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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05:09:00

第五集  玄珠驅魂  第四章  血夜

    夜色漸漸深了,皇宮就像一隻巨獸,沈沈入睡。

    這天晚上,似乎沒有任何的變化,然而李珣卻是心緒不寧,打坐煉氣也有些浮躁。

    今天陰散人的反應太古怪了,聽到了林無憂離開的打算,還有李信起事的時間,竟然沒有半點表示。難道,他從秦妃那裡得到的信息有誤?

    他正想著,心中卻是一動,外面的聲息傳了進來,透出了與平日截然不同的味道。他皺起眉頭,抓起寶劍,方一起身,便聽到「磅」的一聲巨響,緊接著,外面火光通明,直透入房間裡來。

    「玄**人、李道人,惑亂今上,淫穢宮廷,貪瀆內庫重寶,私下勾結亂臣犯上,罪責當誅,諸軍士,與我拿下!」

    四面一聲喊,轟然聲中,也不知有多少人應聲,氣勢悍勇,倒像是精銳之師。這聲音入耳,便是李珣已有超凡之神通,也聽得愣了。

    但現在已不是想這種問題的時候,李珣再不遲疑,推門而出,一路上也不知見到多少軟了腿腳的太監宮女,而自前院迅速逼近的兵士,已撞開了諸多屋門,刀劍出鞘,便要大開殺戒。

    有眼尖的看到李珣,立刻揚聲大叫:「逆賊在此!」

    當即,數十名兵士刀劍並舉,衝了過來,周邊不知有多少弓箭手,爬上屋頂,張弓以待。

    李珣都已懶得說話,青玉劍出鞘,劍氣四面迸發,也無須什麼法訣催動,滔天劍氣便狂潮般噴湧而出,將衝上來的兵士掃得四面拋跌出去。

    「放箭!」主事的軍官大喝一聲,四面箭如雨下。

    只是院落之中,除了倒地呻吟的兵丁,哪還有李珣的身影?軍官方自一怔,頸上一涼,已被劍刃加身,當即吐不出半個字來。

    「你們受誰指使?」一句再平常不過的問話,聽在軍官耳中,卻有著說不出的詭秘陰森。

    他腦中一暈,也不知怎地,便脫口而出:「奉金相爺之命……」出口才知不好,慌忙停下,背上忽地一痛,被李珣一腳踹下房頂,摔了個頭破血流。

    李珣劍氣不停,行雲流水地揮灑間,四面兵丁如下餃子般摔落屋頂,已是亂成一團,手上輕鬆,心中卻不是這樣,他奇怪得很,心想怎麼會扯上別人?事情又是怎麼敗露的?

    想了一會並無所得,而此時皇宮之內早亂了起來,只聽得人們亂聲大叫:「福王謀反,金相、胡將軍入宮護駕!」

    「金志誠、胡清二逆賊挾持聖上,圖謀不軌,百官速速召集家將,入宮護駕!」

    「偽國師殺了皇上啦!」

    「皇帝駕崩了……」

    這些聲音起初還只是三三兩兩,到了後來,已是滿宮皆聞,甚至已開始由禁宮向外城散發。

    李珣聽得有些暈,乾脆飛上半空,舉目望去,只見整個皇宮竟已有四五處火起,到處都是禁軍兵士,還有宮女太監驚慌地四處逃散。

    只是再過了數息,宮城之外忽又殺聲震天,李珣一回頭,卻看到西城、南城四處火起。

    火光僅僅眨眼工夫,便蔓延了大半個城區,無數人影奔走哭號,卻於火勢無補,轉眼之間已成不可阻擋之勢,血紅的光芒映徹夜空,恍如白晝。

    看到這一切,又思及此事的後果,李珣只覺得手腳冰涼,有一股冷氣直貫腦門。

    他隱隱有了些概念,急切之中卻無法想得更清楚一些,在空中怔了好一會,他才想明白,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其它,而是他家人的安全!

    京城大亂,與福王先前的計劃完全不符,亂軍之中,誰知他有沒有回護之力?李珣思及此處,再不遲疑,劍訣一振,便向福王府投去。

    然而,飛了也就是百十步的距離,他後腦忽地一寒,緊接著,夜空中的溫度似乎陡降了數倍,急速注入的真息,瞬間提升了不知多少個層次,那強大的爆發力,使整個空間都震盪了起來。

    李珣明明已經感應到了,但直到他想揮劍自保之時,才發覺自己的速度在如此的攻勢之下,是何等的微不足道。

    也就是一個閃念的工夫,一根冰冷的手指點在他的後腦上,真息輕輕一刺,他眼前一黑,便昏了過去。

    也在這一剎那,他什麼都明白了!

    陰散人!

    「耶?真亂呢!」

    在林無憂說話的時候,客棧裡已經是空蕩蕩的,沒有了半個人影,火舌嗶嗶剝剝的怪聲,便如同是千百萬隻爬蟲,向這邊迅速移來,通紅的火光透過窗欞門戶,佈滿了整個大堂,透出一股混雜了血肉香氣的古怪味道。

    林無憂皺著鼻子,輕輕地嗅了下,旋即摀住了口鼻:「真髒!真難聞!青姨說的,果然是對的!」

    她探頭看了看屋外的火勢,眼珠一轉,大喜道:「本來還覺得沒有好玩的,現在不是正好嗎?青姨,青姨?」

    在夜風下猛然增大的火勢,外面的房屋倒塌聲不絕於耳,有一些火苗甚至已蔓延到了這裡。

    青鸞坐在客棧大堂最中央的位置,看著少女在一邊胡鬧,本來並沒有如何,但就在少女呼喚的剎那,她明眸中寒光一閃——

    林無憂回過臉來,頗有些嬌嗔之意地道:「青姨,你到底有沒有聽到我說話?」她一邊說著,一邊轉過身來,外面的火焰燃燒的聲響更大了一些,青鸞依然沒有回答,她氣得跺了跺腳,擡腳便往裡面走。

    一步、兩步!

    便在她第二步踏出的一剎那,青鸞口唇間一聲低低的嘯聲響起,剎那間漫過了整個廳堂,整個大廳猛地震動了一下。

    與她同步,一個血紅色的身形自林無憂背後破牆而出,帶起漫天火星,直撲少女的方向!

    也是在一刻,林無憂的身形彷彿憑空虛化了,任背後那人影如何迅捷,待他伸手抓人之際,所撲到的,只是一個淡淡的虛像,而林無憂已落在青鸞身後,長籲一口氣。

    「嘩,真兇啊!這位大伯,你不知道這樣很沒禮貌嗎?」少女拍拍胸口,雖然滿口的驚怕之語,臉上卻仍是笑吟吟的,沒有半點懼色。

    長笑聲起,血散人大袖一揮,將青鸞無聲無息射出的真息劍氣擋開,臉上沒有半點偷襲後輩且又失敗的尷尬,只是撫掌笑道:「棲霞的女兒,不肖其母,不類其父,連青鸞仙子都不像,這古靈精怪的性子,卻是從哪學來的?」

    林無憂對他做了個鬼臉又縮了回去,打定主意不再說話。而此時,青鸞才冷聲開口:「韋不凡,此來何事?」

    青鸞的聲音其實並不甚冷,只是惜字如金,好像與人說話,多說一字便要汙了口似的,那種居高臨下,倨傲冷僻的語調,讓人怎麼聽都不舒坦。

    血散人知道她的性子,聞言只是一笑:「古志玄瞞人瞞得好苦!上次相見,他竟是點滴不漏……怎麼,青鸞仙子的潔癖治好了?還是古志玄真是功力大進,能有和棲霞、青鸞一床三好的本事?」

    青鸞眼中毫無遮掩地閃過殺機,她平生最恨之事,被血散人有意無意地挑起,任是她涵養如何高深也忍受不住,更何況,她本身的性子也絕稱不上溫良。

    雖然她還是不明白為什麼血散人會出現在這裡,還要找她麻煩,但這時她也不問了,攏在袖中的手掌輕輕一翻,霎時間,天地反覆!

    血散人長笑聲起,血影招展之時,他已飛上半空,腳下則是煙塵滾滾,偌大的客棧還有周圍十餘幢房屋,轉眼盡化塵埃。

    下方,青鸞身不沾塵,破空飛起,衣袖揮灑間,整個天空都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呻吟,方圓數里之內的火勢,在這一剎那,齊齊一滅,然後越發地狂暴起來。

    血散人五指箕張,繼而猛力收縮,砰然聲中,兩人的身形同時一頓,接著分別向兩方退去。

    尚在飛退途中,血散人身形倏地高速旋轉,連帶著他血紅色的衣袍,讓整個身體都化成了一團模糊的血影,繼而轟然脹開,如血海滔滔,瞬間席捲了小半塊天空,映襯著下方翻捲的火光,暴戾詭異到了極點。

    對血散人全力展開的血神大法,青鸞保持著一如既往的清冷,她衣袖舒展,翩翩長袖,自上而下,斜斜掠過,便如同橫絕寰宇的神鳥展翅,擊風破浪,席捲千里。

    夜空中亮起了一道隱隱的青虹,轉眼即逝,而在地面上惶恐奔逃的人們,忽然覺得,耳邊響起了一陣嗡嗡的顫鳴,雖然聲音不大,卻清晰無比,綿綿不絕。

    在空中,殘留的雲朵水氣,剎那間蒸發不見,這一袖之威,使方圓數十里再無半點雲彩。

    而綿綿不絕的震波,則在這一範圍內,迴盪往來,眨眼間就是成千上萬次的高速震盪,任何一次震盪的殺傷力,都足以將鋼鐵切成碎末!

    青鸞數萬年修煉的真息雖然深厚無匹,但血散人一代宗師,修為上也差不了多少。二人正是棋逢對手,這樣打下去,便是三天三夜都得不出結果來。

    天空中的戰鬥一時間結束不了,某些人的眼神就轉移到了地上。

    而地面上只有一個看起來精靈古怪,但又很顯得稚嫩的小女孩;以妖物的標準來看,林無憂只不過相當於人類三四歲的年齡吧。

    所以,當秦婉如緩緩移動腳步,逐漸接近對方的時候,她沒有想到,下一刻那小姑娘便回過頭來,嘻嘻一笑:「嘖,好漂亮的大美人……這位姐姐,看起來很面生啊!你叫什麼名字?」

    秦婉如有些驚訝,她開始明白,每一次李珣招呼這小姑娘回來那難看臉色的緣由了。

    幸好,她也非是尋常人物,被看破了行蹤,也不怎麼尷尬,只是溫和一笑,纖長的手指在鬢角處掠過:「無憂小姐也漂亮得很呢!我姓秦,你可以叫我秦姐姐,以後我們多親近親近!」

    「好啊!」林無憂眨眨眼睛,一臉的天真,「可是,娘親告訴我,不要和陌生人走得太近,起碼要在她或是青姨的陪同下才行!嗯,今天就不行了!」

    說著,她還很遺憾地皺皺鼻子,可愛極了。

    秦婉如不自覺一笑,但隨即神色微變,她猛地踏前一步,卻已是遲了。

    林無憂身後驀然彈出兩片金屬飛翼,這飛翼長近半丈,通體銀白,弧線流暢,上面更鏤刻著複雜得令人眼花的符文,迎著夜風,嗡地一聲響,林無憂便在咻聲中,直飛向空中。

    「夜魔無影?」

    秦婉如沒有想到,會在這裡見到此一異寶。

    這對由天星海千帆城的巧匠研製的飛翼,當世僅有兩對,經特殊法訣催動,載人速度幾乎與一般的飛劍傳書相當。

    而在夜晚之時,天地元氣的變化,會激發其中特殊的禁制,速度能夠再增三成,如此神速,便是號稱遁術有「千里無影」

    之能的落羽宗修士,也要瞠乎其後。

    一見這寶貝,秦婉如便知道,今晚已拿這小鬼沒辦法,她微一搖頭,再不追趕。

    只聽到天上林無憂清亮的聲音響起:「青姨,我先走了!快追上來哦!」待最後一字出口,少女的身影早就遠在百里之外,聲音也越發地飄渺不測。

    地上,秦婉如微偏過頭,想了一下,臉上露出驚歎之色:「該去便去,絲毫不拖泥帶水,這種決斷通玄界裡能有幾人?前途不可限量……」

    她擡頭望向天空,臉上已是古井不波,天空中的激戰沒有停止的跡象,她看著天空,心中卻想:「若在平日,以青鸞之神速,林無憂的選擇可說是最正確不過,然而今天,便值得好好商榷了!」

    才想到這裡,她心中一動,微微一讓,旁邊一個身體重重地摔在她腳下,意識全無,正是與她有無數次肌膚之親的李珣。

    此時,他臉上驚怒之色猶存,可以想像,他被打昏的那一剎那,心中是什麼樣的想法。

    秦婉如心中微微一歎,便再不管他,而是又擡起頭來,看向戰場那邊。想來,戰鬥應是告一段落了。

    這個念頭剛剛出現,天空中便響起一聲尖銳的長鳴,而幾乎與之同步,大地轟然鳴響。冬日堅硬的凍土,彷彿已變成了汙淖的泥水,上下起伏,波動不休。

    只這一瞬,嵩京數十萬民宅轟然倒塌,至少有十萬民眾,在這突如其來的災難面前死於非命。

    滔滔怨氣,蒸騰升空。

    城西,一道刺目的血紅光芒,凝成合抱粗的光柱,如同魔神的長劍,刺破黑夜,直貫入空。

    緊接著,城南、城東、城北,同樣的光柱亦是沖天而起,縱是秦婉如心有準備,身上仍覺得猛然一沈。

    「咯啦」一聲,她腳邊的泥土裂開了一條大縫,又一波比先前的地震還要強上十倍的震盪轟然爆發,大地瞬間龜裂,無數道暗紅色的煙氣,從密密麻麻的地縫中漫出來,又很快地凝結成同色的水滴,覆蓋在裂縫之上。

    秦婉如扯著李珣,緩緩飛起,居高臨下觀察這京城,目光所及,儘是一道道血紅的疤痕,如蛛網般分佈,遍及全城,令人怵目驚心。

    而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些血色的裂縫中,開始噴吐出有如實質的火苗,平民百姓碰了,沾身即燃,不死不休。

    京城中的慘叫哭嚎之聲,猛地提高了好幾個層次。

    天空中,血散人長笑聲再起:「青鸞仙子,我這血魘破魂殺劫之陣,比當年天誅絕陣如何?」

    青鸞沒有實時回應,天空中卻響起了連番的爆響,將血散人的笑聲壓了下去。

    接著,一道青光化虹飛掠,直衝城外。

    初時還沒什麼,但才出城外二十里左右,那方天際千百道血靈電蛇狂閃,將半邊黑幕天色都映成了血紅。青光一觸即止,而在其身後,一道似有若無的水煙緊追而上,與青虹交錯而過。

    青虹一暗,向著地面急墜而下。

    秦婉如按照陰散人的吩咐,提著李珣,走進西城外那一處溶洞。雖然兩散人行事並未瞞她,但這種機密之地,她也是第一次來,方一進洞,她便感覺到四面隱隱的壓抑,顯然這洞中亦有佈置。

    她見識極廣,多看了幾眼,便認出這正是依托地氣,匯聚百陰,以後天之絕大法力鑄就而成的一個「化形陰穴」。

    四面刻畫的符紋,均為聚集地陰之氣所用,此時已經功行圓滿,只待用「斷紋」之法將所有陰氣堵塞其中。

    後面要幹什麼,她已瞭然於心,也不遲疑,逕直走向洞內深處。

    正如陰散人所說,在百陰匯聚的穴眼中,一汪清澈的泉眼正汩汩流淌,形成了一個小水潭,這便是「化形池」了。

    她在池的四周看到了無數複雜古奧的紋路,這些紋路一直延伸到池子的底部,在中央形成了一個不大的圓孔,包圍著泉眼。

    這些符紋與溶洞其它地方的風格明顯不一致,秦婉如一眼看出,這是陰散人的手筆。

    按照計劃,她現在要將手中的少年放入化形池,然後在旁護法即可。然而不知為什麼,她心裡面忽地生出一些不妥的感覺,似乎她忘記了什麼事情,而這件事又相當重要!

    李珣的背部已沾上了池水,也就這麼一轉眼的工夫,他的背後便結上了一層厚厚的冰,秦婉如手上登時為之一沈,便在這時,一道亮光在她腦海中閃過——「咳咳……娘的,怎麼就算漏了這一招?」李珣狼狽不堪地從化形池中爬上來,將身上厚厚的冰層用力一抖,將身上的冰層盡數震碎。

    此時他雖然形貌狼狽,但心中卻是無比的痛快,看著身邊眉目恭順的秦妃,他低聲地笑了起來。

    他賭贏了!

    在手上只有這一塊籌碼的時候,他像一個輸紅眼的賭徒,不顧一切地將它甩出去,然後便是上天賜予的豐厚報酬。

    他在賭,賭秦妃深受陰散人的信任,賭秦妃必會加入這一計劃之中,甚至賭秦妃在事發之際,會與他距離甚近,及時救助。

    這一件事,可說是李珣平生謀算中變量最多的一次,以至於他根本不知道,待到他睜開眼睛時,對上的會不會是陰散人嘲弄的笑臉。

    蒼天護佑!

    既然老天爺如此厚愛,李珣也不會再浪費任何機會。自秦妃處瞭解了外面的情形後,他一分時間也不耽擱,行至洞穴一角,挖出了他早在五天前就已經埋好的諸多工具。

    他看向秦妃,向她勾了勾手:「來,幫我一下!」

    秦妃依命而至,其身姿婷裊,神清目明,沒有半點受制的跡象,但卻乖順得如同小貓一般,彷彿李珣自始至終都是她的主子一般,一切都是如此自然,這也正是驅魂煉魄通心大法的妙處所在。

    李珣看著自己的傑作,恁是事態緊迫,也要為之自得一笑,只要能控制住這女人,他便能在十死無生的局面裡,強奪出一線生機來!

    正想著,週遭氣機忽地生出變化,溶洞中本然流淌的陰氣忽地一窒,便如雷雨之前的天氣,沈悶壓抑到了極點。

    李珣一驚後又是一喜,他揮揮手讓秦妃自去辦事,他則去另一方佈置。

    才走出兩步,頭頂上一聲霹靂響,震得他耳朵嗡鳴,緊隨其後的,又是十餘聲絲毫不遜色的爆裂聲!

    連續的音爆震得他頭頂上的巖壁呈現龜裂之象,碎石沙土伴著上方的蓄水,如暴雨般傾瀉下來。

    李珣想不到洞外的戰鬥竟是激烈至此,這分明不符合兩散人的計劃,大概是青鸞性烈,見勢不可為,已經拚命了!

    事態緊急,李珣不敢多想,找到前幾日做下的數十處標記,施展幽明陰火,將一顆顆只有小指大小的明珠按了下去。這些珠子入土之時,竟如水般溶了下去,地面上見不到絲毫痕跡。

    任李珣手腳如何之快,上面戰事的發展仍比預計中要快得多,在他按下最後一顆珠子的時候,周圍的氣機變化已經激烈到近乎狂暴的地步,普通人在此環境之下,怕是連呼吸都不可能。

    而李珣雖未如此不濟,但體內真息陣陣顫抖,一再萎縮,十成功力未必能使出三成!

    他暗罵一聲,知道已沒有時間再去檢查秦妃所做的「功課」,再不遲疑,直奔化形池,在池邊只是一咬牙便跳了下去。

    秦妃早將諸事做完,在池邊垂手而立,一副盡職護法狀,一切都和二人剛進來時沒有任何區別。

    也就在李珣入水的剎那,溶洞的承受能力也終於到了極限,在一波令人頭皮發炸的扭曲摩擦聲中,洞外的天空忽地倒捲下來,與地面交融一體。

    廣達十餘里的溶洞頂層及四壁山體,化灰飛逝,夾在其間的水層,砰然四散,捲走了能夠捲走的一切,向著四面低窪處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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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05:09:45

第五集  玄珠驅魂  第五章  飛魂


    天空中,戰鬥終於臨近尾聲,在剛剛一次毫無借力的正面硬撼之後,任青鸞介於神獸妖物之間的法體如何金剛不壞,修為如何深厚無匹,也架不住兩散人合力一擊。

    更何況,她早些時候,還被陰散人偷襲的一記重手擊在後心處,傷勢相當嚴重。

    此時,便是她潔癖再重,也無法保持自身的清潔了,她左胸被透體打穿,這對人類而言已是致命傷,對她來說,也的確也不輕鬆。

    血汙已浸透了青衣,其餘大小傷口不下數十處,每一處都浸入了兩散人魔功邪法強烈的負面效力,一分一毫地挫去了她的力量。

    然而,即使如此,她站在已如廢墟般的地面上時,依然身姿挺直,不見半分萎靡之色。

    她深吸一口氣,擡眼看著兩散人,雖然此時她身形在下,看人時需要擡頭,但那種高傲的神態卻絲毫不減,神情與俯視螻蟻並無半分差別。

    兩散人相視一笑,身形倏分,再現身出來時,已分別現在青鸞前後,攻殺上來。

    青鸞夷然不懼,微一側身,晶瑩剔透的雙手分拒兩邊強敵,指掌劈刺之間,鋒芒淩厲,比之神兵利器也毫不遜色,但這種手段對兩散人而言,已沒有任何意義了。

    兩人如鬼魅般閃掠過去,直視青鸞的守勢如無物。

    血散人嘿然聲中架開青鸞的一擊,順勢一拳轟出,直擊青鸞胸口私密處,全無半點宗師風範。

    若是其它人也就罷了,偏偏青鸞潔癖最重,她臉上青氣一閃,另一隻手臂竟不顧陰散人的壓力,強行撤回,衣袖翻捲,擋住了血散人的一擊。

    血散人大笑一聲,也不再攻上,身形一擺,躲向一邊。

    青鸞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正想回身自救,陰散人的手掌已貼在了她的後心處,真息微吐——青鸞身形一僵,旋即軟軟倒下。

    方纔這一掌,連續百餘道陰寒之氣層層透入,她的護體真息只擋住了不及小半便已崩潰,被其餘寒氣連續損傷,她的內腑都要凍結了。

    而這還不夠,陰散人手掌方起又落,這一次她換了令通玄界修士聞之色變的「蓮花八密」。

    青鸞如何不知,她怒嘯一聲,強抵著已嚴重至極的傷勢,便要拚死一擊,但四肢百骸透出那密密麻麻的癢意,以及伴之而生的層層氣機,已鎖定了她體內諸多經脈,讓她半分勁也使不出來。

    陰散人及時伸手,扶住跌倒的青鸞,但也毫不客氣地用力「擁抱」了一下,這一下至少碰觸了青鸞三處以上的敏感點。

    她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但出奇的,她卻沒有給陰散人相同於血散人的待遇,甚至雪白的臉頰上,還浮起了一朵淡淡的紅雲。

    血散人沒有注意這個,陰散人卻看個正著,她若有所思地一笑,一記恰到好處的指擊,點在青鸞額頭,青鸞的身體又震動了一下,眼瞼緩緩合上。

    如此,這位名列天下七妖之三,堪與天底下最頂尖大宗師比肩的一代妖魔,便沒了半點還手的力量。

    兩散人又是對視一眼,心中都閃過「僥倖」二字,雖然他們以絕小的代價,獲得如此戰果,也已足堪自豪。

    然而,看看身後幾近於廢墟的京城,至少五十萬且在不停增加的冤魂,以及週遭百里盡數變形的地勢,他們便知道,如果這次「元胎道體」的計劃不能獲利,單憑如此殺戮,下一次四九重劫,他們絕沒有好果子吃!

    陰散人冷冷地掃視周圍,很快便看到不遠處護著化形池的秦婉如,她略一點頭,向血散人招呼一聲,挾起青鸞,當先向那裡行去。

    秦婉如見兩散人得勝而來,微笑行禮,自有一番恭賀之意。旋又知趣地退開,給兩散人讓出位置,使他們看到池內李珣的現狀。

    化形池水極度陰寒,李珣入池才一會,身上便又是一層厚厚的冰層,寒氣入體,更使他的肌膚青紫,令人怵目驚心。

    李珣已知兩散人的到來,他不敢明目張膽地運氣護體,只能用真息護住心中一點暖氣,對池內的寒氣,生生地受了個十成十。

    此時他肢體麻木,早就沒了知覺,心中將兩散人化成灰了的祖宗罵了個遍,猶不解恨,又開始臆想,事成之後,該如何整治這兩個老妖怪!

    正想得痛快之際,忽聽到陰散人輕咦了一聲,嚇得他險些跳出池去,幸好陰散人只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這小子身上寶貝不少,莫要被池子一塊化了去……婉如,你將那些物事都卸了下來,讓你師伯處置。」

    她在這裡充大方,血散人也知趣,嘿然笑道:「罷了,玉辟邪之類,還不放在我眼裡,這些就送給婉如侄女吧。」

    秦婉如微微一笑,行禮謝了,伸手將李珣撈了上來,從懷中掏摸出玉辟邪、鳳翎針之類,又卸了他的佩劍,才將他放回去。

    此時,李珣身上已是空空如也,除了一身遮體的道袍便再無他物。但他卻一點也不急,天冥化陰珠在秦妃手中,便等於在他手中,兩散人早晚要為此時的大意付出代價!

    陰散人將青鸞放在池邊,向血散人笑道:「『斷紋』已成,陰氣回流,只待我們統御陣訣,將這小子化為『還丹液』。怎樣,可還有氣力?」

    血散人嘿嘿一笑:「尚好,你陰美人有力氣,灑家便也有力氣……」

    正說著,他的眼神往秦婉如那邊一瞥,其中意味也是微妙得很。

    陰散人見而知意,她淺淺一笑,吩咐道:「婉如,你且去遠處護法,沒有我們兩人的吩咐或是緊急事態,不可輕易接近!」

    秦婉如淺淺一笑,分別向兩散人行禮,婷婷裊裊地去了。

    這一去便是十里之外,血散人雖未回頭,卻一直用神念將她鎖定,這一時段裡,他和陰散人之間氣機此起彼伏,從未停歇。

    待到秦婉如停下,血散人方哈哈一笑道:「陰美人莫怪,這種事情還是小心些好。我以為,若此事順利,我們二人修為將直追鍾隱那廝,這種機會實在難得,這弟子麼……」

    「別和我談你那齷齪事,你不稀罕徒弟,我可稀罕得很!」陰散人似笑非笑的神情十分動人,但其中隱蘊的含意,卻需要血散人仔細地掂量掂量。

    「我用了數百年時間,培養出這個弟子,你說沒了就沒了,倒是好大的臉面!」

    血散人一點也不覺得尷尬,只是大笑道:「也對,你這徒弟是數百年的工夫,我那便宜徒弟是比不了的,這不是獻出來了?呃,我們就不要在這上頭較勁了,早些完事才是真的!」

    兩人再對視一眼,均在對方眼中看到了逐漸熄滅的火花——這是聰明人才能辦到的事情。兩人同時一笑,轉身以化形池為分界,朝相背的方向行去。

    各行五十步,兩人再轉身,相向而坐,目光交集之時,又同時盤膝坐下、閉目、行氣,最終,又同時睜開了眼睛。

    也就在同一時間,化形池裡的李珣差點慘叫出聲。

    沒有任何徵兆,化形池內的水溫忽地便拔升了好大一截,他幾乎以為這裡的水沸了!強烈的溫差帶給他極糟糕的肉體傷害,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他體外的冰層碎裂,而同時碎裂的,是他的一層皮膚。

    「咯蹦」一聲,他咬碎了一顆牙齒,這輕微的聲響淹沒在冰層的破碎聲中,沒有被兩散人察覺,而他的外表則沒有任何變化。其實,即使有變化,也不可能被發覺。

    他的肉體本能地反映著痛苦造成的後果,由於表皮碎裂,他的身體鮮紅如血,神經血管幾乎牽動著所有的肌肉,開始了一波又一波自發的抽搐,這劇烈的抽搐掩蓋了一切表徵。

    李珣一方面苦苦抵擋著潮水般襲來的痛苦,另一方面又要努力排除干擾,感受體外的氣機變化。

    按照秦妃所言,兩散人最初的步驟,應該是用本體真息,催發化形池中至陰寒氣,以「陰陽轉極化生煉法」,凝李珣之精氣神,使其合而為一,回返初生時混沌如一的狀態。

    在這一狀態中,李珣不會死去,但卻會被抹去今世經歷的所有烙印,回返天然無邪之狀,簡單地說,就是失憶且變成白癡!

    本來這一過程根本無法抵擋,然而,已完全進入賭博狀態的李珣,卻還有一種另類的法門!

    十里之外,秦妃手上輕輕一動,塵風寶珠被她一記妙至顛毫的指法,彈向了數千尺的高空,滴溜溜地打著轉,飛向化形池的正上方。在飛行的過程中,寶珠的外殼逐步裂開,露出天冥化陰珠的本體。

    灰白色的氣芒像是千萬條蠕動的小蛇,在珠子周圍伸縮交叠,在飛至化形池正上方的那一刻,氣芒齊齊內縮,千萬條氣機在珠身內部交錯變動,開啟了一個數千年沒有啟動過的「門戶」。

    李珣只覺得身子一輕,強烈的眩暈感顯露了比剝皮之痛更不可抗拒的牽引力,便在天旋地轉中,他「飛」了起來。

    這是一種奇妙絕倫的感受。就是這麼一剎那的時段裡,李珣從眩暈中醒來,又沒有一絲停歇地陷入到另一種眩暈中去。

    那是他自修道以來,從未感覺到的氣機變化,在這樣一種狀態下,平日的六識感應全數不見,天地間一片混沌,而就是在這樣的混沌中,又生出數以十萬計的陌生氣機。

    他敢發誓,以前從來沒有感覺到這些,但這其中每一條都是如此的清晰,穿過他的「身體」,就在氣機與氣機之間,氣機與他的「身體」之間,生出難以言喻的震盪來。

    這麼一種泛泛的印象,還來不及細細品味,一股龐大無倫的吸力殺來,將他拋進了另一個空間中去。

    時空的轉換又使眩暈來襲,直待一切都恢復了正常,李珣「睜開眼睛」,才發現這個世界恢復了原樣,可是,又有一些微妙的變化。

    天地間的色彩開始緩緩淡去,等到李珣回過神來,整個天地都化成了灰白色,他「耳邊」湧入的聲息,也不再是那樣豐富而富有層次,而是一種單調,近乎於餓鬼嚎哭的嘶叫。

    偏偏他就能從這「嘶叫」中,分辨出比以前更為豐富的信息來。

    李珣心中一震,如果他還能流淚的話,必然不會吝嗇,只因為他的又一次豪賭……成功了!

    「冥化」。

    所謂「冥化」,便是以天冥化陰珠為載體,以元嬰離體之術,將自身精氣神注入珠中,最大限度地使用寶珠裡浩蕩的「九幽地氣」的法訣。

    在這段時間裡,可以說,李珣就是天冥化陰珠,天冥化陰珠就是李珣,裡面強大的九幽地氣,均可為他所用,但由於魂魄的極限承受力,其使用時間只有短短的半個時辰。

    而且,李珣的修為尚未達到精氣神合而為一,且煉就實體的化嬰之境,只能以魂魄注入,這樣一來,風險加大了何止十倍?百倍?

    稍有不慎,其魂魄便有可能被寶珠內澎湃的九幽地氣打得粉碎,後果比之兩散人的辣手,也差不到哪裡去了。

    然而,他終究還是成功了,這也正宣告著,在未來的半個時辰內,一個實力足以介入兩散人所布死局的「高手」出現了。

    李珣一邊適應著控制強大力量的感覺,一邊觀察數千尺之下,化形池中的情況。

    他的「新身體」,開始逐漸地下落,接近兩散人的警戒尺度。

    化形池中,「陰陽轉極化生煉法」已全力展開,極度冰寒的化形池水,已由「陰極陽生」之境,轉化「陽極陰生」。

    待到真正還原為本來的化形池水,一個完美的陰陽互化便將形成,達至天地陰陽之極,回返先天混沌的變化。

    那時的化形池,才是真正的化形池,之後,兩散人再彙集諸方地氣,行「地元煉法」,池中的李珣,也將在那一刻化成最精純的「還丹液」,至此,世上將再無李珣!

    最後,才是「天元煉法」,就是將青鸞以化形池水融煉,將其全身精元融入「還丹液」中,經過這樣的過程,她數萬載積累的渾厚真元,將不會有一絲保留、也毫無半點雜質地被還丹液吸收,最終由兩散人分享。

    這便是兩散人計劃好的步驟了。如果一切順利,這不啻煉了一顆可使人白日飛昇的仙丹,然而,李珣絕不會好心讓他們成功的。

    此時,「陰陽轉極化生煉法」已經大功告成,先前清澈見底的化形池水變得相當渾濁,灰濛濛的,卻隱然透出一層淡淡寶光。

    兩散人遙隔百步,對視一眼,均是面色凝重,二人同時擡手,接著疾速落下,拍在地上,被「囚禁」了好大一會的渾厚地氣,嗥然爆發。

    這是總匯了嵩京方圓數百里,牽涉十多條山脈靈氣的強大力量,形勢所及,怕是數千里外也要受到影響。

    如此龐大的力量被人為牽扯過來,自然不會老實,只是在兩散人預先畫定的禁制之下,這幾無可抵禦的狂暴卻被漸漸地磨去鋒芒,循著固定的軌道注入化形池中。

    化形池內波浪翻湧,然而不管其中如何激烈,飛濺的濁浪怎麼也越不過池邊,似乎有一堵無形的牆壁,將它們封在其中。

    李珣「看」得呆了,也只有在這個時候、這個位置,才能感覺到兩散人那奪天地造化的偉力。

    化形池中每一次翻湧,濺起的不過是數尺高的浪花,而在高空遠眺,數十里外,隨著地氣逆流的衝擊,山體丘陵一個個地崩塌,地變引發天變,天地元氣開始不正常的交替變化。

    寒冷的冬日烏雲密佈,隱隱的電光開始在厚厚的雲層中遊走,伴隨著一波又一波的雷聲。

    太康河的河道已經扭曲了,距嵩京百里之外,滔滔的洪水再沒有任何顧忌,順著新開的路途朝京城方向奔湧而去。

    嵩京的城牆已成歷史,包括宮室在內的所有建築,都成為一片廢墟,而一刻鐘後,一場滔天的洪水將造訪這座曾經的都城。

    等到李珣從周圍的天地異變中回過神來,化形池內已迎來了第二波**,李珣知道,他沒有時間猶豫了——便在兩散人的「地元煉法」到了第二波,已準備開始融煉李珣軀體的那一刻,一隻纖長無瑕的手掌,沒有帶起一絲風聲,輕輕地印在血散人後心。

    霎時間,血紅色的強芒爆起,接著便是一聲怒吼,秦婉如發出一聲嬌笑,向後飄去,但笑聲很快就變成了驚呼!

    「孽障!」

    陰散人不知何時已飛至十丈之外,同樣纖長的玉手當空虛按,瞬間陰冷下來,大氣中更是飄舞起細碎的冰晶,每一個冰粒都依著玄奧的軌跡飛掠,封住了目標每一個逃生的路線,上百波真息依次吐出,每一次出力,都掀動起更為劇烈的狂飆。

    「師父!」

    秦婉如用最無辜的聲音發出驚叫,使得陰散人明眸閃掠過再也壓抑不住的殺機,也使得血散人再不遲疑,狂笑聲中,血色的袍袖交叉揮擊,整個天地轉眼間被一層血色籠罩。

    秦婉如的實力在生死關頭得以顯現,她手上李珣的青玉劍鏘然出鞘,在虛空中連劃了數十個大大小小的近於完美的圓,更從中生出了以十倍計的旋轉亂流。

    大氣越發地狂暴,陰散人的陰冷寒潮竟被這劍勢硬生生攪亂,在虛空中扭動狂舞,不可避免地與血散人布下的氣牆交接。

    無數的電光明滅起伏,映得三人的臉龐也陰晴不定,這等於是三人用複雜的方式,淩空對拼一記,三方真息攪動在一處,亂得不成體統。

    秦婉如的功力最弱,在這種角力中也最是吃虧,只不過一息的時間,她低呼一聲,青玉劍被硬生生地絞飛出去,在空中幾乎扭成了麻花般,又在「錚」地震鳴聲中,彈回原狀,斜斜地插在地上。

    氣機生變,兩散人立生反應,雙方強絕一時的真息,立時向最弱側轉移,大氣發出了淒慘的嘶鳴,兩種性質不同的真息,在劇烈的摩擦中,絞成一道青紅交錯的光龍,瞬間將秦婉如吞沒。

    「師父!」

    臨被吞噬之前,秦婉如依然是那種無辜的聲音和表情,但在細微處又似乎有些差別。

    陰散人心中一動,真息忽地生出了一個小小的變化。

    在瘋狂的氣流尖嘯聲中,也不知響起了多少聲骨骼斷裂的脆響,秦婉如就像個被撕碎的破布娃娃,順著狂暴的氣流,捲飛了至少五里路,又重重地摔在地上。

    血散人嘿然冷笑,身形不停,腳下邁步,繼而一拳轟出,拳鋒卻直指陰散人。

    陰散人不敢硬接,手上拂塵一擺,身形倏然逝去,再現時,已是數里開外,冷冷開口:「韋不凡,你是豬,別人卻不是!地元煉法未成,我便動手殺你,難道我是失心瘋了不成?」

    血散人在這邊笑得彎下腰去:「陰美人也有自作聰明的時候,你這豈不是承認必然要動手?你以為用這種爛理由再賠上一個徒弟,老子就能信你?你不在後面動手,不是怕麻煩,恐怕是到那時候,就是想動手也沒得做吧!」

    陰散人眼中的殺機濃郁,幾乎要化成萬年冰窟下的深藍,普通人只是見了,怕也要血液冰凝。

    她心中已是怒極,但又極度清醒,只因為她對秦婉如這弟子的性格行事,最是清楚不過。深知事情來得蹊蹺,其中必有詭譎之處,恐怕背後的目的,便要她和血散人生死相搏!那麼……

    越是這麼想,她越是不願動手,只是冷冷地道:「我不像你那麼絕情,弟子說殺便殺!我不妨告訴你,婉如是我費盡心血,為宗門培養的宗主候選,更是我的親侄女!我不會存有害她之心,她也不會發了瘋地來害我,韋不凡,動動你的腦子!」

    她罕有的低姿態,讓血散人心中也是一動,以他對陰散人的瞭解,這話已經是真誠得很,與秦婉如的血緣關係,也有很大的可信度,可是秦婉如那一記貨真價實的重擊,又做何解釋?

    他血眸中光芒明滅閃爍,腦中更是急轉,霎時間數十種可能便從他心頭流過。他不懼其它的可能,但若有人在背後漁翁得利,卻是不得不防!

    不過,這個念頭也就是在他腦中轉了一轉,便瞬間消去。

    世上哪有這麼巧合的事情?

    不但要知悉他們的計劃,還要控制住修為不弱的秦婉如——要知這女人已經許久未出皇城一步,一直都活在兩散人的眼皮子底下,在這種情形下,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她控制住的人,大概還沒生出來呢!

    想到這裡,他心中已有定計,當下緩緩收手,瞥了一眼秦婉如摔落的方向,嘿然道:「就算我信你,那邊又怎麼算?」

    陰散人眉頭微皺,想到這時應該是穩住血散人為先,又想到自己方才隱秘使出的手法,便頗大方地道:「先完成地元煉法……婉如之事,我們可以稍後再議!」

    說也奇怪,陰散人在說出這句話後,心中輕跳了一下,似是有些不妥,但還沒有等她捕捉到這奇怪感覺的源頭,那邊的血散人已在沈吟之後給出了回答:「也好……去死吧!」

    便在「好」字出口的剎那,無數道細若蛛絲的血紅細線,以血散人為中心向四面放射出去。

    陰散人身形一震,倏然飛上半空,一道長長的血色長鏈,只有小指粗細,卻死死扣在她的腳踝上,與外界大氣一觸,便發出嗚嗚的怪響,上面密密麻麻封印著的冤魂,數目龐大得令人髮指!

    陰散人明眸中的殺機再不掩飾,只因為此時扣在她腳踝上的,正是血散人仗以橫行天下的絕代魔兵——赤兵鬼鏈。這長鏈一出只代表一件事,兩人之間的生死大戰,已不可避免!

    血鏈上積累了數千年的億萬冤魂,發出星星點點的氣芒,暗紅的顏色在夜色裡飄飛,美麗極了,也詭譎極了。

    每一點氣芒,都代表著這些冤魂數千年以來,深入其靈魂最深處的怨毒,再經血神靈氣的浸染和催發,其性質陰毒到了極點,說它是附骨浸髓,也毫不為過。

    即使以陰散人之能,面對這件魔兵,也要慎之又慎。

    越是在這種時候,越能見出陰散人的能耐,她彷彿視腳上要命的威脅如無物,上飛的速度越來越快,轉眼間就飛到了百丈高空。

    「嗡」地一聲,赤兵鬼鏈終於達到了長度的極限,在半空中繃得筆直,這長達數百丈的長鏈,也不知血散人是怎麼藏在身上的。

    陰散人卻是明白得很,這赤兵鬼鏈實際上大部分是由冤魂實化而成,也正因為如此,其中的變化可說是無窮無盡,這幾近數里的長鏈,不過是最平常的一種型態罷了。

    轉眼之間,陰散人的足尖則如靈蛇般扭動,輕輕地點在長鏈上,動作柔軟到了極點。但她貫入長鏈的力量卻一點也不輕柔,剎那間,澎湃的真息對赤兵鬼鏈進行了至少三千次衝擊!

