天行授意自己這面的人強烈要求談判的對象是胖子喬,梵蒂岡方面也只好推著其實並不是很願意的胖子喬上了談判桌。

    這是胖子喬在教廷內樹立業績的一個好機會,易天行給了他機會,就看他能不能抓住。

    保羅二世雖然不再露面,但肯定通過某種途徑知道了易天行的表現,喊人帶話向他表示感謝,請他在羅馬城里多玩兩天。

    玩是自然要玩的,易天行坐著挂著梵蒂岡牌照的汽車,大搖大擺地開往了羅馬機場。

    飛機在停機坪上滑行的聲音很大,易天行等得很心焦,貴賓室里的空調溫度很低,他的心里很暖和。

    入口處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左顧右盼,易天行微微一笑,迎上去一把將那個女孩子抱在了懷里,貪婪地吸吮著女孩子脖頸處的氣息,享受著懷里溫柔的觸感。

    “老婆你終于來了。”

    鄒蕾蕾曠課來到了羅馬城,但易天行卻忽然之間抽不出時間陪他玩。

    因爲雙方的談判出了一點小問題,而且對方點名要與易天行單獨談判。

    易天行滿腔怒火對胖子喬吼道:“我要陪媳婦兒去劃船,那人誰啊?這麽大面子,居然點名要我談判!”他把拳頭捏的嘎崩嘎崩脆響,陰陰說道:“就連你老爸也沒他架子大。”

    胖子喬皺眉道:“我爸真沒他面子大,當年選教皇升白煙的時候,就是他選的我爸,要知道我爸可是個波蘭人,你可以想到他在教廷里的地位。”

    “誰啊?”易天行瞪大了眼睛。

    “一個很普通的紅衣教士,不過活了很多年。”

    走在聖彼得廣場上,胖子喬將他領到一個老的不能再老的紅衣教士面前,然后低下膝蓋恭敬地親吻這位紅衣教士的手背。

    一個幽靜的小房間。

    “我叫利果斐。”蒼老的紅衣教士看著易天行,帶著居高臨下的口吻,“我不關心這些世俗的談判,那是教宗大人需要操心的事情,我只是好奇,想看看你長的什麽模樣。”

    易天行有些惱火,但敬老愛幼在他的心里早就扎了根,撓著腦袋問道:“你誰啊?”

    叫利果斐的教士坐了下來,整了一盤海鮮燒烤吭哧吭哧地吃著:“我說出來你又不知道。”他擦了擦自己的嘴,悠悠歎道:“想當年我在遠方傳教,那時節……啧啧。”

    易天行糊塗了,譏諷道:“動辄想當年,還以爲自己真是活了上千年的老妖?”

    紅衣主教利果斐認真看著他的雙眼:“真有一千多年了,想當年我跟著大聖混的時候,你還沒生。”

    這位果然……活了很多年。

    “出什麽事了?”

    鄒蕾蕾沒有住進大使館,而在機場邊的希爾頓酒店住了下來,她看著狼狽進門的易天行,關心問道。

    易天行極爲痛苦地擺擺手:“這世界之大,真是無奇不有,今天下午什麽事兒都沒做,就聽著某教廷高層人士深情回憶《我和大聖相遇的日子》……真是奇了怪了,離中國幾萬公里遠,居然也能遇見師傅的老相識。”

    “他讓你做什麽?”

    “沒什麽,只是年紀大了,想找人聊天。”

    外交加了神聖二字,自然世俗政權很難插手。但東西方最強大的兩股神秘力量的接觸,對于歐洲大陸上那些人們來說,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所有人的眼光都投射在意大利。

    一位樞機主教走過聖彼得廣場,似乎有些鼻塞,從懷里取出紙巾使勁兒在鼻子上擦了兩下,然后扔到垃圾箱里。

    兩個小時后,垃圾箱被羅馬市政府的清潔車運走。

    兩個小時四十一分鍾后,一只老鼠出現在市郊的垃圾處理場中,悉悉索索地在垃圾中刨食,兩個眼睛忽然閃過一道紅光,一口撲了上去,咬住了一張紙,然后如同喝醉般,歪歪扭扭地往地下水道中跑去。

    血光一現。

    一個長相俊美,臉色慘白的西方貴族緩緩松開手掌,掌心是一團模糊的血肉。他輕輕看了一眼紙條,然后紙條在他的眼前變枯變黑,消散在風中。

    “弗拉德,你回歐洲后,便進入我的家族,在香港的時候,你是以智慧著稱的人,請判斷一下教廷與那位東方人進行接觸有什麽目的?”

    在他的身前,坐著一位中年血族,正是在香港被易天行整的很淒慘的弗拉德。

    弗拉德望著那位貴族模樣的年青人,認真說道:“族長,不要去惹那人。”

    那位族長皺眉想了許久,終于開口道:“我尊重你的意見,不過好象Malkavian家看那個東方人不順眼,一些迹象顯示,他們似乎準備動用血池。”

    “那是一群瘋子。”弗拉德謙卑說道:“我們等著給他們收屍。”

    年青的族長微笑道:“你順路把那個血池拿過來。”

    “是。”

    羅馬是一個很出名的城市,很多電影都是在這兒拍的。

    最出名的,最能打動戀愛中男女的,自然是那部《羅馬假日》。在這部影片的最后,記者喬問公主:“公主殿下,在這次歐洲之行中,哪個城市給你留下的印象最美好?”奧黛麗赫本沒怎麽想,漂亮的眼睛會說話:“羅馬,當然是羅馬。”

    羅馬,當然是羅馬。

    重複代表著肯定,度蜜月沒有比這個國度更合適的地方,這里上演過太多的浪漫故事。

    通往三聖山的石階,西班牙廣場邊的噴泉,台伯河畔的小店,競技場的柱子。

    易天行牽著鄒蕾蕾的手在這些地方緩步行走著,並沒有太多的說話,唇角微翹,享受著每一秒的細微美好。

    陽光從天上灑了下來,耀在羅馬城中。

    蕾蕾戴著一頂小帽,看著雅趣可愛。

    清光其上,頓生聖潔之感。

    “噫,手沒洗干淨啊。”

    易天行在那家著名的花店買了一枝花,輕輕別到蕾蕾的帽檐上,余光瞥見她的手指甲里有一點點泥。

    “在里面,洗不掉。”蕾蕾癟著嘴,氣鼓鼓的,“都怪你。”

    易天行納悶,心想這和自己有什麽關系。

    “按你以前說的,我和小易朱去了趟江蘇淮安。”蕾蕾輕聲說著。

    易天行眉頭一皺,問道:“有什麽發現沒有?”

    “沒有。”鄒蕾蕾搖搖頭,“吳承恩的墓里沒有人,查了些資料,好象研究他的學者至今也不能判定這個人究竟是不是存在過。”

    易天行陷入沈思之中,他一直懷疑西遊記的作者有問題,至少和天界有什麽關系,不然自己在武當山上忽然想起西遊記里的段子,這個事情根本說不通。

    前一年里,他和老猴把西遊記研究了一個透,最后老猴就給了兩字評語:“放屁。”然后又給了四字評語:“熟人放屁。”

    確實應該是老猴的熟人,不然有些事情,射陽山人根本不可能知道。

    “還順利吧?”他從沈思中醒了過來,問道。

    鄒蕾蕾百般無奈地瞪了他一眼:“半夜挖墓,如果讓國家文物管理部門知道了,那就慘了,有什麽順利可言?”

    易天行嘿嘿笑著把她摟進懷里,在她光亮的額頭上使勁叭嗒了一口:“辛苦。”

    試想一下,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一個長的如此純美的姑娘家領著一個清美可愛的小孩子,在山林間偷偷掘開前人墳墓,確實……是一個很難想像的畫面。

    “陳叔平在省城。”鄒蕾蕾告訴他。

    “噢?天上出事了?”這是易天行的第一直覺,果然很準確。

    “聽說二郎神又不見了。”

    “啊呸!”

    男生女生牽小手,慢悠悠走,一直走到萬神廟附近。

    這里有一座科斯梅迪聖母教堂,在羅馬假日這部電影出來之前,這個教堂一點兒名氣也沒有。教堂臨街走廊上,有一個鑲入牆壁里的圓盤石雕面具,在電影中,格利高利派克飾演的記者喬對安妮公主說,這是真言之口,如果誰在撒謊,它就會把誰的手咬掉。

    電影風行全球,這個真言之口,也就成了來羅馬旅遊的遊人必去的經典景點,無論什麽時候,遊客們都排著長隊,成千上萬只各種膚色的手在真言之口里摸來摸去,那張大嘴已經磨得無比光滑。

    易天行皺眉道:“隊伍太長了,我們不要排了吧。”

    鄒蕾蕾卻不依,抓著他的手撒嬌:“要嘛要嘛。”

    蕾蕾姑娘極少撒嬌,偶爾撒一次,易天行半邊身子都酥了,只好呵呵傻笑著去排隊。一直排到暮日落山,夜色漸至,才輪到這對小夫妻。

    “這只是古時候河神的大理石面具,后來教堂爲了擋牆上的水管,才鑲在了這牆上,根本不存在誰說謊話,就會被人咬的問題。”

    易天行對身邊的蕾蕾姑娘講解著,卻遲遲不肯把手伸進那個石雕面具的大嘴里。

    蕾蕾瞪了他一眼,推了他一把:“伸進去。”

    “切!”易天行傲然道:“伸就伸,反正我在你面前又從來沒有說過謊話。”

    他緩緩將自己的右手掌伸進了面具的大嘴里。

    鄒蕾蕾笑嘻嘻望著他:“那我開始問了。”

    “問吧。”

    “你愛我嗎?”

    “愛。”

    “最愛我嗎?”

    “是。”

    “只愛我嗎?”

    猶豫了約摸五十分之一秒,易天行腦海里飄過一柄靈氣十足的小仙劍,嗖嗖的;飄過一個全身黑色衣裳的女子清麗面容,糊糊的;飄過一絲連衣黑帽邊的白色絲帶,嗤嗤的。

    “當然!”他吼道。

    夜色已至羅馬城,月光輕微一搖,易天行臉色一變,一滴汗珠從額角滴下,一聲大叫從他的口中迸發了出來。

    “啊!被咬住了。”他的手在石面具的大嘴里拼命拔著,卻怎麽也拔不出來。

    鄒蕾蕾慌了,一時來不及細想什麽,沖上前去,幫著他使勁兒地拔。

    只有街上走過的行人,或許對這一套小把戲看的太多了,微笑著看著這對胡鬧的情侶。

    “嘻嘻,騙你的。”易天行把她攬進懷里,安慰她。

    這是情侶間必玩的小把戲,奈何鄒蕾蕾性情疏朗,卻想不到此處。

    易天行正準備把手拉出來,面上的微笑卻忽然凝結不動。

    今天的月色有些奇怪,銀中帶著絲絲血紅。

    石面具后面是水管,水管直通著地下,沒有人知道,此時這條水管里流淌著的是鮮紅的水,就像是血水一般。

    “怎麽了?”鄒蕾蕾輕輕砸了他肩頭一下,看著他有些古怪,關心問道。

    “沒什麽。”易天行感覺自己的手已經被那張大嘴咬住,一股古怪的吸噬力量正試圖從他的體內吸取真元,他轉過頭,望著蕾蕾微笑道:“一點兒小麻煩。”

    一股陰沈黑暗的力量從面具的大嘴里傳了出來,他擡頭看著天上,銀月如昨,遠處有些鳥兒飛著,正是聖彼得廣場,血族沒有足夠的力量和膽量進入教廷的范圍,不知道這個面具石像有什麽古怪。

    “真言之口說真言,真是應景。”易天行微笑著,接著瞳中金光一閃,緩緩啓唇,佛宗至光明六字真言咒從他的唇中輕聲念出:“唵嘛呢叭昧哞。”

    每一字出,他身上的氣息便爲之一變,尤其是倒數第二個昧字,更是念的斷金斬玉,铿锵有力。

    昧字,解餓鬼饑渴之苦。

    真言念畢,一道沛然莫御的火元從他的身體內暴漲而出,天地間受此干擾,風停燥意起,西班牙廣場上的噴泉倏地一聲停了,驚了無數遊客。

    易天行悶哼一聲,一道火元順著自己的右手,往那個真言之口的面具大嘴里灌了進去,遁水管而去,不知殺向何處。

    一股干燥卻很純淨的氣息籠罩在教堂四周。

    千里之外,一處水池里血水蕩漾,看著十分惡心,池旁,很多血族正在閉目作法。

    忽然血水中一道正宗的聖潔光芒閃過,高溫蒸騰之下,血池里的血水頓時被灼的干干淨淨。

    血池之旁,是Malkavian家族。這個家族是一個被吸血鬼社會排斥的族群。他們的血液受到了詛咒,而他們的神志也經常會變得錯亂、瘋狂。瘋狂會令人強大,但他們今天遇見了一個過于強大的存在。

    看見密族至高血池被那個東方修道者生生蒸干,吸血鬼們咒罵著,痛嚎著,面上露出驚怖的神色,種種尖叫回蕩在密室之中。

    “稍等。”易天行溫和說了一聲,瞳中金色漸褪。

    嗤的一聲響,真言之口蓋著的水管被生生融成鐵坨,他抽手而回,衣衫一振,便在聖母教堂外失去了蹤影。

    片刻之后,他又回到了聖母教堂外面。

    “沒事兒吧?”

    “沒事兒。”

    易天行牽起蕾蕾溫軟的小手,消失在羅馬的夜色中,他要領著妻子去威尼斯劃剛朵拉。

    威尼斯城一處僻靜的河道,細身的船兒在水面上輕輕蕩漾,易天行用鈔票將這艘小船買了下來。

    二人沒有說話,只是任這艘船在威尼斯的河面上飄著,隨意去向何方。

    易天行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手卻緊緊握著鄒蕾蕾的手。

    月光灑在水面上,又反射到河道上的小拱橋,襯著兩岸高低不一的民居,別有一份安靜美感。

    似乎先前在教堂處的一戰,沒有發生過一般。

    月色之中,有翼自天而降,挾著呼呼的風聲落在了二人的船頭,翼色赤紅,豔壓銀月。

    東歐某處山林間,智慧的弗拉德領著自己家族的吸血鬼趕到了Malkavian家族秘密駐地,他是奉了族長的命令,來搶奪血池。

    在他看來,這個家族既然惹上了易天行,那麽自然現在是死傷慘重。

    但當他走進秘室的時候,發現了滿地的蝙蝠屍體,這才知道自己還是低估了易天行的心狠手辣。

    斷肢飛毛間,秘室內沒有一絲血漬,血族家族的至高法器血池也被某種恐怖的高溫融成了一塊奇形怪狀的無用石頭。

    弗拉德知道自己什麽便宜也占不到,又想到那個佛學易的手段,不由一時失神,喃喃罵道:

    “……頂你個肺。”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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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13:20

第六卷 梵城 第十章 上天

    第十章 上天

    月下船頭微微一沈,水聲漸作。

    正倚在易天行懷里的蕾蕾馬上坐起身來,面上嬌羞一閃即逝,伸手把那個長著一對翅膀的小家夥拎了過來,熟門熟路地伸手到他腋下按了一按。

    嗤的一聲,一雙紅紅的羽翼倏然消失在小家夥的體內。

    小易朱望著滿臉嚴肅的易天行,嘿嘿笑道:“易天行,旅途還愉快吧?”

    “愉快,如果你能把保镖這個工作做好。”

    易朱閃著黑黑的大眼睛,無比委屈道:“在天上被導彈追,所以來晚了些。”

    鄒蕾蕾替小家夥說話,輕輕拍著易天行的肩:“小孩子總是貪玩的。”

    小易朱看樣子在天上玩累了,趴在船頭不一會兒就進入了夢鄉,可愛的像小豬一樣的呼噜聲響了起來。

    夜色下的威尼斯一片安靜。

    易天行靠在船頭,蕾蕾靠在他懷里,手掌互相緊握著。

    “其實……我一直都在等你留我。”易天行雙眼平靜地望著隨著水波上下的月兒。

    蕾蕾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說道:“其實你知道嗎?我一直在刻意割裂你的那片生活,和我的那片生活……至于說留你,你自己會考慮,我不想干擾你的心思。”

    “爲什麽要割裂?”

    “很簡單,我不能把自己的生活重心全放在你身上。”蕾蕾略有些傷心,“我會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的。”

    “對不起。”易天行溫和望著她,“我知道這些年讓你有些煩。”

    “別說這些了。”蕾蕾大咧咧道:“說了也是白說,你呀,注定就不是一個當婦男的材料。”

    “這麽精楚我?”易天行笑咪咪問道。

    她微笑說道:“我清楚你的性格,如果不是有迫切地原因。你肯定願意賴在省城。”

    易天行苦笑了一下:“嗯,師傅總是要想辦法救出來,我這些年和師傅一起試過四次,那個天袈裟大陣硬是破不了,雖然現在已有殘缺,但是陣眼里佛祖留下來的萬丈佛光太過強大。”

    他忽然皺眉道:“除此之外,我上天還有一個原因。我對于天界有某種程度地好奇……普賢菩薩坐化了,須彌山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模樣。大勢至那家夥太陰毒了。而觀音菩薩又不知道存的什麽心思。”

    他挑挑眉頭:“最關鍵的是,明明知道在你我的頭頂上有著不懷好意的人天天盯著你我,如果要讓我裝聾作啞,當作什麽事兒都沒有,這不是我的性格。”

    “你呀。”鄒蕾蕾歎息道:“有時候覺得你挺隨波逐流的,從縣城離開去讀書,這后面的四五年里,其實你一直都是被事情推著在走。但事到臨頭,你卻會很快地拿定主意……在人間裝傻裝愣,可以擺脫煩惱,因爲有師傅,有歸元寺可以保護你。但是去了天上,一切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易天行呵呵一笑,摟著妻子地手略緊了緊,抗議道:“我什麽時候裝傻充愣過?”

    鄒蕾蕾嘻嘻笑著。用手指去摸他的臉頰,手指在他的五官上輕輕劃弄著,輕聲說道:“你呀,每當你要裝傻的時候,就喜歡撓頭,當你準備了一肚子壞水的時候,就喜歡撓鼻子……心情好的時候,就喜歡挑唇角。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喜歡挑眉頭,對什麽事情拿不定主意的時候呢?就喜歡顧左右而言它。”

    蕾蕾纖細地指尖輕輕劃到他的唇邊,輕聲說道:“當你拿定主意要做什麽事情的時候,就會咧著嘴笑,露出里面的滿口白牙來。”

    易天行的臉上有些癢,輕輕握住蕾蕾地手指,咧嘴一笑。露出里面滿口白牙來:“時間不早了。我們回酒店吧。”

    先前,蕾蕾連說了三個你呀。話語間不知隱藏了多少未盡之意。

    這些年里,易天行的一些小動作,都被她牢牢地記在了心里。

    易天行很感動,胸窩里暖暖的。

    蕾蕾看了一眼正趴在船頭,小屁股蹶的老高,沈沈睡去地易朱,低聲道:“真的不帶他去嗎?”

    “小孩子家家的,這些打打殺殺的事情少參合。”易天行想了想,回答道,他有自己的考慮,雖然易朱和自己在一起,戰力會提升到一種很恐怖的水準上,但他身爲人父,畢竟狠不下心來。

    蕾蕾擔憂道:“上天之后,那麽多神仙菩薩,你打不過他們怎麽辦?”

    “逃呗。”

    “如果逃不了呢?”

    “那就拼命呗。”易天行笑眯眯說道:“論起拼命的狠勁兒,我還是有的。”想了想,他寬慰著蕾蕾:“其實你不用太擔心,天上那些仙官並不如傳說中講地那麽厲害。”

    蕾蕾白了他一眼,心想你又沒有去過,憑什麽講的如此笃定。

    易天行看出她的疑慮,面色平靜說道:“這幾年我一直在做準備,說天界已經有幾百年沒有修行人上去過了。對于我來說天界是陌生的,但同時,天界對于我這種修行者,也是全然陌生的。我不是一般的修行人,這個認識讓我的信心足了許多。”

    “五年前,我面對著人間的上三天都非常吃力;四年前,在九江我面對著被師傅打地只剩兩層功力地陳叔平,也只能很慘地勉強打了平手;然后過了一年,在台灣邊上那個小海島上,我就已經有了足夠的信心可以把陳叔平干掉。”易天行笑了笑:“修法修成我這樣地,確實不多見,進步的太快了點,有時候連我都很難適應境界的提高速度。”

    “現在呢?”

    易天行微笑道:“一年前我能一棍子把大勢至菩薩砸傷,如今雖然還不是他的對手。但不至于連一戰之力也沒有。”

    蕾蕾微笑著給他打氣:“是啊,像你這樣天賦異禀,晉級如此迅速的妖怪,這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來了。”

    “不對。”易天行笑著搖了搖食指。

    二人相視一眼,點點頭,呵呵笑了起來。

    第一個修道如此順利,境界提升如此之快地大妖怪,這個時候還被關在歸元寺里。

    又過了幾天。梵蒂岡與這邊的協議已經秘密簽署了,只需要一些年頭來逐步實施,涉及到某些舊事認定,還有與某處的關系,這個實施的過程,不可能在幾年之內搞定。

    反正與易天行沒關系,易天行只是來度蜜月的,雖說順路偷了點兒東西。煉了點兒東西。

    世俗事畢,易天行在羅馬機場與胖子喬道別,領著一家人回到了省城。

    省城天時正熱,冰糕攤子撐著大黑傘,攤販們都沒有什麽氣力呦喝。但生意總歸還是不錯。建築工地上的工人們還是施著工,鵬飛建築已經成爲省城內最大的建築公司,很多工期很趕,好在這家公司的待遇還不錯。各項降溫措施比較到位。

    暑熱滿地,街道兩旁偶見黃狗黑狗臥于樹蔭之下吐舌驅暑,涎流一地。歸元寺內外種樹無數,陰影滿天,阻著陽光,所以氣溫顯得低些。

    但易天行走進歸元寺地時候,陳叔平仍然表現出了懼熱的特性,正拿著一塊大白帕子不停地擦著臉上的汗。汗水打濕了白帕,在上面留下黃色雜然的漬迹,時不時還會習慣性地伸出長長紅紅的舌頭喘兩下。

    “你跟我來一下。”易天行對陳叔平勾了勾手指。

    衆人知道他要問陳叔平一些事情,也就沒有多說什麽。

    不知道那兩個人去了哪里,一直呆到傍晚才回來,回來的時候,陳叔平頭上鼓著一個大包,像是被什麽砸出來似的。臉上青一塊紫一塊。身上也是衣衫破爛,偶有鮮血流出。滿臉戾橫不服,眼睛里泛著凶橫的綠光。

    易天行身上沒有什麽破損,回頭瞪了他一眼,他頓時老實了一些,眼中地綠光漸漸散了。

    “這是怎麽回事?”鄒蕾蕾問著自己的丈夫。

    易天行扼扼手腕,輕描淡寫道:“臨走之前,給自己增加一點兒信心。”

    他回頭似笑非笑看著陳叔平:“你說你在天庭的近身戰力能排進前十,如果你不是吹牛的話,我會感覺安全許多。”

    陳叔平伸出長長的舌頭舔著自己臉上地血漬,看著有些惡心,蕾蕾下意識地苦臉皺眉。

    陳叔平冷冷看著易天行:“天界很大,既然你不聽我勸要上去,那就自求保著小命吧。”

    易天行眉間微微寒意透出:“要我命者,當拿命來。”

    他在歸元寺后園里又呆了十幾天,具體做了些什麽,沒有人知道。

    墨水湖畔小書店里的氣氛有些怪異。一張長桌擺在廳里,桌上擱著兩個火鍋,置了些青蔬酒水。桌旁衆人沈默著,有人在刻意說笑,回應的人卻不是很多。

    易天行挾了一筷子鴨腸到蕾蕾面前的味碟里面,皺皺眉:“又不是葬禮,干嘛這個樣子?”

    蕾蕾勉強笑了笑,招呼衆人吃飯。

    衆人食不知味地吃完飯后,莫殺和鄒蕾蕾把碗筷收進了廚房,莫殺準備洗碗,蕾蕾向她使了個眼色,她便明白了,隨著小師母走了出來。

    飯桌已經撤下去,書店廳里空空的,易天行坐在家里唯一的那把太師椅上,手里捧著個細巧的紫砂壺在啜,看著就像古時候的大地主。

    莫殺一甩手,將掌上的水珠全部蒸干,拉著易朱走到易天行的面前。跪了下去。

    “祝師傅一路順風。”

    “祝父親馬到成功。”

    “起來吧。”易天行臉上沒有什麽表情,至于心里到底緊不緊張,別地人也看不出來。

    莫殺和易朱依言起身,老老實實地找凳子坐下。

    易天行開始做演講。

    “我走之后,有幾件事情你們要做好。”他轉頭看了一眼蕾蕾和一直沈默著地葉相僧,“你們二位得多辛苦些了。”

    他眼睛平靜望著莫殺:“第一件事情就是,莫殺你年紀大了,必須得找男朋友。準備結婚。”

    莫殺柔順的紅發無由飄動,她愕然擡首,準備說些什麽,被易天行揮手止住。

    他接著望向正傻乎乎坐著的易朱,臉上忽然露出溫和的笑容:“你啊,現在沒以前胖了,記得要保持體重。”加重語氣道:“聽你媽和葉相師傅的話!不然看我回來怎麽收拾你!”

    他又對蕾蕾叮囑道:“別太寵他。”

    蕾蕾用鼻音輕輕嗯了一聲。

    “還有就是師傅他老人家。”易天行微微眯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不知道這次上天的結局如何,萬一我沒辦法找到救師傅出來的法子……嗯,師傅已經被前關五百年,后關五百年……很可憐地,天天呆在茅舍里又出不來。人年紀大了容易無聊,你們得找些法子讓他過地舒服快活些。”

    葉相僧用清澈地目光看了他一眼。

    易天行微微一笑道:“把后園整治一下,弄個投影儀,讓師傅天天有電影兒看。不過你們得記住了。師傅這人打架本事一流,所以像超人、蝙蝠俠那種電影他是會看睡著的,給他弄些愛情片看,估計他興趣大些。”他接著小意叮囑道:“關鍵還是你們得多去后園陪他聊天唠磕,這才是他最喜歡地打發時間的方式。”

    小易朱委屈道:“俺不去成不?”

    “不成。”易天行看了他一眼,淡淡卻又堅定地打息小家夥的念頭。

    “好了,就到這里吧。”

    易天行站起身來,結束了演講。

    書店后園天井里的那棵大樹見證過易天行與鄒蕾蕾大多數地甜蜜和親熱。此時又要見證二人的分離。

    易天行輕輕撫摸著她光滑的臉頰,柔聲道:“如果三年內我沒回來,你就改……”

    鄒蕾蕾踮起腳尖,用柔軟香甜的吻堵住了他未完的話語,接著卻是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

    “哎喲。”易天行摟著她地腰,雙眼含笑望著她,“沒把牙咬崩吧?”

    蕾蕾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嗔道:“連個印記都留不下來。氣死了。”

    “嘿嘿。”易天行摸著后腦勺傻笑。“這也不能怪我。”

    蕾蕾忽然甜甜一笑,手指上的金戒忽然變成了一把金光閃閃的金剪刀。

    易天行被嚇得不善。抖著聲音道:“天界雖然聽說美女多,但你也沒必要斬草除根。”

    “想哪兒去了?”蕾蕾臉上紅暈一閃即逝,睜著那雙會說話的大眼睛,興趣大作,“你這輩子沒有剪過頭發吧?要不要試一下?”

    “噫?好象可行,我一直沒有想到過,金棍隨意變形,那就應該是理論鋒剪,應該什麽都能剪斷才對。”

    嚓嚓地剪發聲在后院地大樹下悉悉響起,不知道過了多久,鄒蕾蕾捧著他的腦袋,前后端詳著,很滿意地點了點頭。

    她走進里屋,取出上次新婚時武當山掌教真人送來的天衲布做的衣衫,給易天行換上,然后想了想,將自己手上的金剪也揣進了他的懷里。

    “鵬飛工貿的事情,你和莫殺說,不想管就別管了。斌苦那邊,你不要太過信任,小心爲妙。”易天行牽著蕾蕾的雙手,看著她地眼睛,“其實,你是我們這家人里面處事最鎮定的人,如果有什麽大事,你拿主意,他們都會聽你的。”

    “知道了。”

    她,輕輕靠在,他的懷里。

    待衆人睡后,易天行才出門,只是不知道今夜這個小書店里誰能真正的睡著,除了沒心沒肺的那個小家夥。

    月光月光,灑在地上。

    樹下那僧人緩緩轉過身來,易天行微微一笑,上前幾步,二人來了個重重地擁抱。

    “保重,我能來時,我便來。”葉相僧滿臉凝重道。

    “切莫來……你每次出現在我身來,都會帶來很多麻煩。”易天行滿臉慎重道。

    二人相視微微一笑,複又擁抱,然后分開。

    歸元寺的殿宇在月光下錯落有致地排列著,隱約可見是一面大袈裟的模樣。

    月夜下,殿宇上空靈氣一現,天袈裟之影微微拂動,一個光影倏然進入后園。

    風息時,易天行跪在茅舍面前。

    “給我看。”老祖宗略顯陰郁地聲音從茅舍里傳了出來。

    易天行低首,面無表情,雙手在空中一振,幻出無數虛影,兩枚金戒頓時化作兩柄金棍,在他地掌心呼嘯旋轉。

    “融了他!”

    老祖宗尖嘯道。

    易天行眉頭微微抖動,似乎正在與某種力量進行著抗衡,刹那間,他便將自己的真元全數散發出來,境界提至了能力地頂端,體內那顆將綻未綻的金邊青菩提猛然綻發。

    一道虛渺卻有若實質的三昧真火從他的雙眼間噴了出來,鮮紅色照遍了庭落。

    天袈裟大陣感應到了易天行的境界,緩緩飄了起來,鎮壓著他的神通。

    火苗所向,正是他手中兩截金棍並在一處的連接處。

    嗤的一聲輕響,金棍中間竟似被這三昧真火烤的發軟了。

    這是什麽樣的火焰?竟然能有如此高溫?

    易天行跪在青石板上的身軀忽然顫抖起來,雙臂肌肉全數崩緊,想要將兩截已經被大神通分開的金棍融作一根。

    “啊!”易天行一聲狂嘯,只見兩截金棍正中一片火花猛然炸開,直沖高天而去,頓時照亮了省城的夜晚。

    茅舍里也傳出來了老祖宗的一聲尖嘯!

    一雙泛著淡淡金光的巨掌無由從天而生,橫橫拍打在易天行的雙掌上。

    一股沛然莫御,驚天動地的神通直直灌入易天行的掌心體內。

    飄在寺院上方的天袈裟猛然一掙,然后緩緩飄下。

    火花已然消失,兩截金棍間只冒著淡淡幾絡青煙。

    吱呀一聲,老猴推開茅舍,傲然站在門外,籠在古舊袈裟里的身軀並不強橫,與萬古不變的月光一映,卻顯得是那樣的威勢無比。

    “師傅,我走了。”易天行收回已經連成一體的金棍,臉上沒有一絲表情,靜靜說道。

    “早點兒回來。”

    老猴看著跪在青石板上的弟子,說了這麽一句家常話。

    有云自易天行腳下而生,似霧似氣,白流湍然,躍躍欲動。

    云勢一起,后園青石板上再無人蹤。

    極高極遠處,有一疾速飛行的人影正往高天飛去。

第六卷 梵城 第十一章 奔月

    第十一章 奔月

    粘稠的空氣擊打在易天行的臉上,身上,將他穿著的那件道袍式樣的衣服擊的呼呼作響。他飛行的速度太快了,不過片刻,便飛過了對流層,根本沒有感覺到氣流的運動,腳下的云朵産生著強大的推動力,把他往天上推去。

    又是一眨眼,平流層也過了,最冷的那一層稀薄空氣也飛過了,零下八十度的大氣溫度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影響。

    片刻后,他已經飛入了離地面一百公里以上的空間,空氣已經稀薄到完全不足以呼吸,他體內菩提心一蓬,道道火元從那枚菩提心中送出,運往他的四肢各處,補充著他的能量。只是此時不再用口鼻呼吸,也不再用皮膚呼吸,這種感覺讓他感覺稍稍有些異樣。

    易天行微微眯眼往腳下望去,只見自己身后很遙遠地地方,還殘留著自己飛行留下的白色尾迹。

    遠處,大地的輪廓已經清楚地顯現了出來,渾圓的線條,幽藍的色彩,灰蒙蒙的大氣層……輪廓的背后是那無盡無限的宇宙空間,一片永�的黑暗。

    就像是一個藍色的巨球漂浮在黑暗而永遠靜止的水中。

    很美麗的景色,很讓人心悸的感覺。

    千萬年來,人間的凡人們都無緣接受這種感動,除了這個世紀升天的宇航員能夠親眼看到,也就只有他這種神仙層次的存在有此福緣。

    便只想得一想,腳下地云團仍然在不停加速,四周稀薄的空氣里充斥著被陽光照耀形成的電離子。越往上去,溫度愈來愈高。

    太陽在黑暗的宇宙遠處散發著光毫,給這個小小的星系補充著能量。

    易天行微微眯眼,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昂首向天,享受著一千度高溫的環境,享受著太陽光毫無阻礙的直射,不停吸納著那些與自己體內真元性質極爲相似的能量。

    他腳下地云漸漸淡了。

    他腳下的地球漸漸顯出整個身體來了。幽藍的,安靜的漂浮在自己的腳下。

    遠處,有一個半片幽暗,半片光亮的人類飛行器安靜地飛入黑暗的空間里。

    易天行此時正飛在地球光亮一面與黑暗一面交接的地方,腳下仍然沒有減速,不過片刻便超越了所有地近地衛星。他下意識地扭頭往下望去,只見腳下一片虛空,地球已經現出了她的整個面貌。

    身體的肌膚已經感覺不到太多空氣粒子的摩擦。只感覺著側方灼目的太陽光線。

    身后是無盡地黑暗,黑暗的宇宙幕布下散散灑著些繁星,看上去十分美麗清晰。

    他已經身在太空。

    出了電離層之后,他腳下的云團便漸漸沒有顔色,道力吸噬也無法借力而行。身體漸漸在真空之中緩了下來。

    易天行靜靜漂浮在太空里,扭轉身子,回首對著那個藍色的星球,看著星球上山脈河流大海沙漠。看著黑暗中某些國家城市里地微弱燈光……他微微側側頭,皺皺眉,似乎在想些什麽,然后張了張嘴說了句話。

    他一張嘴才發現自己無法發出聲音,微微一笑。

    他說的是兩個字:“漂亮。”

    欣賞完畢,體內菩提心微微一振,天火被擠成無數小的片段,源源不斷地送往他的腳掌之下。

    哧的一聲。天火苗從他的腳下噴了出來,強大的加速度讓他的身子猛然一抖,然后直直如箭,朝著宇宙中地某處進發。

    太空之中,道袍不飄不動,淡淡包裹著他的身體,飄然若仙。

    在很遙遠的地方,月球散著光芒。上面的月海和環形山隱約能見。正在召喚著他。

    遠地衛星也被高速行進中的他甩在了身后,和人類的世界真的告別了。

    上天的道路有千萬條。但易天行知道地只有這一條,其它地道路似乎在這最近的數百年里都失效了。他地腦中牢牢記著美國宇航局相關的資料,此時在浩翰的宇宙空間里飛行,完全吻合著當年阿波羅的行進路線,只是起飛的時間地點與飛行的速度都不一樣,所以進行了很大的調整。

    他飛的太快了,腳下噴的天火不停地加速,片刻間,已經成了宇宙空間里快速航行的一顆小行星,如果他此時還會流汗,會蒸發的話,可能會變成一顆小慧星。

    沒有任何聲音,身邊沒有任何物體,身后的地球越來越小,前方遙遠處的月球卻沒感覺增大。

    一種前后無著的孤獨感占據著他的心房,舉目四顧,無邊的黑暗中,無數的星球泛著光,遠處的繁星浩如煙海,遠處那顆太陽看起來也並不怎麽宏偉明亮。

    一片寂寞。

    或者人類的修真之所以要斷情絕性,便是要學會忍受修道途中的孤獨和寂寞。

    但易天行不是人類的修真,他的雙手緊緊貼在自己的大腿上,雙目貪婪地欣賞著宇宙里的美景,嘴里輕輕哼著無聲的歌曲。

    “I beleive I can fly……”

    不知道要飛多久,于是他干脆沈下心來,一面小心翼翼地噴著天火,一面在腦中盤算著自己的計劃,面色有些陰沈,只是在星晖與黑暗交雜的宇宙里,這種表情有些多余。

    飛行在太空之中。有種空蕩蕩的感覺,這種感覺更多地是加在心房上的。

    沒有什麽對照物,太陽,月亮,與地面上的太不一樣,所以對于時間的感覺也有些模糊。

    易天行不知道自己飛了多久,只是覺得飛地很無聊,遠處亘古不變的星辰再美麗也有了審美疲勞。偶爾從幾萬公里外掠過的小星塵才會引發他的興趣,但他又沒有時間去抓一個來玩。

    好在修成菩提心后,在省西山谷與大勢至一戰,境界又有了質的飛躍,斌苦那幾滴甘露在這一年多的修行里發揮了作用,易天行體內的火元似乎無窮無盡,沒有能源枯竭之虞。

    易天行一邊飛著,一邊快要睡著也。眼皮子有些沈重,迷迷糊糊想著,自己似乎很適合帶領(或者代表)人類去宇宙的深處開疆辟土。

    枯燥地飛行仍然在繼續。

    也許過了很久很久,或許只是離開地球幾個小時而已。

    易天行雙手仍然貼緊著自己的大腿,以最快的速度飛行著。下意識里擡頭看了一眼。

    一個圓圓的,反射著光亮的,顯得有些黃的荒涼的星球在並不遙遠的地方,懸浮在黑暗之中。

    微笑浮上他地唇角。腳下的天火倏地收回體內,感應著月球處隱隱傳來的引力,調速著自己飛行的軌迹,靠了過去。

    途中天火再出,推動著他向月球飛去。

    月亮越來越近了,那輪在人間看上去像個玉盤一樣的家夥,終于在易天行地眼前露出了真容。

    月球,就像一個被粗糙匠人打磨的並不光滑的圓石。

    在月球的表面。有些高高地環形山和暗區清晰可見,以易天行的目力,甚至有看見大片原地上的微小丘陵。

    他小心翼翼地調整著姿式,從月球的上空掠過,畫了一道圓美的弧線,倏的一聲,飛入了月球的背面。

    一會兒時間之后,月球背后某處地面。傳來一陣震波。

    月震向來級數很低。這次月震的級數相較而言高了許多,月球正對地球這面還放著某個國家地探波儀。馬上將這次震動記錄了下來,傳回了地球。地球上的科學家們就此次月震研究了許久,得出了許多結論,同時對于借此對月球內部結構多了些計算的資料。

    “計算失誤!”

    易天行全身被埋在月球上的灰塵里,深深地砸了進去,月球灰還在他的身體上空飄浮著,像是一朵小型灰團。

    此地是月球背面的東海,月球正中央的一片大平原。

    月球的這一月永遠是背對著地球,所以人類永遠無法直接觀測到,易天行選擇此處著陸,也是因爲這個原因,只是數學確實是他最差地一門學科,初始速度沒有算好,所以摔地比較狼狽。

    好在月球的引力小,他地身子骨結實,站起身來,拍拍身上道袍的灰,便像個沒事兒人一樣。

    菩提心仍然在源源不斷地供給他身體能量,而他也習慣了不從外界的空氣中吸取氧分,此時站在月球背面,真空的環境里,也還比較適應。

    四周極黑,看來月亮此時正運行到了地球的背后,易天行金瞳一閃,頓時將四周的環境攝入眼中。

    所謂平原,仍是荒漠,淺淺一層灰覆蓋在地面上,一片寂寞,顯得十分荒涼。

    易天行盤膝坐下,開始打坐冥思,恢複自己的真元,調整自己的境界。

    不知過了多久,他緩緩睜開雙眼,瞳中金光一閃,緩緩站起身來,一道神識灑了開去,淡淡揮拳,拳出無風,卻無由帶動了月面上的灰礫輕輕滾動。

    緊接著,他的身體化爲一道灰色的輕煙,向著這個荒涼的月球某處疾奔而去,月球引力低,所以他飛的格外迅捷。

    緊接著,他又狂奔而回,向著月球上另一個方向奔去。

    緊接著。他再狂奔而回,向著月球另一個方向奔去。

    緊接著,他傻傻地回到原地,嘴唇開合了幾下,雖然沒有聲音,但很明顯可以看出他說的是:“北在哪里?”

    在九江與陳叔平神識互通,與斌苦嘀咕一年,前些天又和陳叔平促膝談心。他知道去往天界地通道,其中有一條便是隱藏在月球北極的一個深深的環形山中,應該是皮爾里環形山。

    在那個環形山脈上方,終年可見陽光,溫度平均在五十度左右,十分適合。而很奇妙的,在那個環形山底,永遠見不到陽光。更不可能被地球上的人類觀測到。

    可問題是:

    北在哪里?

    易天行的探月之行遇見的第一個問題就是,他找不到北了。

    太陽從月平面下緩緩升了起來,刺眼的陽光照耀在易天行地身體上,他微微眯眼,搭起涼蓬去看那處于我們星系之間的�星。

    陽光照耀在月球背面。氣溫快速升高,易天行不再需要火元抗寒,感覺十分舒服,體內的煩悶之意也漸漸消褪了些。微微一笑,有些后悔當初對星座學不怎麽感興趣。

    他腳尖輕輕踩上月面上的一塊石頭,身體拔高而起,直上高空,扭轉頭往地球的方向望去。

    只見一個微藍泛著白光的天體,正遠遠地挂在月平面上方不遠處,離月面顯得特別近,感覺也不是很遠。似乎觸手可及。

    那就是地球,正露出發光的那一面。

    易天行金瞳再閃,強悍的目力辯識著遙遠藍色星球上地大陸形狀,勉強認出一個大洲的海岸線,確定了地球上的南北極,只是很遺憾,中國的部分被隱在黑暗之中,也不知道省城的燈火是在哪一處。

    不知道家里人怎麽樣了。

    只不過分開一會兒。但與人間完全不一樣地孤單淒清環境。讓他站在月亮上,開始思念地球。

    依靠觀測到的地球南北方向。易天行校正了自己狂奔的方向,沈著臉,直接朝月球的北極奔去,問題在于,誰說地球上地南北極方向就是月球上的南北極方向?

    但易天行知道自己跑對方位了,因爲和神識里陳叔平的地圖記憶很相似,而且最關鍵的是……在他靈台深處,隱約可察前方某處有一股絕對並非人間能有,但也絕對不是天然形成的能量源泉。

    向著那處能量源泉奔跑著。

    陽光愈來愈烈,溫度愈來愈高。

    易天行心里充滿著緊張興奮,還有一絲絲的期盼。

    天界究竟是什麽樣子?和傳說中的天界是不是一個模樣?

    每一步踏出,便有數公里之遙,片刻間,易天行來到一個環形山口,不知道這是不是皮爾里環形山,毫無蔽擋的陽光照射在環形山口上,耀耀閃光,而往下一看,卻是黑暗至極地無底深淵,不知有多少米深。

    一股若有若無的能量從環形山底傳了出來。

    易天行雙手結了個定心手印,面色漸趨平靜,整肅了一下身上的道袍,對著環形山底拱手一禮:“俺來也。”說完這句話,他便輕身一縱,往環形山底跳了下去。

    初始還有光亮在山壁之上,漸趨黑暗不可見物。

    易天行的金瞳自然能看見那些粗糙的岩壁,但他沒有心情照看四周,只是沈默著,注視著腳下最深的那個黑點。

    不知道下降了多久。

    轟隆一聲,易天行雙腳著地,震起滿地灰塵。

    這聲音落入易天行耳里,卻是讓他吃一驚,月球上空氣稀薄的等于沒有,所以聲波無法傳遞,此處卻傳來聲音,難道這里有空氣?

    金瞳一閃,發現黑暗的環境中彌漫著某種氣狀物體,比空氣要凝厚一些,卻比白云要透明一些,說不出地古怪。

    黑暗中傳來一個老人地咳嗽聲音。

    易天行心頭一緊,眉尖微皺,緩緩握緊了拳頭。

    “仙家,你領命下凡,卻滯于人間不歸,時辰已過,稍后自去天宮功曹處領罰去吧。”

    易天行眼中寒光漸盛,料不到自己破漏百出的計劃連實行地機會都沒有,就被天界的人識破了。

    一個小光點從黑暗里亮了起來,如同熒火一般。

    易天行下意識往頭頂望去,卻又是一驚,上面是一片黑暗,看不到出口。

    這個小光點很奇怪,散發著的毫光漸漸彌漫,卻是很有效地控制著范圍,在光圈之外,便是全然黑暗,全沒有光線外泄的情況。

    易天行沈聲對著那個小光點說道:“領罰?在下可曾做錯了什麽?”

    “噫?”小光點處的聲音忽然激動起來,光點迅疾擴大,馬上照亮了整個環形山底部。

    只見原本黑暗的山坑之底,竟是一片青石平地,石地之上有一個木桌,桌上放著幾張黃舊紙卷,一方硯台筆墨,桌旁正有一個穿著如云大袍的老者。

    老者雙眼緊閉,似是不能視物,面上肌肉抽搐,無比激動:“莫非不是犬仙官來了?”

    易天行一愣,這才知道這位天界的看門人以爲自己是陳叔平上天複命,趕緊微笑道:“這位仙人,您可是識錯人了。”

    盲眼老仙人哈哈大笑了起來:“莫非小友乃是人間修真,來赴天界?”

    易天行拱手一禮道:“正是。”

    盲眼老仙人無比欣喜,欣慰歎道:“終于有一個了,終于有一個了。”手指哆哆嗦嗦去摸桌上的毛筆,又去研墨,忙的個不亦樂乎。

    易天行有些糊塗,心想這位怎麽如此開心?

    “幾百年了,我道門終于又有弟子得成大道,真是老懷安慰。”

    盲眼老仙人用手輕捋颌下銀須,卻沾了些墨汁,看著有些滑稽。

    易天行微微皺眉,卻不敢多生事端,一禮道:“請仙人多加指教。”

    此處終年不見陽光,也不得大放光明,以免被科技日益發達的人類探測到,或許,這便是天界爲什麽選擇一位盲眼仙人守在此處的原因,

    這位盲眼仙人乃是天庭接引人間成大道者的接待人員,只是這數百年來,人間戰亂紛爭,繁華繞心,再也極難有人類能夠憑借自身之力修道成仙——等于這位老仙人便在這個月球下藏著的接待處空等了數百年,常年的孤清無聊,除了天上強橫仙官下凡時要經過此處,再也無人來過。

    然而像陳叔平這樣有后台的仙官下凡,盲眼仙人只得拱手相送,從無任何機會執行自己的職務,已然無聊至死。

    不料今日,終于有個人間修真得成大道,這怎不叫盲眼老仙人喜出望外?

    只聽得“啪!”的一聲,老仙人肅容現于面,將毛筆重重地擱在硯台上,一板一眼道:

    “姓名,性別,籍貫,門派,年齡,有無介紹人,速速道來!”

第六卷 梵城 第十二章 深藍之上

    第十二章 深藍之上

    “俺家本住在蘇州的城邊,家中有屋又有田……”

    這當然只是易天行的內心獨白,在幽靜的月球環形山底部,他沒有調笑以減緊張的心情,老老實實回答道:“鄒易,男,十堰,武當……一百四十二歲,介紹人無。”

    一百四十二歲,是他估算的人類修真可以修煉到自己現在境界的年數,胡謅的一個。

    “原來是真武大帝門下弟子。”盲眼老仙人幽幽道:“難怪身上有景霄大雷琅書大成之息。”

    易天行微微一笑,自躍入這個環形山中,他便已經暗運道訣,將景霄大雷琅書功法運遍全身,果然糊弄了過去。眼前這位盲眼老仙人不知是何等人物,易天行暗用心經品觀,發現對方境界也不過爾爾,與自己相差甚多,怎的天界卻派這樣一人守在緊要入口處。

    盲眼老仙人一面說著,他面前木桌上的硯墨卻自動轉了起來,墨塊在硯台海里研著,微微聲音,讓人感覺十分滑潤,也不見他如何動作,擱在硯台上的毛筆也自己豎了起來!

    毛筆宛如被一只無形的手握著,平空來到硯台之上,微微點頭蘸了些墨汁,一本厚紙也被掀開了新的一頁,毛筆柔軟的毫尖開始在那頁紙上寫著字。

    這迹像看著真有點兒神奇。

    易天行雖然自忖自己憑借道力外運,可以握住比這根毛筆重上數萬倍的東西……但看那盲眼老仙人似乎並未動用什麽仙訣,這些筆墨紙硯便乖乖的聽話,按著他的想法在運轉。

    黑色的毫尖在紙面上柔柔地寫著,沒有人握著筆杆,看著很詭異,不過片刻。紙上便錄下易天行報上的諸項事由。

    盲眼老仙人輕輕搓了搓手,四面八方包圍著二人的黑暗中倏地飛出一個盒子,根本看不清是從哪里飛出來地,老仙人小心翼翼地將紙吹了吹,然后慎重放到盒子里。

    盒子又飛回了黑暗之中。

    “好了,可以進去了。”

    易天行微微挑動眉梢,心想這天界的戶籍管理制度也太散漫了些,但他此時自然不會多說話。滿臉平靜地一拱手,便隨盲眼老仙人往里走去。

    隨著他們的移動,照亮環形山底約摸兩米方圓的小光點也隨之移動。

    不過走了十幾步,光源便照亮了前方環形山的石壁,石壁粗砺,應該是天然形成。

    “還未請教老仙人仙號。”易天行很隨意問道,心里存在和這位盲眼仙人套套瓷,爭取將來進出天界方便的想法。

    盲眼老仙人皺眉想了想:“小仙名諱。還是不用提了。”接著從身旁的黑暗中平空抓出一枚玉符,玉符在黑暗中幽幽發光,老仙人叮囑道:“下面通道,直通南天門,只是路途頗遠。而且路上會有天光洗身,仙友切記,切莫以自身功法與天光相抗,只須靜氣凝身。意遊體外,便可順天光直達天門。”

    他接著說道:“到南天門后,會有值日功曹並相關人員查核仙友身份,然后登入仙籍,分發住所及相關配套設施。”

    易天行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到南天門對著四大天王,雖然打架估計不怕什麽,但被人瞧出自己身份來。那就不大好了。

    “老仙人,您一直呆在此處迎接人間修真,數百年間只怕也會寂寞吧。”

    盲眼老仙人呵呵笑道:“仙友既成大道,當知寂寞本是外魔,既然登入仙籍,自然不懼此象,數百年彈指即過,不過是幾場大夢罷了。”

    易天行微笑一禮。走向岩壁。

    果不出其所料。當他走近岩壁時,岩壁緩緩開了一道縫。石縫愈來愈寬,形成一道全無人工雕琢氣息的洞口。

    洞中一片漆黑,易天行回首向盲眼仙人行了一禮,恭敬道:“晚輩這便去了,日后來看望老人家。”

    盲眼仙人微笑道:“入得仙界,再出來便難了。”

    這話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易天行面色平靜,心里略微有些緊張,雖然他現在地境界應該比天庭里大多數的神仙還要更加強大,這從他與大勢至菩薩與陳叔平的數度交手中就可以看出來,但面對一個全然未知新鮮的世界,他仍然如平凡人一樣,心下惴惴。

    他深吸一口氣,踏入了岩壁裂開的石縫中。

    后腳一觸地面,身后的石縫緩緩合上。

    回頭一看,盲眼老仙人正在緩緩揮手與他告別,他也笑了笑,揮了揮手。

    石壁漸漸合攏,中間看不到任何細微的裂縫,盲眼老仙人歎了一口氣,忽然間唇角微擅,似乎想到了什麽,驚訝歎道:“哎呀,這位仙友似乎是肉身成聖……這個……這個……難怪竟看不出來他境界到了何等地步!”

    他本以爲這位真武上帝門下弟子不過是個境界普通,始窺天道的普通仙者,但此時想到某些往事,卻是無比震赅。

    肉身成聖者,天庭這千萬年來,也不過出了兩位,這兩位均是在天庭上留下濃墨華彩地一筆,雖然都是天庭的恥辱,但衆多仙官卻是記憶猶新。

    一位乃是當年海邊一頑石,后來化身猴形,被招安爲天庭養馬仙倌,后來的齊天大聖,曾經大鬧天宮,棍打十萬天兵天將,挑丹爐,砸殿匾,嚇煞玉帝慘呼佛祖救我。

    一位乃是大仙女與楊君所生之子,大仙女慘被玉帝打壓于山中,其子終于于澗中覓得寶劍,劈開桃山,救出大仙女。鬧得天庭不善,逼得玉帝只得分封灌縣由他胡鬧。

    此二位,均是天庭史上最強戰將。

    那先前進去那位,又會是何等樣人物?

    盲眼老仙人歎了口氣,又坐到了書桌之前。

    啪的一聲響指,光點湮滅,月球皮爾里環形山底黑暗重臨,回複數百年間的寂寞。

    岩壁地背后是一個長長的甬道。地上天花板上包括兩邊的石壁都不知道是什麽材料做成的,連一點放射微光都沒有,全部是絕對地黑暗。

    易天行金瞳一閃,眼中本身便有光源,頓時將甬道內的一切看的清清楚,沒有水,沒有泥土,有的只是光滑干淨的四壁和彌漫其間那種奇怪的氣體。較空氣更凝滯,較煙霧更透明。

    他緩緩向前走去,腳掌踏在那些奇怪材質的地板上,每前一步,境界便提一層。心境便甯一絲,信心便多一分。

    對于天界的害怕,只是每一種智慧生物對于未知地害怕——或許真的接觸到了未知的事物,我們才會訝然歎道:“原來就是這樣啊。”

    易天行此時的心理活動便是這樣。離天界一步步近了,膽子便漸漸大了起來,走的也越來越快。甬道的前端有一個向下的石階,彎曲向下。

    緩緩向下走著,約摸走了一兩公里的地方,易天行終于看見了天界地門。

    洞中一片干燥,前方有兩個奇形怪狀地石雕,雕像並不宏大。中間是一個半圓形的石拱門。

    石拱門中間飄漾著各式泛著流彩,卻顯得很清靜地氣霧。

    看不見石拱門后面是什麽。

    易天行微微眯眼,走上前去,輕輕伸出食指點到那些不停流動的氣霧上。

    指尖所觸之處十分柔軟,微微向下陷去,卻馬上彈了回來,感覺似乎是由奇怪氣霧組成地一道膜……膜后隱隱有著很強大的力量傳來。

    易天行皺了皺眉,想了想。又盤膝坐下。開始冥思調整。

    如果換作別的人,可能會搶先一步就沖進去。但他這人平時看著散漫怠懶,但臨著重要關頭,卻是十分小心,只到確認自己已經調息到了最佳的狀態,他才緩緩站起身來,脫下自己身上火烷布織成地道袍。

    道袍上密密的小眼穿著青色絲線,這些絲線是歸元寺后園鐵蓮抽絲而成的。鐵蓮十分堅韌,當年易天行使出全身力氣才能掙斷一根,之所以鐵蓮會有如此功效,全是因爲常在湖水之中,受老祖宗某些分泌物的滋潤。

    而縫的工作,是蕾蕾用金針一針一眼縫好的。

    道袍很結實,可以耐天火,鐵蓮也很結實……但都沒有易天行自己的肉體強悍,他不知道那層光膜之后是什麽力量,或許就是盲眼老仙所說的天光,他愛惜自己地衣物和蕾蕾的心意,所以不敢冒險。

    他脫下衣服,放入了陳三星送的空間袋里,想了一想,將手上的金戒也褪了下來,連著那枚盲眼老仙人給的玉符塞了進去,然后皺眉,似乎十分爲難,張開嘴,便把小小的小書包一口吞了進去!

    以他目前肉體的強橫程度,防火效能,空間袋放在他的肚子里,估計是世界上最安全地一種選擇。

    指尖再觸光膜,仍然是有彈性往外彈開,易天行微微皺眉,像按電梯一樣,使勁往里面按去。

    噗地一聲,就汽球被戳破一樣,他的食指頓時戳進了光膜里,馬上能感覺到已經進入光膜里地那截手指感覺到一絲涼意,還能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吸力。

    易天行瞳孔微縮,此時有兩個選擇,把自己的手指拉回來,還有一個就是順著這股強大的吸力進去。

    這不用多想,易天行唇角泛起充滿自信的一笑,腳尖緩緩離開地面,放棄了與那股強大吸力的對抗。

    嗤的一聲,他整個人都被吸入了那個光膜之中,很奇怪的是,光膜上沒有留下任何破口。仍然是不停流動著。

    易天行被吸進了光膜里!

    他強睜著雙眼,瞳孔微縮,盯著遠方那個小光點。

    光膜之后,是比宇宙還要黑暗的空間,只在極遙遠的地方,有一個隱約可見地小光點,也正是那個小光點正在散發著堪比天地之威的吸噬力量,似乎是要把他吸到那里去。

    易天行依盲眼仙人的吩咐。沒有用自己的神通與這吸力對抗,安靜地在幽暗的空間里,順著那個吸力不停前進著。

    如果按著人類世界的物理規則,那個方向應該正是月球的正中,也就是遙遙指著地球的方向。

    強大地吸力作用在他赤裸的身體上,讓他身上的汗毛都微微豎立了起來,滿頭短發也豎了起來,看著就像是一個肉形毛筆。

    光來了。

    純正的淡色光芒從那個光點射了過來。倏然間穿透了他的全身,讓他微微一震。

    易天行悶哼一聲,感覺有無數的細微粒子正穿過自己的肉體,然后疾速向后射去。這些粒子似光非光,卻能從自己的身體里穿過去。要命地是,這些粒子似乎有質量,可以與自己的肉體接觸,與中微子那種變態還不大一樣。

    這就慘了。原來天光是這麽慘的懲罰。

    無數的粒子,彌漫在那個通洞中,通洞之外是無邊無際的絕對黑暗。

    這些粒子穿過他地身體,總會和他強悍肉體里的某些組成碰撞,雖然每一粒粒子的碰撞是那般的輕微,但此時地空間通道里天光柱直射著易天行飛行的身體,不知道有幾萬幾億幾億億個微粒正不停沖刷著他的肉體,就像是無數把小鐵刷子一樣。刷著他的身體。

    粒子的分布很均勻,所以沒有影響易天行飛行的姿式,但那種癢痛感卻清晰地傳入了他的神識里。

    他悶哼一聲,感覺身體上每一個毛孔都是被洗涮著,如果換作任何其它人的肉體,只怕此時已經是血肉模糊,可見白骨。

    縱然他是金剛不壞之身,此時也有些受不了。每一平方毫米都傳來很細微地又痛又癢的感覺。讓他神識微蕩。

    他不知道,一般的人間修真者能夠得到天庭召喚來到這個通道時。已經是靈體的存在,這些天光是用來洗涮靈體里殘存的汙垢……像他這種肉身成聖的家夥,自古到今也沒幾個。

    而他此時的境界也還比不上師傅他老人家,所以受苦是難免的。

    易天行又一聲悶哼,即使是他勉強用坐禅三昧經遮蔽了五識,卻依然難以抵抗痛癢感不停地往自己地腦子里鑽去。

    這種感覺很難受,就像一個大老爺們兒被人縛在床上,然后旁邊N個赤裸美姬拿著羽毛在你全身刷。

    你癢,卻撓不到。

    你脹,卻沒辦法。

    光點越來越近,易天行所受地苦楚也越來越盛,他終于受不了了,把心一橫,把盲眼老仙人的叮囑抛諸腦后,體內菩提心微微一抖,一聲冷哼,將天火從體內散了出來,從他地眉間噴出,形成一道紅豔豔的天火屏障,擋在自己赤裸的身體前。

    充斥在空間通道里的微小光粒終于碰見了阻礙,十分不耐煩地擊打著天火屏障,如同太陽風一樣,將易天行眉間噴出的天火屏吹的猛然向后搖擺,火苗一直拖到易天行的身后,就像拖曳著一個長長的尾巴。

    易天行這個時候在通道里,就像一個被太陽吸引著前行的慧星!

    好在稠密而異常高溫的天火終于幫易天行擋住了大部分微粒的沖刷,他感覺舒服多了。

    不知道飛了多久,前面那個小光點越來越近,吸力卻反而弱了一點點,易天行已經能夠透過身前的天火,看清楚那個所謂光點,原來就是一片幽藍的物質,卻不知道是什麽,不知道那片深藍之上。等待他的是什麽。

    在這個時候,一直順利的天界之行,終于發生了小小偏差。

    在那道光的微粒沖刷下,易天行眉宇上噴出的天火愈來愈亮,似乎這種都是極可怕地物質之間産生了什麽樣的反應。

    易天行身前的光粒越聚越多,天火的顔色也越來越深。

    幽藍的那處已經隱約可見了,易天行卻覺得自己所受到的阻力越來越大。

    頭頂的光團漸漸發出嗤嗤的響聲。

    沒有任何思想準備,轟地火團一蓬。他頭頂的天火與微粒越積越多,終于到了某種臨界點,猛然爆炸了開來。

    一連串震蕩波在直直的空間通道內回蕩著,瞬息間震的空間有些扭曲。

    強大的能量,頓時將易天行赤裸的身體震的偏離了空間通道。

    很幸運的是,發生爆炸地時候,離天界的位置已經很近了,易天行狂嚎一聲。身如遊龍一遁,強行一扭,生生鑽進了那片蔚藍色的物質之中,只是強大的爆炸威力,讓他的運行軌迹發生了小小地偏差。

    水花四濺。

    沒錯。是水,是純淨而沒有味道的水。四面八方都是這種水包圍著。易天行收了自己的天火,遊在這宛如藍色水晶一般的水下世界中。

    原來……通道地出口是一汪不知深淺,不知置于何地之上的藍藍水中。

    他有些惘然地遊動著。向著水面之上的天光處遊去。

    方向已經偏了,那這片水面之上,肯定不是天庭的南天門,那會是哪里呢?

    帶著一絲興奮和好奇,易天行沿著水底的礁石向前方遊去,前方海底漸淺,估計離岸越來越近。

    “嘩!”的一聲。

    易天行從水底冒出頭來,水花從他的臉上流下。他張大了眼睛,看著頭頂四周的景色。

    原來這是一汪碧湖,湖面並不是很大,湖心卻是極深,所以泛著幽幽地藍色。湖水極爲清澈,似乎從來沒有受過汙染,先前他脫身而出的震動也沒有令湖水變渾,證明湖底根本沒有一絲淤泥。

    岸邊是隨意砌著。卻巧合天意的石塊。石塊之上,是一些在人間沒有見過的樹木。樹葉嫩青,迎風搖擺……更遠處,隱見高山雪頭,空氣里一片清冽,十分干淨。

    擡頭往上看去,只見厚厚的云層遮著天空,卻讓人感覺不到壓抑,白色的云卷動著,微微飄浮著,天空里沒有太陽,卻有萬丈毫光溫柔地從云層里均勻地灑下來,照亮了這個世界的每一處角落。

    “真是人間仙境啊。”易天行癡癡地站在半人深的湖水中,看著四周美景喟歎道。

    馬上他扇了自己一個耳光,自嘲道:“傻子,這本來就是仙境。”

    “你是誰?”湖邊傳來一個怯生生地女子聲音,聲音很好聽,很蘿莉。

    易天行馬上變成真地傻子,癡呆十足地轉過身去,這才發現湖岸邊上有一個女子正站在水中,全身赤裸,只拿著一件濕透了的衣裳護在胸前,看著十分柔弱可憐。

    他剛才光顧著欣賞天界美景,心神激蕩,一時沒有放出神識去探,所以沒有注意到有人存在。

    那個女子約摸十六七歲年齡,粉肩滑嫩露在外面,一件濕透了地小肚兜勉強護在胸前,卻擋不住內里春光外泄,隱見小桃突于豐雪之上。

    易天行終于將目光擡上來了一些,看清了那女子的面容,微濕秀發披肩,長的很漂亮……嗯,就是那種除了漂亮說不出別的形容詞的漂亮。

    “仙女兒?”

    易天行渾身一陣惡寒,斷然想不到自己的天界之行一開始,便落入了世界上最最俗的那種套路——一到異世界,便能看見美人出浴。

    他睜著驚恐萬分的大眼睛,心想莫非自己的命運,便是要來天界打造一個……大大的后宮咩?

第六卷 梵城 第十三章 睡美人

    第十三章 睡美人

    “你是誰?”那個美麗的仙女玉肩微抖,看著就像無辜的小羊羔一樣,有若秋水般的眼瞳里含著淚水,十分可憐。

    易天行這才想到自己還是全身赤裸著,在人間的時候,他裸慣了,所以一時沒注意到這個細節,但想來仙女姐姐忽然看見一個全裸的大男人,估計受嚇不淺。

    但他忽然想到,您能裸,咱憑啥就不能裸咧?

    他瞳中微光一閃,心經品觀之法掃過那位半裸仙女的身體,微微皺眉,這位仙女看著柔弱,但境界著實不低,竟似乎比陳叔平還要強些。

    天上哪有這麽厲害的仙女?

    也只能怪自己孤陋寡聞了。

    他趟著湖水,向岸邊走去,離那個仙女越來越近,那仙女見他走了過來,嚇得更是不輕,渾身抖動著。

    “不要過來!”

    仙女柔弱的臉頰上有兩行清淚緩緩流下,如此楚楚,誰不憐惜?

    易天行爲難地笑了笑,解釋道:“這位妹妹,在下誤闖此湖,還請原諒則個。”自然而然的,他一入天界便開始學古人說話。

    那仙女妹妹忽然擡頭偷看了他兩眼,臉上紅暈一現即逝,用蚊子般大小的聲音說道:“煩請仙官轉身少許。”

    易天行醒悟了過來,一拍腦袋,便轉過了身子。

    湖水很清,易天行站在水中轉過身來,把自己的光屁股亮給了仙女妹妹。

    他的唇角泛起一絲微笑,似乎猜忖到了什麽。

    果不出其所料,湖水忽然一震,水流里一股勁力從他的背后殺了過來!

    那道隱在水中的暗勁,乃是最正宗的仙訣!

    易天行腳掌一踏湖底淨石。輕喝一聲,身體破水而出,在空中急旋,灑出滿天水花,而他的人也借此旋轉之力,如同一個陀螺一樣,猛然向那個半裸地仙女撲去。

    仙女柔弱,此時的臉上卻是顯出了驚愕的神色。似乎想不到易天行的境界足以避開自己的偷襲。

    但旋即她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狠意,雙手在胸前一召仙訣,一股淡淡的氣息從湖面上攏了過來,集在她的胸前。

    她這一施法,一直護在胸前地濕內衣自然落入水中,一片白晃晃的春光蕩漾著,落入易天行的眼中。

    電光火石的一刻。

    兩個人同時在湖面上消失,卻在下一刻卻又同時出現在湖面上。重重地摔入淺水灘里。

    出現之時,易天行已經像一個八爪章魚一般纏住了全身赤裸的仙女,手摟著對方的背,用自己的胸膛壓住對方的柔軟,雙腿絞著對方地大腿。

    他如今的境界已經足以在須臾時刻內做出足夠快的反應。更何況這位仙女的暗算他早已料到,以有心對無心,自然占了上風,以極快的速度。以強悍地力量生生制住了這個看似柔弱,下手卻毫不留情的仙女。

    重重地摔在淺灘上,此時易天行與那位仙女都沒有穿衣裳,赤裸著糾纏在一起,畫面看著十分香豔,而易天行感覺身上壓著的那有若凝脂般的柔軟滑膩身體,也是有些爽。

    他懷中地仙女眼若丹鳳,輕輕一眨。瞳中卻是發出一道淡黃色的光芒來。

    易天行不知道這道光有何厲害,不敢怠慢,一低頭,便重重地砸在仙女脆弱的下颌上。

    一聲痛呼,仙女妹妹眼中淚珠直下,口中卻是喚出一道仙訣,召出一柄小劍,自天而降。狠狠劈了下來!

    易天行此時正抱著滿懷軟玉。舒服的很,心里卻是想著要看看這天界的人物到底修煉到何等地步。眉頭一皺,便沒有讓開,任由那柄由天而降的小仙劍劈在自己的后背上!

    一聲悶響,非金玉之聲從他的背上響起。

    那柄小仙劍砍在他地金剛之身上,沒有造成任何傷害,反而仙劍上的靈氣卻全然震散,仙劍慘然無力落入湖水之中。

    仙女妹妹哪料得這厮竟然如此厲害,眼中露出驚怖神色,喃喃道:“你究竟是誰?”

    一連串動作,易天行已經明了懷中這個赤裸著的仙女看著柔弱,其實心志堅毅,一刻也沒有停止殺了自己的念頭,不由微微一笑,解釋道:“這位仙女妹妹,我只是偶然來此洗澡,何必動刀動槍的?”

    那仙女渾身赤裸被他壓著,身子骨早已酥了一半,心頭早已羞死,再聽著這年青男子在自己的耳邊輕聲說話,更是說不出的心慌,結結巴巴說道:“你快起來。”

    易天行臉上微笑著,反正他臉皮很厚,看不出來有沒有別的意味,雙手還是牢牢地摟著仙女,手指下意識地在對方背上滑了一滑,又惹得那妹妹身體微抖。

    仙女嘤咛一聲,臉上紅暈再現,接著卻是戚容大盛,眼淚汪汪地。

    “我地身子都讓你看去了,還摟了抱了……”仙女哭泣道:“叫我以后怎麽見人啊。”

    按照傳統的故事脈絡,易天行這個時候應該說,我來負責,你嫁給我好了,然后找個機會把對方正法,再找個機會流露出愁容,說自己家中有個母老虎,偏這母老虎無過無錯,與自己情深意重……自然,仙女妹妹便會忍辱負重,黯然悄悄遠去,于十月之后誕下一麟兒,養到十八歲,再囑附孩兒去人間與自己親生父親相會。

    靠,世界上哪這麽多傳統戲劇。

    易天行眼睛睜地比牛鈴還大,咳嗽兩聲說道:“看都看了,妹妹莫要慌張,待俺起身再說。”

    事情似乎正在向和平的方向發展。

    易天行的手指離開那光滑的后背約一毫米。他對仙女的壓制也約微松了一分。

    他的頭側向一邊,免得看見仙女妹妹嬌嫩地胸部,所以他沒有看見仙女妹妹眼中閃過的一道寒光。

    但他本來就沒有被偷襲的準備,因爲……他準備偷襲!

    易天行霍然回首,一張嘴,一個金色的光點從他的嘴里噴了出來,在極短的距離內迅疾漲大,變成一根小金棍迎頭敲下!

    一聲悶響響起。仙女身子一軟,便癱倒在了淺水灘中。

    她的雙手正結著一個繁複的仙訣,淡淡氣息里隱著地強大能量十分可怕。但她根本沒有來得及出手,便被易天行一棍子敲昏了,那些氣息漸漸地散了去,沒入湖水之中。

    這位不知姓名的仙女徹底昏了,額上一道深紅的印子,看樣子被打的不輕。

    易天行初至天界。不想犯下命案,惹來天界將官的追殺,所以下手有分寸。

    他一把扛起光溜溜的仙女,往岸上走去,臉上沒有一絲表情。腳掌踏清波,嘴里咕哝著:“色誘對我不管用。我在人間經常看見自己女徒的裸體,偏生還不能有半絲遐想,早就煉的心如鋼鐵了……敲悶棍這種事情。我是經常做地。”

    湖岸外不遠處,是一處宮殿,宮殿並不高大雄偉,但飛檐立柱相映,曲線柔和,看著十分清麗。

    宮殿不知道是用什麽材料做的,約摸有七八米高,整體色彩偏著桂色。一些白色的紗幔在宮殿內外十數重門上隨著清風飄拂著,宛如夢境一般。

    易天行微微眯眼,發現這個宮殿里一個人也沒有,放下心來,扛著肩上的裸女往宮殿里走。

    穿過層層紗幔,來到了宮殿深處,那里地上鋪著木板,木板上並未著漆。透著絲天然的清香味道。木地板上是一大片軟墊。墊子似乎是絲綢之類地物事織成的,坐在上面十分舒服。

    殿內很清淨。擱著一個矮矮的茶幾,矮幾上放著些女生常用的妝盒之類。

    在殿角隱隱有清香傳來,原來是一株月桂花。

    易天行像摔沙袋一樣,把那個仙女兒扔到軟墊上,喘了幾口粗氣,甯神靜氣,讓自己不再去想方才肩頭上地柔軟觸感。

    宮中一個人也沒有,也有什麽聲音,十分寂清,只有不知從何處吹來的風輕輕飄拂著重重白色紗幔,置身其間,真是有些飄然之感。

    易天行甫至天界,便糊里糊塗鬧了一出,心境有些跳動,所以此時並不急著去查探天界外面的模樣,反而是在這個不知名的宮殿里呆了下來。

    金戒這個時候已經重新套在了指頭上,他想喚空間袋出來,卻發現陳三星送的編織袋沒有金戒的功能。

    他只好伸進一個指頭到嘴里,使勁兒摳著喉嚨,就像喝醉酒后那樣,想把袋子吐出來。摳了半天,一股惡心湧上心頭,他哇的一聲,終于將小書包吐到了手掌里。

    看了看,取下矮幾上的水瓶,走到宮殿行廊外,倒了些水,把小書包洗干淨,然后取出那身火烷布做地道袍,認認真真地穿好,想了想,把盲眼仙人給的玉符也系在了脖子里。

    回到殿內榻上,他看著像純白的小羊羔一樣人事不醒躺在墊子上的仙女,微微皺眉,去旁邊的衣櫃翻了件衣服給她蓋上。

    那件衣裳極大,上面煥著五彩,流絲如云,輕輕蓋住了仙女赤裸的身體。

    易天行想了想,緩緩把手向仙女的身上摸去。

    他對天界仙人的身體構造很感興趣。

    不是因爲別地。從那個空間通道里經受了天光粒子地洗涮后,他認爲天界的仙人應該是靈體一樣地存在,但先前與這位仙女的糾纏,讓他真實地感受到了對方的鮮嫩肉體,所以推翻了這個結論。他很好奇,這些仙人的身體是什麽做的?

    金棍敲在仙女的額頭上,雖然只用了一點力量,但居然只留下一道紅印,這個認知讓易天行有些驚訝,看來居住在天界仙人的身體比凡人果然還是要結實一些。

    將來不知道要在天界和什麽樣的仙人打架,先了解對方一點,自然把握也就更多一點。

    手掌不斷隔著絲緞衣裳撫摸著仙女的身體,能清晰地感覺到掌下的溫暖柔軟……間或觸到更加柔軟的部位,令易天行心頭一蕩。

    此時仙女正在昏迷中,易天行不用掩飾,露出自己的本性來。

    他的本性……很羞澀,很好奇,滿臉通紅。

    手指緩緩在那絲綢衣服下起伏有致的肉體上滑動著,一股暖昧的氣氛開始在安靜的宮殿里彌漫。

    易天行咳了兩聲,天人交戰終于結束,在進行了一場觸及靈魂最深處的自我反省后,他終于依依不舍地把手掌從那迷人的身體上收了回來。

    天界仙人的身體組成是一種類似于人類的物質,只不過略微強悍一些……該柔軟的地方還是柔軟,該有彈性的地方還是……很有彈性的。

    身體檢查似乎並不需要這麽長的時間,易天行占人家姑娘家的便宜,真是無恥。

    “起來吧,別裝睡了。”

    易天行歎了口氣,先前手指離開仙女身體的一刹那,一直鎖定對方的神識微微一顫,明顯感覺對方的神識動了一動,似乎放松了下來。

    仙女緩緩睜開雙眼,長長的睫毛微微抖動,柔唇淡眉,看著十分美麗,這種美麗是一股天然從骨子里滲出來的清麗,任誰都不能忽視這種美感。

    易天行在人間閱美無數,這個閱自然是很單純的閱,而非”曰”,他生平所見,當以秦梓兒最清麗,以蕾蕾媽最純美。

    但今天看見這個仙女之后,才知道世上果然有美到極致的妙人兒。

第六卷 梵城 第十四章 寒宮夜話

    第十四章 寒宮夜話

    那仙女揪住五彩霓裳拉至脖子,可憐兮兮地半坐在地板上,往后退了一段距離,一雙修長圓潤的腿露在了衣服外面。

    便是保持著這個容易引發人獸欲的姿式很久之后,易天行仍然是面無表情,愣愣地看著她。

    “你究竟是誰?”仙女知道面前這人心志堅毅,足以抵御女色誘惑,便不再裝出楚楚模樣,寒聲問道。先前易天行一棍敲昏了她,讓她知道這個人的力量遠在自己之上,所以她並不準備與對方再戰一場。

    易天行撓撓腦袋,想了想:“能不能麻煩妹妹先告訴我,您是誰?”

    “你不知道我是誰?”那個仙女似乎十分訝異,她這些年來在宮中經常會遇見前來挑釁生事的登徒子,但從來沒有遇見過不知道自己是誰的仙人。

    易天行瞪大了眼睛,心想您很有名氣嗎?

    他忽然有所悟于心,瞳孔微縮,掃過宮殿里的每一處角落,聞著淡淡桂花香,感覺著宮殿里的淒清感覺,心里湧起一絲不安:莫非此地便是廣寒宮?

    他扭頭望向如白玉橫陳于地的仙子……眼角忽然跳動一下。

    “難道她就是二師叔的夢情兒?”

    “此處乃是廣寒宮,難道閣下不知?”

    仙女妹妹……不,應該是仙女嬸嬸冷冷說道。

    “果然是嫦娥,難怪境界不低。”易天行有些慌,想到剛才自己的手指頭似乎占了她身體不少便宜,這可是有逆倫常的事情,再說先前打了這美麗仙女一悶棍。似乎有些對不起二師叔,想到此截,年青人色心頓死,趕緊退后數步。

    微風拂面,他清醒了過來,才有余暇想到自己可憐的耳朵和家中那位,不由好生后怕,有生以來第一次暗誦阿彌陀佛之名。

    “夢情兒是什麽意思?你二師叔又是誰?”那位仙女微微側頭。露出了小女孩兒一樣的可愛神情,眉尖微微蹙著,似乎在思考些什麽。

    如果易天行不是很清楚嫦娥在廣寒宮已經呆了多少年,那他或許真會以爲對方只是個十六七歲,不大懂事的小姑娘。

    他咳了兩聲,臉上堆起恭敬的神情:“夢情兒,是人間地話,指的是夢中情人兒。”

    嫦娥姑娘恍然大悟。忽然間盯著易天行的臉,緩緩說道:“人間的話?你是從人間回來的仙官嗎?怎麽會誤闖我廣寒宮月海?”

    易天行忽然一皺眉,這才想起來先前自己只是在心里想的,嫦娥怎麽能知道自己心里的想法?一念及此,他輕掐午紋。在自己體內結了道上清雷訣,護住自己的識海,避免他人窺探。

    嫦娥果然是在用某種奇妙地仙訣窺探他的思想,此時查探受阻。才將神識收了回來,淡淡問道:“先前的問題,仙將還未回答。”

    在天庭之上,近身戰力如易天行先前表現出的強悍程度的,也只有職司護土重責的仙將了。易天行微微皺眉,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畢竟他潛入天界是爲了某些事情,面對著這嫦娥。他根本不會有一絲半點的信任。

    可她已經聽見二師叔三字,天庭的有心人追察下來,定能想到是自己,難道……要殺了她滅口?

    這般想著,易天行地眼中寒意漸起,刻意地沒有去看那美麗的月中仙子。

    便在此時,傳說中的月宮仙子嫦娥幽幽歎了一口氣,美麗的臉上現出一絲落寞:“也不用說了。先前見著那棍兒。自然知道你是大聖的傳人。”

    她望向易天行,忽然察覺自己衣衫不整。恨恨地瞪上他一眼,略有些不自在站起身來,卻當著易天行地面把那件如流云飛卷的霓裳穿上,衣角袂影亂飛,下面隱有春光,害得年青的易心頭大呼吃不消。

    “拜見……”易天行在斟酌著該怎麽稱呼對方,既然對方已經點出自己來路,此時再下辣手,未免太不念自己門派與這女子的舊情,只怕自己地師傅大人也不會同意自己這麽干。

    “叫我月兒吧。”

    嫦娥嬸嬸輕輕一轉,大大的裙擺像五彩的云朵一樣散了開來,偶爾露出那如玉筍般的小腿,香豔至極。

    易天行此時心里的感覺很奇怪,明明知道面前這位已經在廣寒宮里呆了很多年,但看著她嫩嫩的臉頰和那純然無害的神情,總覺得她是一個小姑娘——所以他很快接受了月兒這個稱呼,月兒妹妹和嫦娥嬸嬸相比,肯定是前者讓他更加舒服一些。

    云兒散開複又落下,月兒姑娘坐在地板上,裙子鋪灑在她的四周,就像是花瓣圍著花蕊。

    “你師傅在須彌山還好嗎?”她輕聲問道,“許多年不曾見過他了。”

    易天行聽著對方似乎有點兒長輩問話地意思,恭恭敬敬說道:“師傅一直安好,仙子挂念,晚輩感激。”看來,天庭里果然仍然有不少人不知道師傅又被佛祖鎮壓在下界的事情,他心頭微動,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

    嫦娥眉角不期然透出一些黯然,幽幽道:“想不到我多年不曾踏出廣寒宮一步,大聖的徒兒也已經是天庭仙將了。”

    易天行微微皺眉,清聲回道:“姑娘可能誤會了,晚輩只是在人間接著斗戰勝佛的傳承,今日甫至仙界,還不是什麽仙將。”

    嫦娥亦是一皺眉道:“聽聞人界已經有許多年不曾有人修成仙體,你初至仙界,不去南天門登入仙籍。爲何跑到我這廣寒宮來?”

    她忽然想到先前在月海里與這年青孟浪子的身體接觸,不由又羞又惱,再一想著這孟浪子趁著自己昏迷,那顫抖的手指頭在自己的身體上緩緩移動的感覺,她不由輕咬銀牙,恨上眉梢。

    易天行再皺眉,知道應該將這漂亮地不像話地仙女兒的心思轉到別地地方去,略斟酌少許。便將自己如何從月球環形山底,進入空間通道,然后如何發生爆炸,將自己炸到這邊來的事情講了一遍。

    嫦娥姑娘三皺眉:“那條天路之光純淨柔和,不至于會弄出如此大的動靜。”她忽然嫣然一笑,半低著身子向前爬了幾步,伸手捏了捏易天行的胳膊。

    “從剛開始一直在調戲老子。”靠牆喝稀飯看鍾的易天行在心里得出這樣一個結論。

    嫦娥有所悟于心,歎道:“大聖的徒兒果然非凡。居然也是肉身成聖,或許這就是問題所在。”

    易天行讷悶道:“我那師傅以前上天難道也要和天光打上一架。”

    “自然不必,那時候天路有無數條,從人間上天是很容易地事情,不過數百年前。不知爲何,這些道路漸漸都被封住了,目前只留下月宮一條路,還有斬龍台前的云霧。”嫦娥眉尖微蹙。極爲好看,“還未請教如何稱呼。”

    “我叫鄒易。”易天行正在想那斬龍台前的云霧是什麽東西,聽見她發問,誠懇應道:“此次上天,用的是真武上帝的名號,還請月兒姑娘幫忙隱瞞一二。”

    “爲什麽?”嫦娥有些納悶。

    易天行慨然歎道:“我那師傅當年在天庭得罪不少人,掃過不少人面子,若我以真實身份上天。不知道會惹來多少麻煩,所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嫦娥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

    她此時玉手恰恰掩在紅唇之上,看著天然一股風流,遙向易天行遁去。

    易天行心里一咯噔,心想這位嬸嬸咋看著真就像個不通人事的小姑娘一樣,和傳說中的冰山美人有很大的差距,一不留神,便喃喃出口:“月兒姑娘與傳說中地模樣真不大一樣。”

    “傳說中。我是什麽樣子的?”嫦娥好奇問道。

    易天行想了想。把偷吃長生藥的傳說講給她聽,偷偷注意著她的反應。以判斷這個女子到底是什麽樣的性格——畢竟在月海岸邊,這個仙女對自己下手極爲狠辣。

    故事講完之后,嫦娥幽幽一歎道:“還是這個老故事啊。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哼哼!”她冷笑著,言語間不盡落寞之色。

    易天行微微一笑道:“還有一傳說,是逢蒙當時要搶你丈夫地不老藥,用刀劍威逼與你,你迫不得已,才毅然服下那藥,升入月宮之中。不知道這兩種傳說哪個是真的?”

    嫦娥略略有些失神,半晌后才輕聲說道:“真真假假又有何干?那些人說了上千年了,難道我還要一一去分辯?”

    “那些人?”

    嫦娥苦笑一聲:“我孤居廣寒宮,偶爾會往淩霄寶殿爲玉帝王母助舞,那些天庭里的……”她忽然住了嘴,眼睛里閃過一絲怒意,“那些家夥求……之不得,就編些汙言穢語在人間壞我名節!”

    易天行眉梢一挑,對這話的真實性不置可否,緩緩說道:“先前在月海之中,對月兒姑娘孟浪了,還請原諒。”

    嫦娥這些年不知拒絕了多少人地求愛,但大家均列仙班,所以之間除了編些汙言穢語外,也沒有什麽真正的騷擾。今天在月海之中見著一個赤身裸體的易天行,以爲是天庭里的那位仙將終于忍耐不住,前來羞辱自己,所以她才會又羞又怒,對著易天行痛下殺手。

    “我不知原由,便下殺手,也是魯莽了些。”

    嫦娥斂然一禮,十分端莊。

    “您這些年孤居廣寒宮,想來一定受了不少騷擾。”易天行不知怎的,有些同情面前這個美麗的仙女,一想到自己那位傳說中色豬二師叔。再想到嫦娥號稱天界第一美人兒,自然,在天庭里一定是被性騷擾的主要對象。

    嫦娥嫣然一笑,卻又馬上掩住小嘴,輕聲道:“自從你那二師叔被封了淨壇使者,你師傅雖然久居須彌山,但天庭衆人看他的面子,或者是你那二師叔矯你師傅之命。警告了天庭衆人,所以這廣寒宮還是清淨了些日子。”

    易天行微微皺眉,心想那你剛才爲何認爲我是來騷擾你地仙將?

    正想著,嫦娥面容一苦,幽幽道:“后來大聖數百年不來天庭,衆仙將對他的話也不怎麽放在心上了,好在二郎神也偶有照顧,衆仙也不敢太過放肆……哪料得年來二郎神君不知去了何處。或許是去凡間遊耍,所以最近這些時日,那些仙將又蠢蠢欲動起來,這兩個月里,我已經不知趕了多少人出宮去。真是煩不勝煩。”

    一個絕世美女對著你款款訴苦,實在是一件很賞心悅目地事情,但易天行上天自有要務,所以略略有些不耐起來。臉上卻沒有表現出絲毫,只是溫和笑道:“既然是一場誤會,那晚輩這便出宮去,免得招來物議是非。”

    嫦娥明眸流轉,她一個“弱”女子,能在廣寒宮守身千載,自然有顆晶瑩剔透心,略一琢磨便看出易天行心頭的焦急。微微笑道:“鄒仙人這便是欲往何處去?”

    易天行啞然無語。

    “你可知這廣寒宮外通往何處?”嫦娥微微笑道:“由此處往西便是南天門,一應仙人上天,皆須在那處錄入仙籍,接受盤查,若要進入仙界,那便是唯一道路。”

    易天行微微皺眉,從這仙女的話中聽出了一絲要脅的味道。

    “你上天來是做什麽的呢?”嫦娥輕輕站起身來,悠然一轉身。裙擺輕揚。

    “廣寒宮的玉兔去哪里了?”易天行轉守爲攻。

    嫦娥果然面色一黯:“受不得寂寞。不知去何處山上了。”

    “吳剛呢?”

    嫦娥微微一笑,笑容里多了分自嘲:“寡婦門前是非多。他是個老實人,所以我讓他去東海投靠一個故人去了。”她回首望著易天行:“不要對我猜忌太多,我只是一個過于寂寞地老寡婦而已。”

    她搖頭歎道:“很多年沒有人來陪我說說話了,廣寒宮孤懸南天門外,本就淒清,偶爾來地,又是那些面目可憎,其心不善地男子。”

    很長地一片沈默后。

    易天行微一颌首,輕聲說道:“我陪你一夜。”

    他心想南天門外,此時一定有人看守,留此一夜或許更加安全。但這話從他嘴里說出來,卻似乎是爲了陪這個寂寞的女子。

    “謝謝。”嫦娥輕不可聞的回答中仍然流露出一絲欣喜。

    這一層的天界沒有太陽月亮星辰,自然也就沒有晝夜之分。只是到了某個確定的時辰,從上方流云層中灑下的萬丈白色毫光會顯得黯淡一些,勉強算是人間的黑夜。

    廣寒宮里,嫦娥輕輕擊掌,殿外地白色紗幔頓時收了回去,接著垂下來一溜青青竹片織成的簾成,懸在了宮殿的四周,頓時遮住了本來就有些黯淡的天光,殿宇內顯得十分昏暗。

    她摸索著取來一盞燈,擱在矮幾之上。

    易天行湊了過去,打了個響指,指尖頓時冒出一段火苗來,閃著紅黃之光。

    嫦娥哧的一笑,說道:“不用那個。”接著便把燈上地皮罩子取了下來,頓時廣寒宮被籠在了一片淡淡寒光里,原來那燈上是一顆大大的夜明珠,正在散發著冷色調的光毫。

    二人盤膝對坐,一時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說說現在的人間是什麽樣子吧。”

    “人間啊……”易天行環顧四周,看著不染纖塵卻格外廖落地宮殿,歎息道:“或許比這里髒亂許多,但……也比這里鮮活許多。”

    “天界……本來就是逾加冷清了。”嫦娥幽幽歎道:“百年前,天庭每逢王母生辰或是節日,玉帝便會差女史來讓我前去獻舞,只是后來……”

    “后來怎麽了?”易天行覺得有些奇怪。難道天庭正在削減經費,所以取消了大型娛樂活動?

    嫦娥苦笑道:“三清閉關日久,沒有人知道他們到底是在哪重天上。而玉帝……”她欲言又止:“……玉帝現如今沈醉佛法,說歌舞乃是外魔,看不得。”

    這個八卦爆的可是驚天動地,易天行張大了嘴巴,驚呼道:“玉皇大帝修佛?這豈不是修女也瘋狂!”

    “不論是仙是凡。都是打發時間的可憐人。”嫦娥歎息道:“玉帝亦是如此,佛道二家向來交好,他修佛雖然似乎大爲不妥,但如今三清不在,諸仙也就由得他去了。”

    事情似乎有些複雜,易天行在心里想著,似乎不同的天界里都在發生著一些事情,那些遠古存在的。高高在上的強大地人物,都脫離了他們本來應該存在的世界。

    天界,似乎正一天比一天冷清。

    易天行忽然想到在月球北極那個環形山下枯守地盲眼仙人,想到在南天門外廣寒宮里枯坐的嫦娥,深覺天界太過寂清。

    夜明珠的光毫輕柔地撒在殿內。

    易天行明顯從她的眼中看到一絲淒楚的孤獨。心頭不知爲何一陣惘然,生出很多同情來。

    一夜長談,嫦娥對他的來意一句不問,十分知情識趣。還有意無意地將天界地諸多禁忌,還有地域分布都透露給了易天行。而她對易天行講的人間新鮮事物也十分感興趣,睜著大眼睛聽著。

    很快地,一夜就過去了,二人卻絲毫沒有倦意。

    遠處有公雞打鳴,嫦娥一招手,殿外地竹簾升了起來,天光重入。映在二人身上。

    易天行笑道:“天庭居然養雞?”

    嫦娥笑道:“這有什麽稀奇的?昴日星官手下那些人就是專門做這件事情地。”她忽然起身一禮:“許多年來未曾有人上界,所以南天門也已經成了虛設之職,但畢竟還是有仙官看守,此時正是進去的好時候,你去吧。”

    一禮畢,天上最美麗的仙女颌首誠懇道:“謝謝你陪我說話。”

    易天行亦是一禮,默然無語,轉身向廣寒宮外走去。

    在宮門處。他忽然回首問道:“既然宮中寂清。何不下凡?”

    嫦娥苦笑道:“三界有別,天庭有嚴令。我又是衆人關注之人,哪這麽容易下去?”

    易天行微微一笑,心中暗自盤算,拱手而別,不知后會可是有期。

    出得廣寒宮,站在月海湖畔地地上,易天行微微閉目,暗誦道訣,只見湖上淡淡水煙迅疾圍攏過來,依附在他的雙腿之下,就像是裹了一層厚厚的棉花糖。

    嫦娥沒有出來,站在殿內掀簾倚柱一看,微微一驚:“這筋斗云與大聖的,卻又是另一個模樣。”

    易天行心念一動,腳下云氣團微微一震,倏然間把他托離地面,在空中畫出一道弧線,直奔西面而去。

    人在高空之上,離頭頂那層奇怪的卷云愈發近了,那些云里透著些古怪,易天行不敢往里面鑽,頭往下一看,便看見自己身下原來是一處山谷,廣寒宮就在那山谷旁,山谷中間是一汪碧湖,想來就是自己從那個湖里鑽了出來。

    湖名月海,果然是兩頭尖,中間微曲,像極了一眉彎月地形狀。

    他站在云團之上,不過片刻便來到了傳說中的南天門外。

    “好大一個牌坊。”易天行冷冷說道。

    南天門在遠方缭繞的云霧中漸漸顯出真實模樣,那處石門高聳,白玉爲梁,直入云中,看著宏大無比,氣勢壓人,讓人無來由的不爽。

第六卷 梵城 第十五章 闖天門

    第十五章 闖天門

    南天門近在眼前,便至眼前,橫匾上那三個紅底黑字顯得格外煞眼。

    一座無比高大的石牌坊倏然出現在易天行飛行軌迹之前,約摸有數十米高,看上去十分宏大。這石牌坊不知是什麽材料做成的,渾身泛著白光,像是某種堅硬的玉石整塊雕砌而成,這樣宏偉的牌坊,很明顯不像是人力造成。

    在牌坊的四周盡是一片不知是什麽物質構成的煙霧,而在南天門下是一條平滑空間的通路,可見里面青青風景——看來進天界的通路,必須要從這南天門下經過。

    易天行毫不減速,雙腿上像棉花糖一樣粘著的云絲疾速轉動起來,帶著他便往南天門里沖。

    按嫦娥所說,最近幾百年下界沒有什麽人物修成正果,得列仙班,所以此處的防守應該很松懈。更何況此時天界晨光始至,天雞正鳴,想來正是一天里南天門防守最輕松的時候,所以易天行仗著霸道的速度,便要往里面直沖。

    哪料得剛剛要沖進那云霧缭繞的天門時,卻有異變發生。

    南天門上的樓閣之下,突兀出現兩個滿身盡帶黃金甲的仙將,渾身散著光毫,身形無比龐大,竟生生堵住了門下的去路。

    原來昨天升天路上那次爆炸,驚動了南天門的這干仙吏,雖然不知這次爆炸的原因,但衆仙官還是一大早便來引九重天上仙氣修補天路。

    這是百余年來難得的一件熱鬧事,于是往常只在值班房里打瞌睡的四大天王也出來了倆。

    今日來的,正是北方多聞天王和西方廣目天王。

    所以說易天行運氣不好,來得不巧,相當的不巧。

    易天行哪料得這事兒,他腳下乃是老猴親傳變形筋斗云。一躍便是數萬里,縱使他如今修爲不到那層境界,卻也是足以笑傲天界,速度太快,若勉強停下倒是可以,但卻要讓這兩天王驗明正身,又不知要惹來多少麻煩。

    雖然不喜歡在這種突然的情況下與天庭的仙將打了照面,但在電光火石間。他還是馬上拿定了主意,蠻橫勁起,也不減速,深吸一口氣,以手掩面,蠻不講理地便一頭撞了過去!

    兩位天王一前一后站在南天門下,正在打著哈欠,便覺得眼前忽然一道亮光閃過。

    易天行眼前。天王胸前地金甲也愈來愈近。

    “铛!”的一聲巨響!

    一道強大的氣流在南天門下炸開,直炸的白云亂飄,南天門下一片風聲疾吼!

    多聞天王悶哼一聲,身上的黃金甲在重擊之下頓時顯出內里真正的青色來,手指一捺。護身寶傘猛然打開,護住自己全身。

    奈何易天行銅皮鐵骨,金剛之身,這速度又是太快。挾的沖量太強,硬生生地搶在寶傘打開之前撞在他的身上!

    多聞天王劇震而飛,又恰好撞在身后地廣目天王身上。廣目天王卻不知道前面發生了什麽事情,毫無準備,一聲慘嚎,被撞出了數里地去!

    而多聞天王則是被震起了數百丈高,不知東南西北,一陣糊塗。

    撞擊的另一方。易天行腦中微微一昏,撞的斜斜飛向上空,卻是在刹那間醒過神來,怪叫一聲,腳掌在南天門的石牌坊上狠命一蹬,化爲一道白流,殺進去了天門里面!

    過了須臾,多聞天王右手拿著寶傘袅袅然從天上飄了下來。姿式極爲優美。只是一邊飄還一邊晃著腦袋痛罵,看著有些不雅。

    “這些廢物。說過修複天路要小心一些,這又炸了一次,險些讓我受傷!”

    被撞的更慘的廣目天王遠遠地以右手赤索龍爲引飛了回來,飛的有些歪歪扭扭,怒咤道:“你撞我作甚?”

    多聞天王解釋道:“剛才好象是天路又爆了,能量太強,所以撞著我,然后我再撞著你。”這厮被撞擊后,腦子還是有些糊塗,所以說話也有些不利索。

    廣目天王冷哼一聲,倏地一聲,將右手那條正不停扭曲著的紅色須龍收回腕間,化爲一道赤索,冷笑道:“今天不能給那些家夥好臉……”

    忽然間他住了嘴,瞪大了雙眼,看著多聞天王胸前那塊巨大地青色甲胄,臉上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喃喃道:“好象……不是天路。”

    多聞天王納悶,搖了搖還有些發昏的腦袋,心想這位兄弟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樣昏了?順著廣目天王的眼光往自己胸前看去,卻是嚇了一跳,將手中的寶傘也跌落在了云霧里。

    只見他那件青色巨胄上赫然印著一個模糊地人形,只是在腦袋處看不大清楚,但很明顯……這絕對是被一個人撞上去留下的痕迹,而絕不可能是天路爆炸的結果。

    “剛才好象有人怪叫了一聲。”

    “誰!”

    兩位天王目中寒光大盛,掃向南天門四周。

    多聞天王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眼角微微抽動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寶胄,乃是天庭寶物,最抗沖擊,這是什麽樣地偷入者,竟然能夠以自身的身體,將這甲胄撞出如此深的印子來?

    這得需要多大的力量?或者說,這是多麽可怕的速度?還要說,這得說多麽可怕的身體強度!這是多麽可怕的境界!

    多聞天王忽然感到一絲寒意,不論來襲者是誰,竟然如此霸道,那一定是自己兄弟惹不起的,身爲天界守門人,便有若人界里地宰相門人,最需要做的不是嚴防死守。而是察言觀色,遇襲后第一個想的不是應該去報告“老爺”,而是想著對方地身份,惹得起的人就惹,惹不起的人,千萬別惹。

    便是多想了幾秒鍾,他便想岔了,忽然想到一個已經幾百年沒有見過的狠角色。愣在原地。

    廣目天王忽然望向眼前的南天門石牌坊,望著那堅白玉做成地牌坊上深深地一個腳印,讷讷道:“這是哪路仙家?竟然能用肉身在上面踏出腳印來。”

    這句話不說還好,一說之后,多聞天王更是害怕。從古到今的仙人,玩法寶地有,玩仙訣的有,但玩肉體力量玩到這種極致的。似乎只有自己先前想到的那位。

    “馬上去報!”廣目天王眼中恨色未消,撫著自己還在作痛的胸口。

    多聞天王忽覺胸口一悶,駭了一跳,硬生生將撞擊出的鮮血咽了回去,小意地看了廣目天王一眼。忽然間覺得這個兄弟似乎有些傻勁兒犯了。

    廣目天王被他幽怨的眼神給徹底鎮了,看了看四周沒人,走上前去將手背覆在他額上:“我說,不是給撞傻了吧?”

    “你才傻了!”多聞天王怒吼道。湊到他耳朵邊上嘀咕了幾句。

    “扯蛋!這事兒天庭別的仙人不清楚,你我兄弟難道不知道?”廣目天王擺擺手,提醒道:“那猴子第二次被佛祖鎮到下界地時候,咱兄弟四個連著喝了三天三夜酒來慶祝,天袈裟大陣里有佛祖無上神通光芒鎮壓,猴子怎麽可能回天界?”

    多聞天王見他不信自己的推斷急了,急聲說道:“你忘了我妹子是誰?”

    “吉祥天女啊。”廣目天王詫異道,心想此時說這些不相干的作什麽?

    多聞天王冷笑道:“所以我在上面有人。知道些你不知道的事情。”

    “什麽事?”廣目天王余光里瞥著南天門上那個深深的腳印,隨口說道,心里卻想著修補這堅玉又得多少預算,待抓住那個膽大包天地仙人后,又應該用何種刑罰逼他吐銀子出來。

    “天袈裟大陣已經松動了。”多聞天王壓低聲音,故作神秘道:“冰蠶衲已經離陣,據說那猴子隨時都有可能逃出來。”

    廣目天王被這消息嚇了一跳,心想難道咱兄弟四人以后又要受苦?

    他哆哆嗦嗦了半天。手腕上那條赤索龍一時醒來一時睡去。龍頭都有些不耐煩了,嚷道:“主人。你想說啥?”

    廣目天王眼中暴光一炸,怒喝道:“今天聽著的別四處說去,不然我生煉了你!”

    赤索龍哀啾一聲,自沈睡去了。

    廣目天王看著多聞天王:“你確定嗎?”

    “確定一定以及肯定。”

    “那你確定剛才進去的就是那猴子嗎?”廣目天目存著最后一絲希望。

    多聞天王搖搖頭,此時才顧得上將自己的寶傘收了回來:“這不敢確定,不過我不否認否決以及否定。”

    “猴子如果脫困而出,應該會留在南天門打趣我們一番才對。”

    “您饒了我吧。”多聞天王恨鐵不成鋼,“那猴子如果脫困而出,肯定第一個要從九重天上往須彌山走,去尋佛祖晦氣,你我這種小蝦米,他怎麽能看進眼里。”

    “那這件事情我們上報還是不上報?”

    “第二次下界和天庭沒什麽關系,估計他只是借路去須彌山報仇。”多聞天王深思熟慮,一揮手,“報上去,你我又要罰俸,還是不報了。”

    “那這修複天門地銀子從哪兒來?”廣目天王爲難道。

    南天門此時搖搖欲墜,一個深深的腳印像刻上去一下,在堅白玉上十分醒目。

    多聞天王冷笑一聲:“再說吧,不過此事你我兄弟也不能大意,萬一不是那猴子怎麽辦?”

    他左手毫光大作,一直安靜蹲在他左手上的銀鼠倏地一聲活了過來,吱吱叫了兩聲,靈黠無比。

    “去!”多聞天王一聲令下。神銀鼠吱吱相應,迅疾化爲一道銀光,往天界里飛去,正好沿著易天行飛行的方向。

    不知道后來南天門是怎麽修好的,不過當易天行已經在天界鬧的沸沸騰騰之后,廣目天王才開始后悔,開始埋怨多聞天王。但是只到最了,他也沒弄明白。多聞天王說的“上面有人”……到底是什麽人哩?

    易天行是一個有多重性格的無趣家夥,有時候會比較陰險,但有時候又像他地老婆一樣,比較神經大條,甚至可以與單細胞生物相提並論。

    沖過南天門的防線,他畫著一條白線,沿著這層天界奇怪云層的下緣往天界里飛去,在高空上呲牙咧嘴了半天。終于將臉上的疼痛消了,卻也把南天門那事兒給忘了。

    史上像他這樣橫沖直撞殺進南天門的,除了他師傅,也就他這一個了吧?

    偏生他還沒有想到這件事情的嚴重后果,此時仍是慢悠悠地在天上飛著。時不時伸手輕輕撈一把頭頂的云彩。

    那些云層有古怪,這從他在廣寒宮時便感覺到了,里面隱藏著一種未知的,非仙訣佛門所能築地天然能量。

    各式曲籍中。關于天界地記載有許多種,三十三天,九重天,二十四天……老猴地理不大好,沒有教清楚易天行,所以易天行只好自己慢慢摸索。

    他此次上天不想多惹是非,只想能盡快找到師公被困之處,救他出來。再返回省城救出師傅。

    當然,如果有可能,這一路上偷些寶貝,把天庭的道仙打兩頓出出惡氣也是好地,畢竟這些天上的道仙爲了迎合淨土之意,在人間組了上三天,不知害了多少凡人,壞了多少性命。

    最可恨的。自然是西方淨土那些和尚。一想到西藏上白骨可見的普賢菩薩慘象,易天行心里便寒冷無比。再想到梅嶺上的馬生和尚,他對大勢至菩薩真是恨到了骨頭里——只是他並沒有去淨土鬧事地計劃。

    他如今的境界早已在一般仙人之上,得石猴授棍法,得普賢菩薩親手灌頂,與大勢至菩薩一戰而悟三昧真火。

    此等際遇,不是那些碌碌仙將能有的。但即便如此,他仍然不敢殺入淨土,一來沒有勇氣單挑大勢至菩薩,二來挑完大勢至還有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太可怕了。

    天界之行最迫切的任務,就是找到師公老人家,安全返回人間,到那時老猴出來了,易朱長大了,自己更強了,葉相睡醒了……易天行冷哼一聲,目中光芒暴漲,待那時且看俺一家牛人與你西方淨土一脈好生周旋周旋!

    “不要理他!再過幾年,你且看他!”

    這是普賢菩薩于雪峰之頂坐化時對葉相僧說的話,侍立在旁地易天行牢記于心。

    “淨土,大勢至……總有一日,我會看你們如何了局。”

    他雙目微眯,在高天云下飛翔著,雙目陰冷。

    天界,是一個沒有坑和隕石的……無聊國度。

    這里的上空,是那片古怪的云層,下方是和人間相似地土地,只是這片土地非常單調,只有各種顔色的花,不知名目的灌木,或粗或細或長或矮的青青樹木,遠處有籠罩在云霧中的山峰,山峰里有流水如銀帶,微微閃光,溪畔有石,或圓或方。

    很美麗的世界,卻依然單調。

    因爲易天行的神識感覺不到有太多生命的氣息,這個發現讓他有些惱火和不安,偶爾能夠看見幾個活物,也是些仙氣盈身地白鶴和水里漂亮至極的錦鯉。

    總之,這里的一切都是高貴的,是潔淨的,沒有任何汙垢,沒有任何難看的東西。

    山中沒有樹皮剝落的死樹,草中沒有難看的稗草,地下沒有田鼠在啃噬植物地須根,土里沒有醜陋地蚯蚓拱著濕土,更沒有人間最強悍的小強。

    或許初看這些,會覺得天界有種純淨之美,但略看了會兒,易天行便皺起了眉頭,很不適應此間地安靜與潔淨。

    任何事物到了極至,都會具有很有破壞力的效果。

    比如絕對的安靜,絕對的炎熱,絕對的寒冷,絕對的肮髒,甚至是絕對的熱情。

    在易天行的詞典里,今天又多收錄了一個絕對不能接受的詞語:絕對的干淨。

    他飄浮在空中,向著遠方隱隱看見的仙山飛去。

第六卷 梵城 第十六章 銀鼠

    第十六章 銀鼠

    天界很大,大到一般的地球人很難想像,易天行估摸自己現在的速度應該很快,但飛了這麽久卻依然在安靜的天界上方飄浮,先前遠方隱隱能見的仙山始終沒有接近。

    他不由微微皺了皺眉,像這樣空曠廣闊的空間,天庭玉帝應該極難進行有效的管理才對。

    此處的空氣比地球上的天氣透亮許多,也比地球要稠密許多,所以阻力不小,幸虧他是個銅臉皮,才能承受這樣的高速飛行。

    又飛了一會兒功夫,終于離那座仙山近了,銀帶般的山溪清晰地出現在易天行的眼中,山中茂密的森林和彌漫山野的清新味道,讓他的感覺稍好了些,近林則喜,因爲樹木勉強也算是個活物。

    溪旁那些或圓或方的石頭似乎是很隨意地擱在邊上,但看上去並不顯得雜亂,反而透著份美感。

    易天行收了云訣,雙腿上纏著的云朵棉花糖倏地一聲散在了空氣中,他輕輕一轉,飄飄然落在了溪邊。

    溪邊無人。

    溪邊有仙。

    有三個銀眉長袍的仙人正坐在圓石上,圍著一塊大方石不停地指指點點,不知道是在做什麽。

    易天行早已從袋中取出那塊玉佩系在了脖子上,隔著數百丈遠,便以心經品觀之法將神識往那三個仙人身上度去。神識一觸對方身體,便感覺遇到了一層阻礙。

    正在下棋的仙人回首看了易天行一眼,皺皺眉,似乎覺得這位仙官一照面便來窺探己等境界,太不禮貌,不過卻也只是看了一眼,並沒有做什麽。

    易天行微微一笑。將神識收了回來,先前一觸便讓他放下心來,這幾位看來不是戰斗型的,體內仙氣純然,卻很穩定,似乎沒有什麽跳躍的波動,應該不會是些一見面就打的仙蠻子。

    他輕輕拾步,踏上溪畔石階。爲了表示禮貌,一步一步往上走著。

    負手于后,緩緩看了看四周林間風景,聽著樹上鳥兒啾啾鳴叫,感覺雖然有些寂清,但真的有了幾分仙境之意。走到溪旁那些或圓或方的石頭邊上,他並沒有貿然打擾這些仙人地對奕,而是悄無聲息地站在石坪之側。將眼光往坪上望去。

    石坪之上是或黑或白的二色棋子,棋子是石頭打磨而成,泛著淡淡啞光,看著十分雅致。

    對坐的是兩位仙人,一位蹙眉苦思。一位搖扇微微得意,看來勝負之局已定。

    易天行站的地方,是在那位觀棋局的仙人身邊。

    很奇怪,這三位仙人似乎並不太在意易天行的到來。沒有人問他是誰,沒有人問他是從哪里來的,甚至,沒有誰看他一眼。

    這種被視而不見的感覺,如果換作尋常人可能會有些惱火。易天行卻是微微一笑,仍是負手于后,安靜地觀看。

    山間地青樹被風吹的緩緩飄著,發出索索的聲音。卻讓人覺得更加安靜。林畔的溪水緩緩流淌,遇石則繞,遇潭則靜,似乎千萬年來沒有改變過流淌的姿式。

    不知過了多久,一局棋畢,三位仙人才把注意力從棋局上收回來,齊齊起身,對易天行唱了個喏。

    易天行回禮。微笑道:“三位仙人有禮。”

    “這位仙友……”先前觀局的那位仙人瞳中忽然閃過一道青色的光線。這線條極細,在他的眼瞳上從上至下掃過。

    易天行頓時感覺一道神識在自己地身上掃過。但他有了廣寒宮里的經曆,早就用坐禅三味經將自己的神識牢牢護住。

    “噫。”那位仙人愕然而止,驚訝道:“這位大仙洞府何處?”

    下棋輸了的那位仙人呵呵一笑道:“太陰星君在天界交遊廣闊,也不知道這位仙友是誰?”

    原來那位察看易天行的,便是太陰星君,他搖搖頭,看著易天行,又是恭敬一禮。他既然探不出對方境界,那對方境界一定在自己之上。

    易天行還了一禮,微笑請教道:“見著三位仙人落子無聲,心頭動了。”

    三位仙人微微一笑,將手一領,也不察問易天行究竟是誰,便請他入座。

    易天行老實不客氣,一屁股坐在石頭上,他地圍棋下的極差,但能背的棋譜極多,先前在旁觀看良久,早已看出這些仙人上界太久,會的只是些古譜,雖然每一步淡然清麗,卻少了些殺伐之氣,而且限于譜局之梏,並無多少新意。

    他故作爲難道:“只是三位仙人下棋路數與我卻有些不同。”

    “無妨無妨。”三位仙人連聲說道。

    天界太大,仙人們如今連串門這種事情都很少做,這三位在這山上不知道下了多少盤棋,雖然興致不減,但數百年過,偶爾看見一個陌生面孔來參加,自然是異常開心。

    易天行想了想,覺得還是沒把握,微微一笑道:“我先爲三位默個譜,請指點一下。”

    三仙輕捋銀須,微微點頭,覺得這位雖然境界不低,但態度還是挺好。

    滿坪黑白子斑駁雜然,易天行輕輕將最后一個子放在棋盤上,旁邊一直凝神觀看地三位仙人僵立于一旁。

    “這……這如何使得?戾氣太重。”太陰神君喃喃道,他浸淫棋道千載,講究的便是于棋坪之上和心正氣,雖然仍有勝負之念,卻也想不到這區區棋子也能染上層層血殺之意。

    易天行擺的是當年日本最強戰的第一期,由一代棋聖吳清源執黑中盤勝高川秀格,在此局中。吳清源極爲新奇且霸道的下出大雪崩內拐的新手,以此流傳后世。

    這三位愛好下棋的仙人上界日久,根本不知下界凡人將這區區黑白二子研究到何等地步,不由微微皺眉。

    古今棋例不同,讓子不同,所以黑方地勝勢顯得更爲凶猛。

    三位仙人對易天行行了一禮,歎道:“仙友棋力高明,非我三人能敵。只是……”斟酌少許,太陰神君歎道:“只是這局中殺氣太重,勝負心太重,卻非淨意之道。”

    易天行站起身來,行了一禮:“本是遊戲,若不執著勝負,那何必玩它?不如丟入溪中,任其沈于清淨水底。安靜度這天界時日。”

    沈默少許。

    三位仙人呵呵笑了起來:“仙友言之有理,奈何我等三人早已習慣如此生活,抛舍不開。”太陰神君微笑看著易天行道:“仙友擺此棋譜,足以令我三人再品數年時光,感激不盡。”

    “實不相瞞。”易天行微微一笑。拱手道:“冒昧打擾,乃有事相求。”

    “何事請講?”