    遠在數里外的血散人,臉皮上也紅了一紅,大袖一擺,赤兵鬼鏈如同一條靈蛇,猛地鬆開蛇吻,幾次抽搐般地轉折後,縮回到他袖中,再沒有半點痕跡。

    這一擊下來,兩散人都受了點傷,陰散人羅襪上現出漆黑的一圈焦痕,其下的血肉受創不輕,更被血神氣入體,後患無窮;而血散人則在對方極為果決的反制下,內腑受創,感覺也不輕鬆。

    兩人隔著數里,冷冷對視。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05:10:14

第五集  玄珠驅魂  第六章  三國


    比陰散人所處的位置更高一些,目睹一切,甚至主導一切的李珣,敲在那裡笑得打跌,當然,現在他只能讓天冥化陰珠飛速地轉上那麼幾圈,來表達他的興奮之情。

    他費盡心力,要的不就是這個結果嗎?此時看著過程一直朝他所規畫的方向發展,那種滿足感是怎麼也形容不盡的。

    然而,這還不夠,他還要繼續做下去。在他已強大不知多少倍的神念控制下,之前他在池子周圍埋下的一百零八顆由「幽明陰火」凝成的「冥火珠」,已透過周圍渾厚的地氣,與李珣建立了聯繫。

    幽明陰火乃築基於九幽地氣之上,與周流於山川大地的地脈之氣,屬於同脈分支,本就有極其玄奧的聯繫,此時再由李珣刻意掩飾,即使以兩散人之能,在用心於他事之時,也沒有察覺到。

    地元煉法的中斷,使周圍的地氣失去控制,幸好還有兩散人布下的禁制鎮壓,只是有一些散溢。而李珣打的就是這些散溢地氣的主意。

    早在五日之前就已布在地層深處的禁制,隨著一顆「冥火珠」的跳動,悄無聲息地運轉起來。

    剛剛散溢出來的地氣,很快就被禁制拉到一個新的運行軌道中;地氣在一點一滴地積累,而「冥火珠」也一個接一個地開始跳動。

    這個禁制,可說是李珣有生以來,獨立完成的最傑出的作品。

    它已不僅僅限於明心劍宗的系統,而是包容了明心劍宗、幽魂噬影宗、陰散人和血散人等門派、宗師的系統,也許並沒有深得各系精髓,但那種海納百川的氣度與膽略,卻足以讓此道宗師也為之讚歎。

    李珣此時,當然不瞭解他這作品的意義所在,他只是滿心歡喜地為這個通玄界新生的禁制起了個響亮的名字——接天九變。其中頗有以通徹天心、變化無窮自許,且自我激勵的味道。

    隨著力量的積蓄,一百零八顆「冥火珠」很快就全部啟動,每顆「冥火珠」都帶動一部分禁制的運轉,而各個冥火珠之間又形成反應。

    由此,禁制的各個部分開始了複雜的變化,其變化之繁瑣,便是李珣這個創立者,也僅僅摸清了十之二三,而這些卻已經足夠了。

    隨著禁制的全面啟動,冥火珠吸取地氣的速度明顯加快,如此層層叠加,很快便達到了一個令李珣心驚肉跳的程度。

    不能再拖下去了!李珣在上空掐動了印訣,一百零八顆冥火珠開始了低低的顫鳴,渾厚的地氣在禁制引導下,靜靜地流動至青鸞昏迷之處,緩慢而堅定地注入進去。

    李珣的想法很簡單——讓這裡再多一個攪局的。

    計劃也很簡單——為青鸞解禁。

    至於做法,則最簡單。

    渾厚近乎狂暴的地氣從頭到腳,再從腳到頭來回十遍!憑著絕對的力量,硬生生地衝開陰散人的禁制!

    如此粗暴的解禁手法,在行家看來,自然貽笑大方,可是在這種情況下,卻沒有比這更有效的選擇。

    青鸞的身子顫抖了一下,在強烈的衝擊之下她的傷勢恐怕更重,但最重要的是她恢復了自由!

    李珣正準備再看一場絕地反擊的好戲,可是青鸞的舉動卻令他大為失望。從初始時的顫抖之後,她僅僅是動了幾下手指,便再沒有其它動作。

    難道她的傷勢已重到爬不起來的地步?

    這個念頭剛起,那邊兩散人便開始了正式的拚鬥。

    數里的距離,對他們完全構不成妨礙,方圓十里之內,完全被二人的真息所充斥,他們每一個真息變化,都引動著這個範圍內所有的天地元氣,在其中每一個角落,都是毫不遜色於短兵相接的凶險攻防。

    兩人只是一擡臂,一舉手,外界的大氣便發出了尖銳的震鳴聲,千百道細若遊絲的電光倏生倏滅,奔走流動,比之大自然的天然雷暴還要絢麗得多,也要凶險得多。

    首先發難的還是血散人,血魔化心大法全力展開,只一記兒戲般的淩空掌印,便如同打開了地獄之門!

    億萬被他禁錮的冤魂,發出痛苦仇恨的嘶叫,而這痛苦和仇恨則又被他抽離出來,化為世上最汙濁、也最血腥的血魘魔影,扯開了血紅色的大幕。

    曾經使李珣生死兩難的血魘,在外界大氣中,是一個影子般虛幻不實的存在。

    它便等於是血散人的**,以介乎實體虛幻之間的特質,一切刀兵水火不傷,卻有引動「赤血」的能力,被它沾上身,敵人的血液能在轉眼間燃燒起來!由此而「煉」出的元氣,則被血魘吸收,壯大自身,實是陰毒無比。

    陰散人這邊才被血魘分去了一絲心神,那邊血散人又放出赤兵鬼鏈,此時這件魔兵已凝縮成十丈左右,越發顯得詭異莫測。

    它自血散人手中飛掠而出,便如同一條飛翼靈蛇,在虛空中幾次彈動,已繞到陰散人背後,一口咬下!

    「叮」的一聲響,陰散人從容一指彈出,點在長鏈頭部,長鏈不由得一頓,但下一刻,它便在嗡鳴中猛地爆開。千百條血紅遊絲,籠罩了陰散人整個上半身,猛噬而下,速度比先前還要快上十倍!

    然而一撲之下,卻是打在空處,陰散人的身形早已逸出,且順勢到它尾部又是一指。

    這一指卻是重得很,這條橫行天下的魔兵,怕是自誕生那日起,都還沒吃過這種苦頭,它通體一震,竟發出一聲如嬰兒夜啼般的尖鳴,遍體血光,當即黯淡了一截。

    里許之外,血散人臉上紅光大盛,面色如血。

    陰散人臉上也微微一白,不待她回氣,一側的血魘**便幽靈般湊了上來,還未及身,她便感覺到氣血已微微地波動起來。

    另一方,血散人又上前二十丈。

    這一切的變化,都在陰散人腦中流過,而她手上更早一步生出相應的變化。她雙手內合,繼而張開,只這麼一個動作,超過萬條的氣機便糾結交錯,牽動天地元氣,生出一團直徑不過數分的青芒球,周圍的空氣溫度立時狂降。

    陰散人的手指開始了妙至顛毫的交錯貼合,十根如筍般白嫩的手指,轉眼之間,至少變化了上百種不同的印訣,帶動起一連串似有若無的虛影。

    可每一個變化,卻又清晰明確,並無絲毫黏連,透出一層難以言喻的從容之意。

    每一次印訣變化,青芒球便微微地漲大一分,裡面的氣機組構,則更有著翻天覆地的變化,到最後一個印訣打出,青芒球已漲成了嬰兒頭顱大小,顏色也越發深了。

    由青變藍,再由藍變紫,周圍的溫度也逐漸上揚,待到最後,陰散人週身空氣,已被蒸騰的熱力扭曲變形。

    這一切的變化都是在瞬間完成,由陰寒至酷熱,由陰極至陽極,如此的陰陽轉換,牽涉到的氣機變化怕不少於百萬計,引發的力量更是難以估算。

    便是有影無形的血魘面對陰散人週身的異象,也深為忌憚,竟然繞了一圈,又縮了回去。

    「極變陰陽法!好!」

    眨眼的工夫,血散人又前行數十步,偏偏那腳下頻率又慢得可以,這種無視天地之理的矛盾,常人只是見了,怕也要暈過去。

    「波」地一聲響,已經成形的紫光芒球脫出陰散人的控制,飛上半空,便如同一個異類的月亮,散發出淡紫的毫光,為這片廢墟籠上了一層紫紗。

    血散人腳下更慢,但前進速度有增無減,已經傷到元氣的赤兵鬼鏈隨著他的動作,又開始輕輕地震動起來,在虛空中遊動奔走,依稀間又恢復了初時的靈動。

    陰散人高踞半空,冷冷地等著他上前來。

    其間,血魘**無數次想給陰散人造成麻煩,但只要接近陰散人身外十尺,懸在她頭頂的紫光芒球便會放出一道熾熱的紫光射線,便如同一把神兵利劍,虛空劈劃,劍氣縱橫。

    血魘**十分忌憚這一光線,以至於無法近身。

    二人距離僅餘百多步時,血散人腳下虛擡,一步步走向半空,天地元氣的狂躁,在此時反而盡數收斂,而一波更狂暴的衝擊,則在波平如鏡中緩緩積蓄。

    無論是赤兵鬼鏈還是血魘**,都是走陰毒狠辣的路子。然而,血散人自身的攻擊手段,卻是雄渾闊大,奔放勁健,當然,其中也透出淩厲凶暴的殺氣,氣勢奪人。

    十丈,二人僅僅相距十丈!血散人緩緩舉手,一記中宮正手,平平出拳。整個空間扭動了一下,旋又恢復原狀,而他缽大的拳頭,已轟上了陰散人的胸口。

    陰散人當然不會挨這一下,雖然血散人的拳速已臻至她所能反應的極限,但她終究還是可以反應!她僅僅是做了一個本能的護胸動作,大拇指微微外撇,先抵在拳鋒處。

    「喀啦啦」一聲響,陰散人的大拇指骨斷成三截,但她的身形卻絲毫不退,冷冷看著血散人的拳頭擦著她的胸口,抹過她的肩膀,劃破了她的衣裳,臉上沒有絲毫變化。

    血散人眼中透出近乎瘋狂的凶戾之氣,一拳無功,他的身形毫無窒礙,行雲流水般一記變招,被挑開的手臂微曲,又成了一記狠辣的肘撞!藉著身高的優勢,搗向陰散人脖頸。

    陰散人偏頭避過,沒有受傷的手順勢輕按,拍向血散人肋部,卻也被血散人穿過肋下的拳頭擋住。

    直到這個時候,二人交擊的真息碰撞才發出爆響,由此激發的狂飆,從兩人身子中間迸發出去,掃蕩方圓十里,飛沙走石,如臨末日。

    「粗魯!」陰散人輕嗔一聲,身子卻倏地虛化了。

    血散人想都不想,反手向斜上方一揮,血色的刻痕在夜空中鮮亮得刺眼,好長時間才慢慢淡去,而這足以劈開大山的一擊,卻打了個空。

    陰散人幾乎是貼著他的後背現身出來,纖手貼上他的後心。

    血散人魁偉的身體卻做出了一個柔韌至不可思議的動作,他的身體像是沒有骨頭一樣,每一塊肌肉和骨骼都做出了完全不符合人體極限的扭曲。

    與之相應的,他一身澎湃的真息也隨之伸縮波動,卸去大半勁力,化去了一場可能致死的危機。

    即使是這樣,他的一根肋骨也應掌而斷,整個身子打著轉飛出了十餘丈,才停了下來。

    「娘的!」血散人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臉上的表情分外猙獰,「哪個王八蛋說你不擅近戰的?」

    剛剛的交手,血散人竟吃了個小虧,這可絕不在他的意料之中,也使他警惕之心更重。也許,和陰散人動手真不是一個好的選擇吧!

    陰散人只回給他一個淺淺的笑容。在這個笑容裡,最後一絲氣爆的餘波也靜止下來,可兩散人之間的戰鬥,只是剛剛開始。

    李珣已經看得呆了,他對兩散人的功法都有一定的瞭解,這也使他能夠更深入地觀察兩散人的交手狀況。

    雖然只是斷斷續續的幾招,但是大致的脈絡還是清楚的,而其中表現出來的多個細節,更是使李珣受益匪淺。

    直到兩散人再一次恢復了對峙狀態,他才驚醒過來,這個時候,他寶貴的半個時辰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十分之一。這怎麼行!

    他緊張地看向池邊,青鸞仍然一動不動,彷彿是死過去了一般。李珣急得又打了十幾個轉,正考慮著是不是要再用地氣幫她「洗一遍」的時候,心中又是一動。

    他仔細地看了一下青鸞周圍的情形,再看看她身上,如此幾遍,終於忍不住放聲大笑。當然,表現在外,只是天冥化陰珠跳了幾下而已。

    老天爺!剛剛兩散人那邊打得飛沙走石,莫說是池邊,就是池子裡都佈滿了細碎的沙礫,偏偏在青鸞身上、周圍,別說是沙礫,便是煙塵都看不到!乾乾淨淨的一圈,怎麼看怎麼礙眼。

    這要命的潔癖啊!若在平日,李珣必會在心中大肆嘲笑對方的愚行,可現在他要做的,則是另一番事了。

    念動之下,天冥化陰珠化為一道淡淡的灰芒,隱入漫天飛舞的煙塵中,倏乎間遠去了。

    很快,琴湖便已經在望,今晚的三大高手激戰,顯然已經波及了這裡,偌大的湖面上,到處都是被活活震斃的魚蝦浮在水面,湖畔的岸沿也多處變形,湖水正從幾個缺口處流出。

    李珣不關心這個,他用此時特殊的觀察方式稍一打量,便鎖定了目標,小小的珠子直投入水中,一絲浪花也沒有濺起來。

    水下的世界也一片死寂,但在前方,李珣還是「看」到了他所希望看到的情景。

    雖然「入目」的全是一片灰白,可是,此時的狀況與幾天前並沒有什麼區別。那個飛掠不停的怪物仍被禁錮在洞穴的入口處,也依然是四處亂撞,不能脫身。

    這時候李珣的視力比之前幾日,好了不知多少倍,心中又已有定見,一眼便將這動作神速的小怪物看個清楚:「果然,是血吻沒錯!如此迅捷,不愧有叱雷飛電之稱!」

    天冥化陰珠再次震顫起來,顯示出李珣此時的興奮心情。

    這血吻也可說是天地造就的一代妖物,它天生神速,有一嘴天生成就的利齒,喜食動物的血液,又總愛吃掉一些蘊含天地靈氣的東西,如修士的法寶之類,讓人極是頭痛。

    如此奇特的愛好,自然會導致修士對它的厭惡,只是,它天生神速,又狡獪多智,很少吃虧,可一旦吃了什麼苦頭,則睚眥必報,十分難纏。

    李珣也是在幾日前見了它,又認不出,才存了心思,在秦妃那裡問個明白。他本就善於利用資源,乾脆就將這小傢夥納入了他的計劃中來。

    現在,就是用它的時候了。

    他也不再移動,只是在等待著,等著預定時刻的到來。

    便在兩散人之間再次迸發的狂飆臻至**之際,天冥化陰珠灰芒一閃,數日前令李珣繞道而行的禁制,連同它所依附的巖壁,就無聲無息地化成了石粉,水流一衝便四散開來。

    這一擊看似簡單,實則包含了李珣日思夜想的成果。非但成功打碎了禁制,而且還是用一個最為隱蔽的手法,想來在兩散人生死相搏之際,這裡小小的變故,當不會引起他們的注意吧。

    禁制垂死的反噬被李珣輕鬆接下,旋即,他便見到那血吻猛地一彈,竟是瞬間衝出湖去,不見了蹤影。

    李珣一怔,但很快就感覺到,那血吻正盤旋在湖面上方,不知在幹些什麼,趕忙也飛了上去,他這一動,血吻也跟著動了,這小妖怪「哧溜」一聲,飛出了足有數十丈,定在空中,向這邊看來。

    李珣這個時候才得以打量小傢夥的真容,只見它身子修長,起碼有二尺,僅有三指併攏般粗細,像一條肥胖的蛇,腦袋圓滾滾的,竟是有些貓樣,只是沒有鬍鬚,相當可愛。

    它的兩條後肢已經退化,一眼看去,倒像兩根短短的倒刺,隨著尾巴的搖擺來回晃動,纖細的前爪拱在一起,眼中光芒閃爍,顯然是搞不清這邊的珠子,究竟是怎樣的一種玩意,警惕中有些滑稽。

    「可愛是可愛,怎麼卻沒有『睚眥必報』的樣子?」李珣心中有些失望,他也想到,或許這小傢夥被血散人的禁制整得怕了,或者想在日後「細水長流」。

    只是這樣對自己的計劃,就沒有什麼幫助了。

    正想著,血吻那張可愛又狡黠的貓臉,現出一個極其生動的表情,它就像是一個最典型又最膚淺的陰謀家,瞇著眼睛,偷眼看向「李珣」,瞇成一線的眼眸裡有估量,也有好奇。

    看到它這種表情,不知為什麼,李珣心中一軟,竟似真看到了一隻漂亮無害的小貓,心中其它的心思也就淡了,便在這個時候,血吻忽地掉頭,竟又衝進了琴湖中去。

    它幹什麼?這個念頭只一閃,後面血吻的行動便讓他心中大喜。這小妖怪竟是一頭撞進了巖壁上的暗流孔洞,逆流而上,顯然是向著化形池那邊去了。

    李珣不敢怠慢,也駕馭著寶珠,一溜煙地返回。

    兩散人現在的激鬥已到了白熱化,這時候,也只有化形池周圍才是安全的,顯然兩散人還保持著一定的理智,故意避開了這個要緊的所在。

    所以,李珣在這裡看到了那只血吻,它大半個身子都浸在化形池裡,只露出一個貓頭,看著遠方的激戰。

    現在李珣再不能用對一隻畜生的眼光看待這小妖了,這小傢夥恁地奸滑!想拿它當槍頭使,怕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遠方,兩散人都漸漸打出了真火,身上也都出現了不少傷勢,李珣遠遠地看著,也不知那傷有多重。

    但他心中如明鏡般敞亮,兩散人橫行天下數千年,哪裡會是這麼不留後手?這樣的戰鬥,是絕對無法分出高下的,便是分出高下,也沒意義,真有意義的東西,還在化形池這邊呢!

    如果是李珣自己的話,他會怎麼做呢?他觀察著兩散人交手的情況,心中在不斷地印證自己的計劃,並做出細節上的修正。

    他現在還是在等,等一個所有人都認為是機會的機會!

    便在李珣最為寶貴的半個時辰,已經跨過中線的時候,兩散人因為一次正面的硬碰硬,分別向兩側急退。

    在爆炸的中心位置,一抹朱紅的顏色正急劇地膨脹起來,中央很快漲成了一個球狀,然後向兩邊拉長延伸,化成一道分割天地兩極的中界線,以李珣此時的目力,竟然一眼看不到邊。

    朱紅色所到之處,所有的一切都瞬間湮滅,途經的一座山峰,竟是生生地被當中劈成兩半,隨即坍塌崩裂。

    一直遊走在兩散人交戰中心附近的血魘,此時忽變得勇敢起來,迷濛的血影也清晰了許多,便在兩散人分離的剎那,它再不顧頭頂上紫光芒球的威脅,血影猛漲,直直地向陰散人撲去。

    僅僅遲了一剎那,懸空的紫光芒球便放射出千百道強光,開始了急風驟雨般的掃射。

    便在血魘距陰散人還有數尺之時,紫色光束後發先至,將它打得千瘡百孔,一蓬蓬暗紅煙氣四下紛飛,淒慘至極。

    陰散人看都不看它一眼,身形不停,瞬間化退勢為進勢,卻不是向血散人飛去,而是直撲化形池。比她甚至還早那麼一線,血散人也已經改變方向,向化形池撲去。

    此時,兩散人距化形池五里許,二人之間相距三里許,血散人早早搶出一線,只是,這一線的差距並不足以使他擁有先機。

    就在此時,天空中幾近破碎的血魘,「蓬」地一聲,炸成碎末,迎風一漲,忽地現出一絲絕不應有的閃光來。

    這一道閃光在陰散人眼角一掠而過,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閃光、陰散人、以及遠在數十里外的天都峰頂,形成了一個夾角。

    這是一個玄奧至極的角度,也許這個角度僅僅持續了萬分之一秒,但它造成的氣機變化,卻是廣泛至不可思議的地步。

    便如一粒石子投入水中,一圈圈的漣漪四面擴展,攪動水面,動一則動萬,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不外如是。

    而這氣機相連感應的速度,則超出常理太多!這邊才有變化,目光及至的遠處,便已有了反應。方圓數十里內,尤其是死傷無數的嵩京城中,氣機的交叠反應猛地攀上了一個高峰。

    霎時間,整個天地都暗了下來,大氣發出了恐懼的悲鳴,一條比飛電光矢還要迅捷千百倍的劍光,自天都峰上一瀉而下,撕裂了整個夜空。

    一劍西來!

    「血靈羽劍!」陰散人心中只來得及閃過這個念頭,她的身子也僅僅偏轉了那麼一點點,劍氣便撕裂了她的身子。

    從右肩劃過,自頸後一斬,肩胛骨、脊椎應聲而斷,迸發的劍氣甚至撕裂了頸前的喉管,只差一分,便要將她的腦袋整個斬下來。

    大蓬血霧噴灑而出,帶著斷裂的三千青絲,飄飄悠悠落了下去。在肌肉與骨骼的作用下,一往無前的劍勢終究免不了小小地挫了一下。

    便在這一頓之中,陰散人閃電般回手,一把抓住這飛劍,也不管鋒利無匹的劍鋒在她手上劃了幾個口子,發力一握,劍體粉碎。

    「什麼血魘破魂殺劫陣……其實是血靈飛羽陣吧!陣中藏陣,也算是大手筆了!在別人的地頭上,果然還是不安全,這血靈羽劍,應該是給鍾隱準備的罷!韋不凡捂得可是真緊!」

    她心中轉著念頭,手臂則靈活地回攏,大拇指按在脖頸大動脈處,貼著傷口,繞著脖頸,就那麼一轉,她的手指上彷彿有著黏膠,所過之處,血流立時都止住了。

    脊椎的傷勢則沒有這麼好處理,以陰散人之能,也只有暫時固定住,以後幾日,都不能亂動了。

    她按著肩膀處理傷勢,眼光卻已移向血散人那邊。她確實沒有想到,一向從戰鬥中尋找快感的血散人,竟然會搞出這種手段,正如同她瞞下自己出神入化的近身搏擊之道一般,只不過,血散人這次做得更加出色罷了。

    她冷冷一笑,喉頭卻是一熱,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她知道,此次是再沒有力量與血散人爭奪了。

    劍氣橫空之時,方圓百里所有怨氣陰魂被它如長鯨吸水般抽空,就擠壓在這小小的劍體內。

    在它撕裂血肉的時候,已有不知多少細碎的劍氣滲入體內,並引發怨靈穢氣,四處破壞,只這個傷勢,便要數年甚至數十年的潛修方能痊可。

    如果連這點威力都沒有,血散人又怎麼拿它做對付鍾隱的王牌?

    所以她現在要做的,不是阻止血散人得利,而是快快逃命!以這種狀態,待血散人回過頭來……

    怎麼回事?

    眼前的情形,讓她睜大了眼睛——

    就在血靈羽劍劃破夜空的時候,血散人便毫無掩飾地大笑起來,他不必回頭看,那專為鍾隱準備的一擊,陰散人是絕對無法全身而退的。

    笑聲中,他已來到了距化形池不過數十步的距離,環目一掃,窺準了目標,便要飛身攫住。

    便在此時,長時間積累下來的老辣經驗,撞響了警鐘。

    而當他真正發覺到周圍環境的不妥時,他的身子已經踏入了那絕不應該出現的整潔範圍中。青鸞雙目睜開,壓抑已久的殺機,化為幾令人睜不開眼睛的狂風怒潮,轟然爆發!

    一記簡簡單單的手刀,挾帶著青鸞滔天的怒火殺意,且配合神鳥仙禽天生的神速,當真如奔雷掣電一般,當胸一劈,以血散人之能,倉促之間,竟也只本能地回手胸前,硬接了一記。

    一連串骨骼爆裂聲炸響,血散人護胸的左手臂骨骼寸寸斷裂,又猛撞回胸前,齊齊的一聲響,他半邊身子的肋骨一齊碎裂,也不知有多少碎骨倒插入臟腑之中。

    更為可怕的是,青鸞淩厲的真息順勢突入體內,轉眼間與他硬碰了一記,雖然並未能攻破他的最後防線,但那佔據絕對優勢的大力衝擊,當即撞得他五癆七傷,傷勢糟得一塌糊塗!

    他怒吼一聲,赤兵鬼鏈如斯回應,毒蛇般竄起,似撲非撲之時,忽生出一記狠辣的甩擊。

    青鸞奮力一擊後,傷勢又有復發,正是後力不繼的時候,若被這把不知沾染了多少冤魂汙穢的魔兵轟上,便是能僥倖身退,她也不要活了。

    以她的高傲冷澈,此時也有些花容失色,只能奮起餘力,真息外放,將那魔兵擋了一擋,自己則口噴鮮血,全身乏力坐倒地上,一時間再站不起來。

    赤兵鬼鏈被青鸞一擋,在空中頓了一頓,此時它主子受了重創,靈動也大不如前,需要調整一下才能再行攻擊。

    就在這一頓的空檔,化形池內一道紅芒爆起,一頭撞在長鏈中段,這一撞有好大的力量,赤兵鬼鏈元氣大傷之時,竟也抵擋不住,當即被撞落塵埃。

    場中之人眼力均是上佳,一眼便看出那紅影究竟是何物,在一側緊急壓制傷勢的血散人難得地叫了一聲苦。

    這小玩意,他怎麼認不出來?那不正是他為了增進赤兵鬼鏈之威,禁錮在琴湖下達一年之久的那只血吻嗎?

    想到血吻的嗜好,還有它睚眥必報的性情,血散人只覺得一陣暈眩,強撐著站立的身體一軟,轟然倒地。

    血吻發出一聲尖銳的嘶叫,聲音尖細得不堪入耳,便在這聲響中,赤兵鬼鏈失去與主子的聯繫,全身光芒大弱,被血吻張開嘴巴,一口咬住。

    咬實之後,血吻利齒中可怕的強酸,便盡數注入進去,再被那堪比任何神兵利器的利齒一絞,這件伴隨血散人數千年,縱橫通玄界罕遇敵手的絕代魔兵,就這麼一分兩段,其上禁錮的億萬怨靈,齊齊發出絕望與痛苦的哀鳴!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05:10:37

第五集  玄珠驅魂  第七章  幽玄


    在「咯勒咯勒」的聲響中,赤兵鬼鏈終於成為血吻腹中的美食,血吻一時間還吃不了太多,便用前爪扒著,拖到化形池去享用。

    這古怪的聲響驚呆了兩散人和青鸞,但是,卻喚醒了被狂喜沖昏頭的李珣。

    蒼天垂憐,便是他再有膽色,也從來沒有想像到,會有這樣完美到挑不出一絲毛病的結果啊!

    三敗俱傷!竟然是三敗俱傷!

    天冥化陰珠連轉了幾十圈,終於壓下他心中的興奮,沒有什麼比現在更能接近勝利了,李珣也絕不允許這個機會從手裡再溜出去!

    沒有任何遲疑,他略一判斷局勢,便破水飛出,在旁邊兩人還在發呆的時候,直衝向數里外的陰散人!

    尚在途中,他已開啟印訣,上手便是極具威力的「截空殺」。

    在幾乎無窮無盡的九幽地氣支持下,這對李珣本人來說尚是高山仰止的一等法訣,幾乎抽取了一里方圓內所有的空氣,又瞬間灌入超過空氣密度數萬倍的地氣之精,再以一點九幽地氣為引子,稍稍那麼一催——幾乎就在陰散人剛剛感覺到心悸的剎那,方圓一里範圍內牽涉到的數十萬氣機,被瞬間割斷,任她如何敏銳,在這千分之一息的時間內所感應到的,也只是一片空白。

    這極短時間的空白,已經足夠了,隨之而來涵蓋每一個角落的大爆炸,失去先機的陰散人必須要正面應對。

    也許爆炸的範圍大了些,威力不夠集中,但是,在隨後附加一道「九幽搜魂」的劍氣,又會如何?

    陰散人剛剛以引動傷勢的代價擋過這波衝擊,一道淩厲的劍氣,便擊中了她的肩胛傷處。

    這劍氣實在陰損刻毒到了極點,方一入體,便搜骨刮髓地抽吸她的精血元氣,順帶破壞她的肌體經絡,偏偏又虛緲難測,倉促之下,竟抵擋不住,一下就被它再度重傷了肺腑。

    陰散人厲嘯一聲,震得方圓數十里內,儘是一顫。

    她見聞廣博,如何不知這幾記陰損手法,都是幽魂噬影宗的招牌?思及今日之事,前後對照,她已經肯定,必然有一個心機修為均不在她之下的人物,在幕後操控一切,以期漁翁得利!

    這還不能使她氣憤至此,她真正氣的,實是因為血散人以「血羽靈劍」重創她,讓她原來定下的諸多抽身之法中途夭折。

    此時縱有千般手段,也無法使出,與沒有何異?她隱隱覺得,這或許便是她有生以來,最艱苦也最可怖的一道生死關!

    她能撐過去嗎?

    陰散人乃是心志通玄的絕頂修士,怒極之後,反而越發冷靜。

    她心中很快便有決斷,先是開啟體內一個隱蔽的竅門,然後強忍痛楚,身形微微一晃,似要向外突圍逃生,但在攔截的陰火掃來之前,驀地一個轉身,速度再增,直撲化形池。

    暗處那人顯然沒有準備,被她一衝而過。

    「想活的不要干蠢事!」陰散人的嗓子已經啞了,但這一聲喊,卻是為現在的糟糕形勢做了一個最確切的腳注。

    地面上血散人嘿然冷笑,終於絕了乘勢給陰散人一擊的糊塗念頭。

    陰散人安全落地,三個剛剛還是打生打死的對頭,此時卻一個個形容狼狽,遍體傷痕地聚在一起為求生打拼,這種情景實在是諷刺極了。

    指望「漁翁」忽然大發慈悲,或者區別對待,簡直就是笑話,只要是通玄界中人,面對這種情形,只有一個選擇——煉了他們!

    可笑前些時候兩散人還要拿青鸞煉丹,只是轉眼的工夫,又要被別人煉,這其中的滋味,果然是奇妙得很!

    幸好,落難的三位都不是常人,此時心中雖還有芥蒂,但生死關頭,誰也不會多嘴找事,他們只當之前的事情從沒有發生過,而就當前的局勢,三言兩語便達成了共識。

    「守、退、分散,剩下的就看老天爺了!」

    李珣冷眼看著陰散人與其它二人會合,此時,他的「大計劃」執行前,最後一個環節已經完美扣合。

    他還有一刻鐘多一點的「高手時間」,可越是在這種情況下,他的耐心倒是越好,原因很簡單,他僅有那麼一次機會!

    可以說,在現今的形勢下,李珣若想全身而退,足有十成把握,他大可帶著自己的肉身,遠遁千里,找一個安全的所在,從此過著平靜的生活。

    可惜,他的野心、慾望、尊嚴,還有那麼一點點擰勁似的瘋狂,讓他永遠無法做出以上的設想。

    他此時的心靈,便如一面明亮通澈的鏡子,將內心深處的大片隱秘徹底地翻起來,赤裸裸地展現在眼前,這無法令他羞愧,反而帶給他一種沈醉式的愉悅。

    那是甩掉一切包袱,抹掉所有壓力,向著無底的地獄深處墜下時,一種失重的刺激和快感。

    「今天,要麼重生,要麼死去!」

    最後的時刻,平靜而有序地到來。

    他心中默念著艱澀又繁長的口訣,用自己脆弱的神念,抽取了所能控制最強的九幽地氣,以天冥化陰珠為主導,將深埋地下的一百零八顆「冥火珠」同時引發!

    禁制最強的效果之一,也是以李珣本身的實力想也不敢想的高段技巧,被他輕輕鬆鬆使了出來。

    與之同步的,兩散人與青鸞腳下地面猛地升溫,灰白的陰火真如同地獄中的烈焰,從地下透出來,轉眼間席捲了十丈方圓的地面。

    即使已有準備,但在這種攻勢面前,重傷的三大高手還是有些狼狽的被陰火沾身,除非是用真息壓制,否則怎麼也滅不掉的。

    僥倖是他們都迅速地飛起,其衣襟袍袖,都被陰火燒了個千瘡百孔,陰散人與青鸞雪膚冰肌,在孔洞中隱隱欲現,陰散人還能做到無視,青鸞卻是羞憤欲死。

    後續的攻擊,沒有半分間歇地到來。

    地面的土層忽地大片塌陷下去,露出其下已被掏空,不知有多深的大洞,在黑夜中越發顯得陰森可怖。

    而之後的情形,則更像是一場噩夢,一股巨大的吸力從這黑洞裡發出,直接將三人罩在其中。

    血散人的見識也不錯,一見之見,便慘哼了一聲:「黃泉慟鬼窟!」

    這是幽魂噬影宗最可怕的法訣之一,倒不是說這「黃泉慟鬼窟」如何恐怖,其實它僅僅是一個前奏而已,真正恐怖的,是它後續的法訣——「通幽鬼路」。

    傳聞中,這是幽魂噬影宗鎮宗陣訣之一,需要至少三名真人級數的高手才能發動,一旦威力全開,九幽地氣便可自深緲無邊的九地之下,跨空而來,以絕大威能吸攝一切生機元氣,方圓百里之內,將盡成死域!

    這種陣訣的威力,怕是公認的通玄第一神劍鍾隱,也要為之暫避三捨,更何況有重創在身的他們?

    血散人、陰散人與青鸞都是微微變色,這與他們剛剛所猜測的情況不符!難道,幽魂噬影宗不是想將他們煉化,而是乾淨利落地開殺?

    三人對視一眼,均看到彼此眼中的疑惑,這樣對幽魂噬影宗有什麼好處?

    這個念頭方起,那來勢洶洶的吸力忽地消失了,這情形便是最好的答案!

    兩散人同時一震,目光掃向化形池中,但已晚了一步,混濁的池子裡哪還有李珣的蹤影?這應該是在他們將注意力全放在「黃泉慟鬼窟」的時候,被人來了個大挪移,這下子他們真的栽了!

    青鸞畢竟還不太瞭解事情的來龍去脈,直到看見兩散人慘變的臉色,才有些明白過來。

    李珣這小子不見,就代表著三人可倚仗的唯一擋箭牌被拿去,對方下手自然也就毫無顧忌,三人這一次的樂子,可真的大了。

    「守」是絕對守不住了,而藉「守」來試探對方底細的算盤自然也就打不響,暗處「那人」或「那群人」,仍然還隱在迷霧中,不露半點痕跡。

    雖然三人的心志都極為堅強,但面對這種被動之至的情形,不可避免的還是受到了一些影響。尤其是那種由主宰一切到被人主宰的極大落差,真的能讓人沮喪得發瘋!

    便在這時,低低的笑聲,像是一陣幽冷的風,迴盪在這片廢墟上,笑聲持續的時間很長,之後卻再沒有任何東西,當最後一絲回音消失的時候,廢墟上又恢復了靜寂。

    便連在一旁大快朵頤的血吻,也停了嘴,隔著化形池向這邊偷眼打量。

    這意蘊不明的笑聲,如同一根燒紅了的鋼針,直刺入三人心底深處。

    血散人低吼一聲,他今生何曾受到過這種恥辱?可是他也明白,若真的受不住激跳出去,只會讓他死得更加恥辱!這種矛盾讓他恨不能一頭撞死,心潮激盪之下,一口鮮血又噴了出來。

    陰散人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只是努力鎮壓體內的傷勢,現在她隱隱覺得,事情也許和她先前估計的有些出入,而這一出入,直接主宰了他們的生死成敗!

    她心中不祥的感應越發真切了。

    正不安之際,三人又同時生出感應,猛擡頭,只見到一道手指粗細的灰白光束自他們頭頂直直落下,那速度之快,他們只能憑本能讓開,眼睜睜看著那光一頭插入深不見底的洞窟之中,卻一絲聲響也無。

    就在三人一愣神的空檔,他們身下的大地,猛地發出了野獸般的咆哮,這聲音一起,任他們的修養如何深厚,臉上的顏色也登時變了。

    這聲音他們都熟悉得很。這正是被兩散人以逆天之力聚攏過來,那方圓數百里的地氣。也不知那人用了什麼法子,竟完全地失控了!

    說是失控也不恰當,至少這地氣就在那人的控制之下,被引到這由「黃泉慟鬼窟」形成的大地洞下,然後像噴泉一般,噴射而出。

    三人想逃開,但是本來已經消失的龐大吸力,忽地又重現出來,就在他們身形將動的要緊處,扯了那麼一下!

    力道逆沖之下,三人同時吐血,身形一軟,而下方凝厚如實質的地氣已經破洞而出,如同一隻巨大的拳頭,由下而上,大有轟天之勢。

    在震耳欲聾的咆哮聲下,其它的聲音完全被遮蓋住,三人的內臟、骨骼也不知碎裂了多少,向三個不同的地方墜落。

    然而不待他們落地,又是一陣大風捲起,三個人飄飄悠悠地又被捲到了一處,中間不知彼此碰撞了多少次,一個個都是半死不活,在半昏半醒間被甩進了化形池。

    陰散人身子雖已不行了,但腦子還算清醒,她有心啟動那最後一步,但被渾厚的地氣衝擊,全身上下正是酥軟無力的時候,一時間真息竟是提之不動,正急切之時,身外忽地一冷——「怎麼會冷?」她很快地反應過來,「經過『陰陽轉極化生煉法』,池水已是混沌,絕無可能……他不是在煉化!」

    猛地得出了這先前已被否定的結論,陰散人有當場自盡的衝動,她開始有些明白那人的手段了。

    這和貓戲老鼠沒有任何差別!

    陰散人也是一口鮮血嗆了出來,而這個時候,化形池水已經冰寒徹骨,內外的溫差,使已無防護能力的三人全身如針扎般疼痛,而這疼痛到了極處,又變成了直入骨髓深處的麻癢。

    陰散人隱約感覺到,正有一絲絲虛緲難測的氣機,侵入她體內,逐分逐毫地改變著她體內的狀況。

    一聲低回的嘯音在她耳邊響起,初時便如啾啾鬼聲,尖利如鋼、綿長若絲,攪得她心煩意亂,緊接又漸漸地柔和下來。

    綿綿不絕的聲浪,形成了一股迴旋往復的暗流,自她靈台漫過,感覺中,她好像來到了漆黑的海邊,聽著潮水與沙石日復一日的摩擦聲,那「沙沙」的低響催人入夢。

    陰散人的身體漸漸地放鬆下來,外界的冰寒也漸漸消去,代之而起的,是一波融融的暖氣,也不知從何處生發出來,氤氳蒸騰,慢慢地佈滿了全身,痛苦漸漸遠去。

    「我的傷勢好了嗎?」這個念頭剛一閃過,陰散人便如同被澆了一盆涼水,猛地清醒過來。她的身體一下子僵硬了,所有的痛苦也瞬間回流,「離魂攝魄!是滅魂魔音!」

    她的腦子霎時間變得無比清醒,一切的源流都清清楚楚地在她靈台映現,唯一的一個可能浮現出來——「幽玄印!這是幽玄印!這是驅魂煉魄通心大法!難道是碧水君?或是冥火閻羅?」

    她腦中閃過一連串可能的人物,卻也無法判斷。她費力地仰起頭,不出她所料,頭上十丈處,那一顆氣芒伸縮流轉,隱然有無窮力量的珠子,不正是傳聞中消失千年的天冥化陰珠嗎?

    也只有這件異寶,才能這麼輕鬆地使出幽玄印來!

    這樣,她最後一線生機,已告斷絕。

    便在她看到空中天冥化陰珠之時,那虛緲難測的氣機,忽地加大了投入的力度,以其佔據絕對優勢的主導力,壓過三人的意志,逐步統攝他們體內一切氣機真元,使其在體內變化走向,生成一套截然不同的氣機聯結之法。

    陰散人的六識敏感度飛快地掉落下去,她卻一點也不感到驚訝,陰邪內侵,必然先閉塞五官七竅,繼而汙染神念,掐滅靈明,待到這陰邪之氣漫過靈台,這一場不公平的角力也就結束了。

    她心中從未像現在這麼平靜過,唇角甚至還露出了一點笑容,她如今只需要做這麼一件事!

    悠悠千年,冷暖誰知?

    李珣正全神貫注地啟動幽玄印訣,逐毫逐寸地打壓池中三人的意志,這個工作實在辛苦得很,雖然他們都是重創在身,但幾千年打磨下來的心志修養,又豈是這麼好攻破的?

    他使盡了各種手段,也僅僅閉塞了他們的六識,真正的難關還在後面呢!

    然而,這個時候,他看到了這輩子最難忘,也最不可思議的事情——一隻如玉般的纖手,輕輕地按在一邊血散人胸口,就那麼兒戲般地一拍!

    血散人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吼叫,五官七竅同時濺出血來。

    這一記掌力,力量雖不大,卻巧妙引發了他壓下的傷勢。

    而更可怕的是,只是瞬間的衝擊,就讓苦苦布下的神念防線轟然開裂,透體而入的氣機,準確地抓住了這一個縫隙,直搗而入。黑暗的潮水漫過靈台,巨浪拍下,將這裡原本的印記一起抹去。

    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血散人了。

    氣機感應,天空中的天冥化陰珠,發出了「嗡」的一聲震鳴。

    幽幽九地之下,匯聚了三界所有陰氣、死氣、穢氣,周流匯聚而成的那一點最精純的九幽地氣本源,透過天冥化陰珠,在兩個絕不統屬的空間「之間」,打開了一個小小的門戶。

    一點幽幽不測,隱微暗昧的元氣,彷彿飛舞的螢火蟲從裡面鑽出來,飄飄蕩蕩,又無比精準地落入了血散人的眉心祖竅。

    轉眼之間,經絡筋肉,骨骼血脈,已被這幾無實質的元氣貫通一體,奔流往來。

    血散人魁偉的身軀猛地縮了一圈,無數跳躍的灰白氣芒從他全身毛孔中噴出來,連結成串,在「嗤啦嗤啦」的聲響中,繞著他的身體螺旋升降,如是九遍!

    接下來,無數細密的爆響連成一片,血散人的身體又猛地一脹,回復到原來的體型,但就在這個過程中,他體外已經再無寸縷,身體也漸漸褪去血色,成為一片灰白。

    他周圍的光線驀地黯淡下來,比黑夜還要深沈十倍,彷彿那裡的空間,猛地塌陷,露出後面一個純粹虛無黑暗的背景,慢慢地將他吞了下去。

    黑暗翻捲,便如同一張巨大的斗蓬,輕輕地籠在他的身上,陰影飛速地穿插幾下,血散人……不,一個新的存在便如幽靈般浮出水面,身上沒有半絲水跡。

    夜風拂過,純粹黑色的長袍翻捲,獵獵作響,卻沒有露出一絲半毫的肢體皮膚,上面極抽像的符紋閃爍著陰鬱冷徹的光。

    寬大的風帽之下,陰影之中,兩點血紅的光源漸漸清晰起來,整個黑暗都似乎亮了一下,然後,又歸於平靜和黯淡。

    「幽玄傀儡,我的幽玄傀儡!成了,成了!」

    李珣想縱聲狂笑,卻笑不出聲;想放聲大哭,也流不出淚;想瘋狂地揮動肢體——對不起,一顆珠子也做不到!便在這樣狂喜又痛苦的境況下,陰散人的抵抗也土崩瓦解,灰白色的光芒再度閃爍。

    「又一個,又一個!」天冥化陰珠的光芒一漲再漲,連續提取出兩次最精純的九幽地氣,以它的質地,也有些吃不消,但是成功在望,李珣也在咬牙堅持,「還有一個,最後一個了!」

    青鸞的抵擋比兩散人要強硬得多,這其中當然有她的潔癖在作怪,但是仙禽神鳥天生的強大抵抗力,也是造成麻煩的原因之一。

    李珣心中有些發急,前面兩次的順利讓他心情有些浮躁,青鸞出乎意料的堅強,則讓他有些受挫。

    還有,時間真的不多了!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李珣終於小小地鬆了一口氣。剛剛青鸞的神念強度,終於到了枯竭邊緣,被他勢如破竹險些就攻破了靈台,此時對方當是強弩之末,只需要再一次衝擊,便可手到擒來!

    他凝定心神,正準備下一波衝擊,整個灰色的視界中,忽地爆起強芒,李珣先是一驚,忽又覺得通體火燙,這一驚可是非同小可。

    這徵兆明明就是時限已到,九幽地氣再不能隨意統御所致!

    怎麼會這樣,不是還有時間嗎?

    這個念頭才起,他一陣天旋地轉,一股無可抵禦的大力揪著他的魂魄,就這麼一拉,李珣感覺一輕又一重,再睜開眼時,卻是滿目的青芒強光放射四方。

    強光中,一聲清遠明徹長鳴聲響起,伴聲而起的,則是天地間最凜烈的狂飆!

    李珣悶哼一聲,遠遠地飛跌出去,他這才知道,原來他已經魂魄歸體,變回了本來模樣。

    他仰面躺在地上,呆呆地看著夜空,夜空一角,正有一道青色流星,拖著長長的軌跡,破空飛逝。

    瞬息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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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05:11:02

第五集  玄珠驅魂  第八章  斷塵


    李珣躺在地上,腦子裡面亂糟糟的,一時間,他不知道是該為自己奇跡般的勝利而驕傲呢,還是要為最後時刻的功虧一簣而沮喪。兩種不同的感覺此起彼伏,到最後,反而逗得他笑了起來。

    「罷了,哪還能這麼不知足呢?」

    他有些吃力地從地上爬起來,略微活動一下手腳,這才看向正浮在化形池上方的兩個黑影。

    他們身上罩著由九幽地氣實質化而成的「幽玄法袍」,全身不露半點肌膚,神秘詭譎,若不是翻捲的袍角,倒似與黑暗融為一體般。

    一看到這兩個身影,李珣便有一股極度的快意,漲滿了整個身體。

    他緩緩地走過去,體內氣機流動,和這兩個幽玄傀儡微微一觸,兩個木然而立的身影,登時便有了反應,赤紅和雪亮的眸光亮起,真如四柄利劍,同時射在李珣身上。

    明知兩個傀儡已不會造成威脅,李珣仍禁不住退了一步。

    他很快發現了自己的失態,臉上一紅之際,心中微動,讓兩個傀儡扯下風帽。

    於是,血散人和陰散人的臉龐,再一次出現,除了臉上蒼白無血色,與以前絲毫無異。

    李珣的心中不由得堵了一下,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以為兩散人是在開一個極其惡劣的玩笑——在他以為已經獲得一切的時候,突然就醒過來,接著極不負責任地嘲笑他的無知兼無能……

    如果真是這樣,那可算是一個最糟糕的噩夢了。李珣只是想想,便覺得不寒而慄,可是他又覺得,或許只有那樣,這感覺才會更現實一些,而現在、此刻,才恍如夢中一般。

    說出去沒有人會相信,陰散人、血散人,這位於通玄界最頂端的兩位宗師,令人聞風喪膽的絕代魔頭,就這麼倒下了,倒在一個還不到二十歲的少年手中!這根本就是不現實的!

    他敲敲血散人的胸膛,拍拍陰散人的臉蛋,得到的只是冰冷僵硬的觸感。

    其眸光雖冷厲懾人,卻並無靈氣,神智確實是湮滅了。

    他抽抽嘴角,忽地一拳轟在血散人臉上,磅地一聲響,血散人的臉上沒有半分痕跡,李珣的拳頭反倒青紫了一片。

    李珣非但不惱,反而大笑起來,笑聲中他左右開弓,拳如雨下,記記都轟在血散人頭上,雖震得骨頭欲裂,卻是高興無比,比飲了一罈美酒還要快意!

    也不知打了多久,血散人臉上還是潔淨一片,李珣的雙手卻已是腫得不成樣子。他也打累了,目光又瞥向陰散人。

    他伸手揪著了陰散人的領口,把她拉過來,仔細地觀察那美不勝收的面容。

    然而,沒有了神智思想的陰散人,還是陰散人嗎?她的高傲、深沈、智慧,還有那舉手投足之間,浸入骨髓的嫵媚風流,絕不是現在這個死氣沈沈的傀儡所能擁有的。

    傀儡只有軀殼,真正的陰散人,已經化為天地間一縷塵埃,隨風而去了。

    李珣一時間興致全無,他鬆開手,站直了身,仰頭看天。

    他的快感已經被揮霍掉了,剩下的只有疲憊,還有那麼一絲不知該往何處去的茫然。

    在有生以來的大部分時間裡,他都將全副心力都放在維持自己性命的計劃中,有些時候,他甚至以為,這是他全部的人生價值所在。

    可是現在,當威脅他生命的因素被他抹去,當他可以完全操縱自己的人生之時,他愕然發覺,怎麼會這麼簡單?

    簡單得讓他心裡發冷。

    他搖搖頭,伸手一招,仍懸在半空的天冥化陰珠落入手心,此時這寶珠已是黯淡無光,李珣氣機探入時,也再不能像以前那樣,獲取驚人的能量。

    李珣並不驚訝,短時間內連續兩次跨空提取九幽地氣,這種敗家的作法,怕是自此珠問世以來的第一次!

    這珠子沒有當場粉碎,便已是頗給面子,即使這樣,若沒有上百年時間的修煉,這珠子是沒法恢復到全盛時期的威力了。

    將珠子上下拋了拋,李珣心中忽有所覺,扭頭一看,恰見到已酒足飯飽的血吻,正睜大眼睛,看著他手上的寶珠,已經張到極限的瞳孔裡,充滿了對這個珠子的渴望,還有可與之相抗衡的謹慎。

    「哈,這個可不能給你!」李珣發現自己對這個小妖怪很有好感,一見到它,心情就好了許多,而小傢夥在剛才恰到好處的出擊,也確實令他刮目相看。

    他就像對一個老朋友說話,「你要是吞了它,百年之後,你就要讓它給吞了!」

    在血吻極度失望的眼神下,他笑著將珠子收好,目光又轉向了遠方。他想到了秦妃,那個女人還活著嗎?

    當他走到秦妃身邊時,這地獄般的長夜正好進入了最黑暗的時刻,在遮天蓋地的黑幕下,他看到在不久前還和他肌膚相接的美人,正睜大眼睛看著天空,眼眸中,已失去了生命的光采。

    李珣不知道現在心中是什麼滋味,反正,不是快樂。

    他木然伸手,從對方身上拿出玉辟邪、鳳翎針等寶物,又在周圍找到了青玉劍。在這個過程,他多次接觸到對方冰冷僵硬的肢體,正如同兩散人一樣,那溫香軟膩的感覺,也只能在夢中追憶了。

    李珣站起身,定了一下,又蹲下去,張開手掌,自秦妃臉上撫過,幫她闔上眼眸。接著,又想了一會,最終還是再伸出一隻手,將秦妃橫抱起來,回頭朝化形池走去。

    「在這裡,你的美貌或許可以永久地保持下去吧!」李珣在新起的墳塋前站立良久,心中卻是一片空白。

    幽玄傀儡就如同兩尊石像,無聲無息地默立在他身後,沒有一點生命的溫度。

    在曠野上呼號的風中,是否有未去的魂靈在悲泣呢?李珣忽然很想見他們,見到他們後,他會用最得意的腔調,向他們展示,最後的勝利者究竟是誰。

    然而,如今魂銷,更與誰說?

    「我真的勝了嗎?沒有!」李珣冷冷地為自己下了腳注。

    不錯,他沒有勝,因為他所經歷的恐懼和恥辱,沒半分回饋到兩散人身上,他們就這麼去了,去得何等輕鬆!

    他拿出天冥化陰珠放在手心裡,只是看著,黯淡的珠光似乎有些懼怕這種眼神,微微地瑟縮了一下。

    映在李珣眼中,這卻是一道明徹通透的亮光!隨之而來的,是一陣讓他毛髮悚動的興奮,這興奮突如其來,霎時間佈滿全身。

    他猛地轉身,死盯著兩個全無靈氣的傀儡,終於「呵」地一聲,將積鬱在心中的悶氣統統趕了出來,他輕輕地以拳擊掌,自語道:「應該還有機會的!」

    關於驅心煉魄通心大法的諸般法訣,在他心中流過,他越發堅信自己的判斷,他用手指著血散人,點頭道:「你是幽一!」

    然後,又指陰散人:「你是幽二!嘿,就這麼先稱呼著,接下來,就是等,稍等上那麼幾年!」

    他臉上抽搐兩下,終於還是拋開了那一點小小的矜持,聲嘶力竭地狂笑起來。

    「對,還有機會!四十九年,神念滋生,靈智復開!到那時候,你們就會回來,你們就會看到,我,是你們的主子,主子!你們對我做的一切,十倍、百倍,我會十倍百倍地找回來!四十九年啊!你們等吧,等吧!」

    一聲聲的笑浪橫過曠野,在嘶啞的風聲中漸漸消散了。

    李珣放棄了眼前的勝利,他所要的,是四十九年後,那一場「久別重逢」的夢幻戲碼!

    且不論這想法如何,現在他有目標了,不是嗎?

    便在初升的朝陽下,李珣大步前行,兩具幽玄傀儡,在晨風中飄動幾步,身形漸行漸淡,最終,彷彿是兩個虛幻不實的氣泡,陽光一照,便在水紋般的波動中,沒入虛空。

    一道鮮艷的紅影,從李珣頭上飛過,沒入了滿天彩霞中去。

    在清晨第一縷陽光照在廢墟上的時候,顧顰兒正對著新打上來的井水清理儀容。這一段時間,她明顯放鬆了對容貌的保養,臉色很蒼白,幸好,眼睛還有神采,晶亮晶亮的。

    她歸攏秀髮,挽了一個簡單大方的髻,長長的青絲幾次轉折,又披在肩背處,最後用一根玉釵固定。

    她最近幾年都是挽這個髻,可是感覺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明晰,髮絲在指縫中輕輕流走,比最華美的絲綢還要清涼柔順,這樣的細節,在之前的數十年的生命中,她為什麼從來沒有發現呢?

    吱吱呀呀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打亂了她恬淡柔和的心境,她微蹙起眉峰,在盆中淨手之後,方轉過臉去,正好看到那個面孔扭曲的軍官,揮動著軍刀,大聲吼叫:「放箭,放箭!射死這個妖女!」

    撲面而來的箭枝如同漫過原野的飛蝗,猙獰凶厲,只是,這數百支箭在她身外數尺,便都悲鳴一聲,七扭八歪地偏了方向,不知飛到哪裡去。

    那軍官因為恐懼而扭曲的臉孔,應該是正不過來了,他一腳踹開身邊的兵士,砍翻了一側的弓箭手,然後再次下令,第二波箭雨又至,但結果,與前一次沒有任何區別。

    「這人可不是善類呢!可是……」

    顧顰兒記得很清楚,正是這人的袍澤,喚醒了一直在作夢的自己,讓她從長久的迷茫中清醒過來,若殺了他,可真有些過意不去。

    昨晚,在刀兵水火中,正是這個人帶著兵士如狼似虎地殺過來,在「他」走後,蘭麝院便沒了抵抗之力,轉眼間就被血洗。

    嗯,當時自己是怎麼做的呢?

    人的夢境總是有些模糊的,顧顰兒也記不太清了,只記得這人的手下將自己撲倒,去解她的裙子。

    在夢裡,她也不知是怎麼了,竟覺得這也沒什麼,反倒有些天經地義的味道,反正自己沒什麼力氣,也就由他們去了。

    然而,當一個兵丁的舌頭舔在她臉上,說著一些她似熟悉又陌生,但絕不有趣的話時,「他」的身影忽然跳了出來,那一刻,顧顰兒恍然大悟,接著,便從夢中驚醒過來。

    原來,「他」和他們是不同的!「他」既是同類,又是主宰,自己的生命、情感,是完全依托在「他」的身上,自己一切的喜怒哀樂,永遠都是「他」心情的餘波,自己的靈魂,也完全是「他」的附庸。

    而現在這些扒她衣服、口中流涎、面部扭曲的爬蟲,又算什麼東西?

    這清晰明白的認知,徹底地將她解放了出來。夢醒時分,夢中的情形渺渺而去,現實中的力量則迸發出來。

    惡邪辟散!

    十多個兵士在罡氣的迸發中倒飛出去,倒了一地。已多日不在手上的太初神劍重現在掌心,紫芒劍光三兩次漲縮,所有在她視線範圍的爬蟲,盡被斬斷喉嚨,再起不能!

    也因為這樣,僥倖逃生的軍官,糾集了數百人,轉番衝擊這個殘破的庭院,然而只是兩個照面,死傷人數便已過百,最後沖得怕了,只好又派出一隊弓箭手,想遠程射殺,這才出現了剛剛的那一幕。

    幾波箭雨無功,那軍官心中已快要崩潰了,他揮動著軍刀破口大罵:「射!快射,射死她,射死這妖……」

    最後一個「女」字還沒出口,一線冰寒從頸後透體而入,「噗」的一聲響,頸上噴發的血柱將他的腦袋衝出了三尺高,接著這無頭屍身便被人一腳踹倒,腥血噴了周圍的兵士滿頭滿臉。

    這樣的一幕,映在顧顰兒眼中,並不怎麼刺激,但現身在死屍身後,一臉冷淡的少年,卻讓她整個身心轟地一下燃起了火,蒼白的臉上也飛起紅暈。

    「他」,回來了!

    少年對周圍驚駭欲絕的兵士只是無視,同樣也一眼望了過來,當中的情緒相當複雜。

    可是,顧顰兒只看到少年的眼中,那隱在最底層的一線憐憫……

    「他在憐憫什麼?嗯,不管了,反正,他是在乎我的!」

    正高興的時候,冷冷的風吹過來,一根手指比風還要輕柔地點在她的後腦處,她身子一震,便在萌生的喜悅中,陷入最香甜的夢裡去。

    同樣是第一縷陽光下,映入李信眼簾的一切,讓他霎時間老了十歲!

    帝國數百年的驕傲,天朝的中心之都,就這樣變成了一堆碎石瓦礫,與之陪葬的,還有數十萬計的平民、商賈、兵士、官員……還有皇帝!

    隆慶死了,死得很窩囊!他沒有在地震中死去,而是被埋在瓦礫之下,在黑暗與恐懼的交互作用下,被活活嚇死的。

    李信並不怎麼在意,反正在他的計劃裡,隆慶早已是個死人,他現在只需要把隆慶的屍體展示出去,再將致死的原因,放在那幾個與他作對的大臣身上,足矣。

    如果不是昨夜的噩夢,這樣勝利多好!可是,一夜的倉皇和絕望,搾乾了他所有的力氣,而眼前的廢墟,則徹底將勝利的成就感抹去!

    他沒有進臨時搭就的營帳,只是站在原來皇城的中心,皇帝臨朝的大殿廢墟上,持續地發呆,直到一陣混亂將他驚醒。

    他回過頭去,恰見到在後面佈防的軍士,正向這邊一步步地退卻,刀劍出鞘,槍戟平伸,如臨大敵。

    在他們之外,一位年輕的道人,抱著一位昏睡的少女,緩緩行來,周邊數百軍士,竟不敢迎前,只是一步步地後退。

    李信眼前一亮,這不正是他的兒子嗎?在一側,聞訊而來的李琮見到這情形,更是猛吃一驚,差點失聲叫出「大哥」來,忙下令要諸軍士讓開道路。

    此令一下,諸軍士如蒙大赦,波浪般讓出一條道來,李珣的身形閃了幾閃,諸人眼前一花,他已站到了兩人身前。

    李琮正想招呼,李珣卻先一步稱呼道:「王爺、世子!」

    李信一怔,李琮一喜,然後同時露出驚訝的神情來。

    但這裡顯然不是談論此事的地方,李信以對待國師的禮數回了一禮,一邊問如何與他們的軍士起了衝突,一邊要引李珣去一旁搭建的營帳裡深談,卻被李珣搖頭拒絕。

    在兩人真正驚訝的眼神中,李珣客氣地回答:「王爺不必招呼了,在此還要向王爺賠罪,剛剛有一隊軍士殺入蘭麝院,驚動我的朋友,懲治時下手重了些,莫怪!」

    他口上說「莫怪」,臉上卻是一臉淡然,顯然無論李信怪或不怪,對他都沒有什麼妨礙。

    看到李珣這種神態,李信兩人心中自然有些想法,但不知為什麼,他們更覺得此時的李珣如此做派,倒是最天經地義不過!

    李信何等老辣,他一眼便看出,僅僅是隔了一夜,他這個兒子是越發地讓人看不清楚了;他沒有去想是什麼原因造成了這種改變,而是迅速地調整心態,不再以一個父親,而是以盟友的態度與李珣進行交談。

    當然,在表面上,他還是一個雍容尊貴的王爺,偶而透露出一些父親的慈和與威嚴,他略問了一下事發的經過,然後便斷言道:「這群蠢物該殺!佈置之時,蘭麝院已被明令不可打擾,這群人自去送死,怪不得誰!」

    他接著又道:「國師與令師為何不見?」

    李珣唇角微微一勾,露出一個含意頗深的笑容,他回答道:「兩位師長追敵去了,一時還回不來,但看今日情況,王爺大事已畢,或許要換個稱呼了吧!」

    李信先是微笑不語,又見四周無人,方低聲道:「當與我兒共富貴!」

    李珣感覺得很清楚,在李信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李琮的心跳分明快了一拍!他也是一笑,卻不說話,只是用淡漠的目光,在周圍的廢墟上一掃。

    李信見而知意,心中不免有些尷尬,但旋即又笑,帝國國土廣袤,如嵩京這般的大城,也不是獨此一家,只看眼前的情形,又怎能體會到成為這普天至尊的快意與豪情?

    這一念生起,先前觸景而生的抑鬱登時一掃而空,他仰頭哈哈一笑,心態自然又有不同。

    李琮在一邊看得滿頭霧水,但心中的危機感卻是越來越強了,他的父兄之間好像有一個無影無形的通道,可以將彼此的心意,準確無誤地傳遞給對方,絕不至於誤解和衝突。

    在這種交流上,他確實要差得太多了。他不得不想,如果李珣突然改變主意,不想再入山修道,他該如何自處?

    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李珣的目光又望向了天際極盡處,在這種空茫無目標的遠眺中,他淡淡開口:「這一次來,是向王爺世子辭行的!」

    李信、李琮都是一震,李珣話中意味如此明顯,他們又怎能聽不出來?李信怔了一下,順勢改變了客氣而疏離的態度,極親近地道:「孩兒到哪裡去?是回山修道嗎?」

    在得到李珣肯定的回答後,他不以為然地道:「入世修道也不妨事,你師叔貴為國師,身份尊崇無比,也不見對道法有什麼妨礙。呃,你這次要走,可是師門見召嗎?」

    他後面的語氣有些古怪,李珣聽得清楚,卻笑而不答,揮揮袖子,真息過去,地面登時平整如鏡,然後才把顧顰兒放在地上,完全展露真容的她,不但讓李琮看直了眼,便是李信也怔了一下。

    李珣掃過弟弟不怎麼穩重的臉,冷冷一笑,只做不知,轉臉向李信,同樣也恢復了兒子的身份,他道:「這位朋友身份頗為特殊,必須留在此處,還要父親多多照顧。」

    李琮的眼神當即亮了起來,卻不知他神色變化的每一個細節,都落在李信和李珣的眼中。

    李珣笑了一笑,不再說話,手上卻沒有停頓,而是在顧顰兒周圍,畫了一道又一道的刻紋。

    尖利的碎石完全無法阻擋李珣的手指,他就像是在稀疏的沙地上抹畫,一直到全部畫完,他的手指上甚至連一點泥屑都沒有。

    李信父子看著他在這裡「畫符」,都是一臉的迷茫。

    直到這個時候,李珣才再次開口:「她就留在這裡吧,也許再過一兩天,她的師門便會來人……這裡的情形,瞞不住他們的!」

    什麼情形?李信想多問一句,心中卻又一動,他將目光轉向不遠處的地面,那裡,無數細長的血色刻痕,便如同地獄中惡鬼的大口,猙獰醜陋,李信不會忘記,正是這樣的刻痕,一夜之間,捲去京都數十萬的生靈!

    李信的呼吸一下子被卡住了。

    這時候,李珣才站起身來,拍了拍手,打去本不存在的塵土,他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李信的表情,臉上沈靜如水,偏偏就是這樣,才使得李信越發肯定自己的判斷。

    這也達到了李珣的目的。

    可以肯定的是,在今後一段日子裡,李信會用最謹慎的態度,來對待這件事。

    果然,接下來,李信便召來親衛,要他們以最快的速度,在顧顰兒周圍搭建帳篷,以遮擋風雨。而自始至終,他也沒有再對自己的判斷進行確認,這正是他聰明的地方。

    李珣低頭看著沈睡中的顧顰兒,其實嚴格說來,他應該在見面的第一時間,就讓這個知道太多秘密的女人永遠消失。

    或許是因為她的精神狀態,又或許是自己心中未泯的一線憐惜,他終究還是沒有下手,但必要的準備還是要有的……

    等到一切都告一段落,日頭已經升得很高了,李信看看天色,正想說話,卻看到李珣又向他一拱手,平平淡淡,卻是前所未有的認真。這一下,便將他所有的言語打進了肚子裡。

    李珣擡起頭,仍然是那麼平淡地道:「父親,孩兒這便要去了!」

    看著李信臉上複雜的表情,李珣頓了一頓,又道:「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如果沒有什麼契機的話,孩兒下山的機會也不是太多了,因此還要請父親保重身體……」

    李信還沒有說什麼,一邊李琮的眼睛已經紅了起來,如果他的身體不是因為興奮而太過僵硬,那麼,他的表現就會更加完美了。

    李珣清冷的目光移過去,唇角微微勾起,臉上的表情顯得分外柔和:「琮弟,今後家國天下,你都要負起責任來,你……」

    他的聲音驀地微弱下去,李琮不自覺地側耳傾聽,然而他聽到的,卻是一波撼動魂魄的滾滾聲浪。

    李琮白眼一翻,昏了過去。

    「琮弟性子未定,知道的又太多,所以我要預作準備!」李珣如此解釋,「我只是抹去他腦中關於我的一些記憶,於他身體無損!」

    李信看著昏迷過去的兒子,再看越發沈靜莫測的兒子,沈默良久,最終還是一聲歎息。

    李珣看著他的父親,正是這個男人,給了他生命、靈魂,還有更為實在的處事之道,他能夠活到今天,李信應當是他第一個要感謝的人。

    無論是按照世俗的禮節,還是按照最樸實的道理,這個時候,跪地叩首才是最應該做的。

    然而,最後他也僅僅是一點頭,邁開腳步,與他的父親擦肩而過,一步、兩步、三步!在第三步時,劍光沖天飛起,轉眼間,將這曾經的嵩京城拋在了後面。

    冥冥中的一根絲線,隨著這道劍光,迸然斷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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區版主 | 2014-4-8 05:11:40

第五集  玄珠驅魂  第九章  潛陰


    嵩京地帶的大震動,產生的影響力,比李珣估計的更強上十倍!僅僅在他走後三個時辰,第一波修士便已聞訊趕來。

    然後,在短短的一天之內,至少有十多個批次,近五百名修士趕到,而當他們面對這已成為廢墟的都城時,那種震撼,絕不比面對四九天劫時輕上太多。

    在這裡,他們還發現了昏迷的顧顰兒,而在救醒她之後,更是知曉天行健宗諸多弟子死去的消息。

    同時,血散人、陰散人兩個魔鬼的名字,再一次刻印在眾修士的心中。

    且不管邪派宗門的曖昧態度,以天行健宗為首,正派十大宗門,同時發出「天罰令」,結成一個臨時的聯盟,滿天下搜索兩散人的蹤跡,明心劍宗甚至請出了鍾隱,使其允諾,在誅殺二散人之際,將出手除魔!

    這一次的聲勢,僅比當年追殺天妖鳳凰的聲勢稍遜而已,但成色卻不在其之下!通玄第一神劍鍾隱的出現,立時將除魔聯盟的實力,拔高了一個層次。

    可是,或許是鍾隱的名頭太大的緣故,在「除魔聯盟」成立後一年的時間裡,世上卻再無兩散人的消息,好像他們都從世上蒸發了似的。

    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數十萬死難者的震撼也漸漸消褪了,修士們開始將它作為一個抽像的符號,擺在兩散人罄竹難書的罪惡裡,作為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證據,也作為他們茶餘飯後的閒聊話題。

    除了慘失優秀弟子的天行健宗,再沒多少人會在這件事上耗費心力。

    所以他們也不會知道,在嵩京慘案中最為關鍵的,被「唯一倖存者」顧顰兒有意無意忽略的那個人,就在距嵩京七百餘里左右的一處地底陰穴中,在諸多修士的眼皮子底下,安安穩穩地度過了四十九天,完成了「幽玄傀儡」自煉就而穩定的第一個要緊階段。

    當李珣從已失去靈氣的陰穴中爬出來的時候,在他頭頂數千尺處,正有兩個修士御劍飛過,李珣瞇著眼睛,觀察著兩道劍光。

    他在估計,如果自己使用「幽一」或「幽二」中的一個,該用什麼法子,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將二個功力不弱的修士一舉擊殺。

    當然,他也只是在心中想想而已,說到底,也只是在獲得一種新的力量時,壓抑不住的新鮮感罷了!

    在他身邊,貓頭蛇身的血吻搖晃著腦袋,看著天空上飛掠的劍光,舔舔嘴唇,又無精打采地趴了下去。

    這小傢夥自那日之後,也不知心裡在盤算些什麼,竟是跟定了李珣,李珣去哪兒它就去哪,那如影隨形的本事,實是爐火純青。

    李珣不明白它腦子裡在想些什麼,當然,他絕不會自作多情地以為,這狡猾的小東西是想報恩來著;多半還是看中了他身上的某樣寶貝。

    可是,相處多日後,又不見小傢夥有什麼舉動,李珣也不好趕它走,日子長了,反倒覺得旅途中有這麼一個小妖怪作伴也還不錯,便乾脆由它去了。

    而血吻也很「君子」,便是在李珣修煉之時,也只是在周邊遊動飛竄,並不趁機打他的主意。

    這一人一妖,就在這麼個奇妙的氣氛中相處了下來。

    待兩道劍光一過,李珣站起來,拍去身上的草屑,又鑽入到陰穴中去。憑藉著在連霞山上學到的一些地理堪輿之術,再加上氣機感應,他很快就找到了下一個陰氣匯聚的所在,也就確立了新的目標。

    向血吻招呼了一聲,一人一妖開始在山林中飛奔。這也宣告另一段修煉之旅的開始。

    「幽玄傀儡」作為幽魂噬影宗的無上法訣之一,實可稱作是驅魂煉魄通心大法煉至極處的最高成就!

    常規而言,若想煉就此法,依次修畢,千百年總是有的。哪像李珣這樣,法訣才剛剛入門,便交了大運,得到天冥化陰珠這一至寶,得以一步登天!

    在幽魂噬影宗的歷代宗師裡,能夠擁有幽玄傀儡的,不過三十餘人,這些傀儡中能擁有「真一」級數原型的,數來數去,也不超過五指之數,而一下子煉就兩個「真一」宗師的,由古到今,怕也只有李珣一人了!

    但這並不是說,李珣可以仗恃這兩個傀儡橫行天下。

    要知幽玄傀儡雖不需從主子身上吸取精氣,然而要催動控制它們的法訣,卻是要求有極高的修為才成!

    以李珣的實力來說,就算他拼了老命,也未必能夠使喚得動傀儡的一根指頭,全憑著天冥化陰珠這異寶,才可勉力指使。

    而以現階段寶珠的狀態來說,若李珣真的碰到哪位高手,要控制傀儡打一場持久戰,不需太長時間,短短三十息,天冥化陰珠就要變成天冥化陰粉!

    而且,由於倚仗外物,幽玄傀儡與李珣的聯繫本就不甚牢固,說不定哪一次強力的衝擊,便有可能將這脆弱的聯結割斷,這是李珣必須要明白,也必須要面對的大問題!

    所以,他才要覓地潛修,穩定與傀儡之間的聯繫。

    經過四十九天的修煉,這一步驟已經基本完成,接下來,他要完成一項最重要的課題——「幽玄影身」。

    這是在幽魂噬影宗的典籍中,少數幾個只有理論卻沒有實踐完成的玄奧法訣。

    它的原理是透過建立與幽玄傀儡的氣機聯繫,將「幽玄印」本身的控制感應之法,與自身修煉的身外化身之法相合。

    以金剛不壞的幽玄傀儡為身外之身,氣機交融,合二為一,聚合兩方之力,達到推動修為精進的目的。

    只是,這法子的設想雖好,卻不太現實。

    並不是說其理論不合實際,而是能擁有幽玄傀儡之人,無一不是功力通玄的宗師人物,他們研製幽玄傀儡,動輒成百上千年,其實是要在這漫長的研製過程中,達到對天地氣機的進一步感應,提升自己的見識和修為。

    至於幽玄傀儡這個結果,反而不是最重要的,以他們的實力,也沒必要再用外力錦上添花。

    所以,推演這一法訣的前代宗師,只不過是閒來沒事,完成一個研究課題而已。更沒有想到過,在不知多少年後,竟還有一個不知天高地厚,只憑著法寶來收攝傀儡,且狗屎運地成功了的傢夥,會去修煉這套完全出自臆想的玩意。

    李珣心中則是有著別樣的計較。

    他絕不是那種冀望一步登天的輕浮之輩,他也從不認為,憑藉著兩個幽玄傀儡就能夠橫行天下。

    自小養成的習慣,以及明心劍宗修煉傳統的潛移默化,使他非常看重基本功,也更青睞於腳踏實地的修煉。

    可是,出於幽玄傀儡的局限性,短時間內提升修為,擺脫對天冥化陰珠的依賴,已成為他的當務之急!

    李珣對修為猛漲的後果持謹慎態度,但對幽玄傀儡在現階段的危險性則略帶悲觀。

    兩害相權取其輕,李珣只能做出這樣的選擇。

    眼下,他便需要找一處天然百陰匯聚之地,以這種天然環境為依托,立訣起術,完成初步的築基工作。

    現在首先擺在他眼前的難題是:想在人間界找到百陰之地,實在是太難了!除非他像兩散人那樣,強行扭轉地脈走向,製造一個……

    還是算了吧!

    尋找與修煉的日子過得飛快,以至於李珣甚至忘記確切的時間,只是憑借季節的更替估計大致的日期。

    而這種看天過活的日子,在半個月前也結束了,原因是他剛剛修成了一個小小的技巧——九幽穿石遁法!

    名字很是神氣,其實也就是一般的土遁罷了!

    而這個小技巧,卻讓李珣探查地脈的速度大大加快,往往是三五天的時間連續穿行地下,不到精疲力竭不出來,這也讓只能飛天的血吻跟丟了他好幾次,多次表示不滿。

    到後來,李珣乾脆做了個袋子,把血吻放在裡面,只露個腦袋,帶在身上,一起土遁去了。

    這一下更是昏天黑地,不知東西,但他卻樂此不彼,只覺得在這持續的術法施放中,他的修為也精進不少。

    這一日,已是李珣地下連續作業的第七天。

    今天他的心情很不錯,所能感覺到的陰氣,正以一個極高的幅度逐步增厚,陰氣聚集之處,便是草木土石,也透著絲絲寒氣。

    他嘗試了幾個印訣,反應都是良好,顯然此處即使不是百陰之地,其陰氣之濃郁,也遠在他之前所發現的諸多陰穴之上。

    「好地方啊!」李珣停下身來,以神念掃視四周。

    天地元氣彙集之地,無論陰陽,往往生有異物,其中攻擊性的所佔不少。

    李珣兩月間跑了七八處地方,其中四處有異獸盤踞,雖然這些異獸最終都成為他和血吻的美餐,但李珣的警惕之心仍沒有鬆懈下來。

    血吻將貓頭縮了回去,經過這些時日的相處,它和李珣之間隱隱已是心靈相通,自然而然便明白了李珣的想法。

    這聰慧的妖怪非常明白自己的長處短處。它在天空中可以肆無忌憚地飛動狂飆,可在這厚實的泥土中,卻是寸步難行,若真有什麼麻煩,還是讓李珣頂了吧!

    不過,事實證明,李珣這次的謹慎有些過度了。他小心翼翼地走了半個多時辰,別說怪物,便是土中的蚯蚓都不見一條!前方的陰氣越發濃郁,隱約間已是凝實如流質,在土層中緩緩流動。

    「人間界竟有這種所在?」李珣大為吃驚,此時所見的陰氣濃度,比先前所有地氣陰穴加起來,還要強上數倍!

    而且流轉之間秩序井然,顯然已成規模,形成了以陰氣生發的竅穴為中心,百脈歸流,自成體系的極陰之所。

    李珣已有七八成把握認定,前方正是一處百陰之地!數息後,回到地面的他,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他所在的地方,是一處四面封閉的石窟,直徑不過數丈,幾乎密不透風,使人呼吸不能。

    便在石窟的正中央,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方圓一尺之地,張開了無數蜂巢似的小孔,淡淡的霧氣正從小孔中冒出來。

    霧氣之下,是一閃一縮的隱隱青芒,最盛時,僅高出地面半寸左右,無數道這樣的青光合在一處,彼此牽連融通,忽起忽落,乍一看去,倒似一團青白色的火光,烈烈燃燒。

    李珣看直了眼!這,這可是陰氣濃郁到極致,水火轉化而生就的最天然陰火啊!

    他已經可以肯定,在這些小孔下面,必然有一處因陰氣集聚,稠而化實的陰泉泉眼;水火相濟,才能生出如此異相。

    這何止是百陰之地?便是千陰、萬陰,他也信了!

    這也不知是經過了幾百萬年的陰氣積聚,又從未受到過干擾,才形成這麼一處寶地。

    看看這個密封的石窟,恐怕是陰氣蒸騰,長年腐蝕所化,按照這個勢頭下去,再過數百上千年,待這個石窟被腐蝕透了,外界元氣進來,與這濃郁至不可思議的陰氣一撞,陰陽交迸,怕是天崩地裂,也是等閒事了!

    「消去這陰火鋒芒,也算一件功德!」

    他微微一笑,笑容裡卻有些自嘲。面對這種聲勢的陰火,他也不敢怠慢,在觀察了周圍的情形之後,便開始在洞窟四壁,刻畫起符紋來。

    他初步的構想,是準備以精純的陰氣為動力,以天冥化陰珠為轉化的樞紐,再以幽一和幽二作為緩衝,最後才將已進一步純化的元氣注入體內,形成一個由外而內的流向。

    接下來,他又必須將這股新生的元氣初步煉化,再度反哺入幽一和幽二體內,透過這股精純的元氣,達成更廣泛的氣機感應,最後,將元氣封入天冥化陰珠內,達到修補其創傷的目的。

    幾乎無窮無盡的陰氣,提供了李珣巨大能源,李珣就可以運用它,進一步達成與兩個幽玄傀儡的氣機感應,且又不至於無節制地吸收外氣,使自身真息駁雜不純。

    而做為樞紐和終點的天冥化陰珠,既能夠發揮其作用,又能得到充分的「滋補」,如此一舉數得,在李珣、幽玄傀儡、天冥化陰珠之間,達成一個生生不息的循環。

    說來簡單,但真正著手去做,卻不是這麼容易的。李珣就這個計劃,已構思了快三個月之久,但真正面對實際情況的時候,還是碰上了一堆的麻煩。

    陰氣鼎盛的壓力超出估計、氣機轉化的設定還有瑕疵、自己體內的真息運轉還要調節……由此牽涉到的還有所刻畫符紋的修訂、整理,以及更多、更複雜的推演等等。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大工程,可是李珣著手進行的時候,除了不可避免的疲累,其全身心滿溢的卻儘是跳動的活力與快意。

    在這個過程中,每一個難題的突破,都會給他帶來難以言喻的興奮,澆注進他全身每一根毛髮,完全將疲憊壓制在一個最低限度。

    這個時候,他沒有生死交迫的重壓,沒有銘心刻骨的仇恨,漸漸的,連為什麼要如此的念頭都淡了。

    他完全投入到這個工作中去,讓這裡每一處符紋,都浸透了他的心血,連接著充沛的元氣,更與他週身氣機融為一體,以至於到了後來,他的每一次吐息,都會引發整個洞窟的共鳴。

    這裡,已成為他的「領域」。

    前期的工作持續了整整二十天。當李珣看著幽一、幽二,隔著陰火相向而坐,天冥化陰珠在「嗡嗡」的震鳴聲中,懸在陰火的正上方時,他微微一笑,為滿室的符紋畫下了最後一筆——一陣隆隆的低鳴,在蜂巢式的孔洞下響起,平靜了數百萬年的渾厚陰氣,被緩緩摧動了。

    這裡是一處沈寂昏暗的山谷,一年到頭,未必能見到幾次陽光。

    居住在此地的人們看到最多的,只是在山谷中飄蕩的淺灰薄霧,霧氣遮掩了山谷的形貌,便是長年生活在此處的人們,有小半還摸不清這山谷究竟有多大!

    這也不能怪他們,這不只是霧氣的遮掩,在霧中那時刻都在流動變化的隱晦氣機,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變成致人死命的絞索,在你的脖子上來那麼一記!

    畢如晦對這灰霧有戒心,但是,現在他的精力顯然不在這上面。

    這時候,他正跟在應采兒師姐後面,緊盯著采兒師姐勾魂的腰臀曲線,心中估量,自己現在的手段,是否能征服眼前這位頗得閻夫人賞識的得意弟子。

    如果是這樣的話,說不定他就能蒙得閻夫人青睞,平步青雲,一下子打進宗門核心弟子群裡去了。

    便是沒指望,只是一償手足之慾,也是好的!

    正思忖時,前方應采兒忽地停下了步子,畢如晦一怔,旋即心中大喜,只做不知,哎呀一聲撞了上去。

    「轟!」

    應采兒週身陰火蒸騰,猛然爆裂成絲的陰氣,在空氣中交錯變化,旋即凝定,形成一層頗堅韌的氣牆,畢如晦好死不死地撞了上去,陰火當即反捲,把他掃到了一邊去。

    畢如晦摔了個七葷八素,又在無準備的情形下被陰火一掃,雖未重傷,卻痛得他一聲慘叫,氣怒之下便想開罵。

    這時,他耳中傳來應采兒撼魂懾魄的低吟:「什麼人?」

    這一聲,已用上了懾魂魔音!

    畢如晦反應算是快的了,他飛快地爬起身來提氣戒備的同時,目光四面一掃。

    果然,在他十步之外,淡淡的霧氣後面,有一個隱隱約約的人影正向這邊行來。很快的,畢如晦就看清了對方的臉孔。

    是一個男人,道裝、年輕、英俊、陌生!

    沒有半分遲疑,畢如晦口發尖嘯,與應采兒的嘯音正好合在一處,「嗡」地一下,啟動了最近的一處禁制。

    「哪個不知死活的東西,敢闖幽魂噬影宗的山門秘境?」

    隨著這聲喊,對面的男子臉上,露出一個意外的表情:「這裡,是幽魂噬影宗?」

    「裝什麼糊塗!再裝也救不了你的命!」

    說話間,一道灰色霧流從他身邊遊過,畢如晦眼角一跳,心中得意。便在他神色變化之時,那灰霧颯然作響,竟似變成了一隻活物,尾巴一甩,撲向那男子臉上。

    男子的反應極快,雖是吃驚,手上卻是一指彈出,「嘩」的一聲,霧氣被他打散,畢如晦臉上已忍不住露出笑容。

    這男人魯莽一擊,威力雖不小,卻至少擊偏了他週身十七條隱秘卻穩定的氣機,如此,周圍的禁制想不發動都難!

    應采兒偏過臉,瞥了他一眼,明眸中有些讚許之色,畢如晦心中大樂,但很快,一盆涼水澆了下來——什麼都沒有!受氣機偏轉的影響,周圍鼓蕩欲出的潛勁就這麼虎頭蛇尾地平息了下去。

    原因,只是那男人虛空一攏,如手揮琵琶一般,頃刻間,十七條氣機歸位,甚至那連鎖反應的其餘氣機,也在一陣震盪中恢復過來。

    畢如晦立時看傻了眼。

    這、這不是宗門「平脈三法」嗎?這專門為化解禁制而用的手法,玄妙精微,非但可用在本派的諸多禁制上,便是對其他宗門的禁制,也有限定作用……這一手難度極高,連他都還沒學呢!

    一邊的應采兒不比他好多少,她驚訝地睜大眼睛,衝著那男子打量了好久,才知道說話:「你……是哪位長老門下的弟子?為什麼我從沒見過你?」

    那男子聞言,也是一怔,但他很快便露出笑臉。這笑容好生奇怪,本來這男子的做派從容淡定,頗為成熟,而笑容一現,便有了幾分青澀與靦腆,讓人感覺到,這男子的實際年齡,必定是不大的。

    「原來是幽魂噬影宗的高弟,貧道失禮了!」那男子長袖飄飄,做了一禮,顯得十分誠懇,「貧道真的只是誤入此處,絕無半分妄言!其實,我與兩位,也有些香火緣分……」

    看著應采兒兩人戒備中略顯迷茫的神色,男子又是一笑道:「貧道法號百鬼,乃是區區一散修!」

    便在他自我介紹的時候,霧氣之後,十餘道細細的破空之聲,連番而至,將這一片圍了起來。

    破空之聲散盡,一個和緩雍容的女聲響起:「百鬼道人?你可還記得我嗎?」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05:16:45

第六集  幽魂噬影  第一章  百鬼


    在靄靄灰霧的遮掩下,「百鬼道人」一時間看不清來人的面目,只覺得此女嗓音低沈悅耳,而且在平和無波的語氣中,頗有上位者風範。

    他當然不曾見過此人,不過,他也不能確認,百鬼那死鬼是否和他一樣。

    想到這裡,他為自己的決定感到些許悔意。

    「百鬼道人」當然不是真正的百鬼道人,他是剛剛破關而出的李珣。真的那位早在數月前在皇宮秘道之中被他殺死。

    之所以要冒充此人,是因為他覺得「真百鬼」所修習半生不熟的幽明陰火是個好幌子,同時,他也在其身上搜到了一個標識其身份的竹牌信物。

    尤其在顧顰兒等人坐鎮皇宮時,他曾旁敲側擊地問了一些關於百鬼的情況,得知此人行事低調,獨來獨往,也沒有和幽魂噬影宗有過什麼交往。

    只是機緣巧合,從一個垂死的幽魂噬影宗弟子身上得到了一些修煉法訣,功力長進之後,才有了些名氣。

    李珣本以為這個身份很不錯,哪知才用了這麼一次,便面臨被拆穿的危險,他不由得有些尷尬。

    不過,畢竟他此時已不同往日,面對這種情況,卻不覺得心生恐懼,心中念頭一轉,便笑道:「不知是哪位故人?」

    這話一出,周圍便傳來了喝罵聲,倒似他這句話衝撞了什麼了不得的人物。

    李珣心中登時一動,因為《幽冥錄》的關係,平日裡他對幽魂噬影宗的諸多重要人物的信息都十分留心,此時將諸多信息前後稍一比對,腦中便閃出一個人的名字來。

    他的思維何其迅速,在判斷出籠的時候,便已在腦中推演出各種可能發生的變化。而在表面上,他只是顯得略一遲疑,便試探性地問道:「可是閻夫人在此?」

    這一句話說得妙極,既可以認為是他受提醒想起了說話人的身份,也可以認為這是他推理所得,一語雙義,將身份遮掩得天衣無縫。而且,話語中,他的態度明顯軟化,讓人挑不出半點毛病。

    霧氣之後則響起一聲輕笑,這笑聲絕不同於少女的流麗婉轉,而是雍容矜持,其中似有深意,又淡淡的讓人探不清楚。

    笑聲之後,那女人的語氣微微地冷了下來:「百鬼,當年算你精乖,知道送還真解,宗門才默許你修煉這宗門秘法,可是卻從沒允許你在宗門秘境左右窺伺!你有什麼話說?」

    李珣眼皮一跳,那百鬼果然與幽魂噬影宗有關係。

    不過,聽這女人的口氣,他們以前必是直接聯繫過,否則,堂堂一宗長老,何必費心去記百鬼這種小人物?