    “敢請教……”

    仙山孤懸天界一方,與其它洞府不知相隔幾千幾萬里,今日忽然仙山輕搖。一道有若彩虹般地大結界將山峰小溪全數保護了起來,結界之內,不時有強烈地波動傳出,好在結界柔和,化作了輕柔的力量,卻也震的山腳溪水輕蕩,蕩上草地,濕了一大片。

    不知過了多久。結界撤了開去。

    易天行垂頭喪氣地從山谷里走了出來,他身上沒有什麽破爛的地方,看著肉身也十分完好,但表情十分黯淡。他回頭對內里一拱手,誠懇道:“三位仙人不用送了。”

    說完這話,身上仙袍全被撕成破破爛爛的三位仙官才緩緩走了出來,樣子看著有些狼狽,表情卻是十分淡然。對易天行說道:“仙友大道已成。只是運用尚不純熟,只需時日。定能更上層云。”

    太陰神君在一旁咳了兩聲,說道:“只是仙友四處尋訪,要以切磋來提高境界,卻是不易。這天界無比浩大,若無緊要事,諸仙均在各自洞府歇息,像我們這三個貪玩的仙家並不太多。”

    易天行誠懇謝過,與三仙告別。

    直到離開那座仙山后很遠,他才吸附空中云絲盤于雙腿,一運道訣,破空而去,臉上黯淡的表情全然消失,浮出一絲詭異地微笑。

    天界果然很好玩,那些仙人天真爛漫,根本對他沒有什麽猜忌之心,以爲他是哪處洞府里閑地無聊地散仙,四處尋友玩耍。

    先前在山谷中,易天行用自己學自上三天及武當山的道訣與對方進行了一場小小地“較量。”,在這次較量中,他沒有倚仗自己強蠻的肉體力量,也沒有使用任何佛法火術,只是以道訣對仙訣,小小試探幾下,便自行敗下陣來。他並不是真的打不贏那三位仙人,只是想看一下天界里的平常實力是什麽樣地,所以很滿意這次行動。

    在尋找到師公之前,他要想辦法適應天界的戰斗方式。

    看著易天行遠去,那三位仙人又退回山谷,只是臉上都露出了震駭的表情。

    “那位仙友不知是哪位門下,竟然仙力如此充沛。”太陰神君感歎道。

    另兩位也是同時歎口氣:“你我還是趕緊回山療傷吧。”大袍一揮,化爲數道光線,投往天際遠處。

    天界極爲遼闊,若按物理眼光望去,四方皆平,就像是一塊平板,上面的奇怪云層離地面足以幾千丈高,但是和一望無垠的大地相襯,仍然顯得特別矮,所以飛行其間感覺有些壓抑。

    易天行微眯著眼,心想太陰神君說地確實不錯,天界太大,要四處尋訪仙人切磋,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一件事情。仙人與凡人的境界確實不大一樣。或許經過千百年來的修行,對許多事情都看地淡了,所以先前太陰神君三位對易天行根本也沒有多少好奇,甚至問都懶得細問一下。

    但正因爲如此,易天行才愈發疑惑,若修成阿彌陀佛境界,又怎麽可能爲了爭權奪利此等俗事,謀害佛祖?

    他在天界上方不停飛行著。把速度降了下來,手中搭著涼蓬,查探著四面八方數萬公里內的動靜。

    仍然是一片死寂。

    他微微皺眉,心想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這一界地仙人似乎都睡覺去了,等自己完成自己的第一項任務后,那不知道得等多少天。

    “是不是應該執行B計劃了?”他在心里問著自己,B計劃。便是要去找某些知道此事內情的人打探師公的下落,說來簡單,其實複雜,至少他不知道天庭里有誰是自己能夠信賴的,真武大帝那旮旯能算安全不?

    正在邊飛邊想著。他忽然眉頭一皺,眼中寒光乍現,右手在湍急的空氣中隨意一招,金棍驟然一閃出現在他手里!

    “锃!”地一聲響。他右手斜拿的金棍猛然一抖!

    棍底倏然變長變尖……直直延展數百丈去,從高空之上直刺下方地面!

    就像熱刀切黃油一樣,鋒利至極地棍尖無聲無息地刺入大地,只傳出極輕微唰的一聲。

    易天行腳底云絲一亂,在高空之上定住身形。

    “收!”他面無表情地輕喝一聲,從天空直刺地面,足有數百丈長,看著十分恐怖的金棍嗤的一聲。化爲一道金芒收了回來。

    他微眯著眼,看著細如金刺的棍尖。

    金刺棍尖正穿在一只銀鼠的尾巴上,那只可憐地銀鼠吱吱哀鳴,不停地想逃脫,奈何尾巴被金棍穿過,怎也脫不了身,反掙破了些傷口,流了一滴銀白色地血液來。

    易天行金瞳一閃。發現這個一直跟蹤著自己地小家夥竟然體內沒有骨骼經脈。竟是渾然一體地銀色物質。

    他皺眉伸手,便想將這只小銀鼠從棍尖取下來。

    不料手指離那銀鼠還有幾寸時。小銀鼠忽然安靜了下來,用小小毛茸茸的手掌摸了摸自己被金棍穿過的尾巴,小眼瞳中閃過一絲哀傷之意,似乎有些依依不舍。

    易天行愣了愣,哪知這小銀鼠竟是猛地吱吱一聲,身子強自一掙,竟生生將尾巴掙斷,而自己化身爲一道銀光疾飛而走!

    “好家夥!”易天行贊了一聲,腳下云絲一轉,身子也化作一道光芒追蹤而去。

    不過片刻,這一鼠一人已橫穿了大半片天空。

    易天行悶哼一聲,上清雷訣疾出,片片雪花自那個銀鼠飛遁的空間上落了下來,銀鼠微微一僵,易天行身形一虛,下一刻便來到它身后,伸掌一抓,牢牢將它捏在了手掌里。

    手掌包著那個小銀老鼠,只有那個小小地鼠頭露在虎口外面,不停哀鳴著,似乎在求饒。

    “銀鼠?”易天行皺皺眉,自言自語道:“看來多聞天王知道天界進來人了。”

    他忽然微微一笑,對銀毛鼠說道:“你來跟蹤我,我自然是不能放你回去,雖然不知道你主子爲什麽沒有來抓我,但我不能放你走。”

    銀毛鼠忽然安靜了下來,似乎預料到了自己的悲慘結局。

    “跟著我吧。”易天行眯眼說道:“挺可愛的小家夥,比仙人可愛些,舍不得殺你,將來帶你下界陪小家夥玩。”

    銀毛鼠聽說自己不用死,精神一振,吱吱叫喚個不停。

    易天行微微一笑,松開手掌,托住小銀鼠,小銀鼠在他手掌上不停急速跑著,卻並不跑出掌面的范圍,顯得十分亢奮,漸漸化爲一道看不清地虛影。

    忽然,銀光一綻,迅疾化爲流銀往地面疾墜!

    易天行臉上卻沒有意外的表情,他早就知道這些仙將的貼身靈物不是這麽好收服的,嘻嘻一笑,又將自己的金棍豎了起來。

    锃的一聲!金棍驟然變長,刷的一下刺入了堅硬的天界土地里。

    易天行緩緩飄下,棍子也越變越短,他微微蹲下,只見金棍尖正擦著那銀鼠地銀中透紅的小毛耳朵刺入岩石中,小銀鼠渾身瑟瑟發抖,似乎十分害怕。

    “別玩七擒孟獲那套路,沒意思。”易天行半蹲著,用手指頭輕輕拔了拔小銀鼠的腦袋,“也別裝死,下次如果你再逃,我就直接釘在你的腦袋上。”

    小銀鼠吭哧刨地,馬上翻身而起,跑到易天行的腳邊,不停用小腦袋去蹭他小腿,表示親熱,表示臣服。

    易天行抓這小靈獸,是知道多聞天王向來喜好用這小東西打探小道消息,自己在天界孤身作戰,若能收服這樣一個極好的偵察兵,確實不錯。

    令銀鼠在前領路,他飄飄然上天,四處去尋仙人打架去也。

第六卷 梵城 第十七章 斬帝君

    第十七章 斬帝君

    一月之后。

    天界一處幽靜的洞府,府門外一道仙正站在那處,道仙發上眉上皆是冰霜,看著有些可憐,卻還是執禮甚謹,攜著僮兒在送客。

    “仙友慢走,若有閑時,再來敘舊。”

    誰料得,這一拱手,身上絲般的仙袍竟嗤嗤啦啦幾聲響全部碎了!仙袖一碎,露出里面如玉的肌膚,像少女般的肌膚,配上皓首銀發,看著十分滑稽。

    ——不知道這位道仙中了什麽法術,似乎是極寒之類,看來仙袍在剛才已經被凍脆,所以一拱手便帶來此等慘像。

    被這道仙送的那位年青人,唇角微微一笑,拱手道:“多謝仙君指教。”

    道仙趕緊領著僮兒回洞府去也,不停呵著熱氣暖手。

    年青人便是易天行,這一個月里他在天界里四處遊走,拜訪名山諸仙,誠心誠意地請求對方與自己共印修行。

    出乎他的意料,這些天界的仙人們一不藏私,二不忌憚,三不記仇,倒真有些高風亮節。

    只是天界太大,一月修行,也不過尋著十幾處仙山,但十幾場切磋下來,易天行的法術運用更加純熟,對于天界的戰斗方式也逐步適應——所謂學而時習之,不亦樂乎,便是如此。

    唯一遺憾的便是,這些仙山上居住的仙人都是以仙訣爲主,少見那等以仙力取勝的仙將,而且仙人們以爲他只是精修大道的求道者,所以最厲害的法寶都是一應未用,讓他感覺有些不過瘾。

    最關鍵的是,這些仙人似乎對于天界、須彌山、淨土間地秘密一無所知。易天行曾經在玄靈元君仙府中旁敲側擊問了一下。說到千年之前唐僧師徒取經的后事,哪知玄靈元君也是一無所知。

    本來他想通過自己的遊曆,找到師公下落的蛛絲馬迹,不料這個想法卻是落了空。

    想到此節,易天行臉上面容愈發的寒湛,不過在天界遊曆日久,他臉上的表情本就愈來愈少,整個人只是看著多了絲清冷。

    “吱吱。”

    他腳下穿來一陣叫聲。低頭看去,那只已經陪伴他一個月的小銀鼠正不停地抓耳撓腮,似乎極爲著急。

    易天行在天界的飛行速度被刻意控制著,以防止出現什麽意外情況而來不及反應,所以小銀鼠可以跟上他地速度,化作一道銀光,在他的前面行走,憑借著靈敏的聽覺和直覺來發現問題。

    小銀鼠此時吱吱叫著。明顯是發現了什麽問題。

    這一月里,易天行天天和這小家夥在一起,他並不像多聞天王天天把小銀鼠逮在手里,放他自由地在外面飛跑。

    自由,乃是萬物生靈天生最愛。便是如此一來,靈鼠感恩,小易喜它可愛,二人間倒有了幾分感情。

    易天行不知道小銀鼠的示警是什麽意思。他的目力極強,金瞳一閃往前方看去,只見遠方影影綽綽出現一大片云霧,以他的目力,竟然也看不清楚這些云霧里隱藏著的是什麽。

    他在高空之上頓住身形,悶哼一聲,體內菩提心微微一振,強行推著神識往數千公里外渡去。忽然間一皺眉,領著小銀鼠從空中飄往地上。

    天界雖然無比遼闊,卻依然有邊界。在一個月里,易天行發現的仙山漸漸多了起來,最初三四天只見著太陰神君那座仙山,最近這十天里,卻是接著和好幾個仙人“切磋”,這個發現。讓他知道自己似乎正在往天界地中心走去。

    幾千公里外那片云霧淡淡揚揚。神識能察,似乎是一個無比龐大的建築群。隱見宮檐處處,石獸座座。

    易天行緩緩降到地面上,微微皺眉,不敢貿貿然沖進去,若不出所料,那處便是天庭寶殿的建築群,里面不知隱著多少厲害的仙人。

    隔著數千公里,易天行面色平靜站在一個布滿青草的小土丘上,面上沒有一絲表情,淡青色地道袍在他的身體四周緩緩飄浮著,頗有脫塵之意。

    “去。”

    他輕輕啓唇說了一個字,一直乖巧蹲在他腳下的小銀鼠迅疾化爲一道銀流,鑽入細密的青青草叢中,消失不見。

    易天行盤膝坐了下來,雙手地中指繞過食指,輕輕觸著,體內真元送至那處,結了個紫薇訣,遙遙用神識跟著小銀鼠的前進方向。

    不知過了多久,他微微皺眉,雙手平攤于膝上,掌心向上,一道若有若無的氣息泛著淡淡銀光從掌心里噴了出來,噴到他身前數丈遠處,化作漫天銀粒,那些銀粒漸漸地在空中聚攏起來,變成一面泛著銀光的鏡子。

    鏡子可以透光,看著十分神奇,煥煥然。

    這面銀鏡上漸漸流動起來,構成一副畫面,里面的畫面不停變化著,像是在一處大型宮殿的地下道里行走,時不時鏡頭穿過蠻是膩脂粉的水流,或是堆作一團的衣物。

    原來這是小銀鼠進入那片云霧中地建築群所看到的畫面,通過萬里神識傳到了易天行的面前。

    有點兒偷拍的意思。

    易天行雙手仍然是平攤在膝上,微微皺眉側頭,目光看著前方的銀屏,看著上面不停變動的畫面。

    宮殿四周的城池果然很大,銀鼠此時進入的建築群還沒有進入大殿范圍,只是外側以五極排列地一座附殿,應該是正西方那座殿宇。

    隨著銀鼠地小豆眼,易天行也能清晰地看到這座殿宇的每一個角落,只是小銀鼠太小,貼地而行。所以視角有些受限制,看著地畫面有些失真。

    小銀鼠在這座西方宮殿里悄悄爬著,一路隱蔽身形,沒有被那些宮女們發現,然后從一個假山地背后繞了過去,準備再往里鑽。

    但無巧不成書,數千公里外的易天行微一皺眉,發現銀屏中有一個小房間里隱隱透著古怪。從門腳下望去,可以見見兩個人的腳,一雙腳上穿著華麗的織履,一雙腳上穿著跷頭圓梆的戰靴。

    純屬好奇,易天行神識一渡,讓小銀鼠察探一二。

    小銀鼠擺著小腦袋東張西望一會兒,然后猛然縱身跳了上窗台,伸出濕濕的舌頭輕輕舔了舔窗紙。小心翼翼地將豆大的眼睛從那個孔里往里望去。

    幾乎同時,易天行也借助它的雙眼看清楚了屋內對話地二人。

    屋中是一男一女,仙氣盈身,女子面貌無比美麗,鳳眼朱唇。別有一分動人心魄處。而那男子渾身戰意盎然,眉宇間隱隱帶著絲煞意。

    易天行本以爲能看見啥白晝宣淫的刺激戲碼,不料接下來聽見的事情著實把他刺激的不善,讓他殺心大動!

    “斷龍台上次天雷召他。他居然躲到歸元寺去了。”那個女子生的極爲美麗,丹鳳眼里卻有著股讓人看著很不舒服的漠然之意,“玄聖帝君,你這次下界,殺了他。”

    那名男子是天庭的得力仙將,安天玄聖大帝:崔英。

    崔英微微皺眉道:“他雖然本體是個畜生,但咬人的本事不差……更何況,他地主人……”

    “哼!”那女子嗤笑道:“我那表哥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打狗還需要看他的臉色嗎?”

    在數千公里外偷窺的易天行心頭一動,知道這二人在商議下界捕殺陳叔平,而這女子稱二郎神爲表哥,看來……是玉帝的女兒!

    “哮天犬在人間另有重任。”崔英煞然道:“我下界之后,他的任務交給誰做?”

    那不知道排名第幾地公主冷冷說道:“須彌山羅漢佛性已經在梅嶺上散開,人界的道門也叛了,那條狗也膽敢滯留人界不回,此事不好調動天庭戰力。你四十年前曾經下凡。最爲熟悉其間道路……”她忽然幽幽道:”若你不去,淨土那方面不好交待。”

    崔英道:“又要等十幾年。公主殿下,這……”好好的在天上當仙人,脫了肉身重新在人間修煉,又要耗去十幾年的時間,他自然不是太願意。

    “不用十幾年,此次你下界不通天路,直接由斬龍台下去。”

    崔英聲音一抖:“公主,斬龍台直接躍入人界,會神思全失,極難保全性命。”

    “何必慌張?”公主似乎很不滿意他地驚慌,“自然會有保護你的法子。”

    “是。”崔英點頭應下。

    “此次下界,下官有哪些事情要做?”

    “很簡單。”公主一揮衣袖,眼中漸漸氤起一片寒寒的光芒,“將敢于逆天的那些昆侖中人盡數殺掉。”

    “歸元寺那面……”

    “確認那個死猴子出不來。”公主眼中忽然閃過一絲畏懼,“若有異動,馬上回報天庭。”

    “是。”崔英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猶疑道:“只是如今朱雀神君與那童子都在人界,本將一人,只怕……”

    “童子?”公主忽然很詭異地笑了笑:“你去吧,他此時應該在天界才對。”

    要將人界昆侖中人盡數殺掉?這指的自然是上三天,當初上三天的祖師爺便是得仙人之授,才能一統人界道門,但發展到如今這一代,秦臨川一家四人,卻逆了天旨,難怪天庭震怒,發出如此血腥的命令!

    如今的人界雖然力量很大,但如果面臨著一個正宗仙將地暗殺,只怕除了秦梓兒有一戰之力外,其余的人都將死于非命!

    想到此節。遠在數千公里外的易天行不由寒意上心頭,殺機大作!

    “明日直接去吧。”西方宮殿里的公主淡淡說道:“何事該與人言便與人言,須得明白。”

    崔英點頭應下,心里明鏡似地,玉帝與西方淨土交好,所以在下界撲殺須彌山衆,這事兒在天庭知道的人並不多,除了自己和哮天犬這些“殺手”……如果這事情讓天庭群仙知曉了。只怕又會惹出大波瀾。

    他正準備對公主表示忠心,心想是不是能有福緣去沾一下公主如玉手背的天香體息,忽然間圓目一睜,霍然轉首,厲聲喝道:“誰!”

    正悄無聲息趴在窗台上的小銀鼠忽然哀嚎一聲,似乎受到了什麽無形力量地襲擊,一道淡銀色地血液從眼睛里滲了出來。

    數千公里外,易天行只覺銀屏一亂。知道被人發現了,強行運起道訣,悶哼一聲,用坐禅三昧經催動菩提心,神識大盛。淩空遙遙一抓,厲喝道:“回來!”

    小銀鼠像是被灌入了某種真元,精神一振,擺脫了無形力量的困縛。吱吱尖叫一聲,化爲一道銀流從那個西方宮殿里破空逃了出來!

    “是多聞天王地銀鼠。”崔英隱隱有些不安,生怕先前和公主商量地事情在天庭傳的到處都是。

    “殺了它。”公主緩緩將玉手收回袖內,隱隱看見她的手里拿著一個小巧的法器,看來先前銀鼠受襲便是她造成的。她接著說道:“若多聞相護……殺了他。”

    淡淡然的說話,談笑間決定他人生死。

    崔英帝君領命而去,身子一搖便來到了宮殿之外,站在高高的天空上。眼中暴光一閃,便盯住了銀鼠逃遁的方向。

    四周有仙吏飄然上天,詢問帝君何事,他冷冷地沒有答話,只是吩咐諸仙守住自己位置,而他卻是將胸口一拍。

    只見一道金光閃過,滿身盔甲耀著仙光籠罩住了他地身上。

    嘶嘶馬鳴起,一匹四蹄有雪的黃彪馬突然出現在他的身上。蹄踏虛空。看上去無比威猛。

    因爲想到可能呆會兒要與多聞天王正面沖突,他將全副行頭穿在了上身上。崔英帝君一抖馬缰,只聞一聲馬嘶,一人一騎踏空而去,空留一陣殘留仙氣波動。

    諸仙吏躬首相送,不知帝君此去何方。

    一人一馬化爲一道金流,直直綴著前方不停飛奔的小銀鼠,小銀鼠速度極快,崔英帝君乘著仙馬卻也不能馬上追上。

    他的心中略感惶急,心想公主與自己商議之事若經過多聞天王那個大嘴巴一傳,只怕天庭又將震蕩。

    眼中寒光漸盛,他打定了殺人滅口地主意。

    不知爲何,奔出數千公里去,那只小銀鼠卻停了下來,趴在一片青青的草丘上東嗅西聞,細小的前肢不停地扒著,顯得十分焦急。

    一聲馬嘶,崔英帝君浮于草丘上空,眼中光芒暴漲,定住了小銀鼠的身形,清叱一聲,手中地那根镔鐵棍猛然砸下……只見草丘之上勁風大作,此棍威不可言,小銀鼠身體極小,若被掃中,只怕馬上便是骨折肉碎的下場。

    小銀鼠半蹲于地,可憐兮兮地看著從自己頭上落下的棒頭,卻是被帝君眼中玄光籠著,無法逃開。

    崔英帝君稍覺心安,卻忽然感覺有些怪異,因爲自己身上的黃骠仙馬忽然間扭動了一下。

    他下意識地往身下望去。

    只看見一根比自己手中的镔鐵棍更可怕的金棍從草丘地深處猛然漲起!便在須臾間已經在深深地刺入了黃骠馬的腹中!

    他來不及逃避,來不及思考,因爲馬腹下方那根金棍的漲勢竟似與意念一樣迅速!

    冰涼地棍尖在電光火石間穿過馬腹,從他的小腹里穿了進去,然后再從他的后背穿了出來,看著無比血腥!

    感覺到自己體內的金棍是誰地武器,崔英帝君無比恐懼。啊的一聲狂嚎,一道純正的仙氣包住了自己的身體,也封住了體內那金棍創傷地傷口,止住了恐怖地內出血。

    “死!”他瀕死之際,全身仙力盡出,厲嚎一聲,镔鐵棍脫手而出,如同離弦之箭般深深地插入草丘之中。硬生生轟出一個小洞,不知道有多深!

    “死。”草丘深處傳來一聲幽幽的聲音。

    插在崔英帝君內地金棍猛然漲大!

    金棍驟然變成一根有五百丈粗細地金色扁柱……崔英帝君連臨死的哀嚎都發不出一聲,仙體頓時被撐到一個無比恐怖的地步,被金棍脹成薄薄的一層平均分布在柱面上!

    啪的一聲輕響,仙體受不住這無比的撐脹之力,碎成無數耀著光的碎片,散落在草丘周圍千丈方圓的地面上。草丘也被金棍漲出了一個五百丈大小地黑洞,露出里面的新鮮泥土來。

    滿天血雨。耀著仙光緩緩飄下。

    血雨之中,草丘坑里飛出一人,正是易天行。

    他尖叫一聲,化灰影而去,金光再閃。惡狠狠地砸在正不停滾動的某個物事上。

    “碰!”

    掌裂西瓜的聲音。

    崔英帝君頭顱全碎,靈神全散,再也無法生還。

    只見淡淡光片落在地面,漸漸滲入土中。

    偷襲成功的易天行持金棍而立。站在天界壓力無比地云層之下,雙眼微眯。

    崔英要下界殺人,他知曉此事,定然要殺掉對方。

    雖然不知道那處斬龍台是什麽樣的地方,竟然可以讓仙人保全修爲下界,而不需要像陳叔平一樣等上十八年,但他心想著,若能在天界鬧的厲害一些。那個公主代表的與淨土交好一方,對人界也會放松一些。

    所以先前銀鼠遁回之時,他便潛身于草丘之下,用行者法門強行遮住自己地氣息,然后一舉以金棍偷襲成功。

    一個月里,他與仙人切磋無數,卻都是點到即止,今日偷襲帝君。生斬對方。易天行寒寒雙目里終于露出了自信的神情。

    此時的金箍棒在他的手里,時而爲金針。時而爲金刺,變化無端,十分精巧,甚至老猴也沒有他玩的細致。

    那是因爲……老猴的力量太強,所以扛著金棍便可以四處砸人,不需要太過考究,怎樣都是一砸,何必管方式方法。

    而易天行不成,他身爲老猴的徒弟,力量雖也驚人,卻總是比不上師傅的氣勢能耐,所以他要金棍之上下足功夫。在他地眼中,金棍最強的殺傷力不在于它本身的堅硬材質,而在于……金棍變形時隨意念而動的迅疾。

    金棍變形,老猴只是用來藏在耳朵里,卻根本沒有想過變形本身也是可以殺神弑仙。

    這是易天行的獨家秘方。

    只是今天有些事情太過蹊巧,銀鼠初入天庭寶殿范圍,便能聽見公主與崔英之間的密謀,這種只在電視劇上能看見的情節讓他感到有些古怪,喃喃自言自語道:

    “運氣怎麽這麽好?居然第一次偷窺就能找到大惡人。”

    忽然間體內菩提心感應到了什麽,輕輕振動起來,他霍然仰首,望向上空的奇怪云層,喝道:“是誰?”

    云層上一張淡淡模糊地臉漸漸消失,那張臉頰上表情慈悲莫名,隱有奇怪笑意。

第六卷 梵城 第十八章 寶傘

    第十八章 寶傘

    易天行眯著眼看著上方兩千丈高的灰灰云層,金瞳一閃,追尋著云層中每一絲細微的變化,奈何那處云湍如流,卻是絲絲縷縷,不見那張臉頰。

    他知道有某位大能正用無上神通注視著自己,皺皺眉,卻也並不怎麽害怕,一月天界之行,他的自信心早已澎湃到了極點。

    這種自信還來自于別的方面,他一直未曾與人講過,直到后日普陀山一行,才坦露與人知。

    將目光從那仿佛萬年未曾變化過的灰色云層上收了回來,瞳子里的金芒漸漸褪去,先前被金棍驟漲撞出數公里去的小銀鼠終于不再害怕他的眼芒,哧哧作響,化爲一道銀流奔回他的身邊。

    小銀鼠的眼角還在不停地滲著淡銀色的液體,不停用細細地上肢抹著自己的眼角,看著十分頹然——易天行知道正在流的淡銀液體是它的本命真元,不由有些心痛,不知道那個公主拿的是什麽仙器,竟然能夠將速度如此快的小銀鼠傷了。

    他將小銀鼠從草丘上捧起來,緩緩運起坐禅三昧經,段段經文從他的口中誦出,一字一句飄進小銀鼠的茸茸耳朵里,小銀鼠漸漸安靜了下來,趴在了他的掌心中。

    再運道訣,正是秦梓兒在人間傳于他,讓他去修複肖勁松傷勢的那套道訣,淡淡道息籠住了小銀鼠的全身。

    易天行並不知道這一套道訣在天界究竟有沒有用處,只是存著姑且一試的想法,不料小銀鼠竟似十分受用,緩緩睡去,精神也顯得好了許多。

    他微微一笑,腳在草丘上輕輕一踩,絲絲水氣凝而成云。迅疾包裹住了他的雙腿,帶著他飛上天空,斜斜掠向遠方。

    崔英帝君的死亡,自然驚動了天界諸仙諸司,只是他的死亡顯得比較奇怪,而且某位公主暗中傳下話來,此事另有人處理,不需淩霄寶殿相關職司處理。所以對于此次四百多年來天庭唯一的一件命案調查是在暗中進行地。

    縱是如此,一直遊蕩在廣闊天界中的易天行仍然感覺到了一股隱隱的壓力。

    因爲暗處,天界組織了一個隊伍,開始四處尋找真凶的下落。應該有些人知道易天行上界了,這個事情並不是很難打探,但同樣是這些人基于不一樣的原因,沒有把真凶的身份泄露出去,而是暗中進行著針對他的剿殺。

    安靜了數百年的天界氣氛顯得凝重了起來。兩千丈高地天界空間里,時常能夠看見道道流光劃破天空,平添一分緊張。

    那些光線都是高速巡查著的仙將仙兵。

    易天行毫無畏懼,殺死崔英之后,他還記著那位公主說的話。天庭應該準備另外派些人手下界,他想找到這些人……盡數殺了!

    幾天的時間里,四處有追兵攔截,他根本無法去尋找斬龍台的方位。只是憑著直覺相信應該在那龐大的宮殿群里能找到線索。而眼下危機四伏,他只好暗中潛伏在天界的山林中,淺澤中,草丘底,躲避著天上那些尋找自己行蹤的仙將們。

    他金棍在手,天火未出,便已經暗殺了一名赫赫戰功在外地帝君大人——這個事實讓公主派出搜查他的仙將們暗底里有些惴惴不安。

    知道他身份的幾個極重要的仙將開始思忖與易天行一派作對的后果,而不知道他身份地仙將們卻開始害怕自己也像崔英一樣被他暗中殺害。所以小心翼翼地在高天飄浮著,離地面卻不敢太過靠近。

    饒是如此,如此密織的搜索,也是天界數百年來難得一見的景像,一些長久孤居仙山的仙人們終于感覺到了空中地不尋常,幾下交流后,才知道天界出了椿命案。

    仙人們結著水鏡,開著寶壺。進行了一次遠距離多人電視會議。終于推斷出,犯了這事兒的。就是前一個月里四處找仙人打架的年青仙人。

    “那位年青仙人態度和藹,如何能是奪命歹徒?”

    “況且一入天界,當體天道,惜福惜命,又怎會如此暴戾奪人性命?”

    “兄錯矣,那厮四處遊走,與人尋釁,明顯心內暴戾之氣十足。”

    無數聲歎息聲響起,衆仙于自己洞府清修,不再管此事。

    天界無比遼闊,諸仙分居各地,對于淩霄寶殿的命令,雖然從無違逆,但淩霄寶殿卻也極少動用他們的力量,畢竟修成仙體,縱使表面淡然,誰內心里也都狂傲不二,宣的多了,惹得這些仙人煩了,總是件麻煩事兒。

    但這些仙人也不會給淩霄寶殿造成任何麻煩,天界之中物産豐富,這物産卻並非走獸肥魚之類,而是美酒鮮果,稍施仙訣,仙人自有其供給,不論何種需求,都可隨意化來。這要求少了,自然紛爭也就少了,不存在搶劫之類的事情。

    天界有句俗話說的好:成仙了,還要求啥?

    便安安穩穩地住在仙山妙境之中,體悟大道,或弈或飲,不亦樂乎,飄飄然不知今夕何歲,噫籲兮!

    “這天界啊,就像是按需分配,極大富足地共産主義社會。”易天行趴在草叢里,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挺無聊的,這些瓜仙人蔑得追求。”

    他說話的對象是那個正在啃著青青草根,不停磨牙的小銀鼠。

    小銀鼠極輕地叫了兩聲,也不知道它聽明白沒有。

    易天行並不指望它能聽懂自己的現代語言,只是他已經在這半人深的草叢里呆了小半天了,著實有些無聊,才會想著與小銀鼠聊天。

    在他頭頂上,不時有流光劃過。每一道光,便是一雙監視的眼睛。

    天界不知道動了多少人手,尤其是前幾天,每當云層毫光黯淡之后,總感覺天上被這些流光畫成了達利的抽像畫兒,讓易天行根本不敢冒頭。

    好在那些仙將們似乎也不敢落到地面上來細細察看。

    忽然間,正用兩只細肢揪著青草根跳鋼管舞地小銀鼠忽然靜了下來。

    一只紅火地鳥喙從草叢中伸了出來,這是一只在草地里閑逛的鳥兒。鳥身雪白,身形頗高,與仙鶴相似,卻又不是完全一樣。

    天界禽鳥或許靈性比地球上要足許多,這只白鳥伸喙去草間瞎玩,不料卻碰著了易天行地鼻尖,易天行微微一驚,趴著不動。那白鳥卻也僵立原地。

    一人一鳥傻愣愣地對視著,真正的大眼瞪小眼。

    易天行眼中金瞳一現,運起上清雷訣往那白鳥眼中望去,白鳥輕啾一聲,身子癱軟無力倒了下來。卻險些將看熱鬧的小銀鼠壓著了。

    就是這樣小小的動靜,卻似乎驚動了天上追殺易天行的仙將。

    只見一道流光由天而降,落在草澤外面數百米處,那仙將鼻高額寬。看著悍勁十足,壯著膽子拔草前進,看來不過數刻,便會發現易天行的蹤迹。

    易天行趴在地上,微微眯眼,心想自己是藏入地下還是如何做。

    但如果藏進軟軟地草地之下,對方肯定會發現那只癱軟的白鳥,肯定會招來更多的仙將搜索此地。

    便這般想著。那名仙將無風自動,踏草無痕,便往這邊飛了過來。

    易天行眼中寒色一起,手中召了一個道訣,體內菩提心輕輕微顫,將天火逼成片段壓到了第二指節內。

    那名仙將愈來愈近了。

    嗤!

    一聲極微弱卻極恐怖的聲音響起,一道金芒並著一道天火刀同時殺了出去!

    草澤之中爆出一蓬極弱的光芒,接著血花一濺。卻馬上在空中就被高溫蒸干。

    一道銀光向遠方遁去。易天行沈著臉從草澤里鑽了出來,腳下云起。隨那道鑽進了數百公里外一處偏僻安靜的山林。

    青青草澤之中,那名仙將已然斃命。

    大大的白鳥終于醒過神來,清鳴一聲,飛向高空不見。

    易天行在天界的遊擊戰已經進行到了第四天,在這四天里,有幾次險險就被大批地天兵天將包圍,卻總在極關鍵的時候,被他找到了豁口,殺了出去。

    他的速度奇快,境界又高,手中金棍又趁手,加上天火已經修煉到三昧真火的神通,用來暗殺突圍,真是無往不利。

    數日間,他已經暗殺了七名仙將。

    非己欲爲,實不能避——在人界濫殺屬于欺負弱小,在天界打遊擊戰卻讓他沒有任何心理上的陰影。

    天界諸仙並不知曉此事,但負責追殺他地天兵天將們卻知曉了此人的厲害。或許是因爲恐懼而帶來的渎職,當易天行在水中林中潛伏了兩三天后,天穹之上的搜索漸漸顯得有些松散了。

    久而無著,任何辦案民警都會顯得懈怠一些,這一點不論是人間還是天界,都是共通地道理。

    滿天淨光耀山林,旁有奇石臥清溪。易天行從清澈的溪水里冒出頭來,吐了幾口水,很惬意地任由清涼溪水在自己的頭上流淌著,四肢肌膚感受著每一處溪水的按拂,非常舒服。

    追殺他的人已經好幾天沒有看見了,易天行準備休養一日之后便去找找斬龍台,如果能將斬龍台毀了,那是最好的結果。在這一層的天界辦完事后,他便要著手往上去,去到云層之上,去尋找全新的世界。去尋找師公地下落。

    如果在人間,此時應該是暮時,滿天紅云映山,分外美麗。可惜在天界沒有這樣的景象,易天行站在一株參天大樹之巅,微微眯眼往遠方望去。

    四周已經沒有追殺自己的仙將,反常地安靜讓他感覺有些不妥。

    “吱吱。”銀鼠叫了兩聲,卻沒有什麽焦急神色。反而顯得似乎在猶豫什麽。

    他頭頂一千丈高的天空里,忽然綻開了一朵小光團,光團其實極暗,但他神識一動,擡頭便瞧見了,不由警惕起來。

    正準備遁去,那朵小光團卻在他的眼簾里清晰了起來,原來卻是一柄耀著金光仙氣的傘……小銀鼠安靜地蹲在他的腳下樹枝上。擡頭那著那柄緩緩飄落地寶傘。

    寶傘明顯是向著他飄來地,看來對方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行蹤,此時再躲已無必要。

    易天行微微皺眉,做好了下手地準備。

    寶傘在空中一搖一搖,就像地球上的降落傘一樣。傘下有位仙官,隔的太遠,看不清他臉上是什麽面情。

    隨著輕輕搖晃,那傘在天空中緩緩飄落下來。先是消失,然后驟然出現在離地面很近的地面,方向很明確,就是對著在易天行身邊默然無語的小銀鼠。

    寶傘落于樹枝之上,微微毫光大放。刷的一聲,傘收人現,多聞天王冷冷看著易天行:“那日便是你闖天門。”

    “不錯。”易天行雙臂一振,道袍無風而動。

    “請。”

    “請。”

    兩人很干脆。

    多聞天王手中寶傘乃是天庭奇兵。易天行眸中寒光一盛,金棍倏然出現在手中,朝著對方便砸了過去,金棍化爲道道棍影,鋪天蓋地而去,沒給對方留下任何的空間。

    便在棍影將落之時,滿臉慎重的多聞天王啪地一聲,將手中的寶傘打開。

    傘面如荷葉。猛然張開。傘面不知道是什麽材料做成,竟然猛然放起光芒。一道熾白的光線從傘上猛地照向了易天行!

    易天行只覺眼中忽然一白,感覺微微刺痛,悶哼一聲,閉上眼睛,金棍倏然變長,在自己身周一公里的范圍內橫打。

    多聞天王感覺那金棍威勢,不敢硬接,身形一飄,趕緊退出一公里外一棵大樹之上。

    緊跟著他的,卻還有一道灰影!

    易天行神識鎖住他地身形,早已追了過來,仗著奇快的速度,在多聞天王尚未住腳之時,已是一棒砸下。耀著金光的棒尖帶動著天界里的空氣,嘶嘶作響,好不恐怖!

    多聞天王臉上一陣青白之色,悶哼一聲,強行移體至半空之中,險險躲過這一棒,他看著下方易天行似乎毫不爲意將棒勢止住,這才知道對方根本沒有用全力,說收便收。

    他猛叱一聲,將手中寶傘脫手而出,直撲易天行。

    寶傘在空中緩緩打開,光耀宇間,一片熾白之光籠罩天界大地,就有如此地突然出現了一個小太陽。

    易天行下意識一擡左臂遮住自己雙眼,體內菩提心輕振,將右手藏在身后,手指上燃著淡淡天火苗,準備趁機近身給對方一個火拳。

    不料那寶傘在空中並不急著落下,反而急速旋轉起來,看著十分詭異,傘尖挾風呼呼作響。

    易天行眉尖一挑,左臂單舉金棍,喝道:“長!”

    金棍依言暴漲,棍頭與他地意念同一時間內到達寶傘之面……狠狠地砸了上去!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多聞天王被慘慘震退數公里,唇角滲出血絲來。

    而那寶傘不知何物,竟只是凹陷進去一小塊,沒有被金棍砸碎。

    ——反而寶傘借著這碰撞的巨力,铮铮數聲厲響,一直隱在傘面里的傘骨被激的脫體飛出,化爲數十柄玄黑無光的利劍向著易天行飛了過來!

    數十柄黑劍在天空中擺成一個圓陣,死死封住了易天行的去路。

    忽然間天界空氣一陣紋動,數十柄黑劍齊刷刷地沖了下來,劍尖耀光,看著十分可怕!

    易天行悶哼一聲,收棍于身旁,而那些約有小臂長短的黑劍群也殺了過來——他揮棍而舞,身周樹枝大動,青葉四飛,好不漂亮。

    金光籠住了他地全身,只聽得一陣劈劈啪啪的驟雨之聲響起,來襲的小黑劍被盡數擋了出去,竟是一個未漏。

    但那些小黑劍宛若有靈性,不等多聞天王指揮,便在半空之中折而返回,畫了一道圓柔的弧線,仍是朝易天行斬去!

    傘骨爲劍,果然牛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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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13:38

第六卷 梵城 第十九章 燒火棍

    第十九章 燒火棍

    約摸兩千丈高的云層下,無數的小黑劍密密麻麻,有如螞蝗一般排列成很詭異的陣式,以高淩下,俯沖,挾著破風之聲,往那片金棍之光里殺去。

    有如暴雨打空甕,咚咚響聲大作,似乎中間毫無停歇。

    黑劍被全數砸碎震飛,但每一塊黝黑無法的碎劍在空中卻迅而化作更加細小的利刃,卷風而回。嗤嗤作響,有如牛毛,看上去攝人心魄,無比恐怖!

    變化成更細小的黑劍飛行的速度更快,終于有幾絲突破了易天行的防守。

    一聲輕響,易天行被一柄約摸手指長短的小黑芒斬在腰上,只覺道袍被撕開了一道口子。

    好在他的身體恐怖,沒有受傷,但也被巨大的力量斬的往下一震,支撐他雙腳的大樹根本承受不了這麽強悍的力量,喀啦數聲,斷作數截,露出里面的新鮮木茬子來!

    易天行一聲尖叫,右手隱著的天火全數送上了金棍,金棍渾體一亮,急速升溫,棍周的空氣被高溫烘烤著開始緩緩變形。

    噗噗悶聲響起。

    金光再閃。

    無數小黑劍與天火金棍一觸,迅疾被天火貫通,畢竟不是金箍棒此等上古仙器,材質禁不住易天行天火高溫……微微一軟,黑劍刃身材料失去靈性,終于潰不成軍,慘慘落在地上。

    而這些有如黑牛毛般的小黑劍灑在地上,仍自不停振動著,擊打著地面,似乎想要飛起來,但看著更像是在嗡嗡哀鳴。

    易天行面上仍然毫無表情,看不到一絲激動或是稍許有些跳躍的神情,只是靜靜地腳尖一點。保持著舉金棍向天的囂張姿式,整個人向著天空豎移數百丈,片刻之內,殺到了多聞天王的身前。

    多聞天聞先前被他一棒震傷,唇角仍然流血不止,此時見他奇快無比地殺了過來,冷哼一聲,手中結了個仙訣。集四方之靈氣,沿著已被激出傘骨的傘柄處灌了進去,寶傘渾體上下,仙氣大盛!

    嘩的一聲!

    一柄仙氣流蕩其上地大寶傘猛然在易天行的頭頂上打開!

    傘面迅即遮住了高處云層里透下來的光毫,形成一個巨大的影子,像是怪獸的嘴一般,將易天行吞了進去。

    易天行人在陰影之中,稍一眯眼。正欲踏云而出,便感覺身周的空氣變得奇怪了起來。

    寶傘輕搖,天界里的這方空氣也隨之輕搖,一道無形的波動以不可思議地速度傳到他的頭頂。

    易天行不及閃避,便感覺身周一暗!

    再聽得嘩的一聲關傘的聲音……易天行身邊一片漆黑。一片安靜!

    高天之上,多聞天王面色紅潤如飲醇酒,微微搖晃,似乎隨時便會墜下云頭。

    他雙手耀著淡光。運足了全身仙力,左手握著傘柄,右手捏著傘面的下緣。

    傘已經收攏,失了傘骨的寶傘看上去更像是一塊破布織的囊袋。

    傘面里不時有一處突出,就像是怪獸的肢足……直直突出數百丈去,但這寶傘確實是件寶物,傘面不知是什麽仙布,竟然無比柔韌。這樣大地形差竟然也沒有破開。

    長長的突起忽然平伏,然后某一處再突出,如此不停地突著……就像有個小老鼠不停地在里面拱。

    寶傘里收的,是易天行,此時正在里面拱的,自然也是他。

    先前寶傘一開,易天行馬上被傘收了進去,只覺自己身周全是無盡黑暗,不知這傘有什麽神妙。竟能將自己這個大活人關了進去。

    他卻並不惶急。悶哼一聲,金瞳一閃。將這巨傘內的構造看地清清楚,手中棍兒挽了個圈,然后驟然變長,直直刺了出去!

    誰知道結果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樣,金棍化作尖刺,誰料竟刺不破這傘面,反而將傘面撐了起來。

    一片黑暗之中,易天行撓撓腦袋,心想這玩意兒有點兒邪門。

    想了許久,他暴喝一聲,在傘內的空間里跳了起來,一通金棍橫打,只聽得傘下一陣亂響,不知打折了多少東西。

    在外面。

    多聞天王看著自己手上的寶傘不停抖動,似乎隨時便要解體,無比緊張,雙手緊緊握著原處,不停地將仙元灌了進去,妄圖阻住易天行蠻不講理地搞法。

    金棍太強,易天行瞎打一通,傘面雖然還沒有打破,但傘內青青立杆已經被砸成了粉末,傘面也顯得有些薄,在多聞天王的手中一鼓一鼓,一扭一扭!

    ——看著就像被蟲子蛀空了的老絲瓜一樣可憐。

    “放老子出去,不然我毀了你這寶貝!”易天行的聲音從傘布里囂張無比地傳了出來。

    一滴汗從多聞天王的額角滴下,卻猶自威脅道:“你若出得來,何必要我放你?”

    便是這句話撩動了易天行的性子,他吐了兩口唾沫在手掌上,體內菩提心一振,將天火全數從手掌上逼了出去,紅火如赤龍,纏著雙手中的金棍蜿蜒而上,看著虬勁蒼然,火舌亂吐,十分詭異。

    他輕哼一聲,舉棍斜劈,卷著三昧真紅的金棍擊打在傘面之上。

    先前金棍如何擊打,那傘面仍然能以柔克剛,但此次棍尖一觸傘面,卻是發出一聲極輕地嗤嗤響聲,一股焦味頓時燃起,多聞天王寶傘之上驟然出現一道大豁口,露出外面的湛湛天光來。

    易天行一聲歡叫,化形飛出,在半空中一擰腰身。金棍如風而至!

    多聞天王見著自己寶物被毀,正自心痛震駭,哪料到對方出手如此之快,如此絕然,悶哼一聲,將自己手中的寶傘像布袋一樣地甩了起來,袋影重重,便有若人間內家功夫里的布棍之法。柔中帶剛,一刹那間裹住了易天行劈天而至的棍頭。

    嘶啦一聲!布袋纏住棍頭,一股強力在兩件寶物接觸間爆發了出來,空氣中噼噼啪啪一陣令人心悸的脆響,似乎連空氣都快被這股強力震酥了。

    易天行哈哈一笑,右手腕一抖,竟將金棍脫手放開!

    金棍被寶傘布面纏著,正在受力。忽然另一端被松開,迅即彈了起來,本來握在他手掌里地棍頭,猛然彈起,朝著多聞天王的額頭敲去。

    多聞天王怪叫一聲。雙手一松傘布,避著金棍狼狽退后。

    易天行動作卻是如鬼魅一般迅疾,附身而上,雙拳重重地錘上了他地胸膛!

    一口鮮血從他地口中吐了出來。

    電光火石間。易天行已經收拳,右手一招從空中撈住棒兒,狠狠打下!

    這幾下鹘起兔落,連綿而至,縱使是四大天王之首的北方多聞亦是無法躲開。他眼中閃過一道金光,一失神間,聽著啪啪數聲!

    金棍狠狠擊打在多聞天王地盔甲之上。他感覺自己四肢關節處似乎在同一時間被萬鈞重擊!

    悶哼一聲,多聞天王慘慘飛速墮下。直震得地面上一陣搖晃。

    身上的盔甲在刹那間顯出青色本體,禁不住金棍之威,散作無數碎片,灑在他的身旁。

    易天行得利不饒人,尖叫一聲,棍尖驟然變長,在空中畫出一道弧線……線條盡處,棍身倏爾變扁。化作寒寒金刀。便要斬上多聞天王脖頸!

    時間仿佛凝結在這一點上。

    站在高空之上地易天行,手中握著那把巨大的難以想像。似乎足以劈開天地的金刀,而刀尖就恰好斬在多聞天王的側頸處……刀尖紋絲不動,但其間夾雜著的寒意,與這巨金刀本身挾著的威勢,仍然讓多聞天王不寒而栗,微微作抖。

    “此人家世囂張,偷入天界便殺了崔英帝君,今日怕是要死在他手上了。”

    多聞天王體內劇痛,鮮血不停湧出嘴唇,心中已經絕望,卻發現金刀遲遲沒有斬下。

    易天行微微眯眼,握著刀柄的右手無比穩定,全無一絲顫動,他忽然輕動手指,只是微微動了一絲,而在幾百丈下的地面上,金刀面已經挪開了一尺左右。

    刀面緩緩移開,露出多聞天王地臉頰和他的脖頸。

    他的脖子上,此時正蹲著一只銀白色的小老鼠,小老鼠兩只小小的前肢捂著自己地眼睛,似乎不忍看見什麽,模樣十分可愛。

    先前金刀若真地斬了下去,只怕這只銀鼠與多聞天王會同時斃命于此。

    易天行看著腳下遙遠地面上的一人一鼠,微微皺皺眉,也不再多說什麽,手指一彈,金刀化爲一道金光收了回來,變成一枚金戒套在了他的手指上。

    撣撣身上灰塵,他微微一笑,便欲離去,看在與小銀鼠一月相處的份上,他饒了多聞天王一命。

    蹲在多聞天王脖子上地小銀鼠放下前肢,微微偏轉腦袋,看了看天上的新主人,吱吱輕輕叫了兩聲。

    多聞天王坐了起來,輕輕將銀鼠擱在左手上,出聲問道:“你要去哪里?”

    易天行微微側頭,想了想:“我要去須彌山逛逛。”

    “須彌山在上界,天路遙遠。”多聞天王瞳孔微縮,看著高天之上他的右手金戒,問道:“你先前用的,是不是那棒子?”

    易天行微微一笑,點點頭。

    多聞天王苦笑道:“原來來的不是大聖,卻是大聖的傳人。”他忽然寒聲問道:“你來天界究竟意欲何爲?不過數日,你便殺了數名仙將,想大聖當年鬧上天宮,卻也不似你這般噬血。”

    “我那師傅,當年不知將多少天兵天將砸成肉粉。所謂師徒一條……不過噬血二字,我卻是要退還。”易天行霍然轉首,冷冷道:“天庭有人要殺我,難道要我束手待縛?”

    “你若不殺崔英帝君于前,天庭又如何會通緝你?”

    “哼哼……前后因果,又豈是表面上看見的那般……你呢?難道你也是奉命前來殺我?”

    “我……我只是擔憂這鼠兒生死。”多聞天王看了一眼自己手掌上乖乖趴著的銀鼠。

    易天行飄在空中,看著地面上地他,微微皺眉:“天王。你可知曉斬龍台處的秘密?”

    “那是數百年前,將罪仙貶入凡塵地通道。”

    “能告訴我在哪里嗎?”他笑了一下,沒對這個問題抱太大期望。

    果不出其所然,多聞天王冷冷道:“恕難奉告。”

    多聞天王沈默許久:“小五爲什麽要殺你?”

    “原來是五公主。”易天行微微笑道,發現多聞稱呼公主似乎頗爲不敬,也不多說,“至于她爲什麽要殺我,這里面的原因你真要聽?”

    多聞天王想了想。終于忍住了自己天性里愛打探小道消息的欲望,搖搖頭道:“既然扯上大聖,估計不是什麽小事,你最好不要告訴我。”

    “五公主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她不是人。”

    這個笑話很冷,天上地下兩個人同時陷入了沈默。

    “你叫什麽名字?”

    “易天行。”

    “人間即將多事。爲何不回人間?”多聞天王問道。

    易天行陷入沈默之中,半晌后應道:“事有緩急,待我將天界事了了,自然回去。這天界沒甚意思。”

    “若你遇著五公主,煩請你手下留情。”多聞天王說道:“她只不過是按著玉帝的心意在做事。”

    這位天王看來對于天界皇家並沒有太大好感,但不知怎的,卻似乎有些疼惜五公主。

    易天行想了想,搖搖頭:“再說吧,第一我不見得能打得贏她那邊地人,第二,如果能打得贏。說不定到時候局勢危險,我想留手也沒法再留。”

    多聞天王心想這厮畢竟現在是天庭通緝之人,自己與他說這些已經有些越界了,于是淡然住嘴,一振手臂,將手掌里安靜坐著地銀鼠扔上天去。

    易天行略感詫異,接過銀鼠。

    “估計這鼠兒知道五公主地什麽事情。”多聞天王皺眉道:“你帶著它吧,希望你能保它安全。”

    “自然。”易天行微笑道:“它知道些你不想知道地事情。跟著你。你或許也會有些不方便。”

    多聞天王狡黠地一笑,點點頭。

    易天行哈哈一笑。攜著銀鼠,灑然而去。

    多聞天王忽然一皺眉,隱約想到對易天行極不利的事情,但旋又想到對方乃是老猴傳人,應該可以輕松應對,所以沒有多言,只是手掌輕輕一拂,將散落身旁的青色盔甲碎片攏入掌中,接著心疼地看了兩眼手中破了個大口子的寶傘,又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他抹了抹嘴唇,便拖著重傷的肉身往南天門方向蹒跚走去。

    由這一層的天界往上界去,要經過極東方的一條天路。

    易天行卻是往西而去,銀鼠化爲銀光跟隨著他,似乎對于他欺騙自己地舊主人感到有些不解。

    道袍飄飄,銀絲連連,一人一鼠在兩千丈云層下疾速飛馳著,就像是流星耀過天際,一隱一現。

    在天界上面繞了幾個大彎子,易天行悄無聲息地回到了最初的地方,離那個西向宮殿群約有一千公里處,飄落于地,他看了一眼腳下的銀鼠,微一皺眉,不大舍得讓這可愛的小東西再去行險。

    想了想,他默念道訣,輕掐食指午紋,給自己結了個紫薇訣,護住自己那一點心神,再用神識輕撼體內青金相雜的菩提心,借著反震之力,將神識散了出去。

    得菩提心之淨,神識輕缥無息,似乎與四周地環境融爲了一體。

    神識鋪灑的范圍很廣,足有數百公里之遠。

    做完這所有的準備工作,他在地上輕輕一踩,天界空氣里的濕氣純時被吸攏過來,化爲絲絲縷縷地纖細云流裹住他的雙腿。也不見他如何動作,不停流轉著的云團便帶著他的身體,貼著地面約兩寸高,往西面那個宏大莊嚴的宮殿群遁去。

    那處宮殿群極爲宏大,雖然大體被遮掩在層層云霧之后,但依然能從高天之上探出的檐上螭吻獸頭,以及內里隱隱傳出的大量純淨氣息感覺到此間的強大。

    層層霧氣之上,高檐隱現,竟似乎要觸到兩千丈高地天穹奇云。

第六卷 梵城 第二十章 摘星樓

    第二十章 摘星樓

    離那片宮殿群約有三百公里遠,易天行停了下來,盤膝坐下,穩定的手掌輕輕撫摸著掌中的金棍,棍身渾圓,光滑無比,摸上去有一種沈重不可敵的感覺,這種感覺讓他信心十足。

    三年前,在西藏雪峰之上,普賢菩薩親自爲他灌頂,築就菩提心,成就菩薩位,那時他的境界便已經超出人間的范疇。更何況準備天界之行,他悶聲悶氣地在省城里又練了三年,如今看來,苦修果然有效,至少這些天里,在天界還沒有找到足以威脅自己的人物。

    如今的易天行,應該算是尊小菩薩了,只是他這菩薩位來的有些古怪,而且肉身實在過于強悍,近戰能力又太強,不可與佛國里那些小菩薩一概而論——算是一個修行怪胎——就像他那個由道入佛的師傅一樣。

    “如是種種正觀除惱覺……”易天行輕聲念著坐禅三昧經里的一段經文,體內菩提心漸漸旋轉起來,淡淡的純紅火元絲繞著菩提心旋轉。

    手掌帶著天火擦拭著金棍,高溫的火焰在手掌與金棍接觸之時,嗤嗤啦啦將棍身上染著的血漬汙迹全部燒成青煙,棍身愈亮。

    他擦的很仔細,態度很嚴肅,就像是古代的劍客正在擦拭自己至死方離手的寶劍。

    不知過了多久。

    他忽而擡頭,發現頭頂高處云層里的天光漸漸黯淡下來,馬上站起身,拍拍屁股上沾著的青草根,嘀咕了句:“連枯黃草屑都沒有,這天界恁沒勁。”

    天界似乎有某種自我淨化的能力,這能力讓易天行痛心疾首。所以他從空間袋里取出一片珍藏的薄荷味口香糖,塞進嘴里嚼著,嚼的吭哧吭哧的,無比解恨。

    借著黯淡天光掩護,仗著三百公里神識探路,易天行一面飛近那片宮殿群,一面小心翼翼地控制著神識地范圍,他必須小心一些。誰也不知道那個玉帝的五女兒手上有什麽寶貝。

    此時他的境界還遠遠不如老猴。老猴手握金棍時,金棍本身的神通全被一身驚天動地的功力壓著,所以看上去只是根很普通的黑色鐵棒。而在易天行的手里,金棍卻掙著露出自己的光芒,洵爛無比。

    但他並不怎麽害怕天界諸仙地法寶,就像北天王的寶傘,破開似乎也挺簡單。之所以會這樣,這全是因爲如今他仗以倚身的兩樣神通。一樣乃是金棍,能破天下剛強,一樣乃是天火,能融天下柔弱。

    火龍纏金棍,乃史上最強燒火棍。只要不遇見那些天界老不死的法寶,想來應該是最強悍的神器。

    地面上的云霧撲面而來。

    一入霧中,須臾便重見清淨世界,那層霧竟只有薄薄的一層。

    無數幢古式建築猛然在霧層后出現。就仿佛被某種力量推向了易天行的眼。這些建築古色古香,似乎是木質,但卻修地如此宏大,看上去給人的觀感無比壓抑。

    在建築群的正中間,是一片空曠無人的廣場,廣場的北面,青色地大石塊鋪就了一個高高的天梯,直直伸向建築群里最宏大的那一幢宮殿正門。

    每一塊石頭約有兩人高。成四方之形,色澤微青,感覺無比厚實。

    這石梯不知是由多少塊青石組成,直上霧氣之中,通向那座宮殿——宮殿下寬上窄,看著便像是座古式高樓。

    那樓上寫著兩個隸字:“摘星。”

    易天行心想,天界根本無星可摘,這招牌可謂狗屁之極。順著樓體往上看去。只見樓頂已近高云,極高處隱見長檐。隱隱可聞那處鈴铛輕響。

    他身形一虛,瞬息間消失在霧層邊上,沿著建築群高速奔馳起來,化作了一道風,不時掠過樣式各異的偏殿。

    這些偏殿至少也有一兩百丈高,要想望向殿頂,便需要仰首,但與正中間那個龐大無比地宮殿比起來,又顯得矮小了許多。

    天光已暗,易天行依著廊柱而行,中間碰見幾個宮女,輕輕松松地便避開了。老祖宗師傅說的對,天上仙人也分很多種,這些雜役的水準,甚至比起秦琪兒都遠遠不如。

    不知道是不是五公主手下的得力仙將都被派到廣闊的天界緝拿自己,這處綿延數百公里的宮殿群竟是無比冷清,沒有一個實力強悍一點的仙人。

    很自在地站在摘星樓下當遊客,易天行忽然后悔起來,在廣寒宮里,忘了問嫦娥嬸嬸,這斬龍台究竟是在何處。

    進了一間偏室,正在睡眠中的一名男性仙吏躲在床上。

    易天行像個鬼魂一樣飄到床邊,手指綻著淡淡地金光,輕輕點向那個男性仙吏的眉間。

    微光從指尖與眉心處閃了起來。

    易天行眼中金瞳一閃,強催上清雷訣,將神識探入對方識海。

    高近云天的摘星樓下有一個五角小樓,樓檐若蘭花綻開,建築格外清麗。

    樓下飄過一個身影,也不見他如何動作便沖天而起,然后在三層樓處極怪異地一扭,整個人便由極動轉而極靜,飄到了小樓的長廊之中。

    一扇緊閉的木門出現在易天行的眼前,他微微皺眉,知道這天界的檔案室肯定不像六處的大樓那麽好進,而且這里也沒有一個叫秦梓兒地姑娘給自己留后門。

    金瞳一閃,一道金紅光線從他地眼瞳里從左至右推過,刹那間,便將這木門上的禁制看地一清二楚,禁制的仙訣雖然繁複,卻也攔不住易天行地神通。

    只是此時“夜”深人靜。如果觸碰了禁制,驚動了其它人,可就不好了,蠻力是不可以選擇的手段。

    如果是慣偷,肯定會說:“當門被封死了的時候,請走窗戶。”

    易天行飄到窗戶前,發現窗戶也是被某種仙訣禁制住了。

    他呵呵一笑,自言自語道:“當窗戶被封死了的時候。讓自己開扇窗戶。”

    右手輕輕一搖,金戒頓時變作了一把金刀,刀鋒在青石牆壁上畫下,就像是在切豆腐一樣順利,甚至連一點兒聲音都沒有。

    切了個洞,易天行鑽身而入,看著滿屋的卷冊,微微皺了皺眉。右手平舉,淡淡氣息吐了出去。

    一冊書卷無風自動,似乎能夠隨著來看的人的心意,緩緩從書櫃上飛了出來,落在了他的掌上。

    左手捧書。右手握刀,易天行十分謹慎,書頁如同被風吹過一般翻滾著,他卻將上面地內容牢牢記了下來。

    他越看越是臉色不豫。怒意漸漸充滿了他的眼瞳,低聲歎息道:“怎麽這麽賤呢?”

    書上面記載的是天庭這些年來派往人界的人員,以及他們在下界做了些什麽。

    包括最初傳昆侖門人仙訣,后又斬殺上三天首任祖師,還記錄著人類修士在他們的指揮之下,是如何在中國的大小寺廟里狙殺著須彌山的羅漢轉世肉身。

    字迹是很漂亮的隸書,語氣是很淡漠地春秋筆法。

    “初始四千八百四十二年,崔英帝君下界。斬長眉羅漢;初始四千九百一十二年,蔣雄帝君下界,斬持經羅漢……”

    一字一語,絕無絲毫傾向,只是平實記述。

    但易天行卻是眉尖漸皺,心頭憤怒不安——天庭帝君下界,只爲淨土與須彌山之爭,卻不知害了多少人類的修士與凡人性命——而在這小冊子上。對于這些死去修士的姓名。竟然一字未提!

    一想到臥牛山上陳三星兩位老爺子,修成人間最強道力。卻因爲天界一紙令,便赴省城文殊院,事后黯然二十余年,誰知天庭竟對這些事情似乎毫不在意。此等冷漠,叫易天行好生不爽!

    全是因爲淨土須彌山之爭,這關天庭有個屁的鳥事!這天庭的掌權者,咋就這麽賤哩?

    離開五角小樓,菩提心便是一振,五識皆明,氣息全隱。他站在龐大地宮殿群里,淡淡的陰影遮住他的身形,不虞被人發現。

    擡頭望向那個高聳近天的摘星樓,他微微皺眉,感覺里面似乎有什麽事情正需要自己去做——直覺這種事情向來不是巧合,易天行霍然擡首,雙目寒光大盛,往天上望去。

    只見天上云層微微一流動,馬上恢複平靜,看不出有誰來過地痕迹。

    他眯眼看著云層,一絲譏諷的笑容浮上唇角,心里想著:“您老玩這招不膩味嗎?”

    呸的一聲,他將嘴里已經嚼成渣子的口香糖吐到地上,粘粘的一坨白色軟物看著十分惡心,與這宮殿純淨宏美的景像大不相襯。

    然后他很粗魯地對著天上兩千丈高處的云層比一個中指。

    接著身形一淡,如同一陣風般吹過摘星樓前那片空曠的青石廣場,灌入樓中。

    摘星樓無星可摘,摘星樓沒有樓梯。

    這是易天行先后發現地兩個狗屁事實,擡頭看著樓內直通天穹的那個大天井,天井旁全是些小房間,一層接一層地往上堆著,不知道堆了多少層。

    樓內空間極大,層樓又多,高層的房間看著就像米粒一般大小,整個建築顯得特別陰森,就像是一個大大的白蟻巢穴。

    不知道爲什麽,摘星樓里與外面的宮殿群一樣,除了些沒什麽神通的下階仙吏宮女外,再也沒有強大的氣息波動傳出。

    似乎是一片安全地帶。

    易天行站在那個大大的天井下,仰頭望去,差點兒把腦袋望掉了。才看見天井地盡頭,那處是不停湍急流動著地云層。

    他扭了扭脖子,安靜了下來,不知道想了些什麽,腳掌輕輕蹬地,身子便破空飛起,一陣空氣的波動輕輕吹拂著摘星樓里地樓層,而他的人已經飛到了頂端。

    輕輕落在頂樓處。環顧四周,沒有一人。

    只有頭頂伸手可觸的云層,那云層不停流動著,表面上看著卻十分平靜,想來里面深處一定是非常凶險。

    如此近厚厚的云層懸在他的頭頂,讓他感覺有些異樣,緩緩收回眼光,望向腳下——腳下天界潔淨無比的土地顯得十分遙遠。一些古樹奇山,都變成了視野里地小點。

    易天行忽然說道:“你喊我進來,總得告訴我,接下來去哪兒吧?”

    似乎是在自言自語,他卻擡頭望著那片云層。似乎知道可以從那里找到答案。

    沒有人回答他,只是一片寂靜。

    他挑挑眉梢,聳聳肩:“既然裝啞巴,那我從南天門下界去了。拜拜了您咧。”

    雖然不明白他是在和誰說話,但這小子要脅人向來是干脆的狠,咧字一出口,他便一轉身,往深深的天井里蹦了下去!

    就像一塊石頭一樣,不停地加速,眼看著便要觸到地面了,嗅著迎面撲來的勁風。易天行一點也不緊張,這招跳台他在人間玩過很多次,現在再也不會砸出大坑來。

    離地面還有四米左右,他捏了個道家合離訣,強行將自己的身體正了過來,雙腳向上,輕輕一振菩提心,正欲一道天火噴出。卻發現自己靈台深處……緩緩被一絲精神波動輕輕觸了一下。

    確實是一絲。比頭發絲還要紅還要輕柔的精神力量,與他的靈識微微觸碰。

    這絲精神力量絕對談不上強大。甚至可以說十分弱小,可是出現的時機卻非常不巧!

    ——當那絲精神力與他地靈識相觸時,正是他舍了道訣,開始振動菩提心的時候,便是在那幾萬分之一秒的刹那時光里,青色夾金的菩提心正有漲勢,便被那絲精神力輕輕一拂。

    就像是汽車的引擎剛剛發動,卻被人在尾氣管里塞了坨泥巴。

    出手地人的時機掌握的太絕妙了,已入化境!

    易天行悶哼一聲,強行提升菩提心,收回正逼至膝蓋處的天火,頓時將那絲精神力燒地一干二淨。

    但這樣一來,他的下墜卻沒了天火反推,也來不及結起云絲,只好……生生地跺在了石板地上!

    這摘星樓有兩千丈高,無比恐怖的高度,自然帶來了此時易天行無比恐怖的速度!此時再無緩沖,他雙腳著地,悶哼一聲,感覺腳下傳來奇大無比的反震力。

    他的胫骨在這刹那間似乎猛然又被強化了,在腿內耀著金光。

    一道巨大的轟鳴聲,在摘星樓的天井底響了起來,直震地兩旁木欄碎作幾截。勁氣余波在樓內直蕩而上,直到摘星樓的一半高度時,才消止了下來。

    地面上空無一人,易天行著地處被硬生生踩出了一個黑洞,洞中幽深無比,不知其底。

    一聲低沈的吼聲在黑暗中緩緩響起,吼聲中帶著無比驕傲和尊嚴,吼聲極爲低沈,與黑暗的環境一道織成了很詭異的氛圍。

    吼聲連綿不絕,嗡嗡作響,接著又是一聲吼聲響起,這吼聲聽著卻無比邪惡,無比寒冷。

    一道金色的氣息驅趕走了黑暗,耀亮了易天行四周的環境。

    挾著無比的高溫,那道金色氣息直接噴到了易天行地身上!

    在氣息及體前一刻,易天行只來得及將懷中地空間袋塞進了嘴里,然后便感覺自己渾身上下被籠罩在了無比強悍、無比熾熱、無比純淨的狂戾氣息之中!

    是龍息!

    面對著暴戾地金黃色的龍息,易天行反應的很快,猛地舉起右手……然后摸了摸自己的頭發,似乎很滿意蕾蕾給自己剃的發型。

    高溫的龍息對他構不成什麽傷害,就連他身上的道袍都沒有被燒爛,反而讓他覺得很舒適,所以他準備進行一下龍息浴。

    但此地乃險境,他馬上醒過神來,止住了自己無時無刻不在往外冒的古怪念頭,輕輕撫摸鬓角的右手放了下來。

    在放下來的途中,一根金棍突兀出現在他的手掌里,無風而落,碰的一聲,惡狠狠地敲在金黃色龍息后面的黑暗中。

    似乎是敲到了一個很堅硬的物體。

    一聲極哀怨的龍吟響起來,黑暗之中光芒大作。

    在易天行的身前,一條金黃色的巨龍正盤旋在空中,龍頭離他很近,可以清晰地看到龍須和那張比自己身體還要大些的巨嘴。

    還有龍頭上那根角,已經被打斷了,正在流著血。

    另一方,又是一聲極憤怒的龍吟響起,那是一條黑龍,渾身上下散發著寒光,嘴里噴出的龍息瞬息間將空中的水分凝結成冰晶,叮叮叮叮落在地板上。

    一金一黑兩條巨龍,在地下的空間里盤旋著,龍爪猙獰,龍頭威嚴,渾身的龍鱗閃閃發光,看上去無比威勢。

    在兩條龍的下方,是一方小池,池中沒有水,卻充斥著高速旋轉的氣流,氣流里黃白之色夾雜。

    在池旁,站著一位衣著華貴的美麗女子。

    這是一幅極具視覺沖擊力的畫面,咆哮的兩條巨龍在夜空中不停翻騰,巨龍之下,一個看上去十分柔弱的麗人俏然而立。

第六卷 梵城 第二十一章 五公主

    第二十一章 五公主

    飛龍在天,暗室氣蕩。

    這是易天行第一次看見龍這種生物,但他並不顯得慌張或是興奮,只是靜靜站在那個水池外五丈遠處,雙手輕握,長揖及地,對著池畔麗人十分恭謹道:“拜見五公主。”

    黑暗地室中驟然響起一聲極狂戾的龍吟,聲音里夾雜著很邪惡的感覺——一道龐大的力量破空飛來,正是那條黑龍,龍首狂張,一道夾著冰屑的龍息,向著易天行鋪天蓋地罩了過來!

    此時易天行雙手合攏,正在向著那個麗人行禮,面色平靜,發絲不亂,一道金光自手指間閃過,金棍交由左手。

    朝龍吟處橫打!

    本來他在行禮,眼光都沒有變一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卻倏忽間出了手。

    誰也想不到他的出手是這樣的自然,是這樣的狠絕!

    啪的一聲巨響,金棍狠狠地砸在那條黑龍的身子上!

    只聽得悶哼響起,黑龍身上鱗片被這棍打的四處橫飛,濺到四周的室壁上,铛铛作響,就像槍關槍的子彈擊入了硬石之中,由此可見這龍鱗是多麽堅硬。

    饒是如此,黑龍仍然被這毫無預兆的一棍敲的受傷不輕,怒嚎著,扭著龍身,滴著泛著寒腥味的龍血,像閃電一樣縮了回去,在那麗人的頭頂處不停怒嚎痛吟著!

    龍乃驕傲的生物,驟遇強者,卻仍然不甘心失敗,不過片刻之后,于麗人頭頂盤旋的兩條巨龍。同時有如離弦之箭般猛地飛了過來,在空中畫出一道恐怖的殘影,挾著無比巨大的力量,直沖易天行的頭顱!

    易天行悶哼一聲,右手金芒一漲,棍尖驟然變細變長,化爲一道光影,猛地插進了那條金龍猛張欲噬地嘴里!龍血狂噴!

    他左手平舉。一道淡淡金光構成掌形的大手印,在黑暗之中平空而生,狠狠拍在黑龍虬顱之上!

    嗡的一聲輕響,黑龍似乎被這一掌拍暈了,龍嘴一張,一道龍息噴出,龍身卻搖搖晃晃地被拍了回去。而那道邪寒的龍息也在同時籠住了易天行的全身,在刹那間將他封在了一個耀著黑光的極寒冰塊里。看著十分詭異。

    看著冰塊里無法動彈的易天行,站在金龍之下的麗人眉梢微微動了一下,似乎準備出手。

    輕輕地碎裂聲響起。

    那塊黑冰被易天行的蠻力震成了無數塊小冰塊,咣咣響著砸在地上。

    他很輕易地從這邪寒龍息中脫身,眼中光芒暴漲。喝道:“大!”隨著這簡單的一個字,插在金龍嘴里的金棍猛然變大變長,頓時將那條龍撐成了一個可笑至極的大直筒子。

    池旁麗人眉梢一寒,雙手在袖中不知使了什麽法寶。一道氣息纏上了正在變大的金棍,竟生生止住了金棍的變大之勢!

    易天行斷然想不到對方會有這手,略一思琢,便明白了金棍受自己控制,但變形卻可以被足夠強大的意念力壓制。只是金棍認主,如果對方有如此強大地意念力,那一定是天界老不死的水平,很明顯。面前這位五公主的境界沒有到這一步,那她在袖中一定有著什麽樣的法寶。

    易天行最瞧不起使用法寶的仙人,一向以爲那是外物,如果自身境界足夠,法寶又能有什麽用?

    兩股強大地精神力,在密室里對抗著,金龍嘴中插著根金棍,龍血橫流。看著十分淒慘。奈何五公主境界只能勉強保著它一條性命,卻無法阻止金棍在它的嘴中肆虐。

    巨龍慘吟連連。麗人眉頭微蹙,清袖微動。

    眼看著對方已經支持不住,可能會使用最厲害的那招,易天行卻是微微一笑,锃地一聲收回金棍,接著舉手拍掉身上的冰渣子,對著那麗人又行了一禮,唇角含笑,瞳色如秋水,靜靜盯著那麗人籠在袖中地手:“五公主……準備出手?”

    硬拼境界,是最后的選擇,易天行不想打這種占不了太大便宜的仗。

    脫困而出的金龍流著血涎,與猶自昏沈的黑龍會在一處,低聲哀鳴,不停顫飛著。

    五公主緩緩將自己秀氣的玉手自華袖中取出,指若蔥管,十處淡朱點綴其尖,分外美麗。

    手中並沒有什麽氣息懾人的法寶,想來是默認了易天行的威脅。

    沈默不過彈指間,她柔唇輕啓,淡淡問道:“摘星樓乃此天界樞核所在,你乃天庭通緝之人,竟然膽大包天,闖入此處,倒也頗爲豪氣。”

    她說地很清淡,似乎並不怎麽將易天行的潛入放在心上,而先前又空出手,表示自己無敵意,兩廂比較,顯得有些怪異。

    易天行面無表情,清聲說道:“摘星樓中空無一人,既然無人呵止,我自然要進來參觀一二,只是料不到竟然誤打誤撞,發現了公主還有……”他掃了一眼那個黃白仙氣混流的小池子,眉頭微皺,“……可能的斬龍台。”

    “呵呵呵呵……”五公主一連串銀鈴般的笑聲,笑聲里卻有幾絲抑之不住的恨意,“不請自入便是賊,你果然改不了賊性子。”

    “聽這意思,我前世與公主還認識?”易天行摸了摸自己的鼻梁,覺得有些好笑,“不過我對前世沒有什麽記憶了,也算重新做人,公主不必多講。只是好奇,公主爲什麽對我如此恨之入骨?”

    “你如何知曉此地?”五公主長眉如娥,眸中一片晶潤。

    易天行皺皺眉:“有人喚我進來,我便進來了。”他看看四周黑暗的石壁,忽然問道:“公主,這摘星樓中地仙將往何處去了?即便是在天界撒網逮我。也不至于在如此重要之地,一個強人也不留下。”

    五公主淡淡道:“最危險地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這句話,在有智慧地人看來,是很無趣的弱智想法,而我……一向以爲你是有小智慧地,所以想不到你會自己跑到最危險的地方來。”

    她自然沒有把所有話說明,天界萬千仙將仙兵。雖然確實有許多在各處捉拿易天行,但之所以今天摘星樓竟然一個強者也沒有,那完全是因爲她先前已經開啓了斬龍台,而這在天界本來就是犯禁之事,所以事先她便通過淩霄寶殿將那些天界仙將中的最強者,召喚至了更高一層的空間里。

    另有一些她得力的手下,卻因爲西方淨土的某件秘事離開了——想到此處,五公主忽然瞳中寒光一現。冷冷道:“你先前說,有人讓你進來?那人是誰?”

    易天行擡頭,看了一眼極高處那個發著黯淡光芒的小洞口,笑著說道:“管她是誰,反正我挺聽她的話地。”

    五公主心中生起一聲歎息。暗自猜忖著,之所以摘星樓今日會出現這種無兵防守的情況,全是因爲西方淨土那邊某位大能的要求。

    若易天行口中說的“他”,與自己想的是一個人。那此事便會顯得異常複雜,而那人究竟想些什麽,更值得深思。

    易天行見她沈默,咳了一聲,說道:“五公主,煩請讓開一些。”

    五公主眼中忽然一柔,流光漸媚,輕聲道:“幫你進來那位大能。可是淨土阿羅漢?”

    “不知道她是誰?我也不管她是誰。”易天行笑了笑,輕步走上前去,片刻間便來到那個氣霧池子的周邊。

    一金一黑兩條巨龍見他靠近,不由低聲咆哮起來,作勢欲飛。

    如蘭花漸綻,五公主將自己雙手輕輕擱于身前,淡淡散指,兩條巨龍頓時安靜下來。

    “你不知道那人是誰。你便貿然闖進摘星樓。便不怕這是個埋伏嗎?”五公主嫣然一笑,動人心魄。

    “不怕。”易天行蠻不在乎回答道:“師傅說過。俺在天上有親戚,估計是俺哪家親戚幫忙吧,不然俺哪有這麽大膽子,在這一層天界里沖來沖去的。”

    五公主眉眼一轉,輕聲細語道:“你在天界向來藉藉無名,哪里來的親戚。”

    “那可不一定,師傅總不可能騙我。”易天行微笑看著她,“另外,公主你不用嘗試惑心術了,這招好象沒什麽作用。”

    五公主冷哼一聲,說道:“你剛才讓我讓開一些,你想做什麽?”

    “噢,看來這不起眼地小池子就是斬龍台,你要派人下凡去找我親戚朋友的,我當然得把它毀了。”易天行說的輕描淡寫,“公主生的貌美如花,呆會兒一不注意,石塊飛濺,損了公主的玉顔,不說我擔不擔得起,只是愛美之人,也不舍得。”

    五公主乃城府極深之人,也被他目中無人地態度激得火起,寒聲道:“我不理你背后有何人物,但你不過在人間修行數年,便想橫行天界,在天庭里殺人謀命,未免也太狂妄了些。”

    “不是狂妄,實在是這一層天界沒碰見什麽厲害的。”易天行撓撓頭。

    “似你這般行事,縱使有人在暗處庇佑你,你終是逃不過天罰。”

    “何爲天罰?”易天行冷冷道:“你是天庭與淨土交好那派的代言人,那些事情你應該比我清楚,你可見過誰被天罰?你瞞著天界衆仙,暗自遣下帝君仙將,私往人界殺人,擾亂三界秩序,可有誰來罰你?”

    五公主微笑道:“確實無人罰我,這豈不是說明我做的事情都是正確地?”

    易天行雙眼一寒:“無恥之尤。”

    一抹霜意塗上五公主秀眉,她緩緩道:“很多在你看來是錯誤的事情,或許對于三界的秩序穩定,對于億萬生靈來說,才是正確的,你從來只看到事物的表面。而看不到事情地真相。”

    “世上從來就沒有真相。”易天行說了一句哲學教授喜歡說的話。

    “如果你不是來找尋真相,你爲什麽會上天界?”

    “我上天的目地很簡單,我想活的舒服一些,不想被你們這些天上的家夥成天來煩。”

    “既然如此……”

    五公主眼波流轉,輕柔道:“不如,你就在天界留著,我祈父皇予你自由自在的生活。”她見易天行想開口,輕揮玉手止住。續道:“自然,你的親朋好友,也會接到天上來,試想想,長生不老,有多少歲月可以慢慢體味,豈不是很好?只要你不再夾雜到須彌山之事中,一切都好商量。”

    易天行想了想。然后笑了起來:“或許你是一個成功地領導者,但很可惜,你不是一個優秀的說客。”

    “怎麽講?”五公主眉頭微蹙。

    “我並不想管須彌山和淨土之間的事情。”易天行正色道:“我是一個得過且過地小人,佛祖不見了,關我鳥事。”

    五公主微微颌首而笑。表示贊許。

    “但……”易天行話頭一轉,冷冷道:“我是一個很在乎自己生活地人。葉相僧是我的兄弟,老猴是我師傅,如果僅僅是爲了心中正義。或許我會爲了普賢菩薩之死而悲而怒,卻不見得有勇氣來到這個虛無飄渺地天界。可是,葉相和師傅已經不再是我頭腦中虛擬的人物,已經成爲了我生活中不可缺少地部分,甚至可以說,他們本身就是我的生活中的一面。”

    “我在乎自己的生活,在乎自己要過舒心的生活。”他微微一笑,笑容里浮出一絲決然。“可是我地生活,一部分被關著,所以我要想法子救他。一部分被淨土和你們天庭追殺著,所以我要想法子護他。你說說,除了與你們爲敵,我還有什麽選擇?”

    黑暗的密室中沈默許久。

    “我已遣下數將往人間辦事。”五公主輕聲說道,沒有一絲威脅的意味,卻讓易天行感覺到很大的壓力。“如果你執意胡來。人間會有許多人,因爲你地狂妄而付出生命的代價。”

    “你很糊塗。”易天行冷冷的、毫不客氣地批駁著這個天潢貴胄的麗人。“以前下界的帝君,也只敢傳人類修士仙訣,借上三天之手去撲殺須彌山羅漢,也只敢去歸元寺對我師傅進行小小的騷擾。我明白你們的想法,只是想確認一下,我的師傅是不是在歸元寺后園,是不是沒有出來。”

    “很明顯,你們在害怕,你們在恐懼,你們在心憂萬一我地師傅脫困而出,這天庭又將再遭劫難。”易天行盯著她的雙眼,“就是因爲你們持續百年的小心翼翼的試探,才讓我清楚地判斷出你手中究竟有多大的力量。你沒有足夠的能力對付老猴,所以,不管你派多少人下界,仍然進不了省城,奈何不了我這一家人!”

    信心十足的話語在密室中回蕩著,兩條金黑巨龍有些不安地扭動著脖頸,輕輕開合著龍爪。

    “哈哈哈哈……”五公主清聲笑了起來,“天界之強大,又豈是你能想像?莫非你認爲一個猴子,就能護住天底下的所有人?”

    “護不了。”易天行挑挑眉毛笑了,“只求護住在省城里地那些人就成。”

    “那其它地人呢?”五公主冷冷道:“昆侖派的那些人類修士,人間京城里地那些凡夫俗子,只要背叛了天庭的人,都將會受到天界的懲罰,而你……只要你答應不再插手此事,我便可以喚回下界的仙將。如果因爲你的頑固不化,而造成了那些凡人的死亡,心里能安?”

    “不能。”易天行冷冷地打斷她的說話,“但我不是那些酸儒,我不會因此自責,我更不會因此就認爲我才是殺害他們的凶手。”

    他冷冷地盯著五公主的眼睛,“我只會把這些帳全部記在某些人的身上,然后用我的牙,將那些人一口一口地生生咬死,咬斷她的脖子。”……他的眼睛滑向五公主白皙的脖頸處……“露出里面血糊糊的氣管!然后我用勁兒咬著,把你喉嚨里的那些腔腸拖出來!在這干淨的令人煩悶的天界上四處遊行,用你的血去寫一篇布滿天界土地的大中堂!”

    欲噬恐怖的神情,讓易天行的五官十分可怕,微眯的雙眼里寒光大作。

    五公主被他這可怕的眼光盯著,下意識里捂著自己的咽喉,怒道:“你以爲你有這樣的能力?”

    易天行用右手在自己臉上一抹,便把剛才那恐怖的表情給抹平了,笑嘻嘻說:“五年前,我還在和人間的小混混兒斗氣,前些天,我已經一棍戳破了天界帝君的菊花,或許我現在沒有與天庭抗衡的能力,但說不定五年之后,我就有了。”

    “不要太高估自己。”

    “不是高估,我只是按照曆史的螺旋上升規律判斷的……”易天行按馬哲原理回答道:“我師傅能鬧次天宮,看這架式,我將來恐怕也得鬧一次,而且還得鬧得更凶才符合規律。”

    五公主怒極反笑:“在你能鬧之前,當心自己小命不保。”

    “打不死啊。”易天行愁眉不展,“現在才回憶起,當初在歸元寺后園和師傅的一番對話,當時我還怕得罪了吉祥天的小公子,師傅就說了,打不贏就跑,反正也沒人能打得死你。”

    他雙眼炯炯有神:“生就了一個打不死的肉身,你說我有什麽法子呢?”

    聽見他說到吉祥天的小公子,五公主臉上出現一絲莫名的表情,轉而譏诮道:“你以爲你能和猴子相提並論?不要忘了,昆侖的人類修士都可以用仙劍斬傷你。”

    這說的,自然是當年在省城東邊沙場中,易天行與陳三星梁四牛伏擊清靜天二長老的事情。

    易天行微微一笑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公主要學會用運動的眼光來看待事物。”

    論起斗嘴,這位五公主似乎真不是易天行的對手,他也懶怠再在言語上欺負對方,道:“五公主請稍讓一下,待我將這斬龍台砸了,再與你親切交談。”

    五公主冷冷道:“我若不讓開,莫非你還敢殺了我不成?”

    易天行一怔,然后憨憨一笑,說了一句讓五公主異常吃驚的話——“殺你還需要更多的理由嗎?”

    易天行忽然一拍腦袋,似乎想起來了什麽,驚道:“身處險地,爲啥我還要和你這個大惡人費這多話?”

    接著他用行動做出了解釋。

    佛偈在密室之中緩緩響起,他滿臉肅然,嘴唇卻沒有動,不知道這聲音是如何發出的,隨著佛偈在密室中的遊蕩,一股純然莫名的氣息漸漸升起。

    氣息包圍之中,他雙瞳中金色一閃,一個純紅的圓形火團出現在他的手掌心上,緩緩離開掌面,像著五公主和那兩條巨龍飄去。

    飄的很緩慢,火團似乎沒有什麽溫度。

    但場間能明顯感覺到這團火里所蘊含著的能量。

    易天行一席長談,便只是爲了強振菩提心,將自己體內的天火全然提了出來,然后以無上經文的隔阻,生生將這些天火壓縮成了一個小火球。

    如此小的體積,卻容納了他體內大部分的火元,一旦爆炸,將會是何等樣的威勢?

    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是最猛的!

    ——這是易天行的戰斗方式。

第六卷 梵城 第二十二章 華氏911

    第二十二章 華氏911

    易天行與猴子一樣,雖然是最正宗的門派出身,走的卻都不是正宗修行路子,一己肉身便自成天地,體內真元源源不絕,似乎沒有被用光的那一刻。

    但實際上,在不同的境界層次時,他所能使用的神通,仍然有一定的上限,就像那根金棍,可以無限輕,卻不能無限重,有一個上限在那里。

    此時往斬龍台氣池飄過去的小火球,顔『色』是那種很鮮的純火,表面光滑,隱有火絲遊動,看著就像美麗的飾物,奇巧的玩意兒,感覺不到什麽厲害。

    但實際上已經容納了易天行體內大半的火元,蘊含著極爲強大的能量。

    五公主眉梢一挑,細長的手指輕輕彈著袖中飄出的一件法寶,每當指頭彈在上面時,便會發出咚咚的清脆響聲,隨著響聲,先前被易天行整治的淒慘的黑金二龍開始掙扎著、咆哮著、在空中狂舞了起來,帶動著密室里的空氣一片激『蕩』。

    火球緩緩地飄了過去,易天行面『色』平靜,神識全數放在控制之上。

    在五公主的細長手指上輕輕脆響的法寶,是一金『色』的小三弦琴,琴弦泛著幽光,琴台卻是金光閃閃。這三弦古琴極小,恰恰在她的手掌之中。

    仙琴每一脆響,在她上空飛舞的兩條巨龍便是神威一振,而遍布龍身的龍鱗卻漸漸淡了下來,『露』出里面渾然仙氣的龍身!

    在她上方飛舞的兩條龍,受仙琴之聲所召,猛然一昂龍首,噴出兩道內里隱含仙塵的龍息,一道龍息極冷極寒,一道龍息極熾極烈。猛地噴向了正緩緩飄來的小小天火球!

    若這兩道龍息是噴向易天行的,那肯定是一點作用也沒有,因爲他的肉身太過強悍。

    而此時,仙琴地清脆響聲,通過他的耳朵傳入他的體內,讓他的心髒無來由地隨著琴聲猛地一跳,心神略有煥散,那粒小小天火球。在空中也漸漸顫抖了起來。

    這柄仙琴顯然不是凡物,先前二人談話半晌,易天行借此灌注天火于小球之中,而五公主也借此將仙識盡數度入仙琴之中。

    一旦交手,各不留情。

    龍息一觸天火球,很奇異地沒有發生爆炸,而像是形成一道漩渦狀的氣流,很溫柔地將天火球托在了半空之中。柔軟有如情人的手,撫『摸』著火球,安撫著。

    見著天火球沒有爆炸,五公主的娥眉漸舒,一直有些緊張的表情緩和了下來。

    此時地密室里。是很詭異的景象,兩條巨龍龍息如訴,不停往外噴著,在龍息的正中央。小小的天火球正慢慢地旋轉,保持著一種很微妙的平衡——若這龍息的氣漩稍有輕微移動,那蘊含著易天行大部分火元壓縮而成的天火球,便會爆出驚人的威力!

    有如雙龍吐珠,那珠子乃是火珠,恐怖地,隨時可能爆炸的火珠。

    另一方,易天行此時正閉著雙眼。臉上表情一片平靜,似乎被五公主的仙琴聲所感染了,晉入一種安樂無求的境界,實際上卻是在心中運起行者法門,與仙琴之力對抗著。

    而五公主『操』控仙琴,很明顯也是耗去了她的絕大部分神思,無暇他顧。

    所以此時地密室之中,看似安靜。實際上卻是危險至極。若五公主能多出一分神思。便可以趁著易天行失神之際,另作打算。而易天行若仍留有余力。便可以以神識遙控天火焚城。

    而最險的,仍然是在雙龍與火珠之間,不論哪一方面的力量稍有差池,便只會落個毀滅的結果。

    一片安靜,易天行眉頭輕皺。

    一滴汗珠從五公主地額上滴了下來。

    “講和?”五公主輕輕皺眉,感覺到龍息輕托著的天火球威力太過巨大,一旦爆炸,斬龍台定將不保。

    正在此時,密室里傳來一聲當的脆響。

    先前易天行一棍打退黑龍,堅硬的龍鱗鑽進了密室的石壁之中,而此時在易天行與五公主的神識對抗中,密室石壁漸酥,龍鱗片終于落了下來,落在地上發出了一聲清響。

    便是這聲清響,五公主略略一驚。

    易天行抓住了這個機會!佛法治心,他的心神絕對比道家仙人要穩定!

    “自『性』蓮花法『性』身,右手說法左持蓮。化身遍滿千萬境,天衣寶飾妙莊嚴。”

    他盤膝坐于半空之中,五年未曾用過的蓮花童子手印重現!道道精妙微光籠罩他地全身,身下若有金蓮綻開,無上佛息集于身后,化爲隱隱光圈。

    光圈照耀里,他眼中金瞳異光一閃!瞬息間擺脫了仙琴琴聲的束縛。

    密室里金光一閃!一道殺氣隨著一枝金棍一往直前地刺了過去!

    噗哧一聲輕響,非常輕,非常地溫柔。

    五公主滿臉驚愕,隱有一絲悲傷,眼神里滿是不可思議和駭然,緩緩低下頭去,看著自己的胸前。

    在她的胸前,一枝比手指還要細的金刺,正穿過了她手中的仙琴幽弦,狠狠地扎進胸脯之中,鮮血緩緩地流了下來!

    五公主擡起頭來,看著在身前十幾丈外飄浮著的易天行,輕輕搖了搖頭,唇角滲出一絲鮮血,眼中是百思不得其解的眼神。

    她從開始到現在,都認爲易天行只是來毀斬龍台,斷然想不到,對方……竟然敢真地殺自己!

    她自認很了解易天行地『性』格。而自己生爲天之嬌女,在天庭里地位如此尊貴,對方怎麽敢殺自己?難道他就不怕天庭的可怕報複?

    正因爲想不到,所以當金刺刺入她地身體地時候,她才會顯得那樣的愕然和驚恐。

    五公主不該拿易天行在人間的家人朋友來要脅他——這是易天行的逆鱗,誰也觸碰不得,即便是你是天之嬌女,玉帝的女兒!

    鮮血緩緩從她的胸膛里流了出來。沿著那根細細的金刺向下滴著。

    飛翔于她頭底的兩條巨龍怒嚎著,扭動著龍首。

    五公主淡唇微抖,無聲問道:“爲什麽?”

    她習慣了高高在上,習慣了掌控凡人地生死,而根本不會想到,在事件平緩發展的途中,死亡卻降臨到了自己的身上,這個認識讓她身體發寒。手指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锃的一聲脆響,金芒疾收而回,易天行冷冷地看著那個胸前一灘血漬的麗人,面無表情。

    一團淡淡云霧開始在他的腳下聚集。

    五主公咯了兩聲,鮮血從她的唇里濺了出來。她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寒冽,本來正在不停顫抖地手指輕輕按上仙琴幽弦。

    琴聲大『亂』!

    龍息隨之大『亂』,本來在暴戾龍息間扭動的天火小球,猛然漲了開來!

    一股極高溫極可怕的力量。充斥著密室之中。

    易天行知道五公主是想與自己同歸于盡,卻沒有什麽表情,將雙腳在地上一跺,腿上云團驟然一散,一股強大的反推力,瞬息間,將他抛往高空,遙遙向著那個小小的洞口飛去。

    仙琴肅殺之音追殺而至。易天行悶哼一聲,心神一『亂』,逃離地動作緩了下來。

    便在此時,兩條巨龍也追了上來,一左一右,死死纏住了他的雙腿,龍首一張,猛地向他的身體咬了下去!

    易天行怪叫一聲。手中金棍橫打直劈。啪啪兩聲將兩條巨龍,震了開去。腳下天火一噴,瞬息間又提起速度。

    眼角余光里,瞥見地面上的五公主正緩緩撫胸,眼神里一片清冽。

    那粒斬龍台云池上地天火球沒有了龍息的輕托,旋轉之勢更急,迅速脹大,竟變成了一顆發著紅『色』亮光的小太陽!小太陽的表面,各種深淺的紅『色』不停流淌著,就像是岩漿一樣噴湧著!一股高溫氣息在地底深處爆發!

    易天行自然清楚地知道,當自己體內大部分天火被壓縮成小球后,一旦爆炸,會有什麽樣的后果,所以一旦脫開雙龍的糾纏,什麽也不及細想,也不及確認五公主的生死,怪叫連連中,腳下筋斗云起,掌下天火苗出,以最快地速度向上方逃去。

    他速度太快,馬上化作了一道青煙,嗖地一聲,便從地下不知道多深的斬龍台邊,竄出了地面,卻不敢停下來,破空而飛,彈指間便從摘星樓的樓底,沿著那個大大的天井,唰的一下飛到了摘星樓頂,險些撞上了上方的云層。

    不知爲何,他將自己隨身的金棍在摘星樓頂胡『亂』一扔,緊接著又化爲一道青煙,倏忽間逃出幾百里地去!

    便在他逃亡的過程中,摘星樓地底不知深淺地密室里龍『吟』陣陣,氣息狂『亂』,忽然間整個世界平靜了下來。

    不過平靜了數千分之一秒。

    大地猛烈震動,一股強大地震源從地底深處擴散開來,卻很怪異地沒有向四方擴散,只是朝著頭頂的摘星樓猛襲!

    木片像雨點一樣被氣浪震飛,黑屑四濺,摘星樓外宮殿群里地普通仙吏們都驚恐地叫嚷著奔了出來。

    氣浪越來越烈,一道流火猛地從地底下噴出,沿著摘星樓的天井往上噴去,從樓底的空洞噴出,如金如赤,高溫無比,直接燒灼在上空云層之上,嗤嗤作響。竟似將云也要燒融了!

    此時近兩千丈高的摘星樓,就像是一個天地之初被渾然之力築成的噴火器!

    天火流噴了數十秒,摘星樓終于承受不住這種威力,從由及外都燃燒了起來,看著就像一個熊熊燃燒的寶塔,一片通徹透明。

    咯咯響聲緩緩由樓頂響起,木結構的摘星樓再也承擔不住本重,由頂樓緩緩向下坍塌。坍塌地速度越來越快!

    受到擠壓的木片,像子彈一樣往外濺飛,生生地砸碎了摘星樓外宮殿群上的瓦片,當當響聲十分恐怖。

    整個宮殿群里都是仙吏們驚恐的嚎叫聲。

    終于……高達兩千丈的摘星樓終于完全垮了,猛然墜落在地面,激起了數百丈高的煙塵,就像是核彈爆炸后的蘑菇云一樣。

    煙塵久久未曾散去,天界一片瘡夷。

    正感到身體虛弱的易天行勉強飄浮在半空之中。扭頭望去,眼睛微眯,心中也自震駭,完全沒有想到,自己扔下地天火球竟然造成了這麽嚴重的后果。

    地底深處的五公主被自己金棍透胸。又經曆如此劇烈地爆炸,應該已然香消玉隕了。

    正這般想著,他微眯著的雙眼里忽然閃過一絲異『色』。

    數百公里之外,摘星樓倒塌激起的滿天煙塵中。忽然閃過數聲極爲憤怒的龍吼……龍吼聲中,兩道金『色』和黑『色』的光芒從地底飛了出來!兩團光芒像是太極團案一樣,不停流動著,互相依偎著。

    而在光團的正中央,正是五公主那張重傷之后,慘白地臉頰!

    天火球爆炸威力太大,兩條巨龍脫去肉身,化爲瞬間即逝的龍魂勉強護住五公主。從地底逃了出來!

    這一層天界上空的云層忽然流動起來,就像是有人在云層里面不停地攪動,云流無比湍急,在原本摘星樓矗立的地方上空,云層忽然形成了一道極大的漩渦。

    易天行沈著臉,雖然知道發出天火球后,自己地火元所余不多,正是最虛弱的時候。卻也不肯放五公主離去。

    一應事由。人間的一切陰謀,全是這位五姑娘在背后設計。易天行必須讓她死去。

    但正在此時,云層里的漩渦越來越急,漩心處『露』出深不見底地黑暗空間,不知那條黑暗通道是通向何處。

    一道無『色』的天光,猛然從那個黑暗通洞里『射』了下來,罩住了五公主的全身。

    五公主身體一抖,似乎被灌入了某種力量,緩緩舒醒過來,望著正在極遠處飄浮著的易天行,十分艱難說道:“你今日重傷我,你會承受天庭無休無止的追殺。”

    這是威脅嗎?

    先前包裹著五公主的兩道龍魂已經完成了自己的曆史使命,低沈的龍息不分先后地同時響起,然后金光猛然一濃,黑息猛然一漆,便逐漸散去,不知蹤影。

    天光正在接著五公主的身體,緩緩向那個通道遁去。

    “斬!”

    易天行的雙眼閃過一絲狠煞勁兒,十只手指平攤于胸前,掐午紋,結了個極爲繁複的訣印!

    一道神識遙遙向著天光處襲去!

    神識一觸天火,便飄然而散,根本形不成任何威脅。

    天光籠罩中的五公主,面上全然是聖潔之意,毫無表情,淡淡道:“易天行,你就等著永無甯日吧。”

    易天行眉頭微皺,全當沒有聽見她的說話,整個身體飄浮在半空中,左足踏前,踩在云絲之上,右手往后一領,比了個舉火燎天的姿勢,然后虛虛一比,猛然向身前斬下!

    無風無勁,一記空斬,似乎只是爲了出出悶氣。

    五公主胸上的創口仍然在不停流著血,顯得極爲虛弱,但對于易天行這個姿式分外警惕。

    破風聲起!

    一道眩目至極地金光由天而降!

    金光正是先前易天行扔在摘星頂外地金棍。此時隨著易天行空手一斬,在高天之上,迅即化作了一把無息而至的金刀!

    金刀劈開天地,斬開煙塵,猛地砍進了天光柱中!

    嗤啦無數聲碎響被連綿在了一處,聽著無比恐怖。

    刀尖終于斬進了天光,在滿臉絕望地五公主身上斜斜劈過!

    一道鮮血由天而降,灑在滿是碎礫的宮殿群中,鮮血觸即地化爲淡淡光點,湮沒不見。

    天光乍亮,迅即將淌著鮮血的五公主收入黑暗通道之中。

    云層里的漩渦倏然停止,回複平靜。

    只剩下兩千丈下的地面上一片狼籍。

    易天行收刀,沈著臉,往東方天路處疾奔而去,在身后留下一道云絲殘影。

    許久后的空中,緩緩飄下數條幽暗絲線,正是五公主仙琴被斬后的殘弦。

第六卷 梵城 第二十三章 逃亡的恐怖分子

    第二十三章 逃亡的恐怖分子

    像一塊飛過天際的隕石,易天行保持著大體筆直、略帶弧線的行進軌迹,往東方天路趕去。

    他的臉色蒼白,云絲如繭裹著他的雙腿,腿有些發抖,看上去十分虛弱。

    先前那粒天火球壓縮了他體內大部分的火元,雖然濃縮的必然是精華,最后造成的殺傷力也遠遠超乎他自己的想象,很明顯,五公主應該沒命,但他爲此付出的代價也是很大。

    至少他此時的速度已經遠遠不如自己巅峰時期。

    高天之上,易天行眉頭緊鎖,在想著很多問題,一方面是很擔心人界的現狀,斬龍台雖然毀了,但不知道玉帝的五姑娘究竟送了幾個仙將下凡,也不知道那個斬龍台是不是能夠讓這些仙將保持著全部的戰力,如果他們毫發無損地下了界,那人間此時恐怕正陷入一場大戰之中。

    另一方面,他也有隱隱的恐懼——無論如何,他也想不到,和五公主一場厮殺,最后竟然生生地燒毀了摘星樓,兩千丈高樓一朝垮塌,天界震動,只怕那些厲害的,隱藏在幕后的天宮牛人,再也無法不出手——面對著如此險局,想著那些傳說中的老不死,易天行說不怕,那是欺騙幼兒園小朋友。

    他斬殺五公主,靠的是血性蠻勁兒和邪火,邪火一褪,后懼漸生。

    眼看公主死了,眼看高樓垮了。

    除了老猴之外,還有誰曾經鬧出過這麽大的事來?

    一滴火汗從他的眉梢滴下,他輕招右手,接在掌心里,嗤的一聲,火苗濺起。

    火光中。他憂心忡忡,知道自己眼下一定已經成了天宮通緝名單上列在最前面的那個名字,知道自己一定已經是天界最出名的恐怖分子。

    此時擺在他面前的,有兩條路,一條便是仍然向著不知道多少重地天界攀登,直至找到自己的師公。一條便是馬上經南天門返回地球,著手進行對天界墮凡諸人的戰爭。

    略一思琢,他便拿定了主意。如今的自己已經是殺害玉帝五公主的凶手,如果返回地球,只怕這些天庭的牛人們也會追去地球,反而會讓人間平空多了很多麻煩。他咬咬牙,決定去上一層的天界——趕緊去找到一直在冥冥中庇護著自己——或者說是在一直利用自己的那位大人物。

    想到自己變成了衆人追殺地逃犯,飛翔在高空中的易天行唇角不由泛起一絲苦笑。在人間,他並不是一個好勇斗狠、一味暴戾的人物,但來到天界。四處皆是險像環伏,強大的壓力,逐漸讓他露出了陰戾決殺的本性來,竟然面對著至尊至貴的天庭五公主,也敢痛下殺手。

    心性總是隨著環境而變。只是不知道這種淡漠會帶來什麽樣的結果。

    想到五公主被天光收入云中前說的那句話,他有些擔心:“無處可躲?”這個疑問悄悄占據了他地心神,以他的速度,加上他的行者法門遮蔽五識氣息。有誰能輕松攔下自己?

    一道天光,忽然從云層中射了出來。

    很奇怪,兩千丈高空上的奇怪云層散發的毫光,一向是均勻地鋪灑,很少見到這樣像手電筒一樣地天光柱。

    易天行心里咯噔一聲,想到最后接五公主身體上界的天光,心忖會不會是什麽老不死來殺自己?一想到此節,他強行一振菩提心。噴出道道天火,身體疾疾加速,避著那道天光,往東面急飛。

    他的脖子上忽然感覺涼了一下,低頭望去,發現在月球環形山下,盲眼老仙人發給自己的玉佩,似乎受到那道天光地感應。與天光一應一合地開始微微發光。

    難道這是天界對于仙人的管理芯片?他暗罵了自己一聲豬頭。一把扯掉玉佩,隨手扔向遙遠的地面。

    玉佩泛著光。消失在大地草場中。

    但易天行發現自己的胸前仍然發著淡淡的瑩光,不由愣了,那片瑩光正是玉佩大小。

    似乎感應到了這片瑩光的氣息,頭頂上云層里的天光倏地加速,不過瞬息間,便來到了易天行的頭頂,一道清清渺渺地天光,打了下來!

    易天行悶哼一聲,喚出金棍,便準備打架,不料這道天光竟似沒有絲毫殺傷力,只是緊緊地跟著他!

    天光的根源深在云層之中,根本不知是由誰操控,但光點飛行的速度卻是無比迅速,不論易天行如何變化行進軌迹,忽快忽慢,也無法擺脫光柱的跟蹤。

    高天云層之下,只見著一個年青人道袍飄飄,疾飛而掠,而頭頂上一道天光,不離不棄,锲而不舍地照在他的頭頂,天光如柱,由云層直照大地,恰好將他籠在其間,讓他的臉頰都浮了一絲青渺之光。

    青色光柱穿過他的身體,映在大地上,恰好映出了易天行的身軀影子。

    隨著易天行在高空地疾飛,云層中地天光也緊緊綴著,映在地面上的黑影也不斷變化著軌迹,穿過仙山老林,湖泊草地,如妖似魅!

    不知被那道天光綴了多久。

    易天行使盡渾身解數,卻也是無法擺脫,畢竟那上方不知道多厚地云層連綿一體,天光隨時可以打出來,已經不能用速度來形容,他縱使再快,也快不過光。

    他怒吼一聲,腳踏云團,在高空之上猛地停住了身形!

    那頭頂的天光柱也倏然而止,淡青色的光芒籠罩在他的頭頂!

    易天行微眯著眼,知道這肯定是天庭用來跟蹤犯事仙人的手段,只要有這青色天光柱定位,那麽天兵天將要來捉拿自己,便是有了指路明燈,簡單的狠。他只是不大明白,爲什麽最開始自己暗殺仙將帝君時,天庭沒有拿出這個手段來。

    他雖然不明白,但其實事情很簡單。最初的小型戰斗,只是發生在他與五公主嫡系間地爭斗,並沒有動搖整個天界的秩序,所以以五公主之尊,也無法啓用天界最強大的防御系統——天光定位。

    而當他殺了五公主。毀了摘星樓,這已經觸動了天庭的底線,不論是不是五公主一派的仙人,都會想方設法,除掉他這個膽大妄爲的家夥。

    易天行悶哼一聲,化爲一道流火,由兩千丈的高空急沖而下,金棍一揮。迅即化爲一道金芒分開地面湖水,碧藍的湖水無由向兩邊齊唰唰分開,露出湖底地圓礫。

    他鑽到湖底,道訣一收,湖水由兩邊自然浸了過來。迅即回複一面靜泊,遮住了他的身體。

    借著湖水的遮掩,他一彈食指,由指甲下噴出一道熾白色的天火。天火苗旁湖水汩汩冒著氣泡,被高溫蒸發。扯開道袍的口子,他使勁用燃著天火的指腹,用力地擦拭自己胸口的淡淡瑩光——這瑩光是環形山下老盲仙給的玉佩留下,很明顯,天光追蹤自己,靠地就是這點點瑩光,如果能將這瑩光抹去。自然天光無法再追蹤他。

    但很讓人吐血的是,這點點瑩光看著淡然,但卻與他的皮膚粘的十分緊,而且十分耐高溫。

    他拼命地用指頭擦拭著,胸口處被生生擦出一抹鮮紅來,但瑩光也只是更淡了一些。天火嗤嗤燒灼著瑩光,不知還有多久才能將這個要命的印迹擦掉。

    他躲藏地地方,是天界靠東面的一處偏僻地。湖泊靜湛。碧波不興,清風徐來。實是美景。

    湖水透亮,隱見底下極深處,有一人影。

    湖水之上,那道該死的青色天光柱依然穩定地照著湖面,青光透過湖水,堅定地指向易天行——這個被天界追殺的恐怖分子。

    易天行盤了個散蓮花座,一面用天火灼去自己胸口地瑩光印迹,一面也是在暗自調理著,已經能感覺到湖水之上,天界的空氣中遙遙傳來數波極爲強大的氣息。

    追殺自己的牛人應該已經快到了。

    時不我待……但,似乎急也沒用。

    一聲悶哼自湖底響起,易天行的胸口被生生擦出血來,血水一入池中並不彌散,反而是極高的溫度將湖水蒸的沸騰,他手指上的天火苗也變得藍色,里外夾攻,終于將那淡淡瑩光抹了去!

    易天行暗松一口氣,心里罵著,這天界地東西果然很古怪,一個玉佩,便讓自己惱火了半天。

    湖水上方仍然是一片安靜,似乎安全。

    而那道青色的天光柱似乎感應不到追蹤的對象,漸漸煥散開來,在湖水上方的空氣中。

    先前不停冒著氣泡的湖水也安靜了下來,忽然平靜的水面被一個物體拱出了一個道水波,首先出水面的是濕漉漉的一頭亂發,然后是一張平靜地臉,平常地五官里卻隱著幾絲堅毅。

    易天行悄無聲息地從湖中爬了起來,胸口處的傷口已經變成了一道淡灰色地印子,他的身體複原能力果然厲害。在水底盤膝少許,體內真元也恢複了些許,只是感覺到腹內金蓮青菩提依然有些黯淡無光,還沒有回複本原。

    清風吹過,湖面上被吹出魚鱗般的細小水紋。湖畔青樹在風中輕搖,發著簌簌的聲音,偶有兩片弱葉被吹入湖中,隨著水波輕輕一上一小的蕩著。

    好清靜的天界。

    易天行渾身濕淋淋地站在湖畔的石頭上,腦袋低垂,不知道在想什麽,眼睛里閃著令人心寒的光芒。

    不知道他爲什麽沒有動用天火將自己身上的湖水蒸干,反而小心翼翼地自懷里取出空間袋,張開嘴,很困難地吞下肚去。

    說小心翼翼。是因爲他的每一個細微的動作,每一擡肘,每一回手,都顯得格外謹慎,似乎隨時準備出手。

    拍拍自己地肚子,確認了空間袋的安全,一絲微笑浮上易天行的面龐,喃喃自言自語道:“來的真快啊。”

    右手一招。一根帶著無窮煞氣的金棍赫然重現他的掌中。

    他霍然擡首,冷冷望著天空,精光暴射。

    當他入湖之時,天上只有那道該死的天光追蹤著他。

    入湖不過片刻,出湖之時,天上那道青色天光已經散了,但此時天上卻顯得黯淡了許多,不知是被什麽遮住了云層里散出來的光毫。

    易天行冷冷望著天上。微眯著眼,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甚至眼神中還透著一絲輕蔑和傲氣。

    但實際上,他地心里正在不停地打鼓,正在不停地頌著觀音禮贊。自己的聲音在他的腦子里不停響著。

    “觀音姐姐,快來救人啊!”

    小湖周圍數百公里的范圍內,飄著無數朵彩云,朵朵彩云間。隱見兵戈戰旗,隱聞戰鼓如雷轟然傳來,數千戰鼓齊聲一敲,聲動大地,湖水激蕩。

    彩云一散,露出里面的天兵天將來!

    天上飄著的仙兵仙將不多,大概就十來萬個吧。

    ——諸仙將沈臉守護,各居天空一角。像螞蝗群守在四面八方,阻住了易天行可能的逃命之途,也將這兩千丈的天界空間里塞地滿滿地,將云層中散下來的毫光擋住了!

    ——天地間,一片陰沈!

    十萬天兵天將!

    看著天上的彩云朵朵,看著彩云之上仙氣盈體的天兵天將們,易天行腿有些發抖,踩在石上的雙腳有些發軟。

    萬萬料不到天庭竟然拿出對付猴子地待遇來對付自己!

    “老子又沒有學師傅掀你家房頂!”

    能出動這麽大陣仗的。自然只有玉帝那老兒。易天行在心底里腹誹著那位天庭名譽上的最高領導人,卻渾然忘了自己生生毀了這一層天界最浩大的建築——摘星樓。更不可饒恕地是,生生斬了玉帝的五姑娘!

    易天行知道今天逃是逃不掉了,只有大殺一場,憤憤然吐了口唾沫到手掌上,握緊了金棍,準備開始秋后蚱蜢的蹦跳。

    眼中金瞳一閃,頓時將身周數千公里的情況看的清清楚楚,四面八方都有天兵天將圍著,不知道這些天將由何處來,竟是來得如此迅速。

    先不論那些天兵天將有何厲害,只是十萬人頭,就已經讓人心悸,烏壓壓地不知道在天上圍了多少層。

    天將陣勢中,只有兩個小小的缺口,似乎可以利用一下,但易天行卻是心頭一涼。

    果不出其所然,天空中那兩道缺口里,各自飛出兩隊人馬,堵在了那處。

    這兩隊人馬極少。

    一隊是個毛雷公模樣的仙將,額上很醜陋的突起,身后展著一雙肉翅,眼泛青光,隔著數百公里遠,也能感覺這位仙將體內蓬勃無盡地仙力,很明顯是個異常厲害的角色,在這仙將之后,也隨著幾位親侍官員。

    易天行微眯著眼,暗中在猜這仙將身份,會不會就是傳說中的雷震子?

    眼光一轉,看見另一隊人馬,易天行卻是在心頭哀歎一聲,立馬認出對方身份來。

    那另一隊人馬極少,就是兩爺倆兒,縱有彩云遮目,也太好認了。

    當爹的手里托著個塔,面相無比威嚴,三尺胡須迎風而飄,看著像個大明星在跑堂,當兒子的踩著個火輪,模樣長的俊俏無比,就像是人間正流行,穿溜冰鞋上菜的丫頭。

    “家傳的活路啊。”

    易天行心頭十分緊張,所以刻意要讓自己輕松些,不停腹誹著,奈何這爺倆名氣太大,縱使他心中將對方貶成“跑堂世家”,也止不住道道寒意往心頭湧去。

    這二位都來了,今兒個自己還能跑掉嗎?

    仙氣飄渺,天庭降魔大元帥,三壇海會大神齊聚于此!

    縱使易天行此時回複巅峰,也不見得能在這二位面前討得好去,更何況一場惡戰之后,他還遠遠沒有恢複過來。

    李靖與哪咤,中國神話里,最著名地一對父子。

    一千三百年前,易天行地師傅老猴,便曾經與對方較量過。

    時光流轉,今日輪著小易。

第六卷 梵城 第二十四章 無題

    第二十四章 無題

    一個白胡子的仙人,從萬千彩云最深處,輕輕揮開云朵,緩緩飄到了小湖的正上方,他整整衣襟,清清喉嚨,正聲對著湖邊的易天行揖了一揖,道:“天旨到,下界妖仙易天行,接旨。”

    易天行傻不愣登地站在湖邊,湖風拂面,讓他略清醒了一些,但仍然不知道自己此時應該怎麽做才合規矩,所以下意識里拱了拱手。

    見他不跪,那位白胡子仙人臉上露出很奇怪的神情,似乎有些驚訝,似乎又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

    “下界妖仙易天行,不經南天門入籍,擅闖天界,膽大妄爲,殺害崔英帝君于前,暗戮七位仙將于后,更于三時之前,毀天界摘仙樓,冒犯五公主,罪不可赦!敕令即時自縛上天庭請罪。”

    請罪?自縛?靠!把玉帝的五姑娘干了,還能請什麽罪?就算不殺自己,估計也要找個孤獨的地方幽禁一輩子。

    易天行在心里憤憤想著,眼中余光卻瞧著那白胡子仙人從天上慢慢地飄了下來,他的眼角一抖,立馬想出了個主意。

    似乎知道他在想些什麽,白胡子仙人愁眉苦臉地飄到湖水之上,對著他擺了擺手:“別想著拉我當人質。”

    說完這句話,他抛了一根黃色的繩子到易天行腳下,這繩子里夾織著金絲,繩上有股清冽的仙器,看模樣也是個法寶。

    易天行一窒,朝空打了個哈哈:“老仙官未免也太小瞧了我。”

    白胡子仙人眉頭都皺到了一起:“反正我離你離的近,你要拿我當人質,我也打不過你。”

    這話中另有深意,易天行一愣,心想難道是大靠山讓這位送上門來當人質?