    然而,他的相貌與百鬼又不一樣,這是瞞不過人的,而對方也沒必要與他糾纏……難道他們沒有見過面?

    想到這裡,李珣腦中閃過一道靈光!

    難道是拘魂敕令?

    據他所知,幽魂噬影宗只有傳達對弟子訴責、處罰的拘魂敕令,才是封存一方的聲音,以飛劍傳書的方式找到目標後,再將封存的聲音釋放出來。這倒也與兩方的身份合拍!

    他心念電轉,嘴上則苦笑道:「原來真是夫人在此!百鬼只記得當年拘魂敕令上……」

    便在他吐出「拘魂敕令」四個字後,周圍緊繃的氣氛忽地緩了一緩,李珣的感覺何其靈敏,立時便知,他這大膽的猜測成功了。

    他心中一喜,嘴上便甜了許多,沒有半點停頓地說了下去:「……夫人的清音,這時間久了,一時間沒有認出夫人,莫怪,莫怪!」

    霧氣後面人聲一靜,那女子頓了一下,聲音中忽地多了一點其它的東西:「當年可不記得,你有這麼油嘴滑舌!」

    李珣忙陪笑道:「是百鬼輕浮了,只是這也實在冤枉,我確實不知此處是宗門秘境……」

    霧氣中傳來了一聲意蘊豐富的輕笑聲,其中奇特的韻律卻讓李珣心中大叫不好,他不知什麼地方惹怒了這女人,也不敢再多想,身形一晃,便貼著地面滑行出去。

    身形甫動,霧氣之後,「波」地一聲,亮起一朵灰白色的火花,昏暗的光線掃過霧氣,顯露出其中影影綽綽的身形。光影交錯間,虛實變化,常人早就看花了眼。

    然而,李珣眼中,卻只鎖定了一個目標─

    而那人並不怎麼在意李珣的「重點照顧」,雖是隔著一層霧氣,李珣仍可感覺出,對方根本未曾向他這邊看過一眼,只是垂在袖中的手掌輕翻,一股潛流已排開霧氣,滾滾而來。

    潛流如暗夜中潮汐的漲落,平緩中透出不可抵擋的強勢。撲面而來的也不是微腥的海風,而是直入五臟六腑,使人骨肉化灰的陰火!

    一時間,整個空間都灼熱起來,然而一旦吸入這火氣,透入肺腑之間的,卻是足以冰結意識的冰寒!

    只此一擊,便足以證明,這女人起碼是「真人」級數的高手─這已是一派宗主的水平。

    他強忍著召出幽一幽二的念頭,大叫一聲,身形猛地彈到天上去,那股潛流便如海浪拍擊礁石般,猛地震動一下,翻捲上去,聲勢不減反增。

    李珣只覺得腳下著了火似的,當即不敢留手,身形再轉,同樣一掌拍下。

    「碰」地一聲空爆響起,李珣這一掌未必有多麼強盛,只是精微奧妙處,甚至還在對方之上。

    他體內陰火漲縮流轉,無不隨心所欲,淩厲浮躁之氣已盡數收斂,一掌擊出,如兒戲般輕若無物,然而掌勢空緲無依,倒似是在大氣中打開了一個不知多深的洞口,其中最深處,則是可銷金化骨的熔爐!

    滔滔陰火傾灌而入,李珣畢竟功力上吃虧太多,只接了不到三成,便慘哼一聲,倒飛出去。

    霧後女子一招敗敵,卻殊無喜色,反而輕咦一聲,驚訝中又有極其微妙的波動。

    四面都是明眼之人,當下抽氣之聲不絕於耳。李珣雖然敗得很慘,但如此掌力,分明已達幽冥氣的爐火純青之境。

    再發展下去,便是跨空引氣,然後就是轉質化形、生死反逆,直達無上幽冥神通……

    到了銷熔虛空的境界,便能由宗內的普通弟子,一躍登天,成為宗門重點的培養對象。

    這個境界,整個幽魂噬影宗,近千弟子,練就的才有多少?至少,在此的諸多弟子中,還沒有一個!

    現在,一個得到了些宗門法訣皮毛的散修,便有如此修為,難道他們這些親傳弟子,數百年修煉,一個個都煉到狗身上去了?

    一眾弟子正尷尬的時候,李珣已經踉蹌落地,又噴出一口鮮血,差點坐倒在地上。他的傷勢實際上沒這麼誇張,至少,他還有能力召出幽一、幽二,落荒逃命去。

    「好!果然有多嘴的本錢!」霧中女子在短暫的停頓後,毫不吝嗇地讚了他一句。

    「你能以散修之身,在毫無指點的情況下,修到這種境界,實是難能可貴!但是,沒有進一步的法訣,你今生成就也就到此為止了!」

    說著,她又頓了一頓,語氣大大緩和:「百鬼,你天資極佳,是個可造之才!在通玄界做個孤魂野鬼,實在有些可惜!你可願再上一層樓,參悟無上幽冥神通?」

    李珣聞言微怔即醒,這便是在招攬人才了!

    如果不是他及時使出「銷熔虛空」的手法,此時他大概已經被當成垃圾,扔到荒山野嶺去了吧!對方態度變化的依據非常功利,卻也符合李珣對於邪宗的設想。

    他對有系統的修習幽魂噬影宗法訣,也是有期盼之心的。

    而且,他現在有十足的自信,可以在最不利的情形下安然脫身,這給了他最穩固的保障。

    所以,在一段較長時間的怔神後,撫著胸口,苦笑道:「閻夫人,您的意思是……」

    霧中女子沒有實時回答,而是從容走出霧區,向這邊裊裊行來。

    沒有了霧氣的遮擋,李珣將此女的儀容看了個清楚,心中便是一奇:難道,這就是幽魂噬影宗聲名最盛的女修嗎?

    她雖然也是位美人,但其艷色絕比不上青吟又或陰散人那種級數,她臉容略有些蒼白,姿色並不耀眼,但是已足以吸引異性的注意。

    而多打量她一眼,看著她彎彎的眉眼,靜謐的微笑,還有舉手投足均合禮制的儀態,便感覺到她有一種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嫻靜溫和,又雍容不驚的氣度。

    看著她漸漸走近,李珣還以為看到一位相夫教子,內主中饋的賢良婦人,根本無法將她與剛剛發出滾滾陰火的女修聯繫在一起,一時間竟是愣了。

    這女子一直走到李珣身前,方微笑道:「我已有百多年未收弟子,而且自修道以來,更未收過半個男弟子,今日想破例一回,你可願意?」

    李珣心中苦笑,他是不是很有當人弟子的運?

    十年之中,處處拜師尊長,這古怪的情形,到了今天,也沒有緩解的樣子。如果這裡站的是真正的百鬼,現在恐怕早就喜翻了心,翻身拜倒,大叫師尊了。

    畢竟,一個無依無靠的散修,能夠一步登天,成為幽魂噬影宗這樣大派的弟子,又攀上閻夫人這樣的大樹靠山,實在是不可抗拒的誘惑。

    李珣知道,如果他拒絕,便等於明擺著說,「我不是百鬼!」這種蠢事,他是不幹的!

    可是,前一段時間裡,被兩散人處處壓制、指使的情形還歷歷在目,這時候,他又不是真的全無還手之力,二者相加,竟難得地讓他生出一些「骨頭」來。

    他抽抽嘴角,彎了彎腰,卻怎麼都覺得彆扭,話到嘴邊,蹦出來的卻是「夫人」二字。

    他的神態自然瞞不過閻夫人,她溫和一笑,美麗的嬌靨也因為這個笑容而越發地生動起來。

    她本就是慈眉善目,此時看著李珣的目光竟有幾分親厚之意,「看得出來,你這人頗有幾分傲骨,我不願為難你,只是可惜你這天資……」

    她秀眉微蹙,好像此時要放李珣離開,又極捨不得。

    李珣看著她眉眼間似有若無的惋惜之意,心中一陣接一陣的寒意湧上!

    他李珣是什麼人?是搞這一門的行家!

    憑著「同行」的感應,他明白,如果他真的信了這女人,轉身離開,大概走不出三步,便要被一掌震碎後心,化成劫灰了吧!

    這娘們可怕!

    心中有了這個認知,李珣剛剛長出的幾兩骨頭又都被挫了下去,他暗地一咬牙,一躬到地,擡起臉,上面滿是笑容:「夫人賞識,百鬼哪有不遵的道理!」

    「你的稱呼倒也別緻!」閻夫人說的是李珣口上的「夫人」稱謂。

    這稱呼實際上是很無禮的,但李珣裝糊塗,閻夫人也不計較,這些散修往往都有野性,閻夫人見得多了,也不奇怪,便把它當成拉攏人心的手段:「也罷,這樣還順耳些!」

    李珣暗籲出一口長氣,至此,這師徒的名分也定了下來,他心中自然是百味雜陳,難以言述。不過,他忽然又想到,似乎當他師父的人,還沒一個有好下場,那這女人呢?

    一晃眼的工夫,李珣在這山谷中已待了十多天了,對這裡的情況也有了一些瞭解。

    這裡本是幽魂噬影宗秘境之一,叫「騰化谷」,其重要性雖比不上宗門總壇,卻也是極隱秘的地方之一。

    非但谷內谷外禁制重重,而且還特別以各類秘法,將這方圓數千里山區,都籠罩了一層可遍傳人神念偵測的霧氣,這些措施已做得沒法再好,而李珣還能找到這裡來,也不知是走運,還是背運。

    尤其令李珣不可思議的是,此處與他修煉的百陰匯聚之地,相距不過百里,那麼濃郁的陰氣,這成千上萬年間,以幽魂噬影宗對陰氣的敏感,竟然沒有任何察覺,難道這也是運道?

    最近幾年,騰化谷幾乎已成了閻夫人個人的別業,她一年大多數時間都在這裡修行。

    閻夫人在宗門內位列十二長老之一,地位僅次於宗主冥火閻羅,身份尊崇,而其性格在邪宗之內,也是少有的和善,所以,在宗門內部聲望倒是頗高。

    此際,她忽地破例,收了一個男弟子,這事情的影響也是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幽魂噬影宗自宗主以下十二人,齊齊發來道賀之辭,並都帶著給這新進弟子的禮物。

    這十幾天的時間,李珣過得非常愜意,每日裡只是在谷中閒逛,偶而去拜會幾個師兄師姐,再不就是向閻夫人討教修煉心得,來來去去,也無人管束,不像個弟子,倒像是個客人。

    不知不覺間,已到了「授業日」。

    所謂授業日,簡單的說,就是閻夫人這樣的宗門師長,傳道授課的時間。但實際上,卻沒有這麼簡單。

    在幽魂噬影宗,除了一些特別的親信弟子,其它的弟子很難得到師長們親身指點的機會,只能按部就班地修行,時間一長,弟子之間,修為差距往往拉大。

    為了解決這一問題,宗門便規定每一個月的第一天,自上而下,以宗主為首,十二長老必須公開講授修道心得,以為後輩弟子所用,這一活動便稱為「授業」。

    這顯然是為了拉近弟子之間的修為差距而制定的。

    弟子之間有強弱之別實屬正常,但若是這差別太大,以致形成斷層,對宗門的發展絕無好處。

    幽魂噬影宗的先輩能夠想到這一節,也是頗為明智。

    不過,這對李珣來說,並沒有什麼。既然認了師父,他就不會白白地浪費資源。

    閻夫人一身修為十分厲害,鎮派六法門中,她主修噬影大法與驅屍傀儡術。

    而李珣比較擅長的驅魂煉魄通心大法,便是驅屍傀儡術的基本法門,難得有明師指點,幾十天下來,他已將最近修習時所遇到的各類瓶頸問題,全問了個遍,此時,授業日對他並無太大意義。

    無事一身輕,就在授業日的前一天,當其它弟子還在努力為明天的活動作準備時,李珣已經自動變成局外人,開始在谷中閒逛了。

    說是閒逛也不恰當,這騰化谷處處雲衫霧罩,有什麼可逛的?他真正感興趣的,是滿佈山谷內外的禁制。

    這些禁制,可以說體現了幽魂噬影宗在禁制陣訣方面的最高水平,對一直沒有實例參考的李珣來說,極富研究價值。

    他從早上開始,花了大約兩個時辰的時間,順著氣機的連結變化,找到了一處中樞所在,然後,便如癡如醉地深研下去,渾不知時間的流逝。直到一聲輕咳響起,才把他從沈迷狀態中拉了出來。

    李珣皺起眉頭,抹去被他畫得混亂不堪的痕跡,回過頭去,看到的卻是閻夫人的親傳弟子之一,曾和他交過手的應采兒。

    她的修為,還不夠入李珣法眼,但不可否認,論姿色,她絕對有吸引任何男人的本錢。

    她五官精緻無瑕,十分耐看,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眉眼間艷色殊勝,又有些驕傲般的矜持,微微一瞥間,便能感覺到她對男性極苛刻的標準,以及對自己姿容的自信之意。

    被這種眼光罩住,只要是男人,必然會升起強烈的征服慾望。尤其是她體態風流,身姿曲線之優美,足以令諸男子為之屏息,也就更能激發男人的慾望,堪稱是尤物之屬。

    此時,她正笑吟吟地看過來,並不因為自己打擾別人而有什麼歉意,顯示出她頗為驕縱的性情,而她的美色,又讓人生不出氣來。

    灰濁的霧氣也像是知道掩不住此女的嬌美,漸漸黯淡散去。

    李珣毫無顧忌地打量她一遍,又看向她身後。

    在她後面,還有一個麗色不俗的女修,見他目光過來,粲然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這位,應該是叫葉如吧!李珣初到時,也是見過的。

    她雖然不是閻夫人的親傳弟子,但在谷中諸弟子間名氣卻不小,多數也是依仗其美色所致。

    她的姿容不如應采兒那麼耀眼,卻也是賞心悅目的。而且,少了應采兒的那份高傲,多了幾分親切柔和,舉止落落大方,頗像個大家閨秀,乍一看去,倒和閻夫人有些相像。

    看樣子,這不是偶然碰上。

    李珣擺出了笑臉,向兩個美人打了個招呼:「難得見到兩位師姐,今天這麼巧?」

    「誰說巧的?」應采兒揚眉一笑,「對不住了,百鬼師弟,這次,我們兩個是來麻煩你的。」

    「麻煩我?」

    李珣的眼皮跳了跳,奇道:「師姐有什麼事嗎?」

    應采兒背著手,向他這邊走了幾步,笑吟吟地道:「也沒什麼,只是要你這位修到銷熔虛空的大高手,幫我們一個你絕對能幫到的忙罷了!」

    「幫忙?」李珣心中一動,腦中迅速地將最近的情況統合了一下,心中已有了譜。

    這個時候,裝傻是沒有用的,他需要表示點什麼,既顯示誠意,也讓應采兒不敢漫天要價。

    他笑道:「應師姐這麼說,我倒有點明白了,是明天『授業』的事吧!應師姐是不需要的,那就是葉師姐了!」

    應采兒的美眸微微睜大了些,看著李珣,旋又道:「你這人真聰明呢!而且,還很自負!」

    她話中除了對李珣態度的不滿外,還隱約透露一些對李珣的興趣。顯然,李珣不卑不亢的態度,對她產生了一些吸引力。

    應采兒對英俊男修的興趣,是所有幽魂噬影宗的弟子最清楚不過的,李珣雖然才到不久,卻也有所耳聞。此時看著應采兒的眼神,雖然不免有些自得,但更多的是警惕。

    他從容一笑,維持著「自負」的態度,目光看向葉如,仔細打量這位美人。趁機欣賞美色的心思肯定是有的,但更多的,還是估量葉如的修為層次。

    李珣深知,葉如這類非親信弟子,如此重視「授業日」,甚至到了找人求援的地步,也不是沒有原因的。授業日上,除了親聆師長教誨外,還有一項不可忽略的規則。

    這規則有些「小氣」,但也很別緻─

    不管是哪個弟子,親疏不論,修為不分,一日之內,只準提出一個問題,而且,不能是泛泛之言。

    例如「幽冥氣該怎樣修到銷熔虛空之境」這樣的話是不能說的,要說,也只能是「幽冥陰火在運轉某某玄關竅穴之時,如何收力破關」之類。

    李珣覺得這個很有意思,這裡面已不只是弟子求教於師父,而是包含著師父考較弟子的意味。

    一個弟子修為如何,從他提出的問題層次上,便能夠見出大概。

    而弟子提問,也不是隨便拿出一個來應付了事的,他必須從平日裡積累的各個問題中,找出一個牽涉最多的關鍵點,以達到一法通,百法通的目的。

    按著這種目標提出問題,最考驗弟子思維上的統籌安排,以及對自身修為的掌控程度。

    這也關係著各人修行的進度,那些思維清楚,喜歡邊修煉邊思考的弟子,自然會脫穎而出。

    想來,這就是一場無形的選拔了!

    能修道的人,沒有一個是傻子,自然明白這其中的意思。

    所以像葉如這樣自認為實力不濟的弟子,在授業日前,便想著找些「高人」指點一二,以圖引起師長的注意。

    李珣心中轉著這些念頭,臉上卻半絲都不顯露出來,他淡定地移動目光,由上到下,頗有層次地將葉如打量了幾遍,又示意她伸手,摸了摸她的腕脈。

    他這邊越是從容,給對方的壓力就越大。葉如並非不經事的雛兒,相反的,她修道已百多年,人生閱歷頗為豐富。

    但不知怎地,在這個男修的目光下,她竟然有些侷促不安,感覺著這男修的目光有著極為犀利的穿透力,直視肺腑,似乎自己體內的每一點變化,都在對方的掌控之下。

    這種情形,她只在面對少數幾位師長時才感受過,這種畏懼與惶惑交織的感覺,使她的身子竟微微地顫抖起來,手足間已是軟了。

    她的感覺其實並沒有錯,她體內的一切反應,甚至是她心靈的波動,均已被李珣置於股掌之間。

    李珣自修習驅魂煉魄通心大法時,其精神修為突飛猛進,其中撼神懾魄的法門又頗為精妙,與修煉《血神子》而成就的「心血輪眼」水乳交融,此時不經意間使來,效果也還不錯。

    也正是因為這樣,李珣發現了葉如不能為閻夫人所賞識的最大原因─

    其實,這女修體質上佳,週身氣機流轉十分靈動,真息修為亦頗精純,李珣自認為,若不是之前八十一日全力修煉「幽玄影身」,受兩具幽玄傀儡的反哺,得以修為大進,此時的他,也不過如此而已。

    如果她能按部就班地修煉下去,不出三十年,便會登上銷熔虛空的境界。

    然而,以李珣的判斷,這女修的成就也就只能止於此處了。

    原因很簡單,這女修的意志也太薄弱了些。

    李珣只是不經意的掃視,她便有些抵擋不住,如此的不濟,在日後修道之途上心魔重重,她又如何抵禦?

    而且,若她真成了親信弟子,接觸機密,又有誰能保證她能在要命的時候,能咬緊牙關保守秘密?

    想到這兒,李珣的眉頭便皺了起來,但他旋即展顏笑道:「葉師姐的修為很是精純,根基打得不錯,只是在幾處需要聚氣沖關的關鍵處,需要再用些功。

    「尤其是在鬼脈十七經處,陰火流轉,能放不能收,多有滯礙,由此影響周圍十多條氣脈的通暢,不如就拿這個問題向夫人詢問吧!」

    葉如也是行家,聞言自然知道這問題的高明程度。一時間既驚且佩,怔了一下後,又起身行禮致謝。

    李珣看著她在倉促之下,仍能保持身姿優雅,舉止適當,心中又是一動─這模樣,可不像是心理素質不過關啊!

    他看向應采兒,隱秘地打了個眼色。

    應采兒雖不知他是什麼意思,但也就此賣了他一個面子,笑吟吟地扯著葉如道:「葉兒,不用謝他!男人嘛,給他面子便能吹暈了他!看看相,把把脈,再說了點半清不楚的話,沒什麼好謝的!」

    也不管李珣聽了如何想法,她扯了葉如便去。

    葉如在倉促中,只能再致以歉意的笑容,無奈地隨她去了。

    李珣瞇起眼睛,看著二女的身影消失在霧氣之後,又想了一下,便逕自回過頭,繼續研究禁制去了。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05:17:10

第六集  幽魂噬影  第二章  機關


    過了大約小半個時辰,後面又響起了腳步聲,李珣早有所覺,回過頭來笑道:「應師姐,又來討教了?」

    應采兒淺淺一笑,看著李珣的眼神頗有些探究的味道。打量了李珣兩三遍,才笑道:「你這人古里古怪的,倒是很有趣!說吧,你鬼鬼祟祟地叫我來,想幹什麼?」

    她的話在驕縱裡另有一分別樣的意味,隱隱約約地將李珣的思維往那個方向領。

    李珣心中清楚得很,如果他真的信了,得到的恐怕不是溫香軟玉,而是結結實實的巴掌,還有令人無地自容的嘲笑吧!

    這女人對玩弄男性很有興趣啊!只是和陰散人、秦婉如相比,還差得遠呢!對她的弦外之音,李珣只做不知,向著她微笑道:「應師姐言重了,鬼祟未必,只是謹慎而已。

    「其實應師姐也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小弟只想知道,關於葉師姐一事,應師姐妳可是認真的嗎?」

    「當然!」應采兒毫不猶豫地響應,「葉兒在宗門之內與我最親近,我自然要照顧她!」

    「那就是認真……」

    「嗯?」應采兒忽用一個怪裡怪氣的長音打斷了李珣的話,她明眸閃動,其中光芒百變,不可捉摸。

    她放低了聲音,身子微微前傾,淺笑道:「百鬼師弟,看你這樣子,你不是要說,其實剛剛你裝模作樣,全是唬弄我們的吧!」

    李珣唇角微微一勾:「從某方面來說,不錯!」

    應采兒明眸一閃,臉上笑容產生了些許微妙的變化,周圍的氣氛立時就不同了。

    李珣只做不覺,依舊不急不緩地道:「應師姐在夫人身邊這麼些年,應該很清楚吧?葉師姐本身資質上佳,根基穩固,本是可造之才,按理說,夫人最欣賞這樣的弟子,可為什麼這些年來,夫人都放過她呢?」

    應采兒撇了撇嘴,不以為然地道:「那麼多弟子……」

    「師姐在欺我不懂嗎?」李珣笑容越發溫和,但內容卻已咄咄逼人。

    「夫人是何等眼光,弟子修為高低與否,一眼看去便可知大概!葉師姐才貌俱佳,本就顯眼;再加上有應師姐為『內應』,天時地利人和俱備,卻仍然如此……應師姐,妳難道從沒有問過夫人,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嗎?」

    「誰敢問吶?我瞞都還來不及呢!」應采兒輕飄飄地將問題卸了去,「看你的樣子,你知道嗎?」

    李珣搖頭一笑,不再與應采兒說話,轉身便走。

    應采兒自出生以來,哪見過這麼不給面子的男人?一時間竟是愣了,待到李珣走出十多步遠,她才醒了過來,大嗔道:「百鬼!」

    李珣聞聲回頭,臉上似笑非笑:「應師姐,妳這態度可不端正。夫人不喜歡的事情妳不做,卻讓我去做,這又是什麼道理?」

    應采兒怔了怔,才發現了自己的口誤,一時間也有些尷尬,但只是一閃而逝,接下來她便理直氣壯地道:「不是難做的事情,又怎麼會找你幫忙?」

    「說得好!」李珣越發地清楚應采兒的性格,應付起來,也就綽有餘裕。

    他撫掌笑道,「應師姐找我幫忙,我是沒有話說,不過說到現在,應師姐還是沒有說出來,究竟想讓我幫什麼忙?當然,如果還是所謂的『授業日』之類,就不必多費唇舌了!」

    應采兒被他的話氣得俏臉發白,在她眼中,這百鬼道人的性情實是變化莫測,一會兒是很好說話的老好人模樣,一會兒又桀驁不馴到了極點。頃刻之間,心思百變,差不多要比那些老奸巨猾的長老們還要難對付!

    然而,畢竟應采兒也不是常人,她很快就將情緒調整過來。臉上一變之後,便又恢復到了平日的情狀。

    她撇了撇嘴,道:「你這人真是精明透頂,一點虧都不吃!好啦,百鬼師弟,是師姐我錯了!」她像是拜鬼一樣,雙手合十,向李珣晃了晃,說是道歉,其實根本沒有半點誠意。

    而這也正是她的本色,比所謂「滿臉誠懇」的模樣,要可信多了。

    李珣也是見好就收,他欠身回了一禮:「師姐言重了,師弟我也只是想弄明白一些關竅……比如,師姐想拿我這個槍頭,去戳哪路神仙吶?」

    他話中頗有諷意,不過笑嘻嘻的又像是在開玩笑,與應采兒的態度正是一搭一唱,十分契合!

    應采兒白了他一眼,頗不服氣地道:「說實話,你是怎麼猜到的?」

    「蒙的!還有,就是師姐妳剛才告訴我的。」李珣的口風把得很嚴,這回答有些避重就輕,應采兒臉色又是一變。

    然而,在她發飆前,對面的男子便露了點真料出來:「還有葉師姐本身舉止有度,進退得宜,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

    「可是其心志……嘿,卻是脆弱不堪,這本就是矛盾的。我後來又想了想,才發現,原來葉師姐對本派的撼魂神術特別敏感……」

    李珣微微一笑,向應采兒略一欠身:「剩下的,就不用我再說了吧!」

    應采兒挑起了眉毛,這個頗為粗魯的動作,在她做來卻又是別具一番風味,在又一次上下打量之後,她笑吟吟地鼓掌叫好:「百鬼師弟果然厲害!無怪乎師尊那麼賞識你!好啦,你給我留面子,我自然要還你面子!

    「不錯,葉兒她確實有了些麻煩,我不好出面,只好讓你這位銷熔虛空的大高手來幫個忙嘍!」

    李珣聳聳肩:「能讓應師姐不敢強出頭的人物,卻要我這新進的師弟來得罪,師姐您真大方!」

    「哈,你怕得罪他,就不怕得罪我嗎?」

    應采兒臉上沒有一點「威脅」的凶狠神情,但這種笑吟吟的模樣,卻又是一種別樣的壓力。

    只可惜,李珣並不如何在意。

    他在微笑間,透出了些許的憊懶之態:「稱不上得罪不得罪的,只是師弟我也明白,師姐妳既然敢說,恐怕那手段早就使了出去,師弟我伸頭是一刀,縮頭還是一刀,只等著接呢!只是還沒想好,究竟是讓誰砍就是了!」

    應采兒眼珠一轉,笑嘻嘻地道:「錯了,錯了!百鬼師弟,你畢竟還是不瞭解!有些人是天生不知道感恩的,你不得罪他,他未必會感激你!

    「所以,你應該這麼算,你要麼是被我和葉兒感激,要麼就什麼也得不到,順便還要被我討厭。這筆帳,可是好算得很呢!」

    李珣聞言登時放聲大笑,意態豪放,又是另一番氣勢。

    偏偏,他在這個當口,口氣竟軟了下來,這截然兩樣的神態表現,越發讓人摸不透底細:「也罷,師姐說好便好吧……不過,師姐總應該告訴我那個人的名字吧?」

    應采兒瞇著眼睛看了他好久,這才微微昂起下巴,笑容越發甜美。她向李珣勾勾手指:「附耳過來!」

    黑夜中的騰化谷,當屬一天中最詭譎、最醜陋,也最危險的時候。黑暗是滿佈谷中的禁制最可口的佐料,若白日禁制變化有一萬種;那麼,到了晚間,其複雜程度至少暴增三倍!

    有些連基本變化都認不太清的弟子,到了這時候,也只能閉門不出,否則死在禁制之下,不會有人表示一絲歉意的!

    能夠在夜晚中出行,且來去自如的弟子,在谷中,總有那麼一些或多或少的特權。

    歸無藏便是這「特權階層」的一員。

    他是幽魂噬影宗十二長老之一,碧水君的親傳弟子之一,在宗門,乃至於整個邪宗、通玄界,也是薄有名號的!

    而此時,他腦子裡正轉著另外一人的名號:「百鬼道人,這下三濫的散修,抱上了閻夫人的大腿就得意忘形……哈,葉如這**,總是學不乖,這是第幾個被她勾來的蠢貨?」

    他這兩年奉師命在騰化谷周圍辦事,事情還未辦成,在谷中卻有了六個鼎爐,葉如是這些鼎爐中最優秀的一個。

    不但元氣充沛,根基上佳,更重要的是,她非常漂亮!她的姿色在整個宗門內都能排得上前幾,而且,她非常善於利用這一點。

    正是因為她善於利用自己的美色,所以,她能夠贏得自己的歡心,保持住她的功力水平。

    同時,也因為如此,葉如亦能夠大著膽子,在外面勾引其它的蠢貨為她出頭。

    最近兩年,他教訓了幾個這樣不知死活的東西?

    今晚,就再加上一個!

    想到這兒,歸無藏嘿然一笑,百鬼銷熔虛空的修為,還不放在他眼裡,幽明陰火再精純,他的控魂大法與驅魂煉魄通心大法並修,直達「玄虛化形」之境,完全可以輕鬆地玩死那蠢貨!

    此時,他正是要到百鬼那裡,讓他明白,這世上有些人是不能惹的!

    再走兩步,歸無藏卻眉頭一皺,腳步停頓下來。

    前方是一片稀疏的樹林,因為長年見不到陽光,又被濃郁的陰氣侵襲,這些樹木早已異變,生出的葉子都是灰綠色的,且堅硬如鐵。

    黑夜風至,枝葉交擊,竟發出錚錚的聲響,陰森中別有一番肅殺之氣。

    就在這聲響中,先前穩定的氣機,慢慢地發生了變化。

    空氣中流淌著異樣的氣息,這些晦暗不明的氣息,正以一種頗為精妙的手法,撥動牽扯禁制的氣機連結,只要他再向前走三步,氣機感應間,禁制便要發動。

    「誰在那裡?」歸無藏心中思忖,這明明是宗門內的手法,而施法者正在林中,難道是百鬼那小子知道自己要去尋他的晦氣,所以在這裡來個下馬威?

    越想越有可能,但他卻並不緊張。

    「難道只有你會平脈三法,別人就不會?」歸無藏冷冷一笑,夷然不懼,大踏步前行,便在邁出第三步的同時,他手上一攏,轉眼間就捉住已產生偏移的七道氣機,輕搓之下,分毫不差地將其移回原位。

    正得意於這一記毫無煙火氣的手法,林中卻響起一聲柔和的招呼:「歸師兄,你喚住小弟,有何指教?」

    「啊?」

    歸無藏被這沒頭沒尾的話弄得愣了,我喚你?什麼意思?

    正在怔忡的時候,林中枝葉微響,一個人影從裡面走出來,青衣道袍,頭上挽了個髻,笑吟吟的頗為和氣,猛一看去,倒是光風霽月,頗有風度。此時,他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正看著歸無藏還沒有收起來的手臂。

    直到這時候,歸無藏才反應過來,他剛才因為「平脈三法」揮出的胳膊,不正是像和對方打招呼嗎?

    「娘的!」

    歸無藏心中罵了一句,如果他還不明白眼前這人是來找碴的,那他這幾百年的修煉就都跑到狗身上去了!而且,看這人的神態舉止,還有這陌生的臉……

    「百鬼?」他試探性地問了一聲。

    「歸師兄你好,我們以前是少見啊!」李珣微笑著拱了拱手,一臉的真誠,「歸師兄叫住小弟,可是有什麼吩咐嗎?」

    歸無藏看著對方不鹹不淡的表情,哈地一聲笑了起來:「原來真是百鬼師弟你啊!以前我們可少見,不過今天正巧,我有事找你!」

    李珣眉尖一挑,臉上的笑容更是和煦:「歸師兄找我何事?」

    歸無藏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伸手去拍李珣的肩膀:「小事,小事!只是教教師弟你……做人的道理!」

    最後幾個字,全是從牙縫裡蹦出來的,也在這時,他手臂一長,五指死死扣在李珣肩膀上,然後又施了幾個變化,封脈、錯骨、鎖喉,然後發力一推,將李珣抵在身後的大樹上。

    李珣臉上還處在茫然的狀態下,便已經半身發麻,動彈不能,喉嚨更被手指扣著,連呼吸都困難了。這時背上再吃了一撞,當即白臉就紅得發紫。

    看著他這模樣,歸無藏嘿然冷笑:「百鬼師弟,和我比你終究還嫩了些……我不管你今晚想做什麼,現在是我拿著你,一切就要聽我的!

    「我不管葉如許給你什麼,也不管你答應了她什麼,想玩老子的女人,總要有點表示─看在閻夫人的臉上,廢掉你一條胳膊如何?」

    「歸師兄?」

    李珣臉上顏色難看,卻依然是那茫然無措的神情。

    看他這個樣子,歸無藏略微放鬆了對他喉嚨的箝制,讓他說話。

    李珣臉上扯出一個苦笑:「歸師兄你究竟在說什麼……也不重要!」

    歸無藏聞言一愣,繼而猛醒,他眼神一凝,手上便要發力,可見鬼的是,便在氣力將發未至的空檔裡,他竟絕不應該地岔了氣!

    突如其來的濁氣上頂,讓他手上一軟,緊接著百鬼就像是泥鰍一樣,一記柔韌到極點的扭身,便從他手下脫身出來,這甚至比莫名其妙地岔氣更讓他吃驚!

    他明明封了百鬼的氣脈,又卸了手臂,這,這是怎麼辦到的?

    李珣不會給他思考的時間,在脫身之後,身形一轉,便轉到了樹後,恰逢一陣風吹過,枝葉亂響,錚錚有聲,歸無藏只一個愣神間,便失去了李珣的蹤跡。

    這是典型的煮熟鴨子飛上天!

    歸無藏又羞又惱,一時間為之勃然大怒:「百鬼,你出來!躲躲藏藏是個男人嗎?」

    「歸師兄言重了!」

    李珣幽幽的話音在林間流動,飄緲不定,不可捉摸,「師兄您以同門為鼎爐,就地取材的本事,師弟我是學不會了!」

    這點扭曲聲線的技巧,歸無藏還不放在眼裡,他眼睛轉動幾下,身形暴起,直衝向林中一個位置!

    「你他媽去死!」

    在他拳鋒所指之處,李珣的身形像一抹幽魂,飄悠悠地現身出來,又漸漸在黑暗中淡去。

    歸無藏轟碎了一棵大樹,卻連李珣的衣角都沒碰到。

    「噬影身?」

    眼前的景像有些面熟,這反倒讓歸無藏有些警惕,這百鬼使出來的身法,有些像宗門頂尖法訣之一的噬影大法,但又有點似是而非,看起來,這百鬼倒是不可輕視!

    他收起一些輕視之心,再不輕易出手,而是立在原地,一手結印,另一隻手從懷中拿出一個銅鈴來。

    看著漆黑一團的林地,他冷冷一笑,手上輕抖,細碎的鈴聲灑落整個樹林。

    似是平地裡起了一股風,異變的樹林齊齊一顫,枝葉錯動交擊的聲響,也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攏在了一處,發出「嘩」的一聲齊鳴。在這整齊的聲響中,一丁點的異響,都逃不過他的捕捉!

    「在那兒了!」

    歸無藏肯定自己已抓著了百鬼移動的軌跡,但也不急著衝過去,手上印訣再變,銅鈴脫手飛出,在暗夜中劃出一道暈暗的光,如同長了眼睛一般,在樹木之間幾個靈巧的轉折,直逼百鬼所在之處。

    這還不算完,他手上連續變換印訣,調動身內身外數百條氣機,扯動真息,在虛空中一劃,一團碧油油的光芒閃亮,在他面前微微浮動,映得他臉上慘綠一片。

    歸無藏嘿然一笑,再拿出一個巴掌大小的骷髏頭骨,向這碧光中投了進去。

    頭骨進入剎那,一聲尖銳到非人類所能承受的慘叫聲猛烈迸發,刺耳的聲波沒有半點浪費,集為一束,利劍般劈向百鬼所在的地方。叫聲越發尖銳,也越發超出了人類所能接受的範圍,最終至於無聲。

    但由聲波集束而成的無形之劍,卻是越發地淩厲。所到之處,堅硬如鐵的枝幹、樹葉,無不中分兩段,當者披靡!

    而飛舞在半空中的銅鈴,則是另一番景象。鈴鐺飛得越急,這鈴聲則越緩,極不諧調的聲音與速率,讓整個空間都失去了平衡,便是平常的修士聽了,也會被攪岔了氣!

    看著百鬼的身形左搖右晃,上竄下跳,歸無藏樂不可支,下手也更狠,轉眼之間,小半片樹林都被他給切碎了。

    估摸著百鬼已到了極限,他臉上一獰:「小子,今天大爺就給你個教訓!讓你知道有些女人是不能碰的!」

    狂風驟雨般的音波劍氣猛然間暴漲三倍,一片方圓十丈的林木瞬間就被削成白地,使李珣的身形再無處可躲,而下一波更猛烈的打擊,也要噴薄而出。

    可偏在這時,歸無藏的耳內響起了一聲歎息。

    「當真蠢材!」

    歸無藏甚至還沒有明白這話的意思,耳邊便已被一串接著一串的輕爆聲填滿,也就是他一恍神的工夫,周圍的氣機已生出大變!

    至少上千條氣機發生了嚴重偏移,每一分偏移,都代表著天地元氣連續不斷的變化。

    而當這些變化統合在一起,並彼此作用時,禁制便被引發了!

    「不可能,我明明用了壓陣法的!」歸無藏的腦子「嗡」地一下懵了,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在谷中動手的經驗,他比任何一個弟子都要豐富。

    他當然知道,谷中禁制密佈,稍有一些異樣,便有可能招致引動禁制的可怕殺傷。

    因此,在谷中打鬥,必須預先布下壓陣法訣,穩定周圍氣機,才能確保無恙。

    他可以肯定,在出手之前,自己絕對先用了壓陣法的,可現在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形勢已經不允許他再想下去了,在氣機的變動牽引下,周圍的天地元氣已是躁動不安,無數氣爆產生的潛勁互相交織碰撞,形成了湧動的亂流,從四面八方推過來,意圖撼動他的身體。

    如果他的身體有任何偏轉,便會引發更強烈的衝擊,如此連鎖反應,他就真的糟糕了。

    當下歸無藏只能咬緊牙關,死撐著不動一下。但如此僵立,一切卸勁之法都沒法用出,被這四面大力一擠,登時就受了內傷,極狼狽地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而在這時,又是一聲歎息,吹起的微風,拂過了他的後頸。

    「百鬼!」

    歸無藏目眥欲裂,從主宰者到被主宰者的迅速轉變,已經讓他氣得發瘋,而這一聲充滿著嘲弄意味的聲響,讓他的理智瞬間崩潰了!

    也不知歸無藏哪兒來的勇氣,竟然全不顧禁制殺傷,尖嘯一聲,回身便是一肘─

    一記沈悶的骨肉交擊聲響起,他感覺到手肘處的異樣,一愣之下,便放聲大笑,扭過頭來,果然看到那百鬼心口已被他的手肘撞得凹陷下去,斷骨回刺,直入內臟,不死也要他半條命去!

    可是……為什麼百鬼臉上,會是這種表情?

    歸無藏還沒有想明白,那百鬼已大叫一聲,向後便倒,便在此時,不遠處響起了一聲冷喝:「歸無藏,你好大膽!」

    這是閻夫人的聲音,歸無藏心中不由得一驚,不自主擡頭看去。

    臉才擡起半截,忽地下面風起,百鬼因為翻倒而擡起的腳尖,正好翻上,捅在他的下頷處。

    這一腳好大勁!歸無藏上下齒交擊,「得」地一聲響,眼中的景象便驀地模糊了!

    同時,他的腦子裡一片空白,只是隱隱約約地覺得,四面遊動變化的氣機,被一股莫名的力道牽扯,瞬間合聚,那力道……好強!

    於是,在閻夫人與座下弟子聞訊趕來,踏入事發地二十步內之際,她們看到的是百鬼道人仰天倒下,生死不知;還有那歸無藏被百鬼腳尖蹭到,搖搖擺擺退了小半步。

    緊接著,氣機變動,禁制迸發,週遭天地元氣,在禁制的牽引下,瞬間聚合、變異!

    轉眼間就是一道純正無比的九幽劍氣破土而出,恰好刺入歸無藏頸下,就如同穿透一張薄紙,透腦而入。

    歸無藏的腦殼,瞬間癟了下去,只此剎那,他的腦漿、血液,盡被劍氣吸噬乾淨,不留半點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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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05:17:34

第六集  幽魂噬影  第三章  揚名


    當李珣從冥不可測的虛無中清醒過來時,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應采兒和葉如既驚且佩的眼神。

    看到李珣睜眼,榓葉如的話剛出口,便被應采兒打斷。她第一句話不是問候,而是劈頭蓋臉地道:「你是怎麼做到的?」

    李珣則用茫然的眼神回應:「什麼?」

    應采兒「哈」地笑出聲來,然後,她惡狠狠地揪著李珣的領子,咬牙道:「你不要給我裝糊塗!那個機關,你是怎麼設出來的?天底下沒有這麼巧合的事!」

    李珣將糊塗進行到底:「應師姐,妳到底在說什麼?我暈了多長時間了?」

    應采兒鬆開了手,轉眼間,臉色就從凶神惡煞,轉成了笑吟吟的模樣:「好極了,百鬼,不管怎麼說,我服了你就是了!」

    言罷,一聲冷哼,也不管葉如的掙扎,拉著她轉身便去。

    李珣唇角**兩下,旋又平復下來,他撫了撫胸口,感覺到斷裂的骨骼都已經正位,而且被一層藥膠包裹著,恢復速度頗為理想。他將傷勢放在一邊,開始回想之前安排還有什麼疏漏的地方。

    應采兒猜得不錯,面對歸無藏的時候,一切的變化都在他的控制之下。包括激怒歸無藏出手、示弱於敵、還有「傷重反擊」以及最終的「意外」,每一步,都是他預先計劃好,並逐一實施的。

    他的計劃看起來,是避免出風頭,低調做人。

    其實,如果他真的要夾著尾巴做人的話,他就不會答應應采兒的要求,或者,在和歸無藏碰面的時候,他也絕不會動手!

    裝孫子的手段,誰能比他更精通?

    他這種做法,實是明抑暗揚的方式。

    可以想像,如果連應采兒都瞞不過去,又怎麼能瞞得過老辣一百倍的閻夫人?

    李珣從來沒有想過要在幽魂噬影宗內夾著尾巴做人!原因很簡單,在這樣的邪宗內,沒有廢物生存的餘地!