    白胡子仙人下一句話,打息了易天行最美妙的幻想。他苦著臉道:“抓我當人質也沒用……要知道今天前來宣旨,衆人知曉了你的出處,淩霄寶殿里那些仙君兩邊都得罪不起,所以早早就躲了開去。玉帝把我從洞府里抓了出來,就是想著,如果你拿我當人質,也沒用處。”

    “爲什麽?”易天行無由火起,哪有像這老頭兒一樣自憐自艾的候選人質。

    白胡子仙人頗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歎道:“因爲我與你師傅有舊,你就算把我殺了,玉帝也不會覺得可惜。”

    易天行一拍腦門,知道這老家夥是誰了,哈哈大笑道:“太白星君,混了這麽多年,你還是沒混出個名堂來啊。”

    “是啊是啊。”太白星君還以苦笑:“易小友,我勸你還是乖乖就擒吧。上得淩霄寶殿,你師傅還有些故舊在那處,爲你求求情,玉帝又懼你師傅,應該不會太難爲你。”

    “扯蛋!”易天行罵道:“休想唬弄我。我師傅那些故舊都是些狗肉朋友,也沒見著幾個真心的,不然怎麽我被十萬天兵天將圍著,也不見那些星宿來幫把手?”

    “你得罪了玉帝。誰敢來幫你?”

    “既然如此,我自縛上淩霄寶殿,難道他們就會幫我?”易天行冷笑道,右手緩緩摸上插在身旁的金棍。

    太白星君被他這個動作唬了一大跳,連連拱手:“易小友,此間十萬天兵天將,縱使是令師只怕也會好生頭痛,還是算了吧。”

    易天行微微側頭。看著太白星君颌下輕輕飄拂地白胡子,不知怎的就想到省城歸元寺里斌苦那個老禿驢來,一想到斌苦,無來由地精神一振,不知從何處來的信心迅即充滿了他的胸臆。

    老子也是有靠山的,老子要是不行了,靠山自然會出手。

    見他如此,太白星君自然知道一場大戰再所難免。將手一招。將地上的捆仙索收回袖中,苦笑著搖了搖頭。輕揮仙袂,駕著云朵緩緩飛回了滿天的五彩云中。

    易天行微微低頭,耳尖微抖,聽著高天之上驟然再次響起的戰鼓聲,體內戰意大作!

    易天行拄棍而立,仰首看著滿天地金甲兵士,臉上沒有一絲表情,難爲他此時在如此軍威之下,還能穩穩地站著。

    如果是兩軍對戰,易天行或許會勇往直前,或許會安坐大帳,運籌帷幄。

    但眼下的局勢是數萬名天兵天將,在圍剿自己一個人,雖然實力看著挺懸殊,但對方大隊人馬也確實不好施展,古今中外無數戰例里,頂多有那麽兩三個,是用人民戰爭的海洋去淹沒逆天的強者。

    而在那兩三個僅有的戰例中,逆天強者總是能借著繁複的局面,借機遁走。

    易天行自問沒逆天那勁兒,但卻有趁亂逃脫的信心。

    咚咚戰鼓悶響自天空中的四面八方響起,聲波往遙遠地大地上傳來,湖水開始不安。緊接著便是,如斷金裂玉般的懸金之聲,再接著,便是天空中十萬天兵天將的齊聲一喝。

    天兵天將衆喝一聲,有如在空中響了一聲炸雷!

    炸雷袅袅然在天界廣曠無垠的空間里散蕩開去,漸至不可聞,然后便是一陣極密集的嗡嗡聲響起。

    易天行定睛一看,只見自己頭頂地天空中,四面八方,有無數的陰影正向自己扎了過來!

    只等這些細絲一般的陰影畫破了數十公里的長空,他才看明白,原來全部是耀著寒光地箭矢!

    直到此時,天兵天將們開弓時的一震之聲,才隨著箭勢傳了過來,嗡的一聲!

    箭杆是黑色的,箭頭卻是淡淡金屬光澤,看著極爲鋒利,數千利箭齊齊扎向湖畔的易天行,有如天上忽降大雨。讓人避無可避。

    易天行看著愈來愈近的箭矢,眉頭微皺,腦子里閃過無數念頭,最終仍然是輕挽右手,只見得他右手爆出一團金芒,正是金棍被他舞著高速旋轉,恰恰護住了他的全身。

    “釘釘釘釘!……”無數的清脆響聲,從他地身周傳出。聲波太過密集,震的湖上的空氣都有些震蕩。

    一襲箭雨畢,有些扎到了湖畔的青石中,有的扎進了湖水里,直沒湖底,悄無聲音,而湖邊的青樹更是慘被這陣箭雨射成了粉末一般的木渣,慘慘然鋪在了地上。黃黃的一灘,中間插著無數枝箭矢,就像是某種變態地植物,看著異常恐怖。

    金芒一收,易天行冷然而立。毫發無傷——沒有一枝箭能夠穿過金棍地防御,全部被激飛開去,落在他的身周,

    但這些天兵天將地腕力果然不是一般人類所能比較。每一箭便似有龍象之力,縱使易天行蠻力驚人,也不由微微皺眉,輕輕扼腕,似乎手腕被震傷了。

    五彩云端,明黃色的戰旗又是一變,旗指東南。

    受戰旗調令,站在東南方向彩云上的天兵天將又是一陣密集的箭雨射了過來。

    易天行安然站在湖畔。直待箭雨像烏云一樣遮蓋了湖面的上空,才微微一笑,捏了個道訣,忽然消失在了湖畔!

    他選擇地時機十分巧妙,先是硬撐一襲箭雨,讓對方認爲箭矢有效,緊接著趁第二波箭雨遮住了湖畔景象,擋住了那些仙力高強將領的目光。才借機遁入了湖水之中。

    雙腳天火狂噴。就像是馬力強勁的推動器,推著易天行的身體就像是一道肉箭般。猛然向湖底深處扎去,泛起一道筆直的氣泡。

    不過片刻,便觸到了湖底地泥土。他悶哼一聲,金棍于前開路,蠻不講理地一通亂砸,硬生生將湖底砸出一個大洞來,毫不猶豫,便往洞里鑽去!

    金棍不停地挖著,砸著,而他也順著金棍砸出來的洞穴往里鑽著,就像是一個恐怖的打隧道機器。

    不過片刻,靜湖之中水波大動,泥石俱上,清水漸渾,遮住了高天之上仙將衆的目光。

    只留下無數箭矢生生地插在湖畔,這湖畔就像忽然間長出了無數地金屬胡子,看著又是滑稽,又是令人心寒。

    大地上,易天行的蹤迹消失了,但五彩云頭的天兵天將們卻是面不改色,似乎早有預料。

    那個額上有個肉瘤的強悍仙將滿臉凶勁,長長的頭發看著十分凶惡,一雙奇形怪狀的肉翅在他的身后不停撲扇著——長成這副醜模樣的,除了雷震子也沒旁地人了。

    雷震子遙遙對著那邊廂的李靖父子行禮道:“元帥,請。”

    李靖眉若春山,微須脫塵,莊嚴無俦,聽著雷震子這句話,卻沒有什麽表情,右手托著的那方玉石小塔隱隱發光。

    出手的卻不是他,而是他身旁那清美不似須眉的三壇海會大神。

    哪咤看了一眼雷震子,眼神卻很複雜,自身后家將懷中取出一個木匣,一掀木匣,只見一陣風動,匣中氣息大動,緊接著一個黃渾渾的物事,如同朝日初升般,猛然從匣中蹦了出來,躍到了半空之中,大放光芒!

    這物事光芒太盛,雖然不是直射,仍然逼得四方云中的天兵天將們都紛紛側目。

    過了少許,這物事在空中急速旋轉著,身周的光芒也弱了下來,直到最終定住身形,才能看清楚,原來是一面看著極爲普通地黃銅鏡。

    黃銅鏡面粗糙,對鏡梳妝怕是不行,然而在斂去光芒后,鏡面卻是突然射出一道光柱!

    光柱猛地照在了地面之上,先是直射入湖水之中,被泥水攪渾地湖水竟也擋不住光柱的入透,將湖中景致看地清清楚楚!

    緊接著,這面黃鏡無翅而飛,在天界的空中嗚咽作響,直往東面飛去,而那道光柱也是沿著小湖往東面照去,不過刹那間。便在大地上映出一副圖畫來。

    與此同時,黃銅鏡上也現出一副圖畫,正是地底不知多少米深處,易天行正仗著金光于前,奮勇辟土而行!

    不知這鏡子是何寶物,竟能將深深地底之下的景象,清清楚楚地顯現出來。

    雷震子面色一喜,哇哇一叫。領著數萬天兵,便往易天行遁行之處攔去。

    而李靖父子卻是對視一眼,唇角同時閃出微微苦笑。

    “有這照妖鏡,大聖這徒兒只怕是逃不脫了。”

    哪咤一聲歎息,清俊柔媚的臉上閃過一絲無奈,與父親領著另一拔天兵遁鏡而去,仍然與雷震子保持著一個圓型陣,牢牢地將正在地底速行地易天行包圍在陣中。

    而易天行只知奮勇前行。拼命逃跑,全然不知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天界至寶——照妖鏡收入鏡中!

    也不怪他,射陽山人沒寫過,老猴也沒提醒過。誰會知道照妖鏡還有雷達這個附帶功能。

    一聲轟鳴,金棍猛然砸碎一塊攔路巨石,一道輕煙自地下破土而出,直直穿向天空。

    煙頭止處。易天行一口呸出中里泥土,暗自得意,心想自己想到土行孫這招,天兵天將只能在空中守著,誰還能守著地下?

    忽然感覺不對勁,正欲放出神識去探,卻愕然發現,並不需要。僅憑肉眼便能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身在半空之中,身周依然是那些金甲閃閃的天兵天將,五彩云朵缭繞四周,似乎從未變化過。

    似乎自己在地下遁了這久,竟是又回到了湖畔?

    易天行微眯著眼,手中緊握著金棍,四處打量著。怎麽也想不到對方是怎麽跟了上來。

    見他惶惑。圍住他的十萬天兵天將中,已有那幾個不識他家門淵源的無知之輩嘲笑連連。

    易天行大怒。喝道:“誰在發笑?”

    西南方一名黑臉仙將冷冷道:“無知罪仙,還不快快束手就擒,便是某家笑話你這渾人,又待如何?”

    雷震子輕輕扇著肉翅,寒聲道:“易天行,今日你插翅也難逃,還是降了吧,何必再動干戈?”

    易天行卻是理也不理他,冷冷盯著先前說話那名仙將:“你是笑我逃,還是笑我逃的姿式難看?”

    那黑臉仙將一愣,罵咧咧道:“無知小兒,某家笑你無能!”

    雷震子面色一變,知道這姓易的乃是姓孫的徒兒,如果性情也相似,那就惱火了,遙遙對著易天行喚道:“易天行,何必再作口舌之爭,快快降了。”

    易天行忽然笑了笑,朝雷震子作了個鬼臉:“你這醜雷公,說到罵人你肯定不是我對手,但你應是有眼力之人,當知道,勸降這等伎倆用在我這門派上,卻是毫無效果。”

    雷震子微眯著眼,額上地肉瘤顯得十分獰惡:“大聖當年……”他忽然住口不語,轉而道:“你一個小小晚輩,難道還能玩出什麽花樣?”

    易天行飄浮在空中,手指輕輕摩娑著金棍,側著頭,想了想,擡起頭來很認真地說道:“我師傅當年在三星洞里學藝十年,便能橫掃你們。我如今在省城學藝五年,也想試下能不能半掃。”

    他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氣,鼻孔微張,雙眼緊閉,十分享受。這動作,在十萬天兵天將環峙之中,顯得十分無禮霸氣。

    “閃開!”哪咤靈目一閃,朝著西南方數十公里外的那位黑臉仙將怒喝道。

    但已經遲了!

    一道金芒閃過!

    易天行手里的金棍暴漲,棍尖迅即化作金刺,一往無前地狠狠扎向那名黑臉仙將的身體!

    隔著很遙遠的距離,金棍尖仍然在一息之間,到了仙將的身前。

    黑臉仙將狂嚎一聲,手中仙劍直直劈下!——卻只來得及斬到金棍身上,發出了當的一聲脆響,仙劍便碎成碎片。

    噗的一聲,金棍狠狠刺進了黑面仙將地身體,濺起一串血花!

    一直盯著易天行的雷震子厲嘯一聲,手中金錘脫手而出,直追易天行面門,這仙家兵器果然厲害,隔著老遠,便能感覺其間殺氣。

    而易天行的身形卻在這一刻淡了,迅速消失在空氣之中。

    瞬移!

    下一刻,他已經出現在了黑面仙將的身前,滿臉陰沈地當頭一掌砸下!

    掌砸顱頂,天火苗被強大的掌勢壓地如火劍四射!

    沒有任何反應,黑面仙將帶著一臉恐懼和瞳中的驚愕,全身被天火掌擊的粉碎,無數碎肉帶著焦糊味四處散開!

    空中一片死一般的寂靜,十萬天兵天將噤若寒蟬,誰也料不到在這樣悲慘地境地下,易天行仍然有勇氣搶先出手,而且生生斬殺了一名仙將!只是因爲這個仙將在口頭上汙辱了他一句!

    易天行不是單純的發泄,他這雷霆一擊是爲了立威。但這一棍一掌一移,耗去了他太多的真元和精神,臉色慘白,毫無生氣。

    他扭轉著蒼白的臉頰,在空中萬千人中,找到哪咤的位置,心中略有些意外。

    想不到最能捕捉自己心意的,竟然是這位已經在神話里奠定了自己地位的漂亮公子哥。

第六卷 梵城 第二十五章 血戰

    第二十五章 血戰

    易天行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胸膛,微微眯眼,仍然在權衡著眼下的局勢,在胸膛里,他吞下的空間袋中,還暗中藏著兩樣法寶還沒有使用。

    只是天界如此之高如此遼闊,隱在幕后的老不死如此之多,這天空中的十萬天兵天將看著煞人,卻肯定不會是自己天界之行將會遇見的最大困難。

    不知爲何,一直戰到此時,他也沒有想過動用空間袋里的核彈,或許,他是想把這玩意兒留給最王八蛋的人用。

    天庭的這些家夥頂多算是走狗,卻不是狼首。

    而且他有信心在不動用核彈的情況下,也能逃出去。

    空中五彩云朵緩緩飄著,似乎在隨風而動,但十萬天兵天將卻依然陣勢不亂,牢牢將易天行圍在正中。

    雷震子浮在高空之上,眼中凶戾之色大作,厲聲道:“妖人!受死吧。”

    他身后一位仙尉飛上前來,取出一面方布小旗,在空中揮了揮。

    隨著戰旗揮動,厮殺之聲轟然而起,直徹天穹,天空中的十萬天兵天將極迅速地分成五隊,分層凜然而待。

    西南方的那一隊因爲黑面仙將已死,所以緩緩退后,而正西方的那隊卻踏云而前,手持利矛長槍,攜著無敵的鋒寒,猛然加速,向易天行的所在殺了過來!

    天界的戰爭方式,與人間的戰爭方式自然有很大的區別,無數的天兵天將像是被激怒了的鳥群一樣,從四面八方湧了過來,無數的仙兵殺向易天行地身體。

    甫至易天行身周一里左右的空域,天兵天將的陣勢又是一分!從中湧出數百戰將,手持重武器。往易天行撲了過來,而在這一線猛將之后,又是一排天兵撲了過來,一層接一層,就像是永無止盡的狂浪一般!

    很巧妙的安排,畢竟上萬名天兵不可能人人都能殺到易天行的身邊,而這樣類似于機群分層的轟炸,才最能發揮人多勢衆的好處。

    看著滿天飛舞地天兵。易天行雙手持棍,眉頭緊鎖。

    很沒有新鮮感的一道金光閃過。

    最有勇氣,沖的最快,最傻的……第一個到達易天行身邊的天將只來得及露了一下猙獰的笑容,露出嘴里上下合計六顆牙齒,然后便陷入了黑暗之中。

    易天行鼻子里悶哼一聲,腋下夾著金棍,輕輕一掃。棍頭實打實地砸在這位天將的胸膛之上,骨碎胸裂,被砸的像顆破石頭一樣,呼嘯著往后退去,退勢又生生砸在后面追殺過來地幾名天兵身上。

    去勢太快。那天將殘破身軀與幾名天兵一觸,數聲脆響,翹起的盔甲殘片全部戳進天兵身體,接著實實在在地撞了上去。

    血肉橫飛。數個人形血囊就此暴碎。

    死亡,就是這麽簡單。

    易天行尖叫一聲,持棍周身舞動,一片金光狂舞,牢牢護住他的身周,但凡有沖到近處的天兵天將,都被這弑神之棍砸地飛了出去,速度驚人。有的斜斜被砸飛到高空,有地被狠狠砸向地面。

    砰砰響聲大作,看著就像是易天行正在不停地發射著導彈,將這清靜無比的天界,鬧的熱鬧不堪。

    被砸飛的天兵天將就像導彈一樣,劃破了粘稠地空氣,攜著白煙,往四面八方飛去!

    嗤嗤……!

    轟!

    大地上被砸出了密密麻麻的無數坑洞。每一個洞里都躺著一個血肉模糊的天兵。

    但……即便如此悍勇。竟也止不住那些天兵們如波濤一般向著那片金光湧去!

    易天行臉色陰沈,揮著金棍的手微微顫抖。怎麽也想不到這些天兵竟然如此悍不畏死。

    他一斜身,舉棍橫打,正好擊打在一名天兵的肩上,那天兵哀嚎一聲,半片身子被砸成粉碎,猛然疾飛,不知被砸出了幾百公里。

    金棍不停,天兵圍攻之勢亦是不停。此時易天行身周就像是一團金光護身云團,而那些密密麻麻,向金光殺去的天兵就像是脆弱的小鳥,被金光絞碎著,震飛著。

    場面無比慘烈。

    而天兵們仍然一波接一波地湧了過來,將易天行四周的空域全部占滿了,黑壓壓地一片。

    無數的血團在空中爆開,易天行渾身上下全是粘稠的血水和刺鼻的腥氣,火烷布做成的道袍上面不知挂著什麽樣的內髒,一絡一絡的,顔色十分惡心。

    他的表情已經有些麻木了,只知道下意識里揮著金棍,將靠近自己地人一棍砸了出去。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每次輕輕地揮一揮衣袖,沒帶走一片云彩,卻已帶走一個生命。

    攻擊仍然在枯燥而令人窒息的進行著,無數地悶響在大地上方的空中回響著,滿天的血雨不停地下著。

    這是易天行這一世二十多年的生命中,殺人最多的一次。

    或許對方不是人,是來奪自己性命的天兵,但仍然是一條生命。

    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正在毀去許多鮮活的生命,他的臉上仍然沒有一絲表情,幾絡漸涸的血漬像蚯蚓一樣爬在他的側頰上,抖都沒有抖一下。

    ——但他的心頭已經有些反感此等讓人麻木,讓人莫名淒清的感覺。

    不是畏懼,只是厭了膩了惡心了,惡心于自己的麻木,惡心于生命的脆弱。

    心神隨著思慮而動,他的手腕仍然靈活地轉動著,但金棍的威勢已經漸漸減小了些,金芒所能罩住的區域也在漸漸縮小。

    便趁著金芒縮小的一刹那,天兵們地攻勢驟然猛烈起來。數百名天兵飛到易天行的身周四方,手持長兵攻了進去,也許易天行真元將盡,竟無力將這些密密麻麻的敵人砸出去。

    不過彈指,如鳥群般的天兵衆便將易天行圍在了正中。

    一直閃耀著煞人光芒的金棍,終于在這一刻被遮去了光彩,高空之上再也見不到閃光和像導彈一樣被砸飛的屍首,剩下的——只是一個大球。

    一個大人球。

    無數的天兵天將攏在一處。堆成了一個巨大地球,球中全是勁氣蕩漾,烏烏的一大團,竟似將天界上端云層的毫光也遮住了,懸在高空之中。

    易天行這個時候應該是被壓在巨球的正中央,也不知生死如何。

    雷震子手提雙錘,雙眼閃著青光,盯著天空中不停飛進飛出天兵天將的“大球”。似乎是想確認易天行的生死。

    遠處攔在東方的李靖、哪咤父子二人面上沒有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倒是站在這父子二人身后的巨靈神一臉焦急。

    大球緩慢地在空中移動著,不時有天兵被震出殒命,馬上便會有新血補充進去。球體沒有縮小,反而越來越大,人越來越多。

    里面地情況大家都看不到,圍在外圍的天兵天將太多了。

    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只過了一刹那。

    忽然有淡淡的光芒從空中那個數千人堆成的人球里滲了出來,沿著那些天兵天將的身體,扭曲著光線,幻成各種奇彩妙色,滲了出來。

    無數光線清漫,千人圓陣里柔光彌灑,就像是一個巨大地散著精光的圓寶石,看著十分美麗。

    便在此時。有一個極細微的震動聲從最深處響了起來,然后聲音離外面越來越近,也越來越響!

    到最外圍的時候,這聲音已經變成了龍吼地怒一般,無比驚人!

    是棍嘯之聲。

    天界所有地聲音似乎都被這棍嘯聲吞噬了,四周顯得無比安靜。

    棍嘯之聲集于一點,被壓縮到了極點,然后……猛地炸開!

    無數聲的慘叫似乎同時響起。滿天血雨驟大。成瓢潑之勢!

    無數的殘缺屍身從那個點里被強大的力量抛射出去,慘慘然飛往天界的四面八方。

    好慘烈的景象。

    便只一刹。原本堆滿了天兵天將的天空,被突然掃光,露出一片碧色清靜地。

    在那片清空之中。

    易天行傲然而立,他的眼中,異常憤怒,手中金棍變作極駭人地大樹粗細,在他的身周舞著。

    金棍,橫掃,千軍!

    旋即又有一隊天兵天將攻了上來,易天行沈著臉腳下天火一噴,迅即提速,飛得更高了一些,臨近了云層,讓對方無法再形成四面八方的合圍之勢。

    但十萬天兵天將各有駐守方位,遠遠看著,就是用人命堵他,讓他找不到逃出去的通路。

    “雷震子,你這個死人妖!”

    易天行朝著腳下數百公里外的雷震子怒罵道:“陳叔平操你媽的!有種和老子單挑,找這些家夥來送死,老子一金棍把你媽多戳個屁眼,再給你生個妹子當老婆!”

    這話有點兒複雜,但無數天兵天將都能聽明白,這應該是世界上最惡毒最髒的話了。

    雷震子滿臉鐵青,他的臉本來就有些偏藍色,此時一青,看上去更爲恐怖,很明顯,已經被易天行地連番髒話給激怒了。

    他一揮令旗,天兵地攻勢頓時止住,雙方形成對峙之勢。

    易天行只怕已經殺了千余人,渾身是血,眼中寒寒冒著光,早已憤怒不堪,說話也是格外下流肮髒:“你他媽的。當將軍地讓手下來送死,有種來和老子單挑!”

    雷震子陰沈著臉擡頭看了他一眼,身后的雙翅輕輕一扇,天地間大風忽起,飛沙走石,好不驚人。

    他冷冷道:“兵者,詭道也,只要能擒下你。死人又算什麽?衆將士爲天庭效命,豈懼生死?兵不畏死,奈何以死畏之?”

    易天行此時也從狂怒中清醒了過來,鮮血從他的身上往下淌著,沿著他的腿流到腳下,然后滴入空中。

    他輕踩云團,冷冷道:“兵不畏死,奈何你這大將畏死。”

    不等雷震子接話。他又續道:“你明知道我地境界不如你,卻讓這些可憐仙丘二來送死,只爲耗我真元,如此作法,豈不令天界衆將士心寒?”

    挑拔離間計似乎一點兒作用也沒有。五彩云中的天兵天將們面色肅然,似乎這些話沒有進入自己的耳朵。

    一陣沈默之后,易天行忽然哈哈怪聲笑了起來:“雷震子,果然不來與我單挑?”

    雷震子輕輕努了努自己的尖嘴。眼中閃過一絲寒光,身后翅膀輕輕一扇,然后合了起來,天地間的風勢頓時消減了許多,靜靜道:“你乃甕中之鼈,我何必與你單打獨斗?”

    “私生子果然比較懦弱。”易天行站在云層下方數米處,居高臨下,異常輕蔑地說道。

    他自幼博覽群書。總覺得某些傳說中隱隱有些細節很好玩,常有些怪異荒涎不經的想法,今日身陷險境,便拿雷震子試一試,卻見了效。

    雷震子面色一變,泛藍的臉有些不好看了,快要變成泛綠。

    “我不是私生子!”

    雷震子怒嚎道,身旁勁風大起。將親隨都吹的遠去。

    易天行心頭一懔。暗忖莫非自己猜中了,這雷震子地出身果然有些問題?不然對方爲何會幼稚的像幼兒園小朋友一樣來回答這種問題?一念及此。他趕緊逼問:“你就是私生子。”

    “我不是私生子。”

    “你就是!”

    “我不是!”

    “你生下來的時候,老爸還被關在朝歌,你媽怎麽生出你來的?說!”易天行雙眼如電,狠狠盯著雷震子,小心翼翼地在目光中鍍了一絲上清雷訣,不停逼問。

    被這問題亂了心神,雷震子臉上一陣惘然,口中喃喃道:“我是文王在古墓旁收的義子,不是……不是……不是私生子。”

    “蠢貨!”易天行可不敢讓對方清醒過來,劈頭劈腦罵道:“姬昌在你前頭生了九十九個,家産都分不利落,如果你是揀的,怎麽會讓你湊成一百個整數,你當你是金胎?還有你那師傅,故意蒙你去吃一杏兒,你才成了如今這毛嘴醜陋模樣,這又是爲何?還不是怕你父親兄長看出來,你與他們長的不一樣!”

    “你媽偷漢子!你爸戴綠帽子!你是個私生子!”

    本來這純屬一通胡說,但看著雷震子激動不安的模樣,易天行好生快意,肆無忌憚地笑出聲來,看來雷震子地身世果然有隱情啊。

    “你個死人妖只會唆使手下送死,就不敢和老子我打一架!”

    “你娘的,老子在省城當流氓頭子的時候,打架鬧事也都是沖在前面,把鵬飛工貿的小弟們護在后面,你連老子這個流氓都不如,還當什麽天庭大將!”

    “陳叔平是一條狗,你連陳叔平都不如,他至少還敢和老子單挑,難道你就只敢去舔玉帝的靴子?”

    “娘稀皮地……”

    “胡鬧台……”

    無數罵人的話從易天行的嘴里噴湧而出,如墨汁般黑,如下水般臭,花樣百出,尖酸刻薄,剜心掏肺。

    天兵天將們終于忍不住了。

    易天行也不回頭,手中金棍卟地一敲,震死幾個偷偷遁入身邊的仙將,薄薄地嘴皮子一開,罵人的話又接著噴了出來。

    在遠處東方守著去路的李靖父子微微皺眉,輕聲說了幾句什麽,然后緩緩搖頭,略有鄙夷之色,似乎想不到大聖的親傳弟子,竟然是這樣的一個無賴角色。

    易天行卻不管這些,在人間的時候,他從來不罵人,但這並不代表他不會罵人。不罵人是因爲他那時候可以隨便打人。

    到天界了,好象不夠人打了,至少要先罵上一通再說。

    罵歸罵,但他的眼神卻是異常甯靜,不知道是在思考什麽,身上的血水也都已經干了,那件道袍已經多了些破爛地地方,被冷血一浸,像漿洗過一般,硬绉绉的。

    “夠了!”雷震子一聲暴喝。

    易天行眼中閃過一絲喜意,馬上回複平常。

    “你以爲激我出戰,便有機會傷我,然后趁機逃命嗎?”雷震子冷冷的望著他,出乎易天行的意料,面上竟然看不出來多少激動之色,“你大錯特錯,你既然激起了我的怒火,那我自然會讓你承擔這份怒火。”

    易天行先前眼中的喜意是刻意裝出來的,此時見著對方如此冷靜,反而唇角綻出一絲微笑來,不知道他想了什麽后著。

第六卷 梵城 第二十六章 踩紅绫

    第二十六章 踩紅绫

    易天行輕輕飄了下來,離雷震子約摸有數公里遠,飄浮在空中,靜靜說道:“我只是不想再殺那些天兵天將,我與他們無怨無仇,何必下此辣手,如果我所猜不錯,你應該是小五那邊的人,既然你有信心殺我,那何不來個痛快的。”

    聽到小五二字,五彩云中的有些天將,還有李氏父子二人臉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此話不假。”雷震子輕輕扇著翅膀,大風起兮兵甲亂,天兵天將們駕著彩云退了遠去,給這兩位強者留下作戰的空間。

    “本將代天執法,擊殺有罪之人,主持正義。要戰,便戰。”雷震子冷冷望著易天行,“只是你早已真元將盡,只剩一個虛殼,你不要怪我欺負你。”

    易天行面色如常,心中卻是一驚,料不到對方察看出自己的真實狀況,微微一笑,在心里像老太婆一樣的咕哝著,爲自己接下來的戰斗打氣加油。

    “我是天庭第九近身戰將!我是老九,我不是臭老九……”

    這是他對自己實力的最低定位,因爲上天之前的他,已經能夠很輕易地擊倒陳叔平。

    而陳狗狗自吹,在天庭的近身戰將中,排名第十。

    他手握金棍,瞳內金異之色大作,望著飄在數公里之外的雷震子冷冷道:“我天生金剛體,一旦近戰,你拿什麽跟我斗?”

    “肉身成聖,不是只有你們師徒。”

    “七位肉身成聖,除了二郎神之外,我看其他那幾位都是假的。”易天行譏屑道:“除了海會大神神通了得,但他是蓮藕身。作不得數。”易天行拍馬屁,漲自家士氣,一舉兩得。

    在正東方嚴陣以待的哪咤聽得此言,不由微微一愣。

    說戰便戰,強者之間的戰斗總是開始的很快,結束的也很快。

    一道青光,一道紅光,驟然劃破了天界地上空。就像是兩顆流星一般突兀地出現,然后沿著命運的軌迹,猛烈地撞到了一處!

    高速的沖撞之中,易天行眼中金瞳一閃,狂吼一聲,持棍豎劈。

    很拙劣的對戰方法,似乎只有蠻力一途。

    雷震子輕拍肉翅,只見二人身周的空氣急速流轉起來。就像是刮起了十二極台風,易天行被這劇風一刮,半空中無從借力,竟被刮的生生轉過身來,背對著他!

    好可怕的風力!

    雷震子獰喝一聲。手中金錘照著易天行的后腦便砸了過去!

    易天行身子背對著雷震子,金棍卻妙到毫巅地從自己地腋下穿了過去!恰恰一棍頭砸在金錘之上。

    轟的一聲巨響,金錘之上驟然出現一個圓坑!

    風聲激蕩,二人被震的分開數百米。

    雷震子悶哼一聲。喉頭一甜,心中十分驚詫,心想自己乃肉身成聖,這小子是什麽材料做的?竟如此之大的力量。

    而易天行更慘,雷震子的金錘乃是召云喚電的無上法器,與金棍一觸,他只覺一道極其強大的電流瞬息間穿透了自己地身體!

    雖然電流帶來的高溫根本對他形不成任何傷害,但卻讓他的肉身頓感一陣麻木。身形行動稍稍遲緩了一瞬。

    便是這一瞬,高天之上狂風大作,雷震子扇著翅膀,化作一道光殺到他的背后,又是一錘猛烈地錘下。

    金錘破風而至,高天云上驟然一亂,引動天地元氣感應,數道閃電從云中泄露出來。追著錘影。向易天行的后背襲去。

    電弧大作,看著十分魅異。

    易天行背對著雷震子。所以雷震子看不見他地眼中閃過了一絲狡黠之意。

    坐禅三昧經在體內強行運著,青蓮菩提驟然一振,一道真元被易天行生生地榨了出來,卻沒有運至四肢骸體,而是催動著自己強行扭著了身子,面對著雷震子威猛無比的驚天一錘!

    金錘連著如兒臂般粗細的電弧擊向他的面門!

    易天行怪聲尖叫,一陣波動從他地嘴里傳了出來,轟的一聲,一道天火流被他從嘴里逼了出來,像一柄熾烈的火劍一般,直直殺向雷震子的面門。

    熱息一灼,雷震子的頭發馬上變得枯干起來!

    他悶哼一聲,手中雙錘蠻不講理地在自己身前橫橫一撞,一記驚天響聲大作,雙錘之聲,電弧如蛇,連貫著彙聚著,在極短的時間內便形成了一道嗤嗤作響、泛著幽藍之光的電弧圈。

    電弧與天火一觸,很奇妙的沒有發出什麽聲響,而是各自湮去。但無聲無息間,卻似乎有股隱形地威力爆發出來,易天行與雷震子都悶哼一聲,被震的遠遠掠開。

    便在各自掠開的那一瞬,他們二人似乎都能看見對方臉上眉梢的輕微抖動,距離隔得太近了。

    不約而同的,兩個人的眼中同時閃過一絲陰險狡詐的神情。

    雷震子身子斜掠向后飛著,雙足便拖在了前面,他眼中凶光一現,雙翅猛然一揮,一道恐怖至極的飓風刹那間生成,撲向前,裹住了正斜斜向東面去地易天行,強大地風力裹著易天行在空中翻了幾個筋斗。

    在同一時,兩絲極爲黯淡的金光一閃即逝,沒有人看清楚發生了什麽。

    雷震子見機會難得,額上肉瘤猛然發亮,口中輕吐仙訣,猛地在空中頓住身形,極迅速地一腳踏下!

    他腳下乃是千丈虛空,不知踏向何處。仔細瞧去,才發現他的腳踝之上,用細線拴著一個小巧的戰鼓,這一腳正狠狠地蹬在了戰鼓之上。

    鼓聲起,人心顫,天地動,風云蕩。

    正慘慘往后掠去的易天行,忽然感覺自己胸膛里的心髒猛地跳動了一下。似乎時刻有可能蹦出自己的咽喉,接著便感覺身旁地飓風倏然間消失無蹤,還來不及高興,便發現數道閃電無由從天而降,咔咔嚓嚓,猛地劈在了自己的身上!

    又是幾聲雷動。

    隨著雷震子蹬動腳踝系著的戰鼓,易天行身周猛然爆出無數聲雷響,天雷密密麻麻在他的身周炸開。氣流激蕩,聲勢驚人。

    易天行一聲慘嚎,渾身冒著青煙,身旁的空間都似乎焦了,他的人也被這電雷之威生生劈地向地面墮落!

    穿破千丈長空。他斜斜向下墮去,雙眼緊閉,不知是生是死。

    雷震子唇角露出一絲陰沈的笑容,卻不敢大意。雙翅一扇,便欲追下去,給他最后致命的一擊。

    翅膀輕扇,他忽然皺眉。

    千丈之下地易天行,忽然睜眼,露出一絲戲谑笑意,身子在快要接觸到厚厚大地上,強行一扭。雙手道訣疾出,用紫薇訣護住自己已然搖搖欲墜的心神,滿天云絲被他迅速吸攏,吸附在他的雙腿之下。

    嗖!

    一聲利響,眼看著要墮地不醒的易天行,在最危險的關頭,爆發出了強大的能量,云訣大動。帶動著他的身體。像一道閃電般往東南逃去!

    雷震子猛喝一聲,左右手雙錘一交。錘響天動,無數道閃電無由而生,劈向地面那個快速逃逸的小黑點。

    雷電之威果然駭人,天界地土地被雷電打的四處翻起,泥土四濺,奈何易天行逃跑之速太快,決心太強,竟似乎比雷電還要更快一些,一記都沒有挨上。

    雷震子再扇翅膀,結果再次皺眉!

    先前他便準備揮翅去捉易天行,不料一扇之下沒有動彈,還以爲是自己真元耗損太多的緣故,此時再扇不動,知道有什麽古怪,將雙翅圍至身前一看,他面色大變,一聲狂嚎,十分憤怒!

    “啊!”

    雷震子怒嚎著,臉上五官扭曲著,腳踝上的雷鼓亂彈著!——只見他的雙翅翅尖已經被某種尖物生生斬斷!露出里面地血肉來,點點鮮血正向下滴著,看著很淒慘。

    正是先前一觸即分時,所亮起的那兩道黯淡的金光。

    那是易天行將金棍化作了極細的金刀,然很小心地只軟斷了雷震子地一點血肉。

    先前戰斗之時,甚至面對著上萬天兵天將之時,易天行都不曾將金棍化爲自己最厲害的金刀,就是爲了麻痹對方,好給對手致命一擊!

    ——當然,面對著天庭大將,如果真想給對手致命一擊,反而是不現實的,極有可能被對方識破,而且可能被對方纏住,所以他沒有選擇斬殺雷震子,而只是斬去雷震子肉翅上最細微的那部分。

    似乎給敵人帶去的傷害很小,但已經足夠了,易天行只是要逃命,而在這些天兵天將中,能夠跟上自己速度的,便只有舞動著雙翅的雷震子!

    如果雷震子肉翅傷了,誰還能追上自己?

    易天行像一個火箭一樣,沿著地面極低處嗤嗤破空狂奔,唇角綻出一絲得意的微笑,旋即一咳,卻從嘴里咳出一口血來,吐在了土地上,猛然燃燒起來。

    “攔住他!”

    雷震子在高天之上狂嚎著,身邊滴下兩行血水,他猶自歪歪扭扭地向東飛去,誓死要將易天行砸于錘下。

    先前發生地事情,只在電光火石間便完成,所有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天兵天將們都呆在了五彩云中,不明白爲何雷將軍先前大占優勢,易小妖眼看著就要嗝屁了。怎麽接下來,卻演變成了易天行逃出生天,雷震子傷了雙翅?

    這個世界太奇妙了。

    但被雷震子一喝,天兵天將們終于行動了起來,陣勢隨著戰旗千變萬化,不過刹那間,便堵住了四面八方的去路,更分出了兩個小隊。由斜刺里殺出,去攻擊易天行。

    易天行卻似乎毫不驚慌,保持著令人瞠目結舌的速度往東方狂奔。他飛行的高度很地,一路風雷大作,激的地面上泥土亂飛,樹木橫倒,山石傾掠,湖水滾蕩!

    兩小隊在前面出現了。明晃晃的兵刃散著寒光。

    易天行根本不予理會,眉間一皺,體內菩提心一振,兩道天火從他地肩上唰的一聲噴了出來,就像兩道如金如赤地火羽。看上去無比美麗。

    他身子一扭,就像是螺旋前行地彈頭一樣,往攔截處沖了過去。這一扭,肩上的兩道天火翅猛然漲大。旋轉起來,像螺旋槳一般護在他地頭前。

    而這螺旋槳卻不是木頭做的,而是高溫的天火做地。

    連慘呼聲都聽不到一聲,只聞一陣嗤嗤啦啦的燒灼之聲響起,攔在他身前的兩小隊天兵頓時被燒成了一片青煙。

    這才是易天行的真正境界,他最拿手的本事:玩火!

    經此一阻,易天行的速度一絲都沒有緩下來,仍然堅定地向東方殺去。不知爲什麽,他顯得如此自信,似乎知道自己一定可以從那處逃出去。

    雷震子在高空之中狼狽不堪地飛著,一路灑下血雨,心中憤怒至極,但看著易天行逃逸的方向,卻是稍感心安。

    在正東面負責攔截的,是本次天兵陣中最強大地一方勢力。

    是降魔大元帥及三壇海會大神。

    易天行此時看著威猛不可擋。實際上連番戰斗。先斬五姑娘,后劈雷震子。又與上萬天兵纏斗日久,早已到了油盡燈枯的境地,無論怎麽看,他也不可能沖破李靖與哪咤的封鎖。

    想到此截,雷震子便不再急著追了,滿臉獰色,等著看易天行自投羅網。

    “他來了。”哪咤英俊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冷靜地盯著前方那道灰龍。

    “他很聰明,我們很難做。”李靖手托寶塔,寶塔湛湛發光,肅然黑面上露出一絲爲難神色。

    說時遲那時快,不過數息時間,易天行已經殺到了正東方的天兵陣前。

    李家親兵無一動彈,上萬道目光像釘子一樣釘在易天行帶起地灰龍之上。

    李靖歎了一口氣,旋即正色喝道:“去!”

    他的戰袍中泛起陣陣仙光,仙光度入他掌中托著的寶塔之中,寶塔驟然大放光芒,飄飄渺渺從他的掌上飛了起來,飛到了陣眼之上,正好攔在了灰龍必經之地。

    寶塔散著光毫,光彩奪目,道道清光從塔上地小窗石欄上透出來,塔下真空,卻是沒有一絲光放出,黑幽寂清。

    哪咤仍然是面無表情,冷冷喝道:“去!”

    隨著這一聲,他身后忽然冒出一段紅绫,像是被抽絲一樣,倏地一聲,直沖天穹而去!

    紅绫色澤鮮亮,不知是何材質造成,竟讓睹者有些心神搖晃。

    紅绫綿綿不斷地從他身后往天上飛去,連貫數里,在空中如蛟龍一般騰挪輕搖,每一搖動,空中便是一陣扭曲!

    跟在哪咤身周的上萬天兵臉上露出駭色,被罡風吹的搖搖欲墜,趕緊在將官的帶領下,駕著五彩云朵往斜上方去,給這仙家至寶留下施展的空間。

    無數道精光射出,其間蘊含著十分強大的威力。

    寶塔當空照,紅绫飛天舞。

    易天行屁股冒煙,腳掌踏云,低著頭往東狂飛,只求能夠擺脫雷震子的追擊,正跑的氣喘籲籲時,忽然發現前方氣息大動。似乎是有什麽很厲害地法寶出現了,不由愕然擡頭。

    霍然擡頭后,便發現前方的空中有一個寶塔正不停變大,塔身中空,十分莊嚴。

    而在寶塔之后空中,有一條鮮紅的緞帶正在飛舞著,像是舞娘的綢帶,又像是新婚夫妻手中地紅線。

    他知道這兩樣寶貝不像表面上那麽溫柔。心中咯登一聲——飛行的速度卻沒有絲毫減慢,反是微微一笑,收金棍于手指,將雙手緊貼著大腿根,以最流線型的姿式,迅然提速,往著那一塔一绫飛去!

    看著寶塔愈來愈近,似乎都能看見上面的石欄紋路。已經能看見那紅绫邊上地美麗花邊,更能感受到里面地仙家氣息。

    易天行心頭越來越緊,亢奮與緊張同時占據了他的心房,但他地臉上仍然沒有一絲多余地表情。

    這是在搏命,這是在賭博。

    (他的右手從大腿根處離開。悄悄地撫上自己的胸口,似乎隨時準備從里面按出什麽東西來。)

    嗖的一聲,他化作一道流光,從正東方的寶塔之下穿過!

    便在同時。正溫柔飛舞著的混天绫猛然一直,像是被一雙無形的巨手拉直了!然后猛如龍首一吐,從高空之上,挾雜著異常可怕的風雷之聲,往地面上直直殺了下來。

    易天行閉了上雙眼,小腿上地云絲流轉地愈發激烈!

    混天绫已經殺到了他前方不遠處!绫上所附著仙息無比正宗強大,如果被混天绫縛住,不知易天行可還能掙脫。

    他緩緩將手放在胸口上。微微抖著,不知要不要出手。

    風聲大作,混天绫飛到他的身前,沒有落實,所挾的氣息仍然讓大地上的泥土像爆炸一樣滿天濺起,黑了半片天空!

    易天行皺眉,正欲出手,不料……

    紅豔豔的混天绫離他地身體不過數十米。卻忽然柔順在他身前鋪開!如同在他面前鋪了一條紅地毯。正好墊在他的腳下!

    易天行靈光一閃,哈哈一笑。一腳踩在紅绫之上,借紅绫巨力,斜斜破空向上空飛去!

    寶塔正漲,而被易天行踩過的紅绫卻忽然昂首一翹!就如靈蛇縮首一般猛地頓住,然后斜斜往上一掠,直襲空中某處!

    一陣驚天動地的響起大作。

    混天绫就像是巧婦手上地織布一樣,極神奇地倏忽間來到李靖寶塔之前,嗤嗤數聲,繞了幾個圈,將寶塔從頭到尾死死縛住!

    寶塔就像是被戴上了紅蓋頭的新娘子,害羞了起來,本來威勢十足的精光全被混天绫蓋住!正在漲大的寶塔被生生止住了漲勢,咯吱響著,與縛住己身的混天绫比拼著力量!

    借此良機,易天行悶哼一聲,化作一道精光,從哪咤的腳下數百丈的地面飛了過去,化作了一道黑影,消失在了空曠的穹野里。

    “怎麽回事!”

    雷震子滿臉陰鹜地飛了過來,此地哪里還有易天行蹤影,他惡狠狠地盯著李家父子。

    李靖微微皺眉,似乎不知道怎麽回答。

    哪咤三太子卻是根本不將這毛臉雷公放在眼里,將混天绫收回手上,輕輕撫摸著乾坤圈,冷冷丟下一句:“偶有失手。”

    說完這句話,他一踩風火輪,攜著自己地父親及相關家將,往陳塘關方向去也。

    雷震子跺腳狂怒,卻也不敢攔下這二位,只好準備日后禀明玉帝,再作打算,他想了想,還是領著數萬天兵,追著易天行的軌迹,往東方去。

    “日后在玉帝處不好交待。”李靖托著掌上寶塔,飄然脫塵,輕聲說道。

    哪咤依然是沒有什麽表情,沈默半晌后忽然說道:“咱老李家用得著向他交待什麽嗎?”

    “只是你用紅绫縛我寶塔,卻無法解釋,萬一玉帝震怒?”李靖老成持重,考慮的比較多。

    哪咤卻不想這些,冷然道:“二哥跟著菩薩,大哥卻被打下了凡塵,你不追究,我卻要去淩霄寶殿問個清楚,那個小五跟著西邊的那群和尚成日里瞎整……你不憐骨肉,我卻要接大哥回天。”

    李靖明目微合,思忖良久:“答應菩薩的事情已經做完,你大哥追隨佛祖,這是他的造化,如今在人間曆劫,也是他的造化,童子在梅嶺救他一次,我們這次還情便罷,且隨爲父歸家,莫再管這些事。”

    哪咤沒有接話,一臉冷霜。

    這二位都以爲易天行既然脫了十萬天兵之困,定然一路安全,可以往上界去,一旦去了上界,自然另有大人物接手,卻萬萬料不到,易天行這苦命的童子,在這一層天界里,還要承受一處苦厄。

    易天行一路咳著血往西去,留下一地火線,極易追蹤。只到數息之后,他調理完畢,仗著身體蠻橫地複原能力修複好后,才不再咯血。

    駕云東去,不過數息,便逃出了數萬公里。

    有些后怕地扭頭望了一眼西邊,易天行暗道僥幸,今日如果不是李家父子放水,說不定真要被這些人將自己壓箱底地本事都逼出來了。

    一想到哪咤英俊如嬌娥的臉上,永遠是那般冷若冰霜,易天行便忍不住瞎想,這位與傳說中地孩兒面,似乎相差甚遠哩。

    想歸想,他的速度卻不敢慢,若再被天兵圍住,若再來幾個狠手家夥,鬼知道又會是什麽結果。

    化作一道青煙,往東邊飛去。

    忽然間他皺了皺眉,靈台深處感覺一絲悸動,這絲悸動讓他莫名恐懼,不知這恐懼是從何而來。

    下意識擡頭望了望兩千丈上似乎永亘不變的天空,他在心里像蚊子一樣哼著:“菩薩,有啥話您明說,老這樣,我會智力枯竭而死嘀!”

    似乎爲了解釋他的疑惑,爲了解釋他靈台深處無由而起的那絲恐懼。

    ——正主兒終于來了!

    打正東方來了個小圈圈,打正西方來了個小煙煙。

    小煙煙是屁股冒煙,拼命逃跑的易天行。

    小圈圈是一個渾體青光,圓圓可愛,似乎老少無害的……金剛琢?

    小圈圈想砸小煙煙,小煙煙不想被小圈圈扁。

    易天行哇哇亂叫幾聲,倏地一聲飛到天上,像只蒼蠅一樣亂飛,卻不知道該往哪躲!

    “能不能讓人歇會兒?審美疲勞啦!”

    “老不死的來欺負小孩子啦!”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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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14:00

第六卷 梵城 第二十七章 誅仙

    第二十七章 誅仙

    那圈兒散著青色毫光,在高天之上追蹤著易天行。

    易天行嗤溜狂飛,如一道煙,如一道光,卻根本擺脫不開屁股后面的金剛琢。他嚇得魂飛膽寒,金棍卻是不敢脫手,傳說中這金剛琢是可以收天下萬兵的寶貝——但老被這樣追著,總不是個了局,以老猴當年的身子骨,挨了一下也要暈過去,他雖然結實,也不敢硬抗。

    金剛琢在空中泛著青光,打著旋,將往東邊去的路全部堵死了,易天行無路可去,只好狂舞著,閃躲著,眼中閃著亮光,不知道在思考著什麽。

    一人一寶的前后追蹤,不過維持了數刻,易天行便感覺到了奇怪。

    金剛琢的運行軌迹很怪異,只是一昧繞著弧線,依照最迅速的方式移動。速度雖然非常快,但卻沒有發出什麽破空斬風之聲,顯得異常安靜。

    “難道是這寶貝兒自己在動,而不是老不死的在操控?”

    想到以前聽說的,三清現在不知道躲在哪層天里清修,易天行稍覺心安,確認這金剛琢並沒有大法力之人控制,而是依照自身屬性在戰斗。

    便是這般想著,易天行眼睛骨碌碌一轉,清喝一聲,右手腕一翻,金棍頓時變作一根金柱,一晃變大變粗,猛地向那個小圈子飛了過去。

    金棍可以無限變化大小,而那金剛琢卻是靈性異常,見著棍頭駭人,便是輕輕一搖,就避開棍勢,仍是安靜如鬼魅般往易天行面前殺來。

    看著越來越近的金剛琢,感覺著那法寶里蘊含著的強大威力,易天行急了。哇哇亂叫著,將自己右手握著的金棍一搖,金棍頓時軟了起來,變成一道金鞭!

    易天行手持金鞭亂打,在自己身前幻起一陣金光閃閃的屏障。

    哪知那金剛琢安靜著,毫無火氣地,在空中一搖一搖,倏然在東。倏然在西,不停消失再複重現,不過數息,便欺近易天行身體!

    金剛琢的飛行沒有一絲聲音,青圈姿式穩定,一絲不動,但看著卻特別嚇人,就像太空漫遊里那些在黑暗背景上緩緩無聲移動的飛船一樣。

    穩定而安靜。給人地觀感,便是無比的強大。

    易天行左手如蘭花指一綻,知道到了最危險的關頭,面色平靜,靈台深處卻不停念頌著三昧坐禅經。

    腹中金蓮青菩提受經文召喚。開始微微撼動起來,只是他今日連遭強敵,著實已經到了油盡燈枯之境,左手蘭花指上。逼出的天火已不如往時一般熾烈威猛,而是顯得幽幽的,像一朵鮮紅色的火花。

    火花在他的指上,在空中搖搖晃晃,似乎隨時可能熄滅。

    金剛琢也來到了他身前數丈之處。

    易天行悶哼一聲,收回金棍,左手如蓮一綻,道道火蓮離指而去。蓬成一小團可愛的火花,飄著,迎上了金剛琢。

    金剛琢無人控制,全憑靈性攔阻著易天行。而易天行三昧真火構成地天火花,離了手指后,便不再帶有自身的氣息,所以金剛琢似乎沒有躲避的意思。

    嗤嗤響聲大作!天火凝結而成的花朵,恰好迎上了青色的金剛琢。猛烈地燃燒起來。

    天界的空中無由燥意大作。地面上的湖泊似乎都感受到了這可怕的高溫,開始翻滾了起來。空中地水蒸氣也被迅即蒸起,化爲淡淡煙氣往上空飄去。

    空氣中的光線曲折著,昭告著此間的高溫。

    上下四方的天地都被這高溫烘烤著,折磨著,地面極遠處,隱隱能見仙氣飄飄的白鶴正在狂奔逃命。

    金剛琢一入火中,便像有靈性地生物一樣,愣了一愣。

    天火開始燃燒,開始鍛造,只見青色的金剛琢在高溫的天火下被烘烤著,顔色漸漸由青轉白,嗤嗤響聲中,靈性似乎也得呆滯了起來。

    見著機會難得,易天行哪肯錯過,狂吼一聲,將金棍變成一臂長短,前粗后細的“巨型棒球棒”,身子在虛空中強行一扭,滑前數丈,一腳屈起,以膝頂天,一腳踏云,無比堅定。

    一扭腰,一翻腕,一轉頭。

    “砰!”地一聲巨響,被天火裹著的金剛琢傻兮兮地漂在空中,被易天行金棍猛力一擊,迅即化作一道弧線,被遠遠地擊了出去,飛向了正西方不知幾千幾萬公里外,畫著一道火線,掠過天空,看著十分漂亮。

    完美的全壘打。

    易天行哪敢再耽擱,帶著未消余悸,屁股一扭,便往相反的正東面跑去,作成一道青煙,竟似比被他擊飛的金剛琢還要快些。

    他在心頭暗道僥幸,這金剛琢乃是天界至寶,太上老君時常把玩的家夥,幸虧今天只是法寶本身來了,卻不見操控這法寶的牛人。

    只是可惜了他最后逼出的那朵火蓮,那火蓮中蘊著地是他最厲害的三昧真火,就這般隨金剛琢旅行去了,不知道什麽時候還能收回來。

    不過只要能逃得一命,也值得,他原本想著是讓金棍與金剛琢同歸于盡也無所謂。

    想到此節,不由輕輕握緊右手的金棍,唇角泛起一絲逃出生天后的愉悅笑容。

    笑容忽然僵在了他的唇角。

    遠方的天空飛來一絲黑影。

    黑影忽然消失。

    然后又出現在更近一些的空間中。

    再次消失。

    再次出現。

    如是者三,已殺到了易天行的身前!

    好可怕地速度!

    易天行只覺胸口一涼,唇角抽搐了一下,有些不可思議地低頭看了一眼。

    只見,他地胸口上赫然出現一個劍柄,劍柄是古金所作,泛著寒光。卻看不見劍身!

    劍身已經全部沒入了他的胸口中,鮮血正在緩緩地溢出來!

    易天行眼中閃過一絲可怕地神情,緊接著,雙目一閉,輕呼一聲,便頭上腳下,云絲一散,如同一塊隕石般從千丈之上的高空。猛然往地面墜落!

    “轟”的一聲巨響。

    被長劍貫穿的易天行身體,猛然墜落在地面上,砸出一個大坑。緊接著嗤的一聲,一道金光閃過,一個大金罩子從坑底升了起來,罩住了這個大坑。

    在金罩子的正中濕地上,易天行緩緩睜開雙眼,眼中沒有一絲表情。非常困難地撐起身體,盤膝結了個散蓮花。

    然后,將右手掌輕輕放在了自己的胸前。

    輕輕握住了那柄噬人奪魄的劍柄上!

    易天行天生金剛之體,這些年來境界提升地異常恐怖,更沒有什麽兵器能輕易傷害到他的肉身。但這柄劍……竟然將他生生貫穿!

    此時的他的眼中終于閃過了一絲畏懼,心神激蕩下,一口鮮血噴出,將濕地上的水氣燒灼的一干二淨。照亮了金罩內的天地。

    這柄劍飛行的速度太快了,甚至超過了易天行金瞳觀察地速度,就算是老猴親至,只怕也避不開這劍,只是不知道老猴的身體能不能抗住這把劍。

    易天行的右手微微顫抖著,勉強深呼吸了好幾次,又不停念頌行者法門,照見五蘊皆空。才很艱辛地從驚駭的情緒中擺脫出來。

    顫抖的右手漸漸穩定下來,緊緊地握住了胸口上地劍柄。

    他胸口流出的血,正在劍柄上燃燒。

    劍尖從他的后背骨里斜斜刺了出來,十分恐怖。

    “啊!”金罩里響起一聲驚天動地的狂嚎聲!

    易天行五官扭曲著,眉梢亂顫,強忍著撕心裂肺地痛苦,緊緊握著那柄劍的劍柄,蠻橫地往外拔!

    劍身一毫一毫地被他用蠻力往體外拉扯著。鮮血不停地噴湧。

    飛劍破空而至。刺入他的胸膛里,他強自扭了一下身體。所以劍尖沒有刺破他的心髒,稍稍偏了一些。

    而當他拔劍之時,能清晰地感覺到冰寒的劍面在自己體內滑動的感覺,這種感覺異常恐怖難受,心髒跳動著,便與那劍面依貼。

    一寸寸地拔著,心髒柔軟的肌紋與冰寒的劍面磨擦。

    痛,剜心般痛!

    易天行地面色蒼白,瞳中飄渙不停,他這一世享受痛覺的機會極少,不料在這天界,卻感覺到了最可怕的一種痛楚。

    長劍已經拔出了一半,火般的鮮血不停地淌著。

    拔到一半處,劍尖此時正在他的胸內,長劍有靈,似乎在抗拒著易天行的抽出,不停顫抖,力量雖然不大,但也震的易天行手腕微微發麻。

    而這一顫,正在心房旁滑動的劍尖便像芒刺一樣在易天行地體內亂刺!

    一陣錐心地疼痛,亂亂然地從他的胸口傳往四肢,易天行地臉色愈發地蒼白了,身體也開始抖動起來,嘴唇泛著烏紫色,輕輕張著,卻發不出什麽聲音,疼痛已經占據了他的全副心神,只勉強能看出來,他又在罵娘。

    “锃”的一聲脆響。

    長劍終于被他生生地從胸膛里拔了出來!

    那柄長劍仍然在他的手中不停顫抖,倏然間劍尖一轉,向著他的咽喉刺了過來!

    易天行的散蓮花再也無法穩定,左手一橫喉前,生生抓住了劍尖,鋒利的劍芒劃破了他的手掌,但可怕的易天行,硬是蠻橫無比地用手掌握住了劍尖,任由劍芒劃破。也沒有放開,鮮血滴滴答答從他的掌上滴了下來。

    胸口一股巨痛占據他的全身,手掌之痛又反傳入胸口,兩相交加,終于讓他忍不住狂嚎了起來,像一頭受傷地野獸,在金罩之中翻滾著,與那柄邪劍不停地扭打。

    劍勢如風。雖然劍柄在他手中,仍然從不可思議的方位向他的肉身襲去,劍芒絲絲響起,瞬息間劃破了他的右臂。

    易天行劇咳數聲,雙腿一軟,險些跪倒在地上。

    突如其來的重傷,可怕的疼痛,被打擊了的信心。卻無法讓易天行這個蠻子屈服,反而激出了他內心深處已經被壓服了數千年的本性來!

    他雙瞳冰涼,金光如血,冷冷地盯著自己手上不停揮動地異劍,身子如遊龍一般在金罩內飛行。與自己的掌中劍進行著搏殺。

    體內的菩提心似乎也感應到了他的危險,片片金蓮緩緩綻放,露出內里的湛湛青色來,只是這青蓮之沿的金色不像往常那般煌煌純淨。反是帶上了一絲火色——一絲血色,無比狂戾!

    易天行腹內菩提心猛然一收,原本綻開的金青之蓮猛然一閉,將蓮內蘊含著的火元盡數逼了出來!

    一道天火迅從易天行地嘴里吐了出來,火色正紅,不飄不搖,穩定如松,直直噴向正不停彈動的異劍!

    一聲尖嘯響起。在金棍變化而成的金罩內不停回蕩,激得干燥的地上飛沙走石,沙礫敲打在金罩上,發著清脆的響聲。

    易天行暴怒尖叫道:“老子融了你!”

    隨著天火噴向那柄細長地異劍,異劍飛旋之勢頓時消減了下來,易天行一手緊緊握著劍柄,一手緊緊握著劍尖,嘴中不停噴著天火。

    嗯。如果心情允許的話。可以想像這是易天行正拿著一串烤鱿魚,怕燙。正在吹氣涼著。

    異劍逐漸的安靜下來。

    易天行身后出現異像,一道淡淡的火毫從他地四肢肉身每一毛孔里透了出來,集在了他的背后,形成一道火圓,看著煌煌貴氣,佛性十足。

    他自己沒有意識到這里,雙眼里沒有一絲表情,只是不停用天火煉化著那柄異劍。

    那柄劍看著很尋常,沒有什麽殊異之處,但太可怕了!

    且不說它飛行的速度已經近乎光速,也不說它的鋒利竟然可以像切豆腐一樣刺入易天行金剛之體,單說這劍在易天行本命真火的煉化下,竟然足足一柱香時光,都沒有什麽變化,連紅都未紅一下,也可以瞧出這柄劍定非凡物!

    易天行箕坐于地,身上全是燃燒著的鮮血,看著狼狽不堪。

    但他的眼中卻是充滿是堅毅和強抑著的憤怒。

    那柄劍漸漸馴服了下來,不再震動,金罩中終于恢複了平靜。

    易天行狂喝一聲,雙手食指微屈,結了一個蓮花童子印,然后迅疾由劍柄劍尖處往中間一抹。

    鮮血橫流,全部染在了劍上!

    長劍通靈,在這三昧真火中輕輕嗡叫著,似乎不甘心。

    不知過了多久,長劍咯噔一聲,似乎是哀鳴,在火中平靜了下來。

    易天行又是一聲咯,噴出了一口鮮血,卻不敢放手。

    他地目光從這柄劍的劍尖往劍柄處看去,只見劍芒寒意十足,然后有兩個字映入了他的眼簾。

    易天行目光一寒,終于認出了這柄異劍的來曆。

    只見劍柄之下,不知是用何方法,竟然生生刻著兩個小篆字。

    “誅仙!”

    天界土地上赫然一個大坑,坑上覆著一個金罩。

    嗤的一聲,金罩被收了起來,一道青煙飄出,金罩頓時變成了一個金匣子。

    易天行站在坑外,手撫著胸口,臉色蒼白地看著自己可愛的金棍,也不知道自己想的這個法子能不能奏效。

    金棍此時是扁粗之形,內里卻有些古怪,不時有突起從金棍的表面穿了出來,然后金棍自身猛一變化,就像喜好吞噬地變形蟲一樣,將那突起重新包融進了金棍里。

    就像里面有一個厲害地鬼魂在不停地想鑽出來一樣。

    那里面是上古誅仙劍,很厲害,很要命的一把劍。

    易天行手撫著胸口,不停咳著,看了半晌,終于確定師傅地定海神針和這誅仙劍是一個等級的東西,而且本身變形的特質也剛好用來做劍匣,可以將這把凶劍封住,這才放下心來。

    “還能逃嗎?”

    天上有人問道,語氣十分輕蔑囂張。

    易天行沒有回答,臉色平靜,在自己胸口一拍,從嘴里吐出來那個小書包,從書包里取出一個白色青花小瓷瓶。

    他擰開瓶口,送到唇邊咕咕喝了進去,喝的滋滋作響,十分貪婪,末了還舔了舔唇邊,似乎有些意猶未盡。

    這是易天行給自己天界之行留得兩樣護身法寶之一。

    這是斌苦在省城六處時用過的小瓶子。

    瓶子里裝的是某位菩薩用的花露水。

    一滴便足以令易天行與大勢至菩薩打幾個回合。

    小易今兒個把整瓶兒全部吞了,得是什麽效果?

    他擡起頭來,對著雷震子和那數萬天兵天將比了個中指,說道:

    “今天我要生撕了你。”

    這句話陰戾狂暴之氣十足,誅仙劍造成的傷害,終于激出了易天行隱藏了許多年的黑暗面。

第六卷 梵城 第二十八章 開苞

    第二十八章 開苞

    楊柳枝和淨水瓶,乃是那位大菩薩的隨身法器,易天行先前喝下去的,正是生肌活骨,兼具美容之效的無上聖水——甘露。

    甘露入唇,迅即化爲清流傳至易天行身體的每一處,就像是清涼的小氣泡一樣,在每個細胞里微微炸開,讓他無比舒爽。

    一日來連番大戰,加上最后通天教主那柄誅仙凶劍貫穿其胸,易天行著實已經快撐不住了,堅逾精鋼的肉身上也出現了些微傷痕,尤其是胸口處,一道深深的傷疤開在那處,隱約能見其中正在跳動的心髒紅肉,十分恐怖。以他的強悍複原能力,竟也沒有辦法馬上修複。

    但這甘露喝下去后,不過刹那時光,胸口那處傷口,便開始以肉眼能夠看見的速度,奇異地扭曲起來,破開的肉抖動著,像有生命一樣地生長著,片刻之后,便已複原如常,平鏡一般!

    只是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灰色印迹。

    易天行深吸一口氣,感受著體內充盈的真元,以心經自觀,十分滿意這藥水的功能。

    “南天門已關,東天路已閉,玉帝不僅喚出兩樣天庭至寶前來誅你,更廣召將士往此處來,你上天無路,下地無門,如何逃得出去?”雷震子揮動著翅膀,翅尖傷勢已愈,不再流血。

    他這般說著,但心底深處卻隱有不安,總覺著地面上的那個易天行似乎發生了一些什麽變化。

    “當人們以爲所有的路都堵死了,其實,仔細想一想,還會有些從來沒有人走過的道路。”

    易天行仰首。如是回答。

    從遙遠的西方天邊,慢悠悠飛過來了一個青色的小鋼圈,鋼圈之上的三昧真火已經自然消失,所以金剛琢重複靈性,異常幽靜地往易天行這邊飛來。

    易天行身旁地金棍開始躁動不安,而金棍里裹著的那柄上古凶劍嗅到了金剛琢的味道,也開始煩燥起來,在金棍里前后沖突著。似乎想沖出金棍束縛,與那金剛琢會合。

    金棍很可怕地抖動著,易天行眉頭一皺,放松了對金棍的神識控制。

    只聽得嗤的一聲,金棍破空飛去,直直迎向那個幽靜懸浮著的金剛琢。

    毫無花梢的一棍劈下,金剛琢無人操控,所以不能收人兵器。只剩下精純的本性可用。

    而金棍裹著誅仙劍,合二神器爲一,重重劈在金剛琢上,聲勢自然驚人。

    不知道是不是遠古時,誅仙器與金剛琢地主人那場大斗留下來的余怨。誅仙劍竟似比金箍棒還要積極一些。

    兩大法寶觸碰的那一刹那。

    天地似乎都安靜了下來。

    浮在半空的雷震子大驚失色,雙翅一扇,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將自己的頭腦包的嚴嚴實實的。

    一道淡淡地氲塵從兩大法寶處升了起來。

    仍然是一片安靜。

    迅而是一聲極溫柔的清脆響聲。

    衆天兵天將見自己主官表現的如此怯懦。不由好生詫異,心想這樣溫柔的沖撞,又何須如臨大敵?

    思忖甫止,金剛琢在空中開始滴溜溜的轉了起來,而金棍則圍在外圍不停地敲打著。

    清脆地響聲連綿不絕,而且聲音越來越大!

    “當!當!當!ONLY……”

    脆響永無止歇,而且聲波竟成了叠加之勢,一聲高過一聲。到最后無數道聲波合成一束,從高空之上,猛然地爆炸開來!

    轟的一聲巨響,一個肉眼可以看清的力量波動從極高空炸開,如同水波一樣,猛烈蕩開,畫著弧線,激蕩著空氣。

    震波所及之處。天兵天將唉喲慘叫連連。被生生震下五彩云頭,墮下地面激起無數灰云。

    好可怕的沖撞。

    罡風撲面而來。強大地沖擊波隨后而至,地面上一片土浪翻滾,樹倒石碎!

    易天行悶哼一聲,雙腳插入地中,穩住自己心神,卻不像雷震子一樣見多識廣,忘了遮蔽五識,只覺耳中一陣刺痛,用手一摸,才發現有兩絲鮮血,正沿著耳邊流了下來。

    他實在是想不到,金剛琢的聲音竟然有這麽恐怖的威力!

    他眼睛骨碌碌一轉,戾氣大作,右手腕一翻,一道如金如赤的天火流從腕間疾噴而出,卻很奇妙地沒有散開,成了一把渾然瑩動的火劍,火劍之外感受不到高溫,由此可見天火元盡被收納其間,控制十分強悍。

    腳在地上輕輕一踏,云絲無由自來,托著他向著天上殺去。

    天上的數萬天兵天將正被至高法寶的對沖搞的陣勢大亂,又被他這胡亂一沖,頓時沖出了一道豁口。

    有幾十人攔在了他地身前。

    火劍輕揮,如筆走墨龍,十分靈動。

    只聞嗤嗤響聲輕輕奏響,在這驚天動地的聲波震蕩里,十分不引人注意,攔在易天行身前的數十天兵,卻隨著這些嗤嗤輕響,頓時變作了毫無生命氣息的碎肉塊,從天上摔了下來!

    以火爲劍,溫度太高,與這些人的身體一觸,便瞬息間將與火劍接觸的部分燒成了一道青煙,就像是一把鋒利無比的寶劍。

    火劍靈動,護住他的擊身,趁著天兵大亂之際,蠻橫地向雷震子殺了過去。

    雷震子目光自翅中透了出來,看著易天行悍勇地勢頭,不由心頭微微一懔,心道這厮手中沒了那棍兒,怎地還如此霸道?

    很明顯,他沒有看過星球大戰。

    易天行雙眼緊盯著在云中的雷震子。準備給他必殺地一擊,如果稍后天兵重整陣列,金剛琢在陣外盯著,自己再想逃走,那難度就太大了。

    他的眼中沒有一絲表情,冷冰冰的,在嘈雜地戰場上,沒有一絲離開雷震子。

    間或身周紅光一閃。便有一天兵慘然無聲墮地而亡。

    就像是一個一往直前的殺神。

    火劍破風無血。

    雷震子怒吼一聲,雙翅平平鋪開,在空中猛地揮動起來,只見兩道小型的龍卷風從他的翅下平空而生,向易天行卷了過來,沿途不知吹翻了多少兵士。

    不惜犧牲自己的手下,看來雷震子已經恐懼了,他看著易天行這樣沖了過來。感受到了威脅。

    大風起兮。

    雷震子雙錘一交,一道響聲傳了出來,隨著這雙錘一擊,錘間生出一道幽藍幽藍的閃電,向易天行劈了過來。

    易天行不躲不避。悶哼一聲,生生挨了這記,他仗著有甘露源源不絕地提供能量,打的是蠻不講理。咔嚓一聲。他只覺自己半片身子一麻,一道電弧在自己的左肩上燒了起來,映得眼中一片幽藍,不由嚇了一跳,心想自己也太不是人了。

    嚇歸嚇,但他小腿上地云絲急轉,速度卻是一下提了起來。

    雷震子一扇翅膀,往天上遁去。想與他拉開距離,沈著臉,雙腳不停蹬在系在腳踝處的小戰鼓,每一鼓響,便有一道響雷在易天行身邊炸開。

    易天行一抹鼻孔里被震出來的鮮血,戾橫勁兒大發,腳下天火疾噴。

    連串響雷在他身邊炸開,炸的他的飛行軌迹搖搖晃晃。似乎隨時都有可能倒下。

    但他硬是挺了過來。一聲狂嚎,倏然加速。在空中拐了一個急彎,飄移到了雷震子的身后,手持火劍,猛然劈下!

    另一邊,那三個像小孩子一樣賭氣的仙家至寶,還在不停地老實且愚笨的互砍著,被金棍包裹著地誅仙古劍,漸漸砍出了凶氣,硬生生地斬在金剛琢上,將金剛琢砍的是不停后退,看著十分淒涼。

    終于金剛琢靈性一動,有些受不了兩柄弑神凶器的夾攻,哧溜一聲,化作一道青煙往東邊逃走。

    而金箍棒與誅仙劍都是蠻橫的神器,看著有機可趁,哪里會客氣,加上易天行此時正在與雷震子搏殺,也沒空理會他們,所以也是嗤的一聲,破空而飛,化作一道金光,前去追殺金剛琢。

    三大法寶一去,天界空中頓時清靜,被聲波震地東搖西倒的天兵天將們終于省過神來,重整陣列。

    而此時易天行已與雷震子交上手了,所以數萬天兵極有默契地在外圍撒開網子,安靜地等待著。

    天界的戰斗,頗有卑鄙古風,先是人前叫陣,然后大將單挑——只是若大將挑不贏了,末了還是免不了一湧而上的無趣手段。

    空氣中風雷激蕩,雷震子陰沈著那張藍臉在空中翺翔,雙翅每一扇動,便是狂風大作,裹著易天行翻著筋斗,而他地雙足一踏戰鼓,便有一記響雷在易天行身邊炸開。

    易天行雙眼冷淡,全當身邊的狂風暴雷是假物,靠著自己的強悍肉身硬撐著,腳底天火操控精妙,瞬息間欺近雷震子近身,手腕一翻,火劍化作無數紅光,蓋了過去。

    雷震子悶哼一聲,雙手金錘一交,護在了身前。

    一連串暴響大作,易天行尖叫一聲,將雷震子生生擊退開去,然后遁蹤而上,化作一道青煙,綴著他便是一通生斬。

    空中只見一道青光,一道紅光,不停追逐,偶有接觸,便是風動雷動火動。

    好不熱鬧。

    一陣極令人耳酸的尖刺響聲之后,雷震子看著自己手上的寶貝雙錘傻了眼。

    金錘與易天行的火劍在這極短的時間內,不知道接觸了多少下,竟被硬生生的斬出了許多紋路,而有地金塊更是被燒地離了錘體。慘慘然懸在外面。

    就像是錘子被某種利器切割成了無數瓣花朵。

    易天行臉色冷然,也不多言,身子驟然一虛,瞬息間殺到雷震子的身后,雙手一抱,竟生生將他抱在懷里!

    一低頭,狠狠地砸到雷震子的后腦上!

    雷震子哪里碰過這種無賴打法,慘呼一聲。只覺頭中一陣昏眩,不知身在何方,鼻子里似乎有某種液體流出,下意識里反手一錘送出,卻誤打誤撞,正好擊打在易天行剛剛修複好的胸口上。

    那處本來便有傷口,受此重錘,更是爆裂開來。鮮血噴出,燒到雷震子的身上,火勢一起,將他燒的哇哇亂叫。

    易天行胸口極痛,尖嘯一聲。手中火劍噗哧一聲盡數插進了雷震子的胸口!

    火苗從雷震子地前胸穿了出來!

    雷震子看著自己胸口正在噴吐著地天火苗,感覺著自己心中無比恐怖的燒灼痛感,臉色劇變,一片惘然。

    易天行不給他任何機會。陰沈著臉,雙手擰住他背后地翅根,一咬牙,一聲暴喝!

    空中血花一濺!

    斷翅的雷震子慘嚎一聲,從天上頹然墮下,不知是死是活。

    天是陰沈的,因爲只有云層里透出的毫光,卻沒有鮮活的紅日。

    大戰之后的大地。並不清淨,滿是斷樹殘枝飛土亂石。

    雷震子重重地摔在地上。

    數萬天兵在同一時間內安靜了下來,沒有人會想到雷震子會敗地如此快,敗的如此慘,以致于以衆淩寡的機會都沒有創造出來。

    易天行安靜地飄浮在空中,雙眼微眯,在四面八方的天兵天將臉上掃過。

    被他眼光掃過的天兵天將下意識里往后飄了一飄。

    “南天門與天路都被封了,自己該怎麽辦?”易天行地眼中沒有什麽表情。自先一刻開始。他的情緒便開始變得淡漠起來,而這。正是他自幼最害怕的一種情緒。

    給他考慮的時間不多,因爲天兵天將在側,數萬生靈,便是活纏也能纏死了他。

    而更遙遠地東方,隱隱能看見又有隊伍殺了過來。

    “棍棍,你在哪里?”易天行微眯著眼,往遠處望去,四周的仙將們見他沒有出手,也不敢去撩拔他。

    不知道金棍與金剛琢互砸去了何處,在這一片天域之中,竟是沒有絲毫迹像。

    正想著,忽然感覺到天際遠處傳來一陣極古怪的波動,波動之中,似乎蘊含著極強大的威力。

    易天行定睛一看,不由瞳孔微縮,嚇得胸口的傷處又開始滲血。

    只見那處波動之后,易天行眼熟的不能再熟的那根金棍正在拼命地破空往回飛著,一面飛,金棍的棍頭還忍不住兩邊擺動,似乎有些不甘心。

    但被裹在金棍里地誅仙劍卻是不理會它的想法,不停地想要鑽出來,金棍爲了裹住這柄凶劍,沒辦法,只好拼命延伸,也就是順勢往易天行與天兵們的戰場中飛來。

    金棍此時像是在逃命……

    而能追得金棍與誅仙劍逃命的?

    仙氣大作,隱有仙樂飄飄,只見金棍之后數百公里處,飄飄然,渺渺然,一片清靜光毫,光毫之中,無數法寶飛舞,正在一領頭的金剛琢的帶領下,往著金棍追了過來。

    易天行嘴唇微抖,認出那數百件法寶里幾宗眼熟的,只在書上看過的家什。

    女娲地金葫蘆、老君地玉如意、元始的盤古幡、六根清靜竹、清淨琉璃瓶……

    他嚇得險些從云頭上摔了下去,難怪連金棍和誅仙劍都要落荒而逃,這天庭真是下了大力氣,居然將這些遠古寶貝都派出來了。

    金剛琢也太無恥,干不過金棍與誅仙,居然去拉了一票兄弟!

    易天行惶惶然往四處望去,卻根本找不到藏身之所,天界如此遼闊,竟無一處可以逃命。

    思琢少許,他把心一狠,一咬牙,眼睛看著頭頂上那奇怪地云層,下了決心。

    “孩兒們,隨俺來!”

    一聲暴喝,天火從腳下疾湧而出,他的身體劇震著加起速來,便往云層中殺了進去,天兵們斷然想不到有人敢沖進云層中送死,所以也沒攔阻。

    金棍看著主人殺進了云層,也隨之進入。

    等那些像百貨攤一樣的法寶們趕到此處時,云層已經回複了平靜,只是中間有一個小漩渦,漩渦的中心是一個小黑點。

    衆法寶在漩渦之下盤桓少許,便嗤的一聲,化作無數流光,各歸洞府去也。

第六卷 梵城 第二十九章 冰河的奧義

    第二十九章 冰河的奧義

    不知夜入幾更,天界那片奇怪云層已經恢複了平靜,下方各司官兵在將領的率領下分頭散去,早有醫仙在地里將斷翅雷震子刨了出來,只是那厮有進氣無出氣,不知道還能不能救活。

    數萬人在這遼闊的空間里也不覺著擠,不過數時便撤離干淨,沒有人再關心先前殺入云層的那個妖仙下落。

    追緝工作,似乎到此爲止。之所以如此,是因爲數千年來,但凡不經天光接引,擅自闖入那個云層的仙人,沒有一個還能活著出來。

    此時的易天行正身陷險境,在被那些老不死的法寶威懾之下,他選擇了最方便的一條逃跑路徑,自然,也是風險最大的一條。

    進入云層之后,起初並沒有很奇怪的事情發生,身邊的云朵微微顫抖,遠離著他的身軀,很輕柔地移動沒有透露出原本應有的凶險,反而讓甫離修羅場的易天行在那一瞬間感到了一絲超離俗世、忘卻一切的輕松感。

    云中四處散著光毫,這些光不是從哪個方向射出來的,而是從這些缭繞的云氣中自己生成的,很奇妙。易天行雖然不明白這些云氣發光的原理,但自己身處琉璃境內,不免微微張著嘴,忍不住四處張望。

    云氣沒有流動,只是溫柔地飄浮。

    而他,就漂浮在云氣之中。

    有些忍不住好奇,易天行伸手去捉身邊的一絲云,手指將那云氣夾在指腹間輕輕拈摩著,感覺有些膩滯,似乎塗滿了自己指腹上的那一道細小的紋路,不由讓他心頭一抖。感覺非常怪異。

    緩緩飄浮著,他勉強維持著向上的姿式,但四面八方,頭上腳下全是一模一樣的光霧云朵,實在是很難辯明方向。

    雖然在下層的天界里,他在五公主地手上毀了斬龍台,但不知道天庭中人究竟有沒有派仙將下去,這個未知讓易天行略感心焦。毫無防備的人間,如果遇上幾個從天而降的仙將,損失一定會很慘重。就算下界的那些仙將不如陳叔平,但也不是六處那些人可以應付。

    想到這里,他勉強睜開雙眼,眨著眼睫,趕走飄到自己柔軟眼仁處的光霧云,瞳中金光一閃。強行往云霧深處望去,卻發現以自己的神通,竟也看不出多遠,不知道這云層究竟有多厚。

    他看了一眼正在自己身邊不停嗡嗡亂抖著的金棍,想到這棍子里面還包藏著一把禍劍。不由好生頭痛,略一思忖,騎上了金棍,然后雙手捏出繁複道訣。充沛無比的真元通過菩提心地淨化全數散了出去。

    結云訣。

    在他身邊像魚像風一樣溫柔遊動的光霧云絲受到他云訣的召喚,開始向他靠攏,聚在了他的小腿之上。

    易天行皺皺眉,強行定住心神,感覺腿上這些云有些奇怪,但還是決定冒冒險。

    金棍一震,他雙腿上的筋斗云疾速流轉起來,平空生出一股巨力。將他猛地往正上方的空間里送去。一棍一人,迅即化作一道金光,消失在云層中。

    飛行的極快,但飛了很久,易天行的身邊還是沒有什麽變化,那些光霧云絲還是很自在地徜徉著。

    至少已經飛了數萬公里了,居然還沒有飛出這道云層!

    他歎了一口氣,想到自己初至月球時便找不著北。今天極其被動的情況下扎入云層。很顯然,不止是北。連上下都有些搞不清楚了,這云層有些古怪,自己都感覺不到地面有什麽重力吸引,自然也就沒有辦法判斷上下。

    略思琢少許,他微微眨眼,右手平舉向前,淡淡一道天火噴出。

    果然起了效果,天火溫度極高,理論上能融世間一切物,雖然當面對著老不死的法寶時,似乎奏效太慢,但此時用來驅趕這些惱人的云霧,效果倒是不錯。

    隨著天火的噴出,金棍飛行前方地云霧被高溫空氣噴拂開來,露出一個空洞。

    易天行眉角一跳,發現正前方是一片茫茫,但下方卻似乎有些怪異。這是一個很奇異的現象,因爲他此時的下方應該是指著下層的天界,而不應該是眼前這個樣子!

    金棍地正下方仿佛是一條河流,一條陰冷無比云霧組成的河流,這些云霧比旁邊的光線要黯淡些,所以看上去微微發黑,被天火一耀,便顯了出來。

    易天行滿臉木然地懸停在半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此時的他已經像只無頭蒼蠅一樣在這云層里轉了大半天,如果再找不到出去的路,他害怕自己這一輩子都要被困在這個奇異的空間里。

    好不容易發現了一個與衆不同的地方,想來這應該與云層的出路有關。

    從哲學上來說,這個世界上從來不可能存在一個絕對封閉,自成循環地體系——云層一定有出路——莫非便是這條有些黯淡的河流?

    緩緩向下降落,他身上的火息輕輕噴吐,瞬間震出一片清靜的天空,那條河流看的也更加清晰了。

    那是一條云河,河中全是湍然高速前行的云霧,顔色極爲陰沈,河的上方是一大片的霜氣,時有光霧被凝結成冰晶,然后墜入河中。

    他皺眉想到,僅僅散發地寒氣便能將這些光霧凍成冰晶,這條云河地溫度真是低的可怕。

    飛到河畔,感受著撲面而來地刺骨寒氣,易天行與月球背面的溫度一相比較,便又皺起了眉頭,這條云河的溫度,只怕有零下兩百五十度。他小心翼翼地將金棍伸入河中,散著幽寒之色的云霧一下子粘住了金棍。金棍頓時抖了起來,似乎是里面的誅仙古劍正在散著靈光,抵抗著嚴寒。

    一道白霜迅即沿著金棍向上,到了易天行的虎口處。

    微微刺痛感傳到易天行地身上,他天火微運,便將體內的寒意即數驅除,有些好奇地收回金棍,用手指彈了彈。發現金棍的響聲更清脆了一些。

    在他的腦子里記得許多數據,在零下二百五十度的低溫下,仍然能保持高強度的金屬,似乎只有钛合金。

    金棍不知道是什麽材料,但想來肯定比钛合金要厲害。

    “這里要修個超導試驗室,倒是挺好。”

    他撓撓自己的頭,並不怎麽擔心,畢竟自己是玩火起家的。才喝了一罐子普陀山牌甘露水,體內火元無比充盈,這區區零下二百五十度地低溫,還不怎麽放在心上。

    或許,只有絕對零點。才會讓他畏懼,畢竟在那種程度的絕對環境下,一切事物都會趨于靜止,換句話說。連調皮的電子都會變得像易朱一樣貪睡。

    易天行舉目四望,忽然提棍而飛,沿著這條冰云河的上空急速飛翔,試圖找出通路,試圖不入寒河,也能順流而出。

    但很久之后,他失望地放棄了努力,隨著這條暗河飛行。仍然是在云層之中。

    站在冰寒刺骨的云河之旁,易天行面臨著選擇,要不就是冒險下河,讓這湍急的低溫氣流帶著自己走,只是不知道會帶著自己到哪里去,也不知道冰寒云河之中,隱藏著什麽樣的危險。

    還有一個選擇就是,再去另外的地方尋找出路。但如果找不到地話。自己可能會被困在這里很長一段時間。

    考慮只占用了他一秒鍾的時間,現在時間對于他來說比較急迫。

    以一個高台跳水的姿式。他扎進了冰寒的云河里,又像是一個魚兒遊進了一團水草之中。

    一股刺骨的惡寒從他地四肢身體處鑽了進來,就像是一道幽幽的冰線迅即占據了他的身體!

    一入寒云河,光線便消失不見,易天行感覺四面八方湧來一陣極寒,不由打了個哆嗦。

    這是他這一世,因爲寒冷而打的第一個哆嗦。

    體內金色青蓮緩緩綻放,一股溫暖地火息被輸送到四肢五骸,迅即驅走了刺骨的寒意,但他的眼睫上卻挂上了一層冰霜,阻住了視線。

    金瞳一閃,冰霜頓然消失,眼前一亮。

    只見冰寒河中盡是云霧,遮住了四面八方的光線,一片黑暗,十分安靜,安靜地令人心寒。

    他握著的金棍也變得無比寒冷,金棍與里面裹著的誅仙劍同時安靜了下來,靜靜而乖巧地停留在他的手上,享受著主人身體提供的一絲暖意。

    冰河里面沒有冰礫,只有霧化地寒氣,就像是一條冰冷至極的氣流帶一樣,不知道朝著什麽方向,凶猛地奔行著。

    易天行微閉雙目,放松了身體,只用天火暖住自己全身,任由這條冰寒的氣流帶著自己行走。

    火烷布做成的道袍本來就被雷震子和誅仙劍打的到處破碎,此時再被極低溫一凍,頓時嗤嗤啦啦,便要碎去。

    易天行一愣,旋即想到身上的衣服可是蕾蕾親手一針一線縫的,趕緊左手化龍爪疾出,胡亂抓著,將那些碎片全抓到了手里,然后塞進嘴里的小書包中,這才放下心來。

    稍一運動,便感覺嚴寒似乎也不是那麽可怕了,只是無邊地黑暗和安靜讓他有些不爽,那些流勢奇疾地寒霧,竟然沒有發點兒嗚咽的聲音來做背景音樂,讓這種探險顯得似乎不是那麽刺激。

    小品里有一句:“你別耍嘴亞!”

    易天行便嘗到了苦果,正在驕驕然心道度寒河若小池時,聲周忽然呼嘯之聲大作,他地身體被帶動著猛地向前傾去,在黑暗之中,迅即脫離那條霧河,墮入到了一個更冷的通道。

    這個通道里面充斥著無邊的黑暗。不再有極低溫的冷霧,只有一些不知其名,不見其形的粒子流,但寒冷處更甚先前。

    易天行連連悶哼,感覺自己身上被無數道細微的粒子流傳過,刮地身上生痛生痛的,不知道這些粒子流是蝦米玩意兒,竟然如此厲害。

    下意識伸手在臉頰上一摸。才發現臉上濕濕的。

    蓬的一聲,臉上濕濕的物體無由自燃,照亮了他的手掌——他的手掌上赫然是正在燃燒著的血液。

    自己流血了?這個認識讓易天行大感驚惶,因爲這個黑暗地通道中到處都是這些危險的粒子流,要想避過實在很難,難道自己要眼睜睜的等著血盡而亡?

    當然,他沒有血盡過,也不知道自己血盡后是否能亡。還是會變身死亡騎士,召喚萬千骨馬……

    黑暗而陰寒無比的通道里,金光大作,易天行一聲清喝,舞動金棍護住自己全身!

    只聞得密密麻麻的酥聲響起。在這一瞬間,都不知道有多少細微的粒子流撞到了金棍上,好在金棍材質不錯,損壞一時還看不出來。

    但這黑暗通道里的粒子流愈來愈密。漸漸彌漫了整個空間,如同狂風一樣,從四面八方卷了過來。

    易天行眉梢一痛,一滴液體流了下來,在他的臉上畫出一道火線,他知道自己又受傷了,金棍地舞動無法阻擋這些該死的小微粒。

    但他仍然保持著冷靜,在這樣危險的關頭。越激動的人,死的越快。

    他馬上放棄了將金棍展開護住全身地念頭,畢竟此時金棍中還包裹著一柄凶劍,如果讓易天行與那柄誅仙凶劍呆在一處,他甯肯在黑暗的通道里,面對這些大自然神奇而可怕的力量。

    此時的易天行並不知道,他在天火馴劍地過程中,並不曾真的馴服了誅仙劍。而是當時菩提心大作。佛光湛現,這才弱了誅仙的勢頭。

    誅仙之劍。對佛這種事物,似乎沒有什麽興趣。

    但他並不知道這一點,所以做出了一個很愚蠢的選擇。

    風勢愈來愈急,這些風不是人間的清風,不是十幾級的飓風,而是如刮骨小刀一般鋒利的罡風。

    罡風之中,不知隱含著何等樣的威力,竟然能夠傷害到易天行地肉身。

    也虧得是他在這黑暗通道中,換成另外任何一個仙人,哪怕法力通天,卻沒有他這樣強悍的肉身,早就會被這九天之上的厲寒罡風刮的骨肉分離,魂飛魄散。

    但易天行也不好受,身體上已經被罡風刮出了無數道小口子,鮮血從這些小口子里滲了出來,鮮紅的血滴像寶石一樣在赤裸的肌膚上泛著光,然后化作一道小火苗。

    就像是點天燈。

    易天行也感覺自己在被野蠻人點天燈,無數的痛楚從身體每一細微處傳入腦中,讓他有些難以忍受,悶哼連連,勉強穩住身形,以金棍開道,往前方未知的地方飛去。

    罡風愈來愈利,他頭頂上那些比鐵蓮還扎實地黑發,被全數吹刮干淨,露出下面正在滲血地頭皮來。

    身上也在不停流著血,有的地方皮膚已經被完成割破,里面地鮮肉一綻,又迅即被罡風刮走,看著十分血腥。

    神識靈敏至極地在前探路,卻根本無法預判那些罡風的來勢。

    無數聲悶哼響聲,他堅逾精鋼的身體被刮落了幾片血肉。

    疼痛占據了他的大腦,恐懼激發起了他的求生欲望。

    又是一陣大風刮來,易天行慘嚎一聲,胸口處被生生刮出一個大洞,鮮血像不要錢似的順風飛舞老遠,一片火血帶拖在他的身后,將這個黑暗噬人的空間,照亮了一小塊區域。

    “帝波羅,老子又不是哪吒!”

    這是他的心理潛台詞,在面臨死亡的時候,自然是不會花力氣說出來的。

    不知道在罡風中奮力前行了多久,易天行真元將盡,傷痕累累,有些神智迷糊了,偏生身上的劇痛卻讓他無法這般昏厥,只好硬生生地忍受著。

    前方出現一大片天幕,淡淡的白,令人昏睡的白,讓易天行看到無限希望的白。

    他的眼中已經完全沒有任何的靈動神色,有的只是一股子執拗勁兒和蠻橫。

    換作任何人,受了如此重的傷,身受如此強大痛楚的折磨,只怕都會想到放棄——畢竟死亡,對于修行者來說,從來都不是一個不能接受的選擇。

    但易天行不肯放棄,瞳子里充滿了野獸一般的狂戾,身上的血肉被罡風刮的不停四處飛散,而他依然腳底狂吐著天火,用盡最后一絲真元,向著那道天幕疾飛。

    重入冰河。

    一片嚴寒,卻讓重傷之下的易天行略感溫暖。

    他傻兮兮一笑,然后抱著金棍就暈倒在了冰河之中,任由冰河帶著自己行走。

    冰河疾速流轉,然后將他送往一片云霧光毫之中。

    就像易天行飛進去處的云層一樣。

    易天行毫無知覺地在云中飄浮著,雙眼緊閉,爾后忽然身子一重,便往下方重重摔去。

第六卷 梵城 第三十章 龜兒子

    第三十章 龜兒子

    一個奇異的世界,山川河流都籠在緩緩飄灑的雪花之中,高天之上是一片純淨的幽黑,看不出來是什麽樣的存在。而這個世界最令人瞠目結舌的,莫過于正南方向的那道天幕。

    令人驚恐的,是這片白色天幕的浩然巨大。

    白色天幕往上直入蒼穹,不知其頂,往下直入深潭。左右各自延展開去,看不到盡頭,似乎無窮無盡!

    這個世界西方有座雄偉的山峰,但在這巨大的白色天幕的映襯下,就像是一個小土堆,由此可以看出這道天幕的遼闊。

    那道天幕就像人間的瀑布,流動的云霧像液氮蒸發后造成的效果一樣,打著卷,沈澱著,盤旋著,往天幕的下方滾動,一直滾到天幕下的一處深潭中,那處深潭水色碧青,寒意逼人,但很奇怪,在這樣寒冷的水霧不停灌注下,這個碧潭居然沒有結冰。

    無比巨大的白色冷霧天幕,無比狹長深遠的碧色幽潭,豎立在這個世界的正南方,就像一道令人心寒的強大屏障。

    這絕對是已知的世界中最雄偉的一處景觀。

    忽然,有一個黑點從那個巨大的白色天幕中飛了出來,速度異常迅帶,帶起后方的一絲云卷。

    天幕太大,所以只能看清楚那個黑點與一粒微弱的金光相依偎,這黑點本來是橫橫地飛著,但一出天幕,便受到了地心的引力,倏地一聲往下墜去,卟通一聲,沈入了碧潭之中。

    碧潭之旁,有一塊巨石緩緩移動起來。磨蹭著走到潭水旁邊,然后慢慢地滑入水中,入水的那一刹那,才發現這塊巨石是一個奇大無比的烏龜,龜殼之上滿是青岩覆蓋,所以和一方巨石無異。

    不知過了多久,潭水中一陣微漪輕蕩,巨龜從冰冷的潭水里浮了起來。龜殼之上趴著一人一棍,想來正是先前墮入湖中的黑點與金光。

    不用多言,這正是在冰河罡風中僥幸逃得一命的易天行。天界地構造果然是神妙至極,他明明是在云光霧中往下墮去,但這層云霧竟然是此間清妙世界的一道豎直天幕。

    等于說,此間的空間構造與他來處的空間構造整個兒是向南傾斜了九十度。

    彼處的地面,便是此處的牆壁。

    往下墮落,便等于是穿牆而出。

    此時他的身上遍體鱗傷。四處都有皮膚綻開,深可見骨,殘留著的肌肉糊著淡淡燃燒著地火血往外翻著,而在他的胸口處,更是已經被罡風刮的破出幾大片裂痕。露出里面的內髒,白骨橫生,血肉模糊,髒器微顫。看著令人無比心悸。

    金棍裹著誅仙劍,安靜地躺在他的手中,這只手因爲握著金棍,防護最爲困難,所以已被罡風將所有皮肉全部刮走了,露出森森白骨,兀自緊握,十分嚇人。

    巨龜爬到碧潭邊上。有些吃力地爬上岸去,龜嘴微張,似乎是一聲歎息,吐出一大片白霧。

    “居然還沒死,真是令人大感驚訝。”

    聲音很輕,雖說驚訝,但語氣里卻感覺不出來。說話的,是岸邊的一位男子。正輕輕撫摸著巨龜低垂下去的頭顱。表示安慰。

    這位人物長發披肩,頗有古意。全身黑衣,大感肅殺,黑衣之外乃是貼身金甲,金甲之中正是如蟒玉帶,貴氣十足,在他地頭后,隱隱有一圈渾渾然的清淨之光,這是天仙之光,透露出了這位仙人可怕的實力與地位。

    如果易天行能醒過來,一定能認出自己這位親戚,但他此時昏迷不醒,自然也沒有辦法去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

    ——這是真武大帝,就是曾經在武當山上被小易朱燒成廚夫的那位。

    易天行受的傷太重,殘破地身軀已經沒有一處完好,白骨森然,亂肉四懸,看著又是惡心又是淒慘,雙眼緊閉,嘴唇烏青。

    真武大帝身形一虛,便出現在了龜殼之上,雙眉微皺看著他的情形,發現這小子身上的殘肉正在以一種十分緩慢的速度愈合著,只是如此重地傷,他的真元已盡,回複能力也變得很差,如果等他自己天然回複肉身的本事奏效,是一個很危險的選擇。

    真武大帝一揚手掌,掌上淡淡清光便往易天行身上飄去,清光點點落入易天行殘破肉身,迅即深入白骨,消失不見,反而激起白骨深處的一些無色純正氣息,只見骨上鮮肉緩緩複生,依附著的一些血管也開始以一種很難想像的方式重新連接起來……

    “好造化啊。”真武大帝贊歎道,自然知道這不是自己一己之力,想不到這厮居然體內藏有這麽多南海甘露,甘露乃是仙家至聖療傷藥,有此幫助,自然易天行性命無虞。

    他忽然輕噫了一下,蹲下身來,看著易天行殘破的胸膛中,被他地心髒遮掩著的一方米白色袋角,眼中青光一現,便伸手去摸。

    此時易天行的身體正在極快的修複,馬上胸口白骨便要被重生的新肉包住,所以真武大帝想把那個小袋子拿出來。

    “唰!”的一聲。

    一只白骨手狠狠地抓住了真武大帝的手腕。

    他愕然擡眼去看,只見易天行雙眼冷冰冰地望著自己。

    “你醒啦?”

    “噢,運氣不錯,看見熟人了。”

    “你運氣真的不錯,生生從冰河罡風里闖了過來,居然還留下了一條命。”真武大帝贊歎道:“如此肉身,實乃天地造化,命運眷顧。”

    “我從來沒有想過現在我會死。我如果現在死,是不合邏輯地事情。”

    這句話似乎包含著許多意思,易天行閉上了雙眼,顯得十分疲憊,但他抓著真武大帝地右手還是沒有放開。

    “我說小易,你能不能先放手?”真武大帝有些厭惡地看著自己手腕上的九陰白骨爪。

    “我說親戚,別偷我東西。”易天行語氣冷冷地,充滿了陰戾之氣。“另外,有人已經下去了。”

    “誰?”

    半天沒有回答,易天行失血過多,終于再次暈厥過去。

    真武大帝黑色袍袖輕輕一拂,一道清光閃過,易天行死死抓著他的右手便輕輕分開,放在了身側。

    他雙眼微眯,看著易天行胸口處漸漸合攏地血肉里那個小空間袋。臉上露出一絲凝重和驚訝的神色,思琢良久,終于還是沒有將那空間袋取出來,只是優雅地一聳肩,雙袖一揮。身上金甲微晃,整個人便飄了起來,淩然若仙,在巨龜前浮至半空。領路向極北而去。

    “受了這麽重的傷,得整點兒東西補一補。”真武大帝自言自語道,說的聲音極輕,卻被下方大地上像磐石一般移動的巨龜聽入耳中,不由嚇得渾身打了個哆嗦。

    龜首微微一颌,竟然說出了一句人話:“大帝,蛇湯滋養有奇效。”

    真武大帝踏云而飛,身周仙光飄渺。輕身道:“那蛇懼寒,還在家里睡覺。”忽然微微一笑道:“千年王八萬年龜,說的便是你,一萬年的清修,只取你少許精肉,讓那小子早些治好,你個龜兒子何必這麽小氣?”

    巨龜搖晃著龜頭,模樣憨傻。卻掩不住一絲憤怒:“又是我?蛇要冬眠。難道我們烏龜就不需要?”

    人世間,銀河系旋臂尖兒上。太陽之外的那顆藍色星球靠著大片海洋地陸地中,某個繁華而熱鬧的城市里。

    正是一年秋風勁時,廣州城中四處灌注著夜風,風力極強,從立交橋下穿過,吹得橋下的青色作物向著一面倒去。華橋醫院的霓虹燈還在閃著,只是有一個字缺了一個小口子。

    渝都是一家很便宜的川菜館子,就在華僑醫院對門,門臉不大,但菜式做的地道,而且價格便宜。此時入夜,里面人聲鼎沸,辣香四溢,在靠著的廁所的小包間里,有七八個年青男子正在沈著臉吃飯。

    其中一個舉起酒杯,罵了一句:“這廣東地酒真他媽的難喝,什麽狗屁雙蒸,比尿水還難下喉。”

    旁邊一個有些矮,但非常精粗的黑臉漢子瞪了他一眼,譏諷道:“沒錢才喝雙蒸,等以后我們賺了錢,自然是想喝XO就喝XO。”

    “老在棠東那邊搶,那邊住的人也沒多少錢,要發財要等到啥時候?”頭前那人罵罵咧咧道。

    “小點兒聲!”黑臉漢子罵道:“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他看了看桌上的衆人,沈聲問道:“吃好了沒有?吃好了就回。”

    衆人哄地應了一聲,趕緊刨著碗里的飯,夾著盤子里的豆豉鲮魚,而將青菜芯全拔到了旁邊,又急著將杯子里的雙蒸酒喝下肚去,顯得十分著急。

    吃完飯后,這一行人便出了渝都飯館,從立交橋底下往員村那邊走,立交橋下風太大,從背后吹過來,讓這些人地后背感到涼嗖嗖的,不約而同的,衆人都將雙臂揣進了袖子里,佝偻著身子,縮小著被風吹的面積,看著十分懼寒。

    當的一塊清脆響聲,衆人齊唰唰停了腳步,發現一夥人里有一個人腰間掉下來了一把刀子,一把亮晃晃的,寒光四射的刀子。

    “揣好了。”黑臉漢子看樣子是這行人的領頭,四處看了看,發現沒有注意到自己這幫人,才放下心來。

    衆人背著風往員村去,一路上低聲說著些什麽。

    “昨兒在植物園兒,那娘們兒抓包抓地真緊……”

    “甯二。你他媽的太沒用了,居然砍了兩刀才把那女的手砍斷。”

    “流花車站最近管的緊,你們不要去那邊了。”

    夜風大作,寒意逼人,月入云中,似乎十分厭惡這人世間的卑汙與黑暗。

    這群歹徒住在員村地白馬花園里,這個社區比較安靜安全,所以他們選擇在這里居住。也是爲了防人耳目。

    白馬花園外面是一幢大廈,里面有打斯洛克的地方,這夥人酒足飯飽,便有人提議去打台球,大家商量了一下,去了幾個打球,還有幾個人往右一轉,回家睡覺。

    上了七樓。擰開鑰匙,數人各自回屋,家里是狼籍一片,也沒有人收拾。

    客廳的燈忽然閃動了一下。

    幾個本來已經上床,正在翻黃色小說地家夥也發現自己屋里地燈光先是一暗。然后又亮了起來。如果只是偶爾一次,也便罷了,但一直連續不停地這樣閃著,終于打擾了他們看小說的興致。

    伴隨著肮髒地罵聲。幾個人聚到了大廳里,開始痛罵供電局的物業。

    忽然窗外一道極亮地光閃過,過了少許,才有一陣雷聲傳來,“轟!”的一聲,震的玻璃窗搖搖欲碎。

    “哎呀媽喲!”這些人常年做壞事,心底里終歸有些害怕,看著天雷在打。嚇得不輕。

    黑臉漢子最爲沈穩,揮手就是兩個耳光扇了過去,罵道:“打個雷就把你們嚇成這樣,你們是娘們兒啊!”

    他個子有些矮,臉上卻是長著滿臉橫肉,看著戾氣十足,吼道:“老子們殺人放火。什麽沒做過。如果真有報應,早就該被雷劈死了。怕個毛!”

    又是一道閃電劃破長空,而這道閃電很長,映在人類的眼中,竟像是閃電的尾巴已經來到員村這幢建築之外十幾米的地方。

    閃電消失的卻很慢,完全不符合物理規則。

    在閃電劈過地軌迹中,隱隱出現兩條不一樣的氣息,一道氣息純黑,在這夜色籠罩的廣州上空,依然黑的如漆刺目,而另一道卻是金黃貴氣無比。

    一黑一黃兩道氣息漸漸合攏,然后旋轉起來,慢慢形成一道太極八卦般的圖像。

    圖中黑黃兩點湛湛發光,似乎在醞釀著最后一擊。

    黑臉此時背對著窗戶,所以他無法看見身后地異象,而他身前的那幾名歹徒卻看得清清楚楚,嚇得渾身顫抖了起來,有膽小的,更是已經癱軟到了地上,身下漸濕。

    黑臉覺得有些怪異,罵道:“還抖?”他忽然也感覺有些怪異,一股寒意籠上他的心頭,讓他后頸處地汗毛都豎了起來。

    他強自壓抑住自己毫無來由的害怕,罵罵咧咧地轉過身去,對著天空吼道:“老子不信邪,有種你就劈了我!”

    然后他看見了窗外的異象,看見了那一黑一黃兩道如龍般的氣息構成的圖形,看見了那個圖形中小點正在積累著的電力。

    他瞳孔微縮,一聲慘叫,啊的一聲便往室外逃去。

    咔嚓數聲,幾道閃電從遙遠的天際劈了過來,毫無偏差地直直劈進廣州員村白馬花園二幢七樓的那個單位里。

    閃電輕而易舉地擊穿了玻璃,瞬間占據了整個房間,數道電流擊中了那幾個砍手黨的歹徒。

    窗外唰的一聲,落起雨來。

    雨如清光,灑拂全市,在夜色里緩緩墜落著,擊打在青青的樹葉上,滋潤著這座被水泥包裹著的城市,十分溫柔。

    房間中,無數道電弧在持續了兩分鍾的跳躍后,終于安靜了下來,牆上全部是一指深的可怕灼痕,露出里面焦黑地磚石與被燒斷地鋼筋。

    但很奇怪的是,房中地幾名人類只是昏厥在地上,衣服被燒成灰燼落在身邊,但肉體如常,眉毛都沒有焦灼,沒有被燒成焦屍。

    過了許久,這幾個赤裸著身子的人緩緩坐了起來。

    一道幽光從房間里升起,照亮了這些人的面門五官與身體。

    他們的眼中沒有一絲表情,看不出什麽異常,但感覺就是與先前的那些人不一樣了。

    毫無表情的眼神互相注視,似乎他們忽然間失憶,對于同屋而住的對方需要重新認識。很認真地看了許久許久,黑臉的眼神中終于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淡淡開口:

    “邀天之幸,諸位仙友,我們成功了。”

    “這幾個人是很卑汙的人類,他的神識里藏著太多的邪惡和獸性,應該徹底毀滅。”

    衆人喏了一聲,雙手仙訣一結,眼中青光大作,瞬息間將這具肉身原來主人腦中殘存的一切記憶抹去。

    附身在黑臉上的那位仙人,細細端詳著自己的肉身,微微皺眉,似乎對這具肉身非常的不滿意,旋即一絲完全沒有人類味道的微笑浮上他的面龐。

    “砍手黨?五百年不曾下凡,何時多出這些小雜碎來了?下作,無比下作,一群龜兒子。”

第六卷 梵城 第三十一章 人間

    第三十一章 人間

    站在白馬花園七樓的窗邊,附身在黑臉上的那位仙人,手按在窗台上,將那些碎玻璃扒拉到地上,看著眼前漆黑的夜空,嗅著雨夜里的氣息,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幾百年了,又重新回到了我們曾經離開的地方。”

    身后那三位仙人也走上前來,眼光都投向了窗外。

    “此次下界,不知收場如何?”

    “不知道現在天庭中鬧成什麽樣了。”

    “我們什麽時候開始?”

    “適應一下這幾具肉身,然后便開始吧。”站在窗邊那位仙人回過頭來,眼中湛湛發光,“我們這次下界的任務只有三項,一是確認大聖是不是還被關在歸元寺中。二是要將擅自滯留人間的那條黑狗……”

    另外一位仙人苦笑道:“那條狗在天庭上就那麽囂張,又在人間附體修行,比你我這種奪舍之法要來得牢實許多,我們不見得能對付得了它。”

    “不用想它。”黑臉仙人歎息道:“來之前,五公主已經查清楚了,黑狗現在正躲在省城里。”

    其余三位仙人大驚失色,心想離大聖爺那麽近,五公主還讓自己去殺狗,那豈不是送死?

    黑臉仙人皺皺眉,想了想后說道:“所以我自作主張,殺狗一事,我們放棄。”

    “那日后回天庭如何覆命?”

    黑臉仙人靜靜道:“五公主只是咽不下這口氣,而且人間的道門居然敢背叛天庭,所以我們只是來進行懲戒。”頓了頓又道:“我不想送死,所以省城我是不會去的。”

    那三位仙人喏了一聲:“仙長所言甚是。”其中一個忽然問道:“當初天庭派仙吏下界,一般在昆侖降體,爲什麽我們會選擇這個大城市?”

    “昆侖已廢。”黑臉仙人冷冷道:“忠于天庭的道門已經被人間的叛徒,勾結那個易天行盡數鏟除。所以我們只有選擇廣州城,這座城市是人間妖氣最重的地方,你我降臨,可以不會驚動太多人。”

    他口中所說忠于天庭的道門,自然是上三天中地清靜天長老們。

    正在此時,門被人用鑰匙打開了,幾個人類罵罵咧咧地走了進來,還在咕哝著先前打台球的事情。

    幾個仙人仍然站在窗邊。似乎並不在意。

    “老大,你們站這兒干嘛?”進來的人類就是先前分手去打斯洛克的那幾位,看著自己的老大站在窗邊扮深沈,不由嘻嘻笑著走了過來。

    黑臉仙人擡頭掃了這幾個人一眼。

    這幾個人頓時覺得心頭一涼,覺得哪里不對勁,接著余光看見屋內狼籍,還有牆壁上的電光灼痕,不由傻了眼。嚷著:“老大,怎麽了?快點兒開燈看看。”

    “不用了,我能看得見。”黑臉仙人歎口氣,輕輕揮了揮手。

    空氣中淡淡氣息凝結,化成風刃。呼嘯著在室內盤旋著。

    幾聲悶哼之后,這幾個人類的身體便被斬成了一塊一塊的肉團,像被拆卸地機器零件一樣,嘩啦啦一響。堆在了地上。

    沒有一絲血迹,似乎風刃在臨體破肉之時,便已經封住了這些殘肉的血管。

    很恐怖的死法。

    黑臉仙人皺皺眉,臉上忽然鼓起一個大包,像是里面正有某種力量正在往外湧動著,那個大包在他的額角臉頰上不停流動著,漸漸鑽到了他的脖頸處。

    他悶哼一聲,用仙訣穩住心神。咒罵道:“這臭皮囊太脆弱,根本承受不了我們的力量。”

    其余仙人也皺皺眉:“那怎麽辦?”

    “先適應一下再作打算。”黑臉仙人接著說道:“你我兄弟雖然被天庭派往人間,但我們執行的是秘密任務。”

    他歎了口氣:“三界自有秩序,你我如此做法,已經是干了天和,但是五公主執意如此,你我也沒有辦法,只好盡力留住自己性命。”頓了頓又道:“等你我適應這具肉身。便要往北面去。已經擬定了幾個必須鏟除的目標。”

    “數百年了,人類地實力已經今非昔比。已經足夠傷害到我們,諸位仙友必須小心。”他閉目凝重道,旋即一睜雙眼,“但是!”

    一道寒光從他的眼瞳中緩緩滲了出來:“必須讓這些卑微的人類修士知道,背叛天庭的下場是什麽。”

    他們的目標,是上三天,是六處,是秦家,是一個叫做臥牛山地小村子。

    武當山金殿前鋪著青磚,大部分是前兩年新修的,然而山中霧多露重,也已經長出了厚厚的青苔。一大清晨,便有負責接待遊客的道士們擺好了案台和中空地紙箱子。

    紙箱外裹著紅紙,看著喜慶,卻暗含“殺”意,這殺,自然殺的是虔誠信徒、膽小遊客荷包里的鈔票。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似乎與以往每一天都沒有什麽差別。

    忽然間,金殿正殿中彌漫出一道青光。

    這道青光極淡,若不是修行人,一定不會注意到。但武當內門的諸多道士都感覺到了此間的異常,不論是在山坳里玩絲竹還是在山后頌課的道士們都紛紛擡頭往山巅處望去。

    武當山掌教真人正在自己的靜室里制作晨光清心符,忽然感覺異常,不由眉尖一皺,飄身而起。

    數刻之后。

    圍到金殿周圍的武當內門道士已經占據了所有地青石板,遊客們也早就被有禮貌地請出了金殿的范圍。

    咯吱一聲,金殿的門被推開了,掌教真人滿臉凝重走了出來。眉梢眼角里十分沈重,似乎有些煩心之事,壓在他的心頭,讓他不得安樂。

    “諸位師弟,弟子,從今日起,武當封山。”掌教真人沈默少許,沈聲說道。

    衆道士聞言一驚。心想發生了什麽樣地大事?

    “這是大事情,怎麽向外界說明?”一個負責外部事宜的道士愁容不展,雖然不敢問掌教真人發生了什麽事情,但一想到偌大的一個武當山,一個全國知名的旅遊勝地,忽然封山?

    掌教真人回頭看向青光已經漸漸散去地金殿,皺眉道:“就說要大修。”

    “又大修?”那道士瞠目結舌,心想這幾年里武當山金殿已經不知修了多少次了。這理由未免也牽強了些。但當他看到掌教真人下一個動作后,知道這件事情真地非常大條,所以不敢再問。

    掌教真人腰畔劍如龍吟一般輕嘯出鞘,旋即浮于他身前半空,他手中捏著劍訣。踏上寒寒劍刃,右手雙指一並,喝道:“疾!”

    此乃御劍之術,掌教真人踏著仙劍。化爲一道流光,迅即消失在武當山的山谷上方。

    衆道士在懸崖之畔合首稽禮,知道天下肯定要出大事了,不然掌教真人斷不會在光天化日之下,違反六處規則,施展大神通。

    距離武當山約摸數百公里之外,省城暫時還是一片安靜,此處地秋天較別處都顯得清冷一些。雨水不多,風倒不小,吹拂著大街上地紙屑果皮,到處亂滾。

    全國衛生城市的考評活動剛剛過去,考察組剛走,留下無數髒抹布,市府的怨氣。

    墨水湖畔也剛進行完一次大掃除,只有那間小書店沒有參加。也沒有人敢來管。

    這時候正是中午。應該要吃中飯了,書店里面熱氣蒸騰。一個微胖的小孩兒正蹲在鍋邊上,滿臉的委屈和不樂意,他的雙手正放在一個大鍋的旁邊,鍋下沒有柴火也沒有煤氣竈,偏生這大鍋里卻是米水沸騰,飯香漸溢。

    “想我堂堂神獸,居然被人支使著當夥夫!”

    易朱憤憤然想著,怒氣盈胸,手掌上噴出的火苗猛地燃了起來。

    啪地一聲,一根竹棍狠狠地打在他的手腕上。

    旁邊一位僧人滿臉微笑,正捧著一本佛經在頌讀,手上拿著一根竹棍,和聲細語道:“飯糊了就不好吃了。”

    “葉相!”小易朱一蹦三丈高,怒吼道:“甚可忍!甚不可忍!你個木器娃!老子和你拼了!”

    葉相僧的面容較幾年前愈發的清俊可人,童顔清嫩,慈悲卻不稍減,看著面前狂怒的小易朱,輕聲細語道:“我是你師傅,你應當尊重些。”

    “師傅也沒你這麽欺負人地。”

    葉相僧苦笑道:“這是你母親大人的要求,天火狂戾,蕾蕾姑娘覺得讓你天天煮飯,可以幫助你靜心甯氣,也可以讓你的神通更加純熟一些。”

    一聽到蕾蕾媽,小易朱頓時泄了氣,苦命地重新蹲了下去,將雙手貼在大鍋之上,輕輕撫摸著,就像在撫摸可愛的冰爽西瓜。

    當他還是易天行胸口處那抹殷紅地時候,易天行就曾經用火息在臭味滿天的火車上煮方便面吃。

    如今過去了很多年,小易朱開始用火息給一大家子人煮飯吃,噢,世事輪回,便是如此。

    一輛保時捷停在了小書店的門口,鄰居們早就習慣了這間小書店的與衆不同,這輛跑車也常見,所以沒有多少人投來注視的目光。

    莫殺從車上下來,踩著高跟鞋,長長的微紅秀發很隨意地系在身后,看著十分適意舒服。進了小書店,到了客廳,她四處看了看,然后穿過天井進了廚房。

    她先對葉相僧很恭謹地行了一禮,然后有些同情地看著易朱:“師弟,又做飯。”

    “是啊。師姐。”小易朱眉毛亂抖,鼻孔微張,想扮出委屈的模樣,結果卻顯得有些滑稽,“師姐……”

    他滿懷期待地看著莫殺,心想漂亮師姐最適合接替自己的夥夫生活。

    不料莫殺滿懷歉意地搖搖頭:“師娘不讓。”然后很不好意思地走到竈台旁邊,開始炒菜。

    一會兒之后,伴隨著菜香和微糊地飯香。小書店開始開飯了。

    鄒蕾蕾從外面走了進來,面上還是如以往二十年間那般清爽干淨可人,腋下夾著一個文件袋子,身后跟著……陳叔平。

    陳叔平如今在省城混飯吃,所以在當保镖。

    蕾蕾進了屋,莫殺走上前來,將她腋下的文件取下,好奇問道:“去哪兒呢?”

    蕾蕾很痛苦地伸了個懶腰:“找工作去了。結果沒有公司肯要。”

    “怎麽回事?”葉相僧正在放木桌上放碗筷,聽見這話很是納悶,“你大學里的成績應該很好。”

    “該死的六處!”鄒蕾蕾咬牙切齒道:“美其名曰要保護我地安全,天天威脅公司的老板,害得我一個月換了三家。現在再也找不到了。”

    小易朱正坐在板凳上準備伸手去抓鹵豬腳,忽然聽著這話,嘿嘿陰笑著:“娘,要不要我去和他們說一下。”

    “啊呸!”蕾蕾速度極快地拾起筷子。狠狠地在他手腕上重重打了一下:“用筷子,別用手抓!”

    一家人開始吃飯,和尋常人戶沒有什麽區別。

    易天行已經離開人間幾個月了,這一家子人的臉上都沒有表現出某種思念或者擔心,似乎這個家里,本來就沒有易天行這樣一個人。

    這是一種最好的應對方法,既然擔心沒用,那不如好好地過自己地生活。把自己照顧好了,易天行遠離家鄉,才會更加心安,更加地沒有后顧之憂。

    易天行不是一個人在戰斗,絕對不是。

    鄒蕾蕾端起飯碗,想了想,將面前的一碗上湯青菜推到葉相僧面前。葉相僧微微一笑,端著這碗青菜和手中地米飯下了桌子。到天井去吃去。

    陳叔平百無聊賴地站在小書店地門口。眼光透過秋日樹葉看著上方的太陽,十分想念當年在九江和台北教書的日子。

    蕾蕾看了他一眼。微笑浮上面頰,招呼道:“來吃飯吧。”

    陳叔平一愣,沒有想到對方居然會主動招呼自己吃飯,不知怎的,心里頭有些酸楚,嗫懦半晌,終于緩緩移了過來,半個屁股坐到了板凳上。

    莫殺臉上沒有什麽表情,進廚房拿了一副碗筷,遞到他面前。

    小易朱正眼都沒有看他,自顧著對著桌上的食物開展著進攻。

    吃了會兒之后,陳叔平忽然放下碗筷,靜靜說道:“我在省城,給你們帶來不少麻煩,那個什麽六處,似乎與你們的關系也變差了。”

    鄒蕾蕾笑了笑:“你當年雖然不是什麽好人,但現在既然知錯能改,總不能說非要殺了你吧。”

    小易朱插了一句話:“我不反對死刑。”

    陳叔平苦笑了一聲:“我家少爺老沒音信,我總留在人間也不是個事兒,將來還是要找機會回去,去找找少爺,我有些擔心。”

    “天庭要殺你。”莫殺很簡潔地指出問題。

    陳叔平皺眉,正此時,葉相僧已經吃完了飯,從天井處走了進來。陳叔平看了葉相僧一眼,恭謹道:“菩薩應該感應到了,昨天夜里南方的異動。”

    葉相僧臉上一片慈悲,合什道:“南無我佛,莫要再興血光兵災。”

    陳叔平冷冷道:“這些仙家肯定是沖著我來的……”話還沒說完,易朱忽然眨著大眼睛,用手里地筷子指著他,十分感興趣問道:“我說狗狗,你留在省城,那些仙人肯定不敢過來,那豈不是沒得架打?要不然我陪你到南邊去找那些人怎麽樣?”

    他躍躍欲試,蕾蕾卻在旁邊十分惱火:“雖然你現在不肯讀書了,但也不要天天想著打架好不好?如果你爹回來了,看見你這個樣子,豈不是會氣死?”

    一說到易天行,小書店里的氣氛就顯得有些怪異了起來。

    “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葉相僧微笑著望向天上,笑容里隱含著別的意思。

    “大鬧天宮。”莫殺一笑接道。

    “無比帥氣。”易朱很是向往那種天天單挑群毆的生活。

    陳叔平很顯然比這些人要持重一些,半晌后道:“非常艱險。”

第六卷 梵城 第三十二章 織網

    第三十二章 織網

    正說著,小書店外的街道上忽然起了一陣狂風。陳叔平皺起了眉頭,說道:“有人在用道訣遮人耳目,正往這邊來了。”話聲剛落,一道尖利的呼嘯聲從省城西邊直接掠了過來,隨著一道流光,一柄古劍懸停在小書店門口,劍上站著一個面色凝重的老道。

    鄒蕾蕾好奇地睜著大眼睛:“掌教真人,來吃飯的嗎?”

    聽完武當掌教真人的傳話,屋內衆人陷入沈默之中,莫殺忽然問道:“我師傅現在過的怎麽樣?”

    掌教真人一愣,然后回道:“應該沒事,老道也不是很清楚。”

    話音剛落,忽然書店外面傳來很大的聲音,一溜子軍車開了過來,圍在了外面。秦琪兒急匆匆地走進書店,看見武當的掌教真人,不由一愣:“先前那陣道力波動,是您老人家?”

    掌教真人一稽首,應道:“正是,事態緊急,所以未曾來得及通知六處。”

    鄒蕾蕾臉上微有憂色,招呼道:“琪姑娘來得正好,有些事情大家商量一下。”

    小書店的門關上了,這幾個“人”搬著小板凳,挪到天井里開始開會。

    “一共來了幾個?”搶先問話的是秦琪兒。

    “來了六個,但是天路艱險,到人間的不知道還剩幾個。”掌教真人回答道。

    陳叔平冷冷道:“管他來幾個,咱們管殺不管埋。”

    秦琪兒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雖然知道面前這個中年男人的實力深不可測,完全不是自己能夠應付的,但一想到此人與六處間的恩怨情仇。想到那麽多同事都死在他的手上,不由一股怒氣湧上胸膛,恨恨道:“天上的都是一群王八蛋。”

    小易朱正在爬樹,沒有管這些大人們地無聊會議。

    鄒蕾蕾雖然似乎是這些人里面最正常的凡人,但因爲她的身份特殊,加上大家都知道老猴兒特別疼她,所以她說的話顯得很有分量。

    “再說這些都沒什麽用。”蕾蕾靜靜道:“既然仙人們是下來殺人的,那我們首先要知道對方會來殺誰。”

    她看了一眼陳叔平。皺皺眉頭:“你肯定是一個。”然后看向秦琪兒:“你們六處肯定也是他們的目標。”

    旋即眉梢一挑,想到了山中的那兩位伯伯。

    “分頭行事吧。相信他們不敢進省城。”蕾蕾轉向秦琪兒,“你馬上通知六處,做好準備。”

    仙人的實力不是人類地修行者可以抵抗的,這一點,在九江的那次戰役中已經得到了充分的驗證。想到此節,秦琪兒又恨恨地瞥了一眼陳叔平,才應道:“問題是。六處在全國有這麽多的分支機構,我們根本沒有辦法知道,下來的這幾個仙人,會針對哪個目標進行攻擊。”

    陳叔平忽然淡淡說道:“很簡單,你們六處失去誰。會很心痛,那他們就會攻擊誰。”

    “我們該怎麽做?”秦琪兒根本不看他一眼,雖然知道這個仙人可以在幾秒鍾之內殺掉自己,但在這小書店里。知道對方不敢囂張,所以把眼睛一轉,直直看向鄒蕾蕾。

    蕾蕾清靜之體,如今整個人的氣息愈發柔和清純,讓人有強烈的信任感。

    “先前不是已經說了嗎?”她微笑道。

    秦琪兒苦笑一聲:“可是怎麽準備?”

    鄒蕾蕾認真地點點頭:“相信我吧,對于這種情況,你地父親,你的姐姐。你的兄長,一定在很多年前就已經做過很多次模擬。”

    過后蕾蕾又去打了幾個電話,不知道說了些什麽,面色凝重。

    五公主派下凡的仙人們料不到有人會將他們的目地地,透露了出來。

    所以他們面對的,是一張已經編織好了的網。

    君今在羅網,何以有羽翼?

    秦琪兒如風而來,如風而去。滿心焦慮。想要去通知六處和理事會這個爆炸性的消息,只是臨走前狠狠地盯著陳叔平一眼。說道:“你不要離開省城,我不信任你。”

    小書店里又安靜了下來。

    陳叔平忽然皺眉說道:“我去廣州看看。”

    “四打一,你有信心嗎?”鄒蕾蕾問道。

    “沒有。”陳叔平回答地很干脆,“如果我躲在省城里,自然他們不敢來找我,但我可不願意做這種縮頭烏龜。”一股強大的自信和蠻橫勁兒回到他的身上,此時的陳叔平,終于有了一絲在九江四中大戰時的高傲味道。

    “不怕天雷轟你?”小易朱哧溜一聲從樹上溜了下來,好奇問道。

    “既然這些仙人下來了,估計天上出了什麽問題。換句話說,你那個爹一定把那些仙人鬧得不善,天雷如此繁複,要經斬龍台,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召集的。”

    小易朱偎在鄒蕾蕾身邊,抓著她的衣袖不停撒嬌:“娘,讓俺去吧,讓俺去吧,好久沒有出去玩過了。”

    葉相僧面色一肅,將他揪了過來:“你隨爲師在家念經。”

    莫殺卟哧一笑,道:“你要走了,家里誰來做飯吃?”

    易朱不依,嚷道:“干脆你們把鍋子放我屁股上吃火鍋好了!盡欺負人!”

    鄒蕾蕾忽然笑了笑,笑容里卻不知道是什麽意思,反把衆人搞的愣了愣。

    她一指小易朱地鼻子:“你跟著他去。”

    易朱呆在原地,半天之后才醒過神,哇哇幾聲亂叫,在空地上翻了幾個筋斗,難以抑止住內心的狂喜:“哇哈哈哈。終于可以出去玩了。”

    去和仙人打仗,這小子居然當作旅遊。

    一直沈默不語的葉相僧忽然擡起眼來,看了一眼鄒蕾蕾,似乎想從她的眼中看出些什麽。

    蕾蕾回望著他,眼中含著淡淡笑意:“你可不能出去,不然易天行會怪我的。”

    葉相僧歎了口氣,知道自己如果出了省城,只怕會引得大勢至菩薩再次降凡。那才麻煩。

    莫殺忽然說道:“歸元寺?”

    “師傅肯定已經知道這事兒了,只是他也幫不上什麽忙,不如別去煩他老人家。”鄒蕾蕾輕聲說道:“這些問題,我們自己解決好了。”

    “易天行這死小子自己去玩,把這些事兒都扔給咱們。”蕾蕾站起身來,一根食指細細長長地指著天上,左手叉腰,作豪邁狀。“那咱們就處理地漂漂亮亮的,讓咱們……爲了人間而戰吧。”

    如此熱血的話,從這樣清雅地小姑娘嘴里說出來,真是有一種極具反差魅力地美。

    今兒的小書店太熱鬧了,武當掌教真人。省城六處秦琪兒主任,來了複去,書店外車來劍走,好不熱鬧。蕾蕾正在叮囑小易朱和陳叔平。南下之前,首要去川中接那兩位老爺子進城,便聽見門外又是一陣喧鬧。

    莫殺劍眉一豎,冷冰冰道:“誰在吵?”

    小書店門口又停下一長串汽車,前面是幾輛小轎車,后面是幾輛大卡車,卡車上放著各式明清家具,舊式大床。還有些電器,看著像是搬家一樣。

    有人將手一揮,便有無數苦力,開始從車上往下搬東西。

    小書店里這幾位傻了眼,走出門外,看著這熱火朝天地勞動場面。莫殺冷冷喝道:“誰?”

    從頭前小轎車上下來一個老頭子,被兩個男子扶著,這兩個男子一個穿著西裝。一個穿著毛衣。看樣子就是平素手控生殺之權的厲害人物。

    莫殺沒有見過這老頭兒,覺得很陌生。一揮手便準備上前。

    鄒蕾蕾卻是覺得這老頭兒有點兒面熟,想了想,忽然啊了一聲,走上前去問道:“古……”她不知道應該怎麽稱呼,反而是小易朱皺眉嚷道:“古老頭兒,你怎麽跑省城來了?”

    這自然是高陽縣城里地那位古老爺子,易天行與鄒蕾蕾的正牌老鄉,當年那位將易天行誘入歸元寺的老狐狸。

    古镛老爺子嘿嘿奸笑道:“小易朱長這麽大了?好幾年沒見了。”

    還是九八年的時候,古镛來省城拜谒老祖宗的時候,與這母子倆見過一面。

    古老頭兒咳了兩聲,嘿嘿笑道:“蕾蕾姑娘,我最近這段時間能不能在小書店住住?”

    “爲什麽?”鄒蕾蕾很詫異,心想這位黑社會大老,不是早已經退出江湖,在高陽江邊的小莊園里養老嗎?怎麽忽然跑到省城來了?

    進屋之后,古老頭兒支使著古大、古二兩個孫子與衆人相識,才緩緩說道:“不瞞您說,大家都知道,最近這人間有些不安逸,那些仙人都下來了,雖然我只是個小人物,但畢竟勉強和諸位算是一夥的,不想個安全地方,在高陽被仙人一腳踩死,這個死法未免也太難看了些。”

    莫殺忽然眼中寒意一現,問道:“你如何知道?”

    仙人下界,在廣州附體,雖然是件大事,但若不到一定修爲的人,根本不可能感應到。就連小書店這樣藏龍臥虎之地,也只有陳叔平、葉相僧與小易朱感應到了。古镛不過是一個被大聖爺生生造就地修行者,怎麽可能感應到?

    古镛有些尴尬地咳了兩聲,一時不知該怎麽回答。

    “算了。”鄒蕾蕾微笑道,每個人都有隱藏的一面,這個世界似乎充滿了陰謀,不過無所謂,她和易天行在一起生活久了,也被感染上了許多蠻勁兒,管那多的陰謀,只要蠻力足夠,便足矣。

    小易朱忽然好奇看著古老頭兒:“喂,這老頭兒,聽說當初你要我爹認你當干爹?”

    古老頭發現這小胖子語氣不善,趕緊擺手解釋道:“權宜之計,權宜之計。”眼珠子骨碌一轉,嘻嘻笑道:“這都是大恩人的意思,與我無關。”

    “大恩人?”

    蕾蕾歎了口氣,解釋道:“就是你那個師公。”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轉身問道:“古老爺子爲什麽不去歸元寺住?”

    古老頭呵呵一笑,望著在旁邊靜坐的葉相僧笑道:“他師傅,那個斌苦和尚收房租太貴,明顯就是不歡迎我入寺,我沒辄,只好來打擾你了。”

    “住下吧。”蕾蕾無可奈何,別人來逃難,總沒有往外趕地道理。

    易朱忽然加了一句:“記得給房租。”

    天下凡人皆緊張,當知道有幾位仙人下凡之后。

    只有墨水湖畔小書店依舊保持著永亘不變的熱鬧,而當古氏一家全搬進來后,書店顯得有些擠了,還好小易朱已經與陳叔平二人借著夜色掩護,往四川方向飛去,這才騰出了足夠的房子。

    衆人入睡后,只有蕾蕾一個人安靜地坐在天井的大樹下,看著高高地夜空,面色清寂,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在想什麽呢?”葉相僧微笑著來到她的身前,輕拂石台上少許落葉,坐在她的身旁。

    “我在想……”鄒蕾蕾眼中閃過一絲迷惑,輕輕用手捋了捋額邊的發絲,“他這時候在做什麽呢?”

    葉相僧微微一笑,循著她的目光往上望去,望向那極高而遠的夜空,緩緩說道:“我很了解他,或許他做起事來,有些莫名其妙,但其實他心里早就有了自己的全盤算計,如果有什麽危險,他一定會第一時間離開,你不要太過擔心。”

    鄒蕾蕾輕輕咬著自己的唇瓣,沈默半晌后柔聲道:“從很多年前,在高陽縣城那個小黑屋內里,我以爲他是一只大紅鳥開始,我就在學習著不去擔心他,因爲知道,擔心也是沒有用處地。”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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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14:17

第六卷 梵城 第三十三章 羽翼

    第三十三章 羽翼

    墨水湖畔,小書店中,天井之內,高樹之下,夜風輕拂,月入云后。

    葉相僧忽然歎了一口氣:“修佛日久,對于男女之情,我真的是很模糊,但……或許真的是很美妙的事情吧。”

    鄒蕾蕾露齒一笑:“席慕蓉說過,愛情有如佛家的禅,不可說,不可說,一說就是錯。你常于青燈之旁手握佛經,對于你而言,這也就是美妙的事情。”

    葉相僧也是一笑,說道:“剛才你和誰打電話呢?”

    “秦童兒,我問他一些事情。”蕾蕾眨了眨眼睛。

    葉相僧滿瞳子的柔和,輕聲說道:“此時才明白,爲什麽易天行放心讓你來當這個家。當此艱險時辰,還如此鎮定,真不是尋常女子。”

    “他一個人在天上,爲了什麽?”蕾蕾幽幽道:“從小他就喜歡做人,他喜歡這個人間,如今他不在,所以我代他做些事情。”

    “有把握嗎?”葉相僧關切問道,他身在省城,又無法出去,自然擔心會死太多人,這人慈悲菩薩心腸,最見不得血光。

    鄒蕾蕾無所謂地挑挑唇角,說道:“一個仙人就像一個原子彈,六處當初和易天行一起攜手在九江對付陳叔平,結果也只是一個慘勝,何況那時的陳叔平本來就身上有傷。如今這下凡的幾位仙人,不知道水平怎麽樣。”

    “奪舍之法,極不穩定,應該比九江時的陳叔平威脅小些。”

    “那便好。”鄒蕾蕾憂愁之色漸起,“只是估計還是會死不少人。”小書店能派出去,敢派出去的,實際上也只有陳叔平和小易朱二人。這天下如此之大,又怎能全盤照顧妥當。

    她望向頭上的夜空:“希望他那里能趕快把事情做完就好了。”

    以易天行目前的戰力,如果他在人間,估計天庭再派仙人下凡,必須先考量一下是不是夠他吃。

    葉相僧有些放心不下歸元寺,所以趁著夜色走了,雖然古家那些人還在小書店,但莫殺留在這里足矣。鄒蕾蕾一個人在天井處沈默許久。終于還是進了里屋,取出易天行留下的一個電話本。

    輕輕翻開電話本,淡黃色地紙箋下只記著一個電話號碼。

    字迹很娟秀,號碼是:0033147233445。

    鄒蕾蕾從衣服口袋里取出手機,輕輕按著上面的鍵,輕輕歎息著:“原來在法國啊。”

    “嗤!”的一聲,一卷厚厚的透明膠被撕開,撕成長長的半透明紙。粘乎乎的貼到一個有些黝黑的身體上。透明膠不停地裹著,不知裹了多久,將那個黝黑身軀的胸腹處牢牢縛住了許多層。

    手指摸著身上微硬地透明膠紙,昨夜附身在那個黑臉砍手黨身上的仙人歎了一口氣:“這具肉身太弱,不是這里拱出來。就是那里拱出來,不這麽包一下,還真是沒辦法出門。”

    先前給他裹透明膠的仙人看著手上剩的小半卷透明膠,贊歎道:“如今人間的這些物事真是不錯。像這膠紙,比龍虎山老道的粘字符紙似乎還好用些。”

    黑臉仙人搖頭歎息道:“這只是生活用品,天庭這數百年里只是偶爾派幾名仙將下凡監視,與人間交流太少,根本不知道人類已經進化到了什麽樣的程度。”

    他走到白馬花園的玻璃窗外,看著樓下遠處地立交橋,看著街道上正在行駛著的汽車,眉尖大皺:“陳叔平這些年一直沒有回報近況。也不知道人類的修行者與這些技術文明組合在一起后,會形成什麽樣的殺傷力。你們一定要小心些。”

    另一名仙人憂心忡忡:“人類修行者不足爲懼,關鍵是省城里的那些人。陳叔平實力在你我之上,還有易天行地家人。”

    “我們不去惹他們,想來他們也不會主動生事。我們的目標只是背叛了天庭的那些道門修行者,他們一定也會非常明白。”

    “可是聽說臥牛山中那兩位修士與易天行的關系非常好。”

    “那兩個修士是什麽門派地?”

    “本身並沒有門派,但他們的師傅是南海派的,當年不知爲何。深入川中之地。然后留在那里教了兩個修士法門。據上次察探的消息,清靜天的弟子們被六處誅殺。這兩個人也出了力量。”

    黑臉仙人臉上煞氣大作:“關鍵是那個秦臨川,身爲上三天門主,居然不依天旨,還暗中誅戮清靜天弟子,實在該死。”

    其實這四位仙人很可憐,從斬龍台下來的奇異旅程中,已經折損了二位仙友,如今只剩得四人,便要與人間最強悍的力量進行絞殺,確實有些勉爲其難。

    當然,如果小書店那邊不出手的話,他們還是很有自信地。

    問題是,他們沒有信心,小書店會不出手。

    四位仙人在適應了自己的肉身后,開始分頭行事,從廣州車站分手,生生震死了幾個不長眼的小偷后,各乘火車,緩緩向著中國的腹地進發。

    乘坐火車,是爲了避人耳目。他們確實也做到了這點,本來在廣州城盯著的六處暗梢,在一瞬之間,失去了他們的蹤影。

    京城西山,秋瀑微動,涼風習習,隱有紅葉現于山坳。

    秦童兒站在理事會隱秘房間的門口,十分沈穩道:“中南海的相關保衛工作已經移交警衛團,六處地大批職員已經分散撤離。趙理事長如今正在軍總醫院治病,估計很難隨我們撤離。”

    他地父親。上三天當代門主秦臨川正孤單地坐在會議室的大圓桌前,擺擺手止住了他地彙報,面容看著有些蒼老:“趙理事長是佛門中人,我們地敵人應該不會對他如何。”

    “父親,我們走吧。”

    秦臨川緩緩站起身來,輕輕將自己的布料長袍袖口像相聲演員一樣認真折起,然后擡頭認真看著秦童兒:“你認爲,我們這一戰能有幾分勝算?”

    “如果對付一個。那有十成勝算。”秦童兒閉目斟酌良久,才慎重回應道:“九江一役,作爲六處第一次與仙人的戰斗,有許多教訓,但也獲取了十分寶貴的相關數據,爲今后的斗爭積累了難得的經驗。我們相信,在理事會的領導之下,我們一定能夠取得此次戰斗的勝……”

    “呵呵……”秦臨川呵呵笑著止住他地說話:“此時只有你我父子二人。何必保持著公文嘴臉。”他揮手讓秦童兒去坐下。

    父子二人隔著長長的會議桌,沈默的坐著,許久之后,秦臨川開口了。

    “從十幾年前,我開始著手。將上三天里的浩然天從門內脫手,全面倒向政府,我便已經預料到了今天。”秦臨川肅然道:“我們的首任祖師,驚才絕豔。卻依然不願被天庭操控,最終在昆侖山頂兵解而亡,而你或許不知道,那一戰,祖師也讓一名仙人化作亡魂。”

    秦童兒第一次聽見此事,不由微微一驚。

    “所以,人類與仙人之間的差距,遠遠沒有我們想像的那麽大。”秦臨川冷冷道:“之所以幾年前會有九江事件。一來是因爲我們對清靜天動手,必須阻止這個消息傳上去。二來就是我們想弄清楚,仙人究竟有多厲害,也想確認一下易天行的行走方向,雖然最后易天行放走了陳叔平,但我們想達到地后兩個目標已經全部達到。”

    九江一役,六處死傷無數,卻只是人間對于天界的一次試探。

    “幾百年內的人類。還遠遠沒有可能與天界直接對抗。”秦臨川望著自己兒子的雙眼。輕聲道:“我們有修行的方法,但修行地最終。卻是將人爲作了仙。但人類是在不斷地進步,除此之外,我們還有科技,這些,卻是仙人們想像不到的事情。”

    秦童兒緩緩低下頭:“已經安排好了,只要那些仙人真的會追蹤您,一定逃不脫性命。”他忽然霍然擡首,眼中精光大作,“父親,只是此計太險,以我們目前的實力,完全沒有必要。”

    九江一役之后,六處擬定了多種應付仙人地方案,首要處,便是集中攻擊對方相對脆弱的肉身。

    “實力?”秦臨川冷冷地看著他,“什麽實力?國家的實力?軍隊的實力?今次能夠動用那處基地,已經是我們能夠爭取到的最大資源,如果動用大批裝甲部隊,美國的衛星在天上整天盤旋著,會把事態鬧的太大。”

    秦童兒微微眯眼,半晌后忽然說道:“易家那邊?……”他欲言又止,生怕傷害到父親的自尊心。

    秦臨川微微一笑:“易天行上去了,小書店首要是自保,雖然不明白爲什麽,但好象他們很小心那個叫葉相地僧人安危,那個葉相僧這些年,除了去過一次西藏,一次台灣,便一直呆在省城。這件事情了后,你讓琪兒從側面打聽一下,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歎了口氣:“易家的實力應該是人間最強大的力量,可惜我們支使不動。”

    秦童兒忽然說道:“易天行的夫人一直和我有聯系。”

    秦臨川搖頭道:“他們人少,這次敵人已經分散。以小書店能夠派出的人手,頂多能夠照顧到兩個地方。而根據武當掌教真人傳來的消息,這次下來的仙人最多可能有六個。”

    “如果梓兒還在就好了。”秦童兒忽然有些想念自己那個已經快要破碎虛空的妹妹,如果她在,那麽以單人戰力論,與這些來犯地仙人,也有得一拼。

    秦臨川皺皺眉頭:“不要讓這些俗事煩擾她。”

    秦童兒微微一愣,覺得父親地行事有些怪異,既然是站在人間的立場上,那麽秦梓兒修道成仙,又有什麽必要呢?

    正想著,秦臨川露出難得一見地溫和笑容:“我還有件事情要交待。”

    “父親請講。”

    “你的婚事應該辦了。”

    秦童兒面色有異,半晌后緩緩道:“九江之后,她因爲違反組織紀律,一直接受調查。兩年前已經轉入閑職,我實在是不想讓她牽涉到這些事情里面來,她的性情太柔弱了些。”

    秦臨川微微笑道:“或許,你也是心憂她這履曆上的汙點會害了你的前程?”

    秦童兒看著自己的父親,眼神中略略有些憤怒:“像我們這種修行者爲政府做事,永遠談不上前程二字,完全只能靠著自己的定力和對這個國家的一絲感情,卻還要承受著背地里監視的冷眼,機關內的猜忌,愛委會是改組了,但您以爲這六處尴尬的地位就得到了改變?如果當初不是您執意讓浩然天成爲政府的六處,我何必接這攤子?我如今早就和她周遊名山,逍遙去了,您居然會這樣說我?”

    他是六處的處長,人世間最強悍的修士首領,但在自己的父親面前,仍然像是一個倔犟的、長不大的男孩子。

    秦臨川歎了口氣:“既然不是,那你還猶豫什麽?”

    秦童兒又愣了愣。

    “趕緊娶了她吧。我們秦家爲這個社會已經付出了許多,所以我不願意讓梓兒夾雜到這些事情里面。只是……這些年就苦了你。這件事情,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下來,忽然間,很想抱個孫子。”

    秦臨川往會議室外走去,有些蕭索的背影直直投射在地面上,像極了一把古舊卻依然鋒利的劍。

第六卷 梵城 第三十四章 臥牛山

    第三十四章 臥牛山

    下界的這幾位是通過斬龍台的雙龍云池脫體而墮,行的是險招,走的是捷徑,六個當中活了四個,百分之六十的成活率,已經創造了天庭數千年來的曆史。

    這幾位仙人並不知道隱藏在幕后的五公主,已經被那渾不吝的易天行一金刀劈散了,也不知道玉帝的權威,正遭受著前所未有的挑戰。

    他們只是些中低級的仙將,不可能像三壇海會大神那般潇灑,更不可能像二郎神那般只聽調不聽宣,他們只能老老實實地冒險下界,小心潛伏,以堂堂仙家的身份,做著殺手這種最見不得光的龌龊工作。

    南方中國的秋天並不肅殺,也沒有金秋之意,用林語堂的話來說,是少了秋天的況味。

    並不適合旅行。

    但他們在旅行。

    由廣州出發,沿著南方密織的鐵路線,扮作普通的旅客,很生疏地買著車票,換了臥鋪,十分新奇地打量著四周的一切自動事物,然后等待著目的地。

    四個人分成了三路,一路坐著開往成都的火車,準備在那處轉車后,往臥牛山去。一路沿著鐵軌北行,直接進入京城。

    只有領頭的黑臉仙人沒有說自己會去哪里,其他的那三位仙人自然也不會去問。

    去臥牛山的是兩個仙人,在成都下了火車之后,他們有些不適應地擠在人群里,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廣場上。其中一位是金天蔣雄帝君,正是在天界上被易天行一棍子戮死的崔英帝君的哥們兒,他看了一眼,走在自己身邊的那位仙人。暗底里皺了皺眉頭。

    一行六仙下界,黑臉仙人乃是呂岳昊天君,還有幾個乃是他的四方行者,都是在天庭里常見的人物。

    唯有此時跟在自己身邊地這位仙人,不知道他姓甚名誰,仙府何方,身具何能。想到此處,蔣雄帝君清咳了兩聲。對那位仙人說道:“仙友,我們這便去吧,既然要暗自潛伏,那便不好施展神通,在那……火車之上,我已打聽清楚,稍后,便要用袋中銀票去購買如今的代步工具票契。名爲汽車票。”

    他身邊那位仙人微微一笑,然后說道:“帝君自去吧,我另外有些事情要做。”

    蔣雄帝君一驚,輕聲道:“此行乃天庭秘密任務,仙友如何敢自行離去?”

    那位仙人附身在一個年青人身上。眉眼柔弱,黑發里夾著銀絲,不知道有什麽病,他微微笑道:“只要完成任務便好。我準備去省城盯著那處。”

    蔣雄帝君把臉一黑,道:“爾敢!”

    那位不知名的仙人冷冷將臉轉過來,眼中瞳子忽然閃過一絲腥紅之色,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眸子里的這抹異紅卻沒有引起別人注意,只是直接投射到了蔣雄帝君的眼睛里。

    蔣雄驟然覺得心頭一緊,仿佛那抹紅迅疾進入自己的眼中,然后占據了自己的神識。他悶哼一聲,體內仙訣疾運,雙手如散云般亂掐,想要從這禁制里脫離出來,但兩股仙力一碰,他卻忽然感覺一陣極不舒服地煩惡湧上胸口,四肢頓時變得無力!

    不知名仙人緩緩斂去瞳中異紅,蔣雄四肢一松。知道對方放了自己一馬。不由又是后怕,又是驚駭。這位仙人的實力,應該遠在昊天君之上,怎麽卻反而要甘受昊天君的調派?

    似乎看出了他心中疑惑,與他一路旅行的不知名仙人冷冷道:“昊天君做他的事,我只是監視,他如此膽小,不敢進省城,五公主一定非常不滿意。不過你也不用害怕,你按照他調派的,去臥牛山吧,那兩名南海派修士實力不差,尤其是那個五行土門的陳姓修士,你要小心些。”

    天庭,終究是一個按實力說話的地方,蔣雄帝君發現自己地實力遠遠不如面前這位,自然低頭應是,只是暗自揣測,這位難道是五公主的親信?輕聲問道:“仙長何去?”

    那位不知名的仙人冷冷道:“我去省城。”

    “嗯?”蔣雄帝君微感詫異,心道你雖然實力在我之上,但如果要殺進省城,對著大聖爺,那仍然是找死啊,但他不敢直言,只好請教道:“還未知仙長仙號。”

    那仙人微微一笑道:“我本棲霞殿中人,常騎白毛萬里遁。”

    蔣雄帝君訝贊道:“原來是張仙師,在下數日來怠慢了,來請寬恕。”

    張仙師淡淡道:“你去吧,我要去省城盯著了。”

    送蔣雄帝君上了開往溫江的班車,張仙師微微皺眉,似乎在盤算著什麽,眸子里總是有一絲掩之不去的怒氣恨意,不知道他是恨誰,又爲了什麽一定要去省城——看樣子,這位在省城里一定有什麽揮之不去地仇恨。

    離開西門車站,往西北都江堰方向走了許久,快要到郫縣時,在外圍一個僻靜山谷里,這位張仙師從懷里取出一方普通白色毛紙,然后很隨意地撕了幾下,再以手爲劍,輕頌仙訣,將淡淡仙氣度了上去。

    “變!”

    隨著一聲清喝,張仙師將度著仙氣的白紙扔到空中,只見空中清光一現,白紙在風中一搖一擺,便緩緩展開,原來卻是一個紙撕成的驢子形狀。

    清光再現,隨著一聲“餓啊!”的驢子叫聲,紙驢落地則變,成了一頭渾身長著白毛地異形驢子。

    “你有什麽好餓的?”張仙師強自一笑,笑容里卻有幾分恨恨之意,“驢兒,隨我報仇去,我奈何不了易天行,卻要將那賣友求榮的禿驢殺了,不然何解我心頭之恨?”

    張仙師身子一輕。便倒騎了上去,驢足踏塵,不急不徐地向著東邊省城的方向走去。

    踢嗒踢嗒,蹄音陣陣。

    四川有四絕:九寨之奇、峨眉之秀、青城之幽、劍門之險。

    其中前三處如今已經成了旅遊勝地,兩千年的時候,九寨溝的機場也開始在修了,唯獨剩下劍門一處,不知爲何。始終旅遊開發不起來,后幾年重修雄關,又遭了一次火災,十分倒黴。

    劍門雄奇險峻,離大城市又遠,道路又不方便,所以這可能是旅遊不成氣候的原因之一。四處皆是大山環繞,青翠雖然誘人眼目。風景雖然怡人心脾,但身處其間地農夫村婦們,卻是只感覺得到閉塞與貧困。

    臥牛山,便是在劍門周邊最險地一處深山中,此處山谷僻靜。懸崖環繞,來的人極少,但很奇妙的是,在大片懸崖之下。突兀生成了一片青青緩坡,約有十幾畝地大小,就像是灰岩大鏡中陡然出現一個青青欲滴的小水珠,實在是巧奪造化。

    這處山坡雖小,但也已經被勤勞的川人開墾了許多年,有個別名叫“中心梁子”。只是改革開放之后,人心思動,原本住在這里的十來戶人家。因爲各式各樣的原因都搬了出去,離開了這個交通極其不便地小青坪。

    如今地臥牛山梁子上,便只剩了兩家人,一家姓陳,一家姓梁,兩間土屋相鄰而居,屋外是一大片青翠地竹林子,屋前是兩家共用的一口老泉井。也不知道在這半山腰地梁子上。這口井是怎麽打出來的。

    左側邊傳來一陣微微臭味,想來是豬圈。

    土屋前是一方石坪。約摸有個二十多平米,看樣子是一塊整石頭陷在土里,剛剛露出上面的石面,真是很巧的一件事情。

    石坪之上,散散灑著些干玉米粒兒,一群黃小鴨正在和一群小紅雞們搶食兒,一個面容慈祥,生地有些胖的婦女正在維持著秩序,嘴里不停噓著,臉上卻是笑意盈盈,看樣子十分開心。

    石坪之后的土屋門口,門檻約有到膝蓋那麽高,此時正有一方小桌擱在門檻上,桌上擺著些水煮的嫩花生米,還有被分成兩瓣的皮蛋,還有幾根紅紅誘人地辣椒。

    小菜之旁,是用一個很舊的礦泉水瓶子裝著的包谷白酒,有兩個老漢正在你一杯我一杯的喝著,不時哧呀一下嘴,顯得安樂無比,間或夾兩顆花生米扔進嘴里,或者拿起筷子,在皮蛋爛融地黃里蘸上一蘸,再送到嘴里伸勁兒唆一下。

    一粒花生一口酒,一尖蛋泥半日醉,陽光從大山的那頭斜斜打了過來,照在陳三星和梁四牛二人有些破爛的衣服上,兩個老農民微微眯著眼,那叫一個幸福。

    安靜而清貧的生活,被兩道光影打破了。

    陳三星微微眯眼,將左腳拿出高高的門檻,站了起來,走到石坪之旁,站在牢實的竹蓠芭邊,看著大山中的異動。

    一道影子由天而來,色澤正紅,竟似要與這清日爭晖,飛得近了些,才發現來人竟然生著一雙翅膀,翅膀極大,竟有數米之長,比山鷹要大上許多,而且這翅膀並未撲扇,似乎只是順著氣流往這邊滑了過來。

    而另一道影子卻是沿著絕壁而來,那個黑影渾身上下挾著狠戾的味道,隔著老遠也能感覺到他強橫地實力。黑影在陡峭的絕壁上快速前進,就像是一道煙,根本毫無停滯,比猿猴更要敏捷。

    陳三星瞳孔微縮,一眼便瞧出來,來的這二人,比人類的修士都要強大太多。

    梁四牛也趕緊站起身來,壯實的胸膛裸露著,他輕輕扭了扭腳腕子,就像田徑運動員那樣,準備著打架——這個小山村已經很多年沒有打過架了。

    “忽!”的一聲,易朱收起紅火的雙翅,輕輕巧巧地落在了石坪之上,朝著陳三星埋怨道:“早點兒搬家吧,住這麽老遠。”

    “原來是易小哥兒。”陳三星先是一愣,揉了揉眼睛,確實這個長著翅膀的小胖子是前些年見過一面地小家夥。不由喜上眉梢,招呼著自己地胖堂客,“這是易天行的兒子,就是上次來信里夾地那張照片里的。”

    胖堂客有些懾懦不安地走上前來,笑了笑,看來陳大嬸很少見生客。

    易朱嘻嘻一笑,眉梢聳了兩下:“陳老爺子,你居然記得我啊。”

    “是啊是啊。”陳三星臉上皺紋極深。一笑之后,額上頓成山河,走上前去,輕輕摸摸易朱的腦袋,眼角余光卻盯著從山底下飛速上升的那個黑影。

    嗯,爬行的姿式,確實很像條狗。

    易朱雖然向來最討厭別人摸自己腦袋表示親熱,但眼前這個人類農民伯伯修士。乃是自己父母特喜歡的人物,所以他只好苦著臉,梗著脖子,一動不動地供陳三星摸著。

    “到了。”梁四牛站在竹籬笆旁,盯著那個山腳下的黑影。悶聲悶氣提醒道,把腳下的鞋子脫了,便準備去跺一腳。

    “一路地。”小易朱趕緊提醒道。

    陳叔平傲然站在土屋之外的石坪上,不屑與這些人間修士打交道。只是神識探得這兩個老農民修爲深厚,竟是人間最頂尖的人物,不免內心深處有些意外,再一想到那年自己潛伏在梅嶺時,也曾見過這個同宗農民修士與那西洋血族親王爭斗的場景,不免更是疑惑,一個小山村里的人類修士就能如此強橫?

    小木桌被搬到了石坪上,梁四牛和陳大嬸進廚房弄吃的去了。陳三星一個人在外面陪客,請了兩聲陳叔平,陳叔平終究礙不過面子,很勉強地坐了下來,易朱瞪了他一眼。

    “你爸媽怎麽沒來?上次信里說這兩年應該再來一次。”陳三星溫和看著易朱。

    易朱正空手抓著水煮嫩花生吃,聽著問,趕緊回答道:“爹上天了,娘在省城看家。”

    這句話嚇了陳三星一跳。趕緊道:“小易已經修成大道?”

    小易朱干笑兩聲。不知怎麽回答,難道說自己老爹是上天去打“大道”?

    陳叔平忍不住冷笑了起來。

    陳三星趕緊招呼道:“這位同宗。隨便吃些吧,廚房里還在弄。”他自然能看出面前這個叫陳叔平的人實力深不可測,不過他生性淡泊,也不爲意。

    陳叔平有些不耐煩,咳了兩聲,對小易朱使了個眼色:“趕緊說正事兒。”

    “噢。”易朱把水淋淋的手在自己身上胡亂擦了擦,轉頭對陳三星說道:“老爺子,天上來人殺你了,咱們趕緊撤吧。”

    “啊?”陳三星再淡泊,聽著這消息還是唬了一跳,滿是皺紋地臉上全是不可思議,“啥子事情?老漢我這幾十年好象蔑做啥子傷天害理的事情嘛,啷個回事噢?”

    小易朱犯愁地撓撓頭,心想這位確實也太迂了些,解釋道:“您二位和我爹當初在省城東面沙場陰了清靜天長老,殺了那兩個長老,而這長老,算是天界仙人在地球上的直屬親信部隊,所以人要來報仇哩。”

    臥牛山上開始收拾家軟,準備隨易朱一起回省城,回頭望著雖然老舊,但依然結實的土屋,陳三星微微嗫嚅了一下枯干的嘴唇,似乎有些舍不得。

    他地胖堂客,看著滿院的黃小鴨小雞,更是舍不得,眼角微濕,扯著衣裳下角不停地揩。

    “我們走了,誰來喂豬啊?”

    梁四牛穿上了易天行送給他的耐克鞋,做好了當遊客的準備,肩上扛著估摸著能有兩百來斤地臘肉,站在易朱的旁邊。

    易朱好奇道:“帶這麽多肉干嘛?”

    梁四牛嗡聲嗡氣應道:“前年給你家寄了一次,你爹說喜歡吃這個,所以去年我們多腌了一些,用松枝兒薰的,味道更好。”

    一直負手站在懸崖邊看著下方的陳叔平,忽然靜靜開口道:“既然不舍得,干脆別走了。”

    小易朱走到他的身邊,只有他的三分之二高,也有模有樣地負起雙手,老氣橫秋道:“對,干脆我們留在這兒殺了他們就結了。”

    山下遙遠的山路上,有一個人正孤獨地行走著,隔著這麽遠,也只有易朱和陳叔平這兩個非人才能看清楚,那是一個年青人,正在不停地撓著身體,似乎身上非常癢,又似乎覺得體內有什麽東西要鑽出來一樣。

    “我去。”

    陳狗狗和易小鳥同時說道,然后互視一眼,各不相讓,就像在爭食一樣。

    “我要活口,所以我去。”陳叔平這句話很有說服力,緊接著,他的身影一虛,便穿過了竹籬笆,沿著成九十度傾角地陡峭懸崖裸石,往下狂奔而去,化作一道黑影。

    黑影過處,碎石亂飛,生生在懸崖上破開一條筆直的線,線頭處,直沖著那個下界的仙人。

    一道驚天震波從山腳下響起,波勢難歇,震的滿山青樹亂搖,半山腰石坪前的竹籬笆被吹的呼呼作響。

第六卷 梵城 第三十五章 焚鶴

    第三十五章 焚鶴

    這次仙人下界的任務十分隱秘,雖然在廣州員村的奪舍之夜,肯定會驚動留在人間的一些天家高手,但是整個計劃應該是沒有外泄的可能,所以蔣雄帝君斷然想不到,自己剛剛到了臥牛山底下,便遇見了這樣一個恐怖的敵人。

    陳叔平雙腳踩在陡峭的懸崖上,每一落腳,便將灰色岩石踩成碎花,聲勢驚人,不過片刻便來到了蔣雄帝君的身前,一聲狂嘯,右手忽然一漲,兩道白色恐怖的巨齒便陡然出現在蔣雄的頭頂,狠狠咬下!

    蔣雄尖叫一聲,整個人的身體抖動了起來,化作一道青煙向后退去,手掌一揮,一個淡淡光點離掌緣而噴,擊打在陳叔平喚出的犬牙之上。

    轟的一聲巨響,氣波激蕩在山谷之中,震的四處一片狼籍。

    蔣雄滿臉不可思議地靠在岩壁上,五官已經被生生震出血絲來,看著陳叔平,狠狠地一言一語道:“犬仙君,你不躲在省城,難道不怕天雷轟你?”

    陳叔平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冷峻異常,根本不理會他的說話,身子驟然在空中消失,下一刻卻出現在了蔣雄的身邊,蠻不講理的雙拳直轟對方的太陽穴。

    蔣雄知道對方是一定要殺死自己了,悶哼一聲,手上疾捏仙訣,整個人的身體也消失在了空氣里。

    就這樣,兩位仙人在臥牛山的翠翠山中間,時隱時現,像兩個遊魅一樣追殺著,肉眼根本看不清楚他們的行動方向和姿式,只能看見無數巨石在山谷中無由爆裂,似乎受到什麽樣的巨力打擊。噗噗連串聲響,石頭像西瓜一樣脆生生地炸開,炸起滿天石礫,遮云蔽日。

    山谷里不時有灰煙升起,巨響傳出,就是看不見里面的人影。

    不知過了多久,安靜出乎意料地迅疾來到。陳叔平冷冷看著腳下不遠處躺著的蔣雄,唇角露出一絲不屑。咳了兩聲,生生將自己胸腹間的鮮血咽了下去,寒意十足說道:“就憑你這樣地貨色,居然還敢來人間送死。”

    陳叔平下界與這四位仙人下界用的方法不一樣,他是培植道種,在陳叔平的肉身中潛伏了許多年,然后緩緩釋放自己的能力,所以肉體能夠完全適應。而蔣雄諸仙使用的奪舍之法。卻是太過霸道,雖然能夠保有全部仙力,但肉體力量相較起來,卻顯得過于脆弱了些。

    蔣雄箕坐于地,鼻中耳中眼角全是汙血。惡狠狠道:“犬仙君,莫非你真想背叛天庭?”

    陳叔平面色一冷,哼了一聲:“咱們下來的理由都不怎麽光明正大,這和背叛有什麽關系?就算我叛了五公主。叛了玉帝,那又如何?反正你今天也回不去了。”

    蔣雄的眼里閃過一絲懼意,雖然在天庭里,自己的身份要比面前這條黑狗要高上許多,但天庭中人其實心里都很清楚,這條狗地近身戰力十分可怕,只是礙是畜生得道,所以一向名份上不去。一想到這狗心中累積了千年的怨氣。蔣雄忽然覺得有些絕望,看著陳叔平那張紋絲不動的臉,心頭漸漸涼了起來。

    仙人之間的戰斗其實很簡單,看的就是絕對的實力。

    陳叔平的實力比蔣雄強橫,所以蔣雄在他的面前根本沒有一絲辦法。

    小易朱和兩位農民伯伯站在半山腰地青坪上,看著山谷內的戰斗,發現戰斗開始的迅猛,結束的更快。只是陳叔平似乎在與蔣雄說著什麽。隔得太遠。也聽不清楚。

    小易朱微微眯眼,如碧水般漂亮的眸子里現出一絲笑意。

    一道天光。穿過了山谷里還沒有落下地塵霧,打在了陳叔平與蔣雄二人的身上。

    蔣雄喘了幾口氣,左手在胸上重重一拍,勁力四散,勉強將體內四處亂竄的仙氣逼回體內,望著陳叔平恨恨道:“你怎麽知道我要來臥牛?”

    陳叔平譏笑道:“既然五公主看易天行不順眼,難道她沒有告訴你,易天行在天上人間,有很多潛在幕后的幫手?”

    “你想怎麽辦?”蔣雄有些頹然無力地站起身來,看著陳叔平,“你既然在這里,我地任務自然沒有辦法完成。”

    “怎麽辦?”陳叔平微微擡頭,看著眼前那像刀一樣插在天地間的陡峭懸崖,然后緩緩低首,淡淡道:“一共下來了幾個人?他們到哪里去了?”

    蔣雄打了個冷噤,寒寒道:“你如果躲在省城,我們自然不會去對付你,你……你爲什麽一定要與天庭作對?”

    陳叔平皺皺眉:“我不想與天庭作對,只是我知道現在天上出現了些事情,我這時候回去,是死路一條。既然你們領旨前來殺我,也就不要怪我下狠手,另外便是,我想知道,我家少爺究竟去了哪里?爲什麽一直沒有他的消息?”

    聽到陳叔平問到這件事情,蔣雄臉上猶豫之后現出一絲懼意,似乎這件事情的背后藏著什麽。

    “說!”陳叔平厲聲吼道,嘯聲大作,在山谷里回蕩,聲波由體及外,震的碎石亂飛,煙塵蔽日,狠狠地擊打在蔣雄的身上。

    一聲悶哼,蔣雄被生生擊進了灰色岩石懸崖中,一個深深的人形坑洞赫然出現,他頹然無力地嵌在里面,看著十分淒慘。

    忽然間一道青光,從那石壁上的洞里滲了出來,分外耀眼。

    陳叔平猛一擡臂,遮住自己雙眼,悶哼一聲,似乎受了些小傷。

    蔣雄右手一召,一柄青色長槍驟然出現在他手中,持槍橫掃,石壁頓時被掃塌了一大片。而他也趁著這個機會,化作一道青煙跑了出來,在臨過陳叔平身邊時,槍尖如芒點,灑了出去,籠住陳叔平地頭頂。

    陳叔平有些輕敵,所以給了對方一點機會,又一聲悶哼。真命法器——那兩排白色森林的巨牙驟然出現,在自己的頭頂與那柄青色長槍硬碰硬地砸上。

    一陣很尖銳刺耳的摩擦聲響起,白色巨牙之上,被槍尖破出數十道深深的痕迹。

    而青色長槍的槍尖也被磨成了一個圓頭。

    一切地一切,只是發生在那短短的刹那時光里。

    蔣雄帝君知道自己不是陳叔平地對手,趁著偷襲搶得地時間,腳尖在陳叔平右側身邊的巨石上一踩,整個人地身體便斜斜向上掠去。

    右手一揮。袖口一動,十數張符紙猛地破空帶響而飛,打到了陳叔平的身體上,然后死死黏住,沒有掉落。

    他左手再一招。一張紙撕成的白鶴驟然出現在身前地半空中,渾身青光一綻,白鶴頓時化作了真物。蔣雄帝君不敢耽擱,在空中身形一扭。便一屁股坐上了白鶴。

    白鶴清鳴一聲,細長的雙腳穩定地拖在身后,巨大的白色翼展猛然一扇,山谷里風勁大作,便托著蔣雄帝君的肉身往山谷上飛去。

    而這邊廂的陳叔平此時身上的黃色符紙,在一瞬間燃燒了起來,火苗中透著慘慘青光,不知是何種仙力。只聽得陳叔平一聲暴喝。聲音中似乎十分痛苦,一道護體仙氣頓時從他的體內暴漲而出,生生將那些黏的緊緊地黃色符紙震成了碎屑。

    陳叔平渾身焦黑,看著在上空飛翔的仙鶴,眼中戾氣漸生,一股黯淡的血紅占據了瞳子。

    他猛地仰首狂嘯,嘯聲經久不歇,打在山谷中。打在空中。震的山谷內的空氣無風自動,如狂浪驚濤一般波動。

    他雙手橫在腰側。一手掐午紋,一手捏遁訣,猛地向著白鶴行進地方向趕去。

    隨著他化身黑影的前行,山谷中兩邊的石壁被他的驚天神通所驚,數十枚圓圓地石塊被猛地從石壁里被某種巨力拉扯出來,懸浮在半空之中,跟著黑影前行!

    又是一聲厲嘯,陳叔平動了真火,雙手像野獸的爪子一樣猛地向著天上一揮,只見懸浮在他身周的數十枚圓石,頓時被無名力量震成了剛剛出膛的炮彈,破空而飛,直向遠處空中的那個仙鶴殺了過去!

    圓石破空,努力地向上飛著,去砸那只仙鶴。

    只是可惜先前黃色符紙讓他耗去了一些時間,蔣雄帝君此時已經乘著仙鶴上了高空,陳叔平雖然仙力驚人,但生震飛石上天,到末了也成了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缟,自然打不著仙鶴。

    陳狗狗的近身戰力在天庭可以排進前十,而與之相映,他的法術卻是最差勁的那幾個。在人間呆地久了,坐飛機坐習慣了,甚至連飛行的法術也沒有練好,所以他干看著那只仙鶴在高天之上越飛越遠,漸成一個小黑點,不由好生無奈,胸膛里低聲怒吼,分外的不甘心,像極了獸類的咆哮。

    他只是覺得自己的尊嚴受到了挑戰,將這個蔣雄帝君快打成肉泥的情況,居然還讓對方從自己手上跑掉。

    但他並不怎麽擔心,因爲他知道,蔣雄今日……插翅難飛。

    蔣雄催動著仙力,讓自己騎下的大仙鶴翅膀扇的更快一些,他此時渾身上下一片青腫,體內仙力激蕩,隨時有可能脫體而出,陳叔平已經用強悍地力量生生將他地內髒震的有些出血了,此時地五官正在不停地淌著,鮮血滴在潔白無比、仿若不是凡塵能有的白色仙鶴上,看著格外恐怖。

    下方山谷里的強悍仙力還在追蹤著他,那些被陳叔平暴怒震飛的巨石,有幾塊險險都要打到他,嚇得他魂飛膽喪,如果仙鶴被毀,自己落到地面。不被砸死,也要被暴走的陳叔平咬死。

    好在有驚無險,他飛在白云之上,稍稍心安了一些,但一想到今天來臥牛山之行,居然被小書店那方事先預判到了。他就知道,在天庭上,一定有小書店的內應……想到此節。他不由大感驚駭,如果此次下界全被對方算計了,那……昊天君,也危險!

    他勉強坐穩肉身,手中結著淡淡金光仙訣,催動著身下的仙鶴急速往北方奔去,他要去給昊天君報信……至于往省城去的張老仙師,暫且顧不得了。

    仙鶴正急速地飛掠著。破云而出。

    在白云之外,有一雙鮮紅巨大的雙翅正在迎接著他們。

    仙鶴受驚,在空中清鳴數聲,四處流轉,卻是逃不脫那雙噬人般紅翅的堵截。

    蔣雄看著遠處空中生著一雙鮮紅雙翅的小男孩兒。心涼了半截,嘴唇不停抖動,說話都有些說不清楚:“朱……朱……朱……”

    小易朱身體穩定地浮在高空之中,一雙巨大的紅翅從他的背后伸出。翼展是一道極美麗的弧線,翼上是無數種深淺濃淡的紅構織而成地漂亮羽色,此時雙翅正在他的身后輕輕地上下擺動著,一種絕對靜止里的規律運動,讓這懸浮在空中的“鳥人”顯得格外詭異神秘。

    小家夥嘟著鮮紅嫩生的雙唇,唇微微一翹,似乎有些不滿意,隔著老遠哼道:“你才是豬。”

    “朱……朱雀陵光神君!”

    蔣雄帝君終于將這可怖的名號完整地說了出來。嚇得險些從仙鶴之上掉了下去。雖然他是帝君,對方是神君,但這一字之差,卻代表了天界不可侵犯的等級秩序,更代表了實力上的無比差距。他顫抖著身體,催著身下地仙鶴化作一道白影,往西邊突圍。

    小易朱微微低頭,背后雙翅輕輕一扇。沒有完全扇下。只是略略動了一點。

    便只是翅尖輕動,他的身體便驟然變成一道紅光。追了過去。

    他從易天行體內脫體而出時,便是一只鳥,易天行在省城大學那一年多的時間,易朱便是在省城大學校園里自在飛行的仙禽。論起飛翔,沒有哪位仙人能比他更厲害,就算同樣長著雙翅膀的雷震子來了也一樣。

    當然,現在地雷震子翅膀已經被易天行生生揪了,天界飛行競賽只可能是一種構想,而不再可能有實現的那一天。

    光與影的競逐很快結束,紅火的雙翅像是一團紅云,在高天之上自在飛行著,完全已經不能再以速度這兩個字來形容。

    紅云與白鶴一前一后,非常漂亮,像是湖邊魚鷹地勾足舞蹈,美麗中帶著殺氣。

    雙翅一扇,紅云頓靜分立小易朱背后雙側,堵住了正耷拉著腦袋,十分疲憊的仙鶴。

    小易朱臉上沒有什麽表情,輕輕飛到仙鶴的前方,看著鶴背上那個滿臉絕望的蔣雄帝君,嘻嘻一笑說道:“你當人間是公共廁所嗎?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雙方已經隔得很近了,易朱忽然一扇雙翅,一股巨風無由自翅下而生,吹得面前的仙鶴搖搖欲墜,蔣雄嚇得趕緊抱住鶴脖子。

    易朱順勢而前,身后紅翅往前一攏,將白色仙鶴連著上面的仙人整個包了起來!

    像荔枝。

    一片燥熱。

    蔣雄感到四周一片紅暗羽色,神識一探知道自己正被這位神君大人帶著往地面降落,一想到呆到落到哮天犬那畜生手上要受的折磨,蔣雄滿臉土黃,恐懼之下終于憤起余勇,將自己體內的仙力全部逼到體緣,想做最后地一搏。

    他忘了易朱的翅膀生在背后,而身體此時也在這片大大的紅羽之中。

    一個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蔣雄的眉心。

    小易朱張唇,露出滿口白牙,像極了他的父親,然后笑了笑,摳動了扳機。

    砰!一聲清脆的槍聲在紅羽之中響起,缭缭繞繞,久久不絕,到末了變成了嗡嗡悶響。

    落到地面之后,紅羽漸漸散開,露出里面被烤的奄奄一息地仙鶴,仙鶴緩緩化作了一張紙鶴,倒在了地上。

    邊沿焦黃地紙鶴之旁,蔣雄帝君正保持著一個古怪的姿式盤腿坐著,似乎到了某種生死關頭,顧不上旁邊地那兩個凶神。

    蔣雄此時雙掌一前一后合一,整整齊齊按在自己的眉心,兩道純正至極的仙氣正疊加壓在眉心上,那處有易朱用手槍打出來的一個透氣小洞,鮮血正從里往外流著。

    陳叔平皺皺眉頭,看著盤坐于地的蔣雄,轉身對易朱很認真地說道:“這樣,他會爆的。”

    “會爆?”小易朱睜大了迷惘的雙眼。

    “會爆。”陳叔平點點頭,確認了這個事實。

    小易朱嘻嘻笑了起來:“我要的就是他爆。”

    陳叔平愣了,心想仙人奪舍不穩,一旦爆體,威力驚人,這小家夥爲什麽一定要讓對方……爆?

第六卷 梵城 第三十六章 西山松泉

    第三十六章 西山松泉

    小易朱笑了起來,大大的眼睛彎成了細月,看著十分天真,輕聲說道:“就是要爆,你才好逼供啊。”

    陳叔平看了他兩眼,雖然瞳子里依然沒有什麽人類應有的表情,但還是遮掩不住一絲不明所以,心想這小家夥的本性好象比老子還要暴戾陰險一些。

    現在的局面是:

    蔣雄帝君隨時可能爆體而亡,但如果陳叔平和易朱肯幫忙,那他還可以解體升天。

    仙人爆體的威力十分巨大,所以蔣雄帝君也算是有了一點點可恃之處。先前蔣雄帝君之所以在陳叔平的逼問下,堅不吐實,那是因爲他想著說還是不說,都是一死,那他自然不說,但此時他可能爆體而亡,有可能威脅到對方的安全,便有了討價還價的資本,心理防線反而可能崩潰。

    逼供誘供都是一個道理,總要給對方一點希望。

    如果對方沒有希望,那易朱此時就幫對方做出了一個希望。

    ——雖然這希望很有可能是虛假的。

    “說還是不說?”國民黨反動派陳狗狗開始逼供了,仍然是那樣的沒有創意。

    蔣雄帝君雙掌夾著仙氣按在自己眉心,雙眼都無法睜開,有些蒼白的雙唇微微翕動,艱難說道:“說也是一死,不說也是一死,自然是不會說的。”

    “那你投胎去吧。”陳叔平並不意外。

    蔣雄忽然陰笑了起來:“如果我拼著元神盡毀,自爆的話,你……”

    “別嚇我,我膽子大。”陳叔平冷冷截斷他的威脅,“你可以試一試。或許這山谷會塌成天洞,但一定不會對我造成什麽傷害。”

    蔣雄無語,在一旁的小易朱偷笑著。

    陳叔平面色一和,溫柔道:“當然,大家都位列仙班,何必搞生搞死?你只要肯說,我以二聖母的名義發誓,一定讓你離開。”他這句話說的很含糊不清。蔣雄此時心憂爆體危機,所以也沒有聽清楚。

    蔣雄閉目慘笑道:“原來你還是怕啊。”

    陳叔平眉頭一皺,心想要不是易朱搞這麽麻煩一事兒,我何必在這兒和你多言。

    談判最終有了結果,蔣雄相信了陳叔平地話,兩位仙人開始促膝談心,蔣雄開始披露自己知道的秘辛,小易朱老實不客氣地蹲到旁邊。一點兒也不避嫌的聽著。

    “北京城?看樣子是去找那個什麽六處麻煩去了。”

    陳叔平呵呵笑道。

    蔣雄緊閉著雙眼,語氣里卻透出了一些驚訝:“是昊天君去的,難道你不擔心?”

    “擔心?”陳叔平木著臉,沒有一絲表情,“有什麽好擔心的。最好昊天君把那六處里的男女老少都殺光,這和我有什麽關系。”

    蔣雄讷讷道:“以爲你叛了天庭,便會與這些人類修士沆……”

    “沆韰一氣。”小易朱幫他把不好意思說出口的四字成語補完。

    陳叔平陰陰一笑:“那些卑微的人類當初曾經偷襲過我,我只是礙著易天行地面子。不去報仇,既然昊天君要做這件事情,我不去暗著打悶棍就是好的了,何必救他們?”

    說完這句話,他看了易朱一眼,指望這小家夥能明些事理,走開些,讓他好方便問自家少爺的事情。

    哪知道易朱油鹽不進。睜著天真的大眼睛,傻乎乎地蹲在旁邊,一動不動。

    陳叔平在心底歎了口氣,無可奈何問道:“罷了罷了。”微微閉目,一道精光從他的小臂處綻放了出來,透出他的黑色衣裳,隱隱可以看見他的肌膚,精光漸凝于一點。滑到了食指的頂端。

    他很慎重地一指點在蔣雄地眉心。隔著蔣雄自己的兩層手掌和淡淡仙氣,那道精光凝成的小點倏的一聲消失。很奇妙的穿掌而過,補在了眉心上地那個小洞中。

    蔣雄重重地吐了一口氣,渾身上下一片濕汗,看來在鬼門關上走一遭,即便是仙人,也是相當的不爽。

    陳叔平忽然皺眉問道:“后腦沒有打出洞來吧?”

    如果手槍子彈穿過頭顱,在后面破了個洞,那蔣雄體內的仙氣還要不斷外泄,與周遭環境互相干擾波動,仍然是脫不了爆體的命運。

    小易朱揮動著胖胖地小手,手上拿著一把銀白色的手槍,嘻嘻笑道:“你以爲是五四啊,還穿顱,這是從袁野那兒搶過來的勃郎甯,老古董的那種。”

    給了蔣雄帝君生的希望,那麽接下來的問供自然也就水到渠成。

    陳叔平不再理他,盯著蔣雄緩緩睜開的雙眼,瞳子里顯出極強大的力量,戾橫無比,一字一句問道:“我家少爺究竟出了什麽事?”

    蔣雄帝君渾身抖動了一下,似乎十分害怕,半晌后才抖著聲音說道:“妙道……顯聖……真君……叛了!”

    “啊?”陳叔平和小易朱同時發出一聲喊,只不過陳叔平是無比震驚,而易朱卻是傻兮兮地問道:“那個顯聖真君是誰?”

    陳叔平沈著臉:“我家少爺。”

    “啊!”易朱終于驚了一下:“二郎神叛了?”

    二郎神叛了!

    二郎神乃是天庭第一得力神將,戰力無窮,當初和老猴也在伯仲之間,加上與玉帝地親戚身份,所以在天庭中地位崇高,無人敢惹。

    雖然傳說里,二郎神一向很看不起自己那個玉帝舅舅……但畢竟是一家人,怎麽就……叛了呢?

    陳叔平低聲咆哮一聲,一手揪住蔣雄的衣領,吼道:“你說叛就叛?到底天庭對我家少爺施了什麽陰謀?”

    “確實沒有。”蔣雄似乎十分害怕回憶二郎神的叛變一事。哆嗦著說道:“那日顯聖真君忽然殺上淩霄寶殿,打的是天庭震動,一片大亂,三清又在閉關清修,所以無人能阻,一干神將天兵被殺的鬼哭狼嚎,不知道死了多少人。衆仙正準備去淨土請觀音菩薩,不料顯聖真君忽然長笑三聲。化爲一道清光往天際而去,從此無人知道他的去向。”

    陳叔平十分激動,怒吼道:“什麽貓屁東西!老子下凡之前,少爺並無異樣,怎會突然叛了?他叛了天庭,又能得什麽好處?”

    蔣雄被陳叔平激動的神情弄地有些害怕,趕緊分辯道:“天庭也是衆仙議論,卻是不得其解。后來……雖然顯聖真君離開了天庭,但大家怕……所以決定召你回天庭,結果犬仙君不肯回去,五公主才會請下天雷來召你。”

    “貓日地,沒道理。沒道理啊。”陳叔平苦惱地抓著自己地頭發,怎麽也想不出自家少爺爲什麽會突然犯了失心瘋,反出天庭。

    天庭第一戰力反出天庭,這事兒實在是太大條了。難怪五公主會急著讓人下界來殺狗。

    小易朱在旁冷冷看著,發現這個似乎沒什麽人類情感的陳狗狗,對于自己地主子,那個二郎神還是頗爲關切,情意不似作僞,不免有些意外。

    他拿著勃郎甯手槍,在自己的腮邊撓了撓,一邊摳癢一邊隨意說道:“狗狗啊。別想太多了,說不定二郎神只不過在天上呆的有些膩了,所以造造反,給自己找些事情做咯。”

    陳叔平和蔣雄二人同時愣住,然后給了他一個白眼,心想真是孩子話,誰會有事兒沒事兒把造反當遊戲玩,更何況是造天庭的反。

    其實小易朱從降生在這個人間后。便經常和人間地那位第一戰力大妖相處。最了解這些至高強者的心情,老猴被困在歸元寺里天天唱小曲。也是給自己找事情做。如果老猴沒有被困,而是在天庭當官,估摸著也會隔個幾十年就造一次反來玩。

    強者的定義便是,強大到足夠把造反當作遊戲。

    老猴如此,二郎神亦如此。

    所以他的這句無心之語,反而可能是最接近事實真相的那一種猜測。

    北京城的居民發現今天城市的空氣有些異樣,本是肅殺清秋,卻被明顯增加的武裝力量帶動地凝重起來。不過畢竟是首善之地,居民們見多識廣,不知經曆了共和國曆史上的諸多大事,所以也並不顯得緊張。只是出租車司機們正在不停地打聽著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以便自己在機場回京的路上,好和外地或是外國來的遊客侃上一侃。

    最近沒有什麽大會,也沒聽說過哪個重要人物的來訪,正是政治平和期,也不可能出現什麽風波。

    但京城地氣氛就是顯得與往常不一樣,細心的人們發現,往常在夏天于北戴河開的會議,今年又加開了一場,很突兀的,很多重要地領導人離開了京城。

    此時的京城,顯得像一個被嚴密保護著的“空”城。

    西山療養中心也已經人去樓空,四松泉旁的小屋里,有一位中年人正好整以暇地飲中杯中清茶,屋外龍泉靜靜流淌,秋日水少,聲勢不如春夏之時。而泉旁那四株青松一如百年來那般,靜靜拱衛著。

    秦臨川啜了一口茶,然后緩緩將茶杯放下,看著空曠無人的西山,一股有些蒼然的笑容浮上面頰。此地是六處的根基,一樹一木,一房一室,都是緣于二十年前他的一個大膽地決定。

    修士究竟應該如何在現代的社會中生存?是上承虛無缥缈的天旨,還是應該入世與政府合作?

    他選擇了后者,所以將上三天中的浩然天獨立出來,交給了政府,然后雙方設立了一整套複雜的監督機制,爲了避嫌,他沒有出任理事會的理事長。而是讓給了佛宗那位德高望重的趙大居士。

    當初做出這個選擇,就知道會和清靜天地長老們翻臉,但秦臨川城府極深,實際上並不怎麽把清靜天放在眼里,當初秦梓兒妄入歸元寺,其實這代表著一種試探,如果梓兒做不到,那秦臨川便迫不得已。必須和清靜天翻臉了。

    憑借著易天行地幫助,秦臨川領著直屬地吉祥天殺上昆侖,一舉毀了清靜天總壇,從此上三天再也不存在,剩的只有六處和他身邊一些精于煉器地老修士。

    事情應該是這樣的,修士也是人間的一分子。

    畢竟已經有四百多年沒有人成仙了,那修行的目地就應該轉變一下。

    毫無疑問,秦臨川不是修行門四百年來修爲最高的一位。但絕對是最有魄力的一位改革家。

    改革自然要冒風險,馬克思說過,什麽東西都要螺旋著上升。

    秦臨川在最初的時候就已經預估過風險,最大的問題,不外乎是來自天庭的威脅。但數百年來的記錄秘辛,六處科研部門的研究讓他放松了警惕,下界地仙人太少,一般要十幾二十年才會下來一個。他在猜想著。是不是天庭已經遺忘了這個人間?

    很悲哀的是,秦琪兒從省城發回來的消息讓他知道,人間並沒有被天庭遺忘。

    天庭已經派了仙人下界,爲的就是要誅殺叛徒,而叛徒,首當其沖的,自然是自己這個上三天地門主。

    他微微笑了一下,拾起透明的玻璃水壺。往茶杯里傾去,玻璃水壺里是八十度的水溫,正好合適。在流水的沖洗下,杯中沈底地龍井嫩芽,隨著水流的起伏,不停舞蹈著,上下盤旋著,十分美麗。

    屋外。翠薇山的龍泉水聲忽然靜止了。

    雖然此時水量少。但龍泉斷流卻是數百年來也沒有出現過的事情。透過明窗望去,只見龍泉之中泉水盡枯。露出水底白石,石上全無青苔,光滑無比。而在泉水邊上的那四株老松無風而動,齊齊向泉間低頭,松枝微灑,樹枝彎曲,似乎在對著泉中行禮。

    泉中白石上,站著一位普通的人類,但這人類的身體里,卻有著極其強大的仙力正源源不絕地滲了出來,正是此時下界地四位仙人之一。

    昊天君身旁東方使者:周信。

    此謂水落石出,最后攤牌。

    秦臨川今日打掃全身,十分清爽,他整整衣衿,對著窗外泉中白石上的仙人深深一禮,無比恭謹道:“世間安得萬能法,不負大道不負君?”

    仙人周信面上沒有一絲表情:“大道存乎心,世間蠅營狗苟事,何萦心懷?此乃小道。”

    秦臨川複拜于地,無比恭謹,誠懇道:“修道數十載,今日得見仙人,死亦無憾。”

    這話里確實有幾分真實,畢竟修道者的最終目標不外乎是得道成仙,雖然秦臨川在幾十年前便已經用理智阻止了自己往那個方面發展,但今日看見真的仙人,等同于證明了自己一生息息相關的東西,是真實存在的,僅這一點,便足以讓他覺著稍感安慰。

    “那便死吧。”仙人周信仍然是沒有一絲表情,就像是在訴說一件家常事。

    隨著這句話,喀喇四聲巨響,四株大松樹齊腰生生折斷,猛地砸到了枯干的龍泉之上,擱在了大白石上!而隨著這一砸,龍泉上方忽然水聲大作,遠遠看著一大片三四米高的浪頭就這樣猛烈地朝著山下沖了過來!

    無比洶湧地浪花沖到龍泉潭底,沖到了巨松之上,震起滿天白浪,然后在空中強行一扭,往秦臨川身處地房間里殺了過去!

    仙人一念,水動樹折天地驚,果然可怕!

    秦臨川此時仍半跪于地,身前是一方小地毯,看著窗外如噬人白龍般的巨浪,他面不改色,將右手重重地擊打在身前地地毯上,地毯下是總樞機關,一旦觸發,只見厚厚的合金鋼板馬上將自己所處的小屋整整齊齊地包了起來。

    恐怖的浪頭擊打在合金鋼板上,咚咚作響,聲勢驚人。

    而緊接著,六處設置在西山的防備火力猛地大開,無數重火吐著火舌,自動向著站在泉中白石上的仙人周信射擊。

    周信的身體此時漸漸地虛了起來,憑仗著仙家與人類完全不在一個檔次上的時間感覺,在槍林彈雨中,如同一陣風般,躲避著子彈。

    九江一役,已經證實了,除了大面積殺傷武器外,像槍彈這種物理武器是很難傷到仙人的,但六處這次仍然是在用重狙之類的射擊——畢竟是首都,不可能使用化學武器。

    槍聲似乎永無止歇,在空中飛舞的子彈變成無數道可怖的屏障,而周信在這樣密集的子彈中躲避,也漸漸覺得有些吃力,槍彈的密度太大,甚至連出膛后的聲音都交織了起來,尖嘯連連,十分刺耳。仙人周信落腳處的白石表面都已經被子彈削去了一層皮!

    周信冷哼一聲,身形猛地在空中虛化,下一刻卻出現在了小屋之前,輕輕伸出手掌按了上去。

    只見一陣抖動從他的掌緣處傳出,抖動越來越大,合金鋼屋的地基在這種強烈的抖動下開始松動,而地面上的石礫到處亂滾著。

    咔的一聲脆響,合金鋼屋被生生撕開一道口子,隱去了身形的仙人周信飄身而入。

    轟的一聲!

    類似于火箭發射器一樣的裝置,托著秦臨川的身體猛然向空中升去,屋頂同時打開,露出湛湛青空。

    升到數千米的高空,秦臨川冷著臉一捏道訣,仙劍陡然現于腳下。

    一人一劍化爲一道青光,往西面快速掠去。

    周信仙人在屋中擡頭望去,看著湛湛青天上那一道向西而去的白色尾流,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手中仙訣連施,在自己身周形成一道屏障,將屋內的埋伏盡數用氣波碾成齑粉,彌散在空氣中。

    高壓電藍色的電弧在室內亂飛,就像是無數條幽藍的蛇。

    從頭頂傳來的某種聲波武器猛地打入了他的耳中,讓他頓感頭痛欲裂。

    他猛地雙指插耳,生生將這具肉身的耳膜震破!

    一滴汗從仙人周信的眼角滑落了下來,他雙手像是采花一樣,輕柔地在屋內遊走著,倏乎在東,倏乎在西,就像是在彈琴,又像是在安撫不乖的嬰孩,不知過了多久,終于將那些滿天飛舞的高壓電弧捉住了七寸。

    他看著手上被自己的仙氣縛住的高壓電弧,十分小心。

    他的腳下忽然感到一絲極其輕微的震動,如果是凡人,哪怕是人間修爲高深的修士,也肯定無法察探到這絲異動。

    這絲電雷管打火的異動。

    畢竟是仙人,雖然用的是奪舍之法,但五識敏銳與人類完全不在一個層次上。

    仙人周信一皺眉,一跺腳,便在電雷管打火,到爆炸之前的那幾毫秒延滯時間內,輕身而飛,化作一道青煙掠至高空。

    一陣極劇烈的爆炸在他的腳下發生,西山龍泉青松盡數被炸成廢渣,一整片建築籠罩在火海里。仙人周信站在高空,仍然被沖上天的強大氣流波動震的胸口一陣煩悶,一絲心悸在他眼中一閃即隱。

    從袖中抛出兩張紙符貼在雙腳上,仙人周信毫不停留地向西方趕去。

    他知道,在那處一定有個真正的埋伏在等著自己,但爲了天庭的尊嚴,他必須去。

第六卷 梵城 第三十七章 天人交戰

    第三十七章 天人交戰

    如果是從飛機上往下看,從臥牛山往北便是一大片崇山峻嶺,再往北,就進了西北某省,再往西北掠去,便進入了一片茫茫戈壁。

    戈壁灘上,黑色的石礫與黃色的干沙混在一起,很容易讓人産生視覺疲勞,看久了這種枯燥的風景,甚至會忍不住有嘔吐的感覺。

    天上有兩道白線直直劃破長空,拖著細長的尾巴,投入了荒蕪一片的戈壁之中。

    近處是西夏王陵的那些土堆,白線落盡處,又不知是在幾百公里之外。太陽已經下山,西面的天空是一片淡淡的、卻偏向黑色的藍,看著幽異無比。在這片幽藍的背景前,天上的白線,地上的王陵,構成了一副令人心神漸甯的圖畫。

    一柄古朴的長劍在黃沙之上滑行著,一雙穿著布鞋的腳穩定地站在劍面之上,劍面在沙面上快速滑動,在黃沙中割出一道筆直的傷痕。

    踩劍而行,終于緩緩靜止了下來,就像是玩滑板的少年。

    劍上站的是位中年人,秦臨川,從京城出發,在北中國的疆域上空繞行許久,仍然不過半日時辰,他已經來到了中國西邊的戈壁之中。

    天上一陣氣息波動,仙人周信緊隨其后,滿臉肅然地落了下來,輕輕飄落到了黃沙之上,腳上粘著的黃色符紙也終于到了壽終正寢的那一刻,嗤的一聲燃燒起來,瞬即化爲灰煙。

    這一仙一人相隔數公里,遙遙對望,在對方的眼中,都只是一個小黑點。

    在新一代的高手,如易天行、秦梓兒沒有出現之前。上三天本任門主秦臨川自然是人類修行界最強大的存在。但面對著一個正牌仙人,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有還手之力。

    秦臨川身上穿著的長袍下襟已經被割去了一大片,布料整整齊齊地懸在膝上,胸口處更是出現了三道直直平行地裂口,口子里有些發汙的血漬。

    看樣子在追逐的途中,這一人一仙已經交過手了,而秦臨川畢竟是人類當中的強者,居然在仙人的追擊中沒有馬上斃命。

    仙人周信臉上沒有一絲表情。那黑眉隆鼻僵硬著,看著有些像僵屍。一陣風輕輕掠過,吹動了他的雙袖,借著風勢,他緩緩將雙手擡了起來,沿著自己的身邊畫了一個完美至極的圓弧。

    秦臨川微微閉目,一擡手,手中迅疾捏著繁複異常地道訣。只見他右手的拇指奇快無比的在其余四指的指腹上來回點著。

    淡淡的氣息在這幾個指頭之間生成,如同琴弦一般,隨著指頭的遠近而拉伸著、收攏著。

    隨著氣息弦的震動,一股純正的道家氣息籠住了他地全身,漸漸浸漫開來。沿著黃沙,向著四面八方鋪開。

    風拂沙動,沙拂痕動,痕動如風。

    這正是當初在省城六處后方禁地中。秦臨川試圖阻止易天行殺人時,所用過的那記道訣。

    一股淡淡的氣息彌漫在了沙地之上。

    仙人周信的雙手正沿著自己的腰畔漸漸往上升著,他地一個圓只畫了一半。

    秦臨川掐指如風,掐了七七四十九之數,數盡道訣出,只覺……戈壁灘上,一切靜止了起來!

    仙人周信的雙手僵立在了腰側。

    而秦臨川自己也定住了,拇指與中指似觸未觸。中間那道淡淡道息也不再有臌脹或是細長的趨勢,靜止在了那處。

    連戈壁上長年不休的風也都停住了下來,地面上地沙粒石礫正被吹拂著滾動,卻在這一刻靜止了下來,保持著很古怪的姿式,有一塊黑石正從沙堆上往下墜落,卻在騰空的那一刹那,被道力靜止在了半空。就那樣懸浮著。

    很詭異的景象。

    這是秦臨川最強的道訣。是脫胎于“靈弦三法”后自行悟出的神通,而靈弦三法本來就是昆侖祖師當年得仙人撫頂所授。所以這道訣和仙訣應該是差不多的威力。

    秦臨川只想困住那個仙人周信一刹。

    仙人周信身不能動,口不能言,眼中卻不驚慌,仍然是無比平靜,在落下地面之前,他早已將神識鋪灑開去,探出一百公里之內,絕對沒有能夠威脅到自己的人類存在,雖然有些奇怪爲什麽這個道門叛徒沒有設下埋伏,但他有足夠地自信,所以也就沒有深思。

    但遠處卻傳來了一陣令他覺得有些煩燥的異動。

    他久不下凡,自然不知道,這是導彈發動機在大氣中造成的震動。

    六處在鄱陽湖上對付陳叔平的那招,今天又用在了戈壁里。

    仙人周信忽然眨了眨眼,眼睫毛上殘留的些微沙粒落到了他的臉上,他像鳥翼一般欲飛的雙手緩緩動了起來,向上擡去。

    “不夠強。”仙人周信靜靜說道,輕易破了秦臨川的道訣,雙手緩緩擡起,擡到自己地頭頂,輕輕一拍。

    看著像是緩緩地擡,非常清晰地動作,但實際上卻是在電光火石間的一刹那完成。

    在這樣短地時間內,秦臨川只來得及眯了眯眼,眼中射過一道寒光。

    仙人周信雙掌輕輕一拍,掌聲清亮,袅袅傳遍了這處荒無人煙的平漠荒灘,驚起了遠處先前被無上道訣凝住的生靈們。

    掌聲落處,他的雙掌之間驟然出現一柄青光融融,並沒有具體形狀的小劍。

    一道莫名的氣息從那柄小劍里傳了出來。

    劍落,斬向身前的沙地。

    這一仙一人隔著數公里,遙遙相望。

    仙人一劍斬出,這數公里的沙地面紋絲不動。似乎沒有受到什麽力量地侵襲。

    而秦臨川卻是瞳孔微縮,一直似觸未觸的中指拇指狠狠地捏在了一起,指間光芒一炸,一直安靜躺在他腳邊的那柄飛劍卻猛地跳了起來,就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捉住一般,在秦臨川的身前,如遊龍般上下飛舞,牢牢護住了他的全身。

    一聲脆響。

    就像是玻璃杯破碎。秦臨川的護體飛劍被無風無形的仙劍斬成兩半,頹然無力地落到了地上,就像是遊龍被仙人死死釘住了頭顱。

    秦臨川左肩血花一濺,灑在了荒礫之上。

    他悶哼一聲,雙手道訣疾出,數層磅礴地道力脫體凝成冷霜般的紗霧,層層疊疊加護在了自己身前。

    而仙人周信眼簾微垂,卻是似乎根本不看他。雙手握著那柄仙光缭缭的小劍,唰唰數聲,如風吹落葉般,沿著自己的肉身,在空中胡亂劈了幾劍。

    數公里的沙地面仍然是一片平靜。

    而那幾道劍氣卻不知如何。以極快的速度殺到了遠在數公里外的秦臨川面前。

    道力凝成的紗霧,在這仙劍斬地面前,根本就像是紙張一樣弱不禁風,嗤嗤數聲。便被破了個一干二淨,秦臨川全身上下全猛地多出了幾道深深的口子,鮮血狂噴,狠狠地向后摔去,像一只紙鸢般頹然落地,震出一個大大的沙坑。

    仙人間數公里的距離仍然是那樣的安靜,仍然顯得那樣地遙遠。

    仙人周信微微回頭,神識探得有一死物正高速飛來。不知是何方法寶,但他並不以爲意,滿臉冷峻,踏步往秦臨川處走去。

    便是輕輕落了一步,一直安靜光滑異常的沙地上,直到此時,才驟然出現了五道極其平整幽深的長壑!

    仙人每發一劍,這地面便出現一道深壑。先前出了五劍。沙地上便是留下了五道深壑。

    果然有驚天動地之能,一劍之威。竟至于斯。

    “你是個驕傲的修行者,與我實力相差如此之大,卻不借助人類地奇技淫巧進行埋伏,我很安慰。”

    仙人周信只是隨意地踏了幾步,便來到了倒臥于地,奄奄一息的秦臨川身前,語氣中夾雜著一絲欣賞:“雖然你叛離大道,我仍然會留你全屍,來生轉世后,再好好修行吧。”

    他手肘提起仙劍,似乎不想讓威力太大的仙劍將秦臨川的肉身毀了,所以只是淡淡伸出手掌,對準了秦臨川的眉間,掌中有淡淡光芒凝聚。

    秦臨川便在此時睜眼,眼中甯靜,似乎沒有必死的覺悟,反是柔聲道:“尊敬的仙人,我從來都不是一個驕傲的修行者,我只是一個唯目地論的家長而已。”

    他的右手忽然按上了腰側的一個小按鈕,一陣極其強大的能量波動從那處傳了出來。

    很奇異的,秦臨川的身體本來是平躺在沙地之上,此時卻漸漸的虛化了起來。仙人周信眼中瞳孔猛地一縮,掌心雷忽地一聲拍了出去。

    只見一陣光芒閃過,沙地上驟然出現一個深達七八米地巨坑,坑中間只殘留著幾絲布料和一灘鮮血。

    而秦臨川卻不知去了何處。

    仙人周信冷冷轉身,神識遙遙綴著,發現秦臨川不知道用了什麽法術,竟然在倏乎之間逃出了幾百公里。

    即便仙訣,也很難達到這樣地效果,不知道這個人類的修士是如何辦到地。

    仙人周信皺皺眉,感覺到高天之上那個“法寶”已經到了,他盤桓少許,覺得以自己的符紙飛行速度,似乎很難逃出對方追蹤,所以決定先把這個人類法寶收了,再去追殺秦臨川。

    “破銅爛鐵。”

    這是仙人周信對于這個法寶下的定義。也對,人類的修士在道力上與仙人有天壤之別,他們能煉出來的法寶,也強不到哪兒去。

    數百公里之外的一個秘密軍事基地中,一個奇異的電子裝置正在嗡嗡響著,淡淡地電流在拱門上方流轉著,看著就像是科幻小說里的某種儀器。

    拱門之中是一張全由合金制成的床。

    拱門之外是秦童兒冷峻的臉,還有許多六處的高級人員。他們的雙眼都緊緊盯著那張床。

    忽然間,床上的空氣波動了起來,秦臨川的身體似乎從一片虛空之中驟然出現,然后出現在了這張床上,他地雙手耷拉著,明顯受了極重的傷,鮮血緩緩地滴了下來。

    秦童兒唇角抽搐了一下,仍然沒有一絲表情。卻是猛地沖上前去,手指如風一般點著秦臨川身上的一些部位,緊接著,有技術人員跟了進來,手上拿著某種儀器。對準了秦臨川的身體,只聽得咔咔數響,秦臨川的道袍內無由一松,似乎有什麽裝置脫落了。

    解下那個裝置。醫療人員又沈著臉趕了進來,開始爲秦臨川注射某種藥物。

    所有的這一切都是在絕對的安靜下進行的。

    “秦處長,目標確認消除。”

    秦童兒唇角又抽搐了一下,卻沒有什麽喜色,只是有些眼神空洞,看著那張床上自己地父親。今天這個埋伏其實談不上是埋伏,只是需要一個空曠的實施地點而已。而父親爲了將那個仙人誘到戈壁之中,刻意地示弱。結果反而身受重傷,也不知道能不能達成完美的結果。

    而最后秦臨川能夠在仙人的手下千里瞬移逃命,靠的是六處科學院這些年來地最新成果。

    這還是秦童兒當初靈機一動想到的辦法。秦童兒是中國修行界里對于瞬移最精通的高手,但在九江城里對著陳叔平,仍然是毫無還手之力,便是在那一役之后,他便想著,如果能將瞬移的法術集結成一個威力強大無比地法術。那便能夠讓人類的修行者可以在最后關頭。逃離仙人的秒殺。

    他只是提出一個構想,至于怎麽完成。那就要靠六處里那些花白頭發的科學家來整了。

    直到今年,這項目也只是在試驗階段,如果要進入實用階段,那至少需要十幾年的時間,因爲沒有人知道,也無法用寶貴的強大修士的生命進行試驗——以人類的身體和神識強度,能否承受起這樣強大地法力反噬。

    “沒有生命危險。”

    六處首席醫學家靜靜說道,話語里依然有一絲掩之不住的喜悅。

    在秘密基地這間大廳的另外一角,那些負責研制的科學家們開始脫鞋子拍桌子表示慶祝。

    秦童兒看著床上的老爺子,唇角再次抽搐,終于露出了一絲微笑。

    他接著想到剛才接到的那個消息,雖然目標確認消除,但卻只殺了一個仙人,還有幾個仙人仍然不知去向,不免憂色上眉。

    仙人周信孤獨地站在荒漠之上,夜色下的戈壁顯得是那樣的淒清,遠處一輪幽月遠接荒原,景致甚至比天界還要淒清許多,這反而讓他産生了一種熟悉感。

    他已經習慣了天界地生活,他想回去。

    看著天上那個呼嘯而至地人類法寶,他祭起仙劍,融融的仙劍迎向那個圓圓幽著黑光地物事。待毀了這法寶,再殺了秦臨川,便回天界吧。

    一片光明,一片高溫。

    周信雙眼一陣劇痛,腦海里最后的印象便是那一陣白光,在他這一千多年的記憶中,上一次見到這樣亮的光,還是隨昊天君往兜率宮取藥時,太山老君開爐時,那陣爐火。

    人類的法寶怎麽比老君爐里的爐火還要熱?

    枯干焦黑的肉身上無處流汗,不知道多少度的高溫,卻讓仙人周信不寒而栗,渾身上下顫抖了一下。

    仙人周信,死于核爆。

    中國政府當日宣布,在羅布泊成功進行了一次小當量的戰術核彈頭試驗。

    消息一出,國際上輿論嘩然,西方各國紛紛表示譴責,美國當日白宮發言人在新聞吹風會上用一種很無奈的口吻說道,既然中國人不願意遵守全面禁止核試驗條約,制裁自然是無可奈何的選擇。

    聯合國安理會十五國閉門磋商,沒有結果。

    三個月后,印度試爆原子彈成功。

    三個月零十七天后,巴基斯坦宣布原子彈試爆成功。

    中國政府新聞發言人稱,一切是爲了人類的正義與和平事業。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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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14:31


第六卷 梵城 第三十八章 瘟疫

    第三十八章 瘟疫

    臥牛山中。

    一塊有三層樓高的厚土凝成的石面,橫生生地出現在山谷之中,將陳叔平隔在了外面,而在另一面,則是重傷之后的蔣雄帝君,在他的身邊,陳三星正皺著眉頭,將自己于大山窮谷間領悟到的道力盡數逼了出去,土門之法,生成一道厚石,攔住了陳叔平。

    陳叔平陰恻的聲音從土石那邊傳了過來:“你這修士好沒道理,我來救你,你卻要與我爲敵。”

    陳三星皺皺眉頭,滿臉的皺紋夾著山谷間還沒有完全平息的灰土,“仙家既然答應了不殺此人,那便別殺了。”

    原來當蔣雄帝君將自己知道的情況全部告訴陳叔平后,陳叔平自然起了殺仙滅口的心思,不料一直在半山腰青坪上觀戰的陳三星不知何時悄悄來到了山谷里,他一個人類修士,居然有如此充沛的道力,在陳叔平沒有防備的情況下,將蔣雄從狗爪之下救了出來。

    小易朱還在用那把手槍撓癢,癟癟嘴道:“有什麽好爭的,殺了就殺了吧。”

    陳三星面色不變,咳了兩聲,手掌輕輕按在地上,土黃色的道術光芒源源不斷地滲入地里,在前方十數丈處,壘起一道厚厚的土石屏障,屏障隨風漸高,將陳叔平擋在外面。

    陳叔平陰笑一聲,一爪擊在了厚厚的石壁之上,滿心以爲可以輕松撕開這道屏障。不料犬爪落處,一陣極難聽的聲音響起,那一方黃石之屏竟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源源不斷地從內里湧出新鮮的泥土,堵住了他撕開的縫隙。

    陳叔平陰沈著臉,看著易朱的面子上。也不好真的太過凶惡,只好威脅道:“人類,以爲這樣地道術便可以擋住我?”

    “閉嘴。”小易朱朝那邊冷冷地吼了一聲,轉過頭來笑兮兮地對陳三星老爺子說道:“老爺子,這人是仙人,我們不殺他,留他在人間,會是個禍害。”

    “禁锢起來。將來找機會讓他重返天庭好了。”陳三星溫和笑著,看了一眼躺在身邊不怎麽動彈的蔣雄帝君。

    易朱用手槍不停地撓頭,小孩子覺得很爲難:“很麻煩的。”

    他心里卻在想著,這個老家夥可真是迂腐。他不像易天行,與陳梁兩位農民也沒太多感情,只是礙著爹媽,不然說不定他真的會將陳三星打暈了去。

    “那怎麽辦?”

    本來挺簡單一事兒,硬是被弄複雜了。一道石屏分開兩邊,爲了如何處置蔣雄仙人,大家爭執不下。

    像鳥叫一樣,一聲清脆的槍響在山谷里袅袅響起。

    小易朱本來正在用那把銀白色的手槍撓癢,聽著槍口傳出的脆響。不由唬了一跳,原來是走火了,子彈迸出槍膛,重重地擊打在他胖嘟哮的臉蛋兒上。

    他地臉很硬。

    所以子彈與他的臉蛋兒一觸。便被反濺了回去,打在山谷兩邊的石壁上擊出了一個圓圓的小洞。

    易朱摸摸自己看著無比嫩生的臉蛋兒,發現汗毛也沒掉一根,也就沒管這事兒,對著陳三星說道:“老爺子,媽讓我接你回省城,等這件事情安歇了,你再回來吧。”

    “也好。”這次意外的走火全部落在了陳三星的眼里。老農民看著子彈打在小家夥的臉上……不由有些哭笑不得,小家夥地身體強度確實太恐怖了些。

    和石壁對面的陳叔平商量了一下,大家決定由陳叔平領著陳梁兩家人往省城搬遷,而小易朱暫且留下來,幫助重傷之后的蔣雄帝君解體歸天。

    至于如何使用仙訣助蔣雄帝君解脫此臭皮囊,陳叔平早已將相關仙訣用神識度于他——憑著小易朱強悍到恐怖的豐沛火元,做做這種接引者,那是輕而易舉的。

    小易朱也不擔心陳叔平會在路途上忽然凶性大發。和狗相處了幾個月。早就看透了他地心思,這家夥。生就的欺軟怕硬的骨頭,農民伯伯是小書店客人,陳叔平斷不敢如何。

    商忖已定,陳叔平孤單地一人走在最前面,而陳三星梁四牛還有那位胖大嬸扛著大包小包跟在后面,去縣城坐汽車,然后從成都轉車,去往省城。

    一行四人離開劍門山谷青坪后許久,約摸隔了一百公里的距離,才聽見從臥牛山處傳來一聲巨響。

    陳三星緩緩回首,拍拍藍色卡叽布中山裝上地灰塵,看了一眼自己的家園,發現那處的山谷之中,隱隱有很強烈的仙氣波動,氣波直沖云霄,吹拂走了方圓數十平方公里內的一應云霧,直吹得湛湛青天更加明麗,一片豔豔日光照在青翠山中。

    山谷之上,一道彩虹幻著七彩的顔色,宛如架起了一道由人間通往天堂的橋梁。

    花開兩朵,樹分兩桠,先說另一枝。

    話說遠在萬里之外的戈壁灘中,被數千噸黃沙黑礫掩埋著地地底深處,是一處秘密的軍事基地。六處針對仙人周信的布署,便是在此地完成。數百公里外的那次核爆,對這處的一應設施根本沒有産生任何的影響,由此可以想見這處基地的防御力量。

    基地深在沙底,卻有著極其良好先進的通風設備,和一應后勤保障能力,淨水食物電力足夠一千多人支撐半年。

    所以秦童兒雖然擔心其余幾個仙人地下落,但從頭一枚核彈地效果來看,似乎很是不錯,而且仙人似乎也沒有膽量在人間大開殺戒,逼自己這些人類修士出頭——或許,這就是畏懼天罰?

    滅迹隊沒有出動,畢竟此時的羅布泊中還是一片焦黑。核彈殘留地幅射太強,沒必要這個時候進去察看效果。基地中,只有參謀們在皺眉計算,同時在測算著此次作戰的效果,進行初步的總結。

    秦童兒從這些面色冷靜地人們身邊走過,正在忙碌的人員們沒有注意到這位秦大處長的動靜,只有偶爾露過端著咖啡的女官們會向他側身敬禮。

    他從一個托盤上取下一杯咖啡,皺了皺眉。心想基地什麽都好,就是那些茶有些陳,喝起來不香。想了想,他還是將咖啡放回到了托盤上。

    沿著一個全金屬甬道往深處再走了數百米,來到了一個普通的房間外面,推門而入,便看見秦臨川正坐在窗邊,黯然看著窗外的景色。

    此處深在地下。應該無窗,窗外應該一片黑暗。

    但基地設計的很巧妙,窗戶上實際上是一大片超薄的液晶電視,電視屏幕上是一大片草原,青青草中隱見低首牛羊。

    看著就像是身處牧區美景之中。

    “父親。身體怎麽樣了?”秦童兒走到秦臨川身邊,雙手負在身后。

    秦臨川微笑望了他一眼:“沒什麽,那位仙人手下雖不留情,卻似乎不是很擅長狙殺之道。”

    秦童兒忽然問道:“您地神情似乎有些黯淡。”

    秦臨川面色微微一變。轉而問道:“地面上的情況怎麽樣了?”

    “北戴河那邊一片安靜,省城也沒有異動,不過溫江分處傳來消息,留守在山中的人員觀測到了劍門附近,有一次大的氣息波動。”

    “嗯。”秦臨川點點頭,“那處是臥牛山,陳三星住的地方,看樣子小書店終于出手了。”

    秦童兒看了他一眼。問道:“陳三星是清靜天客座長老,實力究竟如何?”

    “很強大。”秦臨川面色很慎重,“能夠讓易天行事之以友,一定有不尋常之處,所以此次仙人下界,小書店肯定首要任務便是保住陳梁二人性命,至于你我,估計那位姓鄒的姑娘。不會怎麽在意。”

    “鄒蕾蕾?”秦童兒皺皺眉。頓了一頓后繼續說道:“很奇怪的便是這點,鄒蕾蕾明明是小書店里最平凡普通的一個人。但這幾個月里從省城傳出地消息,似乎她才是小書店中說話最有作用的一個人。”

    “很簡單。”秦臨川將手中的茶杯放到桌上,輕聲道:“她是易天行的妻子,全天下的佛宗高僧,都要尊她一聲易夫人,更何況朱雀神獸認其爲母,這種地位,由不得人輕忽。”

    秦家父子想不到最重要地那個原因——老猴最疼鄒蕾蕾,所以鄒蕾蕾在家里地位最高。

    秦臨川忽然歎了一口氣。

    秦童兒很知趣地沒有在此時發問。

    “已經過去了幾天,如果梓兒要回來的話,應該已經到了才對。”秦臨川望著液晶窗上的牧草牛羊,似乎無意說道。

    秦童兒終于知道了父親神情黯淡的原因,雖然他一直說著不想梓兒夾雜到人間地這些事情中來,但當如今生死存亡之刻,作父親的,始終是希望自己最疼愛的女兒能夠表現出……哪怕那麽一絲絲的人類情意。

    “沒有人通知她,所以她不知道。”

    秦童兒不是在爲自己的妹妹解釋,只是在向父親講述一個事實。

    秦臨川微微笑了笑:“或許,我真的是老了。”

    鄒蕾蕾給法國那邊打了一個電話,這件事情,六處並不知道。

    在羅布泊上極高的天空中,有一個小黑點正懸浮在淡淡云朵之中。陽光正射,云層之上灼熱一片,那個小黑點卻似乎將四周的陽光都攝了進去,只感覺到一片清清寒意滲了出來。

    那是一柄仙劍,劍上是那個美麗地宛如仙子的女生,眉目如畫,眸如秋水,淡掃娥眉。行于九天之上,神掃萬里大地。

    正是秦梓兒。

    她面無表情地盯著下方遠處的那片荒漠,小心翼翼地控制著神識,找尋著自己的目標。

    兩個時辰前,她曾經發現了在沙地之下,有一個氣息波動劇烈的強者正在一座荒墳里調息,但倏忽之后,卻失去了對方地蹤迹。

    仙人周信的屍身已經變成了無數光點。鋪灑在人間的大地上。

    那這個躲在荒墳里地仙人,又是哪一位?

    雖然通風系統一直頑強地運作著,而且極強順當,似乎在一兩千年內沒有忽然失效的危險。但封閉地環境,對于人類這種類猿生物來說,仍然是一種精神上的折磨。

    六處地本部人員還好一些,畢竟是修行者,修行首重修心。所以在秘閉基地里的幽閉生活,並不能讓他們陷入癫狂狀態。但那些穿著白大褂冒充大夫的科學家們,卻有些煩燥。本來他們也應該習慣了安靜且幽閉的生活,但是一種毫無自由的生活狀態,讓他們有些不爽。

    分析完前一次仙人與核彈接觸曲線。確認完小當量核彈的能量外泄造成的浪費后,這些科學家暫時沒有什麽事情做,所以開始三三兩兩的下起國際象棋來。

    還有一個長著高鼻子,花白頭發像花卷一樣卷著地科學家。開始在全玻璃隔間的大廳一角拉小提琴。

    幽怨的琴聲在大廳里響起,就像是一只遊魂在嗚咽,琴弓與弦絲的每一次接觸,都讓廳內衆人的心頭爲之一顫。

    一個正在挪著黑后地研究人員擡起頭來,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說道:“老邱,能不能不要拉莫扎特?你又不是愛因斯坦,恁悲了點兒。”

    那個花白頭發的科學家一怔。旋即站起身來,對著四周極漂亮行了一禮,柔聲道:“諸位看倌想聽什麽小曲兒?”

    噢,玩西洋樂曲的人,居然像賣藝老頭一樣說話,確實很可愛。

    四周衆人頓時哄笑起來,秦童兒正倚在大廳地門邊,沒有制止這些活動。唇角反而露出一絲笑容。

    大家太緊張了。有一個輕松的事情總是好的。

    “老邱,拉曲舒伯特的聖母頌吧。”他對著大廳那角嚷道。

    衆人發現是秦大處長。不由高聲起著哄,讓老邱拉這曲子。

    老邱抓了抓花白的頭,咕哝道:“這些官僚就只會聽這些乏味的東西。”卻仍然是將小提琴狠狠地夾在了脖子下面,右手一抖,腦袋不停搖擺,似乎十分陶醉。

    誰動了我的琴弦?

    秦童兒緩緩閉上眼睛,舒張著自己已經繃到了極點的神經,倚在門邊,聽著悠揚地小提琴聲回蕩在大廳里,將這天下煩擾事全數抛在了腦后。

    琴聲嘎然而止,秦童兒微微愕然睜開眼睛,往那處望去,然后便看見了一個異常詭異的畫面。

    老邱正表情木然地站在大廳的一角里,小提琴正垂在他的左腿旁,在他的四周,全部是花白的頭發……落在了地上,花白銀發像落葉一般,灑在四周,發根之上,隱隱見著一些汙爛的血肉!

    剛才他陶醉在自己的琴聲之中,不停地搖頭,卻將自己地頭發全部甩下來了!

    老邱下意識地伸手摸上頭部,放下手掌,卻看見手掌上全部是血。

    他渾身顫抖地看著自己掌上地血肉和幾絲銀發,迅即被驚恐占據了心房,一聲極淒厲的慘叫聲從他地唇里迸發了出來。

    緊接著,他的頭部忽然一軟,就像是頭蓋骨忽然變成了奶油,里面的黃色血水緩緩地擠了出來!

    老邱驚恐地看著四擊面色慘白的同事們,不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事,便雙腿一軟,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他的身體一觸地面,便像是一堆豆腐般,猛地摔碎,黃色的汙水四處飛濺!

    秦童兒早在劇變發生之初,已經瞬移到了老邱的身邊,卻根本無法阻止他的死亡,只來及揮出一陣道力,將這些汙腥味大作,似乎夾雜著某種毒素的汁液擋在了小范圍內,沒有濺到別的六處成員的身上。

    大廳里直到此時,才有人醒過來,發出了尖叫聲。

    老邱就這樣死了!

    秦童兒眼中狠色一現,喝道:“滅迹隊出手,查出毒素來源,馬上配置解毒劑。”

    他看了一眼在地上已經變作一灘黃水的老邱屍體,一絲痛色一現即隱,環顧四周:“老邱剛才喝了什麽。”

    四周的研究人員面面相觑,終于還是有膽子大的人先穩定了心神,應道:“老邱喝了很多咖啡。”這句話說完話,他忽然想到自己也喝了一杯咖啡,不由面上土色大作。

    秦童兒面色平靜,心里卻異常焦急——仙人下毒,又怎麽可能這麽簡單……

    正想著,這邊玻璃大廳里,忽然又響起了一聲慘叫,嚇得衆人一抖,紛紛四處去看,去找尋那聲慘叫的來源。

    是在大廳的另外一角,一個年青的小夥子在剛才的慶祝中脫下鞋子去拍桌子,然后在這樣緊張的環境中下意識去摳腳。

    他的手指一觸到自己的腳,便覺得非常癢,癢到了骨頭里,恨不得使勁兒撓兩下。

    所以他使勁兒地撓著,然后,便將自己的腳趾頭摳了下來。

    他看著落在地面上的腳趾頭,嚇得發出了一聲慘叫。

    地面上染著黃水的腳趾頭,就像是屠宰場上的爛肉一樣,令每一個人都感到無比恐懼。

    秦童兒太陽穴旁的青筋畢露,飄身而去,一道道力籠住那個年青研究人員的全身,卻依然止不住那種恐怖毒素的侵噬,不過數秒鍾,在他的道力籠罩下的年青人,也變成一具渾身冒著黃色腥臭汁液的屍體,緩緩地向著地面坍縮。

    玻璃大廳里先是一片安靜,然后是無數聲驚呼的呼叫聲此起彼伏響起。

    秦童兒余光發現一個女性臉上已經開始滴著黃水,正四處哀求著同事的幫助,他眼中沒有一絲表情,尾指一翹,一道風刃破空而飛,殺入那個女生的額頭。

    女生仆的一聲倒斃于地,然后緩緩化成黃水。

    秦童兒一聲清嘯,憑借著嘯聲中的上清道力,讓這些惶急的人們終于定住了身形。

    滅迹隊此時也終于趕到了,身上穿著最高級的防護服,開始在大廳內噴灑著淡青色的解毒劑。而木門中的高手也開始盤膝坐在大廳之外,將有解毒療傷之效的木門青光鋪灑到了這些中毒者的身上。

    像雨水一樣的解毒劑灑在秦童兒的身上,將他的發絲濕成幾絡,頹然無力地搭在額上。

    大廳里仍然有人不停死去,不停地化成一灘黃水,解毒劑雖然有效,但很顯然,不是衆人所中之毒的對手。

    隱藏在深深地下的基地,被籠罩在一層死氣之中。

    秦童兒的內心深處發出一聲哀鳴,他斷然想不到與仙人的戰爭,居然會被對方用這樣的方式占得先機。任誰也料不到,高潔如雪,驕傲如天的仙人,竟然會使用這樣下三濫的招數。

    這是因爲他不知道此行下界的仙人首領是誰,如果知道的話,也許他早就做出了很有效的預防措施。

    那位附身在黑臉上的仙人,姓呂名岳,率領瘟部六方正神。

    正是人間傳說中,四處施放瘟疫的那位仙人。

第六卷 梵城 第三十九章 木乃伊

    第三十九章 木乃伊

    一方純黑色繡著青邊的方巾遮住了秦童兒的眼鼻,他沒有穿防護服,只是用了一張吉祥天制成的“吉祥帕”護住了臉頰。露在外面的雙眼已經開始滲出血絲,里面充滿了疲倦和一絲淡的難以捕捉的絕望。

    基地的瘟疫已經過去了六個半小時,在這段時間內,病毒以一種很可怕的速度傳播著,雖然有滅迹隊的高效消毒部門和木門的清淨符水幫助,仍然無法控制。

    病毒的源頭是水源,而在這段時間內飲用過咖啡茶之類的人,無一例外都中了毒。

    仙人所用之毒,與這人間的毒完全不一樣,臨時配出來的解毒劑只能夠拖延一下發作時間,卻無法從根本上解決。

    六個半小時。

    可怕的六個半小時。

    基地中一共一千三百多人,已經有五百多人感染,大部分是喝水之后,經消化系統中毒,還有一部分是因爲中毒者潰爛后的黃水接觸到身體。

    基地里一片死一樣的安靜,沒有中毒的人已經被集中到B區,經過紫外線消毒和木門的檢查后,在大會議室里枯坐著,幾百人的臉上都是一片死灰。

    他們知道,自己的同事、好友、平日里牌局中的搭子,勾心斗角時的對象,有很多都正在A區,在絕望地等待著死亡的到來。

    A區的大門口,秦童兒像標槍一樣直直地站立著,他手下的滅迹隊和木門已經連續作業了六個多小時,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滅迹隊的高效殺毒劑已經快要用完。而木門的那些高手真元將盡,灑在玻璃大廳和A區其它區域中地青光也漸漸淡了下來。

    青光再淡,毒素在人體內的活力就重新複活。

    沒有希望。

    絕望下的人類,什麽事情都能做得出,玻璃門上全部是一道一道的黃水血漬,那都是試圖抓出防護門,從上方氣窗爬出來的中毒者留下的痕迹。

    但凡試圖爬出來的六處成員,都在秦童兒冷酷的命令下。被守在外圍地強攻隊用遠程火力無情撲殺。

    如此數次,中毒的人們終于絕望地放棄了掙扎,無助地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所有人的臉上都充滿著絕望,中毒后的人們傻傻地坐在角落里,躲在桌子后面,離地板中心那些黃水遠遠的,似乎越遠,自己便越安全。哪怕這個安全只有幾秒鍾,幾分鍾……

    衆人的眉毛已經掉光,禿禿的,頭發也開始脫落,身體地肌膚潰爛正在慢慢加速。

    如果不是滅迹隊和木門正在拼命延緩著毒素發作的時間。此時的大廳內應該是屍橫四野,黃水惡流。

    饒是如此,也已經有一百多人變作了陰間的幽魂,地上的模糊血肉。

    “竹老。還能堅持多久。”秦童兒地右手一直搭在一個老者的肩上,他充沛的道力灌入老者體內,再從老者手中的青竹杖中散了出去,形成大廳里木門中最強大地一道清光,灑在中毒人群的身上。

    老者回首,已經瞎了的雙眼很無力地眨了兩下,露出里面的慘白:“最多一個小時,大公子。解毒劑?”

    此時僥幸逃離瘟疫的科學家正集中在C區,收集了相關的血清后,開始研制真正有針對性的解毒劑。

    秦童兒搖搖頭,手掌上的光芒一湛,豐沛地道力源源不斷地往竹應叟的后背灌入。

    竹應叟看著場中那些披散著頭發,身上現出潰爛皮膚的可憐人類,歎了口氣:“必須殺死施毒的人,我能感覺到。這些人體內的毒素似乎正在受著某種力量的控制。所以我們才無法讓這些毒素被淨化。”

    秦童兒悶哼一聲,露在方巾外的雙眼寒寒可怕:“一直在找。但還沒有找到。”

    “你去吧,我自己能行。”

    竹應叟肩頭一動,將秦童兒的手掌震離后背,忽爾清喝一聲,眼皮下地眼球急速轉頭,嗤地一聲,將手中不足兩臂長的青竹杖化作一道竹幡,就是當初他和易天行斗法時所持地竹幡一樣。

    竹幡上黃布一展,在濁惡滿室的大廳內頓時揚起一陣清風,吹拂在中毒人群之上。

    秦童兒站在他身后,歎了口氣,身形一淡,消失不見。

    竹應叟一咬舌尖,悶哼一聲,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在空中迸成一團血霧。他伸出蒼老的手指,在空中疾速畫著,似乎在寫著什麽字,隨著他指尖的畫動,空中的血霧似乎也被某種力量操控,開始在空中飛旋起來,然后猛地一聲擊打在竹幡黃布之上。

    噗的一聲。

    鮮血落在黃布上,寫成了數十個森然中夾雜著清柔之意的楷體字。

    “上清化云,云飄萬里,里竹外桃,桃紅三千,千里風起,起正意以清心,心定!”