    這一點,從葉如身上可以看得很清楚!

    所以,李珣是在以一種另類的方式,展示自己的實力。

    論真正的修為,即使經過八十一日的陰火燒煉,還有「幽玄影身」的日夜反哺,比之歸無藏,火候上還是差了幾分,正面放對,李珣雖也有信心贏他,但絕不會像現在這樣,贏得如此輕鬆。

    這才真正體現了他的價值!只要閻夫人不是笨蛋,她就一定會認識到這一點。

    果然,在李珣醒轉後半個時辰,閻夫人緩步走進了他的房間。

    李珣在床上微微欠身致意,閻夫人則在微笑響應後,毫不忌諱地坐在他的床沿上。

    「你這事情做得大膽。不過……很不錯!」

    閻夫人不給他彎彎繞繞的機會,李珣也不能像對應采兒那樣耍賴皮,只能默認,然後認真聽著。

    閻夫人很滿意他的態度,微笑道:「這一次你的手法乾淨利落,這樣免了不少麻煩。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碧水君性子喜怒無常,不可測度,這歸無藏雖不是太討他歡心,但你還是要小心,他在宗門內給你使絆子!」

    李珣苦笑應是。

    閻夫人倒似很關心他,又道:「歸無藏之事,宗主那邊派了兩個長老來查驗,明日便到,可能要找你去問話,你『據實』回答便可!」

    她咬重了「據實」二字,李珣自然心領神會,也知道閻夫人這次是決意保他了。

    這也是必然的,李珣是受應采兒的「指使」,而應采兒則是閻夫人的高弟,若是順籐摸瓜牽出她來,難道她很有面子嗎?

    李珣在動手之間便想到這些,自然不會吃驚。而且,他也知道這點心思瞞不過閻夫人,所以連做作都免了。

    看著他的神情,閻夫人忽又展顏一笑:「只是你這性子,可不像是能為我們女子出頭的模樣……采兒這事兒做得不好,回頭我讓她來給你賠禮!」

    「不敢!」

    李珣臉上露出一個頗為奇妙的表情,「應師姐的性子,也不是能向弟子低頭的樣子,不敢勞煩夫人!」

    閻夫人看著他的表情,似有所悟,既而莞爾道:「采兒被我慣壞了,要她低頭確實是難了些,不過,恐怕你也不需要我為你出頭……因為采兒是絕對比不過你的!」

    李珣只是笑,意思卻在笑容中表露無遺。

    若是明心劍宗,他這種做法無疑是在找死,然而,在幽魂噬影宗,在閻夫人那裡,反而得到了支持和讚賞。

    「看你這皮囊,想必在上面也是花了不少工夫的!」閻夫人妙目流轉,在李珣臉上一掃而過,「宗門內,也有些弟子像你一樣,只不過,很少有人會像你這樣明智,至少到現在你做得還不錯!」

    李珣明白她在說什麼,無非就是讓他不要像歸無藏一樣。

    難道他和那個蠢貨有什麼共同點嗎?當然,如果閻夫人真的這麼想,他會很高興。

    兩人再聊了一會,閻夫人便告辭了。

    李珣看得很清楚,閻夫人對他,已不是對一位弟子的態度,而是不自覺地把他當成一個平等的對象。

    這一方面是好事,因為這代表了閻夫人對他的尊重。

    另一方面,他也要小心了,閻夫人尊重他是一回事,而他的自我定位則是另一回事。

    得意忘形,是取死之道!

    在病床上躲了不到十個時辰,在靈藥的幫助下,他的外傷已好了七八成,而這個時候,宗門對歸無藏身死事件的處理人員也抵達了騰化谷。據應采兒傳來的消息,這一次,宗門可是很下力氣呢。

    歸無藏的師尊碧水君自然是要來的,還有兩個長老,全權負責此事。

    此外,令所有人都感到吃驚的是,幽魂噬影宗宗主,已百多年沒有正式理事的冥火閻羅竟然也來此,卻沒有人知道他想幹什麼!

    「這老頭很厲害,你可要小心點!」

    應采兒對冥火閻羅的態度稱不上尊重,卻頗有些敬畏,「最好不要在他面前耍小聰明,他的眼睛利著呢!」

    這已經是應采兒在十個時辰之內,第三次跑到這裡來了,看得出來,她有些緊張。

    李珣頗為狐疑地打量她,一個冥火閻羅值得她這樣嗎?

    以應采兒的性格,當然不能容忍這樣的懷疑。剎那間,她就恢復了本來面目,高傲且不屑地掃了李珣一眼,擺出一副「不屑與你計較」的神情,轉身便走了。

    目送她離開,李珣微微一笑,略整理一下衣物,也隨之出門而去,這個時候,在谷內的議事廳,冥火閻羅等人還在等著呢!

    門外,是跟著宗主、長老過來的兩名弟子,一個叫冥璃,另一個叫幽五省。

    只聽這名字,便知他們都是宗門弟子中嫡系的嫡系,否則,宗門五大姓:閻、鬼、陰、冥、幽,也落不到他們頭上。

    像歸無藏、應采兒之流,比起他們恐怕差了不止一個檔次!

    像冥璃、幽五省這樣的弟子,拿出去大概與明心劍宗普通的二代弟子實力相當,但比「連霞七劍」那個層次,又要低了不少。李珣自認為,以他此時的實力對上他們,或可全身而退。

    當李珣走出來的時候,兩人同時把目光落到他身上,迅速地審視了一番,又對視一眼,這一連串動作做得非常隱秘,卻還瞞不過李珣的眼睛。

    他心中一動,再看兩人的神情,都是在審慎中透出點滿意,這個……可不怎麼像審案子啊!

    「百鬼師弟,請這邊走!」

    這是冥璃在打招呼,十分客氣。

    此人面目倒也端正,只是在過於白皙的皮膚下面,似乎流動著一層淡淡綠芒,忽隱忽現,乍一看還好,若是看得久了,便覺得他面色陰沈詭譎,便如個綠毛殭屍一般,令人望而心寒。

    李珣知道,這正是碧火流瑩咒法修到了一定層次的表現。

    另一側的幽五省就比他正常多了,他卻和李珣一般,是修習幽冥氣出身,一身修為早到銷熔虛空之境,且功力比李珣要深得多。

    他面目平凡,氣色也還是個人樣,只是瞳孔幽深難測,在更深處,還不時有點點灰白氣芒此起彼滅。

    幽五省不愛說話,只是點點頭,但很顯然他對李珣也還比較友善,看到兩人這種表情,李珣心中也更有底了。

    當他邁入議事廳的時候,首先感覺到的,便是一道淩厲得能將他剖腹挖心的眼神,雖然這眼神很快就淡去,可仍把李珣驚出一背冷汗。

    他本能地看過去,卻只見到了一個半側的身影,那人已把臉扭過去,李珣只覺得此人身量頗高,衣著服飾色澤淺綠,材質較為講究,如此而已。

    「碧水君?」

    李珣心裡浮起這麼一個名字,而很快的,他就把注意力移開,因為現在這廳裡,有比碧水君更值得注意的人物!

    他的目光浮光掠影地從廳中掃過,閻夫人送給他一個微笑,還有兩個看上去嚴厲,實則平庸的修士,應該是來「審案子」的兩位長老,一看就知是湊數的玩意兒。

    最終,他的注意力還是停留在廳中主位上。那裡,正有一人拿饒有興味的目光打量他,給他的感覺也最特殊。

    他是冥火閻羅?

    即使早有所聞,但親眼一見,李珣仍忍不住吃了一驚。

    這冥火閻羅的模樣,與一位叱吒風雲的宗主人物,相去實在太遠!這樣一個形銷骨立,滿面青黑,眼眶深陷的癆病鬼,怎會做通玄九真之首的宗主?

    也許在生病前,冥火閻羅是很健壯的,從他極粗大的骨架便能看出來。只是現在,他身上除了這副骨架,便是粗糙枯乾的皮膚,鬆垮垮地曬在骨架上,沒有一點生氣。

    唯一能讓人感覺到此人之不凡的,就是那雙深陷入眼眶中,以致看不出本來顏色的瞳孔,裡面勃發的火光還有透視人心的冷澈,才令人感覺到他無可迴避的力量與鋒芒。

    傳聞中在四九天劫中,他不慎被天雷擊中,雖然僥倖不死,卻纏綿病榻,種下了無法治癒的病根。

    按常理說,在幽魂噬影宗這樣的邪宗之內,宗主如果沒有本身的威懾力,位子便不可能長久,不知有多少人在覬覦宗主之位。

    可是,在天劫過後的百多年裡,「纏綿病榻」的冥火閻羅,仍然牢牢把持著宗派大權,沒有人能撼動他的地位,這本身就是一個奇跡。也可從中看出,冥火閻羅心計實力的深不可測。

    在面對這一個人物時,李珣並不比面對兩散人輕鬆。

    在瞭解廳內情形之後,李珣便禮數周到地向各位師長行禮,姿態放得挺低。

    這個時候,冥火閻羅開口了,他的嗓音非常嘶啞,不時有著失聲的雜音,但徐緩的語速裡,字句的輕重讀音,卻彷彿是明滅跳動的火光,起伏頓挫,頗具特色:「百鬼,將你與歸無藏私鬥的細節說來!」

    沒有任何的前奏與徵兆,就這麼單刀直入的一句,淩厲得很。

    李珣卻是早有準備,樂得如此直接,只應了聲是,便條理清楚地將那晚發生的事情依序道來。

    至於其中真假如何,也就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了。

    看得出來,廳中之人,對他的這番說辭,也只是聽聽便罷,並不如何在意,冥火閻羅舉手抵在嘴唇上,輕咳了一聲道:「照你的說法,這倒是一場意外……」

    那位被李珣懷疑為碧水君的人哼了一聲,卻沒有說話。

    李珣的目光往他那邊掃了一眼,繼而應道:「宗主明鑒!」

    「哈,你倒老實!」

    冥火閻羅這話,聽不出什麼諷刺的味道,但他接下來說的,就有些刺在裡面了:「百鬼,我且問你,如果這不是一場意外,而是有人操控,你覺得該如何去做?

    「說對了,禁得起推敲,便證明你這人還有些意思,我便不計較這件事,如何?」

    李珣怔了怔,然後便微微笑道:「宗主明鑒,弟子近日也覺得此事太巧,在臥床時,也嘗試著推演一遍。只是弟子能力有限,也只能逆推至禁制變化一節,至於其它,卻是一無所知了!」

    李珣注意到,在他說出「禁制變化」這幾個字時,廳中的氣氛微微一變,這就更堅定了他的推斷。

    他再次環目一掃,將各人的神色盡收於眼中,這才繼續道:「擊殺歸無藏師兄的是九幽劍氣,這必是由幽藏變第十七種變化引發,其氣機變動應當如此……」

    在他最擅長的領域,他不會怕任何人,他先是口頭講述,但很快又覺得不能盡述其意,乾脆就用腳尖在地下刻畫印痕,一邊刻,一邊講述。

    從一個九幽劍氣,逐步推演,先後逆推了七十餘種變訣及近千種變化;又從歸無藏立身之地,一直擴展到方圓一里之內,在這個範圍內,各種氣機變動牽扯,可謂鉅細靡遺。

    且不論正確與否,只這份記憶力以及強大的推演能力,便足以令所有人為之咋舌。

    在座的沒有一個人是外行,正因為如此,他們所受的震撼才格外地巨大。

    李珣還在意猶未盡地講述著,但是已沒有幾個人能聽得下去了。冥火閻羅與閻夫人、碧水君等交換了幾個眼色,然後笑著鼓起了掌。

    「好極了!百鬼,你很不錯!」冥火閻羅深陷下去的眼眸裡,光芒閃動,「宗門內少有你這樣的人才!像你這樣學有專精之輩,若不為宗門做事,也實在可惜!」

    李珣微笑欠身:「百鬼既入宗門,自當有所建樹。若真有事,宗主但請吩咐!」

    「聰明人!」

    冥火閻羅為他下了腳注,再輕咳一下,這位癆病鬼宗主才道:「也巧了,最近有一件事,正需要一個精擅禁制的……嗯,也要精明知機的弟子,我看,百鬼這人不錯啊!」

    冥火閻羅這話卻是對閻夫人說的,閻夫人溫婉一笑:「宗主既然覺得好,就讓他出去歷練一下又如何?

    「只是,他入門不到一月,平日裡提點得少,除了這禁制上的天分,修為只是平平,宗主還要找人照應著才是。」

    「那是自然!」冥火閻羅乾脆得很,這時候,他似乎將李珣「銷熔虛空」的修為忘了個乾淨。

    他的手指在桌上輕輕一敲,廳外冥璃與幽五省同時走進來,行了一禮。

    冥火閻羅對李珣道:「冥璃與幽五省是你此行的同伴,平日裡,行事需以他二人為先,但是,在有關於禁制、陣訣諸類事項時,你可以做主!」

    李珣先看他,接著又看兩位同伴,到了這個時候,他連要做什麼事都還不知道呢!

    然而,他也沒有選擇的權利。

    所以他只能再行一禮,便在冥璃的示意下,退了出去。

    他可以感覺到,廳中諸人的目光,正一直跟隨著他的身形,並通過各種秘法,刺探他心中的波動。

    對此,李珣也沒有什麼表示,他只是謹慎地保持心跳的速率,慢慢地退了出去。

    也許有人能算清楚,通玄界由古至今究竟有多少修士破界飛昇,但絕對沒有人能弄明白,在同樣的時間裡,通玄界又出現過多少修士。

    同樣,也就沒有人能知道,這不可計數的修士,在這漫長的時間裡,又修煉了多少法寶,其中,有多少毀去,有多少傳世。

    正因為如此,通玄界是一個永不缺少寶藏的地方。除了諸多名震寰宇的秘地幽境之外,還有比天上星星還要多的前人修士所開闢的洞府,它們被稱作是「故府」。

    雖然「故府」中良莠不齊,但找上幾十個,也能碰上那麼一點讓人滿意的東西。

    這一次,將李珣給牽涉進來的,便是一個還算可以的「故府」。

    傳言中,「故府」的原主人是正道大派「十山」之一、諸隱山回玄宗的叛徒。

    在四百年前,偷盜了宗門寶物後,逃至隱秘之地,辟府藏身,卻終還是死在追殺之人的手中。

    只是,他所偷盜的寶物,卻不翼而飛。

    直到最近,他當年埋藏寶物的洞府才被人發覺。

    發現者是幽魂噬影宗的一個低輩弟子,這弟子功力不濟,卻極機靈,一發現蛛絲馬跡,立刻回宗門報信,因此這才有了此次行動。

    不過,是個人就知道,回玄宗是通玄界數一數二擅長禁制陣訣的宗門,從門下逃出的叛徒,水平也不會太差。當年回玄宗的追殺者都沒有破解的玩意,實是不可輕視。

    本來,若是如閻夫人、碧水君這一級數的人物出馬,也沒什麼問題,只是這樣,就太扎眼了些。

    所以到頭來,還是要二代弟子出馬,只當是外出歷練,然後不動聲色地把事情辦了。

    李珣作為從天而降的禁制天才,便被捆上了這趟「歷練之旅」。

    此行的目的地距騰化谷近七十萬里之遙,便是日夜不停地御劍飛行,也要十日夜的工夫,距離遠得很。李珣等三人只在谷中略微收拾了一下,當日下午便啟程前去。

    臨出發前,李珣光明正大地向閻夫人討了一把飛劍,臨時煉了一下,這才御劍飛去,留谷之人見了,既迷惑又好笑,難道這通玄界裡,還真有不煉飛空兵器的修士?

    通玄界中人,十個裡有九個半煉有飛劍或是類似的法寶,以作飛行之用。

    李珣當然也有,可是,他所擁有的是「青玉」!

    是當年明璣仗以成名的利器,那把劍的名氣實在太大了,李珣在入谷之前,便將它與玉辟邪、鳳翎針這些同樣扎眼的寶物全部放在隱秘處。這會,又怎敢拿出來?

    他當然知道會引人懷疑,幸好,他還有解決的法子!

    剛出谷不過十里地,他撮唇發出一聲尖嘯,如斯響應,一道紅影自茫茫霧氣中直飛而上,轉眼間便與飛劍飛了個並行,然後身形一縮,沒進李珣腰間的皮袋之中。

    冥璃與幽五省同時看過來,那眼神都不太對勁。但這眼神不是針對李珣,而是對李珣腰間皮袋中,探頭探腦的那只血吻─

    被李珣稱為「貓兒」的妖怪。那眼神,七分好奇,三分戒備,微妙得很。

    冥璃比較健談,他咳了一聲,小心翼翼地打量著「貓兒」,試探性地問道:「百鬼師弟,這……難道是血吻嗎?」

    李珣笑了笑,臉上又現出無奈的神情:「師兄好眼光,這正是血吻!慚愧,剛馴服不久,野性未除,讓兩位師兄見笑了!」

    冥璃兩人對視一眼,然後恍然大悟,再看向李珣時,那眼神已有了幾分佩服,當然,還有那麼一點兒同情。

    想馴服這狡猾的妖怪,不蝕點本錢,又怎能辦到?這樣說來,百鬼沒有飛劍才是正常的。

    三人都是一笑。當然,這裡發生的事情,自然有特殊的管道給谷中的幾位大佬知曉。

    李珣幾乎是立刻感到身上一鬆,從與冥火閻羅見面時,便一直附在身上的無形壓力,終於在此刻解除。

    「貓兒」從皮袋中露出頭來,看著冥璃兩人,呲牙一樂。兩人想到關於血吻的種種傳聞,不由得打一個寒顫,移開一段距離,腳下飛劍也發出一陣顫鳴,似乎在哀悼這一趟危險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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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05:17:58

第六集  幽魂噬影  第四章  衝突


    本來十日夜的路程,李珣三人為了不惹人注意,花一個月的時間,才走到盡頭,此時距目的地所在的「龍環山」,還有千餘里的樣子。

    這兩天,冥璃和幽五省都比較緊張,因為他們現在所經過的地方,乃是通玄界鼎鼎大名的正派宗門,三皇劍宗的山門地界─赤城山!

    李珣對這宗門的印象,除了號稱「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王道劍訣外,便是那一個曾給他靈感的「天君」何志彥了。

    那個過去的高手,被陰散人折磨得精神失常,而此時,陰散人又被他這個小小的修士,抹去神智,淪為傀儡。世事無常,不外如是。

    赤城山佔地廣大,方圓數萬里都是三皇劍宗的勢力範圍。也就是說,「龍環山」也在其勢力範圍左近,在這次行動中,最有可能橫插一手的,便是這宗門中的人物。

    為了不引起對方的注意,三人刻意繞了一個大圈,多走了近兩萬餘裡,繞過了三皇劍宗大部分的勢力範圍,再小心切入;到了地盤上,又屏斂氣息,連飛劍也不敢駕御,全憑腳力在大山中走動。

    最後這一千餘里的路程,並不比之前的長途跋涉輕鬆。這時正是春來回暖,百獸復甦的時節,三人除了要小心天空中不時飛過的三皇劍宗弟子,還要應付山林裡各種異獸凶禽,十分辛苦。

    幾日下來,就是最愛潔的冥璃,身上也是汙斑處處,被草汁、血液浸染,透著一股腥氣。

    「不成了,今天一定要洗一下,這味道太招蟲子!」冥璃一邊說著,一邊發力,淡淡的碧色煙氣掃過,周圍嚶嚶嗡嗡的蚊蟲登時灑落一片,但後繼者依然無窮無盡,讓他窮於應付。

    幽五省一貫地少言,還是由李珣應了一聲:「璃師兄說得不錯……哎,好大的個兒!」

    他一記劈空掌,將樹杈間射來的一隻古怪蟲子打碎,眉頭皺了起來:「這附近濕氣太重,不是有沼澤,就是有湖泊,兩位師兄,我們找找看吧?」

    幽五省瘦小的身子掠上樹梢,稍一打量,便做了個手勢,是說南方水氣更重一些。

    當下由冥璃打頭,三人轉了個方向,一路披荊斬棘地去了。

    一刻鐘後,三人都泡在一個小水潭裡,洗得不亦樂乎。

    本來「貓兒」是在岸上做警戒,不過這時候,早不知跑到哪裡去玩了,但這樣子,冥璃他們反而更放心些。

    三個大男人赤身裸體的時候,話比平時要多。

    一向健談的冥璃不說,就是連幽五省也難得地說了幾句。三人的話題繞了幾圈,便來到此時通玄界最流行的話題上來─

    這個時候的通玄界,完全被嵩京的慘劇所震驚,注意力都放在人間界。李珣等人在路上接觸到的信息中,幾乎件件都指向嵩京,指向陰散人、血散人。

    通玄界對此事的反應明顯分成了兩派,相較於正道宗門的怒潮洶湧,像幽魂噬影宗這樣的邪宗,就沈默得太多了。

    就李珣所見,他們完全是自走自路,對嵩京一事,並不怎麼關心。

    然而,今天與冥璃二人一聊,才發現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

    在幽魂噬影宗裡,對此事實是外鬆內緊。

    表面上沒什麼動作,但是宗門內最擅移形匿跡之術的蒼冥子長老,已被宗主暗中派出,查探事發地的情況。而且,像蒼冥子這樣的「探馬」,各邪宗也都或多或少地使用。

    幾乎所有人都認為,是陰散人和血散人在修煉一種高深的魔功,而且很有可能在最後又發生了什麼衝突。

    但是,最終結果如何,是兩敗俱傷?一方得利?又或是雙贏?沒人知道。

    每一種結果都會對通玄界造成不同的影響,尤其在兩散人這個級數上,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會牽扯到通玄界的平衡,並產生不同的後果。而且,還有……

    「一飲一啄天注定,無根無地眼前身。萬載豪情空自許,一朝風雨付他人。」

    看著冥璃搖頭晃腦的模樣,李珣忍不住想笑,這詩平仄不合,意境斷裂,前言不搭後語,算是什麼?

    幽五省看到李珣的神情,知道他不明白,在一側提了一句:「此乃水鏡之會的偈語!」

    李珣立時為之肅然。

    竟是水鏡之會的偈語!

    他記得很清楚,他當初隨師下山,赴的不就是這水鏡之會嗎?那「徹天水鏡」的觀禮之事,牽扯到通玄界其後一年的氣運,實是不能等閒視之。由此而生的偈語,自然也是了不得的東西。

    不過,這又和嵩京之事有什麼關係?

    看著他迷惑的表情,冥璃笑道:「百鬼師弟那時還是散修,自然不知道『徹天水鏡』每在出偈語之前,必有一段感應期,此時,水鏡波光將明徹天下萬物,洞悉其生死之機,但時間僅有短短一息。

    「主持此會的水鏡先生,便要在這一息之內,找到其中牽涉最多的變化,在那一剎那的感應中,口發偈語,以表天心。

    「這偈語出來後,徹天水鏡上也就會將其顯示出來,以古篆文為形,一直顯示一年,直到下一次水鏡之會,才會消去。

    「若是今後一年,順暢平穩,那麼字跡就為金色;若是小打小鬧就為青色;若是血雨腥風,就是黑色;還有,若是像四九天劫之類的大劫難,字跡就是血紅顏色。百鬼師弟,你猜,今年是什麼色?」

    看著冥璃笑吟吟的模樣,李珣想了想,道:「應該是黑色吧!」

    只有黑色與血紅色才有猜的價值,而若是血紅色,冥璃怕是也笑不出來了,所以李珣對這一試,還是頗有信心的。

    「錯了!」冥璃青綠色的面孔因為笑容而顯出幾分人味來,「是青色!」

    李珣方自一怔,便聽他道:「本來這是最正常的顏色,然而便在嵩京事發的當日,甚至可能是當時,這徹天水鏡上的字跡,變紅了!血紅的一片!傳說,當時水鏡先生立時吐血倒地,昏了一日才醒過來!」

    李珣睜大了眼睛!

    冥璃很有說書的天分,他見李珣有興趣,愈是談興大發:「這事本來就奇怪了,水鏡先生也傳書各個宗主,望其前去商議。

    「可是,還沒等諸宗主動身,這顏色,忽又變了回去!哈,水鏡宗上萬年的招牌,可是給摔得很慘!」

    看得出來,冥璃對這事頗有些幸災樂禍。

    不過重點不是這個,最重要的是,嵩京之事,所牽涉到的諸多關係,絕不能等閒視之─能夠改動徹天水鏡千萬年來定律的事情,誰也沒膽子忽略掉!

    如此,正派宗門大張旗鼓,諸邪宗外鬆內緊,也是料想中事。然而,作為嵩京之事最大的當事人、受益者,李珣又該如何想法呢?

    李珣愣了。他還是第一次從旁人口中,聽到有關他的「事跡」,也是首次被別人擡高到這麼一個地步。這是一次頗為新奇的體驗,卻又有著腳不著地的空虛和恐懼。

    如果徹天水鏡真的像傳說中那麼靈驗,如果這不是一個意外,而是有「天」的意志在裡面,那會是一個什麼結果?

    一個隱隱約約的念頭在他心中閃動,模糊不清。不過,僅僅是晃動兩下,便有一種急劇膨脹的充實感,又彷彿飄飄而上,沒有任何憑借,在空中浮遊。

    然後,一切又回歸到現實裡,冥璃的說話聲變得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晰:「沒有哪一個宗門願意看到所謂的大劫數。就是血散人、陰散人這樣的刺頭,平日裡沒人敢招惹的,要真遇到事的時候,嘿,咱們一擁而上……」

    幽五省在旁抽抽嘴角,冥璃也覺得這話太掉面子,微帶自嘲地大笑起來。

    李珣跟著他們一起笑,他在笑自己那一剎那的狂想。是啊,想想之前的例子─天妖鳳凰,不正是個最貼切的代表嗎?

    三人笑得開心,偏在這時,一聲尖鳴從潭邊的叢林深處響了起來。叫聲未絕,一道紅影沖天飛起,在空中一繞,嗖地一聲竄向了與他們相反的方向。

    緊接著,後方七八道劍光飛起,追了上去,但那速度卻差了不少。

    「有警!」三人同時色變,他們不敢耽擱,同時破水而出,撿起還潮濕的衣物,匆匆套上身去。

    多虧了「貓兒」聰明,將對方引走,否則如此近的距離,他們根本就來不及反應。事到臨頭,怕是要裸體狂奔才行!

    「娘的,是三皇劍宗的人!」

    從飛天的劍光上,冥璃看出了對方的來路,他一邊運氣將衣物蒸乾,一邊派出豢養的鬼靈,前去探查。

    他這鬼靈,乃是修煉碧火流瑩咒法時採集死靈之氣,煉就的一樣法寶,陰緲虛無,不懼水火刀兵,又有一些靈智,狡猾陰險,能吸噬活人生氣,十分厲害。

    他神念與鬼靈相通,鬼靈所見,便是他所見,用於偵察再恰當不過。

    李珣與幽五省屏住呼吸,看著他施法。

    不過兩息的工夫,冥璃臉上綠氣一閃,然後整張臉蒼白了下去,在李珣兩人駭然的目光下,他一口瘀血噴了出來:「混蛋,是洛玉姬那小娘皮,身邊有高手,快撤!」

    三人都是反應極快之輩,如何還不知機?當下同時伸手,抓著冥璃的兩臂,向後狂奔。

    然而,對面的人實在厲害,三人的行動已很迅速,可才奔出幾步,天外一聲劍吟,如龍嗥九霄,嗆然作嘯,轉眼間將整個天空都遮了去!

    天空還是那天空,只是風雲凝滯,再沒有半點動靜。聲勢所及,這一片密密的叢林也沒了聲息,連枝葉都不再擺動!

    直到一聲細細的撕裂聲起,三人後方砰然巨震,澎湃的衝擊波颶風般刮過來,將三人打成了踉蹌跌撞,狼狽不堪。

    「是『碧霄客』的『叱雷天變』!」

    幽五省也算見識不凡,尤其是他在這種時候,聲調少有起伏的鎮定功夫,頗令李珣佩服。

    至此,三人已沒有機會再逃跑,乾脆也不跑了。

    冥璃此時調氣均勻,從剛剛的傷害中恢復過來,立時揚聲高叫道:「胡不離,你們三皇劍宗好霸氣啊!一見面就砍砍殺殺,難道是正派的事幹膩了,想幹些沒本錢的買賣?」

    說話間,三人同時駕御飛劍,飛上半空。半空中,早停了五個人影,都是冷冷看來。

    李珣飛快地將五人打量一遍,印象深刻的有兩個,一個就是剛剛發劍的那位,一身墨絲文士衫,上繡有幾條淡淡金色龍紋,皮膚倒是白皙,面目端正,神情冷淡,尤其是兩道細長尖利的眉毛,冷峻頗有幾分秀氣。

    還有一個,就是居中而立的女修。一眼看去,她給人的印象,除了嬌美動人的臉蛋,便是那滿臉滿身的傲慢。

    她的傲慢,顯然不是青鸞式的高潔冷僻,倒和應采兒有些相似。

    只是應采兒善於利用這傲慢增強自己的魅力;而這女修,則是直率乾脆得多。

    難聽點說,這女修明顯就是給寵壞了的小丫頭!

    她衣飾華貴,其中不乏精品,尤其是那一串別緻的耳環,數十根金絲垂下,幾乎要探到肩上,高空中風兒吹過,金絲交擊,竟發出清晰明亮的風鈴聲,十分有趣。

    而且,這耳環只佩帶一邊,大異於常情,顯出這女修頗為叛逆的心思。

    當三人在空中定住時,那一個叫胡不離的黑衣文士,微微一笑:「原來是幽魂噬影宗的高弟,『碧鬼』冥璃、『火妖』幽五省,還有這位,倒是面生……

    「三位到赤城山來,一不拿拜帖,二不飛劍示意,三又聞風而走,這份行徑,倒是讓人誤會!」

    李珣腦中一轉,看得出來這胡不離性子也挺傲的,看向自己時,他口上說「面生」,其實根本不準備詢問身份,頗為無禮。但是接下來,又將理由說得頭頭是道,顯然也不是毫無心機之輩。

    這時李珣心中已有了一個想法。當下,放在冥璃臂彎處的手輕輕一捏,又自然而然地抽了出來。

    冥璃反應很快,便不再開口,將交涉權放給他。

    李珣在這邊「哈」了一聲,將人們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他臉上只是冷笑:「胡先生倒是有理了,我們自去追我們的獵物,你們橫插一手也就罷了,現在倒打一耙,又是什麼道理?」

    「獵物?」

    胡不離長眉一皺,頓時消去了幾分淩厲之氣。不過,他的眼神依然鋒銳無比,自李珣臉上一掃而過,淡淡道:「什麼獵物?」

    李珣的眼神朝「貓兒」飛去的方向一瞥,臉上還是冷笑:「為了追這只血吻,我們三人足足花費了一個多月的工夫,還從未像今日這麼接近……

    「三皇劍宗好神氣啊,這半道打劫的本事,使出來比我們邪宗之人還要嫻熟!」

    「百鬼師弟!」

    冥璃乾咳一聲,阻止了李珣再說下去。現在火候正好,再說下去,可就不好辦了。

    他笑吟吟地向胡不離道:「胡兄莫怪,我這百鬼師弟才入門未久,月前祭煉的一把寶劍又被那畜生吃掉,火氣才大了些!」

    冥璃這息事寧人的話語中,諷刺的味道卻十分濃重。這也是既成事實,因為「貓兒」後面確實追著七八個人,從旁觀者角度看去,分明就是「半道打劫」的模式。

    胡不離從冥璃的角度設想一下,也確實沒什麼可說的。

    而這時,那個被冥璃稱為「洛玉姬」的女修開了口。從接觸至今,這女修一直斜睨著他們,不言不語,而這一開口,便不客氣:「你們有理,又拿那鬼玩意兒看什麼?跑什麼?」

    「你別給臉不……」李珣聞言,「勃然大怒」,不過,他的話才說了一半,便被冥璃打斷。

    冥璃一邊讚歎李珣的高超演技,一邊冷下臉去,不管對面那刁蠻女如何反應,只是看著胡不離:「胡兄,雖然我這師弟說得不好聽,但都合在理上!

    「如果洛小姐把我們對貴宗的尊重,還有我們對兩宗門關係的謹慎,當成什麼鬼祟玩意……呵,在雙方師長面上,也不好看吧!」

    冥璃這一下子,便把剛才用鬼靈查探以及掉頭逃命一事,輕鬆消掉,已經搶佔了先機,但他心中仍不輕鬆。

    據宗門的情報,這胡不離的「叱雷天變」劍訣,已經修到了爐火純青之境,他一人是無法力敵的,恐怕要加上幽五省,才能一拼;那剩下四人,百鬼絕對沒法應付,況且又是在他人地頭,搞不好四面來敵,那時便真是要丟人了。

    冥璃這麼計算著,卻不知另一側,李珣也在考慮,萬一三皇劍宗那邊下了殺手,他要不要召出兩個傀儡?

    若要召出,必定要在十息之內,擊殺這裡包括冥璃、幽五省在內的所有人,再遠遁萬里……這一連串動作,可不好辦!

    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盤算,但也有例外,那位洛玉姬大小姐就不會繞這些花花腸子,她搶在胡不離前面開口:「這是你們一面之辭,誰知道真假?說不定那血吻是你們養的,用來混淆視聽呢!」

    李珣三人心中大汗,但臉上當然不能表現出來,當下李珣仰天一笑:「洛小姐真是聰明!不錯,那血吻正是俺們養的,名叫『貓兒』,怎麼,妳咬我啊?」

    洛玉姬俏臉氣得發青,嗆啷一聲拔出劍來,就要上前砍人。

    李珣也不示弱,磨拳擦掌就要衝上,這種模樣當然打不起來。當下,一邊冥璃拉著,另一邊胡不離勸著,天空中看似亂成一團,實際上中間還隔了一段安全距離,怎麼都擦不了火花來。

    鬧了一陣子,沒有結果,兩邊的銳氣也都洩了,正都想著該如何保全臉面收場的時候,遠方天際一道紅光閃過,李珣「身體巨震」,直跳了起來:「王八蛋,牠又飛過去了!」

    說著他便要搶出,卻被冥璃一把拉著,勸道:「沒關係,牠跑不掉……」

    轉臉又向胡不離道:「胡兄,這也算打過招呼了!我們三個要去追這血吻,絕不深入赤城山脈,且以二十日為限,如何?」

    胡不離倒也乾脆,冷聲道:「十天!」

    冥璃略一考慮,點頭應承,當下三人再不遲疑,御劍飛掠,轉眼間就去得遠了。

    搶出數十里外,三人同時悶聲發笑,冥璃向李珣豎起了大拇指,讚道:「虧得師弟你想出這麼個好理由!如此,我們也不用再偷偷摸摸,可以光明正大地到龍環山上便是了!

    「當然,還要你那『貓兒』找準了方向才成!」

    李珣笑罷,臉上卻有憂色:「胡不離怕不是這麼容易唬弄的,他那邊故作大方,可今後幾日,咱們的一舉一動,都在三皇劍宗的監視之下,想要順利尋寶,怕也不容易!」

    「這不難!」冥璃笑嘻嘻地,手指向下,攪湯般轉了幾圈,「只要讓『貓兒』在龍環山上多跑那麼幾圈,在一些隱秘之地多藏上一會,咱們還有什麼辦不成的?」

    李珣見狀,也是放聲大笑,心中卻在尋思─若這寶貝找到,怕還是免不了一場追逐,還是早早地將幽一、幽二預備好,真是不行,來個黑吃黑也成!

    「貓兒」通靈,感覺到這邊警報解除,卻不直接飛過來,而是與李珣虛空神念交接,略一接觸,便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這天生妖物聰慧無比,也不需李珣指點,便「喵」地一聲叫,直往龍環山的方向去了。

    李珣三人同聲一笑,然後發一聲喊,追著去了。

    光明正大的御劍,速度比先前快了不知多少倍,千多里的路程,一兩個時辰就到了。

    前方「貓兒」又一聲叫,轉眼沒入了山中的叢林中去。

    三人也按下劍光,貼著林梢飛了一段時間,直至李珣叫停,三人一妖才齊齊停下。

    「百鬼師弟,有發現了?」

    冥璃疑惑地向遠方看了一眼,這裡離消息說明的地點,還有一段距離呢!

    李珣讓「貓兒」圍著這一片兒繞圈,一邊做戲,一邊警戒;他則一臉凝重,看著周圍的林木,久久不語。

    冥璃目測一下與目標的距離,發現至少還有七八十里的樣子,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回玄宗的禁法陣訣果然是獨步天下,如此範圍,一步步破解下來,那還不猴年馬月去了?」

    「是不是回玄宗我不知道,不過,冥璃師兄,你確認咱們宗門的消息,是獨家的嗎?」

    「啊?」

    在冥璃皺起眉頭的時候,李珣身形一斂,悄無聲息地落地。

    腳尖一沾地面,又猛地彈起,半空中手掌方展又攏,真息一動又止,便在這一剎那的工夫,他已經攏順了二十四條偏移的氣機,將一波即將發動的禁制之力,消弭於無形。

    這時他才做出手勢,讓空中的兩人下來,雖然剛剛他的手法極其漂亮,但這時候,三人的臉上都不怎麼好看。

    李珣撥開草叢,讓兩人看:「刻痕尚新,顯然不是陳年舊物。還有,這禁制也奇怪,怎會不是引動元氣,反而有些像機關……」

    碰到他最感興趣的事時,李珣有些旁若無人的鑽勁。這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新型禁制,不算太複雜,卻很有意思。

    他也不管冥璃二人怎麼盤算,只在心中默算了一下,便循著禁紋的痕跡一路找去。

    各宗門心法不一,禁制的安排當然也不同。

    雖然李珣採擷諸家之長,又有天生的靈性將之融會貫通,純以理論上的水平論,已是當世少見的人才,但在面對這樣一種從未接觸過的禁制時,還是有些磕磕碰碰,好幾次都差點兒引發反噬。

    李珣自己是樂在其中,卻讓身後的同伴一驚一乍,好不辛苦。

    「果然有趣!」

    在走出半里地後,李珣第一次直起腰來,讚歎道:「這恐怕已不只是禁制陣訣的範疇,有點機關術的味道了!

    「這氣機流轉,不是引動天地元氣,而是行觸發、示警、導引、變化之責,本身沒有殺傷力,但若是有些狠辣的寶貝,就像逆沖化血針之類……」

    冥璃在後面忍不住苦笑:「百鬼師弟,你嘴上也留點忌諱,這逆沖化血針是好玩的麼?

    「若真來那麼十根八根,我們三人未必能應付得過!」

    說到這兒,他忽地想起了什麼,奇道:「這種禁制倒是在哪兒聽過……你覺得呢?」

    他這是對幽五省說話,幽五省微一皺眉,回應道:「應是機關大宗!」

    便在此時,前方的李珣打出了手勢,讓兩人噤聲。他則彎下腰去,小心翼翼地拂開前方灌木叢中的一點枝葉,然後,他的身子僵了一下,這才向兩人招了招手:「兩位師兄,認得這是什麼嗎?」

    說著,他讓開位置,讓兩人看到隱在灌木叢後的東西。

    這是一個床帳掛鉤似的玩意兒,一掌可握,十分小巧精緻,彎曲的弧度十分流暢,又通體呈朱紅色,猛一看去,倒好像是一個朱紅色的月牙。

    只是,這彎勾也不知被施了什麼手段,竟然平空地懸在半空裡,且「滴溜溜」地打轉。

    它的內弧與外弧之上,寒芒凜冽,在旋動中,冷光流轉,映著朱紅色彩,妖艷奪目。

    冥璃與幽五省同時屏住了呼吸:「小朱勾!」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05:18:21

第六集  幽魂噬影  第五章  亂局


    問題複雜了!

    只要是通玄界的修士,無人不知這「小朱勾」乃是明玉山朱勾宗的招牌。朱勾宗名列十山之一,是天底下有數的邪宗大派,向來以煉器、機關、暗殺聞名於世,素來陰毒冷僻,十分難纏。

    純論宗門實力,幽魂噬影宗並不遜色,只是誰知道這一次朱勾宗的人馬來了多少?

    其實不用全來,只要他們「雙刀四刃三小勾」中來上一兩個,李珣三人便只有逃命的分了。

    冥璃青綠的臉孔抽搐一下,冷冷地道:「三皇劍宗沒那麼蠢!就算朱勾宗知道這地方,想大模大樣地過來,也沒那麼容易……

    「只是有一件事最重要,這朱勾宗的人馬到這裡來,是衝著寶貝來的,還是衝著我們來的?」

    「應該不是衝著我們來的!」李珣皺著眉頭想了一下,「他們布下的禁制,似乎沒有什麼目標,大半還是用來示警……」

    「娘的,回頭我見了顧亭那小子,非要活剮了他!」冥璃口中發下狠話,再看他的臉色,似乎也不是說說而已。

    李珣知道,顧亭就是那個回來報信的弟子。不過,他才不管冥璃要剮誰,他已聯繫上「貓兒」,讓牠在山上轉一圈,要加倍小心。

    冥璃狠話未絕,也放出鬼靈,這一次他就越發地謹慎了。

    鬼靈放出後,他盤膝坐地,手上印訣變化,數十個符?叠加,在胸前生成一團綠色光火,映得人鬚髮皆碧,顯然已將碧火流瑩大法開動,要以秘法搜山了。

    沒等太長時間,「貓兒」與鬼靈幾乎同時發回反饋,目標找到了!

    這一次,鬼靈的作用更大一些,冥璃與鬼靈氣機相通,對它經歷之事,有如目見,在發現目標後不久,便彈起身子,罵了一聲:「混帳東西!」

    他還算端正的面孔因為怒氣而扭曲,配上那幽幽鬼氣,醜怪得可怕。

    而他說的話,似乎要更糟糕一些:「這下麻煩了,『百了刀』和『明皇戟』都來了,還有兩個隨侍的弟子,我們拼不過他們!」

    百了刀、明皇戟,同屬「雙刀四刃」之列,是朱勾宗招牌的殺手。在通玄界諸多無頭公案中,不知有多少是他們犯下的!