    竹幡上每字之間,並無標點符號,一字呵成,雖是楷體字,但字末鮮血淋漓,將每字都連在了一處,如遊龍行云一般,毫無停滯。

    云與云相依,那一點赫然殷紅,凝如朱砂。

    二字並不相同。

    桃與桃相似,那數點灑灑若雨,如血雨降世。

    二字亦不相同。

    心與心相連,點點如杜鵑泣血,不忍人間慘景。

    二字似同非同。

    竹應叟猛地一頓竹幡,幡上黃布的那些血字咒語猛地亮了起來,每一個字的四周都似乎被繡上了一道青青發光的邊紋,看著異常美麗。

    最末那兩個心字猛地一黯,“心”字上的三個點竟似乎要從竹幡上跳躍出來。

    殷紅的點,像血一樣,心頭之血。

    竹應叟的面色蒼白著。胸膛猛地一動,心血來潮,自喉間噴出……卻不是一團血霧,反而是一道青青地光霧,隨著竹幡的指引,黃布的輕扇,緩緩然向著基地A區內的每一處中毒人群聚集室里飄去。

    這是他的本命真元,木門長老的最后一口”氣”。

    青霧一上人身。果然中毒人群的潰爛之象馬上有所好轉。

    竹應叟扶著青竹幡,臉上蒼白之色大作,皺紋漸起,看上去無比疲憊,忽然緩緩歎了一口氣,一直閉著的雙眼里急速轉動地眼珠也安靜了下來。

    他就這樣扶著青竹幡,穩定地站在A區的門口,就像是保佑家人平安的門神一樣。

    “竹老已經歸去。”

    秦童兒站在小室的門口。離那張病床還有兩米左右的距離,看著坐在床上的秦臨川。

    秦臨川此時正盤膝坐在床上,雙目微閉,兩手結著道訣,輕輕擱在膝頭。似乎正在抵抗著什麽。

    他的眉頭微微動著,似乎體內感受到了某種痛苦。

    空氣交換系統還在正常地運行,小室內有風吹過,窗上那個薄薄的液晶電視上。也正是風吹草低地場景。

    風拂過秦臨川微亂的眉,一絲眉毛頹然無力地落了下來。

    “很厲害的毒,我也沒有辦法逼出來。”秦臨川緩緩睜開雙眼,看著站在門口的兒子,淡淡道:“找到那位仙家沒有?”

    秦童兒微微低頭:“沒有,已經派出幾個小組突進地面,但沒有消息回來。”

    秦臨川歎了口氣:“實力相差太遠,根本無法發現仙家。便要送命。”他從病床上站起身來,忽然眉頭一皺,摸著胸口,很小心地轉身向著床頭咳了兩聲。

    “父親……”秦童兒擡頭,微微皺眉。

    “在這兒等死嗎?”秦臨川微笑道:“我上地面看一看。”

    “是。”秦童兒退出門外,讓開一條道路。

    秦臨川卻不急著離開,反而輕聲道:“之所以六處會落到今天,我應該負主要的責任。是我將這些人拖入到這場很沒有道理地戰爭當中……但……我其實只是一直想找個出路。想在如今這個社會中,給修行的人們找一個出路。找到我們應該有的角色,到了今天,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秦童兒筆直地站立著,像個軍人一樣沈默著。

    “有兩座大山一直壓在我們的身上,一邊是天庭,一邊……”秦臨川微笑道:“我與竹應叟是同代師兄弟,你還小沒有經曆過那些事情,我們小時候經常要在天下各個寺廟里撲殺一些很神秘地人物,那時候的慘狀,其實比今天好不到哪里去。”

    “更可怕的是,上代的上三天弟子,在付出數百甚至數千人的代價,上承天旨,在寺廟里抹去那些神秘人物的痕迹后,還被迫要去歸元寺。”

    “如果九四年的時候,梓兒能夠殺死歸元寺里易天行的師傅,那也就不會有如今這些事情,我可以很容易地做出選擇。”

    “很可惜,沒有。”

    “所以……我選擇了另一條路,我不願意再承著天旨,把你們這些年青人地鮮血灑在那些地方。”

    沈默少許,秦臨川面色閃過一絲莫名之色,緩緩說道:“也許我錯了。”

    秦童兒一直沒有說話,只是聽著——他知道,這可能是自己最后一次聽見父親的話。

    秦臨川嗜茶,茶不離手,已經中了毒,雖然眼下用強大的道力壓制著體內的毒素,但如果上地面遇見仙人,雙方交戰,必然會毒發身亡。

    秦臨川的身體漸漸在空中變淡。用著瞬移的法訣,離開了這處基地,只留下最后一句話。

    “保住竹應叟遺骸,半小時后如果沒有消失,全員撤離,去昆侖。”

    昆侖是上三天的發源地,但如果撤離的話,這基地里地人們至少有一半會在瘋狂地幽閉中死亡。

    戈壁之上。太陽已經過了最高點,耀眼的白光緩緩向西移去。荒漠之上並不多見地黑石小丘的影子也被漸漸拉長,陰影就像噬人的惡魔一般,悄無聲息地占據著黃沙的領地。

    陰影的盡頭,是一處淺淺地墳起,上面有些耐寒耐熱耐旱的堅強植物,細枝低伏,上面的小葉子細不可見。密密麻麻地爬滿小丘,很明顯已經生長了許多年。

    此處離西夏王陵約有數百公里,在古時候時常有過往的商旅,西域血火中的戰士長眠于此,地下淺表有很多暗中移動的流沙。所以時常有古墳被流沙從地下帶了出來。

    這種淺淺的墳起四處皆是,毫不起眼。

    但如果有人細心去觀察,一定會發現這處墳起有些異常,在沙面上的那些伏地植物表面。在那層薄薄地灰層之上,似乎閃著某種幽黑的光芒,看上去死氣沈沈。

    比死墳更加死氣沈沈。

    在沙墳之中,昊天君呂岳正雙眼緊閉躺著,他的身體與四周的溫度一模一樣,完全地與自然融爲了一體,黑黑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只是眉毛頭發似乎都被什麽燒光了。

    他一直暗中跟著周信與秦臨川。本意是想通過秦臨川,找到那些像老鼠一樣躲著地人類修士。不料到最后,卻發現了如今人類的武器竟然恐怖到了這種境界,他雖然躲在數十公里之外,仍然不可避免的被核爆后的高溫強光傷害到了這具脆弱地肉身。

    所以他潛伏了下來,一面療傷,一面用自己最拿手的本事進行瘋狂地報複。

    他並不知道六處的秘密基地在哪里,基地深在沙下。又有大型結界保護著。所以神識無法探出,所以他采取了更霸道的方法。

    靜靜躺在墳瑩里的昊天君一絲不動。卻有很多黑氣緩緩從他的肌膚上滲了出來,形成一道宛若實體的惡毒氣息,氣息似乎比空氣要重一些,沿著他的身體滑了下去,然后滲入進了沙地之中。

    施毒,仙人地施毒。

    方法很簡單,效果很恐怖。

    此時羅布泊四周數百平方公里的沙地下,除了基地那處,已經不再有一個活著的生命。順著流沙,順著暗河,順著植物的根系,仙家的瘟疫正鋪灑在每一粒沙間,每一滴水間,每一個生命的體內。

    遠處一個洞穴里的沙鼠們吱吱亂叫著,似乎十分害怕,然后緩緩倒下,十幾具老鼠的屍體,漸漸化作黃水,滲進了沙土中。

    更遠處一條暗河地出口處,一只黃羊正在飲水,只喝了一口,便仆地一聲摔倒在淺淺的河水里,無力地翻著眼簾,露著木然毫無生氣地眼白,唇角流出惡涎,滴入水中。

    水灌入沙中,更遠處的胡揚林被沙漠上的熱風吹拂著,樹身似乎在一刹之間變脆了,熱風一吹,一整片胡揚林,喀的一聲齊腰斬斷,就像被某個行刑官施了殘酷的腰斬之刑。

    數百平方公里內,已經快要沒有生命活動的迹像。

    昊天君仍然靜靜地躺著,似乎正在香甜的睡眠,不知夢中是什麽樣可怖的景象,竟他讓的唇角泛起了淡淡的、陰森的笑意。

    遠古之時,他便是一方瘟神,殺人無數,生生造了數次浩劫,最終被那金色的殺神鞭兒一揮,脫離了這個人間,列入了仙班。

    他一直很可惜,自己再也沒有機會施展自己的布疫神通,再也無法享受那種看著生命漸漸枯萎的快感。

    他喜歡那種感覺,每當鼻子抽動時,都能回憶起那抹香甜的死亡的味道。

    “該死的鞭子。”

    鞭子讓他的施疫神通下降了許多,加了諸多禁制,現在再也無法在空氣中布疫,這一點讓昊天君呂岳記恨了千年。

    施疫是天條禁制的法術,但他不想管這麽多。不能在人間大開殺戒,已經讓他很有些不爽,如果不是想到武當派,嵩山派,崂山派,這些人間修士門派在天上都有后台,或許他會在來到荒漠之前,先將那些與六處蛇鼠一窩的修行人類全數殺光。

    當初五公主之所以選擇昆侖派撫頂授仙訣,也是看中了昆侖派在天上沒有什麽后台。

    西諺中:上帝的鞭子是指的東方的遊騎兵。

    呂岳並不知道這個,也不會去想知道這個,他只是覺得,自己應該是上天的鞭子,來懲罰這些不敬的人們,而不應該被那些可惡的挂著正派仙容的仙家們,用鞭子限制自己的神通。

    不過也很滿意了。

    他微笑著,靜靜躺在千年荒墳之中,感受著體內的疫氣緩緩逼了出來,緩緩向地下滲去,緩緩殺死著無數的生靈,感覺十分美好——就像是一個對人間充滿了怨恨的木乃伊。

第六卷 梵城 第四十章 又見黃沙

    第四十章 又見黃沙

    荒漠之上,秦臨川的身子向下低著,看著河邊已經在短短十幾分鍾內變成一灘爛肉的黃羊。

    黃羊的頭骨露在外面,白白的硌著人的眼睛。黃羊屍身化成的黃水流入溪水之中,溪水又漸漸滲進沙地里。

    秦臨川半佝著,手扶著膝,另一手撫著胸,顯得十分辛苦,像是一把被人用強力折彎了的劍。

    他已經在這烈日下的荒漠中找尋了一會兒,憑著強悍的道力修爲壓住體內的毒素,尋找著源頭,仔細辯析這片戈壁中的死屍黃水,他正緩緩地向那座古墳靠近。

    就像在大片的沙漠上畫著圓,越來越靠近那個圓的中心。

    他知道自己沒有走錯路,因爲越往那個方向走,體內每個細胞內的毒素便變得更加活躍,讓他要廢去很多的真元才鎮壓的住。

    似乎每一步都是在往黃泉的方向靠近了一步。

    但他只有用這個方法才能準確地找到施毒的仙人究竟躲在什麽地方。

    咳了兩聲,秦臨川右手在空中畫了個淡淡道符,施加在自己的身上,青光一現,精神頓時顯得好了許多。

    他複又擡步,輕輕碾壓著腳下細細的黃沙,粗粗的石礫,緩緩向這個大圓的中心走去。

    一步便是數十米,飄飄如風。

    高天之上的秦梓兒看著沙原上的父親,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只是眉梢微微抖動了一下,卻沒有下去,憑著云朵的遮掩,緩緩地跟隨著。

    她接到鄒蕾蕾的電話后,便回到了中國。

    她知道現在面對的敵人不是凡間的存在。所以她很小心,小心地積蓄著自己地所有力量,準備給那位仙人最致命的一擊。

    她是如今人類修士中的最強者,如果她也失手,那人類……或者說六處……或者說秦家……就會失去最后的機會。

    看著數公里外那個淺淺墳起的土堆,秦臨川定住了自己如風飄拂的身形,雙手負在身后,結著繁複至極的道門手訣。枯干的嘴唇微微抖動,不知是在念著什麽樣地咒文,竟然念了如此之久,想來一定是威力極大的法術。

    古墳之下的幽暗空間里,一直如孩童般沈睡的昊天君猛然睜眼!

    兩道如黑芒般的幽深眼深從他的瞳子里射了出來,似乎貫穿了身體上方厚厚的土堆,看清楚了身周數平方公里內的一切事物,包括遠在數公里外正在凝結道訣地秦臨川。

    一絲邪邪的微笑從昊天君的唇邊浮現了出來。他附身在一個黑膚凶人身上,這絲邪笑看上去異常醜陋。

    荒漠之上,天地的元氣似乎都被秦臨川負在身后的雙手道訣吸引了過去,天上地白日驟然變淡,而地面上的熱氣也在瞬息間消失無蹤。

    他雙手虎口相對。圓圓融融,拇指相異,就像是八卦中的相對方位一樣,構成了一個極完美的“手陣”。

    絲絲勁力十足地氣息在相對的虎口間相回缭繞著。漸漸變得粘稠起來,最后竟然變成了一滴耀著純正青光的露珠!將虛虛氣息壓成了液體,賦之以形,這需要何等樣的道力?

    將全身的磅礴道力都花在結這個道訣上,秦臨川壓制體內劇毒的真元就弱了許多,毒性迅疾占據了他的全身,一陣涼風吹過,將他左邊的眉毛全部吹了下來。飄在空中!

    毒性太強烈,不過一瞬,便已經腐蝕掉了他眉毛地毛囊根。

    秦臨川微笑著看著那處淺淺墳起,發現對方明明知曉了自己的到來,卻依然保有著仙人的尊嚴不肯首先出手,于是清聲說道:“拜見仙家。”

    隨著這三個字,他負在身后的雙手一松,一直如懸滴般飄在他的虎口間的氣息凝露。滴入了沙地中。

    “道息之露”入沙無聲。卻沿著沙石內的小縫隙悄無聲息,卻又迅疾無比地向著那處古墳殺去。

    依舊安靜躺在古墳中的昊天君。依舊保持著邪邪地微笑,依舊渾不在意地將自己體內地毒素緩緩逼出來,沿著沙地滲了下去。

    他能感覺到那滴道息之露的威力,應該已經是人類修士所能使用出來地最強道訣,但用來對付他這個仙人,仍然是螳臂擋車,不自量力。

    但他知道這個叫秦臨川的道門叛徒一向奸滑,所以在沒有料定對方到底是什麽主意前,他不會搶先出手。

    瞬息間,道息之露已經沿著沙礫的縫隙,穿過了數公里的距離,來到了古墳之前,將沿線的沙礫都染成了一片青色。

    道露到了古墳前,卻沒有爆炸,反而是沿著古墳四周侵潤開來,將四周的沙地都變作了青色,就像是一道青色的圈,將那座荒舊的古墳圍在了正中。

    昊天君冷冷地感受著四周的道息,右手手指輕輕一拈,一粒米粒般大小的光華出現在他的指腹上,然后他輕輕一彈,仙息大作,迅疾穿破沙土,與那些青色的道息直接沖撞到了一起。

    卻沒有什麽聲音響起。

    昊天君微微皺眉,他是仙人,對于一應道門法術的應用了解,應該遠遠在凡人之上,但爲什麽自己這時候感覺,竟然看不透那個叫秦臨川的人類所使用的是什麽道訣?

    那些青色的露水均勻地滲在沙地上,隱隱滲出些很詭異的氣息,雖然自己先前的仙氣很輕松地削去了一層包圍,但是沒有發現這些道露是什麽用處,仍然讓昊天君呂岳有些不安。

    他是一個凶人,凶仙。凶神,凶名早早在外,無數世來殺人無數,手上冤魂白骨已可成塔。但就是這樣的一個邪神,卻是很小心,因爲他習慣于陰謀害人,所以總覺得旁人也有什麽陰謀。

    昊天君很小心地用神識去探秦臨川施發地道露,如此的專心。以致于連遠方傳來的轟隆聲都沒有察覺到,或者是察覺到后並未在意。

    轟的一聲,古墳之外的青色沙石猛地燃燒起來,淡淡的泛著幽藍的火焰將古墳包圍在正中。

    遠處正在施法的秦臨川發須皆落,額上已經可以看見細微如針地小傷痕,新鮮傷痕之內,人類的血肉正逐漸被一種死灰般的土黃色占據。

    他道力全出,體內毒素已經發作。

    昊天君悶哼一聲。感受到身周傳來的強大的強迫感,他萬萬料不到,區區一個人類修士,居然能夠將自己體內的道力全部逼出,集成了一道道火。

    如果他先前破墳而出。以仙人對時間的領悟力,以仙人強悍的仙力,完全可以笑傲人間,奈何過于小心地他。沒有采取這種莽撞的做法,只是小心翼翼地探測那些青色道露的成分。

    便是阻了一阻,便被這些熊熊燃燒的火焰困住了去路。

    火焰幽藍,里面有一種很怪異的力量,似乎能夠對自己造成某種程度上地克制。

    上三天已經成立了七十多年,在這七十年里便一直被天庭的道仙們逼迫在中國的山川大河中撲殺須彌山的墜塵羅漢們。

    雖得仙人撫頂,奈何身不由己。

    是謂奴才。

    所以從首任開派祖師開始,上三天里地某些人類便一直在暗中琢磨著如何擺脫天庭的控制。

    而驚才絕豔的開派祖師在昆侖山頂。與下界的仙人同歸于兵解之途,算是第一次嘗試。

    其后,又有許多種嘗試,雖然都沒有成功,但也累積下來了不少經驗。

    幾年前,在九江四中的小操場上,六處曾經擺出一個寂滅大陣,險些將強橫至極的陳叔平一舉殺掉。

    而今日。秦臨川集全身道力施展的這一個法術。也是如寂滅大陣一般,都是上三天這七十年來不停冥思苦想。想出對付仙人的方法。

    七十年,是上三天與天庭仙人合作地七十年,也是上三天不甘心受控的七十年。

    七十年的時間,足夠聰明的人類想出某些方法來彌補天人之間的差距。

    那道青色道露燃燒而成的幽藍火焰里,沒有任何屬性的味道,只是秦臨川自己的本命道力在燃燒。這是燃燒自己生命而生成地一種道術。

    正因爲沒有任何屬性,也沒有任何氣息,所以至純至正,與仙力一觸,至少在大體上是極其相像地存在,根本不可能發生氣息相斥的狀況。

    等于說,這是一個有選擇性地火圈。

    與仙家之力同脈同源,那幽藍的火苗對仙力沒有任何作用,與之相應,仙力要撲滅這火苗,也是需要很多時間——但是,這火苗卻能讓人類的肉體在瞬息間化成飛灰。

    昊天君乃天庭強者,但他此時的肉身,卻是脆弱的不像化的人類身體。

    簡而言之,這個道露火陣,禁锢的,就是用奪舍法下界的仙人。

    土墳猛然一裂,沙石亂飛,一個黑影從地底下飛了出來,滿臉暴怒,狂喝道:“就憑這種小道術也想控住我?”

    昊天君狂怒著,雙肩一沈,如天地般雄渾的仙力猛地釋發出來,直震的四周沙地猛地一陷,陷成一個約有數千平方米的大坑,而他的人就這樣懸浮在坑的正中心。

    那道幽藍的火圓彌漫在四面八方,將他地肉身困在正中。

    數公里外。秦臨川的唇角耳畔都在流著鮮血,鮮血源源不斷地震出,漸漸變成毒素發作時的黃水,看著十分淒慘。

    昊天君明顯感覺到這外圍的道火攔不住自己的仙力,但自己的仙力也極難將這火撲滅,不免又惱又怒,狂吼一聲,聲波穿過火苗。卷起滿地黃沙,化作一道小小的龍卷風,向著數公里外的秦臨川裹去。

    秦臨川身形一淡,拼著最后地道力,瞬移至西方,險險躲了過去。

    昊天君沈下臉來,看著四面八方的藍色幽火,體內仙力源源不斷地從自己脆弱的肉體內散發開去。勉強阻住這個火圓向自己靠近。

    他低頭,眼中異光一閃,便發現地下數十米處,也有一層淡淡道火正在燃燒著。

    昊天君緩緩擡首,盯著西邊數公里外的那個小黑點。暴怒的瞳中逐漸安靜了下來,回複了沒有一絲人類表情的可怖模樣。

    “死吧。”

    他有些烏黑的雙唇輕輕開合,說了兩個字,然后雙手像沒有骨頭一般。在自己的身周急速畫著符字,速度太快,就像是一片清影,根本看不見他寫了些什麽。

    雙手停在他地身前,安靜如黑玉,就像是剛才根本沒有動過。

    而數道仙力凝成的符字已經穿過了幽火的包圍,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迅疾來到秦臨川的身前。耀著死一般地黑光,印上了他的胸膛。

    卟的一聲悶響。

    秦臨川體內鮮血將盡,這一記仙訣臨體,將他的胸腹砸地一片稀爛,卻只流出了一些黃水。

    他的身邊嗤嗤數響,一柄融融然的小仙劍倏然出現,環繞著四周,護住了他的身體。將那些黑光一般的符字斬成了碎片。飄落在了腳下。

    昊天君心頭微微一驚,感覺到這柄仙劍的氣息。下意識地擡頭望去。

    遠處傳來一陣密集的炮火時。

    只見天上一片密密麻麻的小黑點,呼嘯著,向著幽火之間昊天君脆弱地肉身襲來。

    密集火力,集結了很強大的人類軍隊力量。如果這些炮彈落了下來,在這樣小的范圍內,縱使昊天君對時間的領悟能力再強,速度再快,也極難保住自己的肉身。

    仰首望天的昊天君忽然笑了笑,此時的笑容顯得有些陰恻,有些讓人猜不出原因。

    一聲長嘯從昊天君的嘴里響起,清嘯陣陣,卻隱著讓人心悸地寒意!

    嘯聲未停之時,他地雙手上已經爆出了亮得刺眼的兩團光芒,昊天君終于將自己地仙力全部凝結了起來。

    在這刹那間,他已經明白了那道幽火禁锢的原理,很快地想到了解決的方法——仙力可以透過那道幽火,所以極難起作用,于是他猛地逼出仙力,聚在自己的拳上,以自己的血肉爲引,轟的一聲將仙力轉化成了人間的火焰,包住了自己的全身。

    以火對火。

    昊天君畢竟是仙人。

    嗤的一聲,昊天君看似輕松地突破了那道秦臨川以生命爲代價構成的火陣,化作一道青煙往西方掠去。他一出火陣,身后的爆炸聲便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大地震動著,咆哮著,怒吼著,火浪騰空,氣息大亂。

    昊天君沈著臉,雙手已經被燒成了兩團焦碳一般的事物,瞳中顯出了可怖的凶色。

    不理會身后人類武器的爆炸,不過兩個轉身,昊天君便已經沖到了數公里之外,冷冷盯著猶自捏著道訣的秦臨川。

    那柄仙氣盈盈的小劍,依然在秦臨川的四周飄浮著。

    昊天君雙眸一冷,一道寒光射向了秦臨川的身上!

    眼光及處,秦臨川體內的毒素大盛,頓時腐蝕了他的肌體,只聽得一聲悶哼,秦臨川慘慘倒在了沙地上。

    一切只是發生在電光火石刹那間。

    昊天君冷冷地站在秦臨川身前數十米處,眼光冷冷地看著仆倒在地的他。他的眼光似乎是某種可怕的力量。在秦臨川地身體上遊走著,秦臨川體內的毒素便會猛然活躍,縱使拼命用殘存的道力鎮壓,似乎也沒有辦法。

    眼光及處,秦臨川的肉身便會破開一個小洞,那處的肉漸漸化作幾絡黃水,流入身下。

    遠處的爆炸聲還在不停地響著,恐怖的聲響很適合爲此時恐怖的場景作背景音樂。

    昊天君地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他不是在玩貓捉耗子的遊戲,如果可以近身將這個卑微的人類殺死,他不會猶豫。但當他看見在秦臨川身周遊走的那柄小仙劍時,他的神情有些異樣,似乎不想靠那柄小仙劍太近。

    饒是如此,秦臨川,這個人類的強者,也在仙人的目光注視下緩緩將死。

    目光殺人。仙人的實力果然可怕。

    沙地猛地一炸,又一個黑影從沙地里飛了起來,像一陣風般刮到秦臨川地身邊,抱著他便要往東邊逃走。

    昊天君淡淡看著那個黑影,伸手在空中遙遙一點。那個黑影的腰部便似乎遭受重擊,悶哼一聲,跪倒在了秦臨川的身邊。

    緊接著,那個黑影念起了咒語。抱著秦臨川的身體消失在虛空之中。

    昊天君微微一笑,自己的身體也淡了起來,同時消失在虛空之中。

    炮火聲已經停了,天地間荒漠上一片甯靜。

    過了數息,空中奇異地光線曲折,三個人影猛地平空出現,然后頹然分開。

    秦臨川奄奄一息的身體被震在沙地上,小仙劍有些孤苦無依地亂飛。

    在另一邊。昊天君呂岳大人腳掌踩著先前那個黑影的臉,淡淡道:“你的道力很豐沛,不過中毒后已經很差了。”

    秦童兒那張堅毅地臉,已經被這腳掌踩的有些變形,他剛才去抱秦臨川的時候,被黃水濺身,體內道力頓時急劇下降,再經曆瞬移間的極大消耗。所以被昊天君輕易地擒住。

    昊天君的話語中沒有什麽諷刺的意思。卻充滿了仙人獨有的輕蔑感。

    咯吱作響,昊天君呂岳輕輕踐踏著秦童兒的臉頰。踐踏著人類地尊嚴,黑黑的臉上閃過一絲殘忍的微笑。

    他擡首望向高空,瞳子里閃過一絲好奇之意,對著那處輕聲說道:“請下來吧,那位仙……”

    話聲戛然而止,昊天君低頭,發現一柄仙劍正從自己的胸膛間穿了過來,潤如潔玉,透如冰霜的劍尖滴著血,看著很美麗。

    昊天君微笑道:“這樣不行的,仙人,你還沒有在天庭的天路上洗體,所以仙力不夠純粹。”

    他緩緩轉過頭來,那柄仙劍在他的胸膛里劃了一個圈,鮮血猛地噴發出來,灑在他身后握著劍地那人身上。

    鮮血是青色,不知道里面夾雜著怎樣地毒素。

    在昊天君身后偷襲的是秦梓兒,她微低著臉,一頂笠帽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了淡淡地唇瓣,便已足夠美麗。

    她的雙手依舊堅定地握著那柄小仙劍的劍柄上,並不因爲面對著天庭的仙人而有絲毫慌張。

    她先前一直耗費大量仙力隱身在仙劍旁,而分出一部分神識留在云中,吸引著昊天君的注意力,終于把握住了這個機會,將仙劍刺入了對方脆弱的肉體中。

    昊天君的毒血已經噴濺到她的身上,她的皮膚漸漸變了顔色,好在比較緩慢。

    昊天君似乎並不在意仙劍在自己體內的割裂,輕聲道:“你既然已經成仙,爲什麽還留在這個肮髒的人間呢?我很好奇這一點,所以請你下來問一問。”

    秦梓兒依然沒有擡頭,黑紗遮住了她的雙眼,不知道她在想什麽。

    昊天君食指輕輕在自己胸上的仙劍處一彈,铮的一聲響,仙劍頓時碎成碎片。

    “我沒有爆體,你很意外吧?”昊天君淡淡說道:“不要把我和那些低級的仙人相提並論,只要我適應了這具肉身,除非你能將我的肉身全部毀了,我便能夠將仙力凝縮在這肉體之中。”

    秦梓兒依然沈默。

    嗤嗤兩聲,秦梓兒和昊天君同時動了,化作兩道青煙,沒入虛空之中,肉眼再也追尋不到他們的蹤迹。

    戈壁之上一片空明,只是沙地上會突兀出現許多道筆直的線條,就像是有鬼魂正在畫著納斯卡線條。

    夕陽照耀著這片詭異的戈壁,紅紅的光芒打在黑礫之上,宛如幽冥地府。

    不知過了多久,兩個身影驟然出現在一方荒石之下。

    秦梓兒冷冷地看著身前的昊天君,一只秀氣的手掌拍在他的胸口處,往里面灌著仙力,那處正不停流著青色的血液。

    昊天君靜靜地看著秦梓兒,一只有力的手耀著仙光扼住了她的咽喉。

    頭頂的笠紗承受不了高速運動帶來的顫抖,倏地一聲化作片片紗屑,隨風而去,露出了秦梓兒那張清麗的不似凡人的面容。

    昊天君看見她的面容,瞳子猛然緊縮,烏黑的嘴唇抖動著:“小公……”

    秦梓兒依然沈默著,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甚至比昊天君這個正牌仙人還要顯得冷漠一些,但她的瞳中仍然不可避免地出現一絲詫異,不知道昊天君爲什麽會如此驚訝。

    但這是個好機會。

    秦梓兒猛地將自己體內的仙力灌入到對方的身體之中,她知道昊天君此時仙力磅礴,正在巅峰之時,如果再加上自己的仙力,這具殘破的人類肉身還能承受得住嗎?——這樣的結果,必然是兩個人同歸于盡,但即便是這樣,她也接受。

    只是此時她的咽喉被對方死死地扼在手中,如果昊天君從失神的狀態中擺脫出來,那首先死的,肯定是自己。

    秦梓兒忽然發現昊天君歎了口氣,近在咫尺的醜陋五官上現出一絲微笑,瞳子里回複了清明。

    她知道對方已經回複了清醒,那麽自己即將面臨的,便是死亡。

    大家同爲仙人,但自己和對方差的太遠太遠。

    秦梓兒的心底深處歎了口氣,如秋水一般清澈的眸子里卻現出了一絲解脫,一絲微笑。

    但她的右手依然貼在昊天君的胸膛上不停地灌注著仙力,她骨子里是個很倔犟的人,就算知道必敗,也想把自己要做的事情做完。

    秦梓兒感覺自己的咽喉微微作痛,看來昊天君準備發力了。

第六卷 梵城 第四十一章 天有眼

    第四十一章 天有眼

    強大的仙力干擾在戈壁之中震動著,震得一大片荒漠沙粒滾動,顯得十分不安,連那微熱的風,也受不了這些仙力波動的壓榨,淒楚無力地由四面八方向那個點湧去。

    在那個點上,秦梓兒與昊天君已經到了生死關頭。

    狂風漸作,卷著黃沙裹在二人身外,就像是一層厚厚的黃繭。沙繭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將兩人與這人間的天地隔絕開來。

    秦梓兒如畫一般的清眉紋絲不動,手掌耀著仙息黏在昊天君的胸口。

    昊天君狠狠扼著她的咽喉。他的雙手在先前的戰斗中,已經被秦臨川的本命道火燒成了兩團焦碳,勉強還能分辯出五指。

    黑黑的五指緊緊地扼在女子雪白的頸上,相襯之下,視覺上十分震撼。

    仙人臉上雖然沒有什麽表情,但瞳子里卻是閃過了一絲煞意。

    刹那之后,那絲煞意迅疾化作懼意,由懼意再轉成惘然,不知在這電光火石間,昊天君的神識里經曆了怎樣的變化。

    昊天君冷冷一哼,出乎意料地將右手從秦梓兒的雪頸上滑下,在空中化成一道虛影,狠狠斬向秦梓兒的右手腕。

    嗤的一聲破風而至,秦梓兒空著的那只手,在空中畫了一個小圓,極巧妙地從腋下伸了出去,擋住了昊天君的手刀。

    碰的一聲悶響,黃色沙繭大碎,二人的身形又出現在戈壁之上。

    一連串細微的響聲夾雜著仙力沖撞的聲音響起,在這二人的身間方寸地里,氣流流動,卻看不見雙方地手影。二人交手的速度早已經超過了肉眼能夠看到的極限。

    不知過了多久,秦梓兒一聲悶哼,臉色慘白,停了手,一道鮮血從她的唇邊流下,而先前昊天君噴在她身上的毒血也漸漸開始腐蝕她的衣裳。

    昊天君狠狠一掌砍在秦梓兒附在自己胸上的手腕,喀喇一聲,秦梓兒右腕骨折。卻還有皮肉相連,竟然沒有斷掉。

    “你附身的肉體力量太差。”秦梓兒冷冷看著與自己隔著幾十厘米近近相對地仙人,左手在空中迅疾一拈,道訣從指尖化出,空中光線悠悠一斬,憑空出現了一道隨風擺動的弱柳。

    弱柳在二人身間往下緩緩飄去。

    秦梓兒左手一領,那絲弱柳在空中倏地一聲化作萬千碎片,灑在兩人的身體上。

    “靈弦三法”中的弱柳弦。

    秦梓兒的道力從來都不是以充沛見長。但她的道術技巧卻是公認的人間第一,比易天行的蠻打要厲害許多。

    她左手結著靈弦,右臂上卻是馬上仙力再現,青光一綻,將垂垂將斷地右手腕修複大半。

    滲著血絲的右手。仍然是牢牢黏在昊天君的胸膛上,源源不斷地往他體內灌注著仙力。

    昊天君只覺渾身身體一僵,緊接著感到對方灌注仙力的速度愈來愈快,自己的肉身感覺到腫脹。每一個細微地關節都開始有些鼓了起來。

    他知道這是爆體的先兆,不由面色漸漸變冷,如黑爪一般的右手忽地一聲,在弱柳弦奏效之前破風而出,拍到秦梓兒的額頭上!

    “放手,不然我殺了你。”昊天君凝住強大地仙力,輕輕按在秦梓兒的額頭上,烏黑的嘴唇微微動著。

    秦梓兒微微閉目。一指向天,毫無煙火氣地點了出去,恰恰點在昊天君的手腕上。

    昊天君手腕一麻,被震了回來,感覺著自己體內的異象,不由又驚又懼,狂喝道:“快放手,不然我殺了你!”

    殺字出口。根本不等秦梓兒回答。他悶哼一聲,瞳中幽幽黑色大作。猛地罩在了秦梓兒的身上。

    秦梓兒身上粘著的毒血受此眼光召引,猛地一聲加快了侵蝕的速度,腐進了她地衣裳,往著她的肉身侵去。

    秦梓兒臉上顯出一絲痛苦之色,旋即冷冷望著昊天君道:“你有很多種法子可以殺死我,爲什麽選這最慢的一種?”

    這是秦梓兒的疑惑,也是她的倚仗。

    昊天君似乎不敢殺自己。

    她不知道爲什麽會這樣,在血腥的戰斗中,仍然有無數的疑問湧上她的心頭,甚至超過了生死所能帶來地震駭。

    “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自爆地恐懼占據了昊天君的心神,他有些失神地盯著面前美麗地女子,焦黑的右手像是重傷后的士兵在呼喚著白衣護士的安慰,頹然無力地在秦梓兒的面前揮舞著,卻始終無法將這蘊含著無上仙力的右手擊殺出去。

    弱柳弦已經開始在發揮作用,將昊天君與秦梓兒緊緊的縛在一處,此時如果昊天君不馬上將秦梓兒斬殺,再過一刻,仙人最害怕的爆體就會降臨到他身上。

    秦梓兒仙力將盡,漂亮的眸子里全是疑惑,她知道自己此時隨時都有可能被眼前這個強大的仙人殺死。

    他爲什麽不殺?

    這種疑惑讓秦梓兒有些惘然,她下意識看著昊天君已經有些癫狂的面容,根本沒有一絲恐懼,反而有些癡癡說著:“那你殺吧。”

    踏上仙路之后的秦梓兒,本身清淡的性格顯得更加的清淡,與這人間的情緒似乎脫離的更加快了,尤其是在歐洲這段時間的潛修,少了易天行這個妄人的干擾,她已經離這個人間越來越遠。

    生死對于她來說,似乎不再是一個值得費神考慮的事情。

    她只是有強烈的探知事物真相的本能,她只是欲將這清清雙瞳,看破萬丈紅塵。看那繁華之后,究竟隱著些什麽內容。

    昊天君一聲狂嘯,終于出手!

    他那一雙焦黑地手挾著仙力從左右兩方擊出,如同兩道黑龍一般擊向秦梓兒的額角,喀喇一聲,被秦梓兒精巧道弦控制著的身體,馬上動了起來。

    弱柳弦道術雖精,但也抵不住正牌仙人用強悍的仙力蠻力破之。

    尤其是昊天君此時仙力澎湃。又被秦梓兒灌入了大部分仙力,力量更是恐怖。

    秦梓兒仙力將盡,只來得及用空著的左手在空中畫出兩道道符,俏麗的指尖,就像在空中撫摸著某人的臉頰一般。

    她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思念。

    道符奏效,空間地運行軌迹便在這一刻稍微扭轉了一絲,如黑龍般擊過來的雙拳,在臨到她面門之時。猛地沿著道符設定下的曲線往下滑了一滑。

    便是這一滑,昊天君恐怖的兩個拳頭便沒有擊碎秦梓兒的頭顱,而是重重地擊在了她的肩上。

    兩聲悶響似乎同時響起!

    秦梓兒左手的食指尖輕輕點在昊天君的眉心。

    而昊天君地雙手狠狠砸在她的身上,喀喇兩聲,秦梓兒雙肩俱碎。就像是塌入了身體里,看著淒慘無比。

    一道清光遁入昊天君的眉心里,讓他清明了起來,從暴戾的情緒中瞬間擺脫。

    他似乎癡了呆了。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看著軟綿綿挂在自己胸前的秦梓兒,發現這個女子已經奄奄一息,無力再戰。只是這個女子不知從何處來地毅力,竟然在昏迷之中,依然將右手掌黏在自己的胸膛上,往里面灌著仙力!

    一聲有些瘋癫般的笑聲從昊天君的唇里傳了出來,這笑聲有些像是在哭。一種絕望地哭,這種絕望來自內心深處,是一種不甘心,明明自己可以擺脫這種局面,卻無法擺脫。

    很矛盾的說法。

    “求你了,放手吧。”

    昊天君感應著體內蠢蠢欲動,已經快要壓制不住的仙力,似哭似笑地對著身前昏迷中的秦梓兒說道。他也受了很重的傷。肉身已經殘破到快要不能支撐。

    他瞳子里閃過一絲冷色,猛地擡手。砍下!

    秦梓兒看似柔嫩的右臂,卻是像柳絮一樣綿軟韌力,砍的血肉橫飛,卻是依舊挂在那處。

    原來……她先前的弱柳弦,竟是大部分施在了自己地手臂與對方的胸口連結處!

    一掌,又是一掌。

    狠狠地砍在秦梓兒的手臂上,肩頭處,將這清麗不似凡間人的女子身上砍的亂七八糟,血水橫流,卻依然沒有辦法將之斬斷,仍然沒有辦法阻止秦梓兒往體內灌注著仙力。

    昊天君哭喪著臉,嗚嗚叫著,恐懼著,半坐在沙地之上,像一個屠夫似地不停地砍著秦梓兒手臂,也不知道秦梓兒的弱柳弦竟然精純到了這種程度,竟然怎樣砍,也始終有那麽一絲半絡連著。

    女子的鮮血像是不要錢似地潑灑在戈壁灘的沙礫中,染黑了一大片。

    “放手吧。”昊天君乞求著,眉毛已經亂作了一團,烏黑地嘴唇開始反白,像個孩子一樣又哭又笑著。

    秦梓兒終于緩緩地醒了過來,依然將右手黏在他地身上,眼中滿是疲憊,身上滿是鮮血,無力地微笑問道:“爲什麽不殺我?”

    “殺?……呵呵呵呵……”昊天君尖聲笑了起來,夾著仙力的笑聲震地戈壁上沙飛石走,煙塵蔽天,聲勢驚人。他猛然一冷,毫無一絲情緒說道:“對啊,我爲什麽不殺你?”

    “殺你。”

    “殺你。”

    “我要殺了你!”

    昊天君黑中夾白的嘴唇不停翕動著,就像是老糊塗了的人類,在談論著今天晚飯放了鹽沒有。他的眼光在秦梓兒的身上掃過,然后又很奇怪地看了一眼天上,然后又轉了回來,盯著秦梓兒的眼睛:“對。我要殺了你。”

    緊接著,秦梓兒先前催入他體內的青光一現,讓他地神智再次從暴戾中脫離出來,他帶著哭腔哼道:“可是……我不敢殺你啊。”

    “求求你,放手吧,不然自爆之后,你也會死的。”

    “死便死吧。”秦梓兒有些木然地望著他,“就這樣孤獨地活著。似乎也沒有什麽意思了。”

    極遠處的戈壁上躺著兩個人影,那是垂死的秦童兒和秦臨川。

    只要沒有壞,時鍾總有分針指向十二點的時候,鍾聲總會響起,回蕩在空曠的大廳或是溫馨的臥室,告訴人們,時間到了。

    昊天君忽然安靜了下來,微微低頭。感受著體內的某種振動,發現了輕輕地一聲。他歎了口氣,擡起了臉,臉上挂著一絲很莫名的笑意:“時間到了,你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秦梓兒搖搖頭:“不走了。你和我都不是屬于這個人間的人,那便一起消失最好。”

    昊天君忽然寒意大作:“我是真想殺了你啊。”

    秦梓兒微微偏頭,清麗的容顔上沒有什麽表情:“那便殺吧。”

    這種無趣的對話,兩個人已經重複了許多次。

    昊天君微微眯眼:“可是殺不得。我在天上還有親朋,還有好友,還有很多我在乎的人,如果我殺了你,他們就會很慘。”

    秦梓兒似乎並不驚訝,淡淡道:“能告訴我,我是什麽人嗎?”

    昊天君冷笑道:“你很聰明,親愛的小公……子。先前你在我體內植下靜心符,就是知道我因爲某種原因不敢殺你,但是又怕我在狂暴之下,無意識殺了你,所以你才會不惜耗費仙力,讓我一直保持著清醒。”

    他接著說道:“因爲你知道,只有當我清醒的狀態下,我才會不敢殺你。”

    “我不知道你爲什麽不敢殺我。”秦梓兒靜靜望著他。“所以我想知道。”

    原因就這麽簡單。

    昊天君忽然擡起頭來。望著頭頂那片似乎萬古不變地蒼穹,面上有些失神。喃喃念道:“因爲天有眼,所以不敢殺你。”

    “天有凶眼啊!”昊天君昂首向天,沖著那片蒼穹嘶吼著,像一只困獸。

    “我究竟是誰?”秦梓兒依舊可怕地保持著冷靜。

    昊天君忽然笑了起來,笑容有些慘烈,有些陰森:“我都要死了,你認爲我會告訴你嗎?雖然我不敢殺你,但是我也不會告訴你,終有一日,你會爲今天的事情付出代價,那些在天上看著這些事情的人,會后悔的。”

    秦梓兒微微低頭,長長的眼睫毛眨動了一下,然后陷入安靜。

    “先界之時,已經感覺到斬龍台已經被易天行毀了,以后天界再很難下來人,除非她們親自來。”昊天君陰陰笑著,“你就慢慢思考自己究竟是誰地問題吧。”

    “你要死了。”秦梓兒擡起頭來,看著昊天君的雙眼,她只剩下幾絲血肉的右臂依然連在昊天君的胸膛上,似乎在說一個很無關緊要地問題。

    “是啊。”昊天君深深嗅了一口氣:“我已經能夠嗅到死亡的味道。”

    他的體內仙力已經失控,開始在肉軀內狂暴地運行著,不時讓他的肉身突起一個大塊,看著有些惡心。

    “仙人死亡之后去哪里?”

    “幽冥。”

    “如此也好,還可以投胎。”

    昊天君忽然看著秦梓兒,沈默半晌后說道:“我沒有到脫離輪回的境界,所以一定會下幽冥,但你記住,不要輕言生死,如今的天界已經不是以往的天界,如今的人間不是以往地人間,如今的幽冥……也早不是以往的幽冥。”

    說完這句話,昊天君忽然一張唇,從體內噴出一道仙氣,打在秦梓兒的眉心,將她打暈了過去。

    昊天君坐在沙礫之上,看著這人間的景象,微微皺了皺眉,試了一試,發現秦梓兒的右手仍然扯不下去。他輕輕拈了個仙訣,將先前被自己彈碎的仙劍碎片攏了過來。

    無數的光點從沙漠里地四面八方聚集,彙聚成了一柄小仙劍。

    昊天君握著小仙劍,猛地斬向秦梓兒地手臂!

    看著秦梓兒右臂不停扭動著的血肉,昊天君握著仙劍,有些失神,喃喃道:“我都要爆了,你還抓著我干嘛?居然斬也斬不斷,果然不愧是最受玉帝疼愛地小公主,只在人間修行,便已經如此厲害。”

    他有些神經質地扯動唇角笑了笑,低頭看著自己的胸膛,然后將仙劍從自己的脅下刺了進去,然后沿著自己的軀干畫了一個大圓圈。

    仙劍過處,光滑一片。

    一聲極淒厲的慘叫!昊天君生生將自己的肉身割下了約有兩個籃球大小的肉塊,正是秦梓兒一直黏著的胸部。

    他的身體正中出現了一個恐怖至極的空洞。

    昊天君勉強站起身來,鮮血滴在他的腳下,滴在秦梓兒的身上。體內仙力的沖突讓他有些站立不穩,他握著劍,側著頭,看著地下昏迷的秦梓兒,幽幽道:“漂亮的小姑娘,真想殺了你啊。”

    天上風云突變,一大片的烏云似乎受到了什麽力量的感應,迅疾地圍攏了過來,遮住了日頭,讓這片戈壁陷入了黑暗之中。

    烏云深處,隱隱有閃電有龍絞動厮殺。

    昊天君看了一眼云深處,沒有一絲表情:“天有眼,我知道,我沒有殺她,你們也應該看到了。”

    他有些頹然無力地往沙漠深處走去,然后躺了下來,深深地陷入了流沙之中,越陷越深,不知道深入了地下多少米處。

    狂風大作,戈壁上的沙礫和空中的風云似乎受到了沙漠深處某種力量的吸引,打著漩兒往那處彙集,形成了一個巨大無比的漩渦,吹拂著地面上能移動的一切事物。

    沙漠深處忽然傳來了一聲悶響。

    天地在這一瞬間似乎都安靜了下來。

    極靜之后,是極爲狂戾的暴風雨無由而止,灑在了戈壁灘上。

    數百平方公里的戈壁猛地一震!

    往下坍塌,一直坍塌了數米之深,而在沙漠的最中心處,甚至坍塌了三十幾米,看著就像是一個巨大無比的天碗。

    如同一個核爆在地底發生,猛烈的震動將地面上的那些被毒死枯干的植物震了起來,強大的元氣亂流將這些事物絞成了碎屑,飄拂在了空中。

    秦梓兒被震醒了過來,艱難地站起身,看著遠處沙漠里那道觸目驚心的“傷疤”,感應著那處傳來的強大氣息,不免有些驚懼。

    一個數百平方公里的大坑,這是怎樣的力量?

    不知過了多久,風暴終于停止了,在空中飄拂著的碎屑也落在了地面,鋪上了淡淡的一層黑灰,黑灰所觸之處,一應枯萎,看來劇毒無比。

    秦梓兒站在被壓的極低的烏云層下,右臂已成染血碎絮,面色靜然,不知在想些什麽。

    仙君呂岳,死于自爆。

第六卷 梵城 第四十二章 閑筆

    第四十二章 閑筆

    秦梓兒拖著自己被碾成夏時老柳絮的右胳膊,踉踉跄跄著,往戈壁的邊上走去。

    她在人間的父親,在人間的兄長此時還躺在那處,身上冒著黃泡,慘白的面皮下隱著一層死亡的灰色。

    秦童兒還有氣息,秦梓兒輕輕一掌拍在他的后背上,將體內殘存不多的仙息渡了進去,助他療傷。

    淡淡光芒閃過,秦童兒醒了過來,看著身邊的妹妹,無力說什麽話,只是將自己一直深深按在腰側的右手,放了下來。

    一陣風吹過,吹起了他的衣裳,這才發現秦童兒的手一直放在一個小型儀器上,不知道是操控什麽東西的開關。

    在這片戈壁之下,還藏著另一顆核彈。

    秦臨川也緩緩睜開了眼睛,眼瞳里已經沒有什麽光彩,似乎隨時可能再次閉下。

    “你來了,我很開心。”

    這是秦臨川死之前說的最后一句話。

    說完之后,他便躺在了微熱的沙礫上,面上帶著微笑,放松著自己的四肢,似乎不是死亡,而是擺脫了某些責任之類的事情,開始享受難得的休憩。

    秦梓兒扶著兄長的肩頭,在父親的屍體旁邊安靜地坐著,天上無由而動的烏云狂風已經漸漸散了,露出這天地連接處的那輪日頭。

    紅日如血,似乎很疲倦地緩緩向著沙漠下方沈去。

    很多年后,秦梓兒依然覺得那一天發生的事情,一點都沒有真實感,就像是一出荒誕的現代劇。

    冰天雪地里,連四周高達數萬米的高峰,都被凍成了雪白。所有的岩面上都覆蓋著冰雪,遮住了原本的顔色。

    在雪谷之中,有一個極大地地裂之口,在那裂口里,岩漿正在沸騰,不時抛出幾道金色高溫的岩漿浪。

    在岩漿之中,易天行閉著雙眼,盤著散蓮花。雙手捏著蓮花童子手印,正在不停地吸納著岩漿里的高溫和火息。

    這處地裂高溫異常,卻正是讓重傷后的他快速療傷的聖地,四處紅熾高溫的岩漿像人間的風一樣,從四面無八擠壓過來,按摩著他身體上的每一處傷口,濃烈地火息也緩緩灌了進去。

    腦中輕聲吟著經文,以坐禅三昧經之法。催動體內金色青菩提心,將那些火息化作絲絲火元,存入菩提心中。

    他在這處融爐一般的地穴里已經洗了好幾天澡,用那些高溫的岩漿當浴露,感覺有些荒誕。但也確實十分舒服。

    傷已經全好了,只是貪婪于其中的熾烈火息,所以易天行舍不得馬上離開。

    真武大帝似乎很畏懼這處地穴的高溫,飄在空中雪峰的半山腰上。對著地底很遠處的易天行輕聲說道:“差不多該起來了。”

    大帝說話的聲音很輕,但很玄妙地在易天行地耳邊響了起來,清清楚楚。

    易天行捧了一把紅通通的岩漿,往臉上使勁兒擦了擦,覺得精神不錯,便一個筋斗翻了起來,腳下帶著兩道紅色岩流,飛出了地穴。

    岩漿灑在冰雪之上。迅即融蝕出了兩道口子,露出里面的堅硬岩石。

    易天行抖了抖身體,撲進了雪峰下厚達數十米的雪中,只聽得嗤嗤一陣亂響,厚厚的積雪被他身上地高溫迅疾融成氣流,白色霧氣灌滿山腳。

    將身體的溫度降了下來,易天行才飛到數公里外的那個草舍里,取出了真武大帝給自己備好的袈裟。套在了身上。

    他身上地頭發和眉毛。在經過那道可怕的冰河時,已經被罡風全部吹掉。這幾天的休養,眉毛長了出來,頭發卻還是沒有什麽動靜,所以穿著那身袈裟,看著還真像一個小和尚。

    草舍其實是搭在巨龜的龜殼之上,巨龜緩緩沿著這北極之地的寒峰下爬動著,易天行坐在草舍中,感覺自己就像是在人間坐海船一樣舒服。

    真武大帝身形一虛,出現在了草舍里,坐在易天行的身旁,倒了一杯像茶似的飲料,遞了過去。

    易天行面色平靜地接了過來,輕輕啜了一口,然后開始盤膝打座,將從地穴里吸納的火息全數轉化成清靜地元氣,一片淡淡的光芒從他的身體里滲了出來,漸漸攏于他的背后,形成了一道清光融融的光圈,微妙光中清純甯和,隱有佛光乍現。

    真武大帝看著他身后的異象,微微眯眼,似乎有些吃驚于他的進境。

    過了許久,易天行緩緩睜開眼睛,輕聲問道:“那處地穴是什麽東西?居然岩漿能有如此高溫,而且火息無比純正,就像三昧真火一樣,在里面洗澡很舒服。”

    真武大帝微微笑道:“那是老君爐。”

    “啊?”易天行一驚,難道自己這些天就是在老君爐的火苗里洗澡?難怪如此舒服,難怪那處地火息如此強大——轉眼他又想到自己地老猴師傅當年也曾經在老君爐里玩耍過,不由嘻嘻笑了,覺得天上人間的事兒都是這麽巧。

    真武大帝知道他在想些什麽,微笑著解釋道:“三清閉關修煉去了,但一應法寶都留了下來,像你在下層天界遇見地那些法寶都是這些遠古仙人留下來的事物,都由玉帝掌控著,只是威力已經大不如前。但老君爐沒人看管,玉帝卻不敢留著,溫度太高,隨時可能把淩霄寶殿燒了,所以才暫寄放在我這兒。”

    他看著草舍外的莽莽雪原。歎氣道:“也只有這樣的極寒之地,才能鎮住老君爐的火威。”

    易天行能感覺到這位仙力無比強大的大帝情緒似乎有些黯然,卻不知該說些什麽,接過對方遞過來的一碗湯,不由皺了皺眉。

    他已經喝了好幾天這個湯,這湯不知道是什麽做地,腥味太重,不過確實生肌止血。大補啊……

    他捏著鼻子,很爲難地將那碗湯小口小口地抿了進去,不知道爲什麽,托著草舍漫步的巨龜在此時低聲吼了一聲,似乎很憤怒于某些事情。

    草舍里是安靜的,真武大帝與易天行二人保持著沈默,並沒有說話。

    過了很久之后。

    “當初說好的,你用我門人的身份從天路上來。我派人在南天門接你。我派出去的人,在南天門外那片宅子里等了你三天,結果沒有你的蹤迹,這是怎麽回事?”真武大帝看著他的雙眼,靜靜說道。

    此時大帝地身上依然穿著那身黑金甲。腰纏蟒玉帶,長發披肩,看著古意十足,而他下意識里自發梢甲隙里散出來的仙息。已經能夠讓易天行感覺到他的無比強大。

    易天行淡淡道:“上天的時候天路炸了,再說了,我讓你接我,你就應該親自來,那一層天界里很有些厲害角色,我一個人怎麽辦?”

    真武大帝微微一笑道:“不用黑著臉,在這里扮些什麽。你知道我是不方便去那層天界的,讓門下去接你。已經壞了規矩。”他話風一轉,又道:“可你不該在那層天界里四處打殺,如果你悄悄從東方天路上來,斷不至于傷成你如今這模樣。”

    易天行眉梢一挑道:“我上天的目的,難道你還不清楚嗎?除了打殺,還能做什麽?我本來就是個渾人。”

    “以渾人自诩,童子,你太過于強調自我保護了。”真武大帝皺了皺眉頭。

    易天行搖搖頭:“我說過。別叫我童子。叫我易天行……童子?總覺得是在玩乩童起乩。”

    “好。”真武大帝沈臉道:“易天行,你在天界里鬧的事情太大。居然斬了五公主,玉帝斷斷不能容你。你既然來投靠于我,豈不是陷我于不義?”

    “又錯。”易天行冷冷道:“不是我來投靠你,是你們需要我上來。”

    真武大帝一皺眉,便聽著易天行繼續說道:“我不理你與觀音菩薩有什麽交情,我也不會相信在人間時,貼在真武大帝像上那些小紙條,便能夠讓你對我青眼有加,冒著觸犯天庭尊嚴,也要保住我性命。”

    易天行有些沒好氣說道:“天庭現在亂七八糟地,大家心里有什麽想法都不清楚,我可沒要求你幫我,你可別趁機喊我……”

    真武大帝笑了笑,舉手一揮,數十張小紙箋很輕柔地飛了出來,就像魔術師手上的紙牌一樣,排著隊,出現在易天行的面前。

    頭一張紙箋上寫著:“今日叩門君不應,來日還請多加看顧。”

    易天行愣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這是他們一大家子人往西藏旅遊時,路過武當山的時候,自己留在金殿里的小字條。

    真武大帝微笑道:“事后,你又留了很多張紙條,讓我看顧于你。看在我與朱雀前世情份之上,你提地要求我都答應了,怎麽如今又說,是我需要你上天?”

    易天行沈默了一會兒,忽爾笑道:“我悟道中有次關鍵的機緣,便是在武當山你的地盤里。當時我就想,爲什麽西遊記里老吳的段子會在武當山應驗。你也知道,我這一世是被觀音菩薩像石頭一樣扔到人間地,那這些事情自然與菩薩有關,自然……這些事情也就證明了,你與菩薩的關系。”

    沈默了很久,真武大帝忽然微笑道:“你知道我們現在在哪里嗎?”

    易天行喝了一口那個淡淡青色的飲料,走出了草舍,站在巨大的龜殼之上,舉目遠眺,看著遠方那道龐大的不可思議的白色天慕,喃喃道:“此處如此寒冷。應該是北極紫薇大帝的管轄區域才對。”

    他忽然皺了皺眉,看著身后從草舍里悠悠行出來的真武大帝,有些遲疑問道:“你……怎麽在這里?”

    真武大帝微笑道:“天界也不是一成不變地,我……便是如今的北極紫薇大帝。”

    易天行心里猛然一驚,面色卻保持著甯靜,斟酌半晌后問道:“升官啦?”

    “只是個稱呼罷了,你那師傅說過,皇帝輪流做。今天到他家……”真武大帝在龜殼上的一處粗紋處坐了下來,唇角浮上了一絲詭異的笑容,“我是什麽時候來到這北極中天之地的?已經有很多年了吧,那時候人間應該剛好是宋初之時。”

    易天行搓了搓手,實際上是在掩飾內心的緊張,半蹲在真武大帝的身旁,看著大帝頭頂披散的黑發,小心翼翼問道:“按品秩來算。您現在就算是天庭老二了?”

    真武大帝眼瞳里迅疾充滿了融融笑意,轉首望著易天行:“怎麽?很意外?”

    “不意外。”易天行笑了,“但凡和觀音菩薩關系好地人,總是容易升官地,這是曆史上早已證明了的事情。”

    巨龜緩緩地沿著高聳入天地雪峰緩緩爬行著。天地間一片靜寂。

    “你如今掌管三十二天司,各方戰神,按道理來講,除了玉帝。這地兒應該沒人能威脅到你。”易天行撓撓鼻子,“爲什麽還會來幫我?”

    真武大帝搖了搖頭,唇角顯出一絲苦笑:“玉帝老糊塗了,天庭秩序一團糟,而且五公主在他的授意之下,妄干人間事宜,壞了三界秩序,弄得戾氣大作。”

    易天行靜了下來。旋即微微皺眉掩飾住自己心中所想:“我不認爲這是多大的事情。”

    下意識里,他不想和真武大帝討論這些太恐怖的政治問題。

    真武大帝靜靜望著他:“事情不大,但戾氣上沖,卻讓天界有些混亂,你可知道你上界之前,天庭曾經發生過一件大事?”

    “什麽事情?”

    “二郎神反了。”真武大帝微笑道,看不出來有什麽驚駭。

    但易天行很驚駭,二郎神反了?

    二郎神反了!

    “噢噢。”易天行半蹲著。不停撓著腦袋。“這些破事兒怎麽都湊一堆兒來了?”他心里很清楚二郎神反出天庭代表著什麽,這事兒所能造成的震動。比起老猴大鬧天宮也差不到哪兒去。

    真武大帝道:“顯聖真君仗著一身脫凡本事,生生斬了天庭里地若干強悍神將,若不是有他在頭前橫掃了一番,你以爲此次上天,會如此輕松?”

    “我不管這些。我的目的是明確的。”易天行眯著眼,看著隨著巨龜行走而顯得微微波動的滿天雪景,“你幫我想法子送到須彌山去,我要去找我師公。”

    “找到你師公又如何?”真武大帝微笑著問他。

    易天行一聳肩:“找到師公就去把我師傅救出來。”

    “然后呢?”真武大帝笑道:“然后你就可以把這天上人間諸多事情全數抛開,只把這些事情讓那猴子去鬧?易天行,你不會覺得自己太怯懦了些嗎?”

    易天行恥笑道:“有實力才可以扮酷,打不贏人,當然要拍屁股走人。”

    “那你在下層天界里怎生殺地如此驚天動地,竟然惹得玉帝請動了遠古神器來對付你。”

    易天行語塞,應道:“那小五把仙人從斬龍台塞到人間去了,俺家在人間,當然得把斬龍台毀了。”

    “原來你還是有放不下的事情啊。”

    “廢話,如果有人把武當山燒了,看你急不急。”

    “你和朱雀鳥已經燒過一次了,我似乎也不怎麽急。”真武大帝微微笑著應道。

    “人間現在怎麽樣了?”易天行安靜問道,終于還是沒有忍住對那邊的關心。

    真武大帝輕輕揮手,從草舍里運出一杯像茶似的東西,喝了下去,淡淡道:“無妨,五公主派下去地人雖然強大,但應該足夠聰明,不會去招惹你家的人,也不會去招惹我的地盤。”

    直到此時,真武大帝的話語里才顯出一絲帝王的霸氣。

    易天行略微放下心來,道:“那人間那些道門怎麽樣了?嗯……有個叫秦梓兒的女生,她已經踏上仙路,只是還沒有來天庭報道,會不會有什麽麻煩?”

    真武大帝似笑非笑看了他兩眼,悠悠道:“你知道的事情還是太少,放心吧,就算你死了,她也不會死的。”

    易天行一怔,問道:“怎麽回事?”

    真武大帝不答他,反而微微皺眉道:“只是張果老正在往省城去,不明白他爲什麽如此執著。”

    見他避而不答,易天行知道問了也是白問,只得順著他地話接道:“張果老?八仙里倒騎驢那個,應該沒什麽厲害……往……省城?”他的聲音忽然高了起來:“這老不死的準備干什麽?”

    “我也不明白。”真武大帝忽然眼色中閃過一絲笑意,轉頭問道:“你在人間的時候,是不是得罪過西方的血族?”

    “應該……算是吧。”易天行撓撓腦袋,腦子里閃過自己在香港在歐洲欺負吸血鬼寶寶們的畫面。

第六卷 梵城 第四十三章 紅衣與叫驢

    第四十三章 紅衣與叫驢

    省城里有一座式樣古仆的小院落,內里是個二層樓的建築,古色古香,院內院外交雜種著些耐寒的植物,一入秋時,自然顯出生命力來,與別處花園里不一樣的大綠色,將整個院子打扮的青青一片。

    這是吉祥天往年在省城的院子,秦梓兒還是吉祥天小公子的時候,便曾經在這里住著。也正是在這個院子里,秦梓兒曾經想過要殺死易天行,但后來又曾經耗廢命元,幫助易天行與清淨天的長老大戰一場。

    友也罷,敵也罷,都是過去了的事情。

    秦家都是些很古怪的人,情緒很少會體現在各自的臉上,包括家庭成員之間也是如此。唯獨有個例外,那丫頭成天甜甜笑著,小嘴兒嘟著,說話可人——就是這幾年里一直擔任省城六處主任的秦琪兒。

    那個扎著馬尾巴的可愛小女生。

    當了幾年的“秦主任”,秦琪兒偶爾也會解下自己腦后隨著走路一蕩一蕩的小辮子,學著那些婦人一樣盤在頭頂,頂個荷包蛋,看著沒有成熟美,反而有些好笑。

    省城六處的職員們都很喜歡這個小姑娘主任,因爲秦琪兒很少安排那些年青的修士子弟們繁複的工作,更多的是在六處“棺材大樓”里面開遊園會。

    自從這件事情發生之后,全中國的六處都就地解散,有強大師門可以倚靠的都各歸師門,其余的職員也進入了潛伏狀態。

    但秦琪兒不可能離開,畢竟平日里六處還要處理那麽多事情,不可能全盤丟下,省城這里雖然安全。卻也不能擅離職守。

    所以她離開了六處的大樓,領著手下的一干人等進入了省城,在姐姐當年曾經住過的小院里停留下來。省城是安全地,所以她並不擔心那些天上的仙人會來對付自己。

    晨光熹微,秦琪兒從床上起來,赤腳踩在那純白色的羊絨毯上,撐凳看著院子里的景色發呆。她知道,自己的姐姐以前也很喜歡赤腳踩在這毯子上發呆。

    不知道家里人現在怎麽樣了?

    西域戈壁上的消息還沒有傳回來。她也不想去小書店問。畢竟她只是和易天行關系不錯,易天行離開以后,她再去小書店,總覺得自己身份有些尴尬……尤其是陳叔平也來到了省城,住在小書店里,這個認識一直讓秦琪兒異常憤怒。

    想了一想,秦琪兒去馬馬虎虎地洗漱了一下,隨便擦了擦臉。從手腕上取下橡皮筋往黑黑的頭發上一套,便蹦著下樓去,腦后的馬尾辮像精靈一樣地跳動著。

    在小樓后面地花圃里,她看著那些金線菊下濕土,不知怎的。眼圈慢慢地紅了起來。

    “你啊,如果知道現在這人間的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那你當年還會做那些事情嗎?”秦琪兒勉強微笑著,給菊花澆了澆水。“蠢師兄,現在回頭看,你做的那些事情真的是很沒必要,知道嗎?如果你還在的話,會怎麽做呢?”

    晨風拂過花圃,吹得剛剛醒來的金線菊花微微顫動,就像是在回答她的問話。秦琪兒甜甜地啓齒一笑,說道:“知道啦。你個大懶鬼,現在就喜歡睡覺,什麽都不想管。”

    緊接著,她撓撓腦袋,扁扁嘴,似乎有些生氣,轉身離開了這個花圃。

    幾個月前,易天行曾經在海外遊玩過。當時不知怎地與教皇搭上了關系。大家草擬了一些協議,相關的談判。一直在秘密進行中。哪怕是最近這些天國內氣氛緊張,也沒有停滯雙方談判的腳步。

    梵蒂岡派出了一個秘密的使團,最近正在中國境內參觀訪問,其中有一位紅衣主教堅持要到省城來,說是以往教廷的某位聖人最先地傳教之地,便是省城,所以他要來拜谒。

    中國政府方面很疑惑,相關的曆史的資料里從來沒有這種說法,但既然對方堅持,加上省城也不是什麽重要的軍機要地,出于外交和現實利益考慮,也就同意了梵蒂岡使團地要求。

    秦琪兒今天的工作,便是要迎接梵蒂岡使團的省城之行,進行秘密的保衛工作。

    政府外交部門不知道省城有什麽特別之處,秦琪兒卻是清清楚楚,一想到那些西洋教士的要求,她不免皺起了眉頭,提起了十萬分精神。

    雖然是秘密的使團,但畢竟是件大事情,秘密使團沿途是由宗教事務局的葉局長陪同。所以省城的宗教人士來了不少,接待人群很繁雜,其中最打眼地,自然是地位最高的歸元寺斌苦大師。

    他是佛教協會理事,是省政協副主席,由他出面進行接待工作,也算是給足了梵蒂岡面子。

    接待人群很小心翼翼地站在三零四國道的邊上,那里有個收費站,剛好是省城城區與郊區的分界線。這條線是斌苦大師定的,與往常慣例相比,要更靠近省城一些。

    旁的人不知道他爲什麽堅持在這里迎接梵蒂岡使團,如果易天行還在,肯定會一眼看穿這慈悲老和尚袈裟下掩著的怕死心思。

    離省城越近,離老猴也就越近,自然斌苦就會覺得越安全。

    秦琪兒在一旁冷冷看著,只是心想,那些西洋教士看見這些和尚后,不知道會不會有些不爽。

    過了不久,一列車隊安靜地從國道上開了過來,如幽靈一般的黑色車身,似乎沒有反射出一絲光澤。

    在場人數並不多地接待隊伍,都開始在臉上擺出了和平地微笑,矜持的面容。準備迎接這個與中國隔著萬里叫嚷了很多年地教廷小國使團。

    收費站附近早已經警戒了,前后的車流都被堵在幾公里外,所以此處顯得特別安靜。

    連那漸漸駛近地車隊也沒有發出什麽聲音。

    只有收費站底下,那些農舍里的驢子似乎不怎麽聽話,一邊蒙眼繞著磨盤轉,一邊擺著驢頭嘶叫著。

    “餓餓餓餓……”

    驢子喊餓的嘶啞叫聲回蕩在村莊里。

    衆人相視一笑,並未在意。

    車隊停了下來,政府方面的人趕緊迎了上去。斌苦大師並省城宗教人士還有些矜持地落在后面,刻意與凡世中人保持了幾米的距離。

    梵蒂岡的使團入鄉隨俗,很有中國特色地沈穩下車,沈穩握手,熱情交談。

    葉局長爲省城接待衆介紹這個使團里的人員,共計有樞機大主教一名,幾個紅衣主教,外加一大堆干雜務的人士。

    教士們地面上都籠罩在春風之中。看來中國之行看了不少風光,享了不少人間之福。

    很奇怪的,有一個紅衣主教一直坐在最中間的一輛轎車上,並沒有下來。省城宗教人士雖然覺得詫異,但出于禮貌。也沒有多問。

    斌苦大師銀眉一飄,目光已經在那轎車幽暗的后排座位上掃過,發現那個似乎躲在黑暗中的紅衣主教面容極其蒼老,看著不知有多大年紀。

    斌苦大師知曉梵蒂岡的紅衣主教團成員。一般而言不能超過八十歲,但看著那個停留在車上的紅衣主教,總覺得他已經有一百多歲了。

    這是一種很古怪的感覺。

    斌苦沈穩著向前走去,然后聽到了一聲驢叫。

    他覺得有些奇怪,下意識里往四處望去,發現身邊地人都沒有聽到什麽,面色如常,似乎只有自己聽見了那聲淒厲的驢叫。想到這一點。他不由皺起了眉頭,銀白色的眉毛在微風中亂飄著。

    車隊中間,坐在那個車后排黑暗中的老紅衣主教也同時皺了皺眉頭。

    一陣清風徐來,擾的衆人眼前一花,再定睛看去,卻發現斌苦大師已經沒有蹤影!

    秦琪兒瞳中異色陡現,馬上指派手下衆人去察探,卻根本發現不了任何事情。似乎在那一瞬間。斌苦大師就這樣很蹊巧地消失了。

    那個老紅衣主教緩緩地從車上走了下來,走到公路地旁邊。看著下方的村莊,有些渾濁的眼瞳微微縮小,一道精光從里面迸射出來,旋即卻是一聲歎息。

    這一聲歎息很輕柔,卻倏忽間傳至極遠之處。

    歸元寺方向。

    后園小湖之畔的茅舍中,老祖宗正在看報紙,忽然聽到了這一聲歎息,不由搖搖頭,長滿了細毛地胳膊從古舊的袈裟里伸了出來,伸到后腦勺去撓了兩下癢,似乎很不耐煩。

    手掌回到面前,已經拔出了一根細毛。

    老祖宗張唇一吹,細毛飄飄渺渺地穿過淡青色的金剛伏魔圈,遁離天袈裟大陣,朝著省城郊區某個山頭飛了過去。

    秋草黃,青山淡,金風玉露易相逢。

    仇人相見易眼紅。

    在那個山谷里的一個僻靜處,斌苦盤坐于地,身上全是草屑泥渣,雙目緊閉,雙掌合什,不停念頌著方便法門里最強大的幾道經文,給自己加上了無數清心明意的手印。

    淡淡光芒,從他的身上,從他的袈裟縫里透了出來,將這僻靜山谷耀得聖潔無比。

    在他身前數米地地方,一個牽著驢的老者正滿面木然地看著他。

    “不用掙扎了,此處便是你的死地。”

    牽驢老者淡漠至極的說著,判了斌苦的死刑。

    斌苦緩緩睜開眼睛,當自己被這位高人用役神訣拘到這里后,便知道自己絕對不是他的對手。

    能有這樣可怕的實力,只可能是天界來人。

    斌苦低首一禮:“敢問這位仙家,貧僧何罪?”旋即微笑說道:“還未請教仙家洞府何方,便失措問罪,貧僧無禮了。”

    當此危局,斌苦依然言笑自若,心境果然清明。

    “聽著驢兒叫,還不知道我是誰?禿驢果然狡猾,可惜你今天落在我手上,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你是逃不出去了。”

    張果老好歹也是八仙之一,說出來的話,卻像極了剪徑小蟊賊。

    斌苦和尚臉上露出一絲苦笑:“我又不是姑娘家,自然不會急著逃,只是疑惑于張仙師爲何對我這凡塵里一個普通和尚如此在意。”

    張果老冷冷道:“你真不知道?”這句話后,他發出了一聲極冷地笑聲。

    隨著這身笑,一股強大地仙力從張果老的身上迸發了出來,猛地壓在了斌苦和尚地身上,絲絲仙力往他的身體里灌了進去,震的和尚五官一扭,開始往外淌血。

    斌苦不抹自己顔上鮮血,也不還手,還是老實盤坐在地上,微笑道:“仙師懲戒,也要有個說法才是。”斌苦其實心頭震驚,而且無比疑惑,斷斷想不明白,自己是什麽時候得罪了天界的仙人。

    這省城里天界的敵人有許多,但怎麽輪,也不應該輪到自己這個老實和尚身上……

    張果老陰恻無比的聲音響了起來。

    “你與梅嶺馬生爲友,卻不停地掇使易天行上梅嶺殺他,害得他佛性全失,茫然喪命……我修仙數千年,見過無數無恥之徒,但像你這樣賣友還賣的如此光明正大的和尚,還是頭一遭看見。”

    張果老冷漠地說著。

    “死吧,去陪那孩兒吧。”

    張果老一揮手,一股夾雜著寒意的仙息向著斌苦的身體籠罩了過去。

    仙息中隱著怨意,隱著悲傷,隱著許多情緒。

    他要殺死斌苦,殺死這個無恥禿驢。

第六卷 梵城 第四十四章 草芒殺

    第四十四章 草芒殺

    仙息臨體,斌苦和尚跌坐在地,雙掌合什,掌間清光微妙,散開一道屏障護住自己全身,十分艱難地抵抗著。

    山間野地,秋草枯黃,此時全部被張果老身體逼出來的寒寒仙息,碾成了約米粒大小的碎屑,這些碎草屑本應隨風飄起,奈何仙息壓力太大,那種可怕的壓迫感竟漫天草屑只是離地約半米高,便在空中停滯,不再飄拂,也不再落下。

    只是很怪異地飄浮在空中。

    漫天草屑就像是無數粒幽幽的暗器一般懸浮著,擠壓著氣場正中閉目安坐的斌苦和尚。

    斌苦的唇不停抖動著,雙目閉的很緊,連串的佛經從他的唇中送出,帶著清心正意的神通,與身周的仙息相抗衡,漸漸有鮮血從他的唇角滲了出來。

    “諸乘不可盡,有心如是生,心轉滅亦無,無乘及乘……者!”

    歸元寺方便法門盡出,楞伽經文與他合什雙掌手印相證,在斌苦的心頭響著,最終卻是忍不住一口腥惡鮮血從嘴里噴了出來,將那個“者”字說的含糊不清。

    張果老穿著一身很尋常的衣裳,安靜地,幽靜地,平靜地站在不遠處,冷眼看著斌苦和尚,看著斌苦和尚一口鮮血吐出,臉上浮現出一絲有些怪異的笑意。

    仙息仍然源源不絕地從他的身上散發,繞著正盤膝護心的斌苦,滿天的草屑被仙息掠壓,如米粒大小的劍芒,劍芒所向,是斌苦的脆弱肉身。

    “去。”

    張果老臉上回複了平靜,輕輕說了一個字。仙訣一發,漫天草屑隨著仙息的大動,猛地向著氣場正中地斌苦撲了過去,本來柔弱無比的草屑,此時卻像是精鋼所鑄的飛镖,嗤嗤破空的聲音大作,無比淒厲地向斌苦扎了過去!

    斌苦此時微低著頭,感受著死亡的味道。卻反而安靜了下來,嘴唇輕啓:“花開花落,皆有定時,月盈圓缺,因果相隨,觀音在心,菩提覺醒……”

    道道無上慈悲清光從他的身體里鑽了出來,無數道淡白色的光毫絞在了一起。形成了一道有若藤甲一般的衣服,套在了他身體地表面上。

    “笃!笃!笃!笃!……”

    就像古時兩軍交戰一般,無數聲似極箭矢射在木盾上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密密麻麻,震人心魄。

    被張果老仙息逼射的草屑之劍。全數釘在了斌苦的身體表面!幸虧斌苦喚出了護身的白光神通,不然就這一下,便會斃命。

    張果老微微一笑,額上的擡頭紋顯現出來:“果然是觀音門下。你不想繼續遮掩了?”

    “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斌苦仍是跌坐于地,滿臉慈悲,身上無數的草屑扎進了袈裟,看著就像是個“毛人”一般,他輕輕一抖袈,滿身被觀音法門隔在體外的草屑簌簌落地,“仙師慈悲,貧僧從未遮掩。”

    張果老忽然瞳子里現出一抹腥紅之色。獰然無比,猛地一聲清喝,一道仙力猛地擊了過去!

    斌苦悶哼一聲,手撫著胸口,手掌似乎能感覺到體內那顆心髒地跳動之勢正在逐漸變緩。

    張果老不給他辯解的機會,冷著臉,又是淡淡地一揮手,滿山遍野的秋草被盡數碾成了草屑。像被無形的手指引一般。召到了二人交手之所,化作萬千草屑之劍。再次向著斌苦的身上扎去。

    斌苦此時心力交瘁,先前使出觀音門護身神通已是勉力而行,此時再見凶草,已無力頌出經文,只得滿面黯淡地一揮袍袖,修練了數十年地“袖中乾坤”不停地往外揮著,想把那些要命的小草渣子從自己的身邊揮走。

    想當初,斌苦大師一招袖中乾坤可以把易天行掀小半個跟頭,怎說也是厲害絕學。

    看此時,他左一袖,右一袖地揮的好不熱鬧,身邊沙石亂飛……草屑卻不亂飛。

    飛袖如花間舞,袖停之后,斌苦大師慘慘地坐在地上,臉上挂著一絲苦笑,身上又被扎成了毛人。

    臉上也都是豎立著地草屑,草屑的根尖深深地扎進皮膚里。

    此次無觀音法門護身,萬千草屑都像小針一樣扎了進去,無數的細微血流從斌苦大師的身上眼眶旁鼻梁側邊流了下來,看著恐怖無比。

    “不頂用啊。”

    斌苦大師呵呵笑著說道,身體受傷極重,晃了一晃,險些仆倒于地。

    張果老臉上仍然沒有什麽表情,身子一輕,化作一道輕煙飛了過來,手掌上淡淡金芒一現,便要按上斌苦大師的額頭。

    斌苦悶哼一聲,手掌一翻,奇快無比地在額上與張果老的仙掌對了一掌。

    如擊敗絮般的嗡嗡聲響起,緊接著是喀喇一聲,斌苦的右手掌毫無意外地被張果老地仙力震成了一束血肉亂絮,骨頭也被震碎成了渣子,嵌在了血肉小臂之中。

    饒是斌苦這樣的高僧,也終于忍不住輕哼了一聲,可以想見其間痛楚。

    張果老仍然木著臉,欲待又是一掌拍下,不料與斌苦觸著的掌面竟是擺脫不開,似乎這和尚的手掌隱隱有什麽吸力,這個發現不禁讓他微微皺眉。

    他知道這和尚與觀世音菩薩有些關聯,所以如果對方有什麽保命的法寶,他一點也不奇怪。

    斌苦的右手腕間有一串檀香念珠,當初易天行進歸元寺,秦梓兒入歸元寺之時,都曾經見識過這串念珠的厲害。

    此時生死關頭,這串檀香念珠微微綻著柔和的光毫,光毫漸漸滲入模糊地血肉,竟在片刻間。將這些已經傷無可愈地碎骨亂肉盡數修複!

    如同新生一般的小臂仍然舉在頭頂。

    斌苦不停念頌著經文,雙目緊閉,兩道銀眉飄飄然在秋風中抖動著,顯得十分吃力。

    他正用盡自己畢生修爲抵擋著張果老地仙力。

    張果老微微皺眉,似乎對于斌苦的實力有如此之強,感到一絲詫異,也不及細想,也沒有將右手掌收回。反而是體內仙力一送,向著斌苦的頭頂壓了下去。

    一掌出。

    斌苦頓時感到自己的身前突然間多出了一條大河。

    多出了一條大江。

    江河之水不論清濁,其勢濤濤,力出天地之間,劈山削石而行,凡人無法抵擋。

    一陣碎響,斌苦大師手腕上的檀香念珠被震成了無數片碎木片,帶著隱隱的香氣。散落在了他的身旁。

    他只好收掌,雙掌在電光火石間一合什,一道白光覆上身軀,本是落在地面的檀香念珠碎木片無由而起,就像被漿糊粘過一般。死死貼在他地身上。

    而此時,張果老的仙掌已經拍到了他的頭頂。

    萬千草屑也隨著仙息一動,複又殺至他的身前,他的面前。他的眼前。

    “嗤嗤”響聲大作,斌苦大師面上就像突然升出無數白毫,但他閉眼以待,兩絡銀眉恰好覆在了雙眼之上。

    絲絲鮮血從他的面上流了下來。

    而另一邊,張果老忽然身形一虛,消失在空中,片刻后出現在十數丈外,看著自己的手掌。臉色變幻,似乎極爲震驚。

    斌苦紋絲不動,默念心經,護住自己全身,全然不知身外出了何事。

    他以佛法護身,視外敵爲虛妄,將肉身化作金剛之質,卻掩不住雙眼柔弱。

    雖有銀眉護目。卻依然有鮮血流出。

    斌苦大師瞎了。

    張果老卻是看都不看正盤膝坐著地斌苦大師。仙人之間的實力差別太大,這樣的結局是不會讓他吃驚的。

    讓他吃驚的是他手掌上地那個小血洞。

    先前他一掌拍上斌苦的額頭。卻是無法發力,便是因爲在那刹那間感覺到自己掌心一痛,自己體內的仙力似乎被某位大神通之人破開一道口子,就從那個小口子里急速向外流去。

    這個認識讓張果老十分震驚,掌上仙光一現,封住那道血口,眯著眼睛,盯著已經瞎了的斌苦大師,冷冷道:

    “是誰,出來。”

    隨著這句話,在斌苦大師地頭頂緩緩飄起一根毛發,那根毛發色澤微棕,看著像是獸類的皮毛,也沒有什麽讓人覺得恐怖的氣息,就這樣緩緩地逆著秋風,飄到了張果老與斌苦大師的中間,懸空立著。

    那根棕毛微微一飄,一個聲音卻從里面響了起來,顯得十分詭異。

    “不準殺他。”

    這聲音很輕,有些尖,卻並不憤怒,似乎只是在說一件家常的事情,但就是這樣的一句話,便是以命令的口吻讓仙家放人,不經意間,卻是透露了毛發主人的天生霸道,這是老祖宗地聲音。

    張果老微微低頭,似乎在思考什麽,半晌后方幽幽道:“大聖可知這禿驢與我的恩怨。”

    “不知,亦不想知。”那根棕毛在空中扭動著,像是在跳著弊腳的華爾茲。

    張果老盯著那絲毛發,面色十分凝重:“我今日必要殺他。”

    “苦臉小和尚是觀音門下,張驢子,你膽子不小。”

    張果老面上忽然露出一絲訣然:“自先師收我入門,我在天界嘻哈度日,已有千年,一向安份守己,不多言不多事。也忍了許久,但今日卻是不想忍了。”

    “爲甚?”

    張果老挑挑眉頭:“大聖爺,您是知道我的,咱倆都不是人,但我不比您的大神通,所以不敢如何,只知安份度日。但又能如何?人善人不欺,奈何天欺。我一昧隱忍,卻讓那些天上的菩薩們拿我的子孫當作試驗品,你陰過來,我陰過去,只是苦了我的孩子們。”

    他忽然望向盤坐地上,奄奄一息地斌苦,滿腔恨意說道:“便是這禿驢,掇使易天行上了梅嶺。毀了我孩兒性命。”

    斌苦此時終于開口,兩道鮮血從他地眼眶里流了出來,染紅了平日里宛若仙人一般的白眉:“仙師……咳咳……貧僧不知何意。”

    “不知?”張果老忽然極淒苦地笑了起來,“我族本就人丁單薄,傳至馬生時。便只剩下他一個。好在上天庇佑,讓他來了中土,讓他入了佛門,我本以爲我在道家。他在佛宗,均可修成大道,誰知……”他厲聲吼道:“誰知,你這和尚好生歹毒,與那孩兒假意爲友,卻是暗中織著毒網,一心想著殺他!”

    斌苦抖動著嘴唇,半晌后。才艱難回道:“大勢至菩薩,假意傳他斂佛見佛法門,此法門陰毒異常,我與馬生爲友,自然不忍見他行入歧途。”

    張果老瞳中腥紅之色一現:“何爲歧途?若他能修成佛位,我族始能擺脫這千萬年來地悲慘命運,可歎可歎……居然被你暗中阻了!”

    “我族?”斌苦唇角抽搐,苦笑著。終于確認了這位張仙師的真正身份。輕聲歎息道:“馬生大師乃我摯友,如今他修成羅漢。前輩應喜悅才是。”

    “羅漢?”張果老冷哼著,幽幽說道:“那孩兒明悟之心遠勝過我,機緣福澤也遠勝于我,本來大道可期,卻誤識你損友,羅漢位?如今這六道輪回早就斷了,除非不墮輪回,這與死有何異?”

    “易天行上梅嶺殺他,乃是你在背后掇使,何況他在天界,我奈何不了他……”

    聽到此處,老祖宗的聲音不期然發出一聲輕蔑笑聲。

    “但你既然是馬生的朋友,卻害他滿門皆喪。”張果老寒寒盯著斌苦瞎了的雙眼,“我若不殺了你,如何解我心頭之恨?”

    老祖宗的聲音在此時再次響了起來,聲音里沒有太多地情緒:“俺家聽的不是很明白……”

    那根毛在空中輕輕一扭,似乎在思考后才繼續說道:“……但你既然不顧俺家的存在,敢來省城,說不得也是海深般仇怨,俺家也不怪你,只是如今苦臉小和尚已經瞎了,你罷手吧。”

    張果老沈默著,不知在想些什麽。

    “這苦臉小和尚服侍我數十年,老張你給我面子,饒他一命如何?”

    張果老忽然有些癫狂地一笑,他附身的人類是一個面相尋常的家夥,所以這笑容用這具肉身表現出來,看著無比陰恻:“想不到大聖爺在人間又呆了五百年,居然脾氣也好了許多。”

    那根毛忽然在空中停頓了下來,半晌后忽然尖聲道:“張老驢,你莫讓俺家生氣。”

    張果老輕輕撞撞袖上附著的灰塵,淡淡道:“大聖爺,我今日既然敢來,自然是知道些事情,此地離歸元寺尚有不少距離,您的大神通卻是蔽蔭不到此處。”

    毛發沈默著,似乎是默認了這個事實。

    “你若殺了他,俺家出寺之后,必殺上天尊洞府。”

    老祖宗的聲音淡淡地響了起來,是陳述將要發生地事實,也是赤裸裸的威脅。

    張果老沈默一陣之后,忽然開口道:“縱要賠上一命,我也要殺了這厮。”

    語氣很淡漠,但可以看得出來他的決心。

    老祖宗忽然尖聲笑道:“你可以試試,俺家也手癢很多年了。”

    忽然間張果老陰恻一笑,一直垂在身側的雙手緩緩擡了起來,隨著這一擡,兩道與天界正宗仙息完全不一樣的氣息,在這處林地里無由升起,氣息中夾雜著無比陰寒地味道,似乎想要吞噬這天地間的一切。

    感覺著這奇怪的氣味,千萬年來,倚仗著無上蠻力而不肯多動腦筋的大聖爺輕噫一聲,納悶道:“你這驢子用地蝦米招數?”

    正在待死的斌苦和尚睜開已經變成血洞的雙眼,一絲慘笑浮上唇角,暗中誦著經文,以赴來生。

    他與梅嶺馬生大師之間的糾葛,又豈是幾句話能說清的,雖然他始終認爲禀持菩薩意旨而行,斷無一點錯處,但夜深之時,偶于樹梢葉片隙間見那明月當空,也不免會想起那個叫做馬生的血族和尚朋友。

    老祖宗的聲音響了起來:“苦臉小和尚,這兒隔得太遠,這張破驢好象比他在天界表現的要厲害挺多,俺這根毛好象護不住你性命……待你死了俺家會讓人來收屍地,去陰間報俺名號,想那閻羅也不敢難爲你,等俺家出去了,會去告訴菩薩,讓她給你作主嘀。”

    斌苦大師微微一笑,鮮血滿面,雙瞳已瞎,卻也是抑不住平和之意。

    那根猴毛依然在空中飄著,忽然很納悶問道:“我說張死驢,你和那個馬生到底有啥親戚關系?”

    張果老一振衣袖,強大的氣息充盈著他的身體,嘴唇微開,雙眼微紅,淡淡道:“好教大聖知曉,我本是天地鴻蒙初始一……白蝙蝠,當初因救人有功,才蒙元始天尊渡化爲人形。”

    場間的震驚還未開始,便被山林外的一個聲音打斷了。

    “吹,你繼續吹。”一個老的不成人樣的紅衣教士拄著一根模樣普通的塵杖走了進來,走地顫顫巍巍地,似乎隨時準備隨風而倒。

    紅衣教士渾濁的雙眼在張果老地身上瞥了一瞥,譏諷道:“不過就是一個被聖光重傷成白化病人的二代血族,在這兒冒充什麽天地初始的聖物。”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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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14:50


第六卷 梵城 第四十五章 千年以后

    第四十五章 千年以后

    “你是誰?”

    每一個反動分子在被識破身份后,都會發出這樣憤怒的吼叫。

    張果老雖貴爲仙師,卻也不能免俗,兩眼寒光大盛,盯著那個不停咳嗽的紅衣教士。

    他分在身側的雙手上黑暗的氣息漸漸旋成兩團棉絮,裹在手上,顯得十分慎重——這個紅衣教士能在自己毫無察覺的情況下,進入山林,由此可見這個西洋人的境界極高。

    紅衣教士用空著的手摸摸下颌,似乎想把自己臉上的皺紋撫平一些,蒼老的臉上雙唇沒有什麽顔色,微微動著說道:“我是誰?很多年沒有人問過我這個問題了。”

    張果老盯著他手上的那柄法杖,忽然間皺了皺眉,似乎有一種埋在心底深處很多年的厭惡突然迸發了出來。

    “去死吧。”

    張果老一揮雙手,手上黑暗的氣漩離體而飛,靜靜幽幽地向著紅衣教士的身上飛去。黑色氣漩飛行的速度看似很慢,但在離手之后,卻似乎擺脫了時間的束縛,在刹那間擊在了紅衣教士的身上。

    一道聖潔的白光閃過。

    有著一張蒼老面容的紅衣教士昂然站在林邊,手中緊緊握著那柄法杖,法杖頂端不知是塊什麽材質做成的石頭,在猛然間大放光芒,純淨無比的聖光從那石頭里迸發出來,由上而下,變作了一道防護膜。

    聖光微彈,便輕輕松松將張果老的黑暗氣漩擋了出去。

    緊接著,乳白色的聖光侵漫著向張果老的身體射去,張果老微微閉目,竟然不躲不避。生受了這記聖光,嗤嗤微響起,竟沒有受傷。

    一直守在斌苦和尚身前的那根猴毛,看見這道聖光后,似乎想起了什麽,在空中微微一扭,便消失不見。

    紅衣主教施了一手聖光后,臉上松馳的皮膚竟然緩緩變得有了彈性。蒼老的面容也在刹那間往青春路上在走,顯得無比神奇,他看著正皺眉苦思地張果老,微微笑道:“這麽多年了,你在東方大能門下修行,怎麽還只會用你們血族的那幾套?”

    張果老緩緩睜眼,淡淡道:“我修道千年,教廷的聖光已經不再能傷害到我。”

    紅衣主教微微笑道:“那是自然。我也只是試一試。”

    “你到底是誰,怎麽知道我的本身?”張果老微眯著眼,卻看不出有什麽恐懼。

    紅衣教士再次摸了摸自己的下颌,似乎滿意于皮膚重現光滑,微微笑道:“我是誰?我是一千四百年前在�山腳下追殺你的那個人。那次下界之后,我就再也沒有回去了。”

    張果老的瞳子猛然一縮,似乎想起了這個人的身份,手指微微抖了起來:“是你!”

    “不錯。”

    “我如今已皈東方道門。你不要多管閑事。”張果老地語氣如常,似乎並不十分害怕對方。

    “我只是來中國看看老朋友,沒想到會碰見你。”

    “教廷的話,從來都是狗屁。你們屠殺我們族衆,何時曾有過憐憫心?”

    “對于異徒,何須憐憫?”紅衣教士微微皺眉:“那一年我在麥加殺死穆罕默德,結果被那些渎神的彎刀使者下了毒,不得已往東遁去。然后恰好遇見了大聖,心想閑來無事,便隨它回東土玩耍,那時應該是唐貞觀年間,不料卻發現了你。”

    他微微笑道:“你是二代血族,我是主的仆人,沒想到在東方,我居然能看見一個二代血族。真是很有意思。”

    “果然是你。”張果老喘著粗氣。似乎在回憶一千多年前的場景。

    紅衣教士皺眉道:“我當時本應殺你,但你師尊求情。所以留你一命,但你曾經答應過我,不再下界。”

    張果老輕輕揮動著雙手,微微笑著,顯得十分詭異:“當年我就奇怪,你一個教廷的狗腿子,怎麽可能打贏我這個二代血族,如今才知道,原來你與大聖有舊,原來,是他在暗中幫你。”

    紅衣教士眉頭皺的愈發厲害,搖頭道:“你錯了。”

    “如果你依照我們之間的協議,隨那位天尊上天修行,不理人間是非,我自然也不會難爲你。”紅衣教士輕輕搓了搓手,手背上地殘留的皺紋馬上被抹成了少女肌膚,水澤滑潤,“既然你來世間殺人,我又碰巧遇見,那自然要將主的恩寵降臨在你的身上。”

    張果老安靜地站著,似乎在想些什麽,那些事情年代已經過于久遠,所以他想的非常吃力,想地眉毛都豎了起來。

    他本是西方二代血族,在遭受到一次降神術的打擊后,遠遁至了東土,然后一直隱居山間,途中經唐初數朝,奉诏數次而假死不往。

    之所以假死不朝,便是因爲他知道,在長安的周邊,一直有一個強大的西方教士盯著自己。

    唐貞觀元年,公元六二七年,唐三藏私出國境,攜猴豬馬衆往天竺取經。

    唐貞觀十三年,公元六三二年,穆罕默德死于麥加聖地,其后,一名西方教士被中東彎刀使者追殺,遁于東方。

    其后某年,該教士遇猴。

    唐貞觀十九年,唐三藏回長安,隊伍后面多出一個洋人。

    其后又過若干年,唐朝出了一個姓張地活神仙,自己號稱活了數百歲,有長生秘術。武周朝時,武則天遣使召見,張果老佯死不去。

    又過若干年,唐玄宗開元二十一年,�州刺史將其奇聞奏上皇上,玄宗稱奇,召之。張果再次佯死,氣絕數日。

    山林中。

    紅衣主教面上沒有什麽表情:“當時的皇帝召你詢問長生之術,你爲何不去?”

    張果老陰陰一笑道:“我族之長生術,需要初擁,你又不是不知道。當時我明明知曉你就住在長安,我怎麽可能去長安,雖然不怕你,但如果被你揭穿了身份。我的日子也不會太好過。”

    玄宗時,有術士葉法善,精修奇門之術,帝嘗令其觀張果,詢其來曆。葉法善仆地顫言:“臣不敢說,一說立死。”帝逼問急,葉法善竊言:“張果是混沌初分時一蝙蝠精。”言畢,跌地而亡。

    后經玄宗求情。張果始活之。

    紅衣主教輕蔑笑道:“那個葉法善也是妄人,只知你本體一二,便妄言混沌初分,當時若不是我保他性命,只怕早已被你害死。不料不得后世傳說。竟然成了你救活的。”

    張果老淡淡道:“他揭穿我的身份,我自然不能留他性命。”

    紅衣主教靜靜地望著他:“貞觀之時,我要殺你,用聖光將你全身變白。結果你拜入道門躲命。東西兩方向來各自尊重,不相干涉,所以我也只有無奈返鄉,但其時與令師有言在先,你不得再入凡間爲禍,今日你又殺人,這該如何說?”

    “哈哈哈哈哈哈……”

    一陣極囂張的笑聲從張果老的嘴里響了起來:“當初長安之時,我懼你身后大聖手段。所以一昧退讓,如今大聖被囚寺中,莫非我堂堂仙人,還會怕你這個老不死地小教士?”

    紅衣主教有些莫名地笑了起來,半晌后緩緩說道:“你低估我了。”

    確實,能活一千多年的,就算不是老妖精,也得被時間熬成老妖精。

    張果老身形一虛。就消失在了空中。挾著滿天的草屑往紅衣主教撲去。

    紅衣主教卻是看都不看他一眼,自顧著輕輕撫摩著自己的法杖。法杖的頂端小石又開始散發出乳白色的聖光。聖光如同無數道極薄的水簾,層層相叠加,覆蓋在他地身上。

    身影一現即沒,嗤嗤響聲從四面八方響起。

    只要有聖光覆蓋地區域,便會有響聲。

    張果老滿身狼狽地出現在聖光區域外一米地地方,身上的衣服到處是破損,看來沒有討到什麽好處。

    紅衣主教緩緩將眼光望向他,清澈地目光像是山間輕柔流轉的溪水一般。

    “讓我來治愈你。”

    張果老低聲吼道:“血族不是病!”

    說完這句話,他雙手一捏仙訣,兩道仙氣從他的手腕上彈射而出,狠狠地擊打在紅衣主教的聖光罩上。

    一陣地動山搖,山林里滿樹秋葉盡落,飛于狂風之中。

    坐在遠處地斌苦雙眼流血,再也支撐不住,跌倒于地。

    聖光罩里的紅衣主教卻依然是平靜的面容,只是唇角微微抖動了一下。

    仙氣與西方教廷的聖光極其相似,本性沖突,反而讓這位教士有些不適應。

    風勢驟然一頓,張果老的身體再次消失在空中,而紅衣主教也是歎了口氣,收起了聖光罩,口中很奇異地念地不是福音書,而是某些奇怪音節組成的長句子,幾乎在同時,也消失在了空中。

    山林里一片空寂,只是空氣里夾雜著無數看不見的暗流沖突,隱含著的如雷霆般地威辦不時炸開,炸的樹木成灰,泥石成渣。

    兩道人影猛的分開,遠遠的相對站立著。

    紅衣教士拄著法杖,面色依然平靜。

    張果老站在地上,瞳中閃過一絲恐懼。

    勝負之分似乎十分鮮明。

    但接下來張果老動了,他猛地將雙手伸到背后,抓住自己的身體——雙手狠狠地抓進他的后背里,咆哮著,狂怒著,用力地撕扯著!

    看著十分慘烈。

    而紅衣主教依然是安靜的看著。

    嘶!一聲極其淒厲的叫聲,並著一道撕下什麽東西地破裂之聲。張果老的后背被他自己活生生地撕開了!

    后背地大傷口里,隱隱可見兩團黑色的事物在不停蠕動著。

    張果老的雙唇里發出一聲極尖利的嘯聲,嘯聲極利極銳,漸至不可聞,但實際上卻是聲音的頻率更加的高起來,已經超過了人類地耳朵所能聽到地范圍。

    群山之間,無數禽類從山林里奪命而出,只飛得數十米。便被這無聲地音波擊中,慘慘然從空中墮下,摔在地上,變成無數朵美麗地血花。

    與張果老正面戰斗的紅衣主教卻依然是面色不變,口中輕輕念頌著那奇怪的音節長句。

    遠處重傷將斃的斌苦和尚卻是身體一震,本已漸漸干涸的雙眼傷口複又留下鮮血來——歸元寺主持,猛地並起雙手食指,指上佛光一現。狠狠地插入了自己的耳朵里。

    “照見五蘊皆空。”

    斌苦和尚輕輕念誦道,兩道鮮血從他的耳中流出,勉強保住了自己性命。

    無聲地尖嘯倏然而止。

    張果老靜靜地看著面前的紅衣主教,眼瞳中染著數十道極細的腥紅血絲,看著十分恐怖。語氣里面沒有一絲表情:“誰敢阻止我的複仇,我就要殺了誰。”

    唰的一聲!

    兩道黑色地影子,猛地從他的后背里伸了出來,狂風大作。飛沙走石,只待風停之后,才能看清,原來他的后背裂口里,竟然生生長出了兩對極大極薄的黑色肉翼!

    黑翼極薄,中間似乎中空,但上面地黑色極深極暗,像是地獄中的痛苦之色。黑翼極大。左右兩邊展開,竟然有數十米長,看著十分恐怖,就像是惡魔的翅膀。

    張果老的面上泛著淡淡的金光,巨大而恐怖的黑翼在他身后輕輕扇著。

    這正是二代血族的本像。

    紅衣主教此時長澀而艱難的咒語也已經念完了,他看著身前張果老背后地巨大黑翼,眼中並沒有什麽太奇怪的神情,很明顯。這絕對不是他第一次看見二代血族的模樣。

    “難道不應該是白的嗎?”

    “不要忘記我已經隨天尊修行了上千年。”張果老冷冷說道。當初貞觀十九年被面前這個強大的紅衣教士聖光所傷,這千年來早已治愈。“白翅膀,只有面目可憎的天使才喜歡。”

    紅衣主教微微一笑,唰的一聲,紅色的教袍從后背齊整地分成兩片,而一對……潔白聖潔無比地白色羽翼從他地身后伸展出來,在空中上下,按著完美至極的弧線輕輕劃動著!

    “我要治愈你。”紅衣教士微笑看著張果老。

    張果老也不吃驚,看來一千多年前地戰斗,已經讓他知道這個實力強橫的紅衣教士的真正身份。

    “區區一個低階的天使,也想挑戰二代血族真正的實力嗎?”

    他獰笑著,扇動著身后的黑色羽翼,一千多年前,他投身道門,師尊一直盯著,所以在面對著這個紅衣教士的時候,只能使用仙訣,而不敢現出二代血族的本體,所以慘敗而歸。

    而今時今日,他已經豁出去了一切,決定用自己真正的實力,將面前這個可憐的下階天使,一舉擊殺,以報千年之仇。

    潔白柔順的羽翼輕柔地在紅衣主教的身后上下扇動著。

    他微笑著說道:“我說過,你低估了我。”

    林間聖潔的光芒再次出現,亮光一閃,無數臨死的飛禽走獸重又回複了一些生息,而垂死的斌苦和尚面上也漸漸現出紅潤,流血的眼眶里漸漸閉上,似乎被這聖光照拂著非常舒服。

    唰的一聲!

    紅衣主教的身后驟然間又多出了一對潔白的羽翼!

    張果老瞳中倏地一縮,現出一絲恐懼!

    事情還沒有完,紅衣主教的臉上漸漸隱去一直保持著的靜靜笑意,露出了一種于九天之上視凡塵的神情,那是屬于神之榮光的驕傲,那是一種夾著雜輕屑的自負,是無比的自信。

    唰的又一聲!

    又是一對潔白羽翼出現在紅衣主教的身后!

    三對白翼輕輕地扇動著,美麗的景象,似乎不應該在人間出現。

    紅衣主教輕輕吸了一口氣,似乎十分享受這種美麗的感覺:“我說過,我會治愈你。”

    張果老身后的巨大黑翼扇動著,但在這三對雖然小巧但是無比聖潔的白翼襯托下,顯得格外的頹然。

    他睜著驚恐的雙眼,抖動著金黃色的嘴唇,半晌之后才說出話來:“居然……居然……是六翼天使!”

第六卷 梵城 第四十六章 三兒

    第四十六章 三兒

    歸元寺外,一列汽車安靜地待候著,梵蒂岡的使團已經在葉局長的帶領下去歇息,六處全副武裝的人員占據了各處有利地形,緊張地注視著四周可疑的動靜。

    沒有人知道,先前斌苦大師是怎樣忽然的消失,又是怎樣的忽然回來。

    但他那血痕猶在的深凹雙眼,向衆人無言地介紹了先前的危險。

    六處高等級戒備,將他送入了歸元寺,同時進入寺廟的,還有那個神秘的蒼老的紅衣主教。

    那名紅衣主教的身后破開了一個大洞,露出里面蒼白而沒有鮮活膚色的白人肌膚。

    秋天的風在歸元寺周圍的高樹梢頭輕輕吹拂著,微黃含綠的葉子一蕩一蕩。

    雙眼已瞎的斌苦大師拒絕了阖寺子弟的照料,孤獨地走進了自己平日里常呆的禅房,開始閉關,開始回想。

    而那個背后破了一個大洞的紅衣主教在歸元寺中緩步行著,斌苦已經說了話,所以沒有人去攔阻他,反而是守在外圍的秦琪兒有些疑慮不安。

    沒有人告訴她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這樣的感覺相當不好。

    沿著青青的石坪路,走過歸元寺前殿和后方的建築,紅衣主教立果斐來到了后園外,眼中淡淡一道光線由上至下掃描了一番,很輕松地看出了其中異樣。他緩緩走到石拱門處,將手輕輕撫在石拱門的圓牆面上,向里面望去。

    后園里一片安靜,立果斐微微皺眉,喃喃道:“易天行不是說就在這里嗎?爲什麽一絲感應也沒有?”

    想了少許,他終于還是忍不住踏入了后園。

    便只是一、二、三。往后園的小湖方向踏入了三步,后園里的景色頓時爲之一變。

    立果斐的第三步輕輕落在石坪之上,便似是觸動了某處“經年之癢”。

    歸元寺所有殿宇的屋頂與他的那只腳尖遙相呼應,散發出淡青色地光芒,而這些光芒有若實體一般地飄到屋頂上方一丈高處,漸漸連成一大片,細細察看,竟像是一大片五彩斑駁的袈裟在歸元寺的上空飄浮。

    極緩慢的過程。發生在極短的時間之內。

    立果斐身上的紅衣一緊,頓時感覺到了充斥著后園內空氣中強大力量,他悶哼一聲,手中握著法杖由上至下猛地一頓,一道潔淨無比的聖光頓時被法杖頂端的石頭放大無數倍,向著天上那道正緩緩飄著地大袈裟擊了過去。

    “躲吧,你。”

    老祖宗懶洋洋的聲音終于從茅舍里響了起來。

    立果斐的眼中閃過一絲喜悅,又有一絲驚訝。似乎是聽見老祖宗的聲音很喜悅,聽見他讓自己躲開很驚訝。縱是如此,他卻還是依言化作一道清光往自己身后不過三步遠的石拱門處疾遁。

    天上的袈裟大陣上下翻飛著,猛然間一道如同手臂般粗細的閃電從陣間生成,往下擊去。輕松自如地穿破了聖光的屏障,狠狠地擊在了立果斐地身上。

    立果斐一聲清嘯!

    一道青煙升起,一陣焦臭散開,三對耀著聖潔光芒的白色羽翼從立果斐的身后生了出來。聖潔的天使像出現在中土的寺廟中!

    三對潔白羽翼泛著聖光,無比莊嚴,一對護頭,一對護足,一對輕扇,在那強橫無比地電流里護住立果斐的性命。

    與此同時,茅舍里陡然升出一只巨掌,巨掌邊緣耀著淡青色光芒。狠狠地擊打在他的腰側。

    借此一擊,紅衣主教遁速加疾,在刻不容緩之際,摔出了石拱門。

    卟的一聲,立果斐頹然坐在石拱門外地土地上,身上的紅衣全被燒成了一片一片的殘黑布條,頭發被全部燒光了,蒼老的面容上擠作一堆的皺紋里。往外冒著青煙。看著淒慘無比。

    “什麽法術,這般厲害。”他半仆在地上。三對高潔的白色羽翼輕柔地覆在自己身上,盯著天上那個袈裟,總覺得好生眼熟,下意識里,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句子:

    “詩曰:三寶巍巍道可尊,四生六道盡評論。明心解養人天法,見性能傳智慧燈。護體莊嚴金世界,身心清淨玉壺冰。自從佛制袈裟后,萬劫誰能敢斷僧?”

    紅衣主教立果斐掙扎著站起身來,冒著青煙面上猶自保存著一絲微笑,看著有些古怪,咕哝道:“這袈裟怎麽跑這兒來了?”

    “哈哈哈哈。”茅舍里傳出十分快意的笑聲,老祖宗看見這厮皺紋褶子里還在冒煙,覺得無比滑稽。

    “不該這麽厲害啊。”立果斐被那道粗粗的閃電劈地有點兒愣。

    “要不你再進來試試,呆會兒還有佛祖的萬丈佛光陪你玩。”

    老祖宗的聲音里有說不出的促狹之意。

    立果斐嚇了一跳,就算是個六翼熾天使,也沒那個膽子玩這種危險遊戲。

    自歸元寺建寺以來,不催動全身修爲,僅憑自身氣息便能引動天袈裟大陣的,除了一直呆在茅舍里的老猴,便只有這位西洋來客,來自西方的六翼熾天使。

    由此可見,這位面容蒼老的紅衣主教究竟有怎樣恐怖地實力。

    立果斐逃出了后園,天袈裟大陣也緩緩平靜了下來,青光漸隱,依于殿宇之上,不再施法。

    “咳……咳……”立果斐收去白色羽翼,整理“容顔”,將身上地碎焦布條撣了下去。誠意正心地對著茅舍的方向行了一禮。

    “免了免了。”老祖宗地聲音嗡嗡的響了起來,語調有些不滿:“跟一禿雞似的,還窮講究什麽。”

    立果斐臉上滿是深深皺紋,卻也掩不住皺紋里地一絲窘色:“你也不提醒一下。”

    “還指望你能來幫俺家破這陣,照這般看來,沒甚希望。”老祖宗有些失落,忽然轉而問道:“老張咋樣了?”

    不待立果斐回答,老祖宗嗡嗡的聲音又響了起來:“白問一出。你比他多四個翅膀,顔色又比他好看,自然是你贏。”

    如此判斷實力強弱,老猴果然有一套。

    “苦臉小和尚怎麽樣了?”

    立果斐搖頭道:“瞎了。”

    茅舍里沈默少許,忽然清清淡淡說道:“瞎了好,瞎了好。”

    立果斐微感吃驚。

    老祖宗嗡嗡的聲音說道:“這苦臉小和尚,俺家是看著長大的,心思太多。心思太多,雖然看著老實木讷,但心思著實太多……所以幾十年了,觀音門的法門還是無法精進,今日瞎了。遮去外面塵世紛擾,未免不是件好事。”

    一陣沈默。

    “多年不見,兄可安好?”立果斐坐在石地上,也懶得起身。就這樣與茅舍里的那位聊著。

    “不好。”老祖宗的聲音遠遠地傳了過來,“你小子怎麽沒上去?”

    立果斐一怔,忽然覺得光光的屁股下面青石板有些硌人,咳了兩聲后說道:“我們那邊上頭也有點兒問題,成天鬧來鬧去,我上去呆了兩百多年,覺著有些煩,所以干脆又下來了。”

    “你命好啊。”老祖宗像村頭老漢一樣感慨著。“你那邊沒有佛祖這號不講理地混俅。”

    立果斐苦著臉,幽幽歎道:“也不咋嘀啊。”這話說的聲音極低,也不知道老祖宗聽見沒有。

    家醜總是不好外揚的。

    不幸的家庭總是相擬的。

    家庭暴力是中外皆通的。

    “幾年前感應到您的氣息,所以一直準備來看看,但怕你又回天上了,所以一直耽擱到現在。不過幾月前看見您徒兒,才知道了這件事情,所以來看看您……”立果斐看了一眼歸元寺后園如袈裟一般排列著的殿宇。苦笑了一下:“看來我也沒辦法。再過幾天我就走了。”

    “這麽急干什麽?”

    “呆在此間土地上,總是感覺有些不自在。那些六處地小娃娃總盯著,走在別處城市,又常引來國人圍觀……想當初貞觀年間,那時的長安人氏倒不似如今排外。”

    “噢?轉行研究政治了?”

    “走是可以,有件事情讓你幫我查一下。”老祖宗嗡嗡的聲音說道。

    “什麽事?”

    “有個叫吳承恩的人,寫了些俺家當年的神勇事迹,只是……嗯嗯,咳咳……總之是诋毀居多,將俺家寫地孱弱不堪,但多有真事,應是熟人所作,卻是不知是哪位仙家閑來無事,寫書調侃俺家,你幫俺查查。”

    立果斐愣了,癟著老年人特有的扁嘴,輕聲說道:“若有,也是東方系的仙人,我怎麽能查?”

    “啊呸!這些事兒你最熟,你不查誰來查?”

    “不去不去。”

    “不去俺家生拍了你。”

    立果斐溫和笑道:“您哪舍得。”

    老祖宗氣短,忽然嘻嘻尖聲笑道:“也罷也罷,那西遊記寫的約莫是放屁一般,臭不可聞,我倒罷了,老二也罷了,只是將你形容成那等傻憨迂腐木頭模樣,看著倒也有些趣味。”

    立果斐臉上神色變幻,半晌后道:“那又如何?”

    “無事無事,你去你去。”老祖宗嘻嘻笑道:“可憐你那杖兒此時還握在手上,偏在那故事里卻變作了師傅行李下咯吱作響地可憐家什。”

    立果斐終于忍不住怒了,從身旁招過自己的隨身法杖吼道:“此乃聖物,豈容亵渎!”

    老祖宗的聲音像是單田芳在說評書:“話說那厮本是射陽之人,傳爲進士及第的秀才,學有絕藝在身,手中筆墨如龍走,萬卷紙張似海鋪,然而史無記載,墓中空棺,行迹頗多可疑,書中將你我之事多加放肆點評,謂你白骨爲鏈,食人爲生,哎呀呀,此人又有一種絕藝,善打埋伏,于紙上字中,暗藏諸項谮諱語……”

    還未說完,紅衣主教立果斐已是怒不可遏:“哇呀呀,真是氣煞人也!”

    茅舍之中,老猴正跷著二郎腿,喝著龍井茶,手上捧著本《單田芳評書精萃》現學現賣,但有一句話尚未出口,只在心頭響著:“若讓你知曉那厮說你本是天庭一將,后又成了靈山一羅漢,不知你又要氣成何等模樣。”

    一個物事飄飄然從茅舍里飛了出來,落在立果斐的身前。

    是一套看著很熨貼的西服。

    “阿瑪尼的,將就穿吧。”

    老祖宗的聲音忽然冷了起來:“查出那個人是誰,爲什麽他對俺們地事情知道的這麽清楚,爲什麽那本書里面隱著的暗語全部合在了俺那徒兒身上。”

    “查出來,哼哼,居然說俺家打不過那頭又蠢又肥的鳥,實在是太無恥了!”老祖宗的聲音就像是一個受了冤枉的小孩子,倔的很:“三兒,這事情很重要!”

    立果斐瞪大了雙眼,心想您整了半天,原來是咽不下這口氣啊,但向來知道這祖宗脾氣不大好,趕緊低頭行禮道:“知道了,大師兄。”

第六卷 梵城 第四十七章 人才天地

    第四十七章 人才天地

    “太熱了,我們趕緊回吧。”陳叔平拿著一塊被汗漬浸成黃色的手帕,不停地擦著汗,時不時張開雙唇,吐出舌頭哈著熱氣,對身旁的鄒蕾蕾說道。

    鄒蕾蕾左手牽著莫殺,莫殺體內的精湛火元正灌入她的體中,再經她的清淨之體過濾,除去傷害之力,從眉間噴發出來,輕柔罩住身旁那個面相幼美的和尚。

    葉相僧雙眉微凝,雙手合什,被這淡淡火息包圍著。

    這是當初在藏原之上,爲了防止大勢至菩薩發現葉相僧的蹤迹,易天行想出來的一個歪招,今時今日,鄒蕾蕾照搬了過來。

    只是不知道他們這一行人,爲什麽離開省城這麽遠,來到了這片杳無人煙的戈壁之上。

    “真的很熱。”陳叔平再次抱怨道:“莫殺還在不停放火,想烤狗肉吃嗎?”

    鄒蕾蕾也不理會他,只是笑著說道:“葉相,你堅持來這里,是爲了什麽。”

    葉相僧的五官眉須全被裹在淡淡的火息之中,遮去了自身的所有氣息,微微笑道:“你看身前這片土地。”

    衆人依言看去,只見面前數百平方公里的戈壁之上,一望無垠的沙石之中,竟然是一片慘慘的黑色,那些本來應該是在熾熱陽光下泛著黃光的沙漠黑礫,全數被某種陰毒的氣息滲著,感覺十分詭異。

    遠方,一只搶先北歸的大鳥,耐不住沙漠上空的陽光,疲憊著落在了地面。

    鳥足一沾地面,便是頹然倒地而亡。

    這地面上不知有多少毒素。

    “好厲害的毒!”莫殺歎道。

    鄒蕾蕾面色一黯道:“難道說這麽大一片土地。全部被染上了毒?以后怎麽活人啊。”

    陳叔平在一旁小聲譏笑道:“這鳥不生蛋的荒地,本來也就沒有什麽活物。”

    葉相僧搖了搖頭:“不然,總有胡揚黃鼠,諸多生靈安居于此。昊天君自爆之后,若等天地自然排毒,只怕要耗上萬年之久。”

    陳叔平唇角一翹,顯然是覺得這些人有些沒事兒找事兒做,寒寒道:“別地我不關心。只是您這大喇喇地出了省城,來這戈壁,就不怕那位王子菩薩殺下來?”

    這句話一說,其余三個人都怔了一怔,鄒蕾蕾回頭狠狠地瞪了陳叔平一眼,心想怎麽都不想些好事情?

    衆人的身前是一片死地,昊天君自爆之后,留下的可怕毒素依然殘留在沙漠里。以人類的生化力量,很難將這些毒素清洗干淨,而且對于一片戈壁而言,也沒有哪個政府會舍得花那麽大的代價去洗沙子。

    ——除了葉相僧這種慈你慈到骨頭里的異類和尚。

    “我離開一下。”頭發微紅的莫殺轉頭望著小師娘,請示道。

    鄒蕾蕾睜著漂亮的大眼睛。疑惑道:“要做什麽?”

    “我要潛進沙地深處,看毒多深,如果汙了下,很複雜。”

    鄒蕾蕾把臉轉向葉相僧。葉相僧微微颌首,表示無礙,于是她微笑道:“去吧,早點兒回來,不然呆會兒大勢至菩薩來了,咱們這家人就嗝了……嘻嘻。”

    陳叔平在一旁有些憤怒,憑什麽你們就說能拿大勢至菩薩開玩笑,我說一句卻要遭瞪?

    莫殺微微凝神。手上捏了一個法訣,坐禅三昧經在她地體內緩緩運行著,瞬息間,她的身體漸漸地變淡,變得透明起來,而她頭上的微紅秀發顔色變得越來越深,恰似一團燃燒的火焰。

    將肉身轉爲靈體之后,莫殺如同一個火仙子般。輕輕柔柔地向黑色劇毒的沙礫地上撲了過去。因爲沒有實體,所以就像是一陣風般。滲入了沙地里,轉眼間消失在黑色的地面上。

    葉相僧雙膝盤著,坐在沙地旁,雙掌向天,雙目微閉,輕輕頌著佛經,收斂著身周的罩子,他發覺易天行這一派的火元果然是三千世界里最奇妙地事物之一,經鄒蕾蕾眉心一度,竟然便能形成一道清光,將自己的氣息遮蔽其間,甚至比須彌山上原初的那些佛法還要更好用些。

    鄒蕾蕾見莫殺撲入了地上,微微皺眉想了想,便把背后的雙肩旅行包拿了下來,準備從里面取出一些姑娘家要穿的衣服,給莫殺做了件火衲布地內衣,但先前沒穿,呆會兒莫沙從地下鑽出來的時候,一定是全身赤裸的。她身爲小師娘,自然要考慮這個情況,所以準備這時候拿出來備用。

    鄒蕾蕾去打開旅行包,便把后背亮給了陳叔平。

    陳叔平負著雙手,手上死死攥著那方染成黃色的汗巾,十分用力,眼瞳里盯著鄒蕾蕾地后背,忽爾閃過一絲獰色。

    “這樣不好。”如果說聲音里面也能夾雜著讓人心甯的微笑,那麽葉相僧的聲音肯定屬于這一種。

    但當這個聲音在自己的腦海里響了起來,而同時你自己在想一些很險惡的事情,那你的心情肯定很難甯靜下來。陳叔平心頭一驚,愕然轉首,看著盤腿坐在地上的葉相僧,不知道這位還沒睡醒的菩薩究竟對自己地心思知道多少。

    “你說什麽?”陳叔平神識一渡,在腦中問著葉相僧。

    葉相僧仍是盤腿坐著,潔瑩幼嫩的面容與身前汙黑一片的沙地形成了鮮明的對照,他微微一笑,清光大盛:“你做什麽?”

    陳叔平微微低首,將自己面容上的表情掩去,先前那一刹那,看著鄒蕾蕾的后背毫無警惕地出現在自己面前,他真的有一種沖突。去挾持她,然后讓小書店里地力量,幫助自己對付天庭上地人物,幫助自己尋找少爺地下落。

    關鍵是,他在小書店里一直覺得遊走在邊緣,很不安甯,心中總是充滿了恐懼。

    所以他想挾持鄒蕾蕾。

    陳叔平低沈的聲音用神識渡入了葉相僧地腦中:“這個時候凶鵬不在,莫殺又沈入了沙底。如果我想做什麽,誰能攔我?”

    “不要試圖激怒易天行和后園里的那位。”葉相僧依然保持著微笑。

    “只要我捉住了這個清靜女子,你口中說的那兩個人一定會聽我的話。”陳叔平固執地說著。

    葉相僧搖搖頭。

    陳叔平陰陰一笑:“當然,如果你睡醒了,我自然不敢放肆……親愛地菩薩。”

    鄒蕾蕾這個時候已經收拾好了包包,轉過頭來,看著兩個人安靜的一立一坐,撓著腦袋說道:“在發什麽呆呢?”

    陳叔平與葉相僧對視一眼。葉相僧微微一笑,陳叔平思琢少許后輕聲道:“沒什麽。”

    說完這三個字,陳叔平緩緩轉過身來,雙腳一前一后站立著,負在身后的雙手也自然垂在了腰側。看著很輕松。

    葉相僧眉頭一皺,很明顯這是一個搏殺的姿式——所以他單手合什,將右掌豎了起來,對著陳叔平行了一禮。

    一道白光閃起。

    那道白光來自葉相僧右手的中指。白光里隱著渾厚至極的佛性光芒,其勢疾逾風雷,猛地擊打在陳叔平的右肩之上。

    陳叔平悶哼一聲,迅疾被打成了一個小黑點,像箭一般疾速往后飛去,重重地摔在數公里之外的沙礫灘上,激起滿天黑塵。

    “噢,到底怎麽了。”鄒蕾蕾叉著腰。沒好氣問道。

    葉相僧雙掌合什,漂亮地五官像春風的柳絮一樣順貼:“給哮天犬加持一下佛光,以免呆會兒他被昊天君的遺毒害了。”

    陳叔平歪歪扭扭地沿著戈壁灘地面,像道黑影般奇快無比地爬了回來,身上沒有受傷,反而由內至外滲出一些清妙光芒。他看著葉相僧,嘴唇抖了兩下,眼瞳急劇縮小。閃過極重的恐懼之色。

    他一面喘著氣。一面小心翼翼問道:“……菩薩……醒了?”

    葉相僧面色甯靜,沒有回答這很關鍵的問題。反而輕聲說道:“昊天君瘟毒可怕,犬仙君可有中毒?”

    陳叔平這才想起來,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確認沒有中毒。

    又過了會兒,渾身耀動著半透明火芒地莫殺從黑色劇毒的沙地里鑽了出來,葉相僧和陳叔平微微側過臉去,鄒蕾蕾等莫殺丫頭收斂火息后,趕緊把那件火烷布的衣裳給她從頭上套了下去,又小心地整理了一下她微亂的紅發,就像打扮自己地閨女一樣。

    莫殺看著鄒蕾蕾在自己的身前忙活著,忽然皺眉說了一句話:“小師娘,我比你大三個月。”

    鄒蕾蕾卟哧一笑,在她腦袋上敲了一下:“誰管這些。”

    莫殺向衆人彙報探入沙地深處的情況,原來昊天君呂岳自爆之后,殘留的毒素竟然一直深入到了沙漠深處約有一公里處,那里已經不再是沙礫,而是些堅實的土岩,地下流水雖然也被汙染了不少,但好在此地干旱,所以也沒有流出這片沙漠去。

    莫殺忽然頓了頓,說道:“下面右下方很深的地方,有軍事基地,死很多人。”

    衆人陷入了沈默之中,知道這肯定是六處抛棄的那處基地,鄒蕾蕾忽然歎道:“連秦臨川也死了,六處這一次真的是損失慘重。”

    陳叔平在一旁甜甜笑著,那張木臉上夾著范曉萱似地笑容,看著很惡心,但他自己聽著這消息非常高興。

    莫殺在一旁皺眉說道:“或許是好事。”

    鄒蕾蕾一怔,旋即馬上明白了她說的是什麽意思,六處在國家機器里的地位一向不明,依政府的力量很難進行全盤的制衡。更多靠的,乃是秦家這些人地所謂道德約束,既然如今六處實力大損,只怕反而會讓他們日后的存在,顯得更安全一些。

    “讓我們開始吧。”葉相僧俊美地容顔上顯出一絲戚容,看著面前地“死地”,看著沙礫中殘存的干干甲殼和黑灰一般地死鳥,還有遠處那些已經被毒干成了無數殘渣的胡揚林。

    在這幾個月里。這片中國西部的沙漠戈壁遭受了兩次致命地打擊,第一次小型核爆雖然也很恐怖,但畢竟當量擺在那里,后續影響不會太大。而第二次昊天君呂岳大人的無由自爆,卻是完全破壞了更大范圍內的生態系統,摻在沙子里的毒素足以讓這片地區千年不長一根雜草。

    好在今天有幾個好心“人”開始幫助這片沒有生命的沙漠。

    沙漠之上,青光乍現,生命的氣息緩緩鋪灑開去。

    葉相僧坐在沙漠之中。身后數十丈隱有菩薩寶像現出,青光之中,菩薩幼顔清純,發髻微聳,現寶器之光。右手一柄晶瑩能斬群魔的寶劍用作犁田,與黑色沙礫一觸,便消去毒素,回複沙漠戈壁原有的顔色。

    菩薩寶像左手是一朵微微綻放地青色小花。此時的這朵小花,已經比當年在西藏扎什倫布寺口時,葉相僧所能展開的那朵清憐可人的小花骨朵要大上了許多。

    數年之來,這位未睡醒的菩薩已經強大了許多。

    青色小花緩緩綻放,每一花瓣打開,便有一道慈悲憐憫地氣息送出,輕輕吹拂著毫無生氣的沙漠,像是在撫慰著這些受苦受難的沙礫。

    在另一邊。受到葉相僧佛息感染,鄒蕾蕾閉目側頭,微微靠在莫殺的懷里,她修習過佛法,但此時佛法未動,她修行過心經,但此時經文未出。她只是有些疲憊地靠著,便有一股清新無比地氣息自然而然地從她的體內散發出來。

    這股清新無比的氣息隨著菩薩寶像的一劍一花的去路。緩緩地在這片沙漠上行走著。

    一劍犁死地。一花拂毒去,一息催生意。

    漸漸的。沙漠里緩緩降下雨來,雨水滋潤著這片土地,隱隱可見某些石礫之間,有些青翠無比的小桠開始冒出頭來。

    遠處,陳叔平負著雙手,舉目向天,任由自天而降的雨水灑在自己面無表情地臉上。

    他放棄了挾持鄒蕾蕾的念頭,一方面是證實了自己已經不再是葉相僧的對手,另一方面是因爲他此時的心里一片甯靜,對那個清靜女子再也生不出什麽惡意。他只是小意地將神識探往天上某個精確的方位,擔心著那位可怕的大勢至菩薩會忽然飛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鄒蕾蕾緩緩醒來,望著面色微微有些蒼白的葉相僧,微微一笑,卻掩不住笑容里的疲憊之意:“你說,我到底是什麽人呢?”

    葉相僧蒼白地嫩顔上閃過一絲惘然:“他是金童,你自然是玉女。但他這童子地身份本就大有文章,不知你這玉女的身份又是如何。”

    “金童玉女?”鄒蕾蕾扁扁嘴,小模樣兒有些委屈,“真地很俗氣,而且……我不喜歡。”

    她清純無比的雙眼望向天空,望穿頭頂那些猶自滴淚的厚厚烏云,微微皺眉。

    “我只是一個非著名神仙妖怪,區區一個發鈔票的童子,觀音菩薩的小弟,大帝,你別太把我當回事,把我當個屁一樣的放了吧。”易天行聳著肩嘻嘻笑道。

    他此時在老烏龜的背上坐著,依然在喝龜肉湯,對著身前那個黑衣金甲,法力無邊,地位崇高的玄天真武大帝說道。

    真武大帝站在巨大的龜殼之前,隨著老龜的走動上下起伏著,黑色的外衣套著那件貴氣十足的金甲,面上清潤,颌下長須若仙,看上去尊貴無比。

    他微微皺眉說道:“我不明白你說什麽。”

    易天行沈默少許后說道:“如今你接掌了北極紫薇大帝的職位,卻暗中背著玉帝在幫我,下界的四位仙人也被你暗中透露消息,給消滅在了人間。先是二郎神叛,后是我上天殺了不少神仙,這玉帝直屬的力量是眼看著一天一天的削弱……我知道您肯定有想法,所以才會這麽做。但想請您明鑒,我能力不夠,也幫不了你什麽。”

    易天行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狠色,打定主意不摻合到這些天庭的可怕事情之中。

    真武大帝微微笑道:“你是不是誤會我了?”

    既然對方不想明說,自己也不會蠢到把事情挑明,易天行笑道:“我這人挺傻的,您也知道。”

    真武大帝轉而笑道:“不過你也太過自謙了,單槍匹馬殺上天庭,生撕雷震子,棍挑崔英帝君,火燒摘星樓,生毀斬龍台……”他轉而望著易天行,黑黑的瞳子里散發著幽幽的光芒,“你還殺了五公主。”

    “心狠手辣,膽大包天,蠻橫無理,還會裝傻充愣,知情識趣……人才啊。”真武大帝笑道:“如今的天界什麽最重要?當然就是你這種人才。”

第六卷 梵城 第四十八章 閑話江湖(1)

    第四十八章 閑話江湖(1)

    “那又如何?”易天行聳聳肩,像人間街頭的小痞子一樣,“我不中的。”

    “中。”真武大帝微笑著,“你師傅是大聖,灌頂的是普賢菩薩,喝了一罐子甘露,玩的是金棍包誅仙……”話還未說完,繞著萬米高峰打轉的老烏龜已經轉回了原來的雪谷之旁。

    真武大帝指著那邊漸漸冷卻的岩漿之口,淡淡道:“連老君爐里的火都被你吞的差不多了,這麽多的造化,你很強。”

    你很強,三個字,戳破了易天行的表面僞裝。

    易天行呵呵笑道:“先別提這事兒,我只是覺著有些好玩,聽說玉帝他老人家最近在修佛,是不是這事兒把你給惹怒了?”

    真武大帝呵呵笑道:“他修佛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最近這幾百年間,天庭的事務一般都是五公主在打理著,陛下一般都在淩霄寶殿的后宮里清修。”

    易天行皺眉道:“到底是怎麽回事呢?堂堂天庭,居然和佛門的淨土宗勾起在了一起,實在是很沒道理。”

    沈默了很久,真武大帝才緩緩歎道:“張果老是血族,這件事情你不奇怪嗎?”

    “不是太奇怪。”易天行搖搖頭,“梅嶺上面的那位馬生大師也是血族,還是大勢至菩薩親授法門,佛道兩家都有一個厲害的吸血鬼,似乎並不出奇。”

    真武大帝微笑道:“正是因爲每家都有一個,所以才有些意思。”

    不等易天行發問,他豎起一根潔白如玉的手指,繼續輕聲說道:“千年以降,道佛兩家由最初的暗中對抗。到了如今的局勢,其間不知隱藏著多少秘辛,比如那西方血族,一老一少,都是在蠻荒的大陸上呆不下去,所以逃到了中土,自然成了道佛兩家拉攏的對象。不僅僅是血族,還有很多地人都是被拉攏的對象。”

    易天行笑了:“這事兒我知道一點點。比如我那師傅,當初玉帝開出的籌碼太小,又及不上佛祖手段,所以最終好端端一個齊天大聖,變作了須彌山上到處玩耍的斗戰勝佛。”

    “西行取經,一爲須彌山廣傳佛法,還有一椿事,便是與天庭爭奪那猴兒。”真武大帝笑道:“當初天庭諸仙。有多人上策要迎大聖上天,只是那猴兒太過潑辣,讓玉帝面子上過不大去,所以玉帝本意是想先讓猴兒吃些苦頭,才給些糖果……不料佛祖橫生生從中插了一手。一巴掌壓了大聖五百年,又借取經一事,悄無聲息,自然而然地將大聖吸納入了須彌山。”

    易天行苦笑道:“兩大獵頭公司的爭奪。真夠寫一本書了。”

    “一本書怎能寫盡其間玄妙?”真武大帝微笑道:“千年之前的那次西遊,一路之上諸天神佛都夾雜了進來,其中的秘密直至今天也沒有誰能完全明了,只是最后的結果卻是須彌山大獲全勝,至少你師傅地行政歸屬便從此歸了佛門。”

    易天行無奈地搖著頭:“我該說些什麽?”

    “與現在無關的舊事,聽聽便罷。”真武大帝微笑道:“這只是天庭爭奪失敗的一椿,還有很多次爭奪,天庭也始終處于下風。此消彼漲,天庭與須彌山的勢力對比,也漸漸失去了平衡。”

    “還有誰呢?”易天行皺眉道。

    “還有你。”真武大帝平靜看著易天行的雙眼,聲音很輕柔,但說的事情挺麻煩,“沒有人知道你的真正來曆是什麽,只知道佛祖某日出遊,把你帶了回來。然后請諸天菩薩羅漢善知識爲你打開修行之路。”

    易天行沈默稍許。沈聲應道:“是爲五十三參。”

    真武大帝輕聲道:“五十三參中,光大菩薩就出動了數位。普賢、觀音、文殊都成了你的老師。試想一下,如果不是佛祖對你另有期許,又怎會下這麽大地價錢?”

    易天行眉梢一挑,旋即卻有些憨憨地撓撓后腦勺:“不明白哩,大帝說話的口氣,好象佛祖像個商人似的。”

    真武大帝哈哈笑道:“商人逐利,牧人逐水草,像佛祖三清這樣的人物,他們追逐的是什麽,那就不是你我可以擅自猜忖地事情了,但……”他語調一轉,“但不論如何,這就證明了你的重要性。”

    “雖然我沒有前世記憶,但我知道,我只是觀音菩薩身邊捧瓶子的小厮。”易天行聳聳肩,“如果俺是啥重要人物,也不至于這樣藉藉無名才是。”

    “捧瓶之前呢?你修成人形,經五十三參之前,是在人間曆劫。”真武大帝微笑道:“當時的玉帝猶自心存高遠,暗中派人下界網羅于你。大聖應該告訴過你,牛魔王夫婦乃是你地義父義母,而這位大妖,卻是我們道門中人,其中緣由你應該明白了。”

    易天行皺眉道:“難道千年之前,玉帝就準備拉攏我?”

    “雖然天庭的高層一直不大明白,你對于須彌山到底有什麽樣的重要性。”真武大帝將眼光投向遠山雪峰之間,“但當初在大聖身上吃過虧之后,天庭便有了一條不成文的暗規則——只要是須彌山重視的,我們一定要想辦法搶過來,我們再也承擔不起失去一個強大無比的戰力的損失——所以玉帝派大妖下界,施出情之一字,意圖將你拖在下界,只待某日讓你理所當然地隨著義父義母回歸天庭。”

    “好象沒成功。”易天行有些惘然。

    “如果成功的話,你現在應該是天庭里地仙君。”真武大帝微笑道:“玉帝還是沒有想到須彌山對你的重視程度。本來須彌山只是任你在人世曆劫,但當他們發現了玉帝對你的心思之后,便借著大聖師徒西遊之機,讓觀音菩薩將你捉了回去。”

    易天行想到吳承恩記錄下來的那個段子,忽然覺得自己的大腿好象被某個蓮花座上地尖刃穿了個透,無數道冰寒無比的疼痛感從他的身下傳入他地腦中。他深吸一口涼氣,喃喃道:“是啊,我是被觀音大士親自抓回去地,雖然沒有前世記憶,但也知道當師傅到普陀去找她時,她是無比生氣,以前看書時,只是以爲那童子幻成觀音。讓她覺得亵渎了……”

    真武大帝微笑著接過話頭:“觀音大士的憤怒,很明顯是因爲發現了天庭在暗中接觸你。”

    “我究竟是誰?”易天行其實已經很多年沒有問過自己這個問題了,在西藏上,普賢菩薩親口告訴自己,自己就是傳說中受了五十三參,在觀音大士身旁捧瓶兒地那位。但今天聽了真武大帝一席話,他的心中重又複起疑慮,如果自己是善財童子……那善財童子又是誰?

    他深吸了一口氣。學陸小鳳起身在老烏龜厚厚地龜殼上翻了四百七十二個筋斗,然后盤腿坐下,唱了一首達明一派的《十個救火的少年》,臉上重歸平靜,唇角一翹。嘻嘻笑道:“接著說玉帝的八卦吧。”

    很明顯,他這套如癫似狂的舉動把真武大帝駭了一跳,大帝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才笑著問道:“在你心中。玉帝應該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人?他不是人。”

    “不要耍嘴皮子,仙人仙人,成仙之人,這天庭泯泯衆仙,又哪個不是人?”

    這句解釋仙人的話,有點兒意思。

    易天行輕輕用食指搓搓鼻梁,微微偏起腦袋:“玉帝啊,我沒見過。只見過他的姑娘……傳說里面,應該是個老好人,但也應該有曆代昏君所具備地好色、暴戾特點?”

    真武大帝搖搖頭:“玉帝,是千古以來,第一聰明人。”

    易天行一怔,知道真武大帝還有后話。

    “玉帝布局深遠,謀劃心細,若不是第一聰明人。又怎能在這暗濤洶湧的天界始終安坐至尊之位?”

    易天行皺眉。知道這是真話,皇帝……不是那麽好當的。何況是仙人的皇帝。

    真武大帝淡淡道:“有仙人的地方,便有爭軋,天庭仙人門派衆多,各有心思。玉帝能讓天界始終勉強保持著安定,已是前所未見之能者。試想當初,他有足夠地心胸容納你師傅上天爲官,雖然你師傅性情太過暴燥,他也一直忍了許久……”

    “慢著慢著,好象俺家師傅和玉帝一直不大對路。”

    “從哪兒知道的?”

    “嗯……”易天行一窒,這些都是西遊記上面寫著的,但如今自然知道,這西遊記只怕做不得準了。

    真武大帝微笑道:“玉帝發現須彌山對你的重視,便開始暗中安排,卻不好親自出面,也不好安排天庭大仙,卻被他想出了一個拐彎抹角地法子,安排了一個法力驚人的大妖怪打親情牌,思慮如此缜密,自然是聰明之人。”

    他接著歎口氣道:“只是未曾料到,須彌山一見天庭對你動手,卻是施了雷霆手段,以蠻力破計謀,毫不講理地讓觀音大士親自出手,將你縛了回去,這下可是大出玉帝意料,觀音大士是何許人物?居然讓她親自動手,玉帝自然也不好撕破臉皮再去硬搶。”

    易天行微微閉目,有些頭痛聽著這些陳年舊事,說道:“玉帝若真是聰明人,又怎會轉而與淨土連手?”他搖頭道:“這事兒做的真不聰明。”

    真武大帝淡淡道:“玉帝固然聰明,但在天庭與須彌山連綿數百年的爭斗中,天庭卻一直處于下風,你知道爲什麽?”

    “爲什麽?”易天行馬上變成了桃花島上爲周伯通接下句的郭靖傻小子。

    “因爲他的對手更強。”真武大帝微笑道:“須彌山上有佛祖,佛祖安排身前身后事,前看五千年,后度無數劫,事事占先,玉帝……不是他的對手。”

    佛祖?

    佛祖!

    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那個佛。

    一股強大地壓力隨著這兩個字,壓上了易天行的胸口,使他艱于呼吸——“好在佛祖嗝了。”易天行如是想著,在心底深處,總覺得自己這一生都是被那個大嬸安排著,異常悲哀和無力。

    老猴也總被那大嬸欺負。

    嗯,看來這個大嬸真是天上地下,最牛B的大嬸。

    “我不清楚玉帝爲什麽在須彌山破落之后,會與西天淨土連手。”真武大帝英俊的面容里忽然閃過一絲黯然,“我曾經在淩霄寶殿里與玉帝長談一夜,卻是不得結果。”

    “玉帝的聰明,乃是大智慧,不是小聰明。”真武大帝皺眉道:“所以我一直很擔心……天庭越來越寂清,而他這一生最大的對手,佛祖也已經寂滅了。”

    他微笑望著易天行:“雖然這消息很震驚,但你我都知道,所以不用裝成這副神情。

    易天行有些讷讷地將唇角平複,撤下驚恐無比的神情,嘻嘻笑道:“原來您知道我知道啊。”

    真武大帝微微一笑,續道:“當一個絕頂聰明的人,忽然發現與自己爭斗了上千年地對手,忽然之間寂滅無蹤之后,你覺得他會怎麽做?”

    易天行再次聳聳肩:“如果我是玉帝,會大開蟠桃會,慶祝個三天三夜,然后派二郎神當元帥,再請出在清妙微境里閉關地三個老爺子押陣,以爲佛祖報仇爲名,浩浩蕩蕩殺向淨土,殺他個干干淨淨,落個一片清明,哎呀呀呀,道門一統天界,唯我獨尊。”

    真武大帝呵呵一笑:“佛道之爭,在千年之前已經漸漸平息,其間觀音大士出了大力,兩派交融,再也不像當初那般水火不相融。你看托塔天王的三個兒子,大兒子在佛祖身旁侍奉,二兒子在大士身旁侍奉,由此可見一斑,雙方各自人員交融,哪里還打得起架來。”

    易天行痛苦地抱著腦袋:“那玉帝也不能幫著淨土去打須彌山地可憐和尚啊,佛祖得罪了他,葉相又沒得罪他。”

    八卦偶爾聽聽可以幫助消化,但天天聽驚天八卦,就很容易消化不良。

第六卷 梵城 第四十九章 閑話江湖(2)

    第四十九章 閑話江湖(2)

    “這就是我所擔心的。”真武大帝幽幽道:“有大智慧之人,往往眼光放在千年之后,萬年之后,對于眼前之事,卻少了幾分關心。”

    “佛祖寂滅了,或者說失蹤了。”他繼續說道:“玉帝驟然間失去了搏弈的對手,他會有什麽樣的感受?”

    真武大帝盯著易天行的雙眼:“我始終懷疑,玉帝肯定在思考一個問題……如果佛祖都能寂滅,那他一定也有終結的那一日。不論是人是仙,如果活的久了,到末了都只會考慮一個問題……他的去路在哪里?”

    我從哪里來?我到哪里去?

    易天行險些卟哧笑出聲來,旋即臉色卻沈了下來,發現這位真武大帝說的有道理——不論是誰,活成老妖精之后,不用擔心生死,不用擔心榮華富貴,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變成狗屁哲學家。

    秦始皇喜歡吃藥,那是因爲他怕死。

    漢武帝喜歡爬山,也是因爲他怕死。

    康熙小兒都想再活五百年。

    玉帝沒有這個問題,誰叫他長生不死。

    如果長生不死,那將來做些什麽?老當皇帝會不會膩?

    真武大帝湊近了易天行,英俊的面容顯得有些陰恻:“玉帝爲什麽修佛?因爲他做皇帝做膩了,他想找到一個新的世界,他想有自己的一方淨土,他想找一條不在計劃中的去路。”

    易天行深深地皺起了眉頭:“淨土?他願意去淨土玩,阿彌陀佛一定很歡迎。”

    真武大帝搖搖頭:“你不明白,這是在參,他想參透的重點在于。去路究竟在何方,淨土?這只是他嘗試的一條道路而已,他心中的淨土,卻不是阿彌陀佛地西天淨土。”

    易天行閉目良久,緩緩說道:“我學過佛法,也學過道術,在我看來,不論是哪種功法。其實都只是工具而已,只要修練到了頂端,應該沒有太大區別。我不明白玉帝爲什麽舍了道門而不參,卻去參什麽淨土宗。”

    真武大帝淡淡道:“因爲他習道,卻不能解決他的問題……那個最后的問題。”

    他盯著易天行的雙眼:“你上天之后,沒有覺得天界很寂清嗎?”

    易天行點點頭。

    真武大帝繼續說道:“天界,究竟是什麽呢?”說完這句,他輕輕伸出自己的食指。放在了他與易天行之間的空中,也不見他如何動作,便只見一些白色的仙氣從他的指尖冒了出來。

    白色如乳地醇正仙氣,離開真武大帝的指間,開始緩緩地以手指爲軸。以逆時針的方向旋轉了起來。

    四周忽然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再也看不到雪峰幽谷地澗老龜……只是一片黑暗,黑暗中是一道渾厚的白色仙息在幽幽旋轉著。

    易天行也看不見自身,但他並不驚慌。知道是真武大帝以強大的神通開出一個空間,開始爲自己講解,天界的由來。

    他的心中一片甯靜,並不怎麽興奮,或許是因爲在很多年前,他就知道,一定會有人來告訴自己。

    無邊的黑暗之中,那個發著亮地小氣團被壓縮到了極點。只是一個小點而已,飄浮在似乎沒有邊界的無垠虛空之中,顯得十分孤獨和渺小。

    真武大帝的聲音配合著逐漸變暗,逐漸消失在黑色背景中的仙氣團,幽幽地響了起來。

    “鴻蒙之初,天地元始,由無生有,有生一。”

    隨著真武大帝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響起。本來已經是一片死寂黑暗的空間內。忽然大放光明。

    在那隨意出現的一個點上,在那空間中的一個點上。驟然大放光明,無數地光線呈放射狀,由那個點處蓬發,比煙火更加狂野,比太陽更加耀眼,似乎世界上所有的能量都被這樣一個簡單的過程釋放了出來。

    一秒鍾的時間,由一個細微不可見的點,便驟然産生了無比強烈的能量釋放,以光與不可見光的形式,噴發著,湧動著,狂放地侵占著本無一物的空間,甚至時間。

    易天行神遊身外,靜靜地看著眼前地這一幕。

    他馬上明白了,這是真武大帝在演示所謂世界産生的那一幕,雖然是虛擬的空間,但印在神識中,那白熾的高溫依然讓他下意識里眯起了眼睛。

    能量的粒子噴發著,向四處侵占,以一種近似均勻的方式鋪開,溫度在數十秒內急劇降低,卻依然維持著數十億的溫度,幻化成不同的光線濃淡,像極高溫地稀飯一樣吞噬著空間。

    這樣地高溫,足以焚化神仙,焚化靈體,焚化核彈,焚化人間,焚化天界,焚化地府,焚化一切的一切。

    只是……在此時此刻,這一切地一切都沒有産生。

    漸漸地,這個在虛似空間里的宇宙模型平靜了下來,熾熱的粒子團成了一處,變作了高溫的云煙,再變得更冷,原子開始産生,物質開始凝結,旋轉不平衡的云煙開始坍縮成星云。

    宇宙不停地擴張,溫度不停地降低,各種型狀的宇宙物質開始出現在易天行眼前。

    他覺得有些感動,能夠親眼目睹這種從無至有,“創造”的過程。

    就像任何一個初中電化教室里都能看到的幻燈片一樣。

    宇宙開始以一種可以預期的方式冷卻,開始變成現在這個世界的模樣,星系,星云,�星。行星……物質開始以不同的形式存在,開始按部就步地彼此吸引、纏繞、旋轉。

    有一顆行星冷了下來,旁邊有一塊怪模怪樣的大石頭。

    有云霧,有電,有水。

    有了藍色。

    有了綠色。

    有了生命。

    有了人。

    然后有了仙人。

    仙人離開那個藍色地星球,破開了空間,尋找到一個奇異的區域,在這片區域里。物質的構成形式與那個藍色星球所在的空間物質構成形式完全不一樣。

    就像是一道天然的屏障。

    “這些空間就應該是天界,它是怎麽存在的?”易天行雙手輕輕合在身前,輕聲問道。

    面空虛幻的空間消失,二人回到龜背之上,真武大帝的食指周邊仍然是無數個淡淡地仙氣小球在高速旋轉著,看著很漂亮。

    “就像是泡沫。”真武大帝微笑著,手指上的仙氣小球頓時變作了無數個互相依偎著,有如肥皂泡一樣的泡泡群。“這個世界産生的時候,便自然而然升成了無數的泡沫,每一個泡沫就是一個空間,它們彼此獨立著,甚至根本無法接觸。而人類修仙。便是擺脫了肉體物質的限制,找到了進入另一個空間的方法。”

    易天行安靜地將十根手指疊在一起,擱在膝上,心道這種說法。和人類世界如今正流行的“反物質世界”倒有幾分相像。

    “這些像泡沫一樣依偎在一起地空間,並不是按照人間那些物理規則依附在一起,而是有無數的通道貫穿其中,你要明白這個,必須完全扭轉你在人間學的那些內容,不要用空間的概念去思考。”真武大帝緩緩解釋道:“但五百年前,東方世界的大多數通道一朝盡毀,而你說地那些洋教之神。與我東方世界向來毫無瓜葛,故而不知那邊如今又是何等模樣。”

    “嗯,我好象可以穿行于這些空間,而且似乎挺順利的。”易天行想起天界仙人下界需要散去肉身,只憑元神注體,納悶道:“爲什麽我沒有這個問題。”

    “不知道。”真武大帝搖頭道:“你能從冰河里過來,雖然險些身死,但已經太過驚駭。那冰河本來便是兩層天界之間的天然屏障。你竟然蠻橫闖了過來,肉身強度太可怕了。”

    易天行此時回思。當初從下層天界入云層時的想法,不免有些后怕,那條冰河里地罡風,威辦實在驚人。

    真武大帝繼續說道:“肉身成聖不是那麽容易的。天界這麽久,其實也就大聖、二郎神、和你算是正宗貨,李家父子是另走蹊徑,而雷震子和韋護純屬湊數,只是當初天庭不想讓大聖和二郎神顯得高出太多的宣傳伎倆。”

    “噢噢。”易天行聳聳肩,半天沒有說話,“原來神仙果然不是無所不能,如果他們要下界,要脫體重生,確實是件挺麻煩的事,難怪陳狗狗在九江當了那麽多年老師,才回複神通。”

    他忽然問道:“那到什麽境界的仙人,才能夠在這些空間里輕松來去自如?”

    真武大帝微微一笑,知道他在擔心什麽,歎道:“佛家七位大菩薩,自然是有這本事的,天庭里有這本事的仙人倒也不少,只是這些人都在清修。”

    易天行第一時間想到那位每移一分,月光六動,天地大動的清俊殺手大菩薩,大勢至菩薩,臉色便漸漸地陰黯了下去。

    “那這個世界又是由誰創造的呢?”

    “你問我?我問誰?”真武大帝微微一笑,手指上的仙氣泡沫輕輕炸開,化作了無數的幽藍色的星點,籠罩在二人的身邊,就像是人間界永亘不變的宇宙星辰。

    易天行挑挑眉頭:“也對,我總覺得耶和華這家夥太敢吹。”

    真武大帝擡頭看著這冰天雪地里的風景,沈默半晌后忽然說道:“道門不在意誰創造這個世界,無中生有,何能生無?強行猜忖。反而不合清靜無爲之意。”

    “佛家不一樣,他們一直相信有若干個並行存在著地世界,相信其間單一世界地起終只是一個大劫。”他轉首望向易天行,微笑著,“其實究到根處,我先前給你看地泡沫,說不定就是佛家所以爲地三千世界。不過劫也只是傳說,或許佛祖真的曆過劫。但他沒有和誰說過,那些佛家典籍,想來你也不會全信。”

    “全信宣傳材料?我沒那麽蠢。”易天行冷冷道:“三清那三位老爺子當初怎麽教你的?”

    真武大帝搖搖頭,歎息道:“或者,他們正在清靜妙境里思考這個問題。”

    “不知從何處來,侈談往何處去?”易天行也搖搖頭,先前說到此處,由頭便是二人在探討玉帝有可能走火入魔。陷入了“我往何處去”的究極亂問。

    “從去處來,往去處去。”真武大帝歎息道:“話雖說的漂亮,卻是與不說一般。任何有智慧的生命,如果有足夠的時間去思考,都不免會思考到這一步。而像玉帝這樣有大智慧地人物。深陷于此,也不是什麽很出人意料的事情。你先前已經看到這個世界是如何産生的,生命是如何産生的,難道不想知道世界的盡頭是何處?”

    “世界無盡頭。”易天行揪著頭發應道。內心深處隱隱覺得自己似乎要抓到什麽東西,但那東西表面總是蒙著一層灰,看的不甚清楚。

    “如果世界無盡頭……”真武大帝幽幽看著他的雙眼:“那生命存在,是爲了什麽?一草一木一楊柳,一禽一獸一道士,專心史歌,于今求德,不停地修煉。修煉的目地又是什麽?”

    大帝微笑著,像一個剛舔食了桔子味水果硬糖的中年攝影師。

    易天行哭了,心想哲學課上又不教這個,您老逼著問,自己答不出來,很丟面子的。

    真武大帝癡了,似乎很陶醉于這個問題,又想去閉關清修。

    易天行知道這些修了無數年的神仙。都有點兒科學家的偏執狂症。趕緊喊醒他:“別管這些破事兒,先說玉帝吧。好。我們就當他荒廢政事,只好清談,那你準備怎麽做?”

    他面上嘻嘻笑著,其實心里很疑慮,如果面前這位準備當曹操,那漢獻帝吸鴉片,應該遂他心願才是。

    真武大帝皺起了眉頭:“唉,天界本無事,千年不易磋砣,仙家們幽居一方,無事煩心,自然而然便會多想些事情,想地多了,便容易想的癡了,那些道行高深的神仙們都躲在自己的洞府里,數百年也不見得出來一次,清靜無爲之下,仙人們更加淡泊,你不覺得這個天界,現在已經變得死氣沈沈了嗎?”

    易天行瞳孔微縮,心想確實如此,自從自己上了天界,便發現這干淨地不染纖塵的世界,毫無一絲生氣,安靜的令人發指。

    “境界越高,越容易萬事不羁心懷,也就越容易……”真武大帝咳了兩聲:“死氣沈沈。”

    易天行撓撓腦袋,心想這和自己沒關系,天界就算變成一潭死水,那又如何?只要自己一家人快快活活,就算這些神仙全自殺了,也是件幸福事兒。

    真武大帝下句話打破了他的美好幻想:“好在這只是一個趨勢,而不是現實,畢竟能修練到無喜無憎無憂境界的,沒兩個人。”

    “那你在這說了半天廢話。”

    真武大帝望著他,搖搖頭:“我就擔心玉帝修練到那種境界,他畢竟是天界帝王,統領著天庭諸仙,如果他還是像這些年一樣不視政事,只怕天庭會大亂。如今二郎神也叛了,五公主又破壞三界秩序,在人間私組上三天,還私開斬龍台,讓仙人下界斬殺凡人。”

    他再次搖搖頭,輕輕摁了一下脖頸,似乎頭顱很沈重:“我不能忍受這樣的趨勢繼續開展下去。”

    “你準備怎麽做?”易天行擡起頭來,看了他一眼,淡淡問道。

    真武大帝微微一笑:“我準備打仗,我準備纂位。我準備給玉帝足夠的壓力,讓他從目前這種渾渾噩噩的狀態中擺脫出來。”

    易天行很艱難地從這種震驚中擺脫出來,他不是震驚于真武大帝赤裸裸地謀反宣言,只是震驚于對方竟然會因爲這樣一個在自己看來很荒謬的事情謀反。

    是我瘋了,還是神仙瘋了?看來神仙當久了,都有點兒頭腦不清楚。

    “戰爭,永遠都是推動世界進步的無二法寶,如果想讓這個死氣沈沈地天界重新煥發活力。除了戰爭,我找不到更好的辦法。”真武大帝的雙眼炯炯泛光,“玉帝是有大智慧之人,一旦他感覺到自己的權位受到了極大的威脅,那他一定能從目前這種煥散地精神狀態中擺脫出來,把那些淨土地和尚趕出宮殿。”

    易天行吸了一口涼氣,無意識地搖著頭:“我真不知道,你究竟是忠。還是奸。”

    真武大帝微微一笑,從龜殼上的茅舍中召出那杯淡青色地水,微微啜了一口,沒有回答。

    “啊,今天天氣不錯啊。”

    易天行坐在緩緩行走的龜殼之上。雙手往后撐著身體,強顔笑著,打著哈哈。

    真武大帝頗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仍然沒有說話。

    易天行被他的眼光看得心里有點兒發毛。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問道:“大帝,你與我那兒子是老相識,咱們也算是筆友,得虧你幫我治傷,我也感激,今兒的龍門陣擺的也是蠻盡性,聽了蠻多八卦的。噢,太陽也不錯……我只是奇怪,我上天也有很久了,淨土宗的菩薩羅漢們,明知道我們家與他們有解不開的仇怨,怎麽就沒人來找我麻煩?”

    真武大帝微笑解釋道:“玉帝與阿彌陀佛交好,這是在玉帝轄下,自然不會讓淨土放肆。大勢至菩薩雖然木然冷冽。卻也不會到此處要人。”緊接著他話風一轉,悠悠道:“不過你在天界這麽一鬧。殺了不少神將,甚至連五公主也殺了,玉帝只怕不會放你,你最好還是與我一處安全些。”

    易天行眼珠一轉,嗅出一絲威脅和陰謀地味道。

    與你一處?……當大忠臣忍辱負重用謀反來激勵玉帝發奮圖強?

    這麽變態的事情,易天行是打死也不會做的,丫有病。

    “再說吧。”易天行擺擺手,就像是在菜場買菜,胡蘿卜家里還有,明兒再說。

    真武大帝微微一笑,沒有說什麽。

    “您給我講講西遊那事兒,我對師傅老人家的八卦比較感興趣。”易天行嘻嘻笑著。

    “沒有了。”真武大帝淡淡道:“每一椿事情的背后總是隱藏著許多陰謀,這一點我並不否認,包括當初地取經途中,發生的那麽多事情。但你要記住,並不是每個陰謀,都有完整結局,有很多正在發生,有很多已經無聲無息的湮滅,一個構織巧妙的陰謀,甚至有可能根本還沒有來得及發揮作用,便因爲一些極湊巧地事情而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終結。”

    “我看的書多,曆史上這種事兒常見。”易天行鄭重地點點頭。

    不是每個陰謀,都有完整結局。

    不是每個戀曲,都有美好回憶。

    一樣的道理。

    西行之時,血族之爭,猴子……或許是當初佛祖靈機一動,手掌一翻,構織的宇宙大陰謀,但如今佛祖已經那樣,陰謀已經沒有了執行者,自然嘎然而止。

    “告訴你一個八卦彌補一下損失。”真武大帝忽然笑了起來,“秦梓兒是玉帝的小公主。這些年玉帝雖然不理政事,但五公主還是禀持了她父親一向的作事方法,知道觀音大士扔你下界,所以做了兩手準備,一手準備用哮天犬殺你,一手……仍然準備按千年之前一樣,打親情牌……”

    他皺皺眉:“這應該算是美人計?只是可惜還是失敗了,難怪小五對你如此恨之入骨。”

    易天行的嘴大張著,里面地白白牙齒無聲地驚歎著,像是一個剛生咽下壁虎的孩子,滿是不可思議的神情。

第六卷 梵城 第五十章 一蓑煙雪任平生

    第五十章 一蓑煙雪任平生

    易天行坐在微微起伏的龜殼上,臉上收斂了表情,沈默了許久之后才說道:“秦梓兒知道自己的身份嗎?”

    說這句話的時候,這些年來與秦梓兒之間極爲廖廖的一些交往鏡頭在他的腦海里飛速掠過,景象都有些模糊了。縱是如此,他的心里還是略微感到一絲失落,畢竟從他踏上修行之路開始,秦梓兒便像是跑道旁邊的鏡像一般,與他相隨著,兩人的神識之間總有千絲萬縷,無法名之,卻淡然羁心的情絲。

    “她不知道。”真武大帝靜靜道:“你境界成長的太快,攪局的太猛,清靜天的那些人類修士死的太快,所以五公主還沒有來得及通過這些人的嘴點破她的身份,只怕她現在還是認爲自己只是人間一個普通的修行女子。不過她如今的境界也上來了,應該會感覺到一些異樣才對。”

    “自己是誰,還需要別人來告訴,真是有趣。”

    “你自己是誰,不也是需要普賢菩薩親口告訴你嗎?”

    “也對。”易天行輕聲應道,有些恍惚,“她是玉帝的小女兒?那……等于說,我殺了她五姐?”

    “莫非你覺得有些對不住她?”真武大帝微笑著,似乎在試探什麽。

    易天行擡起臉來,真武大帝這才發現他薄薄的嘴唇里含著笑意:“殺便殺了,我這一世,連人帶仙,少說也殺了上萬生靈,哪有時間去悔去怅去感慨,大帝莫當我是那類酸人。”

    他忽然皺眉道:“只是不明白,如果按你說的。秦梓兒下界,是爲了暗中拉攏我,那爲什麽五公主那面會一直想著殺我?”

    “道理很簡單。”真武大帝淡淡道:“不論是人界還是天界,只要是組織,就沒有鐵板一塊的存在,內部一定會有幾種不同的思潮流派。五公主代表著一方,而另有一方卻是想走懷柔的路線,玉帝修佛日久。懶怠管事,但畢竟是大智慧之人,稍動神思,便派了小公主下界,也算是對懷柔一派有個應承交待。”

    “原來小五是鷹派。”易天行笑道:“只是就算佛祖菩薩看重我,她也不至于恨我成那副模樣。”

    “因爲你太不給面子了。”真武大帝微笑說道:“皇室中人,最在乎的是面子。這人間若干年,她的親妹妹與你常有交往。偏偏你視而不見,選擇了一個人間地平凡女子,僅這個事實,就足以激怒小五,讓她對你下殺手。”

    “那懷柔那派呢?”易天行靜靜看著他的雙眼。“你算其中一員嗎?”

    真武大帝沈吟少許:“算是。”

    “觀音菩薩對這件事情知道多少?”

    “我不方便說。”真武大帝說的是實話,雖然他與觀音大士交好,但事涉天界謀反大事,不可多言。

    易天行微微一笑:“觀音大士是淨土脅侍大菩薩。你想在天庭里驅逐淨土的勢力,真不明白,她到底是怎麽想的。”

    真武大帝淡淡道:“大士有大慈悲心。”

    “想我加入天庭?”

    “不錯。”

    “噢,您知道須彌山怎麽走嗎?”

    “知道。”

    “您知道我師公在哪兒嗎?”

    “須彌山上有座黑石壇,你看看就明白了。”

    “那好,那我先走了,拜拜。”

    易天行很自然地在龜殼上站起身來,對著真武大帝很誠心誠意地鞠了躬。謝謝他的救命之恩,然后右手空空一招,將金棍和誅仙劍招入右手,身子一輕,化成一道輕煙,跳下了巨大無比的老龜。

    真武大帝緩緩站起身來,看著在巨龜下方,像個小黑點一樣的易天行。將雙手負在身后。雙眼中青光凝成一個小點,猛地一漲。神識一下子鋪灑過去,與易天行地識海一觸即分。

    便是這電光火石的一觸,便已經將易天行想要的那些資料渡了過去。

    “謝謝。”易天行穿著那身僧袍,回頭扛著棍兒對遙遙站在龜殼之上的真武大帝揮揮手,“別送了,將來再見吧。”

    還是那三個字,很自然。

    很自然地揮手告別,很自然地說話,就像是真武大帝和他講了這半天的天界秘辛全部沒有聽進耳里,沒有對他的選擇産生絲毫的影響,換句話說,易天行的臉皮真地很厚。

    正是因爲前面兩個人很慎重地談著有關于陰謀的八卦,所以當易天行這樣很自然地隨意離開,才會産生一種不真實的荒謬感。

    就像是本來準備越獄的兄弟倆,忽然間弟弟對哥哥說:我先走了,您自個兒玩吧。

    不過真武大帝真是一個雅趣人,唇角浮起淡淡笑容,也不留他,揮揮手告別。

    看著小和尚一般的易天行漸漸消失在冰天雪地中,看著那個光頭被滿天粉雪所掩蓋,真武大帝才將幽深地目光收了回來,歎了一口氣。

    “白說了半天,白跑了半天。”一直繞著萬米雪峰打轉的老烏龜在真武大帝的腳下嗡嗡開口了,今天真武大帝與易天行講了半天話,它便爬了半天,累的不善。

    “他知道要到北極大殿了,所以他走了。”真武大帝微笑著說道,“很聰明地年輕人。”

    老龜的聲音透出一份訝異:“大帝的幻術,就連菩薩也極難識破,我走的也很穩定,一定不會引起他的疑心,他怎麽知道,我們是在回大殿的路上。”

    “境界增長如此之快,難怪佛祖與菩薩都這麽看重他。”真武大帝沒有回答老龜的問話。目光低垂,似乎在想什麽。

    “噢,這個年輕人如果願意投入大帝陣下,可謂一大助力。”老龜拍著馬屁。

    真武大帝沒有說話,微眯著眼,雙手負在身后,迎著滿天風雪,任由老龜駝著緩緩前行。

    其實如果他想把易天行留下來。除了威逼之外,還有諸多利誘,不過不外乎是說些:“你已經得罪了玉帝,不加入便有喪命之虞”或者是“將淨土的勢力趕出天庭,你們須彌山一宗可以從中得利不少,至少在人間地兩位大菩薩也有些喘息之機。”

    但易天行根本不給他這個機會,干淨俐落地走了。

    真武大帝也從年輕人絕決地表現中了解到,對方心志堅定。那再說這些也沒什麽意思。

    巨龜在風雪中依然繞雪峰而行。

    沈默了許久,老龜似乎有些承受不住這份無言的壓力,巨大的頭顱微微張開前縫,露出里面的牙齒,森森發寒:“他走的還不遠。要不要留下他?”

    “爲什麽?”真武大帝皺眉道:“不要學那些無聊的人類,以爲不爲我用的,便一定要殺死,不能讓別人用。”

    大帝地目光微微垂下。冷冷地看著老龜滿是皺紋地臉皮:“易天行既然不爲我用,那這三千世界里,還有誰敢用他?”

    老龜沈默了下來,似乎並不認同真武大帝的這個說法:“至少不用告訴他須彌山地方向,如今這天界,能知道須彌山真正位置的人已經很少了。”

    “我需要他去須彌山。”真武淡淡說道:“我和他須彌山的目的不一樣,但至少在眼前看來,我們要做的事情恰好可以形成互補。不論他在不在我的陣營之中,他此去西天,仍然可以幫助到我,至少可以把淨土宗地力量吸引在那邊。”

    老龜猛地點頭,看著很惡心。

    真武忽然歎了口氣道:“而且如果要殺了他,代價似乎太大了些,首先不說觀音大士那邊如何交待,只說那小子如今的境界。也不是說殺便能殺得了的。”

    老龜微微擺動頭顱:“亞帝。讓蛇將去吧,他精通暗殺。”

    “不要稱呼我亞帝。”真武大帝皺起了眉頭。“雖然如今我任了北極中天紫薇大帝,但這只是虛銜,不要落人口實。至于蛇……”

    他微微笑道:“不要讓蛇去送死了。”

    老龜有些詫異:“易天行境界已經如此可怕了?”

    “不錯。”真武大帝微笑道:“更可怕的是他體內藏著的那個小袋子,袋子里隱藏著一些我也不知道地法寶,很厲害的法寶,他此去須彌山,定然要與淨土宗的菩薩羅漢們大戰一場,淨土今番有難也。”

    老龜又開始出主意,小意問道:“亞……大帝何不將那袋子取來?前些日子,易天行曾經昏迷過半個時辰,若那時將他捉往北極大殿,再搶了他那袋子……嘿嘿嘿嘿。”

    真武淡淡自嘲之意浮上唇角:“易天行性子外柔內剛,若捉去北極大殿,只怕會鬧得不善,所以今日才想把他哄過去。至于那袋子,呵呵……我可打不開。”

    老龜驚呆了,心想那是怎樣的袋子,竟連堂堂真武大帝,如今天庭地二號人物也自稱打不開?

    再長的旅程,也有結束的那時,老龜緩緩在滿天風雪中停住了腳步,粗壯如山的龜腿猛地踩在了厚達數丈的雪地之中,轟然一聲巨響,緊接著老龜張開龜口,朝著前方猛地厲聲嘯了起來。

    真武依然負手在身后,微微眯著眼睛,感受著身前隨著勁風吹拂過來的風雪,沈默了少許,終于將雙手放到了身前,輕輕拍了一下。

    很微弱的掌聲在萬米雪峰之下袅袅響起。

    老龜先前似乎一直在圍著這座萬米雪峰行走。

    但真武輕輕一掌,身旁這萬米雪峰卻倏然間消失不去!

    滿地風雪更疾,似乎那雪峰就這樣憑空化作了空氣里的雪粒寒風。

    無比強大地仙力仙訣。

    在原本雪峰所在的位置,已經不再有白雪遮石的奇景,露出無上幻術下的一大片雪原。

    “停。”

    真武輕輕說了一個字,然后滿天地風雪就此停了下來。

    雪原之上是一座占地不知有多少米的大型宮殿群,檐角直棱。宅落方正,殿里樹木參天細葉,隱有白雪覆于其間,好一片肅殺氣氛。

    宮殿里一片安靜,似乎沒有一個人。

    “拜見亞帝。”

    忽然間,一片安靜中,數萬,數十萬。數百萬個聲音似乎在同一時間響了起來,從這片宮殿群的每一個角落里響了起來!

    宮殿正門上寫著四個大字“北極大殿”,而聲音最洪烈的地方,是宮殿正門前那一片完全看不到邊際地宏大廣場。

    廣場無邊無際,直直伸向天邊。

    隨著這聲參見,廣場上厚厚地積雪被猛地掙開,這才發現,原來雪下有無數的黑甲兵士正伏拜在那處。

    北極中天紫薇大帝。天庭亞帝,下轄三十二天司,各方戰神,乃北方之帝。

    各方戰神,三十二天司黑甲兵士們一直等著這一代北極紫薇大帝地到來。

    數百萬人同時起身。只見滿地雪花微濺,如同數百萬朵小雪花同時綻開,聲勢無比驚人。

    真武大帝幽幽地目光緩緩從這些仙兵仙將的身上掃過,由近及遠。目光從那些兵士黑衣上的殘雪滑過,拂過宮殿里看似孱弱的宮女,再往上掃過檐角上的異獸之吻,再向上,目光落在極遠處灰暗的天穹和那處不停降落的雪花之上。

    “不知戰爭之后,這數百萬生靈,還能剩下幾個。”他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在心底默默念著。

    老龜也安靜地在他腳下伏著。一片肅然。

    滿地積雪之中,一道黑線如同閃電一般從宮殿里滑了出來。

    而這道黑線經過的地方,那些伏地而跪地兵士沒有什麽動作,不過一刹那,黑線便來到了巨龜之前,巨龜微微颌首,很矜持地打了個招呼。

    黑線飛上高高的龜背,迅即而化成人形。跪在真武大帝的面前。

    “拜見主人。”

    是一個全身穿著黑衣的妖媚女子。女子眉毛極陰極細,偏生五官極爲清美。眸子里隱著一絲不易察覺地煞氣。

    “既然醒了就起來吧。”真武沒有低頭看她,依然將目光投視在遠方。

    “是。”蛇女輕聲應了聲,站起身來,站在真武大帝身后一尺,用極低的聲音請示道:“何時出發?”

    “現在。”

    蛇女面上沒有任何表情,垂在身側地右手輕輕一動,宮殿前廣場上的數百萬兵士便在三十二天司領命者的組織下,站起身來,殺氣騰騰,而各方戰神也浮上雪空,手上執著仙家兵刃,面色烈烈,像是隨時準備出征一樣。

    真武大帝在此時卻忽然皺起了眉頭,有些惘然說道:“我如今是天庭亞帝,數百萬大軍膜拜于我,談笑間,風雪消,天宮亂,爲什麽我的心頭卻一絲激動也無?”

    龜蛇二將不知如何回答。

    “直到此時,我才有些明白玉帝爲什麽這些年會如此昏亂。”真武歎息著,“修行到我們這種境界地人,不論是生靈屠炭,血流飄杵,還是天魔亂舞,又豈能稍搖心旌?一切皆是無趣。”

    “那如果這場戰爭,仍然不能令玉帝振作起來,那……”老龜有些嗫嚅著說道。

    真武大帝微微皺起了眉頭,身上那件黑衣金甲在大雪天里耀著寒光:“那我來做玉帝好了。”

    天庭數千年來的第一場戰爭即將展開。

    天庭里的第一場戰爭即將延綿數千年。

    易天行安靜地坐在雪地上,臀下柔軟微涼,不知這雪有多少米厚。

    與真武大帝分手之后,他便沿著神識里記下來的路線往西而去,直到離開了真武大帝的神識范圍,才小心翼翼地轉了個方向,來到了一個幽靜之處,打起坐來。

    不知道此時此刻,他在此處打坐是爲何。

    淡淡佛光從他的身上滲了出來,光芒柔和,緩緩拂在四周的雪地之上。

    他的身后,有淡淡佛影現了出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易天行緩緩睜開雙眼,眼光一片清澈,再無一絲疑慮,然后從身后取過金棍,對準了自己地胸膛,狠狠地戳了下去。

    一聲悶哼,一聲如裂紙帛的聲音。

    金棍猛地擊打在他的胸口,棍中一直包裹著的誅仙凶劍在他的神識操控下露出了一小截劍尖,刺入了胸口,劃開了一道小口子。

    易天行面上沒有一絲表情,似乎這種劇痛已經不足以打擊到他的心神。

    他的左手化作一片虛影,白馬過隙間的一刻,探進了自己燃著血火地胸膛裂口,從里面取出來那個平常無比地小空間袋,然后一口吞了下去。

    胸膛上的傷口,馬上複原,連原本應有地淺灰色印迹都沒有留下。

    一瓶子甘露,果然讓他的身體複原能力到了更可怕的境界,在三千世界之中,如今除了老猴,應該沒有人可以和他相提並論了。

    易天行接著悶哼一聲,催動體內菩提,淡淡氣息從掌中迸發,強行壓制在金棍之上,一直金光閃閃的金箍棒頓時從頭至尾變成了毫不起眼的黑灰色。

    他將黑鐵棒子變作了一個行腳杖,里面的誅仙邪劍似乎也感應到了易天行境界的可怕提升,安靜了下來。

    摸了摸自己的光頭,戴上了一頂竹笠帽,拄著行腳杖,易天行面無表情地踏上了雪路,往西天去。

    每一步下,雪化青草現。

    這一世的傳經者,重新踏上了取經的路程。

    一鐵杖,一芒鞋,一蓑煙雪,一徑青草。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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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15:02

第六卷 梵城 第五十一章 拔劍茫然

    第五十一章 拔劍茫然

    一夜北風緊,雪花大如席,千山鳥飛絕,雪地上有一鳥僧。

    這五百年里來天界碰運氣的修行者不多,易天行肯定不是頭一個,但他肯定是運氣最好,靠山最大的那個。上得天界以后,頭頂那萬丈云層里總潛著張慈悲的菩薩面在溫柔注視著他。而如今這天界的亞帝開始造反了,這亞帝與他關系似乎也算是不錯。

    所以在雪地里孤單前行,他並不如何畏懼。

    頂著風雪,他有些艱險的一步一步地踏著,腳下草鞋沾著和著雪水的濕泥,頭頂的蓑帽頂著厚厚的白雪,整個人已經成了雪人一般。

    極北苦寒之地,這風雪果然不善,雖然比冰河里的罡風要溫柔許多,但粉雪礙眼,讓易天行走的有些不爽利。他抹去眼睫毛上挂著的冰棱子,歎了口氣,這一歎氣,吐出口的熱氣也頓時被凍成了冰屑子,簌簌落在他的身前。

    伸出一根手指,在面前的虛空里輕輕一點,一點微弱的火光升了起來,旋即分散而成無數金紅色的光點,在他的面前鋪成了無數條道路,地圖上的道路。

    金光大道。

    易天行在風雪中咪起眼睛,看著自己神通化出來的路徑,微微側頭,似乎在想些什麽,過了會兒,又踏上了行程。

    不能飛,一飛不能沖天,只能迷路。

    去須彌山的路,只能走著去,心必須誠,不誠者,無法抵達彼岸。

    或者……旅者有極大的智慧,是謂波若波羅蜜。

    不知道走了多少天,易天行身邊的風景變了又變。起始是雪漸小,風漸消,然后見秋意肅殺,再見夏氣蒸騰,再見春光明媚,沿著地圖一路行去,在這數十日里,似乎經曆了人間的四季變化。

    風景在變。環境在變,人心也在變。

    數十日不曾與人言語,他沈默著低首前行,整個人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獨行,眉宇間都變得沈默了許多,似乎有無數座大山都壓在了那處。

    他手中的金棍裹誅仙已經完全安靜了下來,貌不驚人的一根黑鐵棒,根本無人能夠看出這便是數千年里殺地群仙怕怕的兩樣凶惡神器。

    並未刻意而爲。單憑自身氣息,便已經能夠壓服這兩個不聽話,喜歡金光閃閃裝富戶的家夥,這也證明了易天行如今的境界已經比初上天界上強悍了極多,而潛在他眉宇間的氣息。已經足以令諸鬼辟易,天地因循而動。

    一個強大的易天行,一個沈默的易天行,想來做的事情會比較有意思些。

    連遇奇遇。是武俠小說里地俗套段子,但易天行很平靜地接受了,因爲他知道這些奇遇並不是自己撞大運撞上的,而是觀音菩薩與真武兄弟安排的。

    只是這安排中,易天行的煞勁兒多折騰出來了些事兒,比如殺了小五,比如毀了斬龍台,比如撕了雷震子。比如闖了冰河。

    這種牛二的搞法,肯定大大出乎觀音菩薩與真武大帝的預料。

    他的唇角浮起一絲淡淡的笑容。

    眼前春光已盡,道路小山坳里野棉花蒙塵而萎,花徑盡頭,有一個和尚正盤膝坐著,守著一條道路。

    天界本沒有路,易天行只是走在山石間,野草間。走地人不多。就他一個,所以也踩不出路來。

    但眼前確實有個和尚。和尚身后確實有條路。

    那條路是石板路,石板上無纖塵,無積水,宛若青玉,直通向和尚身后無盡深處。

    易天行擡起頭來,掀下頭頂的笠帽,唇角微微笑著望著那個和尚,眼瞳卻是寒寒的一縮。

    “大和尚好?”

    “童子好。”

    易天行將右手的鐵杖隨意扔在一旁,開始卷袖子,微微笑著問道:“大和尚,這路是通往哪兒的?”

    那和尚面容枯瘦,手腳極長,合什一禮道:“童子,一路兩向,此路可通須彌山,可通淨土界,就看童子想去何處了。”

    易天行側頭想了想,歎氣道:“本以爲第一個來地應該是大勢至菩薩,看來我的江湖地位還不夠啊,居然只來了一個大和尚。”

    和尚微微一笑,也不生氣,輕聲道:“我只是來接你的。”

    易天行還以柔弱一笑,輕聲道:“接我去淨土享福?還是接我去淨土呆上萬年。”這個時候他的袖子已經卷好了,露出一雙充滿力量地雙臂,臂上肌膚全無一絲雜痕,看上去倒是蠻干淨,用了不少香皂。

    “阿彌陀佛。”和尚再合什,禮敬道:“我也是佛,善功德佛。”

    易天行眉毛一挑:“佛?善功德佛?”

    “這個世界上的佛不要太多。”他冷笑道:“老子也是佛,無名火佛。”

    易天行無名火起,面前這丫佛的,居然和自己師公的佛號如此相似,看來在淨土里也是個重要人物,說不定殺佛祖,囚師公,都有這丫的一份——如今既然擋自己路,自己可要出出氣。

    春意已盡,殺意複起,易天行雙眼一翻,身體在空中驟然消失,下一刻出現在無名佛的身前。

    一個碗大似的拳頭,猛地向無名佛的面門砸去。

    不知這佛是何方佛,有何神通,易天行如今境界大漲,神通大進,體內一顆菩提心青湛圓融,勃然而發,哪管他是何等人物。

    便是一拳。碗大一拳,轟了過去!

    善功德佛微笑,拈指,不退,便以面門迎著易天行地那一拳。

    重重的一拳砸到那佛的面門上,便似砸入了無限深的沙河之中,柔軟不知深淺。

    易天行卻是毫不慌張,面目平靜。早已料到蠻力不敵佛門神通,反是微微一笑,左手兩指一掐午紋,結了個道訣,將扔在地上的黑鐵棒子召了起來,化作一道噬魂的黑光,直殺那佛地后腦。

    善功德佛,雙手合什。一道大紅袈裟覆在其身,口頌佛經,佛法大作,一樣法器不知從何處出現,將將敵住了易天行的黑鐵棒。

    法器與黑鐵棒在高空之上化作兩道光線。各自因循著複雜而美麗地曲線,猛然在一片天空上沖撞到一起。

    沒有驚天動地地聲音響起,只是有無數光芒從那一點里散了開來。

    直到此時,易天行才眯眼瞧清。善功德佛的那椿法器竟是一個純金地獨钴杵,中間是流線型的握手,上下各有約兩尺長的金刺,看上去金光流溢,分外美麗。

    不知道這金钴杵是用什麽材質做成地,與易天行的金棍生碰一記后,竟然只露出了一絲裂口,而沒有裂體。

    善功德佛經文再頌。慈眉善目道:“童子,往須彌山又有何益?何必強求?”

    易天行微笑著不言不語,還深陷在善功德佛面目里的拳頭猛然大放火焰,深紅色的三昧真火頓時蓬發出去!

    善功德佛的五官此時被拳頭擠在深處,看上去就像小醜一樣滑稽,但當三昧真火噴發之時,那已經眯成兩道線的雙眼里,驟然清光一現。那瞳中仿佛出現了一左一右兩個佛影——佛影幼小渺然。卻不煥不滅。

    只是刹那,善功德佛的寶身已經被易天行如今熊熊燃燒的三昧真火燒地一干二淨。

    而兩道清光閃過。佛眼中的兩個佛影于真火中脫體而出,一左一右各畫一道弧線,合于高天之上。

    光融之后,現出功德佛另一寶身!

    那佛……一探手,握住金钴杵中間的握手,上下金刺一道威壓無比的佛光射了出來。

    易天行召回黑鐵棒,面無表情地往后疾退數公里遠,一路激起沙石無數,恰恰避開了金钴杵上射出的無上佛光。

    只見地面前,被佛光耀過之處,不論花草蟻蟲,均安然仰躺,似乎無比暢意,卻再無一絲生氣。

    易天行仰首,微眯著眼,看著天上飄浮著地善功德佛的佛身,看著那團金光,幽幽道:“梅嶺之上,早見過僞佛,你又如何能攔得住我?“

    這位善功德佛法力果然高強,竟然能在三昧真火襲身之時,遁于高天之上,重複佛身。

    但饒是如此,這位無名之佛的雙眼之間依然流露出大恐懼。

    他似乎根本沒有預料到易天行如今的境界已經到了如此地步:“童子三昧真火已成,想來菩提心已經純熟,不日即將圓滿。”善功德佛愈發小意說道:“既然將成圓滿,何必囿于一應情緒苦擾,而撕扯不開?”

    “我沒有煩惱,我只是要去須彌山,你不要攔我。”易天行頓了頓又恥笑說道:“而且你也攔不住我——連恐懼地情緒也擺脫不了,何敢稱佛?”

    易天行的一生,還未曾見過佛,但他見過堅毅弘忍的大普賢菩薩,身邊還有一個逐漸醒過來的文殊菩薩,他知道,真正的佛,雖不是斷情絕性,卻肯定要比天上這位像模像樣的多。

    “不論是在人間還是在佛的世界上,都沒有那麽多佛。”易天行接著對高天之上飄浮著的善功德佛清聲說道:“你不過是個金身羅漢地修爲,頂著佛的大帽子,不嫌累嗎?”

    善功德佛黯然無語。

    易天行搖頭譏笑道:“我也知道,西天之中,有諸多佛,但那不過是名譽稱號罷了。你要知道俺在人間時,俺那大學里倒有幾個明星當著名譽教授,但有誰會認爲他們會教書的?”

    他伸出細長的食指,很無禮地指著天上的善功德佛:“你個破名譽佛,退吧,別攔著我。”

    如何退得?身居佛位,卻沒有佛的實力,這位善功德佛若干年來,一直守在通往須彌山的道路上,並無一人來過。

    如今易天行是第一人,善功德佛本想與人爲善,勸其赴淨土,奈何遇著一位不講理的家夥。

    天上數道金光閃過,黑鐵棍複了本形,耀著不講理地光芒,一次複一次重重擊打在善功德佛地金钴杵上,一連串響聲響起,末了處響聲漸漸變得難聽起來,像打破鑼一樣。

    金钴杵裂開了。

    善功德佛佛身不敗,沒有受傷,手上趁手的法器卻被易天行砸成了齑粉,紛紛灑灑從高中落下,宛如下了一場金雨。

    易天行化作一道清光,刹到善功德佛地身前,右手從金棍里拔出那柄凶氣十足的誅仙劍,狠狠地戮進了善功德佛的佛身之中。

    誅仙不誅佛,佛身不敗,所以這一劍並沒有給善功德佛帶來實質性的損害。

    善功德佛口中佛經不斷,靜神甯意,雙手夾著那柄凶劍,拖著易天行往云海深處,淨土方向去。

    雖是名譽職稱佛,那也是很恐怖的存在。

    一佛一人,靠著仙劍爲引,穿在一處,以可怕的速度穿云而飛。

    一根金棍正飄于二人上空,與善功德佛送出體外的佛言之力抗衡著。

    易天行完全掌控了局勢,湊到善功德佛如白玉般的耳旁輕聲說道:“告訴我,我師公在哪兒?”他手中緊緊握著那把誅仙劍,青色的劍刃上,恐怖的三昧真火開始蔓延開來,焚灼著善功德佛的佛身。

    劍穿在佛的肉身之中,火從劍中起,就像在烤羊肉串。

    一陣焦糊味中,善功德佛的眼角微微顫抖,似乎十分痛苦。

    善功德佛微閉雙眼,柔順的眼睫毛遮住了雙眼,遮住了這天。

    漫天業火如紅蓮般綻放,將二人裹在花骨朵里。

    火盡之后,空中再無一物,善功德佛便這樣被易天行生生煉了。

    落在地面,易天行面無表情地召回天上亂飛的金棍,隨手將右手握著的誅仙劍合入金棍匣中,自神識里調出地圖,便再次前行。

    前路之上,不知又將遇著何佛何聖何羅漢,何足道也。

    往前走了數步,他忽然停下了腳步,撓了撓腦袋,心想自己啥時候成這種酷哥哥了?居然殺佛都不眨下眼睛的,心態有點兒滄桑啊,唉唉……

    茫然間,他有一種很熟的感覺,那是在人間六處后小山谷里亂殺人時的感覺,不由得回頭向很遠很遠的后方望去。

第六卷 梵城 第五十二章 須彌山上

    第五十二章 須彌山上

    肩很痛,人很累,天氣不好,心情怪異,病還沒好,天天寫這麽點兒已經是極限,所以便不再多說話,諸君多體諒,謝謝。

    在不同的傳說中,須彌山的模樣、大小、方位說法各異,甚至有大相迳庭處,有的流派說,須彌山位于宇宙最高層級的天中,山中異花金殿,清香輕拂,佛居其中。

    還有一個說法是:須彌山乃三界之中心,其廣大無比,外有七座金山,名字就不抄了……與這七山相連有七海,是爲內海。七山之外有鐵圍山爲外限,這便是所謂外海,在外海之外,便是西遊記上曾見著的那四大州了。

    易天行無法從多達幾十種的說法里,找到哪種是真實的,他只是知道須彌山是一座山,山上有廟,廟里曾經有個天上地下最厲害的和尚。

    或許須彌山已經頹敗久了,所以淨土方面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安排。經過與善功德佛的一戰后,易天行踩上那宛若青玉般的石板路,沈默的前行,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是一片黑暗的空間,但他並不皺眉,只是遁著識海里的地圖識記往前行著,心志堅定不二。

    走過黑暗,便是金光,一片金光。

    易天行搭著手蓬,踩著黃褐色的岩石上,舉目向前方望去,不知從何處散來的光芒,映照在這個天地里,七座黃褐色的小山在這空間中飄浮著,下來根本毫無著力處。也不知道這麽重的岩石山是怎樣停留在半空之中的。

    光芒本來無色,但映照在這黃褐色的山岩上后,頓時被反射出類似于金光般地光線,彌漫在這個空間里,看上去煌煌無比。

    七座金山飄浮在甯靜的空間中,緩緩移動著,與巨大的空間相比,顯得無比的渺小。

    而在這七座金山的拱繞間。有一大片云霧遮住的所在,那處白霧彌漫,看不清楚里面究竟是什麽。但隨著金山的移動,偶有金山遁入霧后,要許久才能出來,可以想見那片地方極爲巨大。

    金光漸盛,白霧漸散,霧后那極爲龐大的所在。終于緩緩顯出了真容。

    黑色地山岩,殘破的石階,雜亂的草木。

    白霧之后,緩緩出現這些景象,但與整個比起來。這只是滄海一粟罷了。

    緩緩的,全部景象出現在易天行的面前。

    雖然此時易天行還在小金山上,離那處有數千公里之遙,但他依然止不住張大了嘴。看著那個從迷霧中緩緩顯出真容的龐大山峰,看著那山雍容而尊貴地俯視著空間里的一切,感受著那股因爲巨大而帶來的壓迫感,喃喃失神歎道:

    “額地親娘咧,好大一個山包包。”

    不知其方圓多少里,不知其上下多少米,懸崖陡峭,如巨鏡垂于天。高山厚土,浮于空間之中,緩緩移動,一股可怖的壓迫感油然而升,龐大的體積自然流露出一股睥睨天下的氣勢。

    好一座巨山。

    好一座須彌山。

    易天行一腳向前,踩在山巅的黃石之上,撓了撓腦袋,看著面前這令人無比震撼地景象。半天說不出話來。著實被這個宇宙間難得一見的大石山給震了。

    半晌之后,他才回過神來。自言自語道:“海在哪兒呢?”

    既然須彌山旁果真有七座金山,那山與山之間的內海又在何處?這個問題雖然有些費腦袋,但也不會讓易天行産生什麽根本性的苦惱,他皺皺眉頭,看著數千公里外地那個“大石疙瘩”,腳在黃褐色的山石上輕輕一踩,無數道云絲無由而生,絲絲綿綿裹住了他的小腿。

    將身形一整,手握鐵棍,便化作一道金光,直奔須彌山而去。

    飛的愈近,須彌山便顯得愈加龐大,那股天生的壓迫感也更具威力,讓易天行的飛行姿式都變得扭曲怪異了起來,似乎那座佛家聖山有些什麽特殊的魔力。

    離須彌山還有數十公里處,易天行的云訣終于支撐不住,靈台一懈,便松了開去,整個人飄浮在山前地空間中。

    他歎了口氣,旋又噴出天火,化身阿童木再次起飛,心里暗暗可惜陪伴自己苦旅數月的那雙破草鞋。

    草鞋遇火即融,化爲青煙,而易天行也借著天火反沖之力,沖破須彌山那無形的束縛,飛入山中,眼看著越來越清晰的山谷殘階敗樹,一股莫名的情緒迅疾占據他的胸臆。

    “噫?”易天行本來準備直接飛到須彌山的最高處,不料一入結界,便感覺到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大力量從腳下某處傳了過來,雖然他此時地神通境界應該足以應付這道力量,但他不知道這座巨山里究竟有沒有什麽古怪,所以不敢造次,而是依順著那道巨力,緩緩降落到地面上。

    山腳下地地面是綠草如茵,一大片鋪了開來,看著很是悅目,不知爲何是平整的一塊,不遠處便是山腳,那處有些參天樹木,易天行叫不出來名字。

    綠草之中,有些地面流水正緩緩流淌著。

    擡頭望山,直到腦袋快要掉下來了,易天行才看見這巍然須彌山地全貌,龐然大物,青石爲峰。

    高山仰止,確實是很讓人震撼的感覺。

    像一條灰龍,易天行咚咚踩著地面,飛掠過草坪,掠上看著有些殘破的石階。以最快的速度往山上跑去,沿路不及看風景,只是覺得那些殘破的廟宇和石門讓人感覺有些淒清。

    不時有些沾滿了灰塵的蓮花座在他的身旁向后掠飛。

    須彌山確實敗落了,試想當年,佛祖在時,此山乃三界中心,八方羅漢來拜,法會一開經年。焚香頌經,異禽彙聚,善知識德長老無比歡欣而坐。

    而五百年前佛祖去后,此山便也成了死山。

    佛門地中心,如今已經轉到了西方的淨土。

    須彌山已經失去了往日的榮光和崇高地位,只空留下這一大處青山無語。

    易天行的臉色越來越靜,瞳子里越來越清明,眉頭卻是漸漸皺了起來。佛經中曾言,欲界之中,六欲天有好幾位都住在這須彌山中,那些也都是很牛的人物,連帝釋天也在此處。想那淨土再猛,也沒辦法將須彌山掃干淨吧?爲什麽自己這一路上山,眼中所見,除卻青山還是青山。一個活人也不能看見?

    他的心中本就有大疑惑,如果佛祖真是被淨土界的阿彌陀佛領著大勢至菩薩給暗中害了,那須彌山的反擊力量也太弱了些吧?

    更何況,易天行自從在天袈裟大陣里見識過佛祖留下地萬丈金光后,對于佛祖的本事有了真切的感受,根本不相信,有人能夠害得了佛祖。

    那可是天上地下,唯他獨尊的牛人。怎麽能輕易被人害了?

    任我行被東方不敗整到地牢里,那是因爲老任糊塗。花白老人家在塔里吃苦,那是因爲他不夠智慧。武靈王被餓死,那是他傻。

    可仙佛的世界不一樣,這是一個純粹靠拳頭講道理的地方,想造反,想奪位,就必須得有那個力量。

    易天行不認爲有誰能比佛祖的力量更強大。

    但事實擺在眼前。淨土界一直在阻撓著須彌山的複興。一直在阻撓著普賢、文殊兩位大菩薩尋找著真相。

    “唉……”易天行歎了口氣,頓住了身形。看著須彌山頂那一排矮矮地草房子,決定暫時不想這些,先去找找師公的下落。

    這一排矮矮的草房子有些出乎他的預料,他本以爲須彌山頂一定是金碧輝煌,即便如今破落,但至少也能有些當初盛時的殘景,不料竟然就是這樣一排平凡地有些過分的草房。

    山腰間還能看見許多宏偉的建築殘垣,這山頂竟然如此普通。

    他撓撓腦袋,行走在這些草舍中間,忽然間眼睛一亮,發現這些草舍恰好圍成了一個有缺口的圓,而在缺口那處,正擺放著一個石塊砌成地法壇,法壇之上是一大塊黑色的石頭。

    黑石平滑,半透明的,看不出來是什麽材質,但總感覺里面正隱隱透出某些極高明的氣息。

    易天行靈識一動,知道這便是真武大帝所說的黑石壇,擡步便往那處去,不料一擡步……便聽見一道雷聲!

    “嘩!”一聲巨雷響起!

    易天行捏起道訣護住心脈,念起經文遮住六識,體內金蓮青菩提猛然大漲,手舉黑鐵棍,傲然向天,準備迎接可怕的力量。

    半晌之后,沒有雷電避下,須彌山頂什麽動靜也沒有。

    易天行就保持著舉棍向天這樣英勇的姿式,臉色不免有些尴尬。

    又一道巨雷響起,這次易天行沒有沖動,而是將神識灑開,去尋找雷聲的來路,不料發現雷聲居然是從須彌山頂這些殘破草舍里地一間中發出的。

    易天行愣了愣,心想這是什麽古怪,什麽樣的法器光發聲音不打人?

    正想著,雷聲又響了幾次,然后緩緩安靜了下來。

    那間茅舍的門咯吱一聲,被緩緩推開。

    易天行眉尖一皺,瞳孔微縮,將境界提至最高,刹那間移形換影,疾退數公里,將自己隱在山頂一方巨石之后。

    不知道此時此地,依然停留在須彌山上的人,究竟是何方神佛,易天行居然直到此時才發現對方的存在,看來是個很恐怖的人物。

    從茅舍里出來的是一個和尚,當然,這須彌山上也只有和尚。

    不過這個和尚不一般,生地是肥頭大耳,光腦門子上油光锃亮,體形巨胖,一件破袈裟上全是油漬汙痕,眉眼極闊,看著有些憨態可掬,偏生眼光偶爾一閃,卻是寒意大盛,充滿了狡黠之意。

    這胖和尚走到黑石壇前,打了個呵欠,看來還沒有睡醒,這呵欠一打,只見山頂風起云動,將稗草吹地四處亂舞。

    須彌山久已破落,偏生山頂還顯得比較整潔,但黑石壇下依然生出不少青草,看著有些荒蕪。

    胖和尚嘟哝了幾句,看臉色似乎是在埋怨什麽東西,右手在空中一招,不知從何處空間里招出一個釘钯來,那釘钯不多不少,正好是九個齒,寒鐵齒不知多少年沒做過農活了,所以看不出本身的色澤來。

    胖和尚嘟哝完了,一屁股坐在黑石壇下,很隨意地用釘钯鋤著壇下地草,好不容易弄完了,他又起身,撅著肥肥的大屁股,吭哧吭哧爬上黑石壇,將自己袈裟的袖口一卷,充作抹布,在黑石之上馬虎無比的抹了兩下。

    做完了這個工作,似乎這胖和尚又沒有什麽事情做了,他看了看四周,面色有些呆滯,下意識里揉了揉鼻子,抱著釘钯,便在黑石之旁坐了下來。

    微風從山頂拂過,胖和尚抱著釘钯又準備睡覺,有些迷迷糊糊說道:“佛祖騙俺淨壇使者可以吃萬家,哪里知道居然是個清潔工的買賣。”

    過了會兒,胖和尚漸漸睡熟了,在睡夢里打起鼾來,鼾聲如雷。

    真如雷,先前易天行小心提防的天雷,便是這位仁兄的鼾聲。

    偶有夢話一兩句:

    “大師兄,你可得來早點兒接我才成,師父他不肯走,我可沒辦法。”

    “你這潑猴……得罪了佛祖,害得俺的仕途也灰常黯淡……潑猴!……美人兒,廣寒宮里可寂寞?……”接著是一陣吸口水的聲音,“美人兒……雞腿兒……”

    易天行從藏身的巨石后走了出來,輕手輕腳地走到胖和尚的身邊,蹲了下來,以手撐颌,看著這和尚的眉眼,聽著這和尚的夢話,漸有微笑浮上臉頰。

    見著傳說中的師叔了,他自然開心,但不知爲何,心底深處有些酸酸的,如果不是看著師叔身上衣服油膩,或許他真有抱著對方大哭一場的沖動。

第六卷 梵城 第五十三章 師叔你好

    第五十三章 師叔你好

    “拜見師叔。”

    易天行輕輕半跪在胖和尚身邊,雙手合什,恭敬說道。

    胖和尚還以如雷般的恐怖鼾聲,震得須彌山廣弗無界的山頂上勁風大作,卻毫無一絲醒來的迹像。

    易天行苦笑想著,這位師叔倒真如傳說中般嗜睡,撓了撓腦袋,有些無奈地湊近了些,湊到胖和尚耳朵邊上溫柔無比輕聲說道:“悟能,開飯了。”

    胖和尚雙眼猛睜,兩道寒光射了出來,翻身而起,挾山間風云而動,肥胖的身軀在空中極靈活地一轉,九齒釘钯出手,狠狠地向著半跪于地的易天行砸了下去!

    轟的一聲巨響。

    易天行跪在地上,雙膝沈入堅硬的青石中,石粉猛地濺了起來。

    他雙手舉著鐵棍,牙齒緊咬,唇邊露出一絲深深的印記,雙臂上的袍子被肌肉震成布絲,飛舞在空中!

    鐵棍之上,是那恐怖的九根寒鐵利齒。

    “力氣不小。”胖和尚冷冷地看著釘钯下的易天行,兩道寒光從他的臉上掃過,旋又掃過易天行一直舉著的那根黑鐵棒子。

    胖和尚微微皺眉,瞳子里閃過精光數道,哪還有半點兒憨傻的感覺,倒像是個城府極深的算士。他緩緩收起自己的九齒釘钯,複又坐到了地上,輕拂身上袈裟染著的青石粉,斜乜著眼打量著易天行。

    易天行咳了兩聲,從地上爬了起來,被這師叔的目光看得不善,趕緊重新行禮道:“易天行參見二師叔。”

    “易天行?”胖和尚淡淡道:“你改名字啦,童子你從哪里把我師哥的棍兒偷了?”

    易天行一怔。心想怎麽這些人都能看得出來自己是個什麽子狗屁善財童子?

    “我家本在人間垃圾場邊,青春期之后才發現原來是菩薩把我扔下去受罪的……”他趕緊把自己在人間的過往,以及老猴如今的情況給這位大爺講了一遍。

    “師叔,情況便是這個樣子嘀。”

    這是易天行地總結陳辭,說完之后,他歪著腦袋,眯眯笑著看著這位傳說中的師叔。

    在易天行講故事的過程中,他的二師叔始終保持著一個固定的姿式。就是半仰躺在黑石壇上,眼睛睜的渾圓,時不時喘兩口粗氣,看來他對這些事情也挺感興趣。

    故事終了,悟能同志也眯起了雙眼,看著易天行的眼,半晌沒有說話。

    一陣尴尬的沈默,正當易天行快要承受不了這種黑白默片地壓迫感。憤而高歌流行曲的時候。

    悟能同志說話了。

    話未出口,先是一陣極其快意,極其囂張的笑聲。

    “哇哈哈哈哈……”一陣狂笑,悟能的血盆大口顯得更加恐怖,從那張大嘴里噴出的氣息不知道是啥味兒。薰的易天行趕緊捂住了鼻子。

    “哈哈哈哈。”悟能笑的肚子都痛了起來,抱著圓滾滾的大肚子在黑石壇下打滾,說話都顯得不那麽利索:“你……你……你……你這潑猴也有今天啊。”

    “哈哈哈哈。”

    易天行傻了眼,心想這位師叔別是犯了失心瘋——他知道老猴五百年囚居生活。怎生如此高興愉悅?

    笑聲逐漸低落下來,笑聲里漸漸生起陰寒之意,悟能眯著他地雙眼,雙眼里陰毒之意漸起:“你可知曉,其實這一千年來,我都不怎麽服你師父,那只潑猴。”

    易天行一怔,心道別又出一椿什麽陳年破八卦。

    好家彩。悟能下面的話比較靠譜:“我早就和猴子說過,別仗著自己會打架,就四處得罪人。當年他得罪那些小神小菩薩的,還有佛祖給他撐腰,怎麽嘀,佛祖也算是俺們這門的老大。但那猴子性子太辣,末了終是得罪了佛祖,被趕出了須彌山。師傅也被囚了起來。”

    悟能寒寒的話語繼續響起:“那破猴兒害得師傅和老子在須彌山好沒臉面。后來佛祖不見了,阿彌陀佛也沒有正眼看我。我便裝傻充愣,呆在這須彌山上,本想著將來如果看見那破猴兒,一定要罵他個狗血淋頭。”

    易天行很不合時宜地打斷二師叔地回憶,問道:“須彌山已經破落,六欲天看樣子都離開了,爲什麽淨土方面能夠允許二師叔您留在這里?”

    “因爲這天上地下,從來沒有一個厲害人物會認爲……一個貪吃好睡,貪生怕死的家夥,能給他們帶去什麽麻煩。”悟能微微笑著,笑容里卻是飽含著知天不順命,心機沈沈的味道。

    “嘿嘿。”易天行奸笑著,明白這頭豬的意思。

    “別打擾老子發狠!”悟能省過味兒來,罵道:“我本想那破猴整了一堆爛攤子,害得老子都沒好日子過,這幾百年里,不知道罵了他多少遍。哪料到,他比老子混得還慘啊,這多遍口水算是白費了……”

    “哈哈哈哈。”悟能又忍不住笑了起來,似乎想到大師兄這五百年來過地不如意,讓他也開心了許多。

    “瘋豬。”易天行在心底深處罵了一句。

    不料悟能忽然話風一轉,陰森無比說道:“究竟是哪個王八蛋的,居然敢關老子們敬愛神勇的大師兄?快入屋收拾果脯,我這便隨你下山,去找那厮搏命。”

    易天行又一怔,心道二師兄這話說的何其大義凜然,勇不可當?可實在是不符合他的性格啊,轉念一想,易天行便想明白了其中原由。苦笑著搖搖頭問道:“師叔一定猜到是佛祖關的師傅。”

    悟能一窒,有些不好意思,腆著臉道:“那又如何?”

    易天行歎氣道:“師叔也一定知道佛祖不見了,連普賢文殊兩位大菩薩都找不到。”

    悟能掙紅了臉道:“那又如何?”

    易天行苦笑道:“佛祖是關老猴的大仇人,你我又找不到佛祖,怎麽報仇?難怪師叔說的如此大義凜然,想來師叔想地不是下山爲師傅報仇,只怕是想下山去過花花日子。

    被易天行說破了心思。悟能厚臉亦紅,讷讷道:“你這童子好不厚道,怎將俺心思全數說了出來?”

    “可是師公還在天上,我們不好單獨回人間吧。”

    “師傅這個……”悟能忽然壓低了聲音罵了句類好象“迂腐、呆頭”之類地話:“……禅心堅定,一昧苦修,我勸不動他。”

    易天行微微笑道:“師公在哪里?二師叔,你得領我去啊。”

    “接他作甚?”

    “定心真言除了觀音菩薩之外,便只有師公會使。菩薩那厮不怎麽可靠,所以得找師公。”易天行解釋道:“師傅被困在歸元寺里,無上佛光太厲害,還有定心真言催動他手腕上的那個烏金镯子,所以得想辦法。”

    悟能聽完之后。皺著眉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半晌之后,才咧開大嘴幽幽道:“我估計。師傅去了,也幫不了大師兄什麽忙。”

    易天行一驚,心道如果師公也不能幫著把師傅從歸元寺后園的茅舍里解救出來,那自己上這趟天豈不是搞了趟零團費凶險旅遊,屁用處都沒有?

    悟能接著皺眉道:“我今天第一次知道,這五百年里,我們敬愛的大師兄,居然是被偉大的佛祖關在了人間。這就有問題了。”

    “什麽問題?”易天行其實猜到問題是什麽。

    “爲什麽?”悟能喘了兩口粗氣,盯著易天行的雙眼,冷冷道:“就算猴子給佛祖酸果兒吃,佛祖也沒來由將猴子再關五百年,你真當這是熟練工種嗎?前關五百年,那是爲了讓師傅成就佛位,這后關五百年,總得有點兒說法才成。佛祖可沒有什麽暴力傾向。也沒有禁室之癖。”

    易天行愁眉苦臉道:“這些問題,我與師傅也參詳過。只是沒個答案。但眼下的問題是,淨土宗正在人間追殺須彌山地后人,普賢文殊被殺地淒慘,滿天羅漢險些永難超生。師叔啊,小子我現在面對的就是這個狀況,所以蠻急著讓師傅脫困,如果他出來了,估計什麽大勢至菩薩也沒那膽子再去人間亂整。所以現在地首要問題是把師傅救出來,而不是尋找他爲什麽被關的理由。”

    “不。”悟能很哲學地搖搖手指頭,很堅定地說道:“任何事物,我們都需要學會尋找本質。如果知道敬愛的大師兄爲何被關,也就知道偉大的佛祖在想些什麽。說不定也就知道佛祖爲什麽不見了,也能找到淨土那邊爲什麽一直要阻止須彌山衆尋找佛祖的下落。”

    他壓低了聲音,很神秘地對易天行說道:“如果找到原因了,我們就可以和阿彌陀佛談一談,喝喝茶……”他呵呵笑道:“大家可以心平氣和嘛,干嘛一定要打打殺殺的。”

    易天行白了他一眼,心想這位怕死怕到這樣境界,能找到這麽複雜地借口,倒也算是厲害。

    “猴子被趕出須彌山之前,曾經和佛祖在這山后面的果園里聊過一次天。”悟能說道:“那天我正在廚房里偷菜心吃,所以不知道具體情況,但師傅從那天起就開始哀聲歎氣了。”

    他望向易天行,搖頭道:“師傅取經之后,一直心情挺好,成日價笑的跟個新娘子似的,偏偏那天之后回複了愁眉苦臉,所以我知道一定有事情發生。”

    他接著說道:“后來猴子走了,佛祖忽然也不見了,阿彌陀佛帶著諸天羅漢來了須彌山,當時普賢菩薩和文殊菩薩正領著三十六羅漢去各界尋找,所以須彌山上沒什麽厲害人物,六欲天那些家夥也是有奶便是娘的無恥之輩,所以就隨阿彌陀佛走了。”

    “不流血政變。”易天行點點頭,表示了理。

    “阿彌陀佛走之前,和師傅找了個安靜地方說了幾句,出來后,也沒有羅織什麽罪名,反正就把師傅給流放了,關在一個沒有人煙地地方。”悟能冥思苦想,“我怎麽也不明白,爲什麽師傅會那麽聽話,觀士音菩薩爲什麽又沒有說什麽。”

    “后來呢?”易天行有些疑惑,問道:“須彌山所有人都走了,就您留了下來。”

    “阿彌陀佛看了一眼黑石壇,然后吩咐我在這里守著,天天打掃衛生。”悟能罵了一句娘,“就是你后面這個。”

    易天行往左手方看去,看見悟能師叔正靠在那個黑石壇上,黑石玉潤,里面氣息流動,卻看不分明,感覺十分古怪。

    “師叔忍辱負重,一心守護師公,師侄感佩。”易天行忽然正色向悟能行了一禮。

    悟能不耐煩道:“俺老……悟一向貪生怕死,你這童子,溜須也不是這般溜法。”

    易天行微笑道:“師叔既然說過曾經問過師公走是不走,想來也曾經試圖將師公救出那禁锢之地。依師叔性情,若不是有天大羁心事兒拖住了你,你又怎生耐得了這五百年須彌山頂的寂寞。”

    須彌山頂有風輕拂,吹到二人的面頰上,令二人無比惬意。

    悟能解開袈裟衣襟,裸出鼓似的胸腹,懶洋洋躺在黑石壇下,哼哼道:“老子是哲人,所以懶得挪地方,可不是想去救那娘們師傅。”

第六卷 梵城 第五十四章 果園之辯

    第五十四章 果園之辯

    哲人豬師叔在久無煙火氣的須彌山高級廚房里做飯,爲數百年來難得一見的來訪者接風洗塵。

    易天行一個人在山頂散步壓青草。既然已經來了須彌山,不日便能見到師公,他便也沒有最初那般著急了。

    五百年亦是彈指,又何用在乎數日閑時。

    只是有些想老婆孩子熱炕頭,中年男人的情緒如今占據了易天行的腦袋。當他一個人的時候,撐著那塊黑石板小小發了一會兒呆,眼睛里閃過蕾蕾的秀發明眸還有小易朱的可惡模樣,又想了一下葉相僧這家夥愈來愈清俊的臉,偷笑想著,如果回到人間了,葉相這家夥該不會變成一個小嬰孩了吧?

    思鄉完畢,他眉頭一皺,將自己的神識小心翼翼地度入了肘下的那塊黑石。

    黑石並不是純黑一片,里面似乎有不少奇異的幽藍光芒在緩緩流淌著,就像是宇宙間永�不變的星辰夜幕。

    但出乎易天行的意料,當他將神識度入黑石之后,發現這奇異黑石之后竟是空蕩蕩的一片,任他如何操縱神識萬里,也接觸不到任何真實的事物。

    這黑石就像是一扇門,門后空無一物。

    他摸摸鼻子,眼角閃過一絲冷峻,不知爲何,沒有繼續再試,反是負起雙手向著須彌山極闊大的山頂后方走了過去。

    漫步荒草間,他不知不覺來到一片山林之中,林間有風,風卻沒有方向,只是四面八方柔柔吹拂著,吹的林子里的那些樹木東傾西去,似乎精靈在跳舞。

    一陣風略大了些。吹落了一個硬物,砰的一聲落在了易天行的身前。

    他定睛一看,發現是一顆已經熟的快要爛透了的果子,不由微微一笑,自言自語道:“你幫牛頓解決了問題,難道這次又準備來幫我解決問題?”

    話一出口,他便忽然想到那年從西藏回來后,在歸元寺后園里與老祖宗之間地一番對話。不由眉頭緊鎖了起來,擡目向四周望去。

    四周的林木上結的全部是果子。

    或紅或綠或黃,或圓或扁或奇形怪狀。

    無數果子,生于林木之間,展示著自己與衆不同的笑臉,沈甸甸地拖著枝頭,壓成無數道彎曲的曲線,像是在對林子正中的易天行行禮一般。

    易天行伸手。一道無形的力量破空而去,自彎腰樹梢上摘下一顆青黃相雜的野果兒,用手胡亂擦了兩下,送到唇邊,啃了一口。

    哎唷一聲。他險些被酸倒了牙,呸了兩下,把果肉吐到地上,罵咧咧道:“好酸地果子。”

    他心里咯噔一聲。想起了老猴說的那番話。

    “我把酸果兒給佛祖吃了,嘻嘻。”

    易天行眼前一片恍惚,神識不定,似乎仿佛能看見五百年前,在這個已然破落的果園子里,佛祖與老猴之間那段乏味的對話。

    林木輕搖下,一佛一猴相對而坐。

    二人身邊散著一地果子,還有數瓶老猴從天宮里偷來的好酒。須彌山頂清光彌漫,二人沐光對酌,偶有說話。

    “悟空啊,這果子吃了之后,果核怎麽辦呢?”

    佛祖寶像慈悲卻模糊,看不清五官,只是淡淡甯靜雅氣從佛身上散發出來。

    老猴雖披著袈裟,卻依然一個頑獸模樣。身體里全是不馴之意。咧嘴尖聲道:“佛祖想甚?果子吃完后,果核扔了便是。”

    佛祖微微一笑。並不迷惑,卻依然發問:“果核扔進地下,又長出果樹,又結出酸果,怎麽辦?”

    老猴將袈裟的下擺卷了起來,啜了兩口酒,辣的直吐舌頭,半晌后才聽明白佛祖的話,直愣愣嚷道:“你這大智慧地,怎比俺家還要糊塗,結出果子來,自然便是吃了。”

    “那吃了之后,這果核又怎麽辦呢?”

    佛祖雙眼里飽含著無窮慈悲之色,悲天憫人道:“怎麽辦呢?”

    老猴怔在原地,下意識里伸出毛茸茸的手背去探佛祖額頭,看他是不是燒糊塗了。手伸到一半,才發現這舉動有些造次,嘿嘿尖笑著收回手來,扯著袈裟一角使輕抹了兩下嘴邊酒涎,譏笑道:“別是過糊塗了,怎麽盡說這些胡話。”

    佛祖也不動怒,也未歎氣,只是微笑著問:“總得有個盡頭啊,果核生樹,樹結酸果,果留果核,生生不盡,何以了局?”

    沈默了許久。

    這種哲學問題終究是撩動了老猴壓抑已久的暴厲情緒,猴兒自然不打擅長什麽機鋒,未免覺得自己臉上有些挂不住,尖聲喝道:“既然如此,捏碎俅,還想個屁。”

    咯的一聲輕響,老猴手上的深褐果核被兩根鐵手指輕松捏成無數碎片,籁簌響著,散落在了林子里地地面上。

    佛祖又是一笑,雙手合什,對著老猴行了一禮,輕聲念了句什麽經文,起身離去。

    空留下果園里的丈二猴子,一肚子悶火。

    光線漸漸變幻,易天行猛然從眼前的幻境中醒了過來,額上似乎流下無數道冷汗。

    他下意識里一摸,才發現額上一滴汗也沒有,這和他本身的體質有關系,從小到大,他就沒有流過汗,但識海里感覺到自己流冷汗,這足以證明他內心地驚惶不安。

    看完這段果園子里五百年前對話之后。易天行的心里充滿了驚恐和惘然,這種驚恐和惘然來得毫無理由,甚至連他自己也不明白這是爲什麽。

    他能聽懂佛祖在與老猴對話最末時說的那句經文。

    雖然那句經文似乎是梵文,又像是某種古語言,但一入易天行耳中,他便頓時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因爲這句話,對于他來說,意味著太多的東西。陪伴了他太久。早在一九九四年地那個夏日池塘里,他初悟道性的時候,便曾經見過這句話以滿天金字的形式,飄浮在他地眼前。

    當時的他不明白這些梵文是什麽意思,但就是從那一天開始,他逐漸蘇醒過來,從一個身體堅硬的人類少年,變成了一個佛法無礙的修道天才。

    這句話。便是他人生的第一個轉折點。

    “出息入息時,正觀無常相。息法次第生,展轉更相因,乃至衆緣合,起時不暫停……”

    易天行皺眉著。盤膝坐在果園里地黃土上,渾身上下止不住地發抖,不知道是在畏懼著什麽,只得用禅經中的止觀法門護住自己心神。方能稍減心頭煩悶。

    易天行第二次見到佛祖最后說的那句話,是在武當山上,當時真武威壓,外有天火,他昏迷而去,昏迷之前,先是聽著吳承恩老先生地段子,知道是自己修爲即將大增地前兆。而在昏迷之中,卻是悠悠看著那段梵文經文。

    但直至那時,他依然不知道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直至日后修爲大成,終于即將破空而去。在六處后的小山谷里,面對著秦臨川與扎什倫布寺地大喇嘛,他便要踏出那一步,那神與人分野的一步時。

    自谷外飛來無數禽鳥,于高天之上排成一行奇怪地字符。

    易天行神遊體外。終于大成。終于明白了這些字的意思,便是在小池塘里看見的那些梵文的意思。

    很簡單的四個字。

    “有生皆苦。”

    佛祖與老猴“果核之辯”最后說地。便也是這四個字。

    “有生皆苦。”

    易天行盤膝坐在須彌山后的果園里,呻吟著說道:“有生皆苦啊。”腦子里回憶起了自己這一生的諸多過往,這才明白爲什麽自己在六處后的小山谷里爲何那般漠然殺人,視性命如無物。

    受這四字真言感召,其時地他與小易朱神識深處,便是以爲,抹去一個生命的痕迹,是解脫對方,而非暴戾。

    很荒謬,很混帳的邏輯。

    卻不知道佛祖說這四個字,是什麽意思。

    “瞎想挺沒意思。”

    果園口子那里,一顆果樹下,悟能二師叔正一邊啃著根老玉米棒子,一邊含糊不清地說道:“佛祖,大菩薩,這些修行快到極點的人最沒意思,什麽話都不給你說明白,如果你老想著他們說過什麽,會糊塗的。”

    易天行勉強一笑,從地上爬了起來,走到他身邊,行了一禮道:“師叔教我。”

    悟能摸了摸自己圓滾滾的肚子,譏諷道:“教你甚事?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你若不在乎我那師兄脫困,不在乎文殊死活,只怕還在人間快活度日。如今這境地是你自己所選,自然要你自己苦惱,與我何干。”

    易天行苦笑道:“暫且不理這些,只是若我們要接師公去人間,只怕淨土方面不干,到時打架,還要師叔幫手。”

    “傻瓜。”悟能冷笑著,伸出一根圓滾滾的手指搖了搖:“是觀音菩薩扔你下去,又是她誘你上來,自然有事情她要你做,你連她面都未曾見得,又怎知道該做些什麽?她既然要用你,自然不會看著你被打入幽冥。到時候有她這個大幫手,你又怕誰?”

    易天行一怔,心道這位二師叔怎麽看著這麽像老奸巨滑的軍師人物?

    “隨波逐流而已。”悟能似乎看出他心中疑惑,像個老哲人一樣喟歎道:“人生在世,總要有個活頭,我就是想過地舒心一些,貪欲太盛,所以千年之前,很吃了些苦頭。當年取經之時,菩薩讓我護駕,我便護駕,既然別人用你,總會給你些好處,但至于具體我們出多少力,那就是另一說了。”

    他頓了頓,忍不住咧嘴笑道:“俺可不是師兄那等笃誠人,取經路上,居然和那些妖怪真打,也不看看那些妖怪身后都是啥人。俗話說打狗看主人,他打了那麽多條狗,不知道得罪了天界多少仙家。”

    “當然,他比俺厲害,所以得罪人也不怕。俺可不行。”悟能又道:“所以出工不出力這種事情是做得的,反正這事情我早看透了,到末了也輪不到我們得好處,總不過是佛祖閑著無事整出來的一堆破事兒。”

    易天行苦笑道:“我若有二師叔這般胸襟,那倒也快活。”

    悟能呵呵笑著,伸出蒲扇似的大手,在易天行腦袋上疼愛地摸了兩下:“你小子跟我不一樣,佛道兩家都爭你,你和我師兄差不多,看來將來也是蠻厲害的人物,到時節,可得給你師叔些好處。”

    易天行語窒,半晌后道:“那是那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悟能忽然壓低了聲音道:“就算菩薩以后許你大好處,你也不要太拼命。”他扭頭看了看四周,小心說道:“要知道你師傅那猴子,自命天生奇才,爭勇斗狠,從不服人,但取經之路最后,還不是如你師叔我一樣,看透了看白了,也開始出工不出力了。”

    “那倒是。”易天行也來了談興,罵咧咧道:“取到最后,居然整出一獅一鵬一象來當路障,這佛祖也太狠了些。”

    悟能看了他兩眼,冷笑道:“什麽獅不獅的,還不是文殊普賢這些大菩薩整出來的事兒。”

    易天行嘻嘻一笑,心想老猴被關在歸元寺里,倒好象對葉相沒有什麽恨意,不知道是咋回事兒。

    悟能回思過往,歎道:“其實取經路上,沒妖怪能奈何得了大師兄,他也看明白了,根本沒妖怪敢吃師傅,所以后來他總在偷懶,遇著事兒了,便飛回天上,找那妖怪主子出手,順便還可以享兩天帶薪假期,幸福著……只到遇著那鵬兒,師兄才算是起了戰意,好生厮殺了一番。”

    易天行心里咯噔一聲:“那……鵬兒很厲害?”

    悟能白了他一眼,哼哼道:“佛道兩家第一次爭的就是那賊鳥,你說厲害不厲害?”

    “啥意思?”

    “朱雀,聽說過沒?”

    易天行臉上青一陣白后陣,半晌之后母性大發,驕傲光澤上臉,說道:“不僅僅是聽說。”

    那是,不僅僅是聽說……是他生地。

第六卷 梵城 第五十五章 鳥事

    第五十五章 鳥事

    “可沒聽說過朱雀和大鵬之間有啥關系,一個是道家的神獸,一個是佛祖的親信,怎麽能是一回事兒?”易天行很糊塗。

    悟能將頭扭轉向山頂茅舍方向,右手輕輕一招,只見一缽熱騰騰的菜便出現在他手上。

    他雙手捏了個看不出名目的法訣,一缽菜頓時變作兩缽,遞了一缽入易天行手中,吩咐道:“吃,吃了再說。”

    易天行定晴一看,發現土黃色的缽子里是些粗粗的粉條一樣的菜肴,混著濃濃的汁水,夾著幾大塊五花肉,上面灑著些蔥花,看著倒是蠻誘人,聞著更是香氣撲鼻,他夾了一筷送入唇中嚼著,歎道:“好幾個月沒有吃過飯了。”

    上天之后,便一直忙著打架趕路,也只不過喝了點兒老龜肉湯,確實有些饞了。

    他忽然想到什麽事兒,一怔道:“師叔,這缽飯菜有些犯戒。”

    確實,缽子里有肉有蔥,自然犯戒。

    悟能正張著大嘴,呼啦呼啦鯨吞著,含糊不清應道:“誰管這個?幾百年都沒人管俺。”

    “那倒也是。”易天行眯眯笑著,趕緊吃飯,但吃了一塊肉,又苦起了臉:“師叔……這是豬肉。”

    “啊?”悟能愕然擡頭,半晌后始赧顔笑道:“不忌這個,不忌這個,這是金山上的山豬。”

    叔侄二人大嚼完豬肉炖粉條,席地而坐,師叔開始給師侄解惑。他折了一根樹枝當牙簽,剔著牙里的肉屑,緩緩說道:“朱雀是道門神獸,大鵬是佛祖親信,這只是名字不一樣。誰告訴你。朱雀就不能是大鵬,大鵬就不能是朱雀?都是鳳凰屙出來的鳥蛋,有啥區別?”

    易天行聽師叔講的粗俗,不由嘿嘿傻笑道:“可也沒人說過這兩個家夥其實是一個啊。”

    悟能豎起一根白藕節似的胖胖手指,面上表情顯得無比輕蔑:“你又如何能與那些世上凡人一般想法?我來問你,齊天大聖是誰?”

    易天行一怔:“當然是師傅啊。”

    “那斗戰勝佛又是誰?”

    易天行更糊塗了:“還是師傅啊。”

    “一聖一佛,這能一樣嗎?”悟能嘲笑道:“既然齊天大聖能成爲斗戰勝佛,陵光神君又怎麽不能是金翅大鵬?天庭封猴子爲齊天大聖。須彌山封猴子爲斗戰勝佛,名字只是代號罷了。”

    他忽然神秘無比,壓低聲音說道:“見過鳳凰嗎?”

    易天行傻乎乎地搖搖頭。

    “聽說鳳凰就是朱雀玄鳥,聽說鳳凰生的大鵬。”

    易天行聽的忍不住想要罵娘,眉毛亂聳,強忍心頭將面前這豬痛扁一頓地沖動,罵道:“如果鳳凰就是朱雀,鳳凰又生大鵬。你又說朱雀就是大鵬,那他媽的,豈不是朱雀自己生自己?什麽狗屁玩意兒,自己怎麽生自己出來?……這這……這也太亂態了吧?”

    悟能苦著臉。沈默了半天,然后擡首望天,做孤獨狀,悠悠道:“這能怪我嗎?誰叫這老天他喵的就喜歡這麽瞎安排哩?”

    “喵的。”易天行罵娘。被氣的不善,猛地摔到地上,砸出一個人形大坑,哼哼唧唧道:“易朱是老子生的,但老子又不是什麽愛玩自焚的鳳凰。”

    悟能回過頭來看著他,面上似笑非笑,許久之后,忽然眼中精光大盛。伸出肥手把易天行的臉蛋捧著,好一陣輕撫重摸,表情十分有趣,似乎發現了什麽好玩地東西。

    易天行被這雙肥手摸的直起雞皮疙瘩,顫著聲音道:“怎麽了?”

    悟能收回肥手,支颌作思考者狀:“確實挺亂的,我在想,如果你是鳳凰。這事兒就比較能說的通了。”

    易天行沒好氣地呸了一口:“老子是草雞!”

    “那你就是朱雀。朱雀是鳳凰,鳳凰生大鵬。你那兒子就是大鵬。”

    “呸。”

    “要不你就是大鵬,你兒子是朱雀,你們都是鳳凰生的,那誰是鳳凰呢?”

    “難道鳳凰朱雀大鵬都是玩易容的高手?”

    “鵬是他舅,孔雀是他媽,孔雀和朱雀差一個字,難道是結拜兄弟?還是遠親?”

    “鳳生雀,雀又是鳳,這該叫亂倫,還是該叫自生?”

    “自生是一種生殖裂變,還是一種精神上的雙重鳥格呢?”

    “啊,這真是一個很複雜的哲學問題。”悟能拖著沈重地身軀,往林后行去,輕聲吟誦,自言自語著。

    易天行真傻了,趴在地上無法動彈,半晌后,他想到一椿事兒:“不管是鳳凰還是朱雀,不都是一蓬火咩?”他似也有些癡了,忽然醒過神來,痛罵自己道:“管這些鳥事兒作甚!”