    實力當遠在三人之上,與閻夫人這樣的長老級人物相比,也遜色不到哪去。

    只要這兩人在此,這次龍環山之行,便等於敗了大半了!幽冥仙途幽魂噬影

    06

    而冥璃下面的話更是叫人沮喪:「他們好像有些感應……我也說不準!」

    這一下子,李珣和幽五省的臉色全變了。

    這不是準或不準的問題,這種情形下,任何一點危險的徵兆都足以致命。此時不能再遲疑了,三人對視一眼,拔腿便走。

    才跑出幾步,李珣忽又想到了什麼,他一邊通知「貓兒」,手上又做了幾個動作,在有限的時間裡,他已將周圍的一些氣機加以改變,這樣子,氣機觸發的條件和結果就完全不同了。

    三人屏住氣息及全身毛孔,在山坳中繞了一個圈,又來到距離剛剛禁制所在地數里的一個高處,伏下身子,居高臨下的瞧去。

    也就是半炷香的工夫,不遠處的「貓兒」傳來了警訊,李珣微微偏頭,向十七八里外的山脊上看去,卻只看到那邊樹葉搖動,沒見著半個人影。

    他捅了捅身邊的幽五省,此人功力精純,又旁修「幽火燭目」之術,可洞見方圓數里內一切生機,正是最好的偵察人選。

    不過轉眼工夫,幽五省便「回捅」過來,表明那邊確實有目標出現。

    三人越發小心,連交談都轉為秘語,身子更是動都不敢動一下。

    「他們也很小心!」

    「恐怕不是對我們,而是對三皇劍宗。投鼠忌器,可以利用一下!」

    「不過怕是瞞不過他們!」

    「本就不可能瞞過,只是大家都怕惹來三皇劍宗插手,誰也不敢搞出大動作。這對我們更有利一些!」李珣一邊說,一邊環目打量周圍的環境,將之與所得到的情報稍一比對,便有了結果。

    他微微一笑道:「那『故府』周圍,都是禁制陣訣,陣訣似是並不互相統屬。這樣,他們干他們的,我們幹我們的,能不能得到其中的寶貝,全看我們破解的順利與否,與朱勾宗有什麼關係?」

    冥璃聞言一喜,既而嘿然笑道:「不錯,比比誰的進度快便是,最多和他們玩一段捉迷藏……否則,都在老虎洞口叫,也就不用分誰輕誰重了!」

    三人同時悶悶一笑,低下頭去,開始調息。

    又過了那麼一段時間,下方禁制所在,忽地氣機突變,一聲清脆得如同冰珠交擊的聲響傳出,隨即便是一聲悶哼。

    「好啊!百鬼師弟,這一手漂亮!『魂斷小朱勾』的滋味,這些人怕還真的沒嘗過呢!」

    三人又是一笑,之後再發生些什麼事,他們就真的再也不關心了。

    「左、十七尺、平脈三法,第二十二種變化!」

    「前,十五尺,通絡手,第四十七種變化!」

    「好了,停下別動……」李珣籲出一口長氣,緩緩直起身來,抹去了額頭上的汗,這才踏前幾步,來到與幽五省平行的位置,拂開草葉及其下的浮土,找到了預想中的禁紋刻痕。

    兩側冥璃和幽五省雖然還不敢動,卻也同時吐出一口長氣,見了禁紋刻痕,就說明李珣的推算正確,已停滯了一天半的進度,終於可以再走下去了。此時兩人雖然已是精疲力竭,心情卻還不錯。

    李珣又觀察了好一會兒,才做出手勢,讓平撫氣機的兩人停手。

    兩人如蒙大赦,同時撤手,被他們所控制的十五條關鍵氣機立時失去了位置,在人的感官所不能及的層次,嗡嗡震動偏移。

    李珣唇角一勾,在他身前的虛空中,似乎有一排無形的琴弦,他手彈琵琶般舞動五指,也沒費多大力,體內真息便自發揮灑,愈見精純的幽明陰火彷彿變成了淅淅瀝瀝的小雨,一點一滴地灑下來,將偏移的氣機復位。

    警報解除!李珣站直身子,又伸了個懶腰,臉上忍不住露出笑容。

    隨著他的動作,他全身的骨骼關節都發出密密麻麻的輕響,一絲絲真息從每一個竅穴處透出來,融入到黃庭周圍那活潑流動的「無底冥環」上,漲縮翻騰,雲蒸霞蔚。

    這是幽冥氣修煉到新層次的表現,與明心劍宗的煉氣術不一樣,幽冥氣煉到一定程度,雖然也是以黃庭為中心統攝體內氣機往來,但並不凝結為黃庭金丹,而是在竅穴周圍形成一圈活潑變化,細密如織的「環」。

    環中混沌浩茫,似有若無。再修到深處,陰火內斂,再生變化,就可真正地銷熔虛空,內辟天地,與冥冥之中的九幽之域互相往來,透空攝氣,無竭無窮。

    七日來,李珣的修為進度堪稱一日千里,這其中當然有「幽玄影身」的功勞,兩大幽玄傀儡日夜反哺元氣,助他淬煉身體,幽冥仙途修為想不進步也難。但也不可忽視這幾天日夜操勞,苦思冥想的作用。

    回玄宗不愧是當世第一禁法大派,這位叛逃弟子在禁制陣訣上的修為,也實在了得。

    七日夜下來,刨去與朱勾宗、三皇劍宗捉迷藏的時間,李珣一門心思都用在解禁、破法之上。

    殫精竭慮之下,非但讓他在禁制陣訣上的見識大增,更因為他獨特的「由禁紋而導氣,因推演以破關」的修煉方式,這些見識長進,都不打一點折扣地反饋到他自身的修為之上。

    這簡直就等於是和一強敵生死鏖戰七晝夜,累是累了,但從其中所得的體悟好處,也不可估量。

    以精純的內修為根基,以獨特的禁紋推演之術為手段,再以「幽玄影身」的渾厚元氣為後盾,諸多條件齊聚,李珣一日千里的精進,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冥璃這時候湊上前來,遞給李珣一瓶丹液。

    李珣也不客氣,拿過來一飲而盡,丹液入喉,清涼的感覺便使他精神一振。他向遠處的山脊上掃了兩眼,笑問道:「那邊進度如何?」

    冥璃向他豎起了大拇指,臉上卻顯出一絲獰笑:「差得遠呢!起碼比咱們慢了十里地。」

    幽五省用「幽火燭目」精確地測了一下,點了點頭:「他們從兩天前就停在那裡了……不過,百鬼師弟,現在還不能推測出『故府』的位置嗎?」

    李珣聳聳肩:「我只能確認『故府』就在這山主峰之下,確定位置還要時間,按照眼下的進度,至少還要二十個時辰。」

    「二十個時辰?」冥璃臉上綠氣一閃,又看了看天空,「那我們應變的時間便太少了,三皇劍宗那幫雜碎可等不及!」

    三皇劍宗是六天前發現龍環山上異狀的,李珣三人一直都在三皇劍宗的監控之下,他們與朱勾宗的鬥法,自然也瞞不過去。順籐摸瓜,朱勾宗的行跡也暴露無遺。

    不過,三皇劍宗的態度卻是非常曖昧,他們只是在龍環山左近巡視,時時刻刻保持著威壓,對山上的爭鬥視若不見,漁翁得利的意圖相當明顯。

    「那也沒有辦法!」李珣低下頭去,又開始推算禁制演化,口上淡淡地說了一句,「說不定他們早就來干和我們一樣的事了……這禁制安排先前還好,可現在由我們開了頭,就瞞不過有心人了!」

    冥璃與幽五省面面相覷,不錯,他們怎麼沒想到這一點?

    論人才,三皇劍宗又哪比幽魂噬影宗或是朱勾宗差了?這一下,情況更複雜了!

    便在他們兩人有些心慌的空檔裡,李珣身上也是一震,他霎時停下了手上的所有動作,整個人像化石一樣定在了那裡。

    冥璃兩人立時發現了他的不對勁,驚駭之下,同時搶上。

    「怎麼……」

    冥璃剛一開口,便被李珣用一個很急促的手勢打斷了。

    李珣現在頭頂腦門全是汗,眼珠子還在無意中迅速轉動,顯然腦子裡十分吃緊,這副模樣看得冥璃兩人比他更緊張。

    一定有什麼要緊的事情發生了!

    這種緊繃的氣氛持續了十多息的時間,兩人才終於聽到李珣緩緩的吐氣聲。

    這氣息綿綿密密,連連不絕,竟然吐了將近一炷香的工夫才到盡頭。也直到這個時候,李珣才擡起頭來,看著兩人,張口便道:「我知道『故府』在哪裡了!」

    冥璃兩人呆若木雞。

    事情變化的速度超出所有人的預料。

    三皇劍宗果然知道了「故府」的事情,並秘密派出人手在另一側進行破解,或許是佔了地主之利的緣故,他們的速度比李珣要快上一線,雖然晚來一天,進度卻只在李珣的前後腳上。

    就在李珣剛剛破解掉一個關竅的時候,三皇劍宗那邊也取得了突破,但是大家都沒想到,在「故府」周圍布下的禁制之間,竟還存在著一絲隱秘至極的聯繫。

    兩方先後破解掉兩個關竅,恰是暗合了其中的機關。當下,在山體深處,數萬條氣機瞬間變動,牽扯著禁制的變化,轉眼間竟又生成了新的禁制,但是這樣一來,「故府」的位置,也就在變動之時,露出了一絲端倪。

    李珣稍稍做出解釋,卻沒有說能夠在數萬條氣機變動中,找出那一點點的異樣,並在這紛亂的頭緒中,迅速計算,直至推演出正確結果,又需要怎樣的計算力和運氣!

    這是一次近乎透支的推演,以至於現在李珣四肢發軟,連站立都很困難。

    他也不勉強自己,乾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拍了拍地面,問了句:「會土遁嗎?」

    冥璃二人都點了點頭,隨著這次行動進入關鍵時期,李珣在三人中的作用越來越明顯,再加上冥火閻羅的授權,現在李珣在三人中已隱然有一個頭領的模樣。

    「那就好,『故府』在地下約七十丈,距我們這裡,直線距離不過一里半。」他一邊說,一邊隨手在地上畫了幾道路線:「知道『故府』所在,禁制就好辦了,我們現在下去嗎?」

    「當然!」冥璃嘿然一笑,十分興奮,不過他很快又問:「那兩邊又如何?」

    李珣微微一笑,臉上的顏色終於好轉了些:「如果他們也能找得到,這次就算失敗了,我也心服口服!」

    下面的事情進行得非常順利,只用了小半個時辰的時間,三人便突破重重禁制,來到「故府」之中,過程順暢得讓人吃驚。

    這裡說是「故府」,其實也就是個不大的石室,它完全在山體內部鑿開,通體密封,僅開了幾個通風口,運用引動風力的陣訣來清新空氣,來去都要以土遁方可。

    它長寬不過五步,更像是一個囚牢。

    室內由明珠照明,一眼看去,空蕩蕩的,只放著一個打坐的蒲團,還擺放得歪歪斜斜。

    「寶貝呢?」冥璃不敢相信他辛苦了一個月,卻是這種結果,眼見已有發飆的徵兆。

    李珣卻笑了笑,走過去一腳將蒲團拂開,低頭看了看,這才蹲下身去,用手指在地上敲了幾下,只聽「得」地一聲響,緊密無縫的地面忽地開了一個方形的黑洞,寶貝就在裡面!

    裡面有兩個僅巴掌大的銅輪,還有一尊嬰兒頭顱大小的雪白小鼎,一本小冊子。

    那對銅輪倒像一件佛宗法器,中心鏤空,裡面又不知用什麼手法,嵌入一對黃豆大小的珠子,稍微一晃,便發出叮叮的聲響。小鼎則雕畫精緻,上有異獸之形,材質也很罕見。

    而那本冊子,則相對普通一些,只是那個回玄宗的叛逆在閒來無事時,寫下的一些修煉心得,還有感言之類。

    牽扯到心法的不同,三人和看天書也沒什麼區別。

    在來此之前,冥璃曾對當年的事發經過做了些功課。雖然這事情自始至終,都被回玄宗捂得嚴實,但結合一些風言風語,還有自己的見識,冥璃還是猜到了一點。

    「輪子我是不知道,不過這鼎應該是『玉液還真鼎』吧!可去除藥物中一切異質,並加以精煉,是個煉丹的寶貝。

    「嘿,沒有這玩意,回玄宗的成藥,起碼下降一個檔次……哎,怎麼回事?」

    這是一次突如其來的大震動,整個石室都開始搖晃起來,便在冥璃的驚問聲未消之時,又是「轟」地一聲響,這石室的頂部,轉眼間開了不知多少道縫隙,土石掉落,撒了三人滿頭滿臉。

    「是三皇劍宗!他們正在強行破解禁制!」李珣對上面的舉動相當清楚,這裡也只有三皇劍宗才能這麼大動作了。

    他臉色很是凝重,這裡畢竟是三皇劍宗的地盤,如果撕破了臉,他們三個是明擺著要吃虧的。

    「向下走!」李珣很快審明瞭形勢,扯著兩個還在想如何突圍的同伴,施展土遁之法,向著山體深處移去。

    狂暴的衝擊,引發了禁制的全力反制,但三皇劍宗有足夠的資本轟垮它。

    禁制扭曲了天地元氣正常運行,預設在山體內部的數萬條氣機,開始了劇烈的震盪,順帶將周圍一定範圍內的大氣整個攪亂,而這些也掩蓋了三人土遁離去的些微表徵。

    「娘的,真他媽太順了!」冥璃接連爆出粗口,來宣洩心中的快意。

    誰也沒有想到,這事情竟然是這麼個結局,先前所想的惡戰連場之類,根本連影子都不見!輕輕鬆鬆就讓他們突圍到龍環山外的地段,逸出天地元氣紛亂的範圍。

    在這種相對平靜的環境下,土遁產生的元氣波動,還是太顯眼了些。三人收拾好戰利品,小心翼翼地收了遁法,冒出頭去。

    此處是赤城山餘脈,仍是山林密佈,乍一看去,十分清幽,三人齊齊放了心,破土而出,回頭再看看數十里外─龍環山上,正連珠地爆出劍氣強光,即使在白晝也清晰可見。

    三人都是哈哈一笑,轉過身來,正要前行,身子忽地同時僵住。

    「挺得意啊!三位,怎麼不笑了?」

    十餘步外,那位頗驕縱的洛玉姬大小姐,微微昂著下巴,斜睨著李珣他們,在她身後,七八個三皇劍宗弟子一字排開,聲勢頗為浩大。

    但是更糟糕的不在那裡。

    天空中,先前已經見過的胡不離輕拂長衫,揮去本不存在的灰塵,向他們頷首微笑;在他身邊,還有一位面目粗豪,派頭也頗為了得的大漢,身後背著一把足有四指寬的巨大長劍,正冷眼看來。

    只看他能和胡不離平起平坐的位置,便知是一位絕不在胡不離之下的高手!

    冥璃不知是歎息又或是呻吟的聲音更證實了這一點:「『龍首狂客』閔二山!」

    李珣臉上微微抽搐,雖然三皇劍宗「一皇二君五王侯」這類的高手一個也沒來,但聲名僅在他們之下的「八狂士」能來兩個,已經很看得起他們了。

    然而,更讓人憋氣的是,直到現在,他還不明白三皇劍宗是怎麼追上他們的!難道龍環山上聲勢浩大的破禁之舉,全都是做戲不成?

    他眼光掃過洛玉姬分外得意的面孔,心中一動,目光一轉,恰看到她身邊一人手上,捧著一個小巧的玉碗。這玉碗,好面熟……

    「透音砂!」李珣猛地閉上眼睛,旋又睜開,不用再想,他已經明白了!或許這就是報應吧。

    在他用透音砂對付何慕蘭、對付兩散人的時候,可曾想過,今後會有人拿著它來對付自己?

    有了答案,再反推回去,是再容易不過了。

    只稍一用神,他便有所發現,「透音砂」這狀如粉塵的小玩意,還正好好地黏在冥璃的衣襬上呢!

    「三皇劍宗可真下本錢呢!這透音砂用起來,可是敗家得很!」李珣似嘲弄又似自嘲地說了一句,接著倏地伸手,在冥璃衣襬上一拂,拈起這小東西,稍一用勁,便捏得粉碎。

    在場所有人臉上都不由露出驚異之色,他們吃驚的理由雖然不盡相同,但卻有一個共同點─這百鬼腦子轉得好快!

    洛玉姬在一驚之後,笑得更是開心:「不用這個,又怎能知道你們在搞什麼鬼?哼,還說抓血吻,其實是偷墳掘墓才對!」

    看她的模樣,說不定這敗家的主意就是她想出來的,李珣把對她的評價稍稍提上來一些。

    一個能下本錢,又肯動腦子的女人,小心點總是沒錯的!也在這個時候,他腦子裡將周圍的形勢評估完畢。

    他幾不可察地瞥了冥璃二人一眼─這兩個傢夥平日看起來也挺精明的,這個時候能不能與他協調一致呢?這個念頭在他腦中一閃而過。

    而現實也不允許他再去想那麼多,他衝著洛玉姬一笑,目光又移向天空中的兩位高手。

    便在目光偏移的一剎那,李珣的身形暴射而出,走的卻是與目光截然相反的方向─洛玉姬!

    這是沒有半點保留的爆發,雖然速度並非是他所長,但十餘步的距離,仍是一蹴而幾!

    很難想像,在這種幾成甕中之鱉的境況下,他還敢行雷霆一擊,幾乎所有人都怔了。

    就在這一怔之間,李珣已迫入洛玉姬身前三尺之地,那雪白的脖子,已觸手可及,洛玉姬的驚怔在瞳眸中定型。

    然而,「幾乎」也僅僅是「幾乎」而已,畢竟還是有人沒有發怔的,而且最糟糕的是,這人就在洛玉姬身邊!

    一根粗粗短短,頗有些笨拙的手指,就在李珣的指尖將要沾上洛玉姬皮膚的剎那,橫空出世,端端正正地停在那裡。

    由於李珣的速度太快,欲停不及,倒好像是他自己撞上去似的。

    李珣的指尖距洛玉姬還有半分,但那根粗短的手指,卻已經正中他的心窩,便在接觸的一剎那,鋒銳無儔的劍氣迸發,從前心直貫後背,在他身後,劍氣催發的血霧噴了足有七八步遠!

    明眼人都知道,這百鬼的心臟怕是碎成了粉末狀!

    李珣睜大了眼睛,喉嚨裡「呃」地一聲,正是氣血反逆,要衝口而出。

    出手那人怎會允許他噴血汙了洛玉姬的臉,於是低哼一聲,身形從洛玉姬身後移出,大袖一擺,便拂上了李珣的臉。

    「東陽山人!」冥璃只覺得滿嘴發苦,「八狂士已到其三,百鬼又傻傻地去送死……這次真的完了!」

    冥璃在一邊喪氣,而東陽山人這邊,卻又是另一番滋味。他大袖拂上李珣的臉,所觸及的東西,卻是好生古怪,以他數百年的經驗來看,這哪是什麼頭顱,分明就是一隻手!

    頭上長手?任東陽山人的經驗如何豐富,此時也忍不住愣了,便在此時,大袖之下,連續三十六波真息衝擊砰然而起,這衝擊來得好快!三十六波幾乎合成一股,然而每一波又都生出不同的變化,層次分明。

    東陽山人一個不備,被這極盡精微的勁道一衝,袖上已被撕裂了一個長縫。

    而當他再想發力時,一道虛緲深幽的潛勁已壓在他胸口處,微微一吐。這正是他舊力已絕,新力未生的空檔,掌力不強,卻是陰損到了極點。

    掌力雖未打破他的護體真息,但卻在一觸的時間內,扯動了他體內已然不穩的氣機,方緊又鬆。

    東陽山人急著運氣護體,卻不料有此變化,如同在高速行進的車輪下,放一個小小的石子,一個失衡,真息失控,便等於給了自己一巴掌,使他低哼一聲,身形不由一窒。

    便在這情形下,已被判定為「心臟碎裂」的李珣,長笑一聲,身形再轉,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下,輕鬆繞到洛玉姬身後,在她慌然失措的驚叫聲中,連續十餘掌,輕飄飄地印在她的粉背上。

    在他出掌的時間裡,洛玉姬身上不知亮起了多少道彩光異芒,但在李珣奇特的掌力之下,卻一點防備的效用也起不到,她叫聲未絕,身子已軟軟癱倒,正好落在李珣的懷中。

    全場之人,呆若木雞。

    身材矮胖,其貌不揚的東陽山人,也許是在場的所有人中,最有切身體會的一個,他胖臉抽搐,緊盯著李珣略顯蒼白的面孔,半晌才有些結巴地問道:「你……你究竟有幾隻手?」

    頓了頓,他也發現這話太莫名其妙,又改成:「你怎會活下來的?」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05:18:58

第六集  幽魂噬影  第六章  結仇


    李珣的手臂箍著洛玉姬白嫩的脖頸,讓她整個粉背都貼著自己。

    女修微溫的肌膚充滿著異性的誘惑力,只是現在,李珣卻實在沒有品味的心情。

    他半真半假地咳了一口鮮血出來,洛玉姬的衣服上終還是免不過被汙的命運。

    李珣可以聽到,她的呼吸重了許多,顯然她的心情非常糟糕。

    面對東陽山人的問話,他撇了撇嘴,做出一副「懶得答你」的姿態,而事實是他根本沒法說!

    難道他要回答說,老子用「不動邪心」的功夫擋下透胸一擊,再用幽玄傀儡讓你出醜嗎?

    劍氣的衝擊,還有分心使用兩個幽玄傀儡所造成的反噬,讓他的身體現狀有些問題,多虧有兩個傀儡反哺回來的充沛元氣,才讓他還能神完氣足地站在這裡。

    這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碧霄客、龍首狂客、東陽山人,這「八狂士」之三看著他的眼神,比世上任何一件兵器都要鋒利一百倍!

    有一兩個站在李珣身邊的弟子,想移到他身後,但又被胡不離用眼神制止。

    「這是個明智的決定,胡兄!」

    李珣顯然有些大言不慚,如果按照人間界的年齡輩分,胡不離估計可以做他的祖宗,但現在以李珣表現出來的實力,還有他手上的籌碼,他完全有資格和胡不離平起平坐。

    箍著洛玉姬脖頸的手臂沒有動,但是他的手掌卻擡了起來,用大拇指輕輕蹭了蹭洛玉姬的面孔,感受著她滑膩的肌膚,也傳達出一些不祥的徵兆。

    李珣周圍的空氣猛地凝固了。

    如果他與洛玉姬的距離稍稍大上那麼一點點,他一定會被胡不離等人的淩空劍氣活生生打成碎末!

    在這種情形下,李珣臉上卻全是滿不在乎的神態,他是第一次用這種態度對待強者,就像是走在懸崖邊上,既危險,又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刺激。這感覺,還不錯!

    他舉起了另一隻手,五指箕張,不帶任何的感情,向著天空地上的眾人道:「給你們五息的時間考慮,要麼讓她死,要麼讓她陪我們死!」

    他沒有說明白,要胡不離等人考慮什麼,也正因為這樣,才能使這些人的思維混亂,也才能使他掌握更多的主動權。

    這些人只需要明白,要保住洛玉姬的命,就必須要做一些讓他滿意的事情出來!

    然後,他就開始計數,從一數到五,不快也不慢,但就在這催命符般的聲響中,實力上佔有絕對優勢的三位狂士,低下了頭。

    「退開!」胡不離一邊招呼弟子們退下,一邊也向遠處退去。他這麼一動,其它人也要跟上。

    龍首狂客還好些,只是冷冷地掃了李珣一眼,向後飄移;而東陽山人的胖臉上,卻是迷惑與屈辱交織在一塊,又蒙上一層冰冷的殺氣,他死死地盯著李珣,腳下不曾挪動半步。

    李珣微微一笑,向前傾了一下身子,這樣,他的頭部便自然地擱在洛玉姬的肩膀上,他的臉也就貼著洛玉姬的臉,可以感覺到,在這一剎那,對方肌膚的溫度先是滾燙,然後便是一片冰涼。

    不用說話,這就是最好的威脅。

    東陽山人咬著牙退了回去,李珣也直起身子,不過,在他動彈的時候,他感覺到洛玉姬拚命偏轉眼珠,向他這邊投來凶狠的一瞥。當然,對這一點,李珣並不放在心上。

    他箍著洛玉姬,向後面緩緩退卻,這時候就看出來冥璃和幽五省的反應了,他們不愧是被冠以宗門大姓的優秀弟子,對這種綁人為質,加以要挾的橋段,應付得實在是熟練無比。

    早在李珣將洛玉姬制住的時候,他們就開始小心翼翼地移動,趁著對方投鼠忌器的時候,將位置移到李珣的側後方─這裡能以李珣為擋箭牌,也能有效地逃命!

    他們並不知道,正是由於這種聰明的舉動,讓李珣排除了「丟棄」兩人的想法。

    李珣絕不會認為有洛玉姬為質,就能夠安然脫身,這裡畢竟是三皇劍宗的地盤,即使他有兩張強大無比的底牌,但若帶著兩個累贅,是絕沒有可能逃出去的,而現在自然又有不同。

    不用他費心,三人保持著一致的步調,漸漸地與三皇劍宗的人馬拉開距離。但又不能離得太遠,否則會引起對方神經質式的攻擊。

    在雙方隔了接近三里的距離時,李珣三人已退入了一片叢林中,隔開了對方的視線,他這才停了下來,準備下一步的談判。

    在他將要開口說話的時候,一道近乎於荒謬的亮光閃過了他的腦海,這是一個近乎於失控的狂想,這個突生的衝動脫離了他的理智,在這一剎那間控制了他的思維,使他沒有任何遲疑,召出了他的王牌。

    王牌只來得及伸出一隻手臂,然後便是四濺的火花,還有一蓬炸開的血霧,其中摻雜著幾滴銀灰色的液體。

    與此同時,甚至更早一些,在李珣身後步步為營的冥璃二人,一聲不哼,翻身僕倒,那場面絕不火暴,卻是詭異得令人發寒。

    李珣慘哼一聲,身子不由自主向前倒下。

    這個時候,他本能地想夾緊身上的人質,但全身的肌肉卻都不聽使喚,彷彿盡數僵死,整個身體都已石化,他甚至無法想明白,這究竟是糟糕的現實還是一個可笑的幻覺。

    然而值得慶幸的是,在他挨著地面的一瞬間,所有的感覺和控制力又都回來了,他想也不想,就地一個翻身,將洛玉姬擋在身上,大聲嘶喊道:「停手!」

    一切都清靜了。

    在這個時候,李珣身外一尺處,至少停了五把寒芒閃爍的利劍,不需肌膚相觸,光是上面吞吐的寒芒,便差點讓他的血液凍結,皮膚更是撕裂般疼痛。

    李珣被劍芒刺得睜不開眼睛,根本看不到周圍都是些什麼人物,他努力地調動肌肉,終於在臉上形成了一個難看的笑臉:「請稍微退開一些,如何?」

    說完這句話,他彷彿用掉了最後一絲力氣,癱在地上不住地喘氣,甚至連眼睛都閉上了,但是鎖著洛玉姬喉嚨的手臂,卻仍像鐵箍一樣,沒有絲毫放鬆。

    而洛玉姬被這一連串的衝擊弄得七葷八素,感覺李珣的手臂甚至更緊了些,又說不出話,只覺得喉嚨、胸口悶氣欲絕,臉色也就更加蒼白。

    李珣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徹骨的寒氣正離他遠去,這讓他稍微輕鬆了一些,氣息也覺得順了,而這時候,又有幾道直可透視人心的眼神,在他臉上掃過。

    李珣仍沒有睜開眼睛,只是笑道:「三皇劍宗與人談判的規矩果然與眾不同!百鬼算是真正見識了!不過,既然這儀式搞完了,我們正式開始商量,怎樣?」

    周圍開始了一陣可怕的沈默,李珣也不在乎,他趁這個機會,抓緊時間察看自己的狀況,而事情比他預想得還要糟糕。

    他身上只有一處傷口,就是背上剛剛被人用飛劍斬到的地方,憑著痛覺感應,傷口應是又深又長,幾乎橫貫整個後背,深度則傷到了骨頭,此時傷口與地面摩擦,被草葉泥土蹭著,讓人好生難過。

    更讓他心生寒意的,則是隱入特殊空間的幽玄傀儡,剛剛救他一命的是幽二,正是它架開了能將李珣分屍的劍光。

    但是,這號稱金剛不壞的傀儡,架劍的手臂竟然被切入了近兩寸深,險些被一揮兩斷。

    幽二的實力,李珣是再清楚不過的。

    論實力,幽二的前身陰散人,在通玄界就是最頂尖的那一類存在,即使成為幽玄傀儡,失去神智,又受到他這個「主子」實力的限制,它的身體也不應該這麼輕易被傷害的。

    這便證明,揮劍之人實力本就和陰散人相差無幾,才能揮出如此強的一劍來!

    這麼想來,周圍這些人的身份,便已呼之欲出了!

    沈默終於被打破。

    開口說話的是一個男子,他的嗓音略顯低沈,但在沈沈的尾音中,卻有一絲鏗鏘之音,極具魅力:「放開玉姬,我饒你不死!」

    李珣嘿嘿一樂,終於睜開了眼睛,且循聲望去,入目的是身姿挺拔如松的中年男子,他的面目稱不上英俊,卻是稜角分明,令人一見難忘。

    當然,最吸引人目光的,是他頭上配戴的束髮高冠。通體金黃,卻不是以黃金所鑄,材料十分古怪,配合著他寬袍博帶,兼又一雙眼眸中光芒電閃,開合之間,不見喜怒,一望之下,便令人心悸。

    李珣掃過周圍諸人的臉色,見他們都以此人馬首是瞻,便猜到了這人的身份,他咧嘴一笑道:「可是『東皇』洛宗主當面?百鬼在此有禮了!」

    他勉強眨了眨眼,便算行禮,這副憊懶無賴的模樣,他頭一次使出來,也頗為順手。

    周圍空氣的溫度立時就下降了一個檔次,李珣的胸口震了震,又吐出一口血來。

    很不幸,這血大部分落到他自己臉上,還有那麼一些,擦著洛玉姬的臉蛋,沿著脖頸,流入她的衣領之內。

    可以感覺到,洛玉姬整個身體都僵硬了,然後便是純出乎本能的痙攣,李珣偏偏微轉目光,正好看到,一道淚痕正迅速地在她的俏臉上延伸出來,然後沒入那一片血汙之中。

    李珣尷尬一笑,向著面前的「東皇」點點頭:「洛宗主,不好意思,現在我的身子弱了些,這真不是有意的!」

    他的面孔比一個孩子還要純真,而這時,至少有幾十人想將這張臉撕成碎片!

    「東皇」洛岐昌不像其它人那麼咬牙切齒,至少表面上如此。他開始用心地打量這個已毫無還手之力的修士,看著他臉上每一絲表情動作,還有眸光閃爍的種種變化。

    最後,他得出了結論─要麼,這是一個不把生死當一回事的亡命徒;要麼,這就是一個還有不少底牌沒有打出來的小狐狸!

    他估量已罷,心中也就有了計較。他點點頭,直接道:「你想怎樣?」

    此話一出,便代表三皇劍宗確實低頭了,以洛岐昌的宗師身份,當不至於出口反悔。

    李珣心中暗鬆了一口氣,但仍不敢大意,只是笑道:「也不用太過勞煩,只是我們三人奉宗門令諭,出來辦事,這麼久沒有回信,實在惶恐至極。如果洛宗主願意,能否通知一聲?」

    此話一出,他便見周圍之人,都是冷眼看來,只那眼神都能把他零剮細剁!

    李珣明白他們在想什麼,如果真像他說的那樣去做,這與三皇劍宗向幽魂噬影宗低頭認輸,有什麼區別?

    面對這些已被他撩撥得將要失控的修士,李珣心中反而更覺篤定。他吸著涼氣,非常辛苦地挺起身子,箝著洛玉姬,半拖著向後挪。

    因為他的動作,至少有五道劍氣鎖定了他的全身,李珣只做不知,一直挪到身後的樹下,倚在樹幹上,才吐出胸中濁氣,緩緩道:「還有,我宗與貴宗齊心協力,才能勘破龍環山上的禁制。

    「如今其中的寶物雖全在我們身上,不過,這收益還要公正,哈,我宗是絕不會獨吃這一份的!

    「洛宗主可與我宗宗主商議,討論這寶貝的分配,當然,這種商議,我這當弟子的,自然就沒法置喙了。」

    說罷,他咧嘴一笑,看向洛岐昌,看不出端倪,又轉向其它人,發現不少人眼中都透出極為複雜的神情,解讀一下,大概便是:「從哪蹦出這麼一個無恥之徒?」

    唉,非常時期,李珣暫且就把這當成讚美吧!

    洛岐昌果然乾脆決斷,他再看了李珣一眼,臉上竟還露出一絲笑意,也不和諸人商議,便點頭道:「好!」

    這種攸關宗門面子的事情,他是不是做得太獨斷了些?不再商議一下?李珣迅速在其它人臉上一掃,卻見沒有一人有異議,顯然都是司空見慣了。看來,傳聞中,這「東皇」一言專斷的性子,也是真的。

    不過,洛岐昌下一個動作就很讓李珣莫名其妙,他向李珣伸出手去,那樣子不像是出手,倒像索要什麼東西,李珣一時間愣了。只聽洛岐昌道:「將玉姬的耳飾給我!」

    「啊?」

    或許是沒看到過李珣這副呆樣,洛岐昌竟然又笑了笑,對這個在通玄界嚴肅出了名的人來說,這已經相當難得了。

    更難得的是,他竟然還有心思向李珣解釋:「這『垂絲飛環』,可以施展透空神念,於萬里之外和人交流,沒有這法寶,我又不是水鏡先生,如何與他人實時交談?

    「你不想再等三日,看那飛劍傳書吧!」

    李珣扯了一下嘴角,算是對洛岐昌平庸笑話的回應。

    他伸手在洛玉姬耳上摸索一下,頗小心地將那個如金絲垂流的耳飾卸下,又拋了過去。

    洛岐昌一把接著,同時便運轉真息,屈指一彈,將垂絲飛環彈上半空,也不知他用了什麼法術,這數十條細細的金絲豁然中分,向兩側彎曲,中間顯出一個橢圓的形狀,接著便展開了一個小小的光屏。

    洛岐昌又一指彈出,光屏驀地四面延伸開去,最終形成一個足有半人高、鏡子般的怪玩意。

    李珣看著這「鏡子」上光影閃爍,奇景連連,心中也不由驚歎。僅過了數息,鏡上忽地響起一聲霹靂,彩芒大放,將李珣嚇了一跳,也就是這一閃念的工夫,冥火閻羅那張病懨懨的臉便顯了出來。

    「洛岐昌?」

    冥火閻羅顯然有些驚訝,一貫看不清神情變化的臉上,竟然也有些波動,而且,他的語氣也不如何客氣,而是直言道:「你找我何事?」

    和冥火閻羅慘不忍聞的嗓音相比,東皇的嗓子便好上太多了,尾音裡的金鐵鏗鏘之音,也顯得悅耳許多。只不過,他的語氣也好不到哪裡去:「本座無事,自然不會找你的晦氣,是你的弟子有話對你說!」

    說罷,他讓開身子,讓數萬里外的冥火閻羅,看到現場的情況。

    李珣撇了撇嘴,伸了伸手,做了個不倫不類的禮,卻又恰到好處地將懷中的洛玉姬突顯出來,這才招呼道:「宗主安好,弟子百鬼拜見!」

    冥火閻羅是何等人物,只搭眼一瞧,便將事情的經過猜了個大概。自然知道他們這邊佔了主動,心中暗讚之際,臉上卻勃然作色:「混帳東西,你抱著玉姬侄女在幹什麼?宗門派你出去做事,可沒讓你……」

    他那樣子已是氣極,正說著便咳了個昏天黑地。

    李珣心中大笑,臉上卻要做出惶恐的模樣。

    當然,他也不能讓冥火閻羅再這麼說下去,若真拂了洛岐昌的臉面,可就糟糕透頂。

    他忙應聲道:「宗主恕罪,這裡只是玉姬小姐身有不便,弟子順便照拂一下,呃,這次宗門之事,弟子也已完成了,還要多虧了三皇劍宗自洛宗主以下,多名道兄相助……」

    他將剛剛那番鬼話換了幾個辭,又重新說了一遍,末了還細細地形容那三件戰利品,供冥火閻羅參考。

    聽了這套連鬼都不信的言語,冥火閻羅瘦臉**幾下,終於強忍著沒笑出來,而在場的其它人等,除了洛岐昌外,臉上則都有些不太自然。

    這時候,話語權是掌握在冥火閻羅這邊的,他也體現出了一宗之主的魄力,只是略一沈吟,便轉向洛岐昌,低低一笑道:「東皇難得有助人為樂的機會,我們也是感同身受。

    「這樣吧,那本心得筆記,還有『玉液還真鼎』,這些都是有主之物,你們正道宗門,守望相助,回玄宗的東西,便勞煩你們送還吧!

    「剩下那對輪子,便當成我宗弟子這一趟的辛苦費,如此可好?」

    冥火閻羅這話可實在是陰毒得很,一句「守望相助」,便絕了三皇劍宗昧下這兩樣東西的可能,大概不出幾日,聽到風聲的回玄宗,便會前來索要他們的「失物」了。

    可以說,在這件事上,三皇劍宗不會獲得任何好處,反而白惹了一身騷!

    洛岐昌的決斷力在此時顯露無遺,他沒有半分遲疑,點頭說好。

    冥火閻羅旋即瞥了李珣一眼:「這百鬼人還機靈,那輪子扔給他便是,咳,百鬼,你還傻坐在那兒幹什麼?」

    李珣聞言,應了聲是,扶著樹幹站了起來,他環目一掃,將周圍所有人的神情都收入眼中,這才咧嘴一笑,已箍在洛玉姬脖子上許久的手臂,開始一分分地鬆開。

    在此刻,周圍的呼吸聲都靜止了。

    李珣的手臂已鬆開一個堪稱安全的距離,但仍平平架著,洛玉姬身上受制,根本無力站穩,只能軟綿綿地靠在他身上。這時候,李珣停下了動作,目光轉到距離最近的一位女修身上。

    那女修姿容端莊,身上劍勢森然,氣勢不在胡不離之下,應當也是個有名的人物,她看著洛玉姬的眼神則頗為急切。

    當李珣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時,她甚至還沒發覺,直到李珣咳了一聲,才回過神來。

    李珣向她勾了勾手指。

    「請過來幫忙,哎,就是您了!」隨手指揮一位修為精深且又容貌秀麗的女修,感覺還是挺不錯的,李珣的笑容越發顯得溫和無害:「請扶著玉姬小姐,這寶物分配,總還要讓我騰出手來吧!」

    看著他輕輕巧巧將最能護著他性命的「護身符」送走,還能這麼從容鎮定,即使他是裝的,也要人暗叫一聲「佩服」。

    被支使的女修怔了怔,這才走上前去。

    李珣非常乾脆地鬆手,再用肩膀一頂,洛玉姬便軟軟地跌了過去,正好被那女修一把抱著。

    本能地,四面響起了隱隱的劍嘯之聲。李珣只是咧了一下嘴角,看都不看一下,向著冥璃二人昏厥的地方走去。半途中,他感覺到洛岐昌的目光,向那邊扭頭一笑道:「洛宗主,寶貝在我師兄身上呢!」

    冥火閻羅極配合地咳了兩聲,饒是洛岐昌如何喜怒不形於色,面對這含意無窮的一句話,仍在臉上閃過了一道淺淺的紅暈,其它人更不必說。

    李珣只當看不見,不緊不慢地走過去,從冥璃懷中掏出了那本心得筆記,還有「玉液還真鼎」,朝著洛岐昌走過去。

    待到五尺之外,李珣畢恭畢敬,以宗門禮節,手臂略過於肩上,眉眼低垂,呈上兩件物事。這是晚輩向長輩禮敬之法,用在此處,不卑不亢,恰到好處。

    洛岐昌袍袖一捲,將兩樣東西收去,道一聲「罷了」。

    李珣一笑,眼角處恰看到扶著洛玉姬的女修要為那大小姐通絡經絡,當下大喝一聲:「慢著!」

    這一聲叫得好生突然,全場登時為之一震,有幾個心性差點的弟子,甚至差點兒揮出劍去,場面立時一亂,所有人的目光又都集中在李珣身上。

    「稍停一下,稍停一下!」李珣有些手忙腳亂地比劃,要那女修停手,「玉姬小姐還是稍等一下再活動為好!她那脾氣……」

    話說了一半便停下來,但那意思已經很清楚了。

    洛玉姬惡狠狠地瞪著他,眼睛都變得紅了;扶著她的女修目光望向洛岐昌,見他點頭,竟真的不再動手,只在洛玉姬耳邊勸慰幾句。

    李珣立時長籲出一口氣來,彷彿那個軟綿綿的刁蠻小姐,比周圍這些高人修士,還要兇猛一百倍!

    此時的李珣,像極了一個青澀的毛頭小子,哪還有剛剛笑對三皇劍宗近半高手,仍談笑自若的模樣?

    洛岐昌只覺得胸口一悶,再看被李珣攪得不知所措的幾名弟子,心中感歎。

    他心機淵深若海,但並不小氣,他看著李珣,低聲讚道:「幽魂噬影宗有個好弟子,百鬼是吧,很好,我很看好你!」

    他淡淡說來,雖在歎息,卻沒有一點情緒外露,但言語頓挫之間,卻自有一股不屑做作的高傲,顯出這確實是他的真情實感。

    李珣笑吟吟地謝了,再轉向冥火閻羅那邊,畢恭畢敬地請教接下來的指示。

    冥火閻羅有氣無力地道:「回來罷,宗門還有事情。你們不要在路上磨磨蹭蹭,十二日之內,必須趕回!」

    他言下之意,便是十二天之內,不見李珣等人回來,三皇劍宗便要擔上一層干係。

    洛岐昌如何聽不出來?他冷眼向冥火閻羅那邊一掃,冥火閻羅便知火候到了,淡然一笑,身形隱去。

    李珣對著已失去影像的光屏再行一禮,這才擡起頭看向洛岐昌,似乎要聽他有什麼安排。

    洛岐昌只是袖角一擺,不遠處癱在地上的冥璃二人便先後清醒過來。

    他再不多言,轉身離去,三皇劍宗的人馬也都跟了上去,而每個人離開之前,都會對李珣投以一瞥,其中幾乎完全一致的情緒,讓李珣明白,這個仇,是徹底地結下了。

    在三人全速的飛行下,赤城山脈很快就被他們拋在了後面。先前不知跑到什麼地方去的「貓兒」,也現身出來,這見風使舵,聞風而逃的本事,顯然已修煉到了極致。

    距事情結束已有一個多時辰,冥璃與幽五省仍然沒有從心悸與驚歎中回過神來,對李珣的作為,也是讚不絕口。不過,從他們的驚佩中,李珣還是發現了絲絲的警惕與戒心。

    這是典型的邪宗風格!每一個人都是潛在的競爭者,爭權、奪勢是無處不在的功課,人們每時每刻都要注意身邊發生的事情。

    看上面,尋找可以超越打壓的對象;看下面,則是警戒將要趕上的威脅。

    李珣化身的百鬼,便由一個可以居高臨下欣賞的對象,迅速地轉變成一個威脅到他們的地位,甚至已有所超越的人物,他們又怎能不提高警惕?

    李珣將一切都收入眼中,心中更是亮堂得很。他沒有資格說別人什麼,因為,他自己做的,也好不到哪裡去。

    隨著赤城山脈的遠去,一直在他們身後數十里跟隨的幾道劍光都調轉方向,移出了他們的觀察範圍。

    這就是三皇劍宗的「護送」,反正只要李珣三人不在他們的地盤上出事,之後不管有什麼變化,他們都有理由推卸。

    說是欲蓋彌彰也好,是好心提醒也罷,三人都從這舉動裡察覺出一些信息來。

    冥璃抽了抽嘴角,罵了一聲「賊心不死」,又把目光轉到李珣臉上,問道:「百鬼師弟,你怎麼看?」

    李珣看了他一眼,知道他說的是前方危險所在,便微皺起眉頭道:「應該是朱勾宗吧……」

    他心中篤定,語氣卻非常模糊,說著,他又看向幽五省。這個一向低調的傢夥只是略一點頭,就不再說話。李珣暗中一笑,又把目光移回到冥璃身上。

    這是一種「尊重」,冥璃心中還是比較受用的,他嘿然一笑,臉上卻是綠氣大盛:「來的是朱勾宗,不過在後面使力,卻一定是那個洛皇帝。他那黑吃黑的本事,可是精得很!」

    三人都是一笑,他們心裡都再明白不過,有朱勾宗的百了刀、明皇戟在,對方的實力便遠在他們之上。

    洛岐昌想靠朱勾宗來個黑吃黑,而他們又何嘗不想靠三皇劍宗,來避過朱勾宗的鋒芒呢?

    他們在這裡計較,行動上也就飄忽了許多,他們在赤城山的地界,繞了足有三天,捉迷藏般晝伏夜出,繼而突然發力,向著宗門的方向狂奔。

    這一連串動作做得很成功,在朱勾宗醒覺之前,李珣他們已經飛出了上千里去。

    然後便是一場追逐戰,雙方實力畢竟有些差別,不過就是一天二夜的飛行,朱勾宗的人馬便又趕了上來。

    此時,李珣等人經過的地方,是一片沒有任何宗門駐紮的緩衝區,也是三人最擔心的危險地帶─預期的攻擊終於到來。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05:19:23

第六集  幽魂噬影  第七章  逆影


    沒有任何的招呼,一道烏黑的光影從地面某處彈射上來,直插三人中心地帶。

    冥璃搭眼一掃,便抽了一口涼氣:「花萼煙魔梭!散開!」

    三人炸彈開花般彈向三個不同的方向,那烏黑光影原來是一個梭子狀的東西,速度極快,三人剛剛散開不遠,它便迫上前來,在三人之間的中心點上與舕舔舞,蜩蜸蝃蜘猛地一凝,前後之力相加,碰然爆開,灑出一團濃濃的黑霧。

    這霧氣似有靈性,並不隨風飄動,而是極快地舒展開來,像一朵剎那怒放的妖花,化為三瓣,分別追向三人,速度似緩實疾,竟比御劍還要快上三分!

    朱勾宗是通玄界數一數二的煉器大宗,這一界許多威力驚人的法寶,尤其是邪門法寶,都是從朱勾宗流傳出來。

    李珣在連霞山上時,也聽說過朱勾宗一些比較知名的「產品」,這個「花萼煙魔梭」便在其列。

    這是一件只能使用一次的「消耗品」,但威力著實不能小覷。

    梭中的「縛魂煙蘿」可化分數百縷,分別追擊敵人;而隱在「縛魂煙蘿」之中的「藍星砂」,則毒性極大,一旦被「縛魂煙蘿」纏上,「藍星砂」便會順勢沾身,蝕肉斷脈,極其陰毒。

    李珣在面對這種惡毒法寶之時,絕不敢有絲毫大意,此時他身上並沒有什麼得力的法寶,只能憑借外放真息抵擋。

    也多虧了他近日功力精進,幽明陰火越發精純,在身後黑霧即將沾身之時,他一個旋身,幽明陰火透過全身的毛孔、竅穴,在絲絲氣流嘯音下,噴薄而出。

    他周圍的光線驀然一暗,在這剎那,以他身體為中心,三尺方圓之地,正常的空間已被盡數扭曲,張開了一個不知通往何處去的裂縫。將後方已漸漸膨脹的煙霧,長鯨吸水般投入其中去,再不見半點蹤影。

    應付過這波攻擊,李珣才想喘口氣,心頭迸發的警兆,便與「貓兒」尖利的嘯音一發地響起。

    這情形,與這兩天之間,被三皇劍宗偷襲時,幾乎一模一樣,但李珣應對的卻是越發從容。

    「錚」地一聲鳴響,幽一從安身的異空間裡,彈出了一根手指,正擊在後方飛射而至的刀刃上。

    李珣身子一震,被後方轟來的震波擊出老遠,卻又在一個翻身之後,正過臉來,大笑道:「百了刀?」

    入目的卻是一團模糊朦朧的灰影,不愧是最精擅暗殺之道的宗門之一,被李珣懷疑是「百了刀」的傢夥,根本就不和他搭話,轉眼間又從他的視線中消失了。

    李珣眉頭一皺,與人影同時消失的,還有對方全身的氣息,這些專幹暗殺勾當的修士,對於潛形匿跡之道,都有所專精,還有那讓人頭痛的謹慎與陰沈,很難對付。

    彷彿為他的想法做證明似的,遠處的天空中,傳來冥璃與幽五省接連的兩次悶哼。

    李珣心頭一跳,迅速地轉過頭去,而下一刻,預料中的寒氣掃過了他的脖頸。

    「早想到這一手呢!」他低低一笑,脖子像是突然抽去了骨頭,軟泥般折了下去。乍一看去,倒像這人的腦袋齊頸斷裂一般!這不是《幽冥錄》上的絕學,而是從血散人的血魔化心大法中學來的。

    這魔功的特色之一,就是真息與肉體的交融互化,以達到隨意賦形,流變百態的地步。

    李珣現在還達不到貫通全身的程度,但具體到某一段肢體,還是可以做到。此時突然使出來,果然收到奇效。

    避過這陰狠的一擊,李珣想也不想,回手一掌拍出,這是一招「鬼靈火」,修到深處,真能引動九幽鬼靈,生成噬魂銷魄的陰火,萬物不能稍觸其鋒。

    李珣的修為還不夠,達不到那種摧枯拉朽的效果,但這一掌出去,周圍的空氣便整個地燥熱起來,高溫、扭曲的光線、還有炎流膨脹四溢的輕嘯,合在一處,卻能引動對方的焦躁之心。

    這個情緒一生出來,立時便散入六識七竅,引發種種幻象,引動陰火,燒灼其中,這又是「離魂陰劫」的靈活運用。

    「鬼靈火」屬於幽明陰火的高階應用,「離魂陰劫」則是驅魂煉魄通心大法的精妙法門。

    而他能在一掌之內,同時駕御兩種截然不同的法訣,還使得如此舉重若輕,便是冥火閻羅或是閻夫人在此,也要鼓掌讚歎。

    這堪稱絕妙的一掌,便是百了刀也不能輕鬆視之。

    李珣身後傳來「嗆啷」一聲鳴響,鏗鏘的金鐵之聲打碎了懾魂之音,而淩厲的刀氣,則將周圍的燥勢一掃而空。

    這是一次虛空交擊,李珣先覺得胸口一悶,接著便是背上發涼,已被刀氣的餘波掃中,他知道接下來的攻擊不可力敵,便頭也不回,腳下飛劍加力,轉眼間便逃了開去。

    直到這時,他才有空向冥璃那邊看了一眼,一看之下,李珣的眼睛便直了!

    在他眼前的景像是─冥璃與幽五省相距約半里,約同一高度,就像兩塊石頭般,直直地摔落下去,差不多同時栽入樹叢之中,不知死活。

    「娘的,這就完了?」李珣後背霎時滲出了一層冷汗,這根本是沒可能的!

    冥璃和幽五省都不是弱手,他們是冠著宗門大姓的嫡系子弟,是幽魂噬影宗未來數百年的頂樑柱!即使在赤城山那邊,被人一擊倒地,那也是在出奇不意兼又敵手太強的緣故。

    現在呢?他們心有準備,嚴陣以待,卻仍是被人兒戲般一擊而倒!這……

    他腦中的念頭還沒轉完,心中忽又生出感應,這一剎那間,他的頭皮發炸,整個後背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想也不想,異空間中的幽二搶出一隻手來,向他背上一架!

    沒有任何聲音響起,只有一隻頗為纖長的手掌輕輕地貼在他的後背上,勁力將吐未吐之際,忽又響起一聲輕咦,這隻手又收了回去。高空中朔風捲過,李珣背後被那手掌貼上的衣物,倏然化灰飛去。

    「有趣!」一聲輕輕淡淡,分不出男女的中性嗓音從他耳邊飄過。

    如果僅此而已,也就罷了,真正令李珣難過的是,他明明知道說話的人就在他身子周圍,卻根本察覺不出一絲半點!那種虛不著力的感覺,詭異得令人心寒。

    這本是沒可能的!如果不是幽二在千鈞一髮之際,行險攻其必救;如果不是這人一擊不中,不再出手,李珣現在怕是要和冥璃他們一般無二了。

    這是什麼速度?

    「不對!」李珣心中猛醒。

    對朱勾宗此次來人,他是專門從冥璃口中瞭解過的。

    兩個棘手人物裡,百了刀潛形匿跡的本事了得,擅長的是突入死角,致命一擊;明皇戟則是功法特殊,一柄七耀繽紛戟使出來時,如大日當空,光芒熾烈,使人不可直視,偏又在「正大光明」後的陰影裡,使出種種陰毒手段。

    而這人,顯然不是同樣路數,這種極速挪移,飛行絕跡的本事,不像是朱勾宗,反倒有些像在暗殺界與之齊名的……想到這裡,李珣腦子裡忽地蹦出個人來。

    剛剛還一團亂的天空中,忽然靜了下來,方纔還要取他性命的百了刀不知跑到哪去。

    在李珣的視界,沒有任何人影。

    然而,純憑直覺,李珣知道,仍有一個可以輕易取他小命的人,停留在他視線死角的某個地方。

    他怔了半晌,高度的緊張使他的頸部很快就發酸了,他也不敢動,在心中醞釀了好一會,又見對方沒有先開口的意圖,這才試探性地問了一句:「水仙子?」

    「哦?你看得到我?」

    仍是那有些中性的嗓音,不過,可能是因為心有定見,李珣便從中聽出一些專屬於女性的柔潤來,而聽到對方肯定的回答後,他忽然有就此暈厥的衝動。

    「水蝶蘭!真是她?那個近百年來的超級大叛徒,反出落羽宗,投靠死對頭的『逆水勾』水蝶蘭?」

    李珣心中叫了一聲苦,他接這趟差使的時候,可沒想過,朱勾宗九大殺手,竟來了三分之一!

    此時,這三人就算比不上三皇劍宗那般強勢,可現在自己手中可沒有能當擋箭牌使的笨女人啊!

    他抽抽嘴角,終於忍不住苦笑起來:「真是水仙子在此!百鬼無能,只是亂猜的,但能見識到仙子的逆影遁法,幸何如之!」

    後面的女子輕輕而笑:「百鬼?這名字難聽,說話倒文謅謅的……你很有趣呢!」

    聽起來,她語氣中沒有半點兒居高臨下的味道,品評的這麼一句,就如同鄰家姐妹一樣和善可親。這是李珣以往在任何強者身上,都沒有見識過的,可李珣卻絕不敢認為她如此地好說話。

    朱勾宗九大殺手,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尤其是這水蝶蘭,可說是四九天劫前後,風頭最健的女修。

    她身兼兩宗之長,功力直追各派宗主,又狡詐如狐,心狠手辣,和要顧忌女兒性命的洛岐昌相比,可是讓人頭痛得太多了。

    但在這種情形下,李珣的心情反又放鬆下來,他聳聳肩道:「多謝仙子誇獎!不過,按照小子的看法,貴宗可是更有趣呢!」

    「哦?怎麼說?」

    「不過是個小小的故府,貴宗何必派出這種陣容出來?」他伸手入懷,拿出那一對銅輪,在手中拋了兩下,「殺雞用上宰牛刀,不外如是!」

    「可是,用宰牛刀還殺不死雞,不是更糟糕嗎?」

    這句話尾音猶在,李珣手上一輕,銅輪已經不翼而飛。下一刻,只聽見水蝶蘭「嘖」了一聲:「天識輪!這種法器很少見呢!」

    「是嗎?」李珣極自然地回過頭來問。而在下一刻,他的額頭上被點上一根手指,上面沒有絲毫真息,只是被女性尖尖的指甲蹭著,有著癢癢的感覺。

    他終究還是沒有看到水蝶蘭的臉,他只是看到了寬寬的淺藍紗袖褪下時,光潔如玉的手臂;女修的面容,就被遮擋在這紗袖後面,若隱若現。

    李珣非常精乖地舉起雙手,做無辜狀。耳邊則傳來了對方輕輕的笑語:「果然是個有趣的傢夥!也怪不得洛老兒會在你身上丟臉……我很看好你呢!」

    同樣一句話,洛岐昌說來,嚴肅凝重,不打折扣;而由這水蝶蘭道來,卻像是一個朋友開玩笑一般,當不得真。

    只這麼一句話,李珣便明白,那日他與三皇劍宗交涉之時,這水蝶蘭便隱在附近。不說其它,單論這一個在「東皇」面前潛形匿跡的本事,便很讓人佩服了。

    「刷」的一聲響,李珣額頭上的手指離開,同樣是這一隻手,又魔術般地展開了兩片銅輪,擋在李珣眼前:「這天識輪,還給你吧!」

    「啊?」

    「沒聽懂嗎?還是不要?」

    「要,當然要!」李珣不知對方在打什麼主意,但這時候,裝傻的效果或許還更好些。

    他急不可耐地伸手,將銅輪拿到手中,眼神順勢往前一探,卻哪還有人影在?

    正奇怪的時候,下方的山林中,幾道劍光沖天飛起,轉眼間就去了七八里路,李珣看得清楚,其中正有那百了刀和明皇戟。

    走了?在搞什麼鬼?李珣正想四處張望一下,身後忽又傳來話音,把他嚇了一跳。

    「這天識輪我們拿來無用,送你無妨。不過,若是空手而回,宰牛刀落空,回山又怕被人笑話,你說怎麼辦?」

    水蝶蘭仍留在此處,說這些沒營養的廢話,這種奇特的態度,使李珣頭大如斗。

    幸好,他還沒有被這一來二去的沖昏了頭。

    怎麼辦?隨妳的想法辦唄!對此刻的主導權歸屬問題,李珣是最清楚不過,他乾笑兩聲,聰明地沒有說話。

    水蝶蘭果然頗為欣賞他的知趣,繼而笑道:「很好,你確實想得明白,那我就把牠帶走了,這麼交換,沒問題吧!」

    「牠?交換?」李珣腦子裡面一時還沒想明白,耳中卻忽地聽到一聲尖銳的嘶叫,他身上一震,猛地轉過身去,正好看到一道紅光爆閃,向天邊飛掠,而紅光之後,一片虛空處,忽地模糊起來,顯出一個人影來。

    這人影輕巧地伸手一拈,紅光的去勢戛然而止,然後便是越發淒慘的嘶叫。

    李珣失聲驚道:「貓兒!」

    「貓兒」也不知是否聽到他的叫聲,或許是本能地感覺到牠將要面對的可怕的事情,叫聲越發淒厲。

    李珣呆呆看著,一時間連驚怒都忘了。只見那人影揮著「貓兒」,向這邊招呼了一下,又如一個虛幻的泡沫般,轉眼間,就淡去了。

    「我X死你,水蝶蘭!」在那麼一瞬間,逆沖的熱血充溢了李珣的大腦,他聲嘶力竭地大吼,然後朝著水蝶蘭最後出現的方向,奮力將銅輪扔了出去。銅輪「嗚嗚」地飛出了數里,才力竭墜下。

    在銅輪下落的過程中,李珣將他這輩子學過的所有不堪入耳的髒話,一古腦兒地傾倒出來,直罵得嗓子沙啞,渾身乏力,才停了下來。

    他彎下腰,手撫著膝蓋,大口大口地喘氣。

    這種感覺太討厭了,不只是因為「貓兒」這位新交的「朋友」被掠去,更重要的是,這種被人玩弄於股掌之上的感覺,真他媽噁心─他本以為,這輩子已經不會有這種機會了!

    閉上眼睛,強自抑住心中的煩悶,最後,他抽了抽嘴角:「很好!水蝶蘭,祝好運……好運到,不要落在我手裡!」

    幽魂噬影宗總壇,鬼門湖。

    這裡是一處原始森林的深處,重重大山圍攏的平原地帶。在森林的最深處,樹木掩映中,重重的瘴氣、毒蟲、異獸的包圍下,鬼門湖靜靜地躺在那裡,不知多少萬年。

    若是說,在騰化谷中,見著太陽很不容易,那麼在這裡,在鬼門湖左近,想見太陽無疑就是一種奢望。

    參天的巨木、纏繞的籐蔓、終日浮遊不散的瘴氣、還有因為宗門秘法而生就的層層迷霧,將這裡與外界完全隔離,透不進一點光來。就是照明,也是用長年不熄的火炬代替。

    李珣對這裡的認識,除了在明心劍宗所學到的一些基本常識外,便是從鬼先生在《幽冥錄》的留言上,所描述的「化陰池」,按照鬼先生所說,百年之內,李珣必須到其中去泡上一泡,否則便會被陰火反噬而死。

    但由於百年之期實在太長,李珣大多數時候都忘了個乾淨,還是到了實地,才又一次想起來。但這念頭還是一閃而逝,轉眼間被他拋到了腦後。

    當李珣踏上鬼門湖岸,第一眼見到的,就是懸浮在半空中,在天然形成的林木穹頂處燃燒的「火球」。

    冥璃解釋說,這火是抽取九幽地氣為燃料生成的不滅陰火,只要九幽地氣沒有枯竭,這火便不會熄滅。

    在灰白色的火光下,冥璃的面孔青綠交錯,更顯猙獰。不過,可以看出來,在這宗門之地,他比在外面時,要謹慎了許多,本就少言寡語的幽五省,也更沈默了。

    在半空灑下的光芒中,李珣的視線穿過湖面,向冥璃所指的湖中心看出,入目最多的,還是灰暗混濁的霧氣,在霧氣之下,還有一些建築的輪廓,感覺都相當雄偉,卻怎麼也看不清全貌。

    「別說是百鬼師弟你,像我們在這兒住了兩百多年,也都沒見過全景呢!」

    冥璃招呼李珣踏湖而行,一邊走一邊說道:「當初,我是花了一年多的工夫,才記下一些常走的路徑。照我想,等你能把這裡的路徑都走一遍,那時候,你不是宗主,便是長老了!」

    這個笑話不太好笑,但李珣還是湊趣地笑了兩聲,卻驚起了旁邊棲遊的一群水鳥;這些鳥兒,外形看起來像是野鴨子,只是整個瞳孔都是血紅色。牠們拍拍翅膀,大片大片地飛了起來。

    「這是寒水鴉,平時還算和順,一些練控魂、傀儡還有勾魂之術的師兄弟們,還拿牠們來練手,不過,若是有不長眼的人闖進來,那場面……」

    「冥璃師兄,一向可好?」

    一個修士從霧氣中走出來,打斷了冥璃的話。

    冥璃循聲一看,倒是小吃一驚:「鬼機師弟?可是宗主有事?」

    那修士看起來只有十三四歲模樣,比李珣還小,一臉的稚嫩,只是那眼睛也太靈活了些,稍一轉眼,就把李珣上下打量了個夠,這才道:「正是,宗主及十二長老都在,就等你們前去述職了!」

    冥璃從齒縫裡抽了點涼風進去,他看向李珣,苦笑道:「百鬼師弟,這次哥哥兩人的小命,可就攥在你手裡了!」

    李珣非常明白他的意思,這一趟行動中,兩次堪稱為恥辱的暈厥,已讓冥璃和幽五省失去了說話的資格,他們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只是,李珣更清楚,便是他極力為兩人開脫,換回來的,可不一定是感激啊!

    他臉上則是一片誠摯的笑容:「二位師兄放心,小弟曉得!」

    宗門大佬召見三人的地方在虛昧廳,這廳的名字很怪,但這廳本身更怪。

    它是開鑿在湖心島下數十丈的地下,廳的四壁均是堅硬如鐵的岩石,大廳長寬皆有十餘丈,高七八丈,比人間帝王的宮殿還要雄偉幾分。

    廳內沒有桌椅,有的只是在四五丈高的石壁上開鑿出的前三、左右各五,共計十三個石台。

    在李珣邁入廳中時,他看到的就是十三個石台上燃燒湧動的火光,火光是宗門裡最常見的灰白色,從冥璃口中得知,大佬本人的影像是不會出現在這裡的,而是以火光代替,火光的燃燒和熄滅,就證明了他們的到來和離開。

    「故弄玄虛!」李珣腹誹了一下,但他仍要和冥璃、幽五省一起,向著前方正中央那團火光,恭恭敬敬地行弟子禮。

    這種姿態,倒像是某種邪教儀式,古怪的很。

    那團火光無風搖曳了一下,從其中傳出來冥火閻羅病懨懨的嗓音,這使得他的聲音更嘶啞了:「你們這次做得不錯,能從洛岐昌、水蝶蘭他們手中奪食,怎麼說也是給宗門長了臉面!」

    李珣三人一起應聲,謝過他的讚賞。心中也不無意外,難道十三巨頭將他們叫過來,只是為了說這些廢話?

    冥火閻羅頓了一下,再開口時,忽地集中了目標,他喚道:「百鬼!」

    李珣眉頭一跳,應聲道:「弟子在!」

    「你做得很好!」冥火閻羅瘖啞的嗓音中,透出那麼一些讚賞的味道,這與剛才那例行公事的語氣,可是截然不同,「你加入我宗時間不長,但若從你送還《幽司真解》開始算,也算有百多年了吧。」

    他忽地將話題扯到李珣最忌諱的方面,無意中卻把李珣嚇了一跳,待聽到他語氣和緩,並無異樣,才放下心來。可李珣又哪知道什麼《幽司真解》,只能含糊地應了。

    幸好,在場的人都沒往那方面想,李珣得以矇混過關,冥火閻羅卻像是陷入到某種思緒中去,語氣也變得悠遠起來。

    「百年前,你那作為也不過是『知進退』而已,當初與你聯繫,又考察你根骨的冥湖長老,也並不看好你,認為你沒有太大出息!

    「唉……百年光陰,一晃而過,冥湖長老也故去了,只怕他是作夢也想不到,你能變成如今這個樣子!」

    冥火閻羅在上面緬懷過去,卻不知下面的李珣,險些便被他的話驚得心臟爆裂。

    所幸,李珣歷練漸深,這修養功夫也是越發深厚,一驚之後,他臉上神色不變,甚至連身上毛孔開閉、心跳速率,也沒有太大變動。

    此時冥火閻羅已說回主題上,他道:「這次龍環山一行,你能隨機應變,在諸方強者面前,不墮我宗門名聲,這很好!便是宗門嫡系裡,也沒幾個比得上你!」

    被這連番的讚美之辭壓下來,李珣已不知該如何招架,身邊冥璃與幽五省的目光都變得有些奇怪,看得李珣心頭發寒。

    忙開口道:「宗主謬讚了,弟子在外飄泊多年,只這口舌練得還算伶俐,這次不過是有機會使出來罷了……其實,若不是兩位師兄捨身為我擋住正鋒,使我有應變的機會,早在赤城山上,這寶貝怕就要易主了!」

    倉促之下,這謙讓之辭說得便有些僵硬,但畢竟還有作用,前方冥火閻羅也是一笑:「他們的功勞自然少不了……你們兩個,便去『幽谷鬼藏』處,各挑選一本甲類高等的應用法門,修習去吧!」

    冥璃和幽五省同聲謝恩,也知道這是讓他們退下的說辭,便精乖地向三方行禮,倒退著走了出去。

    這大廳寬廣,還沒等二人走到一半,冥火閻羅便道:「百鬼,你此次立功最大,能與洛、水這兩個頭面人物對峙且不失氣節,只這一條,將你冠以宗門大姓,便不為過!你且上前來!」

    李珣心中尚有些餘悸,腦子也不是太清楚,聞言夢遊般走上前去,在別人眼中看來,他卻是歡喜得傻了。

    也是,常人上百年未必能獲得的殊榮,上千弟子眼紅耳熱的位子,他入宗不過數月,便輕易拿來,如此機緣,換了誰都不會等閒視之。

    尚未退出廳外的冥璃與幽五省對視一眼,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

    他們總算明白,為什麼十三位大佬盡數在此。也只有給弟子冠以宗門大姓的儀式,才會要求這些長老到齊。數息之後,他們便會多上一個平起平坐的同伴了。

    儀式非常簡單,在李珣走到距石台三丈遠時,他腳下的地面亮了起來,上面縱橫交錯的符紋彷彿活了過來,在光芒的映襯下,蜿蜒流動。

    在這光影中,他的面前翻起了一面由光芒凝成的案板,上面擺放著一個精緻的手環。

    「因你名號中,有一個鬼字,就不需要另行改姓了,這『七鬼鈴』便是你身份的證明!」

    在冥火閻羅嘶啞的嗓音中,李珣緩緩拿起手環。

    在他手指沾到手環的一剎那,所有的光芒都迅速地消去,當最後一絲光線消褪,十三個平台上的火光忽地同時暴漲,伴之而生的,是十三道迸發而出,又瞬間合為一處的尖嘯。

    嘯音轉眼間便拔高到常人所無法忍受的地步,然後鏘然斷絕。

    地面又恢復了平常的模樣。李珣深吸了一口氣,將手環套在左腕上,冰冷的寒氣透過皮膚,散入他的四肢百骸,又很快地變成了融融暖意。

    李珣輕撫著手環,從此刻起,他便是幽魂噬影宗第二十二名大姓弟子。也從這一刻起,他猛然覺得,這個「百鬼」的身份,正前所未有地真實和豐富起來。

    儀式結束了,李珣單膝跪地,謝過宗主、長老以特殊咒法,為七鬼鈴所做的加持。

    從此刻起,七鬼鈴便與他血脈相通,隨著他修為的精深,七鬼鈴將會在適應他所學功法的基礎上,不斷進階,成為一件頗有威力,而又為他量身訂做的法寶。

    冥火閻羅輕咳了幾聲,再次開口道:「至於那天識輪……」

    李珣聞言,忙從懷中取出銅輪,正想雙手奉上,卻聽到冥火閻羅這樣說道:「聽說,你豢養的一頭血吻,被那水蝶蘭拿去,由此才將這輪子換回來?」

    李珣現在想起不知死活的「貓兒」都有些咬牙切齒,這小妖雖然一直不曾真正地降服於他,還常常垂涎他身上的寶貝,可是幾個月的相處下來,說沒有感情那就是胡扯。他心情不免有些低落,只應了一聲「是」。

    「血吻是天生妖物,其珍奇怕是還在這天識輪之上……可惜了!這麼說來,宗門倒是欠了你!」

    李珣心中一跳,忙稱不敢。

    冥火閻羅卻不睬他,逕自說道:「聽閻夫人講,你主修幽明氣,輔修驅屍傀儡術,這樣正好,我便用這對輪子賠你的血吻,用天識輪輔以傀儡之術,至少省你三十年苦修,勉強抵過血吻的價錢!如何?」

    李珣還能說什麼?他早被這接踵而來的好處砸懵了,此時張口結舌,已是說不出話來。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05:20:05

第六集  幽魂噬影  第八章  燕返


    李珣躺在床上,手中拿著兩個天識輪,翻來覆去地看,腦子裡是亂糟糟的,沒有半點頭緒。

    今天在虛昧廳,冥火閻羅臨時充當了一回財神爺,出手大方也就罷了,偏偏大方得沒有理由!

    對李珣毫不吝嗇的溢美之辭也就罷了,可宗門大姓是那麼好給的嗎?上千弟子中,也就是那麼二十幾個!

    這些人是經過怎樣的拚搏,才爬到這個位置?就算他能從洛岐昌身上佔得便宜,從水蝶蘭手下全身而退,又能說明什麼?

    還有這天識輪,雖然還不知是怎麼個用法,但一行人打生打死的拿回來,冥火閻羅甚至還沒沾手,便又把它送了回來。

    想一想,三十年苦修啊,即使通玄界的修煉往往是以百年、千年為單位,但這也是相當可觀了!

    要知道,李珣本人修煉的時間,才不過十年呢!

    冥火閻羅在想些什麼?這個問題攪得他頭都痛了,而這個時候,敲門聲響起。

    出乎李珣的意料,門外站的竟然是閻夫人。

    她一身嫻雅素淡的裙裝,外罩同色披肩,站在門口,微微而笑,昏暗的廳室也因為她的到來,而蒙上了一層淡淡的光輝。

    李珣怔忡一下,才懂得行禮,又迎她進屋,點上燈火,等一通忙亂後,他回過頭來,便看到閻夫人正拿著一個輪子,細細打量。

    「好寶貝呢!」閻夫人說的話與冥火閻羅大同小異,這相隔足有半個多時辰的話語之間,似乎有某種奇特的引力,讓人忍不住去探究其中的聯繫。

    李珣撓撓頭,露出他最沒有威脅的一面,苦笑道:「寶貝雖好,不過弟子還不知道怎麼用呢!宗主說這是用來輔助傀儡術……呃,難道是讓傀儡用這玩意去打架?」

    閻夫人被他給逗笑了,她將輪子放在桌上,極富女性韻味地掠了一下鬢邊的散發,方指點道:「這對天識輪,最具價值之處,便在這中心的『智識珠』上。

    「智識珠用處,便是為癡傻呆笨之徒開啟閉塞的神智……你說,要傀儡拿它去做什麼?」

    李珣的眼睛當即睜得大無可大,他的目光轉向桌上不起眼的銅輪,腦子裡面霎時變成了一片空白。

    恍惚中,閻夫人的話音陸續進入耳中:「你的驅魂煉魄通心大法,已有了幾分火候,可以製作傀儡了。只是初煉時,傀儡神智全無,純憑本能行事,十分討厭,有了這輪子,便能省不少工夫。

    「當然,無論怎樣,傀儡都不會同你一樣聰明,說是省你三十年苦功,三十年下來,智力水平大約有五歲孩童那樣吧……」

    「五歲孩童?」李珣偷偷吸一口氣,緩緩心氣,又奇道:「這似乎也沒什麼了不起……管用嗎?」

    看到李珣貪心不足的模樣,閻夫人好笑之餘,又白了他一眼,這略顯親暱的動作,當真難能可貴。

    李珣被她無意間透露出的風情懾得一呆,只聽她道:「世上都是無中生有難,有再生有易。你覺得,是教一個癡呆懂事容易,還是教一個五歲孩子懂事容易?」

    李珣當即恍然。

    他旋即又想到一個關竅,便在心中羅織一下說辭,小心翼翼地問道:「夫人,弟子聽說這傀儡需要以活人為根本,這若是將人煉成傀儡,再使他靈智復甦,這記憶是不是跟著回來?」

    「你想得容易!」閻夫人略一搖頭道:「這傀儡的『原材』是要不住地填補、修改的,隨著修為的精進,『原材』的質地也要跟上。

    「想改變最初的質地,不外乎蠱噬、修補兩種,而這哪一種不是要將幾十上百個『原材』揉到一處?這麼多『原材』搭配揉合,互相作用、變異,前世的記憶哪還能保留下來?」

    李珣抽抽嘴角,總算沒有急切到將「如果『原材』不變化」這類蠢話說出口去。

    可是,倒是老天爺開眼,閻夫人也來了談興,隨口又添了一句:「當然,宗門歷史上確實有幾位前輩,高屋建瓴,將『真人』甚至『真一』級數的高手直接煉化,一步登天,那又另當別論了!不過,要你做來,恐怕要等上千多年!」

    她看向李珣,眼中自然是「小子你就不要異想天開」的意思。

    李珣此時,卻是內心興奮得恨不能高歌一曲,但面上還要做出「高山仰止」的模樣,去緬懷宗門「先烈」。

    關於天識輪的話題就到這裡,而李珣已覺得,這收穫比在虛昧廳時,還要強上一些。

    而他到這個時候,才想起要問閻夫人的來意,這位外表嫻靜,實則心機淵深的美婦,總不是趁夜到弟子房中來指點法訣的吧!

    作為弟子,既然師長不主動提起,他也只能主動攬過來。

    李珣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引出了這個話題:「夫人,今天這事,弟子總覺得來得太容易了些,心裡面有些不踏實,還請夫人開示一二。」

    「宗主授你大姓,自然有他的理由,你好好接著,何必杞人憂天!」閻夫人說了一句,又看到李珣滿臉的不信,忍不住笑道:「你這人吶,疑心太重!嗯,不過呢,小心些也好!你這大姓,我們這些長老都是同意了的,不過,底下的弟子們怎麼想,你要注意些!」

    後面這句,才是重點吧!

    李珣咧咧嘴,腦子裡轉得飛快,分析閻夫人話中的深意。

    閻夫人也不想讓他瞎猜,便又歎了一聲道:「這兩年,宗門死氣沈沈的,弟子們都各安其位,上進心也少了,許是宗主看不過,這才對你破格提拔……唉,宗主的日子,畢竟是不多了!」

    李珣身上打了個寒顫,他好像捕捉到了什麼。看著閻夫人的所作所為,若說她沒有上位的野心,當真是連鬼都不信。不過,她似乎也沒想著和冥火閻羅對著幹,莫非……

    他眨眨眼,試探性地問了一句:「弟子會小心的,不過,總不能都提防著吧,夫人覺得,弟子應該要防哪些人呢?」

    閻夫人贊許地一笑,顯然對李珣的反應十分滿意,她緩緩道:「碧水君與你有殺徒之仇就不提了,就算他自重身份不和你為難,他座下弟子也很難與你相處,這是一批;還有就是幽獄長老,他一直與我有些嫌隙,你也要多加注意!」

    頓了頓,她又道:「雖然有些衝突不可避免,不過,就我本心來說,你入門不久,還是不要在這種事上耗費心力,有些事情,暫時退一步也好,等以後有了資本,才方便行事!」

    她前半截說的話很像一位文雅知禮的深閨婦人,但後面一句的含意則可以好好地品味。

    李珣心中更是敞亮。

    這碧水君和幽獄,想必就是與閻夫人爭奪未來宗主之位的強勁對手,冥火閻羅心中想必也是清楚得很。

    李珣不知道為什麼這些人並不想造冥火閻羅的反,而是自己鬥得不亦樂乎。不過,看起來,冥火閻羅壽元將盡,已經是既定事實了。

    按照李珣的政治眼光估量,這個心機、手段、修為都極為厲害的癆病鬼宗主,恐怕是要在他大歸之前,找到一個合格的繼承者,並且利用下面長老彼此競爭的局面,穩固當前的權位。

    這也就說得通,李珣這剛入宗的後輩子弟,為何會得到他的青睞。

    這不正是一個向閻夫人「傾斜」的表示麼?碧水君和幽獄,又怎能不有所動作?

    「弄了半天,原來只當了一個供人解渴的桃子,願者上鉤,願者上鉤啊!」

    送走了閻夫人,李珣嘿然一笑,倒在床上,將這裡面的局勢探了個明白。

    很明顯,他現在是閻夫人這條船上的,閻夫人的利益,也就等於是他的利益。那麼,閻夫人要他做些什麼,只要不是拿他去送死,他做上一做,也就是了!

    韜光養晦算什麼?老子活了十八年,就做了十八年!

    李珣很快就從本不屬於他的煩惱中脫身出來。

    他再度拿起天識輪,翻來覆去地欣賞。

    漸漸的,他的神識與這輪子聯繫起來,在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狀態下,遁入那杳杳難測的虛空中。

    在一個無法準確定性的空間內,亮起了四道電光,兩道赤紅,兩道雪白。

    通玄界的時間就像是飛流直下的瀑布,高速奔流,拉都拉不住。相比之下,事件的變化遲鈍得像是頭老黃牛。

    北極夜摩之天,玉散人、天妖鳳凰的異動,仍僅僅是異動;針對陰散人與血散人的正派宗門聯盟,其浩大的聲勢持續了近七百個日夜,做了令人咋舌的無用功後,這才懂得商議解散的問題。

    幽魂噬影宗清晰到透明的內部傾軋,以及由此造成的種種仇怨,還是那麼一點一點地積累,沒有任何臨界爆發的傾向。

    這個時候,李珣已經不知不覺地在幽魂噬影宗停留了兩年。而兩年的時間過去,他甚至找不到任何可稱之為深刻的印象,若用一個辭來形容兩年的生活,那就是「平淡」了。

    這兩年中,他大部分時間都在騰化谷度過,偶而去鬼門湖一趟,也都是匆匆來去,把姿態放得低無可低。

    有些時候,宗門內的弟子,甚至會忘掉還有這麼一個人,在諸多大姓弟子的行列中,李珣也漸漸邊緣化。

    所以,當這次李珣抵達鬼門湖,向主管弟子內務的陰饉長老,遞交外出遊歷的申請時,這位已有將近五千年壽元,腦子不怎麼靈光的老太太,一時間竟沒有把他認出來。

    「百鬼?我在哪兒聽過這名字來著?」

    周圍的弟子都笑,李珣則是很無奈地聳聳肩,擡出了閻夫人的名號,這一下子,陰饉樹皮一般的老臉上,條條皺紋都顯出了恍然大悟的味道:「原來是百鬼啊!雀兒收的那個男弟子!噢,記得,記得!宗門大姓嘛!」

    李珣只有苦笑,除了這位宗內碩果僅存的老太太,有誰敢叫閻夫人的小名?他這弟子聽了,也只能裝聽不到,忙趁著老太太清醒的時候,又把申請推了過去。

    陰饉混濁的老眼在上面一掃,奇道:「你這孩子入宗才兩年,便想出去遊歷,是不是太早了些?哦,理由是去尋找傀儡原材,這倒使得!」

    老太太點點頭,口中絮絮叨叨說個沒完:「唉,只是這傀儡造起來最是討厭,成不成且不說,又總是給宗門惹上麻煩!可是要記著了,那些大宗門的弟子,除非是真能做得天衣無縫,否則便絕不能輕易下手,嗯,弄個孤魂野鬼也就罷了,以後再精進便是了……」

    李珣嗯嗯連聲地應了,又想起傳聞中這老太太的可怕手段,行了個禮便走。

    即使是這樣,老太太沒完沒了的話音還是傳了過來:「這外出遊歷的弟子,就像是撒出去的鷹,十年八年都沒個準信。這宗門的規矩都不明白!七鬼環戴著了吧?好,萬一有急事,宗門也能和你聯繫……」

    李珣背身翻了個白眼,御起飛劍,衝破這滿天迷霧及枝椏密葉,直直飛上天際。

    鬼門湖周圍層層禁制被這一下驚擾,波動了些許,但李珣遊魚般幾個轉折,便從氣機連接的弱側一衝而出,過得好不隨意。

    他當然不知道,在他騰空而去的剎那,陰饉,這位嘮叨的老太太,眼眸中驀地閃亮起霜刃般淩厲的光芒,追著他飛行的軌跡,從頭看到尾,末了,又恢復到平日的混濁。

    她隨手叫過一個弟子,向湖上穹頂處努努嘴,道:「去,把負責維護那片禁制的冥東給我叫來。敗家子!祖宗的禁制,是怎麼看護的?讓人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這是一處荒山野嶺,距鬼門湖約七千餘里,仍屬於幽魂噬影宗的勢力範圍,不過,平日裡也沒有什麼人到此。

    天色已晚,不見星月,山上便顯得頗為詭異,不時有幾聲野獸長嚎點綴其中。

    黑暗裡,一個人影從樹叢中一躍而出,晶亮的眼神在四週一掃,又做了個手勢,濃墨般的夜色中,又跳出個人來。

    兩人站在一處,便開始低聲說話。

    其中一個看上去非常強壯的大漢皺皺眉頭道:「寶碇兒,你小子別來故弄玄虛啊!節外生枝就夠他娘的糟了,再耽擱耽擱,首座回去活剝了我的皮,老子也把你給零剮細剁了!」

    回話的是個精瘦的漢子,個頭也不低,他笑了笑,露出滿口白牙:「公孫老哥何必著急呢?你信不過我寶碇兒,也該信我這『寶氣靈鼻』吧!除了四空千寶閣那群奸商,還有誰能比我更懂得找寶貝?」

    他引著那個「公孫老哥」走了兩步,指著黑糊糊的地面道:「怎麼樣,老哥,看到了麼?」

    公孫老哥低下頭去,仔細觀察,眼中驀然一亮。

    寶碇兒把他的神色都收進眼裡,心中更是篤定,他道:「公孫老哥,你這回總該信了,你瞧這禁制,佈局細密謹嚴,禁紋若有若無,其中氣機聯繫起伏明滅,轉承開合,都是一等一的大手筆!被這種禁制保護的寶貝,豈不比那幾個窮鬼身上的,要好出太多?」

    「這倒是!沒想到你小子眼力見長!」公孫老哥幾乎要把臉都貼到了地面上,圍著這數丈方圓轉圈,臉上也頗為興奮,但越看下去,他的臉色越凝重,「這沒道理啊,怎麼會看不出路數?」

    「看不出路數?」

    「嗯,這禁制排得奇怪,從整體看,有點幽魂噬影宗『亂紋禁』的影子,不過裡面的組合又絕對不一樣!你看,這裡禁紋的排列,是不是有點雲氣蒸騰的模樣?

    「這分明又是明心劍宗的『雲紋』,可是這氣機走向又亂了,陰陽錯雜不分,偏偏又能如此穩定,除了陰陽宗的『顛倒陰陽禁法』,我是想不出其它的來路了……」

    寶碇兒聽得目瞪口呆,心中更是急了:「這,豈不是厲害到沒邊了?這裡面的寶貝還能拿嗎?」

    「能,怎麼不能?」公孫老哥嘿嘿一笑,「算你小子走運,知道這聞寶氣的法門。本來這禁制功用,只是要隱藏寶貝所在,攻擊力不強,誰知道你小子靠鼻子不靠眼,不吃他這一套!

    「哈,只要起了個頭,就再也瞞不過人了,就算老子我沒法按部就班地破解,咱們把這一片轟爛了,總能行吧!」

    寶碇兒大喜,正想說些什麼,身上忽地一僵,臉上的表情也就此定住。

    前面的公孫老哥猶自不覺,磨拳擦掌道:「快點,這禁紋看起來新得很,又只是迷蹤陣,說不定布禁的人馬上就來,沒時間耽擱了!」

    「既然是有主之物,就不要再拿了吧!」

    「娘的,小子你別貧嘴,老子我……」

    話說了半截,公孫老哥的身子也僵住了,但他比寶碇兒要強得多,一僵之後,連頭也不回,猛地發力前竄,身子還懸在半空,便是嗡地一聲,全身炸開了一團青紫色的劍光,四面的樹木登時粉碎,劍光繞體飛掠,倒是聲勢不凡。

    眼看劍光上引,就要衝天飛去,公孫老哥卻愕然發覺,漆黑的夜色中,不知何時竟亮起了兩盞紅色的小燈籠!

    但他驀然間明白,那不是燈籠,而是人的眼睛時,已然大叫一聲,被一隻手掌輕鬆突破劍光,按在了他的胸口。

    他比去時更快的撞回地上,疼得悶哼一聲,險些背過氣去。他掙扎著想爬起來,一偏頭,卻正好對上一雙大睜的眼睛。

    「寶碇兒!」

    公孫老哥背上一股寒氣直衝頭頂,這寶碇兒不正是死不瞑目嗎?又想及那黑暗中閃亮的赤紅目光,他又是一個寒顫,剛提起的那一點勁,立時洩了個乾淨。

    便在同時,他身側沙沙的腳步聲響起,他轉過頭去,恰好看到一人從他不遠處走過,直直走進所布禁制的中心,不一會,便又拿了一個長形包裹走出來。

    這人的步速不急不緩,頗為悠閒,可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他的心窩上!