    古典記載中,朱雀乃是一種玄鳥,四靈之一,性火,亦有火中重生之能,故而后漢時,曾有人將其與火鳳凰並提。

    而在我們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從他一生下來,便被認爲是朱雀,從來沒有人懷疑過。當然,當他剛被生出來的時候,他還不是人,只是一只鳥,一只渾體殷紅,腹部略白,神光靈動,可愛無比的小紅鳥。

    后來小紅鳥變成了肥紅鳥,再后來肥紅鳥變成了小胖子,再再后來,小胖子開始減肥,成功進化爲微胖的少年郎。

    他甫一降世,斌苦便驚呼朱雀神獸,武當金殿里的那些老道士更是把他當祖宗一樣地供了起來。沒有人懷疑過他的身份,都認爲這胖墩兒便是這一世的朱雀陵光神君。

    唯一曾經懷疑過這小家夥身份的,便是他地老爹。易君天行大人。因爲易天行總以爲朱雀這種漂亮至極的存在,不應該是自己鳥兒子這樣憨拙煞冷的感覺。

    但易天行雖然讀過萬卷書,但骨子里依然沒有什麽文化,對事情不求甚解,加上一直相信斌苦和武當掌教外加秦梓兒都不會糊塗到那種地步,所以他便接受了,不曾追究過事實的真相。

    所以……朱雀的名字,便一直安在了他的身上。

    這里所說的“他”。當然便是那位會噴火、會飛天、會撒嬌、會扮酷、愛好用勃郎甯手槍撓癢的可愛無敵小易朱。

    小易朱從易天行地身體里鑽出來時,還是一九九四年的那個初秋。

    如果按人類的年齡計算,如今的他應該是個七八歲的小孩子。但實際上,他看起來已經差不多十一二歲,面容清美,喜著白衣,手槍插于腰,長發系于后。潇灑小小少年郎……可惜略胖。

    小書店的一家人中,蕾蕾負責讓衆人安甯,葉相負責讓衆人頭痛,易天行負責讓衆人批評,莫殺負責讓衆人花錢。老猴負責讓衆人……侍候著。不知道還有沒有人記得小易朱扮演的是什麽角色。

    ——他是衆人的開心果,也是隱形地大保镖。

    在葉相沒有醒來之前,小書店里實力最恐怖地,其實是他。至少在易天行上天之后。他是小書店里最猛的一個人物。

    隨著年月飛逝,春去秋來,小家夥也一天一天長大了,由鳥化爲人,在易天行和蕾蕾媽地細心呵護下,也算是無憂無慮,健康積極地長到了如今。

    但孩子大了,心思自然也就多了起來。

    他本來讀的是省城地普通小學。但經曆諸多事宜之后,易天行終于死了心,改成在家里上課,請的是家教。易朱對老師很有禮貌,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早熟的懂事孩子,他的頑劣一面,也只會在熟悉親近地幾個人面前表露出來。但在易天行上天之后,易朱便很有禮貌地終止了學習。任憑蕾蕾如何要求。他也堅持這一點。

    然后便是天人之戰,他隨陳叔平往蜀中臥牛山。生擒了那個他已經忘了名字的仙人。

    其時,臥牛山中雷聲震天,仙人解體,地塌谷崩,偶有彩虹一架,直通天穹。

    數月之前,彩虹之上。

    “喂,你叫什麽名字?”易朱撲扇著身后那雙朱紅遮天的羽翼往天上飛著,一面問著在自己手心里看著柔弱可憐的仙人元神。

    這時候,陳叔平正領著陳三星梁四平往省城去,小易朱正領著這個可憐的元神往天上飛。

    “神君,小仙蔣雄。”這元神,便是隨呂岳君下凡殺人的蔣雄帝君,可憐他命不好,被陳叔平和易朱這兩個大凶人堵了個正著。

    “噢,蔣雄帝君,好象廣東有個北帝廟里還供著你的像,你去看過沒有?”高空的寒風吹拂著小易朱嫩嫩地臉蛋,他細聲細氣問道:“最近這幾年我經常到處飛著去玩,發現真武這家夥的香火還蠻盛的。”

    “什麽廟?”蔣雄帝君已經解體,像小金人兒似的元神全靠小易朱強大的氣息包裹著,才沒有散去,自是害怕的不輕,抖著聲音問道:“小仙久未下凡。”

    “好象是什麽祖廟?”小易朱皺眉想著:“里面蠻多人玩獅的,前面還有一個大池子,里面放了蠻多老烏龜和魚兒,看著真惡心。”

    “那確實惡心。”蔣雄的元神,謅媚笑著。

    小易朱咧嘴笑了:“你也是大人了,怎麽這麽不要臉,要知道那可是真武地廟,你說他地老龜惡心,回到天界去,你怎麽交待哩?”

    蔣雄笑道:“陵光神君玩笑。”

    小易朱抖抖細如彎月的漂亮眉毛,細聲道:“我是說真地啊。”

    蔣雄帝君的元神,險些嚇得四處散開。

    易朱飛的極快,一對翅膀輕輕一扇,便頓時脫離了地球的引力,飛入了幽深的外太空之中,深藍色的天幕,無數甯靜的繁星,遠處像個白球似的太陽,構成了一副極美麗的圖畫。

    易朱微微眯眼,少年郎俊美的面容上沒有什麽表情。

    他不是易天行,易天行是土包子。

    他不是第一次跑到地球大氣層外面來玩。

    這數年的人間生活,每當易天行與蕾蕾媽談戀愛,玩親親的時候,每當葉相師傅去夜總會或者去醫院的時候,他就會偷偷飛到世界各地,飛到地球之外的星系里面去玩耍,反正他飛的太快,所以根本沒有人知道。

    所以看著這外太空的景色,他並未露出驚豔的表情。

    他的生活本來就與衆不同。

    蔣雄的元神在他的手掌間閉目行著功法,半晌之后,才睜開雙眼,誠懇拜倒在小易朱肉乎乎的手掌上,謝道:“多謝陵光神君護法,小仙感沛莫名。”

    這聲謝是發自肺腑的,如果不是易朱以自己的天大神通生生遮遮蔣雄的仙氣,當他解體之時,仙元與天地元氣互相干擾,早就如呂岳君那般自爆而亡了。

    小易朱嘻嘻笑道:“謝不必了,給我點兒好處吧。”

    蔣雄恭敬道:“那是自然,小仙回天之后,定當沐浴焚香,日日供奉神君。”

    昊天君呂岳已經死了,天庭如今又亂的一塌糊塗,蔣雄心里盤算著,如果能攀上朱雀陵光神君這個大靠山,那倒也是不錯。

    小易朱在幽幽的外太空里飄浮著,那雙如火羽翼緩緩收了攏來,輕聲道:“我不知道怎麽上天,你帶我去。”

    蔣雄一驚,不知該說些什麽。

    小易朱微微笑著,少年的眼神里卻是充滿了煞冷之意:“如果不是要你帶我上天,我何必費這大周折保你這條小命?”

    蔣雄無語,知道自己生死全在這位神君手上,只得黯然一指太空中某處。

    那處月球靜懸,千年不變。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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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15:16

第六卷 梵城 第五十六章 終身大事

    第五十六章 終身大事

    月球環形山底,盲眼老仙人所在的洞府,入天界的必經之路,今日與以往變得都不大一樣。

    盲眼老仙人慘慘摔在石桌之下,身周無數條暗紅色的仙氣之線縛著他,臉上青一塊紅一塊,看來被人打的不善。

    后方那個石板路里的薄膜也在不停顫動,里面流光動息,似乎正有人在使用那個上天的通道。

    四周一片狼籍,幾櫃書冊半數亂散,半數被燒成青煙。

    洞府之中,滿是焦味,伴隨著盲眼老仙人呼痛的慘吟之聲,顯得異常淒涼。

    易天行上天的時候,特有禮貌,還特細心地準備了個真武門人的身份。

    他兒子上天的時候,卻是不玩這一套。

    與易天行一樣,易朱在那個幽深的通道里,也迎來了無數密集的光粒子的洗刷。但他本來就是天生靈體,根本感覺不到任何阻力,反是越飛越快,向著那傳說中的南天門殺去。

    被他掌中天火護著的蔣雄元神面色無比驚恐,心想自己帶著這小祖宗回了天界,不知道自己將要面臨的是什麽懲罰。

    忽然間,小易朱猛然一聲大喝,身后唰的兩聲,巨大的紅色羽翼猛地展了開來,在狹小的空間通道里,生生止住了身形!

    強行逆天之力,小家夥果然彪悍。

    小易朱撓撓腦袋,看著依然不停襲來的極細粒子,低頭問掌中的蔣雄元神:“你自己能上去嗎?”

    蔣雄不解何意,卻依然大喜道:“可以可以,由此路上去,元神經離水一洗。便能再入軀殼。”他想不明白,難道陵光神君不打算去天界了?

    小易朱呵呵一笑,道:“那你去吧。”一甩手將蔣雄的元神扔了出去,就像扔手榴彈一樣。

    蔣雄元神伴著一聲驚呼,倏乎間消失在空間通道里。

    不知道易朱爲什麽停在了這里。

    他東嗅嗅,西嗅嗅,就像是只小狗一樣可愛,終于嗅到了什麽。大喜之色浮上還略顯稚嫩的臉龐,咕哝道:“爹真是的,好好的路不走,怎麽偏偏要挖地道,害得我差點兒找丟了。”

    原來他是在聞易天行地氣息,當初易天行上天的時候,便是在這個通道里斜斜炸了出去。

    天光從遙遠的地方射了過來,穿透了易朱的身體。但那粒子風,卻依然保持著強大的吸引力。易朱的臉蛋此時變得紅通通的,雖然可愛,但實際上卻表示他體內的天火已經充盈到了一種很可怕地程度。

    身后的殷紅雙翅撐在通道壁上,穩住了他胖胖的身子。

    他雙眼中紅光一現。一道天火射了出去,便對準易天行氣息消失的那個地方。天火溫度太高,縱使是天地造化的通道壁也禁不住,漸漸變得白了起來。似乎顯得薄了許多。

    易朱上天,不是來玩的,是來尋父的。

    所以易天行當初被炸了出去,他此時也要燒個洞爬出去。

    南天門外,廣寒宮旁,那個纖淨無塵的碧湖之中。

    月海依然保持著湛湛清麗,湖水無一絲雜質,湖邊白石也是干淨無比。似乎這多年來都不曾變過模樣。很久以前,易天行曾經在這里留下地痕迹已經完全消失了。

    轟的一聲巨響。

    一道水柱從安靜的湖心中一沖而起,直起三四十丈,聲勢驚人,白浪打云。

    浪花頂端,有一個濕漉漉的微胖少年正睜著一雙有些迷糊的雙眼,看著四周地景色。

    水柱猛地落入月海之中,激起無數浪花。不停拍打著湖邊的白石。

    千層雪。

    雪中。易朱胡亂擦了把臉,緊了緊快要被大浪沖掉的火烷布小內褲。右手抓著那件白色的外衣,便準備淌水上岸。

    剛才被巨大地水柱沖到天上時,他看見湖邊某處有一處宮殿,他準備去那里問問仙人,須彌山怎麽走。

    不料剛走得一步,小家夥便發現這湖泊里除了自己還有另外一個人。

    一個女人。

    一個很漂亮的女人。

    一個正拿濕衣服擋著自己赤裸身軀的可憐柔弱女人。

    嫦娥姑娘今天又在洗澡——請原諒她,愛干淨不是罪過,廣寒宮里太寂寞,需要多洗澡——畢竟沒有人會認爲自家的浴缸會被人第二次鑿破。

    嫦娥姑娘的浴缸便是這月海,千年以來也只被人鑿破過兩次。

    今天是第二次,而兩次來鑿這浴缸的,恰好是一對父子。

    廣寒宮里,缦紗隨風輕舞,清光由殿上灑向,淡淡桂花香氣溢于四周。

    嫦娥姑娘此時正可憐兮兮地倒在木地板上,發絲下面有些焦黑,似是被人用火燒過一般,而她的身上被纏了無數件衣服,牢牢實實地裹在一起,一點春光也沒有漏出來,只是看著有些臃腫不堪。

    小易朱比易天行要正派許多。

    他此時正盤腿坐在粽子嫦娥身前,以手撐颌,似乎十分苦惱,面上的神色不停變幻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嫦娥微蹙眉道:“既然你是易天行地兒子,既然我都與你說清楚了,爲何還將奴家捆著?”

    這奴家二字一出,易朱微胖白晢的臉上無來由的一紅,口齒不清道:“嬸子……嬸娘……噢,嬸奶奶……多穿點兒衣服,免得著涼。”

    不知道爲什麽。看見嫦娥那完美無比,媚力無窮的赤裸身軀后,易朱便開始變得無比心慌,一陣一陣惶恐充斥著他的腦袋。

    嫦娥卟哧一笑:“把我喊這麽老,叫我月姐吧。”

    她讓易天行叫她月兒,讓易朱叫她月姐,二師叔叫她美人兒,這輩份。還真夠亂的。

    嫦娥真是傾國傾城貌,便是隨意的一颦一笑,便自然流出無限風流,與四周桂花一處,讓人心醉。

    易朱雖然還是個孩子,但也忍不住低著頭,用眼角余光瞥了好幾眼。

    嫦娥目光流轉,清眸里笑意複現:“倒聽過易天行講你地事情。陵光神君居然是這樣一個羞生生地小孩子家,真是想不到。”

    易朱咳了兩聲,粗聲粗氣道:“少扯這些,要不是我嗅到易天行確實在這宮殿里呆過蠻久,我才懶怠和你多說話。”

    小孩子就是這樣。爲了掩飾自己地不安,往往會表現的異常粗魯一些。

    嫦娥目光在他身上掃過,掩嘴一笑:“喲,這麽凶啊?”說完這話。便拖著身上厚達數十層地華衣美服大花裙艱難無比地站起身來,開始一件一件地往地上解衣裳。

    看著她身上的衣裳越來越少,香肩粉胸漸露,易朱瞪大了眼睛,充滿了驚怖,吼道:“你準備干什麽?”

    嫦娥一愣道:“脫衣服啊,你給我穿了這麽多件衣服,險些憋死我了。”

    “不要!”小易朱驚恐無比。扭著屁股便準備逃跑。

    嫦娥更糊塗了,邁著柔步款款向前,撫著他的雙肩輕聲道:“出什麽事了?”

    說這話的時候,最后一件衣裳從嫦娥地身上滑落下來,絲玉相滑,景象無比香豔。

    “男女授受不輕。”小易朱嚇得口齒有些不清,輕親不分。

    嫦娥這才恍然大悟,嘻嘻笑道:“一個小孩子家家的。還這麽計較啊……”她穿上一件薄薄的紗衣。卻比不穿更過分,解開小易朱微濕的頭發。端詳著小易朱白里透紅的臉蛋兒,說道:“看你這麽長的頭發,還以爲你是個女孩子呢。”

    她笑道:“不好意思噢,嚇著你了。”

    小易朱長的極漂亮,又是黑發披肩,看著確實挺像個胖丫頭的。

    小易朱忽然一窒,半晌后無比黯然說道:“我不知道自己是男是女。”

    他說地很黯然,這是事實,也是這麽多年來一直最困擾小家夥的一椿事情:他木有小雞雞,不知道自己是男是女。

    連當初在張小白班上讀書的時候,課間十分鍾他都不知道自己應該上男廁所還是女廁所。

    十分鍾的苦惱。

    他的父母一個是懶且不負責任地易天行,一個是神經大條黃花閨女媽的鄒蕾蕾,所以沒有人注意到易朱這些年一直被這件事情困擾著,所以根本沒有及時給出合適的心理輔導。

    這便導致了小易朱如今心底的一塊陰影。

    所以對于性別這種事情,他向來是很敏感地,所以當他看見嫦娥的身體后,才會有這麽大的反應。

    “可憐的孩子。”嫦娥寡居已久,看見這麽個漂亮的孩子,本來就喜歡的不得了,此時眼中清淚將滴,無比疼愛地撫著易朱的腦袋:“這還真是一個問題。”

    這當然是問題,這是終身大事。

    易朱終于從先前的情緒中擺脫出來,回複了正常,有些厭惡地將嫦娥地手拍開,站起身來,說道:“不說這些鳥事兒了,我走先。”

    “你去哪里?”

    “當然是去找我爹。”

    “嗯……神君,那你這一世究竟是想做女生還是男生呢?”

    嫦娥念念不忘這個事情,很好奇地問著,大眼睛里黑瞳忽閃忽閃,看著十分漂亮。

    易朱看著她美麗的臉,忽然停在了原地,沈默半晌之后說道:“蕾蕾媽說,我長大了之后,如果喜歡女孩子就做男生,如果喜歡男孩子就做女生。”

    嫦娥對那個叫蕾蕾媽的人間平凡女子忽然來了興趣,心想當媽的居然不著急這個事情,確實比較少見。

    “哎,做男生有什麽好,打打殺殺的,一身臭汗不說,還得煩這煩那。”嫦娥忽然下了一個決定,想把面前這個漂亮的小家夥變成一個女生,蠱惑道:“還是做女生好,有漂亮衣服穿,閑時種種花,看看云,悲悲春,傷傷秋……”

    嫦娥感慨道:“這是多麽有詩意的生活啊。”

    易朱直了眼道:“這是多麽無聊的生活啊。”

    嫦娥想了想,站起身來,嫣然一笑,對著易朱翩然起舞。

    起舞弄清影,廣寒宮中舒廣袖,霓裳一曲花動容,滿天桂香逐裙云。

    無數仙鳥從宮外地樹上飛了進來,與嫦娥共舞著。

    裙動如流云,眼神顧盼如流波,美極清極。

    一曲舞畢。

    嫦娥額角現出清汗一滴,更增容姿,柔聲道:“做女孩子,可以如此美麗。”

    易朱沒有說話,似乎有些動心。

    他忽然叉著腰,沈默了半天,嘻嘻笑道:“您真漂亮。”

    嫦娥羞道:“你以后也可以這麽漂亮。”

    易朱點點頭,說道:“我決定了。”

    嫦娥大喜道:“決定做女孩子?”

    易朱搖搖頭,嘻嘻笑道:“您已經這麽漂亮了,我變成女孩子估計也沒您漂亮,也沒您會跳舞。”他頓了頓,然后十分霸道地說道:“我決定了,我以后要做男人,一個頂天立地地男人。”

    “啊?”嫦娥愣了。

    易朱看著她美麗的無法形容地那張臉,甜甜笑道:“對,做個男人,然后把你這麽漂亮的女人娶回家。”

第六卷 梵城 第五十七章 天界自助遊

    第五十七章 天界自助遊

    廣寒宮里的氣氛頓時被小易朱這句話變成冷凝起來,寒氣逼人。

    嫦娥姑娘被嚇得花容失色,顫抖著聲音說道:“你這孩子,怎麽盡說些胡話?”

    小易朱聳聳肩,撓了撓胳肢窩,輕輕一按,唰的兩聲,兩道如火云般的羽翼從他的肋下生了出來,蕩得清靜宮殿里風聲微亂,燥氣漸生。

    似是威脅一般。

    嫦娥知道自己打不過這個小家夥,硬忍著恐懼和一絲偷笑,正色扮長輩狀:“別胡鬧了,當心把姨的宮殿燒了,以后我住哪里去?”先前還讓小家夥喊月姐,現在發現有些問題,所以改以阿姨自稱。

    小易朱嘻嘻賊笑道:“以后自然是和我一道住。”

    嫦娥被堵的翻了翻白眼,哼哼唧唧道:“不和你這小破孩子說了。”

    小易朱忽然覺得這個天庭第一美女,就算發起小脾氣來,也是蠻好看的。他不由自主地咳了兩聲,稚嫩的臉上難得浮現出一絲正色,問道:“易天行現在在哪里?”

    他本是一個極倔犟的家夥,一旦拿定主意,便不會再改的。所以一旦認定這個時而泫然欲泣,時而語笑嫣然的仙女兒是自己將來的老婆,那……便一定要是自己的老婆,他不會思考可行性和前方的困難。

    既然已經是確定的事情了,他也就懶得和這個大老婆再說別的廢話,沒什麽好說的,到時候搶了便走就是。

    所以他開始詢問關鍵的問題:易天行在哪里?

    嫦娥姑娘略覺詫異,用手輕輕捋了捋自己額角青絲,噫道:“你喊你父親的名字?”

    易朱一挑眉頭,十分不耐煩說道:“從小就是這麽喊的。有什麽奇怪?”

    嫦娥微微一笑,不再計較這個問題,開始回答易朱的問題,告訴他,他地父親易天行這大半年在天庭里干了哪些“好事兒”。

    雖然她向來長居廣寒宮,但畢竟偶爾也會有些天將前來表達傾慕之情,所以對天界的事情也比較了解。尤其是易天行上天之后,四處找人打架。而且最末犯了令人瞠目結舌的罪行,生斬了五公主,火燒了摘星樓,惹得玉帝大怒,動用十萬天兵天將前去圍剿,不料仍然被易天行于千軍之中,挑殺雷震子。

    易天行在天界鬧的很凶,自從老猴當年鬧過一遭。前幾年二郎神鬧過一遭之后,這算是天庭最令群仙震駭的頭等八卦大事,所以嫦娥知道的一清二楚,便如說書先生一般,細細講于易朱聽。

    聽書之時。小易朱眉飛色舞,時而緊握胖拳,時而緊皺雙眉,似乎恨不得與父親一道厮殺。

    直待聽完全書。小家夥沈默少許,如老者般長太息道:“易天行果然沒讓全家人失望啊。”

    在人間的時候,小書店一家人曾經猜測過易天行在天庭的生活是如何地,莫殺曾經說師傅大人一定在大鬧天宮,易朱也堅持認爲老爸肯定打的無比帥氣,今日從仙女口中得知父親英雄戰姿,易朱開心異常。

    “最后他進云了?”易朱忽然想到故事的結尾,眉頭皺了起來。仰起微胖的臉蛋兒,望向廣寒宮的頂端,那目光宛若有如實質,直刺穿重重桂花香氣、白色清紗、疊檐殿頂,直接投射到了廣寒宮之上那仿佛萬古不變的厚厚云層之中。

    小家夥的神識很清晰地感覺到那萬丈厚云里夾雜著的凶險。

    嫦娥一怔,沈默半晌之后,方始黯然說道:“天庭之中,從未有仙人能夠入云而返。所以一干天庭仙君均自猜測。這大聖地徒兒只怕如今已經形體俱銷,魂落幽冥了。”

    說完這話。她小心翼翼地看了小易朱一眼,這極短時間的接觸,已經足以讓她了解到易朱的性情蠻橫凶戾,可愛……只是一種帶著甜糖味兒的假像罷了。

    廣寒宮里一片沈默,忽而,易朱眨著大大的眼睛,望著嫦娥微微地一笑,說道:“天上這些神仙命真好,幸虧易天行沒有事兒。”

    “易天行沒事兒?”嫦娥驚訝問道。

    “是啊。”

    “你怎麽知道的?”嫦娥問了句蠢話。

    小易朱懶怠和她解釋。易氏父子二人便有如一體雙生,對于彼此,總有一種很神秘的力量聯系著,如果易天行真的死了,小易朱一定是世界上第一個知道地人。

    嫦娥忽然明白了易朱剛才那句話的意思——“幸虧易天行沒事兒,天上神仙命好。”——看著小易朱眼瞳里似乎沒有什麽感情的霜色,她不由打了個寒噤。

    如果易天行真有事兒的話,易朱一定會發狂,一只發了狂的,打不死的,天火縱橫,性情陰戾的小胖紅鳥,會讓天上的這些神仙非常難過,非常悲哀。

    當天,易朱便離開了廣寒宮,沒有像易天行一樣還裝成正人君子陪廣寒仙子聊上一夜成人話題。趁著天光漸暗之機,易朱收起紅云之翼,只憑本身神通,化成一道粗線,直往南天門處殺去。

    五百年來,南天門一直疏于防范,即便是二郎神反出天庭,也未經由門,所以四大天王天天吃素。直到大半年前,易天行沖入南天門,在那白玉石做成地大牌坊上留下一個深深的腳印,多聞天王幾位才感覺到,原來自己這個崗位還是有些用處的。

    當時易天行沖天門時,當值的是北方多聞天王和南方廣目天王,二人久在官場,本打算將這件事情壓下去。直到最后湮滅在天庭多如山岳的檔案記載中。但易天行后來在天界鬧的太凶,殺地人太多,這件事情終究是沒有壓下來。多聞天王曾經借小銀鼠的幫助,找到易天行單挑了一場,但慘敗而歸。

    但也正是借著這次受傷,在天庭日后地例行調查中,多聞天王算是曾經搏命抵抗歹徒,所以沒有受什麽責罰。反是渾渾噩噩地西方廣目天王。被天庭調查人員關進了小黑屋,審了三十幾天,草草結案,給派遣到西方某苦荒之地,與某些不知名的危險,站到了一處。

    廣目天王走時,淚眼汪汪地看著多聞天王,羞怒道:“爲何只我一人受罰?”

    多聞天王黯然無語。

    久久之后。廣目天王忽然想到當初多聞天王說過地那句話,不由仰天長歎道:“罷了,誰叫你上面有人呢!”

    今天,天路又出現了一次小型爆炸,多聞天王再也不敢大意。親自領著仙吏們引九天之仙氣來養護道路。而恰好,在南極仙翁洞府里采的白玉石今天也到貨了,所以還有一干仙匠正在用仙力切石,準備修繕南天門。

    多聞天王看著南天門白玉牌上那個深深的腳印。額角青絲一現即隱,歎了口氣,他知道自己根本不夠資格夾雜到那些大人物地爭斗中,易天行留下的這個腳印,就像是一道深深的恥辱,自己是很難洗涮掉了。

    南天門修好了,那個印著腳印的玉石被替換好了,看著平整光滑的玉石面。多聞天王心頭一舒,感覺總算是好了些。

    便在此時,一道粗粗紅影閃過!

    多聞天王目內精光大作,一搖一晃,滿身盡帶黃金甲,內里青色隱現,一招手,寶傘霍的一聲打開!

    奈何這傘被易天行拆過一次骨頭。此時看著千瘡百孔。就像是拾荒老頭手中護身兵器般可憐。

    而那紅影來的太快,搶在寶傘打開之前。狠狠撞到多聞天王身上。

    多聞一聲悶哼,鼻子里飚出兩道血柱,隨著這聲震天響的撞擊聲,被撞地斜斜向天上飛去。

    而那紅影,也被撞的彈了回去,恰好在空中一扭屁股,一腳狠狠地跺在了新修好的南天門牌坊上!借著強大的反震力,倏然間,消失在南天門后廣闊無垠的天界土地里。

    多聞天王滿臉驚恐地打著破傘從天上飄了下來,手撫著胸口那個圓滾滾地人形印迹,對著空無一人的天界入口罵道:“易天行!你不厚道!故意增肥來撞!”

    沒有人回答他,一片安靜里,回答他的,只是一陣咯吱咯吱的響聲。

    多聞天王猛然回首,只見新修好地南天門猛然塌下!

    天門塌,驚起碎玉無數,眼淚幾滴。

    入天界后,易朱沒有像父親那樣去熟悉環境,他大喇喇地扭著屁股,扇著翅膀,在天界廣闊的土地里飛行,找尋著父親的氣息。這一路上,他找到了許多洞府,那些洞府都是仙人所居,易天行修道之時,曾經與那些仙人切磋過。

    如今的天界,厲害角色死的死,隱的隱,另有一椿極恐怖的大事正在發生,所以反而沒有人來管這個四處閑逛的小胖子。

    但當那些隱居地仙人被易朱從洞府里熏出來后,卻都是默然不語,不敢多和他說些什麽。

    畢竟和易天行切磋的這些仙人,當初也是將易天行當作友人看待,誰料得易天行后來竟惹出這大禍事來。

    易朱也不在乎,順著父親的氣味,往天界深處去,某一日,便來到了一座龐大的建築群外。

    那處建築占地約有數千公里之廣,饒是蠻不在乎小易朱,不免也有點兒受驚嚇,咕哝著:“這麽大的宅子,得住多少人啊。”

    站在宮殿群外數百公里,他皺著眉頭想了想,脅下雙翅如紅云突生,輕輕一扇,他的人已經來到了宮殿群的正上方,幾乎要貼著那內里凶險無比的云層。

    易朱飛翔在高天之上,眯著眼睛往腳下看去,只見宮殿群外面還是光鮮一片,但內里地建築似乎遭受過一次恐怖地襲擊,碎磚亂礫四處散亂著,有不少的仙役雜吏正在進行著維修工作,但這宮殿受到地破壞太大,看來一年兩載根本無法回複舊貌。

    在宮殿群的正中,有一個大坑,這坑約摸有數百丈之深,看著幽深無比,就像是一道大傷疤,又像是一個噬人魂魄的迷洞。

    這便是摘星樓的遺址,當初被易天行的真命火元刹那爆掉的天界第一高樓。

    易朱倒吸一口涼氣,伸出紅紅的舌頭,舔舔有些發干的嘴唇,顫著聲音說道:“易天行,你玩的這麽熱鬧,居然不喊我……真是氣死我了。”

    參觀完父親大人在這一層天界戰斗留下的痕迹后,易朱下意識擡頭,去看那深深的云層,按照所有仙人的說法,他的父親應該是在一場血腥的大戰之后,直接破云而入。

    仙人們告訴易朱,只要入云之仙,都不可能全體而出。

    但易朱不信,他知道自己的老爸沒那麽容易死。

    所以他決定去上層天界看看,順便找點兒好玩的事情做。抓了一個仙女小姑娘,易朱惡狠狠地逼問出東面在哪里之后,便一振雙翅,往東方天路而去。

    他速度太快,像閃電一般,不過數時,便來到易天行未曾踏足的東方天路,沿著盤旋而上的天路,入了上層空間……他忽然發現了很多好玩的事情,正在等待著自己。

    這層天界之中,厮殺之聲震天,天上地下,無數的仙兵仙將,各服黑白二色,絞殺在一處,參加戰斗的人太多,將天界自然存在的萬丈毫光都遮去大半,整個世界陰慘慘的,寒風怒號。

    無數鮮血從天上流下,將這仙界纖淨土地染作烏黑一片,腥氣薰人,直欲作嘔。

    易朱傻了眼,心里在想,介個世界怎麽了?

第六卷 梵城 第五十八章 血樹下

    第五十八章 血樹下

    “在打仗啊……”易朱瞪大了雙眼,雙手有些緊張地在屁股上擦了兩下,看著從天上紛紛降下的血雨,看著那些紅云頂端不時墮落的天兵屍首,還有那些極高處美麗的法寶弧光,四處亂竄著的縱橫仙氣,一時愣在地面,不知該如何是好。

    人間不打仗很多年了,撞軍艦那些小兒科除外。

    所以甫至二層天界,便看見這樣一個場面波瀾壯闊,演出生死契闊,生命疾速消失的可怕戰場,易朱確實很難給出及時而準確的反應。

    這是天界有史以來最大的一場戰役,兩邊天兵穿著黑白二色,陣營分明,行于云端,分列兩線。

    戰線拉的極長,遠遠地竟似看不到尾巴,漫天的兵士們面色堅毅,手持利刃,身上寒甲泛光,構成一副極冷酷的景象。

    兩道戰線就像兩條龍一般,偶爾擺首一觸,便有數千軍士厮殺在一處,一陣極短促的暴喝聲后,便是無數蓬血雨綻出,無數軍士化作黑影墮往地面,直赴幽冥。

    瞬息間,便有大量鮮活的生命消失,而這些天兵們卻是面不動容,沈靜而內藏狂熱地互相厮殺著。

    殺聲震天,血氣盈空。

    兩方敵對陣營的更高處,各有一朵五色祥云,散放著不一般的光芒,清新之中蘊著祝福之意,將那些似乎帶著療傷之效的光線,灑向己方陣營的將士身上。

    但饒是如此,這場宏大的戰爭,仍然在無時無刻地收割著生命,潑灑著鮮血。驚恐著天地。

    易朱眯著眼往那彩云之上看去,發現在那云后面隱著這場戰爭真正的指揮者,可以清楚地感應到那些仙人無比強大的實力,只是不知道是誰。

    天界的地面上已經泛起了一層帶著濃重腥味地血沫子,與地上的泥土一混,讓看見這種場面的人,都不免有些眼澀心驚。

    血沫在土地緩緩地流動著,靜靜推著那些被仙家震成碎屑的雜草。往著天路兩側的略低處移去,漸漸地積了起來,積成了幾個小血潭。

    小血潭像是血色的圓棋子一樣,分布在大地上。

    血潭旁邊有兩棵樹,一棵不知道是什麽樹,另一棵也不知道是什麽樹。

    因爲樹葉全部被這場天驚地泣的大戰全部絞碎了,只留下枯干的枝丫,而那些帶著斑駁傷痕地樹皮的老樹。也被從天而降的血雨油漆了一遍,看上去就像大地伸出了一只染著血的白骨之手,有一股魅樣的美麗。

    易朱喘了幾口粗氣,發現天上交戰的雙方根本注意不到自己這樣一個螞蟻似的人物,拖著不知爲何變得有些沈重的步伐。走到那株血樹旁邊,一伸手掌,天火疾出,嗤嗤啦啦一陣響。將地上地血泥全部燒成青煙,露出下面干淨的岩石來。

    他一屁股坐了下去,用手遮住眼簾,淡淡氣息從他的身上散發,形成一道屏障,擋住了不停地從天而降的血雨,開始觀景。

    血樹伸著紅枝,一身白衣的小易朱盤腿坐在樹下。滿天血雨墜落,一至他身周約五丈地地方,便會被一道無形的火息燒成青煙,根本落不到他身上。

    他本來準備到這層天界之后,去找相熟的家夥問問易天行的下落,但料不得一上來,就碰見這麽一場轟轟烈烈地事兒。

    這一世的他,相熟的人。也只有那個真武大帝。而如今這戰場遮天蔽地,連亘數千公里。又叫他如何找去?此時雙方正在搏命厮殺,每一處都夾著吞噬性命的漩渦,如果易朱此時貿貿然走到戰陣之中,只怕雙方無數件的法寶神器,都會向他碾了過來。

    即便他的身子一向堅逾金鋼,但也沒有這麽大的膽子。

    而且不知道爲什麽,看著滿天亂飛的亂肉殘屍碎骨血絮……易朱覺得自己地呼吸有些問題,他本是不需要用口鼻呼吸的人,卻感覺到胸口有些發悶,雙眼有些濁了,似乎被什麽情緒占據了神識,渡上了一層淡淡的紅光。

    他的腦海里似乎有一個狂燥的聲音正在不停地呼喚著。

    就像是在六處棺材大樓后面的小樹林里,他當著鄒蕾蕾的面,面無表情地點殺著那些鳥兒。

    一種強烈地摧毀生命,終結生命的沖動,不停地沖擊著他地清靜神識。

    那一年在海邊,易天行曾經花過一整天地時間,向他講述一些極朴素的道理,其中最朴素簡單地一條:不要胡亂殺人。

    易朱其實骨子里就是一個暴戾的小家夥,或許,每一個生命在他最初的時候,都是蠻不講理的暴君。

    但他很尊敬易天行,所以他一直在忍,忍了很久,忍的很辛苦,便是在六處那時失態過一次。

    而今天充斥著身邊的血腥氣,頭頂高空云頭的慘烈厮殺,身旁緩緩流淌著的飄草血流,都在震駭著、挑釁著他的心神。

    “出息入息時,正觀無常相。息法次第生,展轉更相因,乃至衆緣合,起時不暫停……”

    小家夥柔嫩的嘴唇不知爲何起了些干皮,正微微翕張,不停念心經中的止觀法門,雙手相抵,盤膝如藤,五心向天,正心甯意。雖是結著童子印,卻定不住身形,有些煩燥的微微抖動,似乎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牽扯著他,想讓他站起來,將自己柔嫩細小的身軀投入到頭頂高空那場毫無意義的屠殺當中。

    滿天的仙氣對殺,密密麻麻,有如流星,又有如人間的極光一般美麗。

    美麗而又凶險地戰場之下。被血染紅的大地之上,幾汪血水水潭側,易朱坐著,一身白衣,素淨無比。

    他身后有兩株紅樹,獰豔無比。

    “下面已經打了幾個月的仗了。”

    易天行站在須彌山的懸崖邊,眼中清靜一片,如黑玉般令人心安。他看著腳下萬丈懸崖,看著遠處云海外緩緩飄浮著的幾座金山,用翹起的食指輕輕點了點腳下不知多深的地方。

    二師叔沒有急著答話,只是歎了口氣:“我在天庭的時候,沒有打過仗。”

    易天行回身,微笑望著他:“你當元帥之前也沒打過仗?”二師叔當初是天蓬元帥,也算是天庭里極大地官兒了。

    悟能抽抽鼻子,大袖一拂。潇灑道:“一個天天想著打仗的小兵是不可能當元帥的。”

    易天行笑了笑,轉而問道:“依師叔看來,真武大帝這次造反有幾分成算?”

    悟能想也不想,斬釘截鐵道:“真武一絲成算都沒有。”

    易天行訝異道:“爲什麽這麽確定?要知道天庭如今空無一人,根本沒幾個大將能用。二郎神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哪咤父子也不見得那麽忠心耿耿。”頓了頓又道:“雖然真武肯定不如玉帝經營日久,那般有實力,但從北宋之時開始。在觀音菩薩的暗中幫助下,真武在天庭里的地位一天一天高了起來,如今已經執掌了北極宮,號北極紫薇大帝,這可是第二號人物。”

    他皺眉道:“老二打老大,老大又有些老年癡呆,這事兒有得一做。”

    雖然他明白,真武大帝表面上的英明神武背后。一定隱藏著許多如墨水一般的東西,但畢竟是相熟之人,而且從人間到天庭,易天行也承過他些情,所以還是願意真武能夠打贏,將來做田舍翁也好和天上說話。

    悟能翻了翻白眼,略帶譏諷地瞥了易天行一眼:“在天庭,老大和老二之間是有根本的差別地。你不了解這一點。”

    “什麽區別?”

    “這是規定好的。老大就是老大,老二就是老二。如果老二想當老大,這就破壞了規矩。”悟能慢悠悠說道:“而真武此次雖然動用極大力量殺向淩霄寶殿,但他忘記了,他已經破了天庭最重要的一條。”

    “他破了規矩。”

    易天行一怔,旋即笑道:“規矩是人定的,自然是人來破。”

    “誰破過?”悟能笑道:“你不要忘記,這個老大老二排隊吃果果的規矩不是玉帝定地,也不是大家一人一票選出來的。”

    沈默少許之后,易天行恍然大悟,歎道:“我確實忘了這一條,這規矩是三清定的,玉帝也不是自己當的玉帝,而是三清讓他當地玉帝。”

    “不錯。”悟能淡淡道:“所以天庭任何一次造反,都只會失敗,因爲沒有人能夠稍微撼動一下三清的力量。”

    三清,是很恐怖的幾個老家夥,千年來少問世事,但神威未減。

    易天行忽然笑了起來。悟能覺得有些奇怪,問道:“怎麽了?”

    易天行笑著搖搖頭:“我忽然想到,如果真武大帝的背后,便是三清的話?這件事情豈不是會變得非常有趣?”

    悟能搖搖頭道:“如果三清不想讓玉帝坐在那把椅子上,只需要喊人傳句話,玉帝自然也就下來了,何必打打殺殺,填進去百萬生靈,難道不怕道心逆天,有隕滅之虞?”

    易天行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沒有說什麽,心底深處卻在想著,玉帝的背后,似乎還有個深不可測的阿彌陀佛。

    他的目光重又回到繞著須彌山地云海金山美景之中,云深不知可有人家。

    眉頭微微皺了一下,易天行感覺自己的神識深處,多出了一絲,極其微弱但清晰的一絲煩燥,不知道是爲什麽。

    下面那層天界中,兩株紅樹上的血水早就被易朱身上散發出來的火息蒸的干了。

    血涸斑駁著,就像是怎麽看也看不明白的抽象畫。

    他依然盤腿坐在樹下,結界依然遮蔽著他的氣息,蔽佑著身后地樹。

    結界外地血雨連綿不斷地下了幾個月,原本還是小圓鏡般的血潭,如今也被萬千天兵天將地血水彙集而成一大片血澤,澤中偶有怪異蔓草長出,一片腥氣令人作嘔,好在天界原本純淨,沒有蚊蟲惡蠅之類的物事。

    所以血腥只是血腥,沒有什麽腐化氣息。

    易朱在結界里靜坐了幾個月,最初時,他並沒有準備坐這麽久,只是準備等天上那些無聊人打仗打累了散開后,他便要重新開始自己的尋父之旅。

    但他久居人間,忘了一件事情。

    仙人們打架是不容易累的,更不會餓。

    所以這場北極紫薇大殿與淩霄寶殿之間的殘酷戰爭,一直打了幾個月的時間,而沒有停止。

    開始的時候,小易朱還有興趣在天火結界里看看這些像電子遊戲般的戰斗場景,但看的久了,也便膩了。

    所以他睡了一覺,盤著腿睡了一覺,就這樣渾然自在地進入了靜坐冥思的狀態。

    修行這種事情,總是以一種很蹊巧的方式給人機會。

    易朱糊里糊塗地抓住了這個機會,這一靜坐,便是數月。

    高空之上的第一次天界大戰持續了幾個月后,那兩朵彩云后面的厲害人物,終于發現了在兩邊軍隊的下面,還有一個第三方的存在。因爲在血澤之中,很明顯地出現了一個潔淨無比,卻什麽氣息都沒有的半圓形淨地。

    但不知道爲什麽,沒有一方派出人馬去試探易朱,反而是小心翼翼地避開了那個淡淡天火息結著的結界。

    厮殺著的下層仙人們似乎知道那個結界里有一個實力恐怖的仙人。

    那里面確實有個很恐怖的小家夥。

第六卷 梵城 第五十九章 一覺到天明

    第五十九章 一覺到天明

    天界大戰連綿數月,戰局已顯疲態,萬千生靈葬送在空氣之中,無數怨魂散離,化爲彌光混血塵,紛紛灑灑落在天界土地上,彙成血溪,彙成血潭,彙成血澤。

    一大片粘稠的血泊凝結著萬千生靈的印迹,在血樹之側輕輕蕩漾。

    一陣清風吹過,稍除煩惡之意,高空之上,兩朵彩云緩緩飄下,雙方擺成長龍的無數天兵天將以戰袍覆面,瞬間隱于虛空不見。

    霎時之間,天界回複平靜,只余兩朵彩云,兩株血樹,一個淡淡泛著紅光的結界。

    彩云散開,兩邊法力高強的仙君們面無表情地降落在血樹之側,看著敵對方的仙人,沒有說什麽話。

    淩霄寶殿那側的仙君微微皺眉,卻是正眼都不看北極大殿那邊的敵人,反是將目光投向血樹之側的結界,以這位仙君強悍的仙力,竟然也無法將目光穿透那個結界,看清里面的動靜。

    “這結界中,究竟是何人?”

    仙君銀發童顔,微微搖動蒲扇,輕聲問著身旁的仙人。

    身旁仙人低首恭敬道:“普化天尊,下仙看不出來其中奧妙。”

    普化天尊皺眉,看了一眼,正在數百公里外飄浮著的那朵彩云,面無表情道:“北極叛兵勢大,雖然真武大帝並未親至,但此場大戰也是毀命無數。”他清清湛湛的目光掃過地面那些泛著惡腥之氣的廣闊血澤,幽幽道:“這兩株血樹生于血澤之畔,只怕萬千幽靈彙集,會生出什麽魔魄也不一定。值此大戰之機,不能讓北極叛兵有可趁之機,想辦法將這魔魄煉化了吧。”

    身旁的那個仙人猶豫道:“萬一是何方隱居上仙。我們妄然出手,另樹強敵,只怕……”

    普化天尊沈吟片刻,道:“董全你說的有理。只是我們雙方同時出現在這血樹之畔,不知道那些叛逆是何想法,如果是對方的一大助力,那便不妙。”

    董全出計道:“不如先在一旁靜觀其變,若這天火結界中是魔魄。待結界開后,我們再收不遲。”

    普化天尊微微一笑,看著數百公里外北極大軍的那朵彩云,淡淡道:“只怕某些仙家不會給我們出手地機會。”

    董全冥思苦想,半晌后道:“數月來,依天尊令,下仙一直觀察此處,發現這結界里似乎有些說不明白的變化在發生。同時我也在注意對方的動靜。發現北極叛逆那方,似乎對這個天火結界十分忌憚,敵我雙方同時約束著,不向這個天火結界靠近。”

    他擡起頭來,眼瞳里忽然閃過一絲恐懼。道:“天火?天尊,你說……會不會是……大半年前……那個?”

    普化天尊一愣,沈默不語,似乎在想些什麽。然后搖了搖頭:“易天行入云,一定已經死了,不可能是他。”

    聽到普化天尊如此肯定,彩云之上的衆位天庭仙人頓時松了一口氣,心想只要不是那個噴火易天行就好。易天行半年前在天庭鬧的太凶,不知道殺了幾萬仙人,毀了多少寶貝,已然在天庭衆仙心中留下大大的一道陰影。

    忽然有一位仙家哆嗦著聲音問道:“如果易天行真的死了。那萬一……大聖爺脫困而出,怎麽辦?”

    如今斗戰勝佛被關在人間歸元寺的消息,經過這幾年間地幾次鬧騰,一傳十,十傳百,已經成了天界人人皆知的秘密。

    彩云之上,頓時霜氣驟現,衆人噤若寒蟬。不敢接話。

    普化天尊表情有些尴尬。忽而厲聲喝道:“值此天界大戰,天庭生死存亡之機。爾等妄談閑事何益?”

    這話說的很別扭,只是在大戰之時,說老猴複仇的可能,確實只會降低己方斗志,毫無好處。

    不過天庭衆仙家當此危局,還念念不忘大聖爺的複仇,這自然說明,在大家的心目中,那只猴子,比北極紫薇大帝麾下百萬天兵更加可怕。

    北極大殿叛軍那方也有一朵彩云飄了過來,只是彩云邊上有一道淡淡的紫色,看著華貴之中夾著一絲陰沈。

    紫薇之色。

    彩云中三十三司天神各執一鼓,看著殺氣騰騰,瞧著下方地面兩株血樹,還有血樹旁的那個天火結界,衆神也是迷惑不已,不知這是什麽東西,能感覺到里面蘊含著地強大能量,卻不知道是不是天庭玉帝老兒在戰場上埋的什麽后手。

    交戰的雙方各有忌憚,所以將自己麾下萬千將士喚回虛空,只留下仙力了得的一干人等,守在血樹之外,靜靜等待著那個結界破開的瞬間。

    傳說中,古印度有一條叫做希拉尼耶底地大河,河岸邊長著一片高大茂盛的娑羅雙樹林。釋迦牟尼八十歲時某天,他走入河中洗了個澡,然后在林子里挑了兩根大的娑羅樹,鋪上草和樹葉,又鋪上了袈裟,頭北面西,枕右手側側臥,準備睡個香甜的午覺。

    這是佛祖在人間最后一次睡覺,一覺不醒。

    佛教徒認爲這是佛祖地涅盤。

    什麽叫涅盤?涅盤就是寂滅,就是滅度,離諸有者,脫煩惱而去,是爲涅盤。

    易朱沒涅盤。

    他還沒有活膩,所以只是睡著了,總有醒的那天。

    易朱醒的那天,天色大變,微白毫光無來由地被鍍上了一層紅光,天地之間一片燥熱不堪。

    兩株血樹的斑駁血樹皮也再經不起烘烤,嗤嗤響著裂開,露出里面的新鮮樹身來,就像是重生一般。

    兩朵彩云里遁著的仙人。一直在安靜地等待著結界破開的那瞬,但此時,也被這天地異動整得有些心神不甯。

    普化天尊心血來潮,一掐指,眉尖頓時皺成了山川,喃喃道:“有凶兆。”

    身后有仙家出主意道:“趁妖物還未大成,收伏它去。”

    “呸呸呸呸!”連著數聲呸,衆仙家齊聲蔑道:“小小妖物。何需如此懼怕?”

    普化天尊卻是歎了口氣,知道衆仙家發現了這天火結界的古怪,沒人敢于前去,只得正色一拂袍袖,極有禮貌地對彩云深處行了一禮。

    彩云深處一個聲音嗡嗡響了起來:“天尊何需行禮?本君有愧。”

    “結界遮蔽,只是偶露一絲峥嵘,便令天地變色。想那結界破開后,更是天火縱橫。即便不是易天行,也非我們這些仙軀所能承受。火德星君,此次非你出手不可了。”

    彩云散開,深處出現一位仙人,這仙人全身紅袍。頭戴金冠,面色大褚,散于仙裳之上地頭發全數猩紅,看上去整個人就像是一團火般。

    正是南方三氣火德星君:羅宣。

    他與普化天尊位秩相擬。只是此次天界大戰太過凶險,所以加入了天庭一方的戰陣,但聽調不聽宣,所以普化天尊請他出手,必須要有些禮貌。

    火德星君瞥了一眼腳下遙遠地面上的兩株血樹,伸手在空中隨意地劃了劃,然后捧著一掬空氣送到鼻側嗅了嗅。

    本來還是甯靜無比的臉上,在這一嗅之后。卻是大驚失色!

    火德星君的臉上猛然炸出一層離火,火色或深或淺,配合著他變幻不定的神色,看上去異常鬼魅。

    普化天尊看著火德星君表情,心頭便大叫不妙,神識一渡,悄悄對火德星君說道:“星君發現了什麽?”

    火德星君臉上的火苗子終于熄了,眼瞳里卻出現了一絲愧意和恐懼。神識里對普化天尊說道:“那結界里不是什麽妖物。乃是陵光神君真身,他正在修行之中。”

    “陵光神君?”普化天尊納悶道:“陵光神君早就不知去向。怎麽忽然出現在天界?”

    火德星君暗中提醒天尊道:“陵光神君是易天行的兒子。”

    普化天尊險些嚇得從云頭跌落下去,旁人不知,他卻是知道陵光神君地暴戾脾氣地,如果真是易天行的兒子,萬一神君要爲父報仇,那可怎麽辦?他趕緊對火德星君問道:“趁著陵光神君未醒,星君前去收服他。”

    彩云之上,衆仙看見普化天尊與火德星君不言不語,知道二位大仙正用神識交談,便不去打擾,只是看著下方那個天火結界漸漸現在實形,不免有些著急,看見普化天尊后來奇怪面色,更是心驚。

    火德星君聽見普化天尊這個請求,嚇得不輕,面上雖然依然平靜無比,內心深處卻在暗罵:“你這個死老聞,喊老子去送死。”表面上笑眯眯說道:“本君今日還有事情,要回淩霄寶殿複命,此次大戰如今看來已近尾聲,那我便去了。”

    普化天尊微笑道:“星君乃我方強助,怎能輕易言退?”在暗中罵道:“星君,此處就你與火親近,你不去,誰能去?先前不知是誰還好,如今既然知道是易天行地兒子,那肯定是我方的敵人,你若走了,我們怎麽辦?”

    火德星君把眼白一翻,一揮袖子,竟是招呼也不打,召了一朵白云,便往遠方飛去。

    普化天尊氣得不善,直捋胡子,罵道:“就算他以前是你上司,也不至于嚇成這樣吧?”

    瞬息之間,火德星君已經變成了天邊的一個小白點,神識遠遠傳了回來,最后一句話:“不要忘了,那雀兒脾氣不好,這些年來他在天庭的官都是我在當,萬一他不高興怎麽辦?還有就是,我是會玩火,但那家夥是玩火的祖宗,我可不想送死。”

    普化天尊看著腳下地天火結界愈來愈濃,天界溫度愈來愈高,急的不行,神識趕往遠方追問道:“那我們怎麽辦?”

    “你們愛打就打,反正當初打易天行的時候,我可是沒有參加的。”火德星君陰笑道:“我要趕緊回府,指揮兒郎重新把陵光神君大人的塑像擺起來,把他原本地房子打掃干淨,同時把大廳里最高的那把椅子讓他給坐。萬一他想回府瞄兩眼,我也好拍他老人家馬屁不是?”

    血樹旁,天火結界漸漸現出真身,淡淡九天玄火像是流水一般,在一個空無的圓球面上緩緩流淌,看上去十分美麗。但這個結界所散發的高溫,卻是讓那兩朵旁觀地彩云都畏懼地退避千里,而那兩株血樹也終于忍受不住高溫,嗡的一聲燒了起來。

    旁邊浩然千里的積血潭也被蒸發,血氣蒸騰,光線扭曲。

    結界上流淌的玄火顔色越來越深,和四周的血景漸漸變成一色,卻是在結界上緩緩凝結了起來。

    高天彩云之中,衆仙定睛看去,只見那個結界上朱紅玄火漸漸凝成一形。

    ——一只振翅欲飛的紅鳥!

    鳥首靈動,鳥目似睜未睜,帶著憨稚之態。

    咯喇一聲,天火結界就像是個雞蛋一樣從中破開!

    猛烈的天火隨著這次破裂,在大地上熊熊燃燒起來。

    蛋殼之中,是一大片朱紅色的羽毛,軟茸茸地羽毛正中,小易朱正無比香甜的睡著,頭向著北方,面迎著西面,兩只腳丫子擰在一起,頭枕在手上。

    他沒有變成大鳥,依然如往時般清美可愛,此次“睡覺”的結果,似乎只是臉蛋兒變得更瘦了一點,由微胖變成了微微胖。

    滿天烈火中,小家夥打了個呵欠,懶洋洋地睜開了眼睛,看了一眼天上飄著的那兩朵彩云,忽然間黑瞳一閃,看見了正在往天邊疾逃的火德星君,不由嘻嘻一笑罵道:“小火,看見老子就跑?”

    有分教:劫后余火馬屁在,相逢一笑神君回。

第六卷 梵城 第六十章 焚香(1)

    第六十章 焚香(1)

    唰的一聲,小易朱肋下猛地生出兩片奇闊無比的深紅雙翅,翅上羽毛明亮,色異似火,比當年被大勢至菩薩逼出的新生雙翅,要顯得美麗許多……大上許多!

    他依然穿著那身武當山掌教真人供奉的火衲布白衫,身形幼小,而身后的雙翅卻是足足伸展出去了數十丈,遮天蔽光,如焚天火云!

    易朱身后的雙翅輕輕一上一下地搖晃著,面色溫柔,看著十分甯靜。

    但那翅膀太大!便只是輕輕地上下微動,翅尖便刮起一陣狂風,吹拂著天界土地上飄浮的那些血霧四處亂竄,無數罡風刺向千里之外的彩云,聲勢好不驚人。

    兩方仙人複又遁入彩云之中,再退千里。

    像是長大后的山鷹初試峻嶺搏兔,小易朱不停扇動著龐大的雙翅,又像是在天界的燥風中晾干自己的羽毛,半晌之后,大地上一片灰霧,灰霧落下后,小家夥有些滿意地舔了舔嘴唇,微微偏頭,看了看自己遠在數百丈之外的羽翼之尖,臉上出現一絲甜甜的微笑。

    瞬息間,微笑卻變成了惘然,小家夥撓撓頭,似乎是不知道該怎樣把這雙紅云之翼收起來。

    這翅膀大倒是大,用來唬人是蠻不錯的,用來飛估計也是蠻快的,但如果平時就這樣伸展著數百丈的身外之翼,確實也挺不方便。

    比如……上廁所之類。

    易朱嘻嘻笑道:“這玩意兒還真麻煩。”在自己的身上自摸了半天,終于找到了肋下的那個機關,使勁兒摁了下去——在人間的時候,要收翅膀時,他只需要心念一動,至于腋下的那個小鬏鬏。還是蕾蕾媽和葉相師傅摁的熟門熟路一些——所以他一時想不到這塊兒。

    只聽得唰地一聲,身邊兩道恐怖巨大的血翼化作了兩道紅光,收了回來。

    但易朱臉上的迷惘並沒有完全消失,他搭著涼蓬,看著天邊火德星君幻成的小白點,讷悶喃喃道:“爲什麽我能喊出那個家夥的名字呢?”

    在天邊,火德星君被易朱破殼之后的第一句話嚇得險些從云頭直摔了下來,卻是不敢飛回陵光神君身邊。又不敢不搭理,所以高聲喊了句什麽。

    隔的太遠,包括易朱在內,兩朵彩云之上的兩方仙家都不知道火德星君喊了些什麽。

    火德星君喊出那句之后,瞬間消失在天際,再無蹤影,而那句話從天界地高空之上掠過,竟被某種神通賦予了實形。耀著紅色的火光往這邊趕了過來,不過數刻,便懸浮在了易朱身前的空中。

    那是一句話,火德星君的一句話。

    “吾至親至愛至敬神君大人,下屬先回府一步。掃榻,煮茶,寫文書,準備大計。”

    何爲大計?

    這火德星君心想神君大人乃是易天行之子。又是真武之友,如今易天行死于淩霄寶殿法寶陣的追擊,而真武又叛了。那……自家大人也一定是要叛的,這大計自然便是造反大計。

    小易朱卻是完全看不懂,他只是醒來的那一刹那,似乎記起了自己上一世在天界的某些事情,但那些記憶仍然是無比模糊。而且雖然天庭衆仙都以爲易天行死了,易朱卻是清清楚楚地感應到父親還在某一層地天界里打混。所以對于淩霄寶殿自然沒有太多恨意。

    造反?他不大明白這麽複雜的事情。

    大計?他根本就看不懂這兩個字。

    那句“火話”的字符在空中燃燒著,倒蠻符合火德星君與小易朱的身份,每一個字最后都變成了一個極可愛的小火人,手舞足蹈。

    易朱嘻嘻笑道:“這些小火人真好玩。”

    他伸出手去,那些小火人受到他體內至陽火息地感召,嗤嗤數聲,都飛到了他的手掌上,對著他的臉拜服下去。叩了幾個頭。便消失在了空氣中。

    彩云之中的普化天尊看著這一幕,眼神里漸漸露出寒色。他知道這些小火人其實是火德星君地一次試探,火德星君其實也很懼怕陵光神君歸位,所以假意臣服于易朱,卻是用那些文字符火引得易朱伸手去玩。

    那些符火乃是龍虎山張道士與火德星君共制,最爲陰毒,能引動一應仙體內的陽性仙氣爆開。

    沒想到陵光神君嘻嘻笑著,輕輕松松便把那符火收了。

    從這一個動作中,普化天尊就知道這位神君不是自己能對付得了的,面色一寒,手中杏黃色的小旗一晃,彩云之中,頓時一陣清風飄過。

    董全見天尊動作,趕緊擡起左手,將自己右手持的師門法寶往袖口里塞,然后口中禱禱有辭,變出兩枚黃紙符,加持在自己腿上。

    普化天尊余光一瞥,發現董全腿上是枚神行咒符,不由異道:“董仙人,這是何意?”

    董全啊了的一聲,傻乎乎地望著普化天尊,嘴巴張的老大,半晌之后遲疑問道:“天尊剛才揮旗,不是準備收兵便退?”

    普化天尊眼中寒意大盛,盯著這厮,面上怒色漸現,哼了一聲,不去理他。

    董全這才知道自己會錯了主帥之意,不由心頭微顫。

    隨著彩云中的杏黃旗搖動,彩云之中頓時分成了前后兩截,后面那段彩云在空中被清風一拂,迅即分成了三十六朵云朵,云色烏黑,煞氣駭人。

    每一朵烏云團中,都出現了一個金甲力士,力士身前擱著一面巨鼓,巨鼓沒有鼓皮。只是一個空框,但力士仍然是舉著鼓棰奮力錘下。力士手臂肌肉猛縮,棰頭落在鼓面地虛空上,那處的空氣便是一陣劇震。

    鼓聲震天,這便是要戰了!

    在漫天的鼓聲之中,修爲稍低的仙家都躲進了彩云之中。

    而那三十六力士身處的烏云團卻被這鼓聲震得碎了開來,碎成許多小云片,云片在空中遇風見漲。又化作烏云團。

    一朵烏云團又生成三十五朵烏云。

    頭前烏云之上,又是一力士擂鼓。

    烏云再分。

    如是者數次,烏云便完全散開,化爲數十萬朵烏云,點點如墨燈,懸于高天之上,密密麻麻的將整個天穹變作了黑色。

    每朵云上,有素甲天兵若干。如此一算,便有百萬之數。

    一見淩霄寶殿這邊擺出偌大陣勢,北極大殿地叛軍早有反應,也是將無數天兵擺了出來,乘的是紫云。著地是黑甲。

    一片天穹被兩邊地戰陣各自占據一半,一半是黑色,一半是白色,視覺效果十分震撼。

    小易朱一怔。心想這剛歇了會兒,怎麽這些無聊的家夥又準備打架了?他搖搖腦袋,拍拍屁股,發現兩邊似乎都不準備找自己麻煩,那就不用再躲了,在地下尋條道路去千里尋父吧。

    正這般想著,普化天尊地話語像雷聲一般轟隆隆的響了起來,從彩云之巅。直達地面,震的血霧微亂。

    “恭迎陵光神君歸天,請神君赴淩霄寶殿錄籍歸職。”

    易朱愣了愣,才停住了腳步,想起來自己地官叫就是什麽陵光神君,敢情那個白胡子老頭兒是在和自己說話。他從嫦娥口中得知自己老爸和玉帝手下打仗的事情,怎麽可能還跑到淩霄寶殿去給玉帝老兒磕頭,打鼻子里哼了一聲。也不理會。自行往西邊走去。

    普化天尊面色一寒,手中杏黃旗一揮。

    滿天烏云驟然一響。無數天庭戰將將手中長槍直刺向前,作勢欲殺,天光照耀在白色的鐵甲上,閃閃發光。

    “霍!”天穹的另一側,北極大殿的叛兵齊聲暴喝,乘著數十萬朵云向前逼近數十公里,身上黑甲上挂上了一層霜色。

    大戰一觸即發。

    易朱停住了腳步,擡起頭看著天上的異像,皺了皺眉頭,鮮紅的嘴唇嘟著,似乎很不高興。

    北極大殿叛兵這側數十萬朵紫云之上,是那朵一直沒有現過真形的彩云,此時彩云之上飄落下來幾個黑影,向著易朱飛了過來。

    易朱眼中異紅一閃,妖魅無比,體內地天火氣息一動念便散了出去,遠遠籠住了身周數百丈的地方。雖然他還是個小孩兒,但從小打的架太多,除了大勢至菩薩實力恐怖,他沒辦法之外,還從來沒有人打得過他。

    所以易朱一看有人來了,不論是友是敵,先蠻不講理地防著再說。

    火息一出,天地頓然變色,血霧蒸騰而淨,大地枯灼一片。

    從那紫邊彩云上下來的天司之神,悶哼連連,運起護體仙氣,卻依然抵擋不了易朱二次蘇醒后體內蓬勃的火元,被震成了幾個滾地葫蘆,身上帶著火絲,變成幾個火人,飛了出去!

    蓬蓬數聲,那幾個天司之神重重地摔在地上,馬上盤腿靜坐,以本命真元好不容易撲滅了身上地火星,齊齊擡頭,看著數公里之外愣愣站在大地那個白衣孩子,眼神里都露出了驚恐的神情。

    嗤嗤響聲起,他們身后的沙地上忽然出現了一道陰影,陰影一扭,便有一個渾身黑色緊身服的女子袅袅然從黑影里生了出來!

    “拜見蛇將。”

    這女子正是真武大帝座前心腹黑蛇,她看都未看那些行禮天司之神一眼,款款向前輕移玉步,一扭一扭間風韻無窮,對著遠方地易朱福了一福,溫柔無比行禮道:“神君,您回來了。這些天司戰神,如今是大帝座前將領,我讓他們來接您回府,不料這些魯神太直,請神君息怒。”

    易朱從喉嚨管里呃了一聲,揪了揪頭發,納悶問道:“蛇女?是真武的丫環吧?原來是你們在造反啊,你叫什麽名字?”

    “白雪。”

    “呃?”易朱又呃了一聲,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這個渾身妖媚氣的黑衣女子,心想這名字取的……“去和真武說,我又不是來旅遊的,我是來找我爹的,他那兒我就不去玩了。”

    蛇女白雪柔媚轉眸,露出爲難之色,緩緩道:“不方便太多人聽見,神君大人明鑒……”話語末尾,向易朱使了個眼色。

    易朱打了個寒顫,心想老子還沒到青春期,你抛媚眼有個錘子用。忽然間他腦內靈光一閃,知道其中定有蹊跷,想了想,癟癟嘴道:“那你們別打仗了,給我帶路。”

    這話說的很自然,但在這樣一個萬千將士準備厮殺,血腥戰場一觸即發的當下說出口,未免讓人覺得太過兒戲、太過荒唐。

    但易朱不這樣認爲,他從來不覺得打群架是個多麽賞心悅目地事情,所以能不打最好。

    同樣,白雪姑娘也不會這樣認爲,因爲她知道這個看似可愛的白衣少年,溫純的面下隱藏著的是凶殘暴虐不講理的脾氣,連自家大帝提到這個在自己身上撒尿的雀兒,也只能苦笑搖頭。

    于是白雪姑娘也只能苦笑,搖頭道:“神君大人明鑒,此時雙方大戰一觸即發,本將實在脫不開身。”

    “不妙。”站在高高彩云之巅注視著下方動靜的普化天尊驚道:“我怎麽忘了那雀兒與真武叛帝向來交好,若那蛇妖說服雀兒出手,那便不妙。”

    思忖即定,他一揮杏黃旗,無數戰士乘著烏云,持著仙兵,如蝗蟲一般,帶著撕裂空間的嗤嗤厲響,殺向了易朱與蛇女,還有那脫離北極叛軍大隊地諸司天神。

    易朱回首望去,眸子里紅云急縮而成瞳中一個幽暗赤點,惱火說道:“偷襲就是道德問題了。”右手一伸,五指微分,指尖驟然大放光芒,五道極高溫地天火線射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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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15:34

第六卷 梵城 第六十一章 焚香(2)

    第六十一章 焚香(2)

    白衣易朱指間射出的天火線極亮極熾,在空氣中又異常奇妙地一折,就像是人被腰斬一樣從中斷開,一下子成分了兩束,緊接著,又分成了四束,八束,十六束……

    最后爆成了一束極洵爛的火花,而每一道細微的天火線,便是一只殺仙的劍!

    無數絲天火迎上了無數的天兵,空中驟然爆出無數朵火花,便是這一個照面,便有數千天兵瞬間煉化斃命!

    “神君天威!”

    蛇女領著三十三天司諸神,並高天之上那百萬北極大殿叛兵轟然喝道,爲易朱壯聲勢,沒人注意到蛇女白雪的唇角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

    彩云之上,普化天尊面無表情,手中杏黃小旗靜立如劍,空中,如蝗蟲般密集的天兵天將,依然前赴后繼地向易朱殺了過來。

    易朱看著這陣勢,吐了吐舌頭,聳聳肩,苦臉皺眉道:“這麽多人,我打不過來,你們慢打,我先撤。”

    一拍圓屁股,巨大無比的火云雙翼便從他肋下猛地生了出來,翅尖微振大風起,正待飛起時,卻被蛇女白雪急急出口的一句話拉住了身形:“神君,易天行大人去過北極峰下。”

    易朱猛地停住身形,回首皺眉,忽然語調冷了起來:“真武那里我自然是要去的,可是你留我在這里做什麽?是準備讓我幫你打仗?像我這樣不要錢的幫手,找著很爽是不是?看我是個小孩子,就好騙是不是?”

    他確實是個小家夥,但不怎麽好騙,面上驕傲的光澤都露了出來。

    蛇女頓首于地,誠惶誠恐道:“神君大人。天行大人與我家主人有約,雙方合力清帝側,如今大戰在即,請神君大展神威。”

    易朱癟癟嘴,看著滿天如蝗蟲一般的天庭兵將,知道此時再走也來不及了,若展翅而飛,只怕這一路上就要燒死幾萬人。

    他極惱火地哼了聲……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蛇女傻了眼。心想神君大人就算惱自己,也不至于學人類小孩兒坐地上耍賴吧?

    眼看著第二波攻擊已經到了,蛇女白雪無暇再思考易朱的問題,身子一扭,身上的黑色緊身衣馬上消失在空氣之中,化作一道陰影遁回彩云之上,帶領著北極大殿地叛兵,迎上前去。堪堪抵住了天庭兵將的可怕攻勢。

    數月來的戰爭,不知道死了多少天兵,在地面兩三米處飄浮著的血霧依然彌散著,雖然被易朱剛才的火威燒去了不少,但還殘留了絕大部分。像個紅色的氣海。

    易朱一屁坐在地上,用手像趕蚊子一樣地趕著身邊的血霧,一邊咕哝著,一邊看著天地像流星群一樣互相穿插著的戰局。看著天上不時有天兵地屍首摔下來,忍不住搖搖頭,用手指著罵道:“沒點兒出息,就知道打架。”

    易朱不想打沒有技術含量的群架,但天尊大人卻不敢放過他,畢竟他是易天行的兒子,鬼知道他一屁股坐在恐怖戰場的下方是在做什麽。

    沒有仙家敢相信,這個實力恐怖的小家夥。確實只是想觀戰,置身事外。

    所以淩霄寶殿那方發動的攻勢,倒至少有三分之一是朝著易朱那個方向來的,天兵們密密麻麻地殺了過來,隔著數十公里,便投擲出手中的仙兵,無數耀著仙息地長槍尖戟,就像是箭矢一般。朝著易朱投擲了過來。聲勢十分可怕。

    易朱撓撓腦袋,有些煩悶。一手向天,又布了一層天火結界。

    渾圓的結界上,九天玄火緩緩地流淌著,結界旁的空氣都被高溫燒的嘶嘶響了起來,光線開始曲折,那些疾速擲來的長槍,看上去更扁了一些,很像人間地導彈。

    長槍如林,狠狠插進了易朱所投的天火結界!

    沒有什麽叮叮铛铛的聲音發出,只是一陣連綿不絕的輕嘶之聲,伴隨著一陣微焦地燥氣,數千枝長槍在瞬息間,被天火結界的高溫屏障灼成數千道輕煙,如同冰槍插在紅鐵之上,感覺又特像烙鐵在燒豬蹄毛。

    雖然看似輕松,但這次沖擊,仍然讓易朱的靈識里微微一震,結界上蘊含著的天火也耗損大半,雖然他馬上用體內豐沛至極的天火元補充了結界,可依然非常不爽。

    小家夥翻了翻白眼,嚷道:“別惹我,煩著呢!”

    這是他出生之前,在中國曾經很流行的文化衫口號,那些憤怒且自以爲精神層次蠻潇灑的年青人最喜歡穿。

    易朱此時就很憤怒,而且以爲自己悟出的“不殺”,精神層次蠻潇灑。

    大風!大風!

    在彩云之上地雙方仙人看官卻是納了悶了,心道這天火結界里的白衣少年,怎麽和傳聞中的凶戾形象大相不符?甚至比他著名窩囊廢老爸易天行還要窩囊一些,居然任人打不還手?

    蛇女白雪一面指揮著大軍抵擋淩霄寶殿的攻勢,大半的精神卻還是放在地面上,她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本以爲淩霄寶殿率先攻擊,一定會激怒那位易怒的神君大人,但神君大人居然……竟然……赫然,乖乖地坐在結界里!

    太不可思議了,真武大帝知道易天行給小朱雀取名易朱時,便曾經打趣過,那雀兒應該取名叫易怒。

    可是,易怒的易朱,居然此時一直忍的住沒有暴走。

    之所以如此,全有賴于當初易天行在大海邊上對他地教育。

    其時白浪撲礁,父子遊泳。沙鷗翔集,岸沙黃黃。

    “萬事有始有終,海島億年來在這水中升升降降,青山漸成沙丘,河流變了模樣,世界上從來沒有什麽事情可以永亘不變。”易天行看著遠處地海平線,出神說道:“千秋變化,卻讓你我有機緣出現在這塵世中。本身就是件極幸福的事情。所以生命本身,便是值得我們去細細體味地美好,不可輕忽,不可粗暴。應該像煎小魚兒一樣,小心盯著,一刻不放,但別太使勁兒翻它。”

    “生命是一種脆弱而珍貴地東西。”易朱苦著臉,看著天上不停往自己的天火結界里撲來的天兵。看著那些面相肅然,滿身正氣的淩霄寶殿天兵,一個接一個前赴后繼地在天火結界上燒成青煙,不由急地直撓頭發,咕哝道:“那破爹。不讓我殺人的,你們別自殺啊!”

    時間一點一點地在流逝,如飛蛾撲火般,足足有數千個天兵的生命消逝在易朱噴出的火息結界上。

    易朱的臉色越來越紅。但實際上維持這個天火結界,已經開始有點兒煩了,尤其是看著那些不知死活地炮灰竟然如此悍不畏死,更是惱怒的狠。

    而彩云之巅,普化天尊和那一干仙家卻是直覺觸目驚心,想不到陵光神君神威竟如天地之能,無需法寶相助,只憑本身火元。便輕易湮滅如此多的天兵天將。

    又過了些時辰,易朱終于忍不住了,臉上火光變幻著,嘴里罵罵咧咧著,站了起來。

    天上衆仙看見他站起身來,唬的一喚彩云,往后退了數百公里。

    易朱一伸手,收了天火結界。罵道:“你們這些人。怎麽就這麽倔?”

    唰的兩聲,兩扇翅膀從他的肋下彈了出來。恰好扇到那些趁著結界破開,殺了進來的天兵身上,只是一觸,便嗤嗤焦味起,燒死了幾百人。

    易朱翻翻眼白,一扇雙翅,大地之上狂風大作,無數天兵被扇下云頭,慘被罡風撕成碎片。

    “攔住他!”

    普化天尊看著那小神君似乎是準備往西邊去,以爲他要爲父報仇,去淩霄寶殿大鬧天宮,嚇得不善,急揮杏黃旗,調來諸方天兵,將易朱頭頂那片天空堵的死死地。

    北極叛兵這邊,見易朱一起身,一展翅,便神威大現,齊聲歡呼。三十三司天神各領部隊,迎上前去,準備接易朱回陣。

    哪知道易朱皺皺眉頭,緊緊拳頭,啐了口口水道:“管你們要死多少人,小爺去也。”

    說完此句,他整個人便化作一只巨大的火鳥,破空而飛,一路上不知道燒死了多少萬天兵,直將那密密麻麻的天空燒出了一道無一余物的干淨區域!

    “噢,就知道這小子忍不住。”

    站在須彌山頂,易天行眼中金光大作,看著云海深處,用自己腹內的菩提心生生構成一面道家明鏡,憑借著與鳥兒子之間強大無比地神識聯系,死死盯著那鏡子里的景象。

    明鏡之中,易朱化身火鳥,直沖天穹,一路之上天庭衆仙相攔,雙方戰況慘烈,死傷無數。

    易天行一面看著,一面眉頭微抖,看來十分緊張,拳頭也是緊緊地握著,罵道:“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教育真是失敗。”

    一旁的二師叔打了個飽嗝,將手中的玉米棒子扔進那一堆殘棒之中,反罵道:“要是那凶鵬一開始就殺出一條火路,只怕這一路上死地人還要少些。你這當爹的瞎教,看看,這時候反而死更多人。”

    “啊?難道還是我的錯。”易天行尴尬道:“那是幾萬條命啊,殺生沒什麽福果的。”

    悟能輕蔑地瞟了他一眼,冷冷道:“你這一路上須彌,只怕少說也殺了幾萬人,怎麽沒看你良心有點兒不安?”

    易天行嘿嘿傻笑道:“他是小孩子嘛,看著他大殺四方,感覺總有點兒不對勁。”

    悟能無來由地歎了口氣,說道:“剛才看著他居然被人打還不反手狂殺,我倒感覺有點兒不對勁。”

    易天行無語,心想自己兒子難道真的是一個天性凶殘的家夥嗎?悟能聳聳肩道:“那些天兵,不過只是些役神之術的殘余品,都是未入幽冥的魂魄,你父子殺上幾十萬,對于天界這些仙人來說,也算不上什麽,你也別以爲這是在造孽,說不定那些天兵死地時候,反而會歡喜,畢竟可以重入輪回了。”

    悟能眼光瞥了一下道術明鏡里的場景,忽然眉頭緊緊皺了起來,猶豫不定說道:“爲什麽那些血霧依然未散?爲什麽那些天兵靈魂仍未歸入地府?這……這也太奇怪了吧!”

    易天行讷悶道:“這有什麽問題?”

    悟能忽然一笑,道:“不干我事,我想它作甚。”接著拍拍他肩膀,好奇問道:“喂,你不準備去下層天界幫你兒子?”

    易天行一揮手,看了看明鏡里的凶烈戰場,苦著臉道:“好象這些仙官沒人能打的過他,我再下去,不外乎就是多殺幾個人而已。”慨然歎道:“沿原路回去,得走幾個月,我又不是靈體,不能從那鏡面里下去。”

    悟能將頭轉向一邊,面無表情,聲音很低:“這批打不過他,自然就會有下批更厲害的人。”

    如果易天行聽清楚了這句話,一定會在第一時間不顧生死,縱身跳進那個凶險未知的空間鏡面,把自己的兒子護在身邊。

    但他此時只是雙瞳一冷,一彈右指,散了紫薇訣,飄浮于云海之中的那面道術明鏡頓時消失無蹤。

    緊接著,他一振右臂,一直隨在身旁地黑鐵棍陡然消失,然而下一刻赫然出現在高天之上地云中!

    一聲悶哼響起。

    云中一個金身羅漢顯出真身,胸口處一個血肉模糊的大空洞,看著十分恐怖!

    黑鐵棒盤旋于上空。

第六卷 梵城 第六十二章 焚香(3)

    第六十二章 焚香(3)

    須彌山頂的浮云上,那羅漢渾身金光大作,面目慈祥,長眉飄拂,胸口咱的大空洞正緩緩合攏。

    他一直隱藏在云后,自以爲禅心堅定,不虞被人發現,哪料得易天行如今境界如此恐怖,竟然能從虛空之中,找到自己的方位。他雙手合什,淡然說道:“童……”

    話還沒說完,黑鐵棒猛地擊下,金身羅漢身形一虛,似乎便要避開,不料鐵棍卻是棍影一虛,硬是從殘影里找到他的真身,狠狠擊中。

    一口羅漢血,噴了出來。

    易天行冷著臉,根本不給這羅漢說話的機會,如今這須彌山上除了悟能之外,再無一佛祖座下弟子,這羅漢,自然是淨土那面的人物,眼看他被金棍穿身,卻依然活蹦亂跳,所以易天行下手更加狠辣。

    “斬頭。”悟能站在易天行身旁淡淡提醒道。

    易天行右手一引,一道火線無由從指間彈出,瞬間穿云而入,捆住了那金身羅漢的脖頸。

    他體內菩提心猛然一綻,火元疾出,那道火線就像是世界上最鋒利的鋼絲,滑無聲息地將那金身羅漢的頭顱割了下來!

    但很奇異的是,那金身羅漢的頭顱離體,面上卻依然保持著微笑,從云中墜了下來,在空中依然慈悲念道:“童子收手吧。”

    悟能第二次提醒。

    “燒他。”

    易天行與自己這位二師叔的配合真是極妙,悟能一說,他便一個火拳轟了出去,火拳末端,漸現一鳳首,卻毫無尊貴甯靜之意,反是猙獰無比。

    那羅漢的頭顱上終于現出一絲恐懼。似乎想不到對方竟然在穿胸斷首之后,依然如此恐怖地不依不饒,要滅自己的最后一絲生機。

    便在這時,一個金晃晃的法器突然從東面的天空飛了過來,來勢極猛,須臾之間,便飛到了金身羅漢的頭顱之前。

    如果易天行仍不收拳,這一記火拳。便會直接轟到那法器上。

    但易天行卻是依然沒有收拳,火勢如鳳,直沖天上。

    他不動,悟能動了。

    悟能吐了一口唾沫,扛起那把九齒釘钯,蠻不講理地便往身前犁了下去!釘钯出手,寒光四射,一下子變成了數百丈大地一個家夥什!

    釘钯猛地砸在了法器之上。時間掐的無比準確,看來悟能二師叔早有準備。

    一聲巨響震天響起,法器與釘钯猛地分頭震飛,而易天行的火鳳拳也砸到了羅漢的頭顱上。

    火光大作,火苗里。羅漢亦露悲懼戚容,不過一彈指功夫,這位喜好偷窺的金身羅漢便被燒成了灰燼,重投幽冥修行去也。

    悟能喘了兩口粗氣。看著在天上镝鎢亂飛的法器,陰沈說道:“敢在俺面前玩這套,打悶棍我最在行。”揉了揉發酸的肩膀,其實卻是有些害怕,心想這是哪位大神通扔過來的玩意兒?

    “妖童膽敢行凶!”

    “淨壇使者,還不速速歸位!”

    忽然間,從四面八方響起了無數道佛偈,每一偈聲都敲打在易天行與悟能地心頭。法力威強無比,就像是有無數的佛子在輕聲宣喝,而在這些佛偈里,上面這兩句話最爲清亮。

    “開法會超度我們啊?”易天行召回鐵棍,眯眼盯著四周……他知道須彌山終于不再清淨。

    悟能抽抽鼻子,安慰道:“這些淨土的家夥最講究排場,你多接觸接觸就習慣了。”

    說話間。從云海深處。出現了無數個金身羅漢,羅漢身上散發著淡淡佛光。那些羅漢面相各異,體內自然透露出一股威勢,高坐于九天之上,將易天行二人圍在中間。

    那些羅漢盤膝而坐,雙眼甯靜有神,合什輕宣佛號。

    佛號回蕩在須彌山頂廣弗無屆的空間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莊嚴華美的感覺油然而生。

    “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佛號之中,易天行忽然微笑嘲諷道:“在須彌山上敬那佛,你們這些羅漢倒真是不要臉。”

    此話一出,羅漢們的佛號頓時停了。

    半晌之后,有位羅漢怒意微作,獅吼道:“易天行!如今你已入妖魔之道,未曾言語,便奪我淨土羅漢魂魄,如何解釋?”

    易天行轉頭,看向那云上的羅漢,微微眯眼,然后一合什恭敬道:“不知這位羅漢如何稱呼?”

    “因揭陀。”

    易天行皺眉,因揭陀羅漢乃是佛祖親傳弟子,當初在梅嶺之上時,自己曾與那羅漢打過照面,這個因揭陀羅漢又是何人?他腦中靈光一閃,想到在來須彌山的路上曾經遇過一個善功德佛,便有所悟于心,微笑道:“原來阿彌陀佛準備照當初須彌山地模樣,在淨土重築一座須彌山,他究竟想做什麽?難道他自己想做佛祖嗎?”

    “阿彌陀佛。”因揭陀羅漢搖頭悲憫道:“阿彌陀佛有大慈悲,怎會如惡人惡思。”

    “成,我是惡人。”易天行微笑道:“我看四周三十六羅漢,均未證阿羅漢果,更不是大羅漢弟子,未脫三界之苦。你們與我交手,一絲勝算也無。”他話鋒一轉:“雖然我師出須彌山,但諸位羅漢一定也知曉,我那師傅與佛祖之間瓜葛。細細算來,我與大勢至菩薩動過手,但與你們淨土宗並無解不開的仇怨。”

    他很誠懇地一合什道:“弟子只是想來須彌山遊曆一番,看看師傅當年呆過的地方,體會一下佛祖的遺息,以助自身修爲。阿彌陀佛座前尊貴羅漢,應于淨土修法淨身。何必前來與我糾纏?”

    他看天上那數十尊羅漢各自微微一動,知道對方的想法,緊接著微笑道:“來日前,曾殺過善功德佛,今日又殺那位金身羅漢,均爲我之罪業,但阿彌陀佛嘗言,一往淨土。便皈淨土。大勢至菩薩當初化身印光大師,亦嘗言世間善居士攜業往生之語。若我之罪業,需要諸位阿羅漢打救,那落得個赤條條魂魄,一縷臭魂投入淨土之中,泯然不知事,與大勢至菩薩教化,倒有了沖突。”

    易天行合什蓮花座。贊歎道:“淨土法門其大無外,三根普被,利鈍全收,九界衆生舍此則無以圓成佛道,十方諸佛離此則無以普度群迷。”

    這段話純屬放屁。又是馬屁,大勢至菩薩在人間化身印光大師道出此偈,勸化梅嶺血僧,渡化世人時所說地攜業往生。根本不是他這個意思。

    但易天行這人就是喜歡瞎辯,意思便是說,若你們殺了我,那就等于除了我的罪業,如果一應業力需要外力清除,那修行者如何需要自行攜業往生赴淨土。

    歸根結底一句話:咱們沒啥大仇,別打了,至于我殺了地那一佛一羅漢。就算白殺了。

    “世間無恥之人衆多,但似童子今世這般厚顔的,倒也找不出第二人來。”云海之中,有個聲音在輕輕歎息。

    “過獎過獎。”易天行苦著臉應道,暗底里卻在猜忖著,這個隱在云后地大人物,不知道是哪尊菩薩。

    云后不是大勢至。

    大勢至菩薩最喜歡清淨獨行,如果是他前來對付易天行。依他的性情和恐怖實力。斷沒有擺出一個羅漢陣的可能。

    當易天行在瞎辯拖延時間的時候,悟能一直眯著那雙桃花眼。盯著天上一直飛舞的法器。

    先前易天行滅羅漢時,勢若驚雷,但那法器竟然能后發先至,可以想見操控這法器的一定是個厲害人物。悟能用自己看家地九齒釘钯與對方砸了一下,不料沒占得半分便宜,倒覺得肩膀有些酸痛。

    是以悟能一直小意地注視著那法器。

    那個法器在天上緩緩飄浮著,是一座精美的如意寶珠,珠下有座,上是镂空銀絲,銀絲成弧,弧下爲圓融一佛珠。

    整尊如意寶珠在天上散著淡淡光毫,流光斂彩。

    “並非過獎。”與易天行對話地那個聲音悠悠說道:“修佛之人,講究心寂,對于生死之事,何需在意?若非童子身上負著別椿罪業,我這便讓你離去又如何?”

    易天行眉頭一皺,歎息道:“既然不是因爲我殺佛殺羅漢的事情來找我麻煩,那自然是小五的事情了。”他苦笑道:“當時也是沖動了些,把玉帝的女兒殺了,天庭自然不會輕易放過我。”

    那個聲音與易天行都在說謊,二人心知肚明,淨土之所以要阻止他這次天界之行,全是因爲一個人:那個一般被我們稱爲唐僧的旃檀功德佛。

    找到這位佛,便有可能救出斗戰勝佛,斗戰勝佛出舍,便有可能爲須彌山出氣(雖然猴子可能最不爽的還是佛祖,但畢竟當年山上那些相熟地羅漢菩薩全被流放到人間了,總歸是有些火氣的)。

    如此一來,阿彌陀佛就會很頭痛,不見了地如來佛也可能被整理出某個說法。

    總之,這就是幾個佛爺之間地一檔子亂事兒。

    云中那個聲音不敢說破,易天行也不敢說破,修行之人,對真佛的敬懼心還是有點,而且這個亂事兒地層次確實太高了些。

    須彌山依然被緩緩流轉的七座金山包圍著,山與山之間,是一大片云,云集爲海。

    須彌山頂也有云,潔白云朵看著十分聖潔。

    云上有數十位大羅漢,小羅漢,散著清光,現著神通,靜坐不語。

    最上方那朵云里不知是誰,但和易天行對話的那個聲音便是一直從那朵云中傳出。

    緩緩地,有一只手臂從云中伸了出來,那手臂白晳如玉,但皮膚的表面上卻覆著一層淡淡地淺紅色,看上去就像是白玉的表面被丹青高手塗了遍朱砂,雖然視覺效果很怪異,但出奇的讓觀者沒有什麽異樣的惡感,反而覺得無比聖潔。

    易天行一手拄著拐杖,微眯著眼看著那只手臂,目不轉睛,他十分好奇這只手臂的主人究竟是哪尊大羅漢。

    那只赤紅聖潔的手緩緩而堅定地從云中伸了出來,輕輕伸展開五指,就像是一朵紅梅在那云畔綻放。

    手掌一張,紅梅一開,一直在高空上傲然甯靜盤旋的如意寶珠驟然一頓,就像是受到了那只紅玉手掌的無窮吸引力,嗖地一聲,化作一道金光,飛入了那只手掌中。

    五指緩緩合攏,握住了如意寶珠,如意寶珠頓時化作一個日輪,托于蓮上。

    那手指顯得十分有力,由此可見這手掌的主人一定是個佛性堅毅的大神通。

    那朵云猛地散開,露出里面那人的真身來。

    易天行看著那人模樣,頓時知道了對方的身份,咕哝一聲,吞了口口水,抹了抹額頭,雖然無汗,亦是暗暗心驚。

    悟能在旁邊拉了拉他袖子,苦著臉道:“我打不贏他。”

    易天行想了想,同樣苦了臉,嗫嚅半晌后害羞說道:“我……好象……現在也打不贏他。”

    從云中現出真身的那位,渾身赤紅,坐于血蓮之上,左手持一朵紅潤蓮花,右手半舉向體內一側結著一個蘊含著無上法力的手印。

    那朵蓮花之上,是如意寶珠幻成的日輪。

    那人面容安詳,雖籠于血火之中,卻無煞戾之意,滿是慈悲明慧感覺,一道淡淡光圈,浮現在他地腦后,光芒照在頭頂地螺型發髻,化作無數紅日碎影。

    此人正是:東方琉璃淨土藥師佛座前脅侍。

    ——日光遍照大菩薩。

第六卷 梵城 第六十三章 焚香(4)

    第六十三章 焚香(4)

    易天行自問如今的修爲境界,要比這云上的諸位羅漢高出那麽四五六七八籌,即便是遇見那些證得菩提心的緣覺,或是不知哪個旮旯里的小菩薩,他相信自己的神通也要比對方高上那麽一點點。

    但看見輕踩白云,手握赤蓮日輪的這位菩薩,易天行頓時沒了信心。

    這位是日光遍照菩薩,東方琉璃淨土藥師佛座前那位,也就是人間傳說里的日光菩薩。

    這位菩薩不一般,和普賢、文殊、觀音、大勢至乃是一個層次的大菩薩。

    “大”菩薩,不是多了個大字那般簡單。往年在人間與大勢至菩薩打過一架,易天行知道大菩薩的神通究竟廣幽到了什麽樣的地步,所以他才會和二師叔齊歎不敵。

    易天行的眼睛骨碌骨碌轉著,金瞳猛閃,終于確認了一個事情,有些后怕地拍拍胸口,松了口氣:“幸虧月光菩薩沒來。”

    聽說月光菩薩是位大美女,和日光菩薩一起出現的時候,總會有些子什麽災禍事兒。

    日光菩薩微微一笑,身周日光大盛,紅蓮綻放。

    易天行苦笑了一下,對身旁的二師叔說道:“這菩薩似乎也是個玩火的行家,淨土讓他來攔我,倒是合適的很。”悟能無所謂地聳聳肩,回答道:“既然打不過,我還是回房睡覺,你就去淨土玩玩吧。”

    易天行急了:“雖然不如他厲害,但沒打過就退,也太孬了點兒吧?”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異道:“這日光菩薩是藥師佛前脅侍,怎麽會來幫西天淨土做事?”

    云頭之上。日光菩薩微笑合什,颌首道:“佛言,不可說。”

    易天行撓撓頭,對著天上嚷道:“那菩薩,我可沒得罪你,真要打一架不成?”

    日光菩薩默然不語,滿天羅漢齊宣佛號。

    易天行被這高傲的態度給激怒了,罵道:“當年你和藥師佛還有月光菩薩三人。同是受電光如來法行所召,才開始勤修梵行,如今你們卻打到須彌山上來了,要臉還是不要?”

    悟能詫異問道:“電光如來是哪位?”

    易天行冷冷道:“佛身萬千,佛卻止一,如來便是如來,前綴無數名,身歸一常在。又哪有別的如來。”

    悟能這才明白這個傳承關系,再看日光菩薩的眼神里,恭敬便少了少許,自矜多了少許,心道:“按輩份。大家差不多啊。”

    日光菩薩微微皺眉,旋即眉頭舒展,似乎瞬息間抛卻煩惱事,卻將手中赤蓮一抛。向須彌山頂上擲了過來。

    赤蓮一至山巅上方數千米處,便猛然綻放,露出內里的煌煌日輪,日輪大放毫光,每一束光射向地面,便令衆草偃臥不敢起,群峰震顫泥屑猛跳。

    光束照向易天行與悟能身上時,他二人早已運起止觀法門。蔽起了自己的六識,單憑一粒禅定菩提心感知著身周的一切。

    易天行一手平攤,一手伸出食指向天,指間天火噴薄而出,于頭頂流泉而下,恰好形成一道極微小地結界,將自己與二師叔罩在了里面。

    這是易天行有史以來所架構最小的一個結界。

    因其小,所以純。所以強大。

    日輪之中。那束強光猛地照射在小小圓圓的天火結界上,易天行首當其沖。一聲悶哼,險些散了蓮花童子座,只覺迎面而來的,似乎不是光束,而是某種熾烈到了極點的強大力量來襲。

    他並不怕熱也不怕光,但這種恐怖至極的力量卻不能無視。勁風壓到天火結界上,接觸的刹那,一絲懼意令易天行神識微搖,不由想起當年在川西山谷中與大勢至菩薩那場險些丟了性命的戰斗。

    離須彌山足有數千公里外,遙遠地金山上,有些體積幼小的靈獸正盤臥在山腳金沙里打滾,時不時伸出長著一叢銀絨的后肢,在自己的頸上撓著,感覺無比惬意。

    忽然間,這些靈獸似乎感覺到了什麽,齊唰唰地站了起來,用后肢立住自己身形,就像是人一樣,看著靈性十足。它們整齊地將頭顱望向極遙遠處的云海中央。

    云海之中,是那座巍峨無比,令人望之生懼的龐大巨峰。

    須彌山上,忽然爆出了一陣極強的光芒,先是一個光點,不過一動念間,便猛然綻開,瞬息間照亮了須彌山整座峰頂,緊接著照亮了綿綿千里的云海,最后將整片安靜地空間都照亮了。

    “吱呀……”靈獸群發出一聲恐懼的叫聲,齊齊伸出長著金絨的前肢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光先至,聲后至,從須彌山頂往四面八方傳出一道極強厲的聲浪,就像是有雷正緩緩地從遠方滾了過來。

    云海被吹拂地一陣大亂,像春日柳絮般四處無力飄浮著,被撕碎成各式各樣的形狀。

    山峰之石也被震的隨云而飛,化作碎屑,形成一道土環,快速地彌散開來!

    千里之外,不過須臾即至。

    那些夾雜著恐怖殺傷力的土石和著云氣,向著七座金山上殺去。

    靈獸群們終于承受不住這種世界末日般地恐怖感,狂奔散開,鑽入金山黃岩中的地洞里。

    “啪啪!”無數聲巨響,同時在七座金山上響了起來,正是那些被震飛的泥土砸在岩石上的聲音。

    躲在洞里的靈獸們瑟瑟抖著,可愛靈動的眼瞳里流出恐懼。

    那座大山地大和尚已經離開很多年了,那個壞猴子也離開很多年了。大山也安靜了許多年了,今天又是哪個高高在上的神佛在亂發脾氣呢?

    日輪一出,如大日在天,威勢無比。

    與易天行天火結界地沖撞,威力簡直可以比擬一次宇宙中的行星碰撞,濺起的土屑飛到千里之外,仍然將那七座金山的黃色岩石打的千瘡百孔。

    如此大的威力,不知道正面相迎地易天行還能不能活下來。

    如果這次日輪是在人間的任一座山峰上發威。估計就算珠穆郎瑪峰,也會被齊齊削平。

    但須彌山實在是太大了,厚如大地,高如天穹,方圓不知幾百幾千里。

    這樣一次爆炸,也只是在須彌山頂留下了一個小小地瘡疤。

    嗯,一個小瘡疤,不過是個直徑兩三米地小黑洞而已。

    但如果有人探頭往黑洞里望去。便會發現這個黑洞竟然是深不見地!根本看不見易天行與悟能的身影!

    好可怕地神通境界!如此強大的法器威勢,居然被日光菩薩濃縮到了兩米多的范圍里,只是與易天行地天火結界范圍相擬,竟是不多一分,不少一分!更可怕的。如此秀氣的黑洞口,卻向須彌山外噴出那般強勁的泥石流,竟似將一應空間規則都翻轉了一般。

    峰頂那個秀氣的黑洞,向世間萬物昭告著。一位真正地大菩薩,擁有怎樣的神通境界!

    云上,十六位阿羅漢袈裟飄飄,以塔型之陣排列于日光菩薩寶身之后,合什念經。

    日光菩薩身上紅光微淡,雙目靜閉,秀氣的睫毛輕輕搭在眼簾上,一手舉著赤蓮。一手捏著手印,默然無語,但無上神識卻是緊緊地覆在那個深不見底的深淵之上。

    萬丈深淵之底,根本沒有一絲光線,黑暗無比。

    片刻后,一片漆黑地洞底響起一聲響指,很俏皮的響指的聲音,緊接著。便能看見一星火光。照亮了洞底的土地。

    易天行搓著手指,看著眼前的微弱天火光芒。咳了兩聲,吐了口泥巴出來,苦笑道:“幸虧身子結實。”

    也虧得是他先天金剛不壞之身,菩薩灌頂在前,老猴惡教在后,老龜湯補著,老君爐洗著,甘露水喝著,才生生澆灌出來了他這樣一個打不壞、跑地快、捶不扁、鑿不爆,水火不進, 油鹽全沾,葷素不忌,響當當明堂堂地易火火!

    縱使日光菩薩日輪毀天滅地,卻也是奈何不得他!

    易天行面上浮現出一絲驕傲,然后迅即轉爲猴兒一般呲牙咧嘴……好痛,好痛,好痛……渾身上下的骨頭都像是被打斷了一般,嘶嘶的痛楚直往他的腦中鑽去。

    他金瞳一閃,忽然發現自己剛才搓手指打火純屬玩帥,明明自己不管在多黑地地方也能看清東西的。

    一想到此節,他不由好生后悔,心想打響指的聲音被日光菩薩聽見了,那可惡的日輪再砸幾下,自己可就頂不住了。他再怎麽自負,但正面擋了日輪之威,靈台深處也不免生起了大畏懼。

    此時他才發現,自己身上那件天衲布的衣裳早已在菩薩威能之下盡數化成了碎沫,消失于空中。

    來不及管這些風化的事情,易天行趕緊轉頭去看二師叔,心想二師叔可沒自己身子骨結實,萬一出了啥問題,自己怎麽向老猴交待?

    一轉頭,便看見悟能正捂著屁股在哼哼唧唧著,身上的袈裟也被震的全盤碎掉。

    易天行一時沒忍住,噗哧笑出聲來。

    雖然此時危險在天,但任誰看見一個大白光豬在那捂著屁股喚痛,也會忍不住笑地。

    “挖地道走。”易天行神識一渡,把自己地想法傳到二師叔的識海里。

    悟能面色有些頹灰,有氣無力地搖搖頭,看來先前雖然被易天行地天火結界護著,但日光菩薩太厲害,老豬受了不輕的傷。

    易天行急了,一伸手搭在他的肩上,用秦梓兒當年教過的法子,將體內豐沛的火元盡數化成清清真氣渡了過去。

    悟能哼了兩聲,歎了口氣,說道:“孩子,你自己走吧,我跟你在一起,只會拖累你,只怪我這些年來只讀經典,卻不修己身,一身修爲早就丟下了。”他望了望頭頂,遙遠的洞口根本看不見,又搖了搖頭,黯然道:“去接師傅出來,然后回人間,等大師兄出舍之后,再來爲我報仇。”

    易天行只覺一股寒意湧上胸腑,哆嗦著說道:“喂,二師叔,你可別嚇我。”

    悟能微微一笑,肥肥的臉龐上,桃花眼眯的更小了:“誰樂意逗你一個小孩子家家的玩。”

    說完這句話,悟能緩緩地閉上了雙眼。

    須彌山頂高空中,白云輕漾,十六羅漢低首無語。

    日光菩薩雙眼仍閉,紅寶石般的耳垂微微動了下,天地間一應聲音均入耳中。

    羅漢陣里,有位羅漢姿式怪異,往右斜傾,長耳如帚,半晌后,那羅漢面無表情說道:“菩薩,二人未死。”

    日光菩薩睜眼,眼神里蘊含著奇怪的笑意,贊歎道:“童子已入大道,菩提心大成,殊可贊歎。”話語間毫無虛假味道,只是一昧歡喜。

    羅漢異道:“菩薩何意?童子今世凶殘,于天界殺生數萬,又殘害玉帝之女,若不收伏,只怕天戾地怨。”

    日光菩薩微微側頭,望了那羅漢一眼,羅漢頓覺體內禅心大搖,四肢五骸發軟,不能動彈,不由大駭。

    菩薩微微一笑,收回神通,淡淡道:“我自有分寸。”

    他收斂身上淡紅光芒,又閉上了雙眼,面色安樂,似乎在享受須彌山頂的清風禅意,在內心深處歎息道:“世尊離世,淨土不淨,童子不同。世尊,你留下這多事情,究竟是何等妙思?”

第六卷 梵城 第六十四章 穿日一劍

    第六十四章 穿日一劍

    “去吧。”悟能緊閉著雙眼,一滴清淚自眼角滑露,“師傅自囚于一靜谧空間之中,你若要去尋他,便只能通過黑石壇進去,那石壇乃佛祖留下的無上法門,可以通往那個世界之中。”

    易天行雙眼微紅,神識說道:“師叔保重,日后一定爲您報仇。”一咬白牙,轉身伸掌一噴天火,石壁遇火即化,數道青煙升起,身邊頓時多了一個陷槽。

    一陣簌簌輕響,深淵之底,易天行身形一虛,便沿著地道遁了出去。

    悟能緊閉著雙眼,平放在地上的右手,死死抓住一把石礫,青筋畢現,顯得痛苦萬分。

    深淵之中,一片安靜。

    “嘿嘿嘿嘿。”悟能終于再也忍不住心中笑意,笑了起來,罵咧咧道:“不怪老子陰毒,實在是打不過頭頂那菩薩啊。”

    原來這厮竟然是裝死,好與易天行分手,免受池魚之災!

    他睜開雙眼,眼神甯靜,眼角皺紋已多,形似桃花,幽幽道:“易天行,你自己保重。”

    離此處約三十公里外的遙遠地下,易天行一把抹去火淚,奮勇前行,他必須找到一個方法,既能躲過日光菩薩的神識巡視,又能去到黑石壇。

    那黑石壇他曾經看過,卻參不透其中奧妙,如果要從此處進入。尋找師公,看來還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

    他一邊抹著熊熊燃燒的淚水,一邊咕哝著說道:“媽的,怕死就怕死,居然在我面前裝死,這師叔,也太卑鄙了點吧。”如今他菩提心大成,修爲高妙,怎會看不出來悟能生死。只是對方以師叔之尊,勇丟臉面,使出了實力派演技,自己當然不好意思當面點破。

    將地底的泥岩全數融成青煙,一個幽深的地道平空而生,易天行奇快無比地在地底穿行,他自己估摸應該正圍著黑石壇打轉。

    神識不敢放出,但也知道日光菩薩一定領著諸羅漢在天上守著。所以他也不敢妄然出頭。他忽然想到幾年前地一椿事兒,那次,葉相在省城外六處大樓旁被大勢至菩薩追殺,他們兩個躲在地道里,還是沒有躲過大勢至菩薩的佛眼。

    后來是斌苦大師用甘露水灑在他們頭頂。才完全遮掩了他們的氣息。

    想到此節,易天行不免有些后悔,在下層天界的戰斗中,他生撕雷震子之前。把甘露水一口氣喝了,連一滴都沒剩下來,如今要指望它,是指望不上了。

    他在地底像土拔鼠一樣亂穿著,給自己的身上不知加了多少道遮蔽氣息的經文符咒,不論是佛法還是道術,都一股腦的用上,但仍然覺得不保險。又開始念起了止觀法門。

    就這樣不知道鑽了多久,高高的須彌山頂被易天行鑽成了八百只兔子地老家。

    他忽然愕然在黑黑的山頂深洞里停住了腳步,摸了摸腦袋,自言自語道:“我鑽來鑽去,人家在上面等著,我總是要上地面去的,這又是在做什麽呢?”

    他苦了臉,咳了兩聲。歎了口氣。從屁股后面抽出黑鐵棍,往天一指。

    一棍出。石破石爛石飛濺,須彌山的岩石塊被這舉棍之威變成了豆腐渣,悉悉簌簌地變軟變脆,霎時間,由棍頭指著的方向,分開了一條被神通破開的道路。

    這道路口直通須彌山頂,可見湛湛天光。

    易天行腳尖在地底深處輕輕一點,整個人化作一道輕煙,飛出了山腹,安然降落在須彌山頂。

    身側便是那流動著古怪氣息的黑石壇。

    天上,日光菩薩正雙手合什,默念佛經,面色柔和清潤,他身后諸羅漢正持禮靜思。

    易天行沒有擡頭望天上的菩薩,反是將目光向自己身邊四周淡淡掃了一遍,掃過須彌山頂地草舍,果園,青坪道路……黑石壇。

    他的目光很穩定,掃視的速度很均勻,沒有特意在任何一處停留。

    他是要確定黑石壇的方位,但又不能讓日光菩薩起疑,所以刻意地每一處看一下,想讓天上那些牛哄哄的人們,以爲他只是想找條路逃走。

    收回目光,他逃!

    須彌山頂頓時爆出一蓬火光,正是易天行一直捏在手心里地天火,被他用神識壓榨到極處的天火粒一旦爆炸,比之當初炸掉摘星樓時的威力也小不了多少。

    一股強悍的力量,猛然在山頂爆發,高溫熾烈地天火一下子變作了一道火樹,龐大無比的火樹,在山頂伸展著腰肢,火紅的枝丫就像是遠古火魔噬人的巨手,向著高空云后的菩薩及羅漢抓了過去!

    羅漢們面露恐懼,紛紛移動法身躲避,高空之上,光頭亂飛,彩云亂飄,好不熱鬧。

    唯有日光遍照菩薩……

    ——不動,不語,不避,微笑伸指,輕輕往身前的空中摁了下去!

    菩薩的手指潔白如玉,外鍍紅色,就像是人間海底美麗的珊瑚。

    他地食指尖上散發出淡淡青光,一瞬間施出無上神通,將易天行準備良久,猛然炸開的天火巨樹生生摁停在了半空之中。

    這是一個很詭異的畫面,在天上,就像是空間被扭曲了,多出了一層無色無形的空間屏障。生生阻在了天火紅樹的上方,就像是一大塊厚厚的玻璃,猛地蓋到了篝火堆上,一下子把火苗蓋了下去,滿天流火沿著那道平滑的空間平面散開,無一星點能夠突破,紛紛揚揚墜下,看著十分美麗。

    天火雨停。須彌山上早沒了易天行地蹤影。

    日光菩薩輕曲二指,面色如常,朱唇微動,念一大咒,身形頓時從白云之上消失。

    片刻之后,菩薩地寶身便來到數千公里之外地一座金山上。

    迎接他的,是易天行蘊藏著全身神通地一記棍!

    偷襲,明目張膽的偷襲——金棍破天而至。威勢無俦,試想當年在人間時,易天行一棍便砸的大勢至菩薩大感吃力,如今他修爲又不知強了多少倍,這樣的一棍。縱使日光大菩薩也不敢硬接。

    日光菩薩微微側頭,望著金棍影后地易天行輕柔一笑,面上的淡淡紅玉佛光顯得十分美麗。

    易天行斷然想不到這厮竟然當此時節還能笑得出來,手下卻是不肯收力。咬著鐵牙,便砸了下去。

    日光菩薩再笑,一直結著佛言手印的右手輕輕散開,緩緩地舉至身前。

    棍勢早已破風,疾逾閃電,只在金山頂上亮起一道電光,便殺至菩薩面前。

    而菩薩的那只右手,卻像是突破了時間的束縛。看似緩慢地柔柔舉起,卻恰恰迎在棍尖之前,擱在了身前。

    然后輕輕一合。

    一切靜止了下來,勢若風雷的金棍尖被日光菩薩輕描淡寫地用手拈住,就像拈一朵花般。

    易天行的臉沈靜著,雙臂用力下壓,並不如何驚惶,全身的神通盡數通過金棍之尖。往菩薩身體里攻去。天火如流如電,帶著熾紅絕殺地淒豔之色。從棍頭噴了出來。

    日光菩薩終于攝了笑容,右手穩定地拈著金棍,而手掌上原本鍍著的那層紅玉之光,卻在刹那間盡數褪去,露出內里白晳聖潔的肌膚。

    紅玉之光在菩薩的右手上形成了一道小盾牌,恰好將易天行棍頭噴出來的天火擋住。

    “啊!”易天行一聲狂喝,擰腕,收腹,側身,硬生生從菩薩地恐怖手掌中將金棍抽將回來,在空中一擰身體,化作一道白龍,舉棍再打!

    第二次的撞擊要比第一次顯得更加可怕。

    菩薩依然是伸出他穩定的右手,于空間的萬千棍影里,捉到那最真實地一端,以捕風捉影的感悟力,以捕光捉影的好手段……輕輕松松將金棍尖再次捉到手中。

    強大的震波從那只手、那根棍的接觸處爆發了出來。

    (天界的金山上,光茫照四方,多麽溫暖,多麽慈祥,把翻身靈獸的身兒照亮)

    整座金山被這次棍擊手捉震出的余波,震垮了一大片黃色山岩,紛紛灑灑落在山腳地平地上,就像是無盡金沙。

    易天行面上仍然沒有什麽表情,卻難抑心頭一絲興奮——菩薩終于再不能清靜無比地捉自己的棍兒,終于抑止不住自身的威能波散到環境之中——這證明了如今他的實力,已經足以對這些大菩薩造成威脅。

    日光菩薩歎了口氣,整只右臂上的紅玉之色已經漸漸褪去,化作大日烈火,與易天行棍上的高溫天火對抗著。

    然后,他緩緩舉起左手。

    菩薩的左手是一朵赤蓮,赤蓮的中間,是那個奪天地光芒地日輪。

    大勢至地瓶兒,日光菩薩的輪兒。

    這是易天行所遇見過地淨土諸佛器中最厲害的兩樣,他眼角一跳,悶哼一聲,左手並指而出,化作劍芒,舍了佛法不用,反用景霄大雷琅書護住自己心脈,以免被菩薩天生威能壓住心神。

    “德者,道之符,誠者,法之本……!”

    “道,德,誠,法”易天行四指微屈,每一指尖刺出一道銳利的天火,如劍直刺日光菩薩的面門。

    日光菩薩眨眼,睜眼,再眨眼。

    如是者四次。

    菩薩長長的睫毛閉合四次,面上紅玉之光流轉,盛而複衰,衰而複盛,任由易天行的天火指刺在自己的面上。

    菩薩不動不語,一昧忍耐,但那興盛四次的紅玉光,卻將天火的傷害盡數擋在外面,連一絲痕迹都沒留下來。

    易天行卻不氣餒,又是一聲怪叫,腳在黃岩之上狠力一踏,抽棍!

    今次菩薩小意多了,右手拈著棍尖的五指如蘭花一綻,舍了尾三指,只用拇食二指捏住,尾三指大放光芒,輕輕點在金棍之上。

    舍了三指,反而易天行卻覺得棍頭之力有若天地之威,根本抽不動。

    而菩薩的尾三指輕輕點在金棍之上,卻讓易天行握著棍兒的雙手直覺一陣大顫,幾乎要握不住棍身。

    這是何等樣的神通,輕輕一點,便要令神力無俦的易天行脫棍。

    易天行是個很無所謂的憊賴子,既然菩薩要自己脫手,那他便脫。

    他脫棍而出。

    “锃!”的一聲,他自金棍之底,抽出那把誅仙凶劍來,天火鍍在劍身上,染著一層詭異的血光。

    血劍直刺!

    仿佛穿越千山萬水,從林叠嶂,不知行了幾萬幾億里路,那柄血劍終于艱難度過了易天行與菩薩身間數米的距離,刺向了菩薩的身前。

    戰至此時,日光菩薩終于面色微微變了。

    菩薩擡起左手的赤蓮,任由那輪日輪去迎這一劍,他知道易天行一直留到最后的殺手,一定不是那麽簡單。

    若是天界一般神兵,只怕一入日輪光芒,便會立失神彩,被大日焚成破銅爛鐵。

    但易天行身邊帶的這兩把兵器,放在天界,也是最頂尖的家什。

    誅仙劍一入日輪,便發出嘶嘶的凶殘低吼,凶劍的戾狂之性,完全被這日輪激發了出來。

    日乃大日,大光明焚天之所,最易激起通靈神兵的火氣。

    日輪已經完全展開,在菩薩與易天行的身前,仿佛平空多出了一個太陽。

    一個熾熱的,光耀萬里的太陽。

    幸虧在這太陽身邊的,是易天行與日光菩薩,不然換成任何一個神仙,也只有馬上逃命。

    易天行的劍依然堅定地刺向前方,保持著這個姿式,劍上穿著一輪太陽。

    很漂亮,很抽像,很震撼的畫面。

第六卷 梵城 第六十五章 豬的背影

    第六十五章 豬的背影

    金山被震垮了一大片,此時又被那個劍尖的太陽融化了一大片。

    易天行的眼睛都睜不開了,縱使閉著雙眼,仍然覺得自己劍尖那個太陽的光芒依然刺入自己的識海之中,令他頭顱里像被扎了幾萬根針一樣的痛。

    大日不在天,在菩薩與童子身間。

    易天行狂喝一聲,在這股從未見識過的強大威力下,體內一直被金色蓮邊包裹著的青菩提心,終于振作了起來,腹內一陣輕撼,青青菩薩漸漸生長,突破了金蓮的包裹,猛然綻放!

    一個渾圓的,無一絲雜質的天火團,在他的體內升騰而出,沿腹中虛道直沖而上!

    他等的就是這一刻。

    日輪的威力他是見識過的,或許要殺死自己很難,但要把自己打趴下很容易。

    面對著一輪太陽,應該如何才能應對?——易天行的法子是:往這個太陽里面再送一個太陽,讓這太陽炸了算俅!

    這是很狂妄囂張的一個搞法,日輪若真的炸開,首當其沖的肯定不是妙神虛美的日光菩薩,而是自己這個始作甬者。但易天行對于自己的肉身實在是太有信心,所以忍受不住這個搏命的誘惑。

    他體腹內那輪熾白的高溫天火團,終于被逼了出來,然后沿著誅仙凶劍,奇快無比地遁入日光菩薩赤蓮之上的日輪里。

    雖然這團火運行的速度奇快,但作爲橋梁的誅仙依然承擔不起這種高溫,吱吱呀呀,發出可憐的悲鳴,劍身也變白了,上面隱隱可見小小的裂縫。

    似乎猜到易天行要做什麽。日光菩薩睜眼望向他,語帶悲憫道:“童子太過執著。”

    易天行看了菩薩一眼,左手很堅定地握住了金棍。

    沒有誰來得及回答什麽,一場恐怖的爆炸在二人身間數米地狹窄范圍內發生。

    日輪被灌入那團天火后,終于達到了臨界的溫度,猛然擴大,從視覺上看,竟似超出了光的速度。純粹是一種空間的擴張。

    如此恐怖的能量,在須臾之間融化了整座金山,只留下一叢黃煙滾滾。

    沖擊波從金山上波散開去,先前已經被掃蕩過一次的須彌山內云海再遭厄運,成絮成絲,被絞成無數形狀,滿天飛舞。

    其余六座金山也受這沖擊波震蕩,在空間里一陣劇搖。險些墮入虛空之中。

    在須彌山上觀戰的諸天羅漢齊宣佛號,狼狽躲入高空之上,險險避過余波。

    不知過了多久,須彌山所在的幽靜空間終于安靜了下來,天上地云絲緩緩向下落著。空間中到處飄浮著樹木殘渣,黃岩碎礫,看著十分淒涼。

    繞著龐大的須彌山緩緩運轉的七座金山,如今只留下了六座。

    被熔化成黃煙的那座金山。此時因爲空間溫度的變低,而再次凝結,只是已經無法回複一座大山模樣,而形成了像宇宙里的那種行星環,連綿上萬里,沿著須彌山輕輕渺渺的一圈,反耀著空間里自存的光芒,看上去流光異彩。十分美麗。

    數萬公里之外。

    日光菩薩輕撫胸口,左手依然持著那朵蓮,蓮上依然是那輪日。

    日輪經曆一次能量地破界之后,卻沒有留下什麽太明顯的裂痕,只是顔色要淡了許多,光度也不如先前那般亮了。

    菩薩身上的紅玉光芒也黯淡了許多,寶身之上,遍是細小傷口。每個小傷口里夾著一片亮閃閃的光屑。

    若仔細看去。才能發現這些能夠傷到菩薩寶身的光屑,竟然是易天行手中地那把誅仙凶劍。

    原來起初爆炸。真正炸開的不是菩薩手中的日輪,而是易天行手中的凶劍。

    誅仙古劍雖然厲害,但對于光熱之力來講,卻遠遠不如日輪,所以搶先炸開地,便是劍身,也正是如此,化作無數萬片小碎屑的仙劍,才成功傷了菩薩,逼著菩薩也退出數萬公里去。

    但誅仙本身的屬性,卻是專弑道仙,對于即將成佛的大菩薩來說,構不成根本性的傷害。

    日光菩薩苦笑著搖搖頭,右手輕輕在自己的身前拂了一拂,一陣清風拂過,菩薩寶身上的傷口全數愈合,那些碎成比牛毛還要細微的碎劍片也全數被神通召了出來,密密麻麻地排在身前地幽靜空間之中。

    菩薩歎了一口氣,伸出秀氣的手掌,對著空中一攏,碎了的誅仙劍頓時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攏在了一處,緩緩凝聚成形。

    一秒七十五刹那,一刹那等于零點零一三三三三秒……日光菩薩重臨須彌山頂,清妙雙瞳掃視四周廣闊空間。

    易天行已然悄然離去,在這個空間里,再也找不到他的一絲氣息。

    半晌之后,赤身裸體的悟能吭哧吭哧從須彌山頂那個幽深小洞里爬了出來,拍拍自己的屁股,看著四周殘敗的景象,嘿嘿笑出聲來:“這小子倒也很能鬧騰。”

    羅漢歸位,齊聲喝道:“淨壇使者,在菩薩面前赤身裸體,成何體統?”

    悟能將手一招,九齒釘钯現其手上,寒寒發光,他恥笑道:“你們這些假羅漢,在俺面前擺甚譜?”

    日光菩薩輕輕擡手,止住衆羅漢聒噪,微笑道:“悟能,何須與他們計較?”

    悟能嘿嘿一笑。道:“給菩薩面子。”

    說完這句話,他便往那排草舍行去,那排草舍已經被易天行與菩薩一戰地沖擊波震地七零八落,露出里面的鐵鍋大蒜並豉油。

    日光菩薩無奈笑道:“悟能,總需告訴我,童子去了何處?”

    “他去了何處,菩薩莫非不知?”悟能也不回頭,只是擺擺手。“你若不知他要去何處,也不會來這里了。”

    “悟能……你莫非就準備一直呆在此處山頂?”日光菩薩沈默少許后忽然說道:“即便不願去西方淨土,你也可隨我去東方琉璃淨土,藥師佛常念著你們一門。”

    “算了吧,師傅他就是怕夾雜到這些事情里,所以躲了起來。”悟能苦笑著回應道:“我和那姓易地小子不一樣,我比較會尊重別人的選擇。”

    “你應該很清楚。”日光菩薩左手上的赤蓮緩緩合攏,元氣受損后地日輪漸漸湮入血紅的蓮花里。開始休養生息。

    菩薩沒有把這句話完全說完,反是淡淡目光在衆羅漢身上掃了一遍。

    衆羅漢低聲默念:“南無阿彌陀佛。”隱于白云之后,隨一陣清風流于別處去也。

    “你應該很清楚。”直待衆羅漢退出須彌山頂,日光菩薩才微笑道:“先不論佛祖之事,只是東西方淨土有議。要維持當下的情況,這五百年來一直在人間引渡信徒直歸淨土,而不經幽冥,此乃大計。不容有失。”

    菩薩又道:“童子今世上天,表面上是請旃檀功德佛重降人間,去放那猴兒出舍,但實際上卻牽扯到更複雜的問題。藥師佛向來不願攙入須彌山與西方淨土之爭,但若你大師兄真的脫困而出,只怕這天界再難安甯……且看那童子前世何等溫善,今世拜猴兒爲師,便沾染了這多暴戾氣息。直殺得天界血流飄杵,樓倒玉人隕……若猴兒脫困而出,挾著前五百年,后五百年的怨氣重入天界,而佛祖如今又不知蹤影,誰來降他?只怕三界再難清靜。”

    菩薩說的誠懇,悟能聽得乏味,冷笑譏嘲道:“佛祖一走。須彌山的羅漢菩薩們死地死。谪的谪,偌大的山頭。五百年來只剩我一個孤家寡豬天天做飯。莫非你覺得這種日子很公平?”

    “公平啊?”菩薩喟歎道:“……蝼蟻石木,萬千蒼生,又向誰去問公平?”

    “你們懼我大師兄出世,所以連你們這些向來持身中立的東方淨土,也要來攔易天行。”悟能笑了,細細的桃花眼里偏閃著寒光,“可歎你們似乎想錯了一件事情,我那師侄,這一世似乎火氣大出,比我大師兄的臭脾氣也好不到哪里去。”

    日光菩薩想著先前戰斗中易天行的悍勇,也自心折,苦笑道:“攔得一人是一人。”

    “不妨明白告訴菩薩。”悟能淡淡道:“易天行這便是去尋我師傅了。”

    日光菩薩默然,半晌后道:“旃檀功德佛自囚之地,只有阿彌陀佛知道,連藥師佛都不知,童子如何去得?”

    悟能微微一笑:“我在須彌山頂枯坐五百年,也不至于一點事由也參不通透。”

    日光菩薩合什贊歎道:“師兄堅毅。”

    悟能搖搖手:“我不是普賢那大傻子。”忽而頓住聲音,皺眉道:“不過細細想來,普賢也是著急他師傅,我也是著急我師傅,唉呀呀……”

    他有些黯然:“想不到我和普賢大傻差不多。”

    “普賢師兄大德。”日光菩薩合什禮贊道:“只是佛祖于普賢師兄意義太大,所以他一時抛扯不開。悟能,我來問你。那猴兒渾然生于天地間,除了佛祖,無人能制。試問佛祖離開須彌山頂之前,將猴兒鎮壓在下界江畔,這是何意?”

    悟能擠弄著桃花眼,嘿嘿傻笑道:“菩薩迂了不是?很明顯,佛祖就怕自己離開后,大師兄造反,別人奈何不得他,所以才親自出手。”

    日光菩薩微笑道:“那猴子雖說頑劣難除,但與旃檀功德佛師徒情深,取經之后,又在須彌山頂聽經數百年,早已不是當年一昧爭勇斗狠之輩,佛祖何必擔心自己離開后,那猴子會戾氣重生?”

    悟能哈哈笑道:“你這菩薩好不懂事,我那大師兄也只是見打不贏佛祖,所以假意留在山間聽經,若佛祖不在,大師兄自然要四處玩耍去,要說造反,也不是一定不可能的事情。”

    日光菩薩微笑著搖搖頭。

    悟能狐疑道:“莫非佛祖知道自己走后……須彌山一派會被阿彌陀佛打壓?所以……他故意把咱這座山上最厲害地角色關起來?”他一拍腦門子罵道:“這佛祖莫不是患了失心瘋?自折羽翼也干得出來?”

    罵完之后,他趕緊合什向天,念了幾句佛祖保佑,莫怪小孩。

    日光菩薩歎道:“世人總以爲,佛祖之翼在須彌之上,又哪知佛祖包容世間一切物,一應生靈,皆爲他翼下所庇。若世尊真決意離去,那爲了防止日后佛土紛爭,搶先壓住那破天錘地的猴兒,也不是出奇的舉動。”

    悟能想了想,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或許菩薩說的有理,只是斷然說不通,佛祖如何能忍心看著自己的后人在人間顛沛流離,受五百年之苦,想那普賢大士苦居藏原,若不是童子昨日告訴我,我還以爲他早就重入輪回。”

    他擺擺手,光著身子往茅舍里走去,一面走,一面有嗡嗡地聲音傳出來:“不理佛祖如何想法,不理阿彌陀佛如何想法,不理藥師佛如何想法,只是我們這一門之中,師傅自困,師兄被囚,我們又不是普賢文殊這等任人打不還手的泥性子,若把我們逼急了,什麽事情也都是做得出來的。”

    呵呵,把老豬逼急了,這般沒文化赤果果的威脅也說了出來。

    日光菩薩誠懇說道:“悟能還是不願助我去追童子?”

    “爲什麽要幫你?”

    “你師傅乃是自囚,這說明他也認爲,有些事情還是保持現狀爲好。”

    “我師傅迂腐,我不迂腐。”悟能回頭吼道:“要不你自己去問阿彌陀佛,要不然老子們也干一架!”

    看著他手中耀著寒光地九齒釘钯,日光菩薩歎息複歎息,一舉清袖,身形遁入虛空之中。

    悟能氣哼哼地往回走,兩片大白屁股在微微寒意漸起的須彌山頂一抖一抖,一頭鑽進了沒了屋頂的茅屋,只留給空寂的須彌山頂一個肥且蕭索到觸目驚心程度的背影。

第六卷 梵城 第六十六章 斯人正在種樹

    第六十六章 斯人正在種樹

    易天行是個蠻人,是個牛人,但絕對不是傻子。

    他要的只是這次爆炸,並沒有殺死日光菩薩的野望,這便意味著,這次恐怖的爆炸一定對于他的行爲有幫助。

    其實也很簡單,他只是刻意地選擇了爆炸時自己的方位,以及推算了一下,爆炸之后自己若以抛物線射出后,如何才能離須彌山頂的黑石壇最近。

    這需要算術,需要對資料的收集。

    日光菩薩的日輪第一次沖擊,給了易天行觀察的好機會。而他的數學雖然不好,但畢竟假假也是學了半年高數,啃了幾年幾何的人間學生。

    所以他咬著牙試了一次。

    試驗很成功,雖然身體里面的骨頭又重新經曆了一次被人打骨折愈后再骨折的恐怖痛苦,但他確實借著爆炸的反作用力,成功的化作一道流光,飛回了須彌山頂,而其時,日光菩薩也被這次爆炸逼的退向另一個方向。

    只是可惜了那把劍。

    好在最親近的棍子抽了回來。

    被炸成一道光的易天行,飛回了須彌山上,掣棍橫掃衆羅漢,棍如電光勢如龍,直殺得羅漢們避之不叠,掩面而去。

    偌大的須彌山,只剩下易天行與那個安靜的黑石壇。

    他感應到了日光菩薩只須刹那,便能回來,留給他的時間,也只有一刹那時光。

    而他就搶在那零點零一秒的時間里,成功地通過那座黑石之門,進入了另一個空間。

    黑石壇上散發著黑色的毫光。

    在易天行的認知中,沒有一種光是黑色的。如果光也能是黑色的,那自然看不見了。

    什麽死黑光,只能是漫畫里地恐怖東東,種菜的黑光燈,發射的是紫外線。

    但黑石壇上確實有大片的黑光閃過——赤身裸體,渾身傷痕的易天行便很詭異地浮在那片黑光之中,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才發現黑石壇正起了一些說不清楚的變化。整個石面上的基色漸漸變成一片淡綠螢色,以此相襯,才顯得那些光毫是黑的。

    初到須彌山上,他便嘗試過一探這黑石地奧妙,但當時以失敗告終,沒想到今天與日光菩薩一場大戰,正狼狽逃命之時,黑石壇卻漸漸露出了它的真面目。

    黑石壇就像是有靈性一樣。知道易天行此時必須進入,走投無路,所以——黑芝麻糊開門。

    黑石門后,乃是另一空間,另一世界。

    佛有無上能。三千世界在己身,這黑石壇乃是佛祖留下的法器,所以門后是佛祖自己的世界,這並不讓易天行感到奇怪。

    他覺得奇怪的。是眼前的一片水鏡。

    此時的他,正懸空在這個世界的最高處,看著四周粘稠地黑色,覺得有些艱于呼吸,但在他的面前出現了一面鏡子似的東西,上面在放電影一樣,有許多畫面正在閃過。

    易天行猜測,這一定是佛祖離開我們所處的世界時。所留下來的信息,所以他皺眉緊緊盯著,不敢放過任何一個畫面。

    畫面很簡單。

    不過就是這個世界從産生到結束地過程。

    很不簡單。

    滿天的星辰如粉如云,如小溪,如大河,如滄海,在似乎無邊無際的宇宙里重構再生,歸于寂滅。

    星辰上的人們如蝼如蟻。或卑微。或驕傲,或暴戾。或慈悲,在似乎無邊無際地生命流程里死亡,投胎,重生,最后依然歸于寂滅。

    不見唐時金谷園,何處亮生再操琴?登陽台的那人死了,在樓上寫賦的死了,在城門下射箭的人死了,在甕里苦號的那人死了,在井里化爲冤魂的女子死了,塔里的那人死了,那人的妻子也死了,海盜死了,父親死了,母親死了,妻死,夫死,黑發人死,老死,餓死,窮病而死,噎死,笑死,富人喝茶而死。

    秦皇漢武死,唐宗宋祖死,想再活五百年地,依然死。

    詩人死,妓者死,倚門老婦死,不想活著的人,都死了。

    然后再生,新生,重曆人間悲喜事,苦于情,墮于欲,不得解脫。

    然后再死,不舍而死,心枯而死。

    如是者重複再重複,永無止盡,直待數劫之后,宇宙歸于寂滅。

    “我觀世間六塵變壞,唯以空寂修于滅盡,身心乃能度百千劫猶如彈指”

    幽深的空間里,佛祖對易天行這般說道。

    一小劫爲一千六百七十九萬八千年。

    一中劫等于二十小劫。

    一大劫等于四中劫。

    實爲漫漫生涯。

    易天行面無表情地懸浮在高高的空中,身上的傷口本來已經完全複原,但被這彌漫在空間里的寂滅感一逼,老傷又裂開了些許口子,血流了出來,塗滿了全身,熊熊燃燒著,像極了一個金人。

    “此爲涅盤之意。”年青的易天行聽著空間里佛祖留下來的聲音,默默自言自語。

    佛祖留下來地聲音並不與他對答,只是淡淡渺渺道:“涅盤此中有真義,未至劫余不自知。”

    佛祖殘留下來地聲音不知是從何處發出,便在這空曠的宇宙里一字一句,每一個字都打在易天行地心頭。

    易天行的心髒一陣狂跳抽動,十分不安,扭頭往四處望去,卻只見宇宙浩淼,空間無垠。令人頓生渺小之感。

    他看見了宇宙的開始,看見了宇宙的結束,看見了這一世佛地誕生,卻看不去佛的去路。只是在那王宮中看見一個剛生下來的小孩子,生而能言,于榻上行七步,口出一偈:

    “無數劫來,這是我的最后受生。我于一切天人之中。最尊最勝。此生利益天人,普願救度衆生。”

    易天行明悟,這是佛祖誕生后,七步成偈之語,其時滿天異香,佛祖于床前踏出七步,道出此話。

    此劫乃是最后一劫?

    “可是,關老子俅事?”

    佛祖離開。自然是關易天行事的,不然文殊菩薩不會托夢,葉相小和尚不會賴在他的身邊,往最遠處說,觀音大士不會把他扔下人間。老猴不會拐了許多彎誘他爲徒。

    諸般事由,都直指一個事實,佛祖的下落,總是要賴在我們可憐的小易身上。

    水鏡漸散。空間里黑色毫光漸漸褪去,只余下永亘不變地星辰,在甯靜的天穹中緩緩行走。

    易天行微微皺眉,水鏡之術,乃是道家本事,佛宗一向講究治心,不喜這些技巧之事,卻不知佛祖爲什麽留下這些東西來。他搖搖頭。甩甩身子,將身上的火血全數熄滅,他張開嘴,吐出米奇小書包,取出已經不知道是多少套衣衫,套在自己身上。

    然后看了看四周,寂廖安靜的四周,他微微笑了一下。自言自語道:“我懂了。”

    易天行深吸一口氣。雖然吸的全是虛空,卻是擺足了姿式。體內菩提心大作,猛然將自己的神識逼了出去,瞬息間狂喊之聲不用任何媒介,便傳遍了這一個孤獨存在著的空間。

    “唐朝和尚!你在哪里?!”

    神識袅袅散散,無歇無止,在空間里回蕩著。

    “我在這里……里……里……里……噫……噫……噫……”

    從浩翰空間的某一個角落里傳來一個聲音,倒把易天行嚇得半死,純屬發泄地神識爆炸,不料卻真得到了回應,而且還是言情片中山谷邊的情侶互答模式,回聲那個肉麻。

    他不敢怠慢,腳下天火疾出,直奔那角落而去,飛不得多時,便來到一個荒蕪的行星之前。

    搭起涼蓬,放眼望去,只見那星球上一片荒漠,土紅之色,大氣層里閃電連連,環境險惡,哪里能活下人來?

    易天行不免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太想找到師公,所以剛才出現了幻聽。

    “里……里……噫……噫……”

    令人哭笑不得,十分肉麻的回音再次在那行星上傳了出來,斷斷續續地印入他的神識之中,讓他確認了確實有位人物在這行星之上。易天行苦著臉,往那星球上飛去,一面飛一面想著,二師叔是個哲學家,聽二師叔說,三師叔是個洋人,那這位傳說中地師公會是什麽樣的人呢?

    紅樓里,鳳姐人未至聲先至。

    佛祖留下的空間里,師公老人家也玩了這一招,噫噫呀呀的,讓人好不心煩,也讓易天行好生恐懼,師公莫不是真喜歡唱ONLYYOU吧?

    星球之上,全是赤紅色地沙礫,空中閃電連連,彌漫著一股硫化物的味道,若不是清楚知道自己是在佛祖最后開辟的世界之中,易天行一定懷疑自己是不是到了火星上面。

    飛過一個數百公里寬的大氣漩,像接收無線電波定位一般,易天行朝著發出回聲的那里飛去,沿途雷聲震天,電光粗如兒臂,好不駭人。但如今的易天行修爲大成,又哪里會將這些天地變化放在眼里,只是一路飛,一路倒對那位只聽過幾句話的佛祖産生了極大的敬畏感。

    佛亦是人,卻能生造世界,可怕啊可怕。

    飛飛想想,不多時,他地雙腳便踏在了實地之上,赤裸的雙足踩在高溫的沙面上,感覺十分舒服,但身上的衣裳已經不是天衲布做的那件,被星球上的高溫大氣包裹著,頓時感覺有些酥松。易天行心念一動,逆轉體內火蓮,將身周數十米內的火元盡數吸入體中,反布了一道清淨低溫的空間結界。

    往前面望去,只見一片荒蕪險惡地里,居然有一抹綠色。

    易天行傻了眼,但也明白自己千辛萬苦,上天入地要尋地人,便是在那抹綠色之中,不由心神激蕩,腳下加快,化作一道輕煙,飛入綠色之中。

    觸目皆是綠色,原來是一大片林子,林子上方是一個神通凝成地罩子,將外面的電光狂風全數隔絕,將那些劇毒地大氣也擋在外面。

    林子長的倒是蠻好,靠邊上的青翠欲滴,靠中間的枝頭沈沈,上有果子挂著。

    易天行一入林子,便覺渾身安樂,這處神通結界的味道讓他覺得很親近,他抽抽鼻子,邁步往林子深處走去,那里,那人,還在不停地噫噫著,讓人好生煩惱。

    一個渾身肮髒的光頭和尚正半佝著身子,在爲果樹培土,樹下盡是雜草,但那和尚卻也不鋤,嘴唇微張,念叨著:“在這里……里……”

    “我知道您在這里,可以住嘴了。”易天行苦惱無比,嚷道。

    那和尚擡起頭來,看了易天行一眼,忽然間像是想起來了什麽,終于閉上了嘴——但他這閉嘴也來的太干脆了些,生生將那個噫咽進了嘴里,讓他打了個嗝——打完嗝之后的和尚眨著他那雙秀目,看著易天行一語不發,手中握的泥土漸漸灑在地上。

    易天行先前冒失說話,此時卻是正心正意行了一禮,然后細細看這和尚。

    這和尚果然生的是凜凜威顔,秀目雅容,清俊異常,體內菩提大成,佛光漸彌。

    “拜見師公。”

    那渾身泥土的和尚擡起頭來,一雙明慧眼在易天行身上掃了一掃,唇角露出一絲笑容,笑容里不盡滄桑,卻又清新自然。

    ——原來老猴說的不錯,老人家果然是在某星球上種樹。

第六卷 梵城 第六十七章 南無我佛

    第六十七章 南無我佛

    樹下的旃檀功德佛散去手中泥土,呵呵笑著走上前來,問道:“童子可用過齋飯?”

    易天行遁入天界,殺生無數,與淨土那方大打出手,斬天將,炸菩薩,跋千山,涉萬水,便是爲了尋找自己的師公大人。他萬萬料不到,如此辛苦才遇著師公,他老人家頭一句話,便是問自己可曾吃過飯沒。

    不知旃檀功德佛平談話語之中,有何深意,易天行不敢怠慢,誠懇應道:“與真武分別之后,數月不曾進得粒米滴水。”話甫出口,才想起在須彌山頂,倒是和二師叔打過一次牙祭,于是又趕緊道:“倒是二師叔爲小侄做過一次齋飯。”

    這齋飯便是诳語了,明明吃的是油乎乎的山豬肉,何齋之有?

    “噢,原來如此。”旃檀功德佛歡喜贊歎道:“不知童子身上可還有齋飯?貧僧……這個貧僧……”

    雖然不是很明白這位貧僧師公想說什麽,但看著他老人家的表情,易天行一個激零,醒過神來,敢情這位佛爺在佛祖的空間里呆了五百年,饞的慌了?

    從小書包里取出在人間超市里掃購的副食品,遞給了師公。易天行將一個錫箔紙包著的蛋塔托在手上,神念一動,蒸氣頓生,香噴噴的香氣頓時散發了出來。

    師公接過蛋塔,猶疑不定道:“怎麽有股子蛋味?”

    易天行睜圓了雙眼,嘿嘿干笑道:“人類進步不少,素菜做的不錯。”沒辦法,這次天界遊,書包里就沒準備齋菜。

    旃檀功德佛不疑有詐,但仍然還是念了幾句經。嘟噜嘟噜不知道念的是什麽,然后才緩緩將蛋塔送入唇里,細嚼慢咽入腹。

    易天行討好地又遞了一根火腿腸過去,用手掌上的天火烤的香噴噴、油飛飛。

    旃檀功德佛微笑著擺擺手。

    易天行有些不自在,不知該從何說起,半晌之后,才小意問道:“二師叔見我之后,便稱我童子。師公見我,又稱童子,莫非我這般好認?”

    旃檀功德佛笑道:“似你這般全身是火的人物,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個來。”

    易天行聳聳肩,說道:“師公和二師叔又有一椿不一樣,至少不會見著我了,還要問我是誰。”

    旃檀功德佛看著他手指上的金戒指,呵呵笑道:“我那大徒兒。一生任性而行,若不是他將這棍兒傳給你,你又如何能戴在手上?再說,若不是你與他有何關聯,你又何必千辛萬苦來這幽閉地空間里。尋找我這樣一個早被天界諸人忘記了的人物。”

    易天行笑了,趴在地下磕了個頭,這便是把關系搶先定了下來,然后說道:“既然師公什麽都清楚。那我們便走吧。”

    “走?去哪里?”旃檀功德佛幽幽道:“這林子快要沒水了,剛好童子菩提心已成,倒行逆施,煩請在外面接些水來。”

    “哎。”易天行對于這個回答,倒並不怎麽吃驚,他本來就沒有想過,可以很輕易地把自囚的師公帶回人間。

    他不怕猴子師傅,但不知怎的。有點怕這位師公,說來也奇怪,他們這一門好象都是“隔代怕”——老猴有些怕佛祖,自己有些怕師公,易朱有些怕老猴——所以他老老實實地飛到結界外面,倒轉火輪金蓮,辛苦萬分地凝著“火星”大氣里的極少水分,終于用那小書包接了許多。才折還樹林。往果樹根部倒去。

    旃檀功德佛止住了他的舉動,道:“這水里有毒。”

    “噢。那怎麽做?”易天行愈發覺著自己越來越像個傻子。

    “這麽做。”旃檀功德佛從他手中接過小書包,然后往嘴里倒去。

    倒了半天,一滴水也沒倒下來。

    旃檀功德佛愣在樹旁,把那個小書包拿在手里,左看看,右看看,面上漸漸浮出一絲微笑,轉過頭來時,再看易天行的神情就完全不同了。

    “原來是你。”

    “緣來是我?”師公的柔柔神情,總容易讓易天行聯想起某人地言情小說,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顫,不知如何言語。

    旃檀功德佛請他將小書包打開,然后將那些摻著毒素的水全數喝了下去,緊接著,去果樹后面悉悉嗦嗦好一陣。

    易天行猜到他去做什麽,忍不住偷笑了起來,旋即想到一個問題,自己那小書包,居然連堂堂佛位的師公也打不開——這個問題讓他怔在了原地。

    旃檀功德佛從果樹后轉了出來,一面系著褲腰帶一面說道:“你那袋子,約莫只有你能開吧?”似乎知道易天行在想些什麽。

    易天行搖搖頭道:“傳我這編織袋的陳三星用得,我媳婦兒好象也能用。”

    旃檀功德佛異道:“這是如何說法?此袋便應只有你能開,那陳三星又是何人?你媳婦兒又是何人?”

    易天行恭敬應道:“陳三星乃是南海門下一農民修士,我媳婦兒卻是個凡人。”

    “南海門下?”旃檀功德佛先是一怔,旋即似乎明白了什麽,呵呵笑了起來,一拂身上黃色僧衣,雖然身上肮髒,但依然好不潇灑,“只怕你那媳婦兒也不是什麽凡人。”

    易天行笑著說道:“以往還在意這些,現如今卻也想明白了,凡人不凡,只要她便是她就好。”他狀作無意問道:“師公,這袋兒又是什麽來曆?”

    “彌勒佛的后天袋兒啊。”旃檀功德佛滿是慈悲看著他,就像看著自己年幼的子侄。

    易天行挑挑眉毛,沈默了很久很久。然后說了三個字:“知道了。”

    聽見這三個字,旃檀功德佛也不再多話。

    “走吧,師公。”這是易天行第二次做這個提議。

    “走?去哪里?”這是旃檀功德佛第二次如此回答。

    “去人間,救師傅。”易天行回答的異常堅定。

    旃檀功德佛搖搖頭,歎息道:“救他出來,又不知要死多少人。”

    易天行面色平靜:“他若不出來,我殺死的人也不比他少。”

    “你威脅我?”旃檀功德佛看著自己地這位徒孫,微笑浮上唇角。忽然覺得這孩子很有意思。

    “是啊。”易天行笑的十分無賴。

    旃檀功德佛歎息道:“你不知道爲何我自囚于此,若真能出去,我早出去了。”

    “爲什麽?你不說我怎麽知道?”易天行針鋒相對,將先前對于師公天生地一股子恐懼壓了下去。

    “便是說不得,所以不出去。”旃檀功德佛笑道:“這是佛祖離開須彌山前開辟的最后一個空間,我想你能進來,一定是佛祖當年便料到你的到來,那你自然看見他留下地信息。估計你也能猜到。爲什麽我不肯出去。”

    “猜不到。”

    “當年佛祖將他鎮壓在下界,我便脫了身上袈裟蓋著,爲他遮風蔽雨,爲他祛妖除邪,盼他能早日修得大道。成就真正佛位,不料五百年過去,我依然沒有感應到他有何進益。”旃檀功德佛戚容微作。

    “爲師之人,卻讓徒兒囚于人間五百年。爲的如何?一是怕佛祖離去之后,大徒在須彌山胡鬧,無人制他。二怕淨土阿彌陀佛立意稍殊,與須彌山爭執,雙方死傷太重,三怕此事愈鬧愈大,最終讓萬千佛子,知曉了佛祖的去向。動搖了整個佛門的根本。你說,肩上這多擔子,我怎麽能出去?”

    “知道佛祖去向地,究竟有幾個人?”易天行淡淡問道。

    “貧僧其一,阿彌陀佛其二,若……他這些年斂去當年地火辣性子,只怕也早應該猜到才是。”

    易天行無由冷笑,說道:“我就不明白。佛祖的去向。又怎麽可能動搖整個佛門的根本。”

    “所以,我不能說。”旃檀功德佛面色堅毅道。

    “你不說。我說。”易天行靜靜望著這個眼角忽然憔悴不堪,身體汙濁的師公,緩緩道:“佛祖死了。”

    果樹林里很安靜,林梢結界外猩紅的大氣層里狂風大作,一動一靜,相映生動。

    旃檀功德佛苦笑了起來:“童子又在頑笑,一入菩薩位便不死不滅,何況宇宙間最尊最貴最自在的佛祖,又如何談得上生死二字。”

    易天行挑挑眉頭,道:“我不知道佛祖是怎麽死,但我知道他死了。”

    旃檀功德佛面上露出一絲畏懼,盯著他的雙眼,低沈問道:“佛祖不可能死,至不過歸于寂滅,涅盤再生。”

    易天行很堅定地搖搖頭:“師公您知道,我也知道,大家其實都知道:佛祖已經死了。”

    旃檀功德佛忽然有些尴尬地笑了起來:“瞎說什麽,佛祖爲什麽死?佛祖如何死?”

    易天行把眼光投向四周青青地果樹林,歎了口氣道:“這些事情我怎麽知道,我只是知道,佛祖活厭了,所以死了,這是很簡單地問題。或許他是悟出了什麽。”

    “你的意思是說?”旃檀功德佛微笑著說:“生就度世宏願的佛祖忽然厭倦了這個世界?”

    易天行聳聳肩:“師公,你不要再裝了,你的演技比二師叔還差。”

    又是一陣沈默。

    “南無我佛。”旃檀功德佛合什于胸前,望著他靜靜說道:“你何時知道的?”

    易天行微微側著腦袋:“很多事情,多想想也就自然明白,果園之辯,先前看見地東西。”他緩緩接道:“佛觀世間六塵變壞,唯以空寂修于滅盡,身心乃能度百千劫猶如彈指。”

    旃檀功德佛道:“此乃涅盤之義,與凡世所稱生死何干?以空寂修于滅盡,總有重生之時。”

    易天行道:“既要空寂,何必重生?”

    “如不重生,何談度百千劫猶如彈指?”

    “劫后尤有劫,那何必度劫?”

    祖孫二人同時住嘴,相對合什一禮,贊道:“南無我佛。”

    然后旃檀功德佛微笑道:“佛祖乃大修行之師,他所悟,弟子不能悟,是以佛祖去而弟子留。”

    易天行微笑問道:“師公一直自囚于此,便是要遮掩佛祖自殺的事實?”

    “自殺……?”旃檀功德佛微笑搖頭,“這詞爲何聽著如此別扭?”

    “寂滅可重生。”易天行恭敬應道:“佛祖此生乃最后劫,他不願重生,便不會重生,所以徒孫說他是自殺。”

    旃檀功德佛歎道:“或許須彌山脈下弟子,也只有你與你師傅可以輕描淡寫說這些事情。”

    易天行又合什道:“弟子對佛祖持敬畏心,只是佛祖所思所悟,與弟子如今層次太遠,所以不知是對是錯,所以可以輕描淡寫。”

    佛祖死了,死于自殺。

    一個驚天動地地大秘密,一個被佛界衆生最頂尖地兩尊佛刻意遮掩了五百年地真相,就這樣被易天行輕描淡寫地戳了出來。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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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15:47

第六卷 梵城 第六十八章 終極答案?

    第六十八章 終極答案?

    紅火的星球上的生活一點都不紅火,外面的風聲被隔絕著,果樹輕輕搖晃著,旃檀功德佛歎了口氣,走到粗大的果樹之旁,低著頭小意培土。

    易天行跟在師公身后,輕聲道:“佛祖死便死了,這事兒也轉不回來,師公不要傷心。”

    旃檀功德佛回過身來,臉上哪有淚痕,疑惑道:“佛祖悟得寂滅之道,此乃喜事,何必傷心?”又道:“童子莫不是無法理解世尊爲何棄世而去?”臉上露出極想給人講解的意思。

    易天行很了解這些和尚,包括葉相在內,所有的和尚都有點兒好爲人師的癖好,而一想著自己師公在這個幽靜的世界里與不會說話的樹當了五百年鄰居,只怕這種欲望更加強烈,趕緊擺手道:“不用了,我很明白佛祖爲什麽自己抹脖子。”

    “噢?”旃檀功德佛來了興趣,說道:“貧僧也是冥思苦想了一百多年,才想通此道,難道童子這便明白了?”

    易天行撓撓腦袋:“佛祖一定是個有大智慧的人,而且在滿天神佛之中,似乎只有他老人家才能穿越時間的長河,去到宇宙的最初,去到宇宙的最末,看看我們這個世界到底是什麽模樣的。”

    “繼續。”旃檀功德佛興趣更濃。

    易天行一攤手道:“大智慧之人,又沒事兒做,只好天天苦想。”

    “想什麽?”

    “想我以前也曾經想過的一些問題。”易天行歎了口氣道:“我是誰,我從哪里來,我到哪里去,俗還是不俗?這是一個問題。”

    “我便是我,我不是我,我從來處來。我往去處去。”旃檀功德佛合什應道。

    “拜托。”易天行微笑著:“師公不要拿這些騙錢和尚唬弄世人的答案來唬弄我,那些和尚答不上來,便瞎說一通,也只是個誘人不去想的意思。”

    旃檀功德佛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易天行忽然發現很喜歡在這個孤獨的星球上與師公說話,因爲與師公說話不怎麽廢力,對方便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旃檀功德佛補充說明道:“佛祖不止可以淩越時間之上,也可以淩越空間之上。我們這個世界從誕生之初。便自然分化出許多空間,人間是其一,鬼界是其一,天界又是其一,大空間里又有許多小的空間。身具大神通之人,可以強行破開這些空間地屏障。而佛祖更進一步,他可以破開整個世界的屏障,進入另外一個世界。”

    易天行皺起了眉頭:“師公如此說。我反而有些懷疑我最初的判斷,我們如何確認佛祖真的寂滅了?而不是去了另外一個我們永遠無法企及的世界,而只是不再回來?”

    旃檀功德佛靜靜道:“如果佛祖不再回來,那和真的寂滅又有什麽區別呢?”

    “不錯,物理學上是有這麽一種說法。”

    易天行接著說:“好。我來嘗試著理清一下佛祖的想法。他在時間之上,他在空間之上,他不知其所以來,不知其所以往。永�之生,曾發大願力普渡衆生爲佛,爲佛有何好處?脫輪回之苦,度萬千劫如刹那。”

    他頓了頓,然后說出自己一直沒有對別人說過,一直悶在心里的想法:“所以,佛祖參到最后,發現自己不知多少年來。做地事情都錯了。”

    “如何錯?”旃檀功德佛靜靜問道。

    “輪回是爲苦,其生卻永�不滅。成佛不爲苦,佛亦是永�不滅。從本質上來說,這根本沒有什麽區別。”

    “爲什麽沒有區別?輪回做豬做狗,何其痛苦?立成佛位,永�不滅,豈不快樂?”

    易天行望著師公微微一笑,知道對方早就知道了答案。誠懇回答道:“如果一個有智慧的生命。真的永遠不會死亡,在時間長河里。他能做些什麽呢?時間是無止盡的,知道了一切知道的,看到了一切看到的,體悟了一切體悟到的,他還能做什麽呢?”

    接著他說了一句很有名氣的話。

    “任何自知會永生地生命除了想要一個結束之外還會追求什麽呢?

    他的聲音愈來愈低:“生命的存在,或者本來就是一抹苦澀,有生皆苦,便是這個意思。如果要講因果,那麽生命的歸宿,便只能是虛無,佛祖,只是強行把這個過程縮短了而已。”

    旃檀功德佛哈哈笑了起來:“想不到我要參百年的問題,童子輕輕松松便答了出來。”

    易天行正色答道:“師公將來去了人間,看看一個叫阿西莫夫地洋人寫的小說,一定會有所感觸。”

    旃檀功德佛自然是沒有讀過科幻小說的,只是贊歎道:“想不到人間又出大智慧。”

    “普賢菩薩與文殊那小子曾經在三界里遍尋佛祖蹤迹,既然他們一直沒找到,難道就不會察覺一絲佛祖真正寂滅的可能性?”

    “怕是心中但凡有此思慮,都會被這兩位大菩薩地無上神通壓成輕煙。”旃檀功德佛頓了頓又道:“何況……普賢菩薩只怕一直還認爲佛祖是下世曆劫去了,還在等著他重生的一日。”

    解決了佛祖去向的問題,易天行歎了口氣,心里生起一絲惘然若失的感覺。從文殊托夢,再到普賢菩薩灌頂,這兩位大菩薩都是把找到佛祖下落的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而自己如今找到答案了,對方能夠接受嗎?

    他用力地搖搖頭,咬著牙把心中那些令自己感覺虛渺的思想排出腦外。

    整件事情的謎底到如今,終于被揭開了一絲紗幕,雖然事情的核心已經被易天行知曉,但包裹在外面地許多事情。仍然讓他有些想不明白,問道:“我明白,爲了遮掩佛祖自殺的消息,爲了怕師傅重新殺上天界,所以師公自困于此。徒孫只是不明白,爲何西方淨土宗要對須彌山人大加打壓?”

    這是一直纏繞在他心間地一個疑問,修成菩薩位的人,又怎能如大勢至那般陰鹜好殺?一顆禅心不定。又如何還能停留在大菩薩的境界上?——除非大勢至菩薩一直認爲,殺普賢、殺文殊、殺羅漢、誘梅嶺血佛化羅漢佛性……這一應惡事,都是善事。

    阿彌陀佛,何其詭異的邏輯。

    旃檀功德佛沒有直接回答他的疑問,在想了一會兒之后,靜靜問道:“童子,你以爲佛祖意味著什麽?”

    易天行盤腿坐到了地上,以手支颌。很是苦惱,許久之后才應道:“應該是咱們這些人的老師吧。”

    “我們這些人?”

    “須彌山衆啊。”

    “那藥師佛呢?”旃檀功德佛微笑道:“其實,你說地很對,佛祖便是我們地老師,這位師長一直領著許多人在往修行地前路在走。而這些人並不僅僅是你我這些人而已。”

    易天行想到藥師佛當年在電光如來地法行中修煉,點了點頭。

    “所以佛祖所悟,便是要經我們這些弟子口舌,傳入人間萬間信徒心中。而阿彌陀佛之所以會命大勢至菩薩。跨越三界,追殺須彌山衆人五百年,便是爲了阻止佛祖明悟到的東西,傳入人間。”

    “爲什麽?”易天行睜大了雙眼,說道:“我明白,佛祖自殺的事實,會對人間信衆造成很大的影響,但這些畢竟是層而上的東西。阿彌陀佛完全可以用更溫柔的方式進行控制。比如告訴天下信徒,佛祖涅盤去了,睡覺去了,到另一個宇宙里打外星人去了……或者,干脆就說佛祖閉關,就像現在天庭那邊的三清一樣,何必要下如此狠手?”

    旃檀功德佛搖頭道:“瞞得過世人,難道能瞞得過普賢、文殊二位大菩薩?”

    “瞞不過便不瞞。普賢我見過。那家夥。啧啧……”易天行佩服地五體投體,“確實挺犟地。硬生生在青藏高原扎什倫布寺里熬了五百年,就爲了等我,估計他知道佛祖自殺的消息,一定會虔誠無比的滿天下說去。……但文殊這小子天天和我在一起玩,他應該不是這種狂熱之人。”

    旃檀功德佛微笑道:“普賢菩薩行門第一,自然堅忍精進。文殊菩薩智慧第一,應該能分清楚其中重要。但事涉佛祖遺旨,便極難預料了。”

    “即便說了又如何?”易天行撓撓腦袋,始終不明白,就算普賢菩薩與文殊菩薩找不到佛祖,卻找到了佛祖自殺的真相,又將這真相傳諸大衆,又會出什麽問題。

    他雖然挂著人間佛門護法的名頭,但從來就不是一個十分虔誠地信徒。

    “我佛當年渡化世人時,教外別傳之義爲何?”

    “輪回之苦。”

    “如何擺脫輪回之苦?”

    “行善……”易天行一怔,發現自己的佛法修的不夠好,改正道:“只能下輩子投個好胎,要真正的擺脫輪回之苦,得修成阿羅漢果吧。”

    “修成阿羅漢果之后呢?”

    “成菩薩。”

    “菩薩之后呢?”

    “大菩薩。”

    “大菩薩之后呢?”

    “成佛咯。”易天行垂頭喪氣說著,這種無止境地推遞,到最后只能陷入死局。

    旃檀功德佛歎了口氣,道:“當年在果園里,佛祖與他講了這番話,我在旁聽著,便知道會有今天這種局面。”接著正色道:“世間信徒修行,向佛之心所以堅定,全因爲知道這樣一步一步的結果。如果當所有人都知道,所謂修佛,修到最后,修成天上地下獨尊那一位,仍不過結寂滅的果子,這……這……”

    他語音微抖,有些說不出來。

    易天行歎道:“只不過就無人修佛,人心散了,又有甚大不了?”他說的輕松,但心里明鏡似的,佛祖最后悟出的道理,完全顛覆了佛教的根本,

    旃檀功德佛抖著聲音道:“無人修佛,那佛土還有什麽存在的必要?若讓衆佛子知曉,佛祖修到最后,便是悟出了一個如何讓自己真正寂滅地法子,人人起而效仿,那須彌山,西天淨土,東方淨土,天上之天,豈不是最終全都要變得死氣沈沈?”

    易天行心里咯噔一聲,想到自己甫入天界時,看到的那片清靜到令人直覺死寂土地,再聯想到三清號稱閉關,也一直沒有出現過——難道三清也學佛祖玩跳樓去了?

    但易天行思來想去,發現整個事情背后一定還隱藏著很多內容。師公雖然是當年的當事人之一,但畢竟自困五百年,對于這五百年來的變化不盡了然。

    先不說旁的,單說二郎神的奇異叛變,真武大帝忽起反心,玉帝忽然和淨土攜手,這些都是說不清道不明之事。

    二郎神天生悍勇,倒可能是真叛,可問題是,他叛向了何方?

    真武大帝能夠執掌北極紫薇大殿,成爲天界事實上的二號人物,雖然她在背后的幫助一定極大,但肯定也有玉帝地力量,爲什麽他會叛變?他叛變地目的就真地只是如他說所,想把玉帝從淨土的幻想中震醒嗎?

    佛祖真能舍了這衆生,悄悄地走了,不帶走一絲云彩?

    當然,最關鍵的還是那個她。

    那張經常在云層里俯瞰著易天行的慈悲臉,那個將易天行從天上扔到人間的她。

    她又在想什麽?又在做什麽?

第六卷 梵城 第六十九章 陰謀與悶棍

    第六十九章 陰謀與悶棍

    只聽得師公從樹下走了出來,淡淡說著話。

    “阿彌陀佛爲了整個佛界的安甯,所以斷然不肯讓佛祖已歸寂滅,再不重臨的事實傳播出去。而當時普賢菩薩與文殊菩薩領著須彌山三十六羅漢在各界尋找,若真被普賢文殊參透了佛祖之意,身爲佛祖的脅侍菩薩,他們一定會禀承一顆虔誠之心,將佛祖所悟傳遍三千世界。”他頓了頓,“而那樣,三千世界將不得安甯。”

    易天行眼睛微眯道:“所以本爲佛土中心的須彌山,在五百年前,反而成了最可能動搖佛土根本的禍患,所以阿彌陀佛下大願力,竟妄想一舉將須彌山除干淨,再重築一座須彌山。”

    妄想二字用的很囂張,很咬牙切齒,易天行從先前到現在就一直覺得整個事情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荒謬感,居然就爲了遮掩一個老和尚的死訊,居然死了這麽多人,普賢慘暫且不提,光想到葉相被打死一次,複活一次,又被打死一次,靠,淨土玩殺人遊戲咩?還讓不讓人消停了?

    旃檀功德佛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道:“自然是如此。”在這位新晉佛的心中,阿彌陀佛爲了佛土安甯,做出這些事情,倒也算不得大錯。

    易天行皺眉道:“事情怕不是這般簡單。我總覺著大勢至菩薩下手太狠了一點。”他旋即微笑道:“師公不知,五百年前,也就是佛祖離開須彌山之后,人間出現了一些很湊巧的事情。”

    這些話,易天行一直沒有與人說過,只是自己埋首故紙堆里推出來的。而在人間的時候,他一向喜歡裝傻充渾。自然不會多說。

    “淨宗初行于晉,其后慧遠大師被奉爲人間淨土始祖。但真正淨土宗開始在人間興盛,卻不過是這五百年間的事情。這時間段太過巧合。想那些淨土和尚說甚阿彌陀佛憐末生根鈍,是以發多少大願,只要人人勤念南無阿彌陀佛,便能死后赴西天淨土。”易天行嘲笑道:“這套法子倒確實能唬人,誰叫便宜呢?”

    旃檀功德佛歎道:“那也只是權宜之計,須彌山上無佛祖。阿彌陀佛接衆生往淨土,也是大德業。”

    易天行搖頭道:“金剛經有言,以色見我,以音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淨土宗天天叫人念佛,這不是以音求又是何行?入了邪道。”他直是搖頭,其實他又何曾在乎過修行法門哪種正確。哪種入魔,只是立場不同,再看淨土宗,便怎麽看怎麽不順眼了。

    “童子究竟想說什麽?”

    “我想說的很簡單。”易天行接道:“我認爲阿彌陀佛看見佛祖沒了,便想自己當佛祖。所以才會不停地從人間撈人上來,信的人越多,小弟也就越多,是不是這個道理?”

    他問師公。師公聽不懂小弟是什麽意思,只知道一昧合什道:“罪過罪過,阿彌陀佛怎會有此想法?即便佛祖不在,接位之佛乃是……”

    旃檀功德佛忽然頓了一頓,掃了易天行一眼。

    易天行聳聳肩,道:“別說出來,我煩著。”

    “唉,隨你去吧。”

    易天行此時卻想到另外一個大人物。想那真武大帝起初也就是北方地一個小河神。也是五百年前,忽然在北邊香火大盛,這其間,觀音菩薩自然出了大力,不然如今人間的北帝廟爲何還習慣性地要貢個觀音在旁邊?

    只是……觀音大士讓真武大帝上位,真武大帝又造反,這又是爲了什麽?

    看奧利弗斯通的片子看太多了的易天行,終于不可避免的陷入了陰謀論的美妙想像之中。興奮道:“阿彌陀佛要上位。觀音有點兒別的想法……唉呀呀,好多陰謀。”

    “罪過罪過。言語不淨,是要下拔舌地獄的。”

    易天行像趕蚊子一樣地揮揮手,蠻不在乎道:“我都修成菩提心,假假也是半個大菩薩了,古語刑不上士大夫,佛祖也說過,地獄不關菩薩。”

    旃檀功德佛悶哼一聲,道:“胡亂殺人,也不過一莽夫。”

    易天行被憋得不行,罵道:“我總比大勢至菩薩強,那殺手菩薩爲了如此荒謬的一個理由就在人間對須彌山的人趕盡殺絕,這還算什麽菩薩。”

    旃檀功德微笑著看了他一眼,問道:“你殺人的時候,又用過什麽理由呢?”

    易天行語塞。

    旃檀功德佛幽幽道:“先前你與我詳參佛祖之意時,也曾明悟,有生皆苦,輪回不爽,已然想到這一層,又何必對于西方淨土的行事,耿耿于懷。”

    易天行搖搖頭,冷冷道:“佛祖到了那個層次,我可沒那麽高風亮節。有生皆苦?老子活的快活的狠,跟葉相打打屁挺高興,萬一葉相又被宰了,再等他長到能和我聊天打屁的年紀,我又要等二十幾年,哪有這麽多地淨土時間。”

    旃檀功德佛又歎了口氣:“那你準備怎麽辦?”

    “怎麽辦?”易天行一挑眉毛,“等師公回人間,我們祖孫四代合力把那天袈裟和佛光破了,等師傅出來,我們就在省城重修一座須彌山,我看淨土方面還敢如何?”

    和日光菩薩打了一架,讓他如今是信心完全爆棚。

    旃檀功德佛搖頭:“他出來后,又要殺人。”

    易天行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笑嘻嘻道:“師公先前還讓我不要對淨土殺人耿耿于懷,那又何必總對我那師傅殺人耿耿于懷?”

    旃檀功德佛語塞,他哪里知道,只是心疼那猴兒,盼著猴兒早日真正晉入佛位。所以才這般不願意猴兒大鬧淨土。

    他轉而道:“那佛祖的下落?”

    易天行知道他問的是什麽,斟酌半晌后道:“這事情,總是要告訴葉相的。”

    “南無我佛。”旃檀功德佛歎道:“這可如何是好?”

    易天行知道師公擔心的是什麽,師公擔心文殊菩薩知道佛祖最后地遺旨,立馬拔刀自刎,或者在自刎之前,現出菩薩寶身,昭告天下佛教信衆。

    “兄弟們。大家都別練佛啦,都他奶奶的是假地,大家都聽我的,把手中地刀子舉起來,往自己肚子里最軟的地方剁下去!修佛是爲了蝦米?修佛就是爲了自殺!”

    白衣飄飄,有若童仙的葉相僧,現出菩薩寶像,左青龍。錯,左青蓮,右寶劍,一腳踩在桌子上,對著滿地拜倒的和尚居士們喊話。他滿臉狂熱。迎著東方的朝霞,紅光映照在孩童般的美面之上,顯得有些扭曲,狂吼道:“看!佛祖已經抹脖子了。我們還等啥?”

    易天行從這種可愛地幻想中脫身而出,忍不住噗哧笑出聲來,捂著肚子在果樹下打滾。

    旃檀功德佛愁眉苦臉道:“有何好笑?”

    “沒什麽,沒什麽。”易天行連連擺手,終于忍住了笑意,想了一想。

    旃檀功德佛在一旁好奇地看著他。

    易天行伸出食指,指著頭頂遮蓋了星球紅氣漩渦的果樹綠蔭,問道:“這星球上哪里來地果子?”

    旃檀功德佛道:“這便是那日佛祖與他在果園里談話后。他一發蠻捏碎的果核,我無意揀了來,不料竟然能在這里長了出來。”他輕輕拍打著已經有些茁壯的樹干,笑道:“這地方不大好,弄水弄土都蠻難,所以長了五百年,也只長了這麽粗,多了這麽些株。”

    “師公。你是佛祖的徒兒。一定很相信佛祖的話吧?”

    “不錯。”

    “只是你心中過于憂慮佛土自身的存在,所以才與阿彌陀佛達成協議。自囚于此,卻不是懷疑佛祖地選擇。”易天行微笑著說道:“師公,您在這個破爛星上呆了五百年了,爲什麽沒有走上佛祖那條路呢?”

    旃檀功德佛一怔,沈默半晌后,方始悲哀說道:“何嘗沒有嘗試過?只是……佛祖找到的法子,我卻找不到。”

    易天行早就猜到了,心想這師公真是迂且可憐,居然想死都死不了,不禁偷笑起來——沒辦法,已經成了菩薩成了佛,想死?唉,還真地是一件很難地事情啊。不說菩薩佛吧,單說凡人,死了之后又要下地府,喝那湯,將來再投生。——易天行想到這里,忽然止住了笑意,咳了兩聲,看來不管是誰,想真正的歸于寂滅,還真是件蠻難地事情。

    佛祖看來果然厲害,比諸泯泯衆生,至少有一點要強。

    至少他想死便能死了。

    “師公,既然你想走佛祖的路,都無法踏上那一步,那文殊、普賢,莫不如是,何必擔心?”易天行問道。

    旃檀功德佛一拍大腿,叫好不叠:“正是正是,我都死不了,那兩位大菩薩又如何死得?那些羅漢又如何死得?佛土萬千信徒又如何死得?”

    易天行抹了一把空汗,心有余悸道:“那便走吧。”

    旃檀功德佛被他纏的無法,歎道:“你二師叔三百年前也千辛萬苦爬進來一次,當時在我面前跪了四十九日,我都沒有動心,你又如何勸得動我?”

    “還是因爲怕我那猴子師傅出來之后,要到處殺人?”

    旃檀功德佛點點頭。

    “果然迂腐。”易天行面無表情地想著,看著身前的師公,手略略一緊,那根黑鐵棒便頓時從尾指之上生了出來,實實在在地握在了手中。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后左腳往前半步,右腳退后半步,左手緊握棍尾,右手似虛未虛掌住棍身,運足全身氣力……然后朝著師公地腦門上,狠狠一棒砸下!

    這是打悶棍的營生——知道師公是真正的佛位,是如何也打不死的,易天行自然不會手下留力。

    悟能痛哭流流涕,也勸不動這迂腐佛爺,易天行把心一橫,就想了個欺師滅祖的狠招。

    敲暈了再帶走如何?

    一棍,狠狠的一棍!

    一聲巨響,在紅色的星球上響起,震的那青青果樹上地結界如水波般激蕩,似乎隨時可能湮滅。

    震波從結界里傳了出去,恐怖的威力直沖星球赤色氣漩之中,嘶嘶勁氣如箭疾飛,沖得氣散霧飛,大紅氣漩頓時散了形狀,就像是散黃雞蛋一樣,成了平平的一攤,像個大紅斑。

    果樹林子被勁風吹的落了滿地果子。

    旃檀功德佛的身邊一直無一物傍身,但不知爲何,此時突然多了一枝錫杖出現在他的手里。

    狠狠的一棍正好就是砸到那錫杖之上,硬碰了一記,砰砰作響。

    旃檀功德佛似乎自己也有些疑惑,撫摩著自己手中的錫杖,異道:“一直在用你支著果樹地垂枝,爲何這時你出來了?”轉首望向易天行,更是疑惑無比道:“童子爲何要敲貧僧一棒?”

    易天行正拿著那根黑鐵棍,滿臉地驚駭,瞳中全是不可思議和尴尬。

    這樣的驚天一棍,居然讓師公這樣輕描淡寫,不,應該說是糊里糊塗地接下來了!

    這老佛爺究竟有怎樣地實力?

第六卷 梵城 第七十章 霸王奪

    第七十章 霸王奪

    這錫杖大有來頭,能擋得住易天行的棍子,這個事實讓他瞬間認出來了來曆——這錫杖是當年佛祖爲了成就唐僧佛位,命觀音大士往長安賣予唐太宗的那根錫杖。

    前人曾云:此錫杖——“銅鑲鐵造九連環,九節仙藤永駐顔。入手厭看青骨瘦,下山輕帶白云還。摩呵五祖遊天阙,羅卜尋娘破地關。不染紅塵些子穢,喜伴神僧上玉山。”

    此贊中那句“喜伴神僧上玉山”中,神僧自然是唐僧,也就是如今的旃檀功德佛,而玉山自然是須彌山。

    易天行先是一驚,接著一窘,接著一懼,再接著卻是狂喜。

    驚的是師公糊里糊塗的大神通,窘的是自己那棍雖然不是太狠,卻一點沒用處,顯得自己太怯。懼的是自己敲師公悶棍,此乃大不敬,萬一師公用些什麽佛祖秘傳絕技收拾自己,自己該怎麽辦?

    至于狂喜,卻是……哈哈哈哈,自己師傅就那麽牛叉,原來師公更牛叉,葉相將來也總是會要牛叉,鳥兒子也挺牛叉,那不論自己牛不牛,叉不叉……回了人間,淨土那方面還敢來叫板嗎?

    思慮即定,易天行咳了兩聲,先裝糊塗把剛才那事兒蒙混了過去:“師公,小子剛才是看見你頭上有只蒼蠅,所以急了。”

    “噢,原來如此。”旃檀功德佛微笑說道:“肯定是好大一個烏蠅。”

    易天行哈哈笑道:“是啊。”比了個大西瓜的手勢,咧嘴露出滿口白牙道:“得有這麽大一個哩。”

    兩爺孫都知道事情真相,也都懶得說破,所謂你好我好大家好,反正生死傷痛對他們這個層次的人來說,已經很難撩動情緒了。

    略頓了頓。易天行小意問道:“師公,回人間后,你用大神通管住師傅,他自然不會瞎殺人的。到時候,咱們就在人間快活過日子,當然,您心懷蒼生,那可以和葉相天天出去逛逛。找找小姐什麽的。”

    旃檀功德佛忽然陷入一陣沈默,尴尬道:“這個……說實話……我從很多很多年前就發現了,其實我……根本管不住他。”

    易天行一擺手,囂張說道:“他不聽話,您就拿錫杖錘他,用定心真言咒他!小樣兒的,還管不了他了!”

    他惡狠狠地說著,全然忘記自己說的對象。乃是自己地師傅老猴大人。

    旃檀功德佛皺了眉尖,像小孩子一樣歎道:“那箍兒早就解了。”

    易天行的眉尖也隨之皺了,沒有說什麽,但心里卻想著,難道老祖宗手腕上那個烏金镯子……是她給套上去的?

    很多年前。易天行第一次進入茅舍里時,便曾經看見古黃袈裟下老猴毛茸茸的手腕上套著一個烏金镯子。當時的少年還滿心疑窦,心想這猴兒也恁傻了點兒,過了千年。居然還被別人把緊箍套在了身上。

    當時以爲是唐僧。

    今日才知道另有其人。

    “不管了,我發現這棍子砸不痛您,您不用怕那猴子反天。”易天行面無表情地出馊主意,暗底里還是想勸旃檀功德佛離開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

    旃檀功德佛擡頭,無限溫柔地看了他一眼,沈默半晌后,合什輕聲應道:“可……貧僧不會打架。”

    “不會?”易天行瞪大了雙眼,“是不會。還是不打?”

    旃檀功德佛委屈道:“一來不會打,二來也不會打。”前一個不會是說能力問題,沒有這方面的技能,后一個不會,是說意願問題,根本不會考慮用暴力來解決問題。

    “罷了,罷了。”易天行歎了口氣,又從屁股后面把那根鐵棍抽了出來。對這油鹽不進。迂腐恐怖的師公無可奈何,仍只好劈頭劈臉地一頓亂打。

    亂棍打佛。佛滿面無辜,合什坐于樹下。

    錫杖無人命令,自動升起,遊走在旃檀功德佛的身周進行保護。

    铛铛铛。

    撞擊之聲不停地響起,脆生生的,好聽的狠,但旁邊的果樹樹薄泥地卻苦惱的狠。

    枝殘泥飛。

    天上,金棍不知道是不是知道錫杖是自己正牌主人師傅的家夥,下手總顯得溫柔有余,凶猛不足,戰來戰去,總是畏畏縮縮。易天行在下面眯眼看著,暗中罵道:“玩情人撫摸咩?”

    他也無法,只好任由金棍與錫杖玩遊戲,聽著半空中那棍杖交合之聲,心里無來由冒出一個荒謬的念頭:“原來是當當當啊?”

    “什麽是……當當當?”

    他沒有遮蔽自己地識海,所以神識清清楚楚要被旃檀功德佛聽了去,旃檀功德佛好奇問道。

    易天行狂笑出聲,應道:“當當當就是……噢利油……”油字一出口,落地有聲。

    聲音乃是拳風之聲!

    易天行猛烈數百拳,毫不留情地轟到了旃檀功德佛的臉上身上。

    “哎喲!哎喲!哎喲!……”旃檀功德佛慘呼連連,坐在地上,被易天行錘的東倒西歪,如同黃山之松,雖四面八方拜卻偏偏不倒。

    易天行氣結,惡狠狠道:“走還是不走?不走我便繼續打。”

    旃檀功德佛苦道:“南無我佛,不去便是不去。”

    于是易天行繼續打。

    于是旃檀功德佛繼續慘號。

    易天行原本想著,用金棍纏住錫杖,再趁機把師公打暈,這樣便諸事大吉。不料師公雖然禀持非暴力原則,一昧挨打並不還手,但奈何抗擊打能力太強。居然挨了這麽多記重拳,居然還沒有暈過去。

    易天行清楚自己的神力,如果是在人間的話,這樣狂風暴雨地幾千拳過去,估計哥斯拉也要被砸成珍奇餃子餡……但這可惡的師公偏生就是不暈。

    看著臉上青一塊紫一塊,時有鮮血滲出的師公臉龐,易天行心里那個寒啊,下手自然也就緩了。

    如果真把師公打出個三長兩短來。自己怎麽向一家老小諸多人交待?

    正在此時,他眼角余光瞥過腳下一個青青的東西,心頭一動,忍不住要歡呼起來。

    那青色地東西,正是先前喂師公喝過水的綠色米奇小書包。

    也是那個能收死物活物一切物的厲害袋袋。

    易天行收了拳,收了棍,喘息了幾下。

    旃檀功德佛也終于不再掩面慘號,錫杖锃的一聲飛回他的身邊。深深地插入地下。他望著易天行關切問道:“童子?可是打累了?”

    易天行成功地壓制了吐血的沖動,堆起滿面微笑,從地下揀起米奇小書包,將書包口打開,念了兩句咒語。然后緩緩走向旃檀功德佛。

    旃檀功德佛看見小書包那小小的口子,幽幽的內里完全看不清楚,頓時知道這位膽大妄爲、胡作非爲地徒孫想要做什麽,不由得嗫嚅著說道:“用強。是不好的。”

    易天行嘿嘿奸笑著,往旃檀功德佛逼了過去,看著無比淫蕩。

    用力地系好書包口,易天行終于放下心來,志得意滿地拍拍小書包,說道:“師公,里面有我從人間帶來的蠻多吃的,還有些小說雜志什麽。你要在里面閑的沒事,就看看吧,里面如果沒光,記得拿一個小棒棒樣的東西,上面有個鈕鈕,那叫電筒,那個鈕鈕一按就燈亮了。”

    佛畢竟是佛,被易天行收進了小書包。卻依然關不住佛識溢了出來。

    旃檀功德佛的神識淒苦無比道:“即便你捉了我去。我仍不敢放他出來,我又何必?”

    易天行把肩一聳:“帶您去了歸元寺。至于怎麽讓您高擡貴手,那就不是我的事兒,是師傅地事兒了。”他忽然想到一椿最緊要地事情,嚇了一跳,趕緊說道:“師公啊,里面有些東西,你可千萬別碰。”

    他眼睛骨碌一轉道:“一碰,就天下蒼生蒙難了。”

    書包里的旃檀功德佛唬了一跳,道:“那便不碰,我什麽也不碰了……只是可惜這袋中並無經書,南無……啊!”

    易天行聽到小書包里傳出一聲尖叫,驚恐道:“怎麽了?是不是爆了?”

    “有……有……有老鼠!”

    易天行噗哧一笑,心想當時把多聞地銀毛鼠捉進書包里,沒想到今日倒嚇了師公一跳。

    收拾妥當一切,易天行準備再次上路,他靜靜地站在果樹林下。

    這片林子的根源,是被斗戰勝佛捏碎地果核。

    而就是那個果核,觸發了一件事情,也觸發了佛土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次危機,惹了不知多少殺孽,多少恩怨。

    他歎了口氣,天火從手掌心噴薄而出,須臾間將這些果樹林燒成了數縷輕煙。

    師公照顧了這片林子五百年,不知有沒有感情。

    但當自己兩個人離開佛祖最后開辟的世界后,就算這片果樹林還能頑強地在如此惡劣的地方生存……那也未免太寂寞了些。

    寂寞,很可怕不是?

    離須彌山無數公里,一個遙遠地所在,佛光普照,異香遍地,彩鳥飛于天,黃鶴棲于樹,流水從山上滑下,流入一萬里大湖,濺起碎玉少許。

    湖畔放著一塊黑石,黑石面上一直流轉了五百年的清光,已經漸漸彌散。

    一個僧人穿著件袈裟,看著那黑石,看不清他面容,只能看見他的背影。

    悟能跪在這僧人的身后。

    那僧人並未轉身,淡淡問道:“淨壇使者,我允你留在須彌山頂看著此石,那是爲何?”

    “爲的是盡子弟之孝,爲須彌山留一存想。”

    “你師傅自囚于石中,你放人入石,此爲孝還是不孝?”

    “孝與不孝,在乎人之一念。”悟能嘴硬。

    “你曾進過黑石?”

    “是。”悟能知道,既然面對著這個人物,那隱瞞是沒有必要的事情。

    “噢,爲何我進不去?佛祖究竟留了些什麽在里面?”

    那僧人的背影,在天穹下顯得十分渺小,但又顯得與天地格格不入,瘦削的肩頭像劍一樣,想要戳穿天地。

    他肩頭微動,便似對這蒼穹發問。

    悟能叩了兩個頭,長長地睫毛很難得地搭著,桃花眼難得地安靜著:“那是因爲我聰明啊。”

    僧人的背影有些寂寞,不知爲什麽,能感覺到他在笑。

    笑意彌漫在空氣之中,令佛光更盛,異香更濃,彩鳥清樂,黃鶴悅鳴,流水更加平潤,萬里大湖隨之輕振。

    不知爲何,那黑石憑空而起,緩緩沈入湖水之中。

    那僧轉過身來,面上的每一絲眉毛都散發著至善清光,每一個毛孔都透著慈悲佛光,根本看不見面目。

    對話畢,原先黑石下的那片湖石變作粉末,又迅即化作輕煙,最終化爲虛無。僧人神通之余威,依然能逆天地,卻不能打開那塊黑石,只留下一聲無奈話語。

    “人人口頌阿彌陀佛以除煩惱,我應頌何人?”

第六卷 梵城 第七十一章 站在青山上

    第七十一章 站在青山上

    我們這個世界誕生之初,便自然産生了許多互不干擾的空間。

    人類通過修行,獲得了通往其他空間的方法。有的流派,把這個過程叫做升天,有的叫做圓滿,有的叫做成仙。

    當然,大多數人間的人把這叫做白日夢。

    在大多數人類認爲不存在的空間里,有著很複雜的空間構造,佛祖離開這個世界之前,用自己無所不能的大神通,生生隔絕了各個空間之間大部分的通道。

    但依然無法阻止有一種事情在各個空間之中的傳插。

    那個事情叫做八卦。

    五百年前最大的八卦是佛祖不見了,須彌山倒了,猴子被關了。

    五百年之后最大的八卦是,易天行來了,天庭莫名其妙開始了第一次世界大戰,接著易天行跑了——然后,易天行死了。

    不論是在天庭那邊,還是在佛土世界,還是所謂的六重天,天界所有人都同時收到風聲,說前些日子大鬧天界,后又擅闖須彌山的當世童子易天行,因爲某種不可知的原因,命喪黃泉,甚至有的人說,他已經被日光菩薩真正銷去了存在的根本,變作了須彌山周的一圈沙塵。

    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消息,是因爲除了日光菩薩與悟能之外,沒有人知道易天行進了黑石壇。

    而當他進入了佛祖最后的空間后,不論是多大神通的人,都無法再在天界尋找到他的氣息。

    黑石壇的隔絕,是至高無上的。

    一向自號“上面有人”的多聞天王第一時間知道易天行死亡地消息,于是,第一時間內。天庭所有人都知道了這個消息。

    敵者雀躍,親者暗中傷悲。

    只是天界的大戰還在繼續著,所以這事情並沒有激起太大的波浪。

    易朱的心里起了大波浪,他扇動著血紅的巨大雙翼,飛翔在天界有高卻無邊的廣漠空間里,面色漠然,內心卻無比焦急。

    他感受不到自己的父親氣息。

    小家夥不知道易天行此時正在黑石里,那黑石乃是佛祖最后留下的空間。連阿彌陀佛地無上修爲也無法打開,自然不會泄出一絲神思。因此,縱使他與易天行有先天的神識聯系,也依然無法察覺到易天行的蛛絲馬迹。

    這是易朱從易天行胸口鑽出來后,這七八年來的頭一遭。

    所以他惶恐,無助,害怕,憤怒!

    天庭的天兵天將還在后面不知死活地追著他。

    小易朱本來只是只是想去往須彌。或是前往北極大殿找真武,飛行的速度極快,一翅九萬里,后面那些追兵被遠遠地甩成了淡淡的影子,一縷清風。

    但忽然間。失去了父親的蹤迹,就像是鳥兒忽然失去了遷移地方向。

    易朱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兒了,有些惘然地振翼于長空,飄浮在那處。偶爾隨意地撲扇一下,便往左或是往右去了九萬里,就這樣迷迷糊糊地飛著,不料卻飛回去了一些距離,看見了那些正駕著云朵,不停四處尋找自己蹤迹的天兵。

    在那個恐怖的戰場上,小易朱只是爲了脫身,雙翅一揮。便化作兩道火云,不知燒死了幾千幾萬個天兵,這般凶迹,早已蓋過了他父親的毀樓之役,成爲天庭兵將心里的當今第一凶徒。

    所以這些天兵們忽然發現了這個凶火地下落,下意識里急速散開。

    散開之后。才想起了深扎在自己神識深處的那道符命。奮起勇氣,持著仙氣閃閃的兵器。往那長著血翼的凶神處殺去!

    小易朱臉上沒有什麽表情,輕輕扇動翅膀,在空中定住了身形。

    巨翅扇空,翅尖卷起大大小小數十個形狀各異地龍卷風向四處飛去,卷得那些天兵們陣形大亂,七零八落地由高空墜下,摔的血肉模糊。

    這不是易朱出手,當然,也不是出翅,只是他做了一個高速中的懸停動作,由此帶來的“些微影響”,殺死了很多仙兵。

    易天行一扇翅膀,飛到一個看模樣是個天將的仙人面前,一伸手,在一陣脆響里,輕而易舉地打碎了對方的兵器,捏緊了對方的咽喉,面無表情問道:“你聽說過一個叫易天行的人沒有?”

    他加重語氣:“是個人,不是狗屁仙。”

    那位仙官拼命點頭。

    “你知道易天行在哪里嗎?”小易朱地腦子里有些混亂,有些自卑,覺得自己要向一個外人來求教自己的老爸在哪里,真是件很沒有面子的事情。

    那位仙官點了點頭,易朱松了點兒手,仙官嘶啞著聲音說道:“易天行飛入云層,已經被罡風刮死了。”

    小易朱皺皺眉,漂亮的小臉蛋兒別添風采,嘟著嘴搖搖頭道:“不是那次,我是說以后。”

    這位仙官自從天庭與北極大殿開戰以來,便一直身在戰場,然后又接命追殺易朱,哪里知道如今在天界各個宮殿和洞府里流傳的小道消息,只有搖搖頭。

    看著小易朱漸漸惘然的臉,仙官以爲自己命將不保,戚容微作,忽然便感覺身體一輕,往地面墜落下去,不由得發出哇哇亂叫,卻不是驚恐的叫喚。而是發現性命猶在的喜悅狂呼。

    小易朱懸浮在空中,撓撓頭,再低頭,忽然皺眉道:“如果爹真地死了,那說明爹教我地東西,都是錯的。”

    許久之后,他一伸中指,對準了頭頂那片奇怪而厚實地云層。表示著壓抑至沈默地憤怒和悲哀。

    洶湧澎湃的天火從他的中指上噴湧而出,迅即擴展成爲一個數百丈方圓的恐怖火柱!

    火柱一觸那些在宇宙之初便自然形成的空間屏障異云后,並未燒融而入,反是受到了某種阻力,淡淡散散地灑了回來。觸云而回的天火愈加鮮豔,猛烈無比,化作了滿天火雨。

    這是小易朱的第一次爆發。

    他體內豐沛到了極點的天火在瞬間化作蝕魂融心地火雨,占據了大半片天空。

    天火雨點落在那些天兵的身上。嗤嗤作響,迅即燃燒。

    雨大無處避,天兵天將們紛紛身上著火,瞬息間化爲輕煙,嘶嘶響聲中。慢慢消失在天空里。

    先前墜往地面的仙官還在不斷地喊著,時有恐怖高溫流火自他身邊掠過,嚇得他的聲音由喜悅又轉成了驚慌。

    驚慌的聲音嘎然而止。

    小易朱的清眉在高速上升的空氣里紋絲不動。

    他的身體快速下降,一腳將那個仙官踩破了胸腹。他看也未看那仙官屍身一眼,略側側頭,似乎在想些什麽,然后一擰身子,翅尖微振,便化成一道紅光,往東面而去。

    東面依然是那個恐怖地戰場。天庭一方,北極大殿一方,在易朱離開后,依然纏綿不舍地互相殺戳著,用萬千天將的淒厲靈魂裝點著天界寂寞的天空,用無數絲縷的血水霧氣浸染著天界干淨的大地,血光沖天,天地大凶。

    小易朱回到了戰場地上空。兩方交戰的仙軍都發現了他的到來。聞仲領軍的天庭一方。自然是暗自心驚,北極大殿那方雖然有些意外之喜。但蛇將依然不免有些狐疑,心想神君大人先前和平離去,爲何今日又重返凶地?

    天庭彩云內,隱隱有小杏黃旗一揮,便有無數天兵自虛無中殺伐而出,往高天之上地那雙紅翼殺去。

    易朱雙翅垂云而焚,有些惘然地大開殺戒。

    有些事情很難解釋,爲什麽明知道是送死,天庭一方依然源源不絕地派出低等級的天兵送死,而沒有真正厲害的仙人出手。

    就連當初追殺易天行的小圈圈小瓶瓶,那些無主法寶遊擊隊,也沒有出現。

    易朱也很糊塗,他只是覺得自己胸腹間有很多的殺意,恨不得將眼前這些如蝼蟻般爭斗的人們盡數殺了。

    反正自己不殺時,彼方天兵亦是一死,自己若殺,只怕對方還會死的干淨,死的爽快,死地及時。

    而且……老爸,似乎……真的死了。

    所以小家夥毫不吝惜地散播著自己奪命的火焰,面無表情地看著那些密密麻麻的天兵,像飛蛾一樣,撲進自己身周兩展火云似的燎天巨翼中。

    死的人越來越多,地面上的血澤越來越深,天穹下的溫度也越來越高。

    血水慢慢蒸發,血霧也越來越厚,粘稠地血紅漸漸變成了黑色。

    小易朱入坐時地兩株血樹,不知是不是與他在一起修行了數個月的長時,深受其氣息感染,所以在此時地高溫里沒有轟然倒塌,反而顯得愈發的鮮豔,以往便如血珊瑚般,此時更被渡上了一層紅中帶紫的瑩瑩寶氣。

    隱隱約約間,小易朱感覺到有些事情要發生,而這些事情,似乎一直在等著自己,所以他緩緩地閉上了雙眼,有些畏懼地緊了緊身上有些殘破的白衣,等待著。

    能感覺到戰場上異象的,除了易朱,便只有與他有相同境界的仙人。

    聞仲不過一天尊,蛇將不過一丫環,統統不夠資格。

    能夠清晰感覺到,並且爲之微微皺眉的,是遠距數十萬公里,分站在兩座大青山上的大神通。

    往天庭方向去數十萬公里的山上,青山疊嶂,流水淙淙,小溪源頭只是石下的那一小泓水。

    水旁有位僧人,正靜靜望向那方遙遠的戰場。

    那僧人頭上是淡淡黑發,高鼻堅毅,柔面慈美,雙瞳泛著淡淡幽藍,美麗超凡,正是從天上到人間,單人追殺須彌山諸位大神通的那位超級強者——大勢至菩薩!

    菩薩身上泛著淡淡的智慧佛光,照遍整座青山,身形如山,紋絲不動。

    不知他的明慧雙眼一直看著戰場那方爲何?

    良久,一聲歎息從他的薄唇里吐了出來。

    這聲歎息出,山間的萬物才感覺到了這位大菩薩的存在。

    青山之上,正隨清風而舞的林梢很詭異地頓住,就像被突如其來的低溫凍住,保持著向山頂倒去的姿式,一動不動。

    菩薩腳下那泓小水卻猛地跳躍起來,像是其間的水精靈忽然跳動了起來,歡喜雀躍,不勝之喜。

    萬物向菩薩行禮,因其威勢自在。

    大勢至菩薩以智慧光普照一切,令離三塗,得無上力,如世國王大臣,威勢自在,故名大勢。

    所以天生萬物朝其面,便自然臣服于地。

    但在這三千世界里,擁有大勢之人,並不是只有菩薩一人。

    大青山上空傳來一個飄飄渺渺的聲音,聲音平和,卻隱隱然與大勢至菩薩分庭抗禮,毫無一絲弱意。

    “菩薩爲何執意要讓淩霄寶殿的天兵天將赴死?”

第六卷 梵城 第七十二章 燃燒吧,火鳥

    第七十二章 燃燒吧,火鳥

    大青山上。

    大勢至菩薩擡頭微笑,青山上林梢複動,流水複靜。

    “大帝爲何執意要讓北極大殿的天兵天將赴死?”

    平和的聲音略頓了頓,回答道:“淨土佛宗退出天界吧,本帝不想糾纏在你們佛門自身的問題上,也不希望你們來影響我們的世界。”

    大勢至菩薩微笑道:“從很多年前,大帝接受師兄的建議后,你我之間,便注定要糾纏在一起。”

    很久之后,那個聲音才又響了起來。

    “陵光神君在彼處,有異象將生,我不允你打擾它。”

    “鵬兒本是我佛門聖物,若有事端發生,自然不允外力打擾。”

    “菩薩,只是若神君發威,一應魂靈全數煉化,那你的安排,便會落空了。”

    聲音說至此時,似乎顯得越來越自信。

    大勢至菩薩沈默少許,合什道:“幽冥之中,萬千鬼軍攻城已有三百年,大帝于此時起兵,削弱天庭對地府的支援,莫非真不怕群鬼沖出地府,禍害人間?我借玉帝百萬天兵入冥,鵬兒縱使煉化,又能減多少數目?”

    那聲音說道:“菩薩這話未免過慮。地府群鬼有地藏王菩薩教化,輪不到你我多事。天界大戰連連,地府中不知又多了多少鬼兵。若菩薩真的不憂心陵光神君損你鬼兵百萬,那你何必孤立此山?”

    大勢至菩薩微笑道:“大帝起兵,莫不是也是在往冥間送兵?”

    如果有人聽見這兩位大人物的對話,一定會嚇得半死。

    如果易天行聽見這番對話,一定會扛著棒兒上去錘這兩個王八蛋。

    延綿天界的戰火,居然只是爲了刻意死人,只是爲了往那幽冥之所里送去鬼兵。

    只是……在冥間又出現了何等樣的大事?那處的戰火又是因何而起。竟需要兩方不惜“血本”往那處送去百萬千萬的生靈?

    滿天神佛在爭什麽?如此緊張?竟布了一個如此大地局?

    而這個局,和易天行有關系嗎?

    那個大帝的聲音又幽幽在青山上空響起:“我憐生靈不得安。”

    大勢至菩薩,合什,颌首輕聲道:“我憐輪回不得開。”

    “彼此心憐一椿事,何來紛爭?”

    大勢至菩薩擡頭,眼中清光威盛,喝道:“佛祖未回,佛光何除?一旦兩界相通。六道崩壞,何人承擔后果!”

    大帝的聲音沈默許久后道:“便是覺得你們這些和尚總是些悲觀主義者,什麽事情都沒做,便開始往壞的那方面想,何必呢?”

    大勢至菩薩眼中威光更盛,智慧之意全祛,無上威勢全數逼出,猛然喝道:“咄!”

    菩薩“咄”字出口。天地變色,狂風疾作,由大青山腳下疾卷而上,刮的林木瑟瑟垂下腰身,流水頓時散作白花。萬物畏懼。

    在遙遠的另一個方向,在天界戰場的另外一端,也有一座大青山。

    山上站著位長發披肩的大人物。

    此人渾身頗有古意,黑衣之外乃是貼身金甲。金甲之中正是如蟒玉帶,貴氣十足,卻又是煞氣十足。在他地頭后,隱隱有一圈渾渾然的清淨之光,這是天仙之光,透露出了這位仙人可怕的實力與地位。

    便是真武。

    大勢至菩薩的那聲咄,隔著數十萬公里,卻不過數秒間便破開了空間的隔絕。在真武大帝的頭頂炸響。

    真武大帝眉頭微皺,右手往空中虛虛一按,五指如龍爪,每一指節里白玉光散。

    那個咄字,被生生抓散于高天之上。

    咯喇兩聲,在遙遠地。相隔數十萬公里。卻異常相似的兩座大青山上同時響起。

    似乎是同時響起。

    卻依然隔了數秒。

    一座青山塌。

    一座青山垮。

    水盡樹爛石徑斜。

    無人家。

    眼看天地間有青山,

    眼看青山盡虛化。

    大勢至菩薩與真武大帝同時擡頭。望向自己這方深幽的天空。

    二位至強至尊神人身后地清光,似乎同時間微弱了幾分。

    一陣風過,二人各自低首,消失于空間之中。

    悄無聲息間,西方淨土與中土天庭的兩位頂尖人物,便暗中用神識互印了一下。

    兩個人都不想驚動正在戰場上發生奇異變化的小易朱,所以神識之爭,在路過戰場的時候,繞了極大的一個彎,走了一個很詭異地空間軌迹。

    但饒是如此,易朱依然有所感應,他微微轉頭,向兩邊各望了一眼,感覺到了那兩個強者的氣息。

    他癟癟嘴,沒有心思去研究那些東西。

    一股漸狂的情緒已然占據了他的識海,易天行氣息地湮沒讓他無比憤怒。

    憤怒卻是漸褪,變成甯靜。

    于是他小而俊美的臉龐上,表情開始一絲一絲的消失。

    到最后,還那僅存的一點惘然也沒有了。

    易朱猛地往下疾飛,一腳踹在一個天將的肚子上,血肉橫飛。接著一橫身,一拳往空中轟了過去。

    拳風如雷,在空中破開一道幽深的通道。刹那間,絞碎了空間范圍內的數十名天兵身體。

    不知爲何,他沒有動“火”。

    但離開了火,這種野蠻地,原始地殺人方式卻更讓天地覺得震駭。

    不過刹那時辰,死在易朱手下腳下的天兵已經不計其數。

    原來一直保持著微妙均勢的戰場,也因爲他的忽然出手,而倒向了北極大殿的叛軍一方。

    彩云之上。蛇女的眼角閃過一絲妩媚的笑意,手中領旗一揮,三十三天司戰神各領部隊,往淩霄寶殿那方殺去。

    此時地小易朱就像是一團火云,在戰場間穿梭著,每一道痕迹地行走,便帶走無數個生命。

    “天尊,退吧。”

    另一朵彩云之上,有天將焦急萬分,對普化天尊請示道。

    普化天尊面無表情,盯著正在收割著己方將士生命地小易朱。他知道這個小家夥的真正實力還沒有發揮出來,如今地殺戮,只是他暴戾的本性,被某件己方暫時還不知道的事情給點燃了。

    “再等等。”

    普化天尊微微閉目。身前懸浮在空中的那柄小杏黃旗迎風飄揚。

    高空戰場之下,滿地地血澤微微飄拂,里面怨魂無數,正等待著下淪地府。

    其實在天尊的心里,同樣也有大疑惑。

    他不明白真武大帝爲何會突然發兵造反。

    更不明白玉帝爲什麽與淨土方面過往如此親密。

    但最不明白的是:爲什麽戰局即開,卻不動用天庭真正強大的實力,而只是讓這些無數的天兵靈體們,對上完全不在一個層級上地對手。

    就像是在送死一樣。

    如果普化天尊知道這場戰爭。只是往地府戰場上輸送兵役的一個陰謀,那恐怕他會選擇第一時間離開戰場。

    想數千年前,聞仲雖然忠倔,卻也不是傻子。

    “天尊,你看!”有仙官驚喜說著,手指指向遠方的戰場之中。

    普化天尊眼中清光一現,將那處景象攝的清清楚楚,也自心駭。

    先前北極大殿那方。本想趁著小易朱大開殺戒之時。掩攻而上,所以三十三司天神領著大部分正殺了過來。

    不料……正好遇見了正面無表情殺戮地小易朱。

    易朱輕啓朱唇。一聲極暴戾的尖嘯從他的唇間迸了出來!

    極高頻的音波,射入衆人的耳中,讓衆人耳膜欲裂,捂著腦袋,紛紛從云頭墮下,摔入那一大片血澤之中,平添無數冤魂。

    這要命的小煞星,竟是不分敵我,不分親疏,胡亂殺人!

    小易朱的臉上沒有表情,心情也沒有變化,只是覺得體內正有一蓬火,一蓬想要爆發的火不停地累積著。

    他只是被動地要殺死身周一切有生地人,或者物。

    嗤的兩聲!

    火云巨翼再次展開,在高空上輕輕扇著,將易朱稚嫩的身軀懸停在半空中。

    翅尖不停地扇出無數火苗,像榴彈炮一樣,劃破長空。

    刺入生靈的肉身。

    令生命消失。

    天地間的溫度越來越高。

    溫度升高的原因,正是那個在天上放火的小家夥。

    他渾身都被包裹在極高溫的白熾火焰之中,巨大地雙翅揮舞著,面色平靜著,殺戮著,燃燒著。

    整整數千平方公里地天空,被硬生生燒出一片靜美無比的瓷藍來。

    沒有人敢接近這片區域。

    火焰越來越狂,越來越盛,漸漸地,光芒掩蓋了小家夥地本體,只在空中留下一個驚心動魄的紅色剪影!

    那是一只火鳥!

    巨大地,遮住了天,蓋住了地,駭住了心。焚燒著天地間的一切,淨化著血澤中的一切的火鳥。

    火鳥巨喙如血刺。

    雙翼如火云。

    美麗而又震駭。

    不知是入魔還是入佛?

    或者,魔便是佛?

    戰場上交戰的雙方,終于抵受不住這種恐怖的高溫,悄無聲音地撤走,留下一片安靜的天地。

    臨走之時,雙方各自投向那個高天火鳥以奇怪的眼神,都在心底猜忖著。這究竟是怎樣一回事?

    有許多經曆過遠古時期地老仙將,在心底顫抖自問:“莫非又要出現十個太陽了嗎?”

    地面上兩株血樹怪異地燃燒著,卻沒有化成灰燼。

    血澤已經被高溫全部蒸成了血霧,霧氣中,隱現鬼哭陰號。生靈念念不舍。

    沒有十個太陽,只有一個太陽。

    金色的小太陽,姓易名朱,自洪荒之初那蓬火中撷來。化爲自由鳥形,幼時爲雀,成長爲鵬,今世爲肥紅鳥,爲人子。

    如今因爲心神震蕩,天地戾氣交雜,應了五百年之迹,開始蓬勃燃燒。現出真正的本形來。

    燃燒吧,火鳥!

    “又是一個五百年了。”普化天尊離開的時候,有些怅然說道,似乎是明白了些什麽。

    旁邊的仙官,看天尊面色沈重,不敢多言。

    火鳥燃燒著,天地燃燒著,天地間有山有血。

    山右有枯槁了的血樹。

    山左有干涸了的血泉。

    山前有浩茫茫的血霧海。

    山后有陰莽莽地血霧原。

    天色昏黃了。豔紅了。

    血霧里沈淪著的怨靈們沸騰著。咆哮著,不舍著。卻被充斥于天地間的極高溫,阻絕了通往地府的道路。

    被這宇宙之初的火焰,燒融成了最原本地物質。

    一道青煙,兩道青煙,青煙處處,血霧漸散。

    火鳥繼續燃燒,焚化潔淨著天地間的一切。

    天界大戰造成了無數萬怨靈,再也不可能加入地府那場不知底細的戰爭,而是悄無聲音地消失在了時間的長河中。

    火能融一切,火能潔淨一切。

    這世間地肮髒、血汙,全數被火燒蝕的干干淨淨。

    不余一物,只有干淨。

    火焰漸淡,天界的空間里空無一物,只剩下怪誕的岩漿流成的岩地,還在冒著熱氣。

    那兩株怪異的血樹伸展著晶瑩紅潤的樹枝,像是在向天空哭泣祈求。

    有生皆苦?無生如何?

    云層之中,那張神秘而慈悲的臉終于再一次顯現了出來。這張臉一直注視著易天行,但在這一刻,似乎也畏懼了易朱身體里迸發出來地精純之火。

    那張慈悲臉上的表情有些怪異。

    那雙巨大的鮮紅雙翼緩緩合攏,溫柔地包裹住易朱疲憊的身體。

    小家夥緩緩睜開雙眼,眼中金紅之色一現即隱,他擡頭對著天上那張菩薩臉微弱說道:“我要我的爹,不然我燒了一切。”

第六卷 梵城 第七十三章 黑白山水

    第七十三章 黑白山水

    好一片莽莽大地,娘的干淨。

    高空之上的火鳥漸漸斂去火苗,收攏回去,現出里面的真身。易朱雙眼毫無生氣,煉化了這滿天地間的怨魂生靈,縱使他是宇宙初開時的那蓬火里生化出來的神靈,也覺得有些疲憊。

    云層里柔美慈悲的菩薩面,消失在了烏烏的云中,若有所思。

    小易朱一扇巨大的雙翅,翅尖風卷云動,瞬即化爲一道紅影,往著正西的方向,以恐怖的速度疾速飛走。

    易朱去尋找自己的父親,而他的父親也在尋找出來的道路。

    此時的易天行,正被困在佛祖最后留下的那個空間里,也就是那個黑石壇里。

    黑石壇如今安靜地躺在西方淨土的一個湖底,與魚蝦爲伴,與湖泥相親。

    漸有水中細沙遮蓋上了黑石壇,柔順的細沙泛著淺淺的黃,顯得十分溫柔。

    易天行能夠進入黑石壇,是因爲被日光菩薩追的凶惡,黑石壇感應到了他的迫切願望,所以黑芝麻糊開門。而當他用小書包收了旃檀功德佛,然后準備抛卻天上一切煩心事,回到美滿人間的時候。

    黑芝麻糊關門。

    他出不來了。

    “師公,怎麽走?”

    小書包里那和尚也許是忙著躲銀毛鼠,也許是因爲被自己的徒孫欺負,心頭有些不大舒爽,所以悶哏著不肯啃聲。

    易天行也懶怠理他,憑借著自己的絕妙境界,在那個似乎無限廣大的黑暗空間里自在飛行著。

    真空里沒有粒子吹拂到他的身上,所以衣袂無法亂飛。顯得不夠潇灑,而易天行的頭發也在冰河的罡風里全數刮掉,也無法高唱:“我愛你親愛地姑娘,一見你,心就慌張,風吹過溫柔的長發……”

    所以——這種飛行是種很無趣的事情。

    易天行靜靜伸出手掌,一朵精湛美麗的金火蓮花出現在掌心,照亮了一大片空間。他記得這里。因爲他曾經在這里換過衣服,還曾經在這里看見過佛祖留下來的那些信息,也正是憑借著那些信息,易天行才明白了佛祖所悟,佛祖所思,佛祖所往。

    他咳了兩聲,真空里卻沒有聲音回蕩。

    他盤膝坐著,雙眼微閉。眼簾似觸未觸,雙手中指與拇指輕拈,反向而置,擱在自己的小腹上,結了個最合他身份的蓮花童子手印。然后將自己的神識度了出去。

    “既然不肯讓我出去,那定然還是有些事情想讓我知曉,快講吧,我地時間可不多。”

    他心中如此想著。雙瞳中金光大作,掃視著空寂的空間里,追尋著佛祖的遺旨。

    淡淡的黑光又再次浮現了出來,又在他的面前漸爲濃墨化不開,緊接著,卻像是畫國畫一般,被人沖了些清水進去,變成濃淡各異的一些色塊。構成了一副全然黑白的圖畫。

    很有些寫意的味道,看上去很美。

    易天行盤膝坐在虛空之中,表情甯靜,以手撐颌,像是一個支颌愁眉羅漢,雙眼盯著那張黑白畫。

    畫上有山無水,有地無天,有鬼無人。

    其間陰風怒號。濁氣排空。星辰隱遁不見,山坳中痛嚎嘶吼之聲大作。

    滿地白骨。人骨,馬骨,犬骨。

    滿地怨魂,厲魂,無知無覺地遊魂。

    這是一個極其震撼的畫面,一眼望去,視野里全是白花花的骨架子,在一片黑山濁風里蹒跚前行,雖然那些白骨架子行走的姿式極爲怪異,而且每走一步,總會有些骨架散去。只留下了上半身的骨頭,但饒是如此,那些白骨依然抓著地下地黑土,向著遠方爬行。

    “咔嚓,咔嚓。”

    不知道有多少萬億的白骨架子,緩慢地向著遠方移動,發出整齊的聲音,而這種聲音在那樣的環境中,讓人覺得不寒而栗。

    “咔嚓,咔嚓。”

    那些殘破地骨架上偶爾還會掉著幾塊腐爛了的血肉,有的白顱之上,還可以看見滲著黑水的眼珠,那眼珠已不能視物,但不知爲何,卻讓人感覺那眼中充滿著希望,充滿著絕訣。

    希望與絕訣是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但同時出現在這黑白畫面中的白骨大軍身上。

    這漫山漫野的白骨大軍是去向何處?

    此間又是何地?

    咔嚓,咔嚓。

    易天行咧開嘴,唇角怪異地牽扯著,在沒有空氣的空間里深深吸了一口氣,勉強穩住自己地心神。

    此時的他,自然明白爲何這幅圖畫是黑白色的。

    ——因爲在冥間,除了黑色和白色,別無異彩。

    冥間,白骨大軍往前行走著,遠方仍然是一片黑暗,但似乎這些已然失去生靈情緒的魂魄載體們,正受著冥冥中某種力量的召喚,堅定地前行,縱使有白骨磕在石上散落,也沒有一具死屍會投向一眼。

    只是堅定地前行,發出那種令人牙酸的咔嚓聲。

    不知道行走了多久,遠處的黑暗,終于露出了一絲希望的白色,就像是人間地天亮一般,魚肚白總能給那些充滿著生命渴望地人們無窮的誘惑。

    人間地人們因此喜歡爬山看日出。

    而這些冥間的“人們”因此更加堅定了前行的步伐,向著那個黯淡的甚至有些虛無缥缈的白色光源前進。

    咔嚓的聲音響起的更加密集。而黑石礫的荒原上,倒下地白骨也愈來愈多,漸漸地,竟似在黑石原上鋪就了一條白粉路,就像是一條極大的奶白緞帶般。

    而這路,不知是多少生靈鋪就而成。

    “Live together,die alone。”

    一直神情甯靜看著黑白畫面的易天行,忽然哼出了這樣幾個洋文單詞,他在心頭想著。在那個死亡的世界里,爲何那些逝者依然骨依著骨?

    冥間究竟發生了什麽樣的事情?

    他決定老老實實地看下去,這塊黑石是佛祖所留,不僅保留著佛祖最后的遺旨,也是能看見前生后世無數動的無上法物。

    易天行雖然一向認爲知道去路如何是件很無聊的事情,所以沒有請教過魔黑鏡任何問題,但知道如今黑石展現出來地畫面,一定便是冥間正在發生的事情。所以他很仔細,很用心地在看,在學習。

    很快的,黑白畫面中,有件事情發生了。也給了易天行一個解釋。

    白骨大軍行走著,有的骨架還給自己做了個石棍,支撐著脆弱的胫骨,漸漸離那個白色地光源近了。

    白骨的頭顱上。大部分已經沒了血肉,縱使有的,也是腐肉黑血,根本看不出來表情,但離白光越來越近,那些骨架子卻都齊齊顫抖了起來,明顯感覺到了這些死者的激動。

    咔嚓……緊接著,又是一聲咔嚓。

    然后所有地咔嚓聲都停了下來。

    冥間陷入了一片絕對的安靜之中。漫山遍野的白骨大軍也在那同一時間內靜止了下來,保持著僵立的姿式。

    因爲第二聲咔嚓,不是白骨行走時,骨掌落在黑石礫上的聲音。

    而是一只腳,踏碎了一個亡靈骨架的聲音!

    那只腳很絕然地從高空踏下,踩上了白骨大軍最前端的一個骨架頭頂。那個骨架上面還有些血肉。並不高大,看來是一個才死沒多久的人。

    便是這樣一個新來地亡者。做了那聲咔嚓的祭品。

    那只腳上穿著一雙仙履,美侖美奂,上面點綴著各式寶石,在黑色的冥間里,散發著白色的微光。

    腳掌堅定地踏碎了那個秀氣的骨架,從頭顱一直踩碎到骨掌,白色的骨片四處濺飛,然后悄然落下。

    這只腳很霸氣,很可怕地向白骨們宣告著:此路不通。

    腳的主人,是一個面相堂堂,一臉肅然的天將,這位天將不知姓名,但身上流露出來地氣息卻是顯得無比強大。

    這位天將也是靈體,卻守在此處,攔住萬億白骨地去路。

    天將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眼瞳里散著幽幽地光芒,嘴唇微微開合,顯得有些僵硬,緩緩說道:“玉帝有旨,凡附逆者,皆殺。”

    好一句皆殺。

    震的滿滿黑原之上的白骨大軍僵在原地。

    便在此時,一道黑光閃過。

    那位天將的臉上忽然出現了一絲震駭和驚恐,但他的表情確實太過僵硬,所以嘴還未來得及完全張開,那道黑光已經深深地刺穿了他的胸口!

    嗖的一聲!

    天將胸口爆出一大蓬黑色的血花,頓時仆倒在地,再難起身。

    一直撐凳靜觀黑白電影的易天行,在那道黑光出現在冥界空間里的時候,眼角便跳了一下,大約也只有他這種境界的人物,才能清晰捕捉到剛才那道黑光真正的運行軌迹。

    但當那道黑光,奇異地加速,以一種不可能的方式秒殺那名天官時。易天行早已經在黑石壇的空間里跳了起來。

    “好強!”

    他驚呼道,面上全然是不可思議地表情。

    剛才那道黑光看似普通,但易天行知道,攔住白骨大軍的那個天將絕對是個極其厲害的人們,從他身上泄出來的氣息便能感覺到。而那道黑光,竟然能如此輕描淡寫的,在對方根本來不及作出反應前,便殺了對方。

    這……黑光的主人。又是何等樣的大神?

    冥界之中,那名天將靈體仆倒于地,受創嚴重,根本無法站起。穿透他胸膛的那道黑光,又嗖地一聲回飛了空中。

    空中忽然一陣力量的波動,這股力量極其強大,壓榨的地面上的白骨大軍以那處爲中心,齊唰唰的倒了下來。

    空間中出現了一道裂縫。一個人從那個裂縫里很安靜地走了出來。

    此人一出,本是黑白二色的冥間,頓時多了一抹顔色。

    這顔色,來自于這人的身上。

    淡鵝黃的戰袍,縷金地靴子。盤龍襪,飛鳳帽,全都穿在這個人的身上。

    如果是一般穿得如此華貴,便會顯得像暴發戶。

    但這人穿著如此豔的服飾。卻依然讓人忍不住將目光投向他的本身,而忽略了這身行頭。

    因爲這人長的太過俊美,面上清光籠罩,英眉直鼻薄唇。

    最吸引人地,還是這人眉心中間那個眼。

    第三只眼。

    天眼。

    那人輕輕伸出右手,殺死天將的黑光馬上飛回他的手掌中。幻回了原本的形狀,是一柄三尖兩刃地長槍,槍尖烏黑,顯得無比恐怖。

    見他出來,白骨大軍掙扎著爬起,對他跪倒在地。

    那人面無表情,輕聲說道:“爾等已是死人,何懼天庭以死懼之?”

    說話間。白光處飛來無數天兵天將。各持仙兵,攔在了白骨大軍的前面。又有各色羅漢,籠罩佛光而來,手持寶瓶蓮花,默禱佛號。

    看模樣,這些來者,都是要來攔住白骨大軍的去路。

    在天庭大軍與淨土羅漢們的面前,那些白骨死靈根本毫無戰斗力可言。

    這是一場實力懸殊的戰斗。

    但那些天庭大軍與淨土羅漢的眼中,卻不期然出現了一絲畏懼之色。

    之所以畏懼,是因爲在億萬白骨之上,飄浮著一位人物,那人物鮮豔的衣飾之外,無來由籠罩著一層淡黑色的氣息,墮落地氣息。

    那人一振右臂,長槍之尖上黑芒大作。

    羅漢心驚,天將膽顫。

    一陣朗聲長笑從那人唇中喝出,直震的冥間大風突起,黑礫亂滾,睥睨天下的氣勢一發而不可收拾。

    那人,只需一人,便足令天庭、淨土動容恐懼。

    如此氣勢,除了如今被關在歸元寺里的那老猴,還能有誰?

    “好威風,好氣勢,帥到掉渣啊。”

    易天行癡癡地看著黑白畫面中的那點異彩,看著那人,心里想著。

    ——不愧是傳說中的二郎神,即便如今成了墮落的聖騎士……但,依然是二郎神!

第六卷 梵城 第七十四章 微笑著離開

    第七十四章 微笑著離開

    易天行看著黑白山水畫里的一切,雙眼微眯,雙掌平攤,一直持著的蓮花童子印早就無聲無息散去。此時的他,只是有萬般好奇,億萬白骨一心前往的那道白光處,究竟是何方關口?爲何對那些白骨死靈有如此大的吸引力?

    看那畫里面殺的是熱鬧非凡,白骨亂飛,羅漢倒地,天兵喪命……二郎神無比骁勇,根本無人能敵,手持三尖兩刃長槍,于佛陣仙云中殺進殺出,面無表情,卻是身后黑血亂飛,每一掠過,便有數名神人墮地不起。

    (就是這道光,就是這道光,黑光!)

    黑光盡處,淨土方面,終于出現了三位修爲恐怖的菩薩,拼著自身的本命修爲,喚出各式佛宗法器,擋在了二郎神的身前,法器中夾著如意寶珠,降魔金杵,毫光大作,光明無比。

    天地大震,二郎神收槍而回,英眉如劍,似欲破天而出。

    那三位菩薩輕身飛到高空之上,面色如常,手中那三樣佛家至寶卻被鍍上了一層死灰之色,顯得破敗不堪。三位菩薩同宣佛號:“阿彌陀佛。”面色平靜地一合什,便就此消散在了空中,連一點痕迹也沒留下來。

    秒殺三位菩薩,二郎神眉間的天眼忽然閃了一閃,似乎也有些疲憊,緊接著,卻是雙眼中青光一現,指揮著地上的億萬白骨緩緩向前走去。

    而淨土那方,又飛出來了十六名金身羅漢,還有數位手持仙家法寶的天尊,面帶警惕地盯著二郎神那張平靜英俊的面容。

    天庭與淨土方面用來攔截白骨大軍的力量也十分強大,難怪易天行上天之后,一路上並未瞧見什麽厲害角色,原來竟是盡數下了冥間。一待二郎神收手之后。頓時,那一方面被一直壓制住的真正實力開始展現了出來,佛聲陣陣里,白骨盡數虛化,化作無依遊魂,似柳絮一般無力飄浮在冥間的空氣里。

    看著白骨散架,遊魂無依,陰風陣陣。死靈哀鳴,一直懸浮在高空的二郎神臉上依然沒有什麽表情,似乎他並不會爲自己手下這多地死靈破散而感到一絲憂傷。他眉間的那道秀氣的天眼開始散發出黑光,光色里面感覺十分邪惡,催動著腳下的白骨大軍不畏散體,緩慢而笨拙地移動著。

    咔嚓咔嚓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這種緩慢而整齊的移動,在戰場上總是容易讓敵人産生不可抵擋的畏懼感。試回憶人間的戰爭中,一方列陣而出。緩慢前行,腳聲如雷,壓迫著前行,不畏生死,很容易令對方不戰而慌。

    這億萬白骨。同時移動地氣勢,更是駭人,滿山遍野的白骨,就像食人的白蟻一般。緩慢移動著。

    但那些羅漢天將們也不是在守塔山,全無懼意,各施神通,往白骨軍里潑灑而去。

    白骨雖多,卻不堪佛光照佛,解體而散,更不堪仙家法寶碾壓,變作粉末。鋪于大地之上。

    二郎神在高空之上,閉目半晌,然后破開自我空間,殺伐而出,化作一道黑光,奪去天庭淨土那方強者魂魄若干。淨土方又出現幾位超級強者,以己身之性命,阻得二郎神一時。

    天地間。殺氣縱橫。二郎神持槍于萬千佛陣中殺進殺出,好不潇灑如意。

    而每當二郎神殺伐一番。回高天閉目靜思之際,淨土天庭那方,卻無一人敢于上前偷襲,所有人的心神,似乎都被這恐怖的殺神震住了心神,只有被動地接受,膜拜,而沒有去打敗他,擊倒他的勇氣和想法。

    二郎神持長槍,偶入佛陣,槍挑羅漢菩薩,然后回天上靜思片刻。在他靜思之際,佛光大作,淨土天庭方趁機大肆誅殺白骨,將白骨大軍的戰線強行往后推去數十公里。

    而待到白骨大軍即將潰散之時,二郎神便又會睜開清光雙目,以黑色天仙之光護體,面無表情殺入佛陣之中,奪彼性命,阻彼氣勢。

    如是者數次。

    如果白骨大軍這方上頭的幽深空間里,飄浮著這樣一個霸氣十足地墮落天神,只怕早已經被淨土羅漢和天庭仙兵們全數趕散。

    而就是這樣一個人,便足以與無數的羅漢菩薩仙官天尊抗衡。

    易天行曾經在高陽縣城里對抗過一座城,也曾經做過很多牛B的事情,但他看見那些滿天飛舞著的金身羅漢、拈花菩薩,持旗天尊,他知道現在的自己還遠遠沒有二郎神那種狂傲地力量和氣勢。

    這和實力有關,又和實力無關,只是那種打遍天上天地難覓敵手數千年來培養出的一股沖天殺氣。

    二郎神一個人,安靜地對抗著天界最強大的勢力,時而瞬殺,時而閉目于高空靜思。

    是的,當時地情況就是這樣的。

    易天行看著黑白畫面中,那些淨土羅漢菩薩身后的白光,那白光很遙遠很微弱,但里面的氣息讓他感覺無比熟悉,不由微微皺眉,靈識深處偶有一動,便想起來了,當初那年在歸元寺后園里,老猴翻著眼白,扛著黑棍對抗的那道萬丈佛光。

    所以他歎了口氣,一揮手,散去了面前的黑白山水畫。

    “趙子龍七進七出,可比您這氣派差多了。”易天行微笑回憶著剛才看見的畫面,不由爲二郎神的風范心折,只是這種畫面看地多了,也便知道了怎麽回事,也就弱了繼續看下去的興趣——冥間的戰斗不知道已經開始了多少年,也不知道要延續多少年,二郎神雖然有戮天之勇。但畢竟是一個人在戰斗,面對著似乎無窮無盡的天界群兵,淨土諸德,他也無法率領著白骨大軍往那道白光處突破太多。

    那道白光,就像是一個近在眼前,又遠在天邊地目標,吸引著冥間的億萬魂魄如飛蛾撲火般,前仆后繼。

    如果冥間一直維持黑白畫面中的情形。只怕這場戰爭會延續幾千幾萬年。

    黑白山水畫在易天行的面前漸漸湮滅,化作無數光點。易天行忽然眉頭一皺,因爲在畫面消失前地最后一刻,他隱約看見了淨土天界那方忽然從天而降了許多天兵靈體,加入了戰局之中,而在白骨大軍那方。似乎也忽然間多了不少頗有戰力地天兵,而那些天兵都穿著黑色的兵甲。

    易天行一眼便認出來了,那些黑色兵甲地天兵,乃是真武地屬下。他眼睛微微一眯,便想通了許多關節處。明白了真武在天界起兵的一個原因——但縱是如此,雙方不斷往冥間加兵,仍然只能維持一個均勢,改變不了大局。

    而真正能令如今的易天行皺眉的。是白骨大軍遙遠的后方,在一片黑白色中,忽然出現了一個白色的光點,那個白色的光點顯得極爲聖潔,無一絲雜質,是只有願力精湛的大德才能散發出地光芒,終易天行一生,似乎也只有在西藏高峰之上。普賢菩薩解體時,曾經驚鴻一瞥。

    而如今在冥間卻看見這種層次的白光了,由不得他不皺眉沈思。

    那白光不是普賢,大菩薩不墮輪回,如今只怕早已在人間投胎。那白光又是哪位大菩薩?

    易天行目力驚人,在畫面消失前的一刻,看清了那處白光。

    光是從骨頭上散發出來的,無數的白色人頭骷髅由地面堆積。漸成一塔。白骨塔極高。似山峰一般,而在塔上隱約坐著一位大菩薩。正滿臉悲容地注視著冥間戰場上地一切。

    “那是地藏王菩薩。”旃檀功德佛的聲音淡淡從易天行的身體里傳了出來。

    后天袋能納一切物,卻不能阻止入了佛位的師公神識周遊無礙,所以易天行也不吃驚,淡淡道:“怎樣把這畫面打開?我還想再看看。”

    旃檀功德佛地聲音再次從他的胸腹間響起:“何必再看?童子總有去的那一日。”

    這句話,似乎已經斷定了易天行的去路。易天行聽在耳中,動在心里,知道師公佛斷然不會亂下妄斷,眉頭一挑道:“既然冥間起事,斷少不了地藏王菩薩,若他不點頭,只怕二郎神也不敢亂來,而且冥間億魂也不會聽他召喚。至于我,我又何必去冥間湊熱鬧,那處戰的激烈,多加一個我,我也做不了什麽。”

    “若你去了,你助何方?”

    這話問的很有意思,淨土天庭向來是易天行之敵,偏生旃檀功德佛要問易天行去助哪邊。但這個看似很無稽的問題,卻讓易天行陷入了沈思之中,半晌之后,這一世的童子,下一世地某某才緩緩道:“我都不知到底發生了何事,如何判斷幫助哪邊?”

    “童子不是不知,只是佯作不知。”旃檀功德佛很無情地戮破了易天行悲哀的僞裝。

    易天行冷笑道:“佛祖留下來的爛攤子,難道非要我去收拾?”

    旃檀功德佛微笑道:“一個智慧的存在,總是有一定目的,童子如果不去收拾,童子又爲何是今日的童子?”

    易天行搖搖頭,眉毛上像是結了霜一樣的寒冷:“佛言自身猶在因果律中,但佛祖既然最末舍了因果律,我又如何舍不得?前些時日,我一直不願談這些破事,今日便說上一說,彌勒降不降世,是不由你們這些佛及菩薩說了算的,得看彌勒自己願不願意。”

    旃檀功德佛陷入沈默,許久之后才說道:“那便離去吧。”

    這句話一說,易天行身處地廣大空間頓時發生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地變化,道道黑光變幻著。合攏著,散發著,凝聚之后卻又流淌,形成無數美麗的畫面片段,然后空間急劇縮小,一個光點由遠方而來,漸趨漸近。

    易天行滿面平靜,左手一掐午紋。結了無數道訣,手印加諸在自己身上,更用老猴親傳行者法門蔽了自己五識,強行用神識停了自己地心髒跳動,菩提心大作,青瓣金蓮相依,將自己的神通提到最高地境界,卻生生將自己的所有氣息都裹在這個臭皮囊中——準備迎接空間之外。那似乎無窮無盡,令人生厭的戰斗。

    光點越來越近,倏乎間到了他的頭頂。

    因爲遮蔽了五識,所以他沒有任何感覺,也不知道自己的全身都已經進入了微涼的湖水之中。從那個黑石壇的表面像道輕煙般鑽了出來,連覆在黑石壇上的細細黃沙都沒有震動一粒。

    湖水是清湛地,易天行卻閉著眼睛,像一具無識無覺的木頭般在湖水里隨波逐流。緩緩飄浮。

    如今的他,已經隱隱修成了大菩薩的境界,當他運足全身神通,不去感知這個世界的時候,這個世界上能夠感知到他的人也沒有幾個。

    一個尖尖的鳥喙伸了進來,淺白色,是一只黃鶴在湖邊覓食,很湊巧地啄到了易天行的身上。卻以爲這是一截木頭,很無趣地離開,高高地腳,踩著湖底的細沙,往遠處去。

    湖水之上傳來萬聲佛偈,萬聲有如一聲。

    “南無阿彌陀佛。”

    湖畔仍然是那些青山綠林,正是西方淨土,阿彌陀佛佛駕所在。那日阿彌陀佛將黑石沈入湖底。便一直在湖畔靜思。

    今日法會,漫天金身羅漢持禮于空中。數十位持花菩薩謹奉于佛身之后。

    花瓣緩緩從天上落下,異香撲鼻,而……佛坐于蓮花座中,雙目微閉,不言不語,面上清光籠罩,不見容顔眉鼻,瘦弱的身體,卻氲著無上的法威。

    蓮花座懸浮在山前,山似一睡佛,起伏高低不平,林色或濃或淡,漸成佛色。

    阿彌陀佛並未睜眼,而那似睡佛的山上卻吹拂過一陣清風,擾地山林一陣亂動,遠遠看去,就像那個睡倒的巨佛似要醒了。

    巨佛之下,有兩位佛光清純的大菩薩正脅侍在旁,一位乃是大勢至菩薩,另一位颌形柔潤,卻低著臉。

    大勢至菩薩微藍的雙瞳里閃過一絲慈悲意,輕聲道:“鵬兒已然化凰,真武之兵也沒有多少送入冥間,算是僥幸,童子若出,依他今世心性,應該不會插手此事,只是世上之事,太多不順心意,禀我佛旨意,諸位羅漢,若童子出,邀他暫留此地,佛願與他細談。”

    這句話說地很溫柔,實際上卻是對淨土佛宗的所有力量下了命令,下了對易天行的追殺令。

    而此時易天行化身的木頭,依然在湖水中飄浮著,而湖畔便是無窮無盡的羅漢菩薩,最可怕的,自然是大勢至菩薩了。

    阿彌陀佛想來不屑于親自對他出手,但饒是如此,易天行依然陷入了有史以來最可怕的一個狀況之中。

    在大勢至菩薩身邊那位大神通忽然笑了一下,如玉般的手指輕輕自頭頂白紗邊上拂過。

    又一陣清風吹過,蓮花座后地睡佛山上林木又一陣輕搖,似乎是無處不在的佛在輕輕搖頭。

    微笑的大菩薩忽然擡步,也不見他如何動作,卻是寶身來到了湖畔,他低下身子,輕輕洗浣著自己頭頂的白紗,然后取出右邊的瓶兒,從湖中取了一瓶甘露。

    易天行的身體便像一道流光般,灌入了這個瓶兒。

    “大士。”大勢至菩薩微微皺眉,感應到了什麽。

    觀音菩薩擡起臉來,微笑著對著那道山梁行了一禮,然后施施然離開了法會的現場。

    漫天羅漢和小菩薩們都感覺到了一絲詭異。

    大勢至菩薩似乎想說些什麽,幽藍的眼眸里閃過一絲很複雜地情緒。

    從山間,傳來了一聲歎息,佛地歎息。

    而觀音菩薩依然堅定的,驕傲地,甚至是帶著一絲玉石俱焚的意味,緩緩地向山外行去。

    無人敢阻,無人能阻。

    這是傳說中最神秘莫測的大菩薩,很多人都在暗中猜測,他是不是早就已經晉成佛位,而只是在刻意掩飾什麽。

    同時,他也是天上地下,唯一一個在佛道兩宗都享有無上地位的大神通。

    沒有人,沒有神,沒有佛,願意在情況不明的情況下,對他表示一絲的不敬。

    因爲他是救苦救難觀士音菩薩。

    佛在歎息,菩薩微笑著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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