    終於,那人開口了,聲音非常年輕:「不告而取,可不是有身份的人會幹的事情!」

    公孫老哥聞聲擡頭,入目的是一個看上去不過二十來歲的年輕人,衣著頗為考究,以他半專業的眼光來看,此人外面這身長衫,應該是由「霧松鐵」拉伸出來的細絲織就,這樣才能既有輕巧透氣,柔軟合體,又能具有超強的防禦能力。

    更重要的是,「霧松鐵」只有距此七千里外的鬼門湖附近,才有出產。還有,年輕人手腕上的手環、腰間佩劍的樣式,已讓這年輕人的來歷呼之欲出。

    顯然,想逃命已不可能了,但未必就是死路一條。

    公孫老哥已經在心中想好了說辭,準備為自己的小命最後一搏!然而,就在他將要開口求饒的時候,他的眼珠差點就爆裂!

    年輕人打開了包裹,從裡面拿出一塊玉珮、一根男式簪子、還有一把寶劍。玉珮掛在胸口,簪子插在頭上,然後,他輕撫著那把劍,鏘然聲中,拔劍出鞘。就在此刻,公孫老哥的呼吸停頓了。

    「這、這……青玉劍!」

    公孫老哥懷疑自己的神智出了問題,他到現在才知道,貓和老鼠之間原來也能夠談嫁論娶!

    否則,七鬼環和青玉劍又怎麼會出現在一個人的手上?

    下一刻,他眼前爆起一團青芒劍影,彷彿是書畫聖手筆下疏淡橫斜的芳翠竹林,清妙悠然,自生情趣,即使公孫老哥此時絕沒有心情,卻也覺得一股清爽之氣撲面而來,差點讓他忘記了,這裡是漆黑冰寒的荒山,也可能是他今後的墳地!

    「你……你究竟是誰?」驚慌失措之下,他問出一個蠢問題。

    出口就知道壞事,他又很不巧地想起,他們宗門正在進行的計劃,臉色自然更加蒼白。

    這年輕人當然就是李珣,他在進鬼門湖之前,把埋藏在騰化谷附近的寶物轉移到這裡,哪知回來取時,卻碰到這種事。

    他這兩年性情是越發地沈穩了,聽了對方的蠢話,他只是微微一笑,還劍入鞘。又上下打量對方幾遍,這才道:「你的見識不錯啊!哪個宗門的?」

    公孫老哥老老實實地回答道:「一斗米教。」

    「一斗米教?」李珣有些驚訝,「你們宗門在人間界過得好好的,跑到這來幹什麼?」

    李珣的驚訝是有來由的。

    這一斗米教,乃是通玄界「四異」之一,行事有些邪門,又算不上邪宗之屬,故稱為「異」,有些與眾不同之處。

    在通玄界中,它可以說是與人間界聯繫最緊密的宗門;在人間界,它以宗教的形式,聚集了至少近千萬信徒,當然,這不是說它喜歡當神棍。

    事實上,這宗門的修煉方法非常奇特,除了本身的修持之外,還可吸取廣大信徒虔誠供奉所形成的念力,精進修為。

    正因為如此,這宗門的大部分基業都放在人間界,只有一些宗門高層才在通玄界長住。

    此外,既然是「教」,那麼,往往就會接納一些三教九流的人物,尤其是各類散修,論人員之複雜,這個宗門也是出了名的。

    李珣對一斗米教的事情並不感興趣,嘴上也只是隨口一問罷了,哪知道,聽了他的問話,這個公孫老哥身上一震,心跳登時便失常了。

    李珣是何等樣人?公孫老哥的反應又豈能瞞得過他?幾乎就在對方受驚的一剎那,他的「心血輪眼」全力發動。

    公孫老哥的身體猛烈地震動了一下,隨後,便被趁虛而入的搜魂術完全控制。

    李珣從其口中,得到了他想知道的一切。他仔細地想了一想,然後拍了拍對方的肩膀,笑吟吟地道:「那麼,就再麻煩你一下吧!」

    公孫老哥的瞳孔之中,現出一圈淡淡的灰色暈環,然後,神智便完全恢復了清醒狀態。他眨眨眼,跳起身子,罵了一句:「X你娘,寶碇兒,害得老子我白跑了一趟!」

    李珣笑了笑,回應道:「公孫老哥,莫生氣,我這不也是被騙了麼!」

    在吐出第二個字的時候,他的嗓音已經同死去的寶碇兒一模一樣,便是說話的語氣、神態,也是唯妙唯肖。

    這裡,距離藏寶的荒山大概有一千餘里的距離,已經完全脫出了幽魂噬影宗的勢力範圍。

    此處位於山勢餘脈,黑漆漆的天色下,只看到幾個小小的山頭,大部分都是長滿了荒草的平原,還有一條不算寬的河流經過。

    在平原中部,貼近河流的地方,七八個人影正在那裡休息,其中甚至連個守夜的都沒有,只是在周邊布了一個陣勢。

    李珣在半山腰盤腿打坐。作為在場「最精通禁法」的人物,公孫老哥已被派到前面去了,此時在他周圍,至少集結了三十多個修士。

    說起來,這些人來頭也不小,他們是一斗米教四方神壇首座孟章神君座下,執日功曹中排名第七位的重華子……之弟及其手下。

    李珣大致估計了一下,按照通行的化氣、化神、化嬰以及真人、真一之三化二真的標準,這裡面化氣的廢物一個,化神境佔據絕大多數,至今沒有見化嬰的高手出現。當然,什麼真人、真一更不必說。

    這麼一群人去伏擊的對象,可想而知,再強也就是這個水平了。就李珣現階段的水平而言,他真不把這些人放在眼裡,略一調整氣機後,他躺下身子,仰頭看星星,消磨時間。

    「寶碇兒,你小子又偷懶呢!」旁邊湊過來一個男修,笑嘻嘻的十分親熱。李珣含糊地應了一聲。

    那男修一屁股坐在他身邊,偏頭一看,忽地有些奇怪:「寶碇兒,你的臉好像胖了些……」

    「是啊,來,躺會!」

    說話間,那個男修不哼一聲地躺下了。

    李珣收回貼在他背心的手指,歎了口氣:「第三個了,這寶碇兒人緣不錯!」

    正感歎著,周圍的人忽地都緊張了起來,整個山坡上,氣機流動立時生變。層層殺氣遮都遮不住。

    李珣又歎了口氣,翻身坐起來,將他在幽魂噬影宗祭煉的『鬼鴉』劍拔出些許,黯淡無光的劍身與周圍的夜色合在一起,完美地隱入了四面的殺機中去。

    山下發出了第二波信號,所有人都站了起來,各施遁法,又屏住氣息,向山下潛去。這個時候,還躺在地下偷懶的傢夥,自然是顯眼之至!

    在幾個警醒的呼聲中,李珣身形驀地暴增數倍!在幾不可聞的出鞘聲中,鬼鴉烏黑的劍身真如同寒夜裡展開的鴉翼,不祥的顏色霎時讓整個黑暗都蒙上一層汙濁的死氣。

    一擊出手,李珣根本不看究竟放倒了幾個,劍光回轉,繞體而飛,速度更快了一倍,向著天空飛射。直到這個時候,那一群修士還沒有幾個人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有幾個反應快的,破口大罵,想要追上去,但看李珣那劍光繞體,飛射如箭的速度,都是打了一個寒顫,心下立時就怯了。

    李珣做了此事,心中大快,他用了衝刺的速度,全力駕御飛劍,在夜空中任意來去,高速的飛掠切開了大氣,發出刺耳的尖鳴。轉眼之間,便繞著這十里方圓轉了不知多少圈。

    真息運轉得瘋了,他更是忍不住仰天長嘯,聲波被高速生成的風力扯動,形成橫過天際的狂飆,一浪高過一浪,到了最後,便如同九天之上的雷音,隆隆碾過。

    整個地區都被這雷音給驚動了,平原上的「目標」紛紛跳起身來,全力戒備,自然,一斗米教這次的暗襲計劃也就成了笑話。

    「哪個缺德的混球干的?」

    這次計劃的主事人泌陽子跳腳大罵,他是一斗米教在人間界數千個分社的主事人之一,地位不高,但日子也過得痛快。

    只是半年前,他在女信徒身上修煉採陰補陽的法門時,無巧不巧,便被明心劍宗的某個弟子發現,狗拿耗子,拆了他的分社,他自己也是險險逃得一命。

    泌陽子滿心地想報復,只是這事兒辦得齷齪,宗門也不好出面得罪明心劍宗這樣的大宗門,反倒將他斥責一頓,便算了事。

    他氣不過,便求了在孟章神君手下辦事的哥哥,托他找了幾個硬手,又從雁行宗那裡花大錢買了消息,找到這一次機會。

    難得都是明心劍宗的低輩弟子,人又不多,正好洩憤,只要手腳乾淨,做成一樁無頭公案,諒明心劍宗也無可奈何。哪知道眼見成功,卻又出了這檔事!

    只是他雖惱火,膽氣卻已經洩了,他修為不濟,眼光卻還是有的,這橫插一手的傢夥,一身修為當真可怖!看那劍光的速度,還有這嘯聲,他這一群人裡,就找不到一個可以與其抗衡的!

    「撤!」他從牙縫裡擠出了這個字,案子做不乾淨,就不要做,否則出了事,宗門必定會拿他出來頂缸!

    從這方面看,這泌陽子也算是果斷了。然而,就在他下令撤走的時候,他耳中貫入了一聲鏗鏘的劍鳴。

    這是劍身與劍鞘磨擦時不可避免的聲響,實在是最平常不過。

    然則,這一記劍鳴聲,實在是太清晰了些,便是天空中猶自隆隆巨響的嘯音,也壓不下它!

    這便像在咆哮奔湧的海潮聲中,聽到了鋼針落地的微響,這種感覺,矛盾得讓人吐血。

    泌陽子駭然回頭,入目的是一團青濛濛如月之初升的劍光,劍光如水,瞬間漫過了整個平原。

    他想逃,但這個念頭才剛生出來,一道微弱至不可察覺的劍氣,已破開他的真息防禦,在他體內一震,氣血逆沖,他哼都沒哼一聲,便仰天倒下。

    天空中嘯音戛然而止,李珣撫著因岔氣而疼痛的喉嚨,不敢置信地望著下方精純至極的劍氣浪潮。

    這,這是低輩弟子能使出來的嗎?

    而且,這劍氣的味道……

    他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身上忽地一冷,本能地順著感覺看過去,正好對上一雙冷靜犀利,卻又似曾相識的眼眸。

    在這一剎那,他的身體完全僵直,他甚至聽到了自己的牙關打顫的聲音!

    「逃!」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逃!但現在,他的腦子裡面卻只剩下了這麼一個念頭。

    後方似乎傳來劍氣的呼嘯聲,他更緊張了,腦子裡面甚至已變成了一片空白,只是本能地駕御著飛劍,頭也不回地狂飆而去。

    地面上,明璣眉心微蹙,看著天空久久不語。

    出來收拾殘局的幾名弟子看著奇怪,便由一個女修過來問了句:「明璣仙師,天上那人是不是有什麼不對?」

    「嗯,不管怎麼說,他確是為我們示警來著!」明璣微微一笑,收劍回鞘,「不過,什麼時候幽魂噬影宗的弟子,會有這麼一番好心呢?」

    「她是明璣,明璣仙師!」不知飛出了多遠,李珣驚魂甫定。而當他恢復了思考能力之後,跳出來的第一個念頭便是這個。

    他從未想過,在一段漫長的時光後,竟會是這樣的「故人重逢」。這是一次無與倫比的衝擊,這使他明白了一些事情。

    在此之前,他以為在明心劍宗與在幽魂噬影宗並沒有什麼區別,沒有忠誠、沒有付出、有的只是赤裸裸的利益需要。

    然而在這一刻,他想到了明璣水潭邊上的贈劍,想到了初次見到青吟的驚艷,想到了面對鍾隱時的仰慕,想到了他那位可悲可憐可歎的師尊,還有無數或濃或淡的影子,交織錯亂,在他眼前飛舞。

    原來這些事情,他能記得如此清楚的!

    他搖搖頭,就那麼仰倒下去,雙手墊在腦後,看著漸漸散盡的星星,還有逐漸發白的天空,靜靜的,發著呆。

    也許,他應該去追求另一種生活了,或者,僅僅是體驗一下。

    這個衝動一旦萌發,便不可遏止,這很難說是一種理性的選擇,但幸運的是,在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之間進行轉換,他有自信,並且,有這個能力。

    兩個月後的一天,烈陽掃過滿山的叢林,抹去綠葉上殘留的每一點露珠,將其化為蒸騰的水氣,瀰漫整個山脈。若在平地,這必定是燥熱的一天,不過,在連霞山脈,群山掩映之間,夏日的暑氣,沒有半點威力。

    山峰之間雲氣迴盪,連綿不斷。卻有七八道劍光,穿雲破霧,在雲氣中上下起伏,玩得好不愜意。

    這是一波巡山弟子,他們都是在啟元堂聽了三五年課,有些修為傍身的弟子,名為巡山,實際上就是練練御劍飛行,熟悉一下宗門地形,如此而已。

    不過今天,他們注定要有些新發現。

    某山巒處驚飛的群鳥引起這群少年的注意,他們之中年齡最大的,也不過才二十多歲,正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歲數,當下一聲呼哨,偏轉劍光,擁了過去。

    而在短短的一點時間後,這些心智還不怎麼成熟的少年便都面面相覷,眼前的情況,似乎不是他們這些巡山弟子所能解決的了!很快的,一道劍光沖天飛起,向著止觀峰直飛過去。

    也就是半刻鐘工夫,止觀峰上至少有十餘道絢麗的劍光飛洩而下,轉眼間便掠過數十個山峰,來到此處。

    清溟、清虛、洛南川、明璣、明松、明德……所有在山上的宗門高手全部駕臨,為的只是一件事─

    失蹤兩年半,可能是林閣之死唯一見證人的弟子李珣回來了。

    雖然,是躺著回來的!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05:20:31

第七集  孤峰迷城  第一章  服刑


    李珣從昏睡中醒來,還沒有睜開眼睛,口鼻間便湧入了一股清香,這香氣,是只有在遠離俗世的山巔上,在潔淨不染一塵的空氣中,才能嗅到的、純粹自然的花草香味。

    他做了一個深深的吐吸,這才睜開眼睛,看著屋頂。

    似曾相識的感覺湧入心頭,坐起身,他一眼就看到了床頭櫃上的一面琉璃鏡。鏡中光影之清晰,實是人間銅鏡所不能及。

    李珣不自覺地撫著臉,看著鏡中似熟悉又陌生的影像,心中泛起一股強烈的悔意。

    在來到這山上前,他無論怎麼想,都找不到什麼足以讓他退縮的理由。

    可當他真的到了山上,以前曾經想過、又不願意深想的問題,就在此時連續不斷地噴發出來。

    面對一個牽涉到關鍵事件、失蹤兩年,又突然出現的弟子,清溟他們會怎麼想?

    曾經見識過他面對鳳凰兒的醜態,仍活著的祈碧會怎麼想?

    深不可測、洞悉天心的劍神鍾隱,又會怎麼想?

    誠然,十七八歲的少年面容變化極快,這兩年又居移氣,養移體,他的面目神情已大變,便是有熟人在旁,也未必能一眼認出。

    然而,無論面目怎樣改變,他的身份卻不會變。

    在嵩京已經見過面的親人、鬼靈精怪的林無憂、知道他大半秘密,卻精神不正常的顧顰兒……

    還有幽魂噬影宗上千個認識他的修真!

    一切已出現的和將要出現的危險,將他包圍起來,在他即將迎來人生轉折的時候,把他的信心一點一點地挫消。

    李珣有種喚出幽一、幽二,立刻逃命的衝動。

    就在此時,腳步聲響起,他偏轉目光,門口處正有一個人影走進來。

    由於光暗轉換,他一時看不清那人的面目,只好瞇起眼睛,而下一刻,他的眼眶便差點兒脹裂了去!

    「六……六師叔祖!」

    山上當他這一稱呼的,只有一人,那便是通玄界獨一無二的絕代神劍,鍾隱仙師!

    為了演好當頭的第一場戲,李珣不知在心中演練了多少可能發生的情形,但是,他卻從來沒有想到,或是根本不敢想,如果他睜眼看到的第一人是鍾隱,他該怎麼辦!

    他張口結舌地看著鍾隱走過來,立在床邊。

    對方清秀的臉上,沒有一點兒可供他參考的神情變化,僅僅是微笑著,既平和又安靜。

    就是這樣的笑容,抹去了李珣每一點機心,讓他把所有預備好的台

    詞,都忘了個乾乾淨淨。

    鍾隱白皙的手指在李珣腕上輕輕一沾,便收了回去,臉上笑容又深了些。

    「很不錯!被碧靈掌正面擊中,能這麼快恢復過來,這兩年,你不但容顏大異,這修為也大有長進啊!」

    便算長進,長進的也不是靈犀訣!

    李珣心中閃過這個念頭,而從這一刻起,他的心裡放鬆了許多,情隨心轉,連他自己都不知是真的有感而發,還是做戲給人看,總之他喃喃道:「我這是在做夢麼?」

    「誰知道呢?而且,又何必分個清楚明白?」鍾隱輕撩衣衫,坐在床邊,笑道:「如果你覺得夢裡面好過,就活在夢裡罷,醉生夢死的日子,才是真的精彩!」

    李珣心中一動,看向鍾隱,卻見他還是那麼溫和地笑著,真正的心思,卻仍探不到底。也在這個時候,他才猛然想起,自己應該行禮的。

    這次與鍾隱相見,感覺中,似乎有些不同。

    上次在竹林裡面對他時,雖然並無咄咄逼人之勢,但他全身上下,自有一股不同於凡俗的氣息,處得越久,感受越深,也愈令人高山仰止,不敢直視。

    而今日相見,從開始到現在,除了他千百年來積澱下來的沈靜哲思,李珣感覺不到任何其他的東西。

    眼前的鍾隱,就像一個讀書萬卷的士子書生,而儒雅中還有一份灑脫自在。這一份灑脫,直接抹平了兩人間幾不可逾越的差距,使李珣連禮數都忘了。

    想到這兒,李珣有些失神,竟忘了回話,鍾隱也不在乎,只是將目光望向別處,屋子裡又靜了下來,直到有新的腳步聲接近。

    這一次來的人很多,在李珣被腳步聲驚回神的時候,已經有七八個人走了進來,本來透光良好的小屋,立時顯得擁擠起來。

    這些人一踏進屋門,便齊齊一聲驚咦:「六師弟︵師伯、師叔︶,你怎麼在這兒?」

    「心中動念,便來看看!」

    鍾隱的回答輕淡淡的,但沒有人敢忽視。

    自清溟以下,包括清虛在內的三位長老、以及洛南川、明松、明璣、明德,他們本來心中還有些盤算,但一見鍾隱神情,心中都鬆了口氣。

    清溟向著鍾隱略一點頭,目光又移向李珣。

    他是一派宗師,心思難測,威嚴自然不同,當年李珣便被他的眼神嚇得腿軟。

    不過,兩年半的時光裡,與兩散人、冥火閻羅、洛岐昌這樣並不遜色的人物相處,對付這類人,李珣已經很有經驗了。

    他吸氣固定住了胸口的斷骨,叫了一聲「宗主」,便要下榻行禮。

    清溟袍袖微擺,道:「罷了,你有傷在身,免了這些禮數罷!」

    李珣自然見好就收,他方起了半截的身子,又倒了回去,眼眶在此時

    卻是紅了,抿起嘴唇,一言不發。

    清溟看他這模樣,輕歎一口氣,道:「你能大難不死,回到宗門,實在是件喜事,掉淚做什麼?便是你師父見了,也必然看不起你!」

    清溟是林閣的恩師,與李珣是正宗的師祖孫關係,這話也只能他說。

    李珣卻是被這話引動了情緒,他擡起眼睛,嘴角抽搐兩下,看著滿屋既熟悉又陌生的臉孔,忽地便失聲痛哭,啞道:「師父他……死得好慘!」

    他耗盡心血,努力圓滿的兩年苦難記,在被鍾隱堵回肚子裡後,終於在此時派上了用場。

    他甚至還用「百鬼」來客串,而胸口至今猶存的碧靈掌痕跡,則是最好的證據。

    講述完這兩年的「經歷」後,李珣的情緒明顯還有些不穩定,留在屋中休息;清溟則將其他人都打發走,只留下洛南川與鍾隱。

    三人走出屋外,清溟看了洛南川一眼,悠悠道:「百鬼道人……我記得兩年前,幽魂噬影宗裡有這個人!」

    洛南川點頭道:「弟子也聽說過,據說當年在赤城山上,此人曾令洛宗主也讓了一步,心機氣度都是一時之選。」

    「珣兒能從他手下逃生,也是幸事。不過這百鬼在連霞山附近傷人,當有所圖,這幾天讓巡山的弟子小心些罷!」

    洛南川應了聲,隨即張口欲言,偏在這時,一邊鍾隱負手歎道:「這兩年他必是沒有仔細修行,功力深了,卻雜而不精,否則也不至於被區區百鬼道人打傷……這根基,怕是要重新打過!」

    清溟與洛南川對視一眼,有些奇怪,一起將目光移了過去,鍾隱微微一笑,道:「這個孩子我很喜歡,不如便讓我帶他修行一陣子罷!正好為宗門培養一個新銳……」

    頓了頓,鍾隱唇角微微一抿,和藹的面容忽地便有了些許冷意:「棲霞元君必會後悔放他活路!」

    聽著鍾隱彷彿是讖語般的話,清溟與洛南川都是心中一震。

    早可霞舉飛昇的鍾隱,堪稱通玄界最有資格「上體天心」的人物,在這一點,便是水鏡宗恐怕也有所不及,他這樣說,難道……

    兩人再次對視一眼,又都是一笑,他們忽然發現自己在發傻,鍾隱已經在為弟子的接下來的修行做準備了,這說明什麼?

    沒有人會不信服鍾隱的眼光,就算是宗主之尊的清溟,又或是心志堅定的洛南川,在鍾隱一句話後,心中剛剛升起的念頭,便被打消大半。

    不過……

    洛南川試探性地問了一句:「六師叔,您的意思是,讓這孩子隨您修行?」

    「幾個月而已。」鍾隱並不否認:「他先前的根基本是一等一的穩固,但虛度這兩年,又有些不穩,讓他隨我在山上潛修,效果會更好些。」

    清溟撫掌笑道:「師弟數百年都沒有親授弟子,上一個還是明璣罷?

    今日卻難得,這孩子可還是三代弟子中頭一個呢!「

    說著,他又歎了口氣:「若是閣兒知道,必定歡喜!」

    鍾隱只若未聞,洛南川則陪著歎了口氣。

    不過,他很快又想到一個問題。

    「六師叔,這李珣畢竟是擅自在外遊蕩兩年,雖然受天妖鳳凰的驚嚇,情有可原,不過,一回山便獲得師叔您親自教授的殊榮,這功過難明,下面的弟子怕是會有些埋怨……」

    鍾隱淺淺一笑:「鍾隱有什麼了不起,親自授課又怎樣?南川,你百多年來,功力精進之餘,卻難有大境界,難道至今不悟麼?」

    洛南川汗顏,但他心志堅定便體現在這裡——想法正誤是一回事,做法適當與否則是另一回事!他仍堅持自己的看法。

    「弟子的想法或是市儈了些,不過山上後輩,像弟子這樣想的不在少數。師叔或許可以不管,但李珣日後若想在宗門立足,有些事情,他必須要做!」

    他吸了口氣,又續道:「弟子的意思是,師叔可以給李珣量身定下功課,這無異於親身指點。而李珣身為宗門弟子,竟然被妖邪驚嚇,道心浮動,擅自不歸,即使是年幼無知,也要給予懲戒!

    「這才好讓李珣以及所有弟子明白,我明心劍宗的弟子,在天道修行的路上,遇到艱險,應該有個什麼態度!」

    他話音深沈有餘,激昂不足,一言一語徐徐道來,少有起伏,越是這樣,越見他性情中不可輕撼的原則。

    鍾隱的眼神在他身上掃過,終還是點頭一笑:「你負責宗門事務,這自然是你說了算!不過,這懲戒的法子,我說一個,以供參考,如何?」

    洛南川一怔之後才道:「師叔請講!」

    事實證明,既然是「服刑」,那日子必定是不好過的。

    李珣現在正在坐忘峰上一個叫「三絕關」的所在,距峰底約有七萬里左右,李珣全力御劍,到這裡也要將近十個時辰。

    此地倚著百丈巖壁,周圍一兩里處,草木不生,與坐忘峰整體的生機勃勃,很有些差別。

    鍾隱提議的「服刑」,便是讓他獨力在此地開礦。

    這不是一般的銅鐵礦,而是通玄界獨有的寶貝「九重石」。

    九重石外表與普通岩石無異,但質地古怪,拳頭大小的石塊,便有千斤重,便是修為高深的修士全力轟擊,要打碎它,也要費一番工夫。

    而且礦床周圍的岩層,其質地十分緊密,有如金鐵,開採這種礦,實在是種力氣活。

    如果說這是身體的懲罰,那麼,與之相伴的便是精神的刑囚了。

    受刑的一個多月來,除了第一天鐘隱親自到此佈置了任務之外,他就好像是被宗門遺忘了,只是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這裡,以天地為牢籠,做著可笑的自我禁閉。

    李珣也想過這是宗門考驗、磨練、甚至是試探他的手段,不過,兩年多來,他什麼時候受到過這種待遇?

    他不止一次想過甩手離開,然而,每當他泛起這個念頭的時候,遙遠的坐忘峰頂,就好像有一雙溫潤如玉的眼神看過來,這也許只是他的錯覺,但那隱蘊的威懾力,卻是再真實不過的。

    而且,最近一段時間,也發生了一些非常古怪的事情……

    鍾隱……這位深不見底的「半神」,究竟在想什麼?

    李珣越發覺得自己像一隻自投羅網的笨鳥,在獵人笑意盎然的眼神中,搖搖擺擺地踏入早就鋪設好的陷阱中去。

    在他的詛咒聲中,又是「叮」的一聲響,鐵劍發出了瀕臨崩潰的呻吟,而一大塊岩石也隨之崩裂出去,現出裡面最核心的九重石。

    李珣搖搖頭,扔掉破劍,氣貫指尖,準備徒手將這「石頭」扯出來。

    而在他手指將要沾到九重石的剎那,他忽地心有所感,偏過臉去,恰看到一雙澄清如水的眼神。

    明璣!

    這位引發他回歸之心的女修,正微笑著看過來,笑容裡不缺乏女性的柔婉,但和她刀削般的輪廓相揉合,便是令人無法直視的犀利神秀。

    乍然看到這位在他心中留下深刻印象的女修,李珣不可避免地一喜,但很快地他就想到,以他現在的狀態,似乎不能把這情緒表現得太直白,臉上剛露出的笑容便是一窒。

    這變化雖然微妙,卻瞞不過明璣,可明璣卻只當什麼都沒看到,再掃了他一眼,很平靜地開口:「這段時間,過得如何?」

    李珣一愕,這才想到,這還是他自服刑以來,和宗門中人的第一次見面。明璣不可能自作主張來看他,那麼,就是有什麼事了?

    一邊想著,他一邊小心回答:「過得還好。」

    這話中有些不盡不實之處,他快速地瞥了一眼明璣的臉色,又迅速補充道:「九重石弟子已採出了七十五塊,都在那邊放著。」

    明璣順著他的手指,向一側掃了一眼,輕輕點頭,旋又轉臉笑道:「你變了很多!」

    「啊?」李珣沒想到明璣會用這種閒話家常的語氣和他說話,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只能做出茫然的模樣,看看她接下來會怎麼說。

    明璣看著他的眼睛,悠然道:「容貌變化,還在其次。你不覺得,現在和我說話時,你變得拘謹很多麼?」

    李珣愕然,他還真的認真想了想。

    以前和明璣對話時,是什麼樣子?

    這對他來說不難,他和明璣也就見過幾面,但這位女修給他的印象,卻是無比鮮明。即使到了今天,他也可以複述當年在小水潭邊,與明璣交談的每一句話。

    所以,在數月前他看到明璣仙姿之際,心中的衝動便驀地萌發,並一發不可收拾——他想回到連霞山,重溫當年的感覺。

    可是,明璣一句話,便送給他一個無法解決的難題。

    「當年,我又是什麼樣子呢?」

    目注眼前人,再憶當年身,那是非常奇妙的體驗,李珣一時間有些精

    神恍惚。

    在此之前,他的想法很簡單,當初有血魘附體,內外交迫,他仍然在這細微的間隙中,找到了令他至今難忘的樂趣。

    那麼如今,他身有倚仗,幾乎具備了可與天下任何人正面相對的資格,此時回到山上,自然會體驗到比之前更強上百倍的樂趣,以此沖刷他在幽魂噬影宗兩年間,因不斷勾心鬥角而產生的厭倦感。

    然而此刻,他忽然想到,兩年來物是人非,他想要兩年前的感覺,便真的能得到麼?

    他臉上現出苦笑,一時間都有些意興蕭索,更別提去回應明璣的話。

    而這種姿態落入明璣眼中,則是另外一種意思。

    她微一搖頭,道:「看得出來,這兩年你吃了許多苦,現在又服刑於此,不免失意。只是,在我看來,這些並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

    她忽地住口不言,手腕一翻,卻是扔了把劍過來。

    李珣接住一看,正是服刑前被鍾隱收去的「青玉」,也就是明璣當年的佩劍。

    李珣有些莫名其妙,然而不等他想明白,便是一點寒星入目。

    沒有無可抵禦的劍氣狂潮,只有電光石火的速度,以及反常平和之後的森森寒意。

    他根本沒有思考的時間,純憑本能,青玉劍來到手上,當胸豎起,擋在了面門前。

    「叮!」

    明璣刺來的一劍被擋住,但是李珣心中卻狂叫不好。他和明璣沒有像真正對敵那樣遮蔽自己的氣息,而是將自身真息流轉,清楚明白地展現出來。

    兩人功法同出一脈,李珣當然最瞭解不過。可是,即便是他把握住了明璣的每一個變化,他手上卻彷彿壓了一百塊九重石,動不了半分!

    他可以感覺到,一縷遊絲般的氣勁從明璣劍上透過來,瞬間勾著了十多道流變的氣機,然後發力一絞,他手上的劍像是給捲到了漩渦裡,一時間把持不住,脫手而飛。

    連帶著他的身體也踉蹌了一下,而這時,明璣的劍刃,已經橫在了他的喉嚨上。

    「絞魂絲!」

    李珣脫口而出,這招劍訣他是知道的,不過是宗門基礎劍訣的一個變式,哪知由明璣使出來,竟然有這般威力。

    明璣看著他,並沒有移開劍的意思。只是微笑看來。

    「知道錯在哪兒麼?」

    李珣瞥了一眼橫在自己咽喉的利劍,不由苦笑。

    若真讓他放手相搏,就算幽玄傀儡不出,他也有自信與明璣周旋一二,可是在此時,他只能用自己還遠稱不上精熟的「青煙竹影」搭配「靈犀訣」抵擋,一招落敗,也是情理之中。

    感覺著橫在他脖頸上的森森寒氣,李珣很奇怪地發現,自己竟然不擔

    心明璣會趁機對他不利。

    從理論上說,若他身份暴露,明璣完全能夠以此毫不費力地擒住他,可是,在利刃加頸之前,他竟然沒有想到這一點!

    而此刻,他看到明璣的眼神,立時便明白了,這分明就是考量他如今的修為,他想了想,很「老實」地搖頭。

    「不知道?不知道我們修道人最重要的是什麼麼?」明璣先是一笑,繼而瞪了他一眼。

    「你這兩年不知是幹了什麼,煉氣煉得心浮氣躁也就罷了,這身上的肌肉、骨骼怎麼也有些走形?

    「人身為天道依仗之本,筋骨不壯,便會氣脈不通,筋骨走形,這氣機流走,便總會有些窒礙,現在不顯,日後修為深了,還不知會有什麼後果!」

    明璣雖是瞪他,但看得出來並不是真的生氣,可李珣卻是聽得心中發虛。

    所謂的筋骨走形,應該在他修煉「幽明氣」時,為了適應這特殊的法訣,而由身體自發做出的微調,現在轉回到「靈犀訣」,自然便有些彆扭。

    明璣這話實際上等於是給李珣提了個醒,他雖把這兩年的經歷編得十分緊密,可是在一些容易忽略的細節處,還是有破綻可尋。

    現在明璣沒往那方面想,可也許就是一個轉念的工夫,這些破綻,便能要了他的小命。

    他這邊唯唯喏喏地應了,心中則在想如何將這個破綻遮掩過去,明璣那邊卻又是搖頭一笑:「果然不出六師叔所料!」

    在李珣奇怪的眼神下,明璣悠閒收劍入鞘,淡淡道:「算你的造化,六師叔突然來了興致,準備花幾個月的時間,好好調教一下你這個『可造之才』,這筋骨上的問題,六師叔自有手段,待服刑期過,你便去坐忘峰頂,好好修煉罷!」

    「六師叔祖?」李珣的眼神已是直了,「跟他修煉?」

    想到初回山時鐘隱不尋常的出面,還有這些時日來積累的種種疑惑和戒懼,再搭上這突來的「好消息」,李珣本能地覺得這其中大有文章。

    所以他腦子裡沒有半點「劍神」授藝的興奮,而是只轉著一個念頭。

    乾脆逃了罷?

    他在一邊胡思亂想,明璣卻以為他興奮得傻了,一笑之後,逕自看那邊由九重石壘成的石堆,似是發現了什麼,屈指一彈,將一塊僅拳頭大小,卻有近千斤重的九重石激起,抓在手上,打量上面已刻好了的符紋。

    「這符紋是……」

    李珣正在想事情,聞言隨口答道:「是六師叔祖要刻的!」

    「可是,這不是六師叔的手法……」明璣眉峰微蹙,眉目間越發顯得清冷犀利,寒光熠熠。

    她的手指從石上抹過,若有所思,旋即微微一笑,將石頭上的符紋給他看:「這符紋,不會是你刻的罷!」

    「呃,是在六師叔祖的指導之下!」及時回過神來,李珣露出些不好

    意思的神態,卻也不免有些自得,「仙師說,這是給弟子練手用的。」

    明璣聽了,有些啼笑皆非:「練手?六師叔也真說得出口,這九重石開採出來,是為宗門護山禁法升級的,如此大事,便是給你練手的?」

    李珣聽了也是一呆,臉上則現出惶恐之意:「師叔明鑒,弟子實在不知……」

    「我知道你不知!」明璣又仔細打量上面的刻痕,這一次,她悚然動容:「這真是你刻的麼?」

    「是六師叔祖先做了個模子,再讓弟子模仿。」李珣撓撓頭,做不好意思狀。

    「不過師叔祖不太滿意,說這禁法變化,內外貫通,法由心生。每個人的氣機流轉都不盡相同,這禁紋走向,也就不能一樣。所以,他老人家乾脆就讓我自己發揮,說這樣子效果也差不多!」

    聽到李珣稱鍾隱為「老人家」,明璣不由莞爾。便在這心情中,她再度觀察一下九重石上的禁紋變化,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早就聽二師叔說你在禁法一項上,是難得的天才,觸類旁通,十分了得,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這可不是師叔贊弟子的話,李珣便是心中得意,也不敢表現出來。更何況他心中有鬼,只能恭恭敬敬聽著。

    明璣目光不離九重石,輕輕一歎。

    「以前見六師叔輕筆勾畫,總會感歎,原來這禁制之道,應該是這麼做法,我們之前,竟然是做錯了的!

    「此後參照比對,每一次感覺與師叔做的有些神似,便會有些領悟、進步。這是覺得『理應如此』,而看了你這手法……」

    她頓了頓,方鄭重地道:「離經叛道,偏又能自圓其說,看似出了本宗的法度,其實又始終流轉其中。我現在才知,二師叔說你能『觸類旁通』,原來也有出處的。」

    李珣本還想做謙虛自抑的姿態,但轉念又覺得太過矯情,便嘿嘿一笑,算是承了明璣的贊語。

    明璣並不覺得她的話有什麼過譽之處,又看了一眼,才將奇石放下,笑道:「我這時才明白,六師叔祖為何對你如此看重!」

    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李珣心中轉念,臉上還要變出截然不同的表情,一時間好生辛苦,幸好明璣談興已盡,回到正題上來。

    「宗主令諭,你要在此掘出八十一塊九重石,並將其分批運下山去,這才終止刑期。」

    李珣忙躬身聽命,他明白,這惱人的刑期終於要過去了,雖然運送八十一塊九重石,也是個磨人的任務,可畢竟有個盡頭不是?

    明璣鄭重布下令諭,旋即展顏一笑:「你運送九重石,需要來往於峰上峰下,青玉便留給你。你也要記著,下峰的間隙,也要和師兄弟們多些來往,你回山這麼長時間,可都還沒和他們見面呢!」

    這便是長輩的叮嚀了,雖然並不怎麼出奇,卻是中肯之論。李珣若真要在明心劍宗立足,這些事情,也不得不做。

    李珣自然品得出明璣對他的關心,他誠心誠意地謝了一聲。

    明璣微微一笑,便要御劍離開,臨去前,她看著李珣低眉垂目的模樣,忽地歎了一聲:「不要多想,沒有人會怪你的!」

    說罷,她引劍自峰上傾瀉而下,轉眼不見了蹤影。

    月兔東昇,白日的熱浪也漸漸消散開去,李珣長籲出一口氣,倚著已經千瘡百孔的巖壁,坐了下來。

    這本是他休息的時間,只是此時他腦子裡面很亂。

    他一直在想著明璣臨走前的那句話。

    「沒有人會怪你的!」

    李珣非常清楚這裡面的意思,他可肯定明璣說出這句話時,心中並無他意。然而,明璣畢竟不知道,當年在天都峰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也在這個時候,他忽然發現,自己有很長時間沒有想起他那位苦命的師父了。

    那乞求死亡的眼神、淒厲愴絕的嘶叫、還有那椎心泣血的悲嚎,已經漸漸離他遠去了。

    這久遠的印象已模糊不清,以至於他忽然忘記了,在他和林閣最後一次目光交會時,林閣眼神閃動著什麼?

    他自始至終,沒有沾林閣半根手指,然而正是他,抹消了林閣最後一點尊嚴。

    林閣最後是怎麼死的,李珣在之前的一段日子裡也有所耳聞。他是被懸掛在琅琊水鏡之天外,那根高有百丈的通天巨木上,在正邪諸宗數千人的目光下,赤裸裸死去的。

    沒有人知道,林閣最後一點遮掩之物,便是被他唯一的弟子撕下。

    如果他們知道了,明璣還會說那句話麼?

    李珣苦笑,他抱著青玉,想藉著利劍上的寒氣,定下心神,聽著夜風拂過的陣陣松濤之聲,只想睡去。

    然而,便在他似睡未睡之中,耳中似乎響起了什麼聲音,低低細細的,若有若無,卻和自然的聲響截然不同!

    又來了!

    李珣眼神微閃,旋又垂下眼瞼,做閉目養神狀。實際上他現在已盡復精神,正刻意擴大眼角餘光的範圍,以他這個位置,巖壁之前的大片空間,完全在他的視界之內。

    一道虛淡的影子,就在此時竄入了他的視野,而僅僅就是一晃眼的工夫,就穿越了整個視界。

    李珣沒有移動目光,只是將視界保持在這種狀態,山石、樹木與山風相激,滿山陰影以一個特有的韻律擺動,而剛剛穿過的影子便破壞了這種韻律。

    牽一髮而動全身!虛空中,似乎有無數道細絲交錯,一個小震盪卻可以由目不可及的遠處,沿著這「絲線」,一直傳到這邊。

    那影子雖在他視線之外,但對氣機的微妙影響,卻波及他視界中的諸

    般景象,這是一種無法形容的感覺,卻無比真實。

    李珣看著遠方樹冠上一隻突然飛下的夜隼,心中一動,已找到了對方的蹤跡。

    果然,又是那裡!算上今天,近兩個月,這人便來了三次!嘿,這坐忘峰難道是人想來便來的?

    李珣緩緩站起,在巖壁下負手走了兩步,心中沈吟。

    那片林子其中沒有什麼出奇,這樣看來,這人到此的目的便很是微妙……只是自己在這裡做工,也不是一天兩天,他仍沒有變更位置,顯然不認以我的「低微」修為,可以看到他,嗯,性情也很自負!

    據李珣所知,通玄界裡,有這樣修為、這樣性情的傢夥,沒有一個是好惹的。雖然他現在已經肯定其中有蹊蹺,不過,要讓他去湊這熱鬧,他是絕對不願意的。

    本來嘛,峰上有鍾隱仙師鎮守,恐怕就是十二邪宗齊至,三大散人同來,也未必能討得什麼便宜,可是他自己萬一被攪進什麼漩渦裡,惹來一身騷氣,可實在是不值得。

    還有,想到鍾隱,他心中又升起了那個頗為荒唐的念頭。

    鍾隱把自己派到這三絕關來,除了服刑之外,莫不真是有什麼深意罷……

    現在看起來,很像!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05:20:59

第七集  孤峰迷城  第二章  重逢


    時間過得飛快,李珣每日攜兩顆九重石下峰,轉眼一個多月過去,已將峰上積累的九重石帶下大半,刑期眼見便要結束。這段時間,他聽從明璣吩咐,和宗門弟子的關係,也都接續起來。

    能這麼順利地重建人脈,李珣精準的自我定位,當是其中關鍵。

    他現在扮演的就是一位性格內向,又因「錯事」而自卑的少年,最容易引起別人的惜弱心理。

    明璣說得沒錯,山上大部分人並沒有因為他在天都峰上的「表現」,而顯出什麼看不起的神態,反而都是極力維護,要幫他走出「陰影」。

    如此情形,與幽魂噬影宗落井下石、趁火打劫的風格實在是南轅北轍,落差之大,便是以李珣現今的臉皮厚度,此時也有些吃不消,心中波瀾自然要複雜許多。

    此時正值午夜,李珣將第七十九塊九重石送回宗門秘庫之後,御劍直奔止觀峰頂。

    這又是宗門的一樁愛護之舉,因憐他「境況淒苦」,師父又死得早,便讓他住林閣的房子,至今能在止觀峰上居住的三代弟子,除了林閣、祈碧夫婦外,便也只有李珣一人了。

    時至夏末,止觀峰淩絕眾峰,鳥蟲稀少,夜間顯得靜寂許多。李珣御劍而來,受這靜謐夜色影響,不由便斂去劍光氣芒,無聲無息在夜空中掠過。

    及至峰項,他漸漸減速,這時候,峰頂忽有一道匹練似的劍光,傾瀉而下,卻是全無聲息,便如同夜空中亮起了一道無聲的閃電,倏然而過。

    藉著劍光,李珣與其目光相交,臉上都是一怔。

    「文海師兄!」李珣反應較快,懸停空中,拱手問好。

    來人正是明心劍宗三代弟子裡聲名最盛的文海大師兄,此人修為精深,又極為精明,三代弟子中,也只有他有資格參與宗門高層的計畫佈置。

    對這樣一個人物,李珣的態度還是很謹慎的。

    「原來是珣師弟!」文海也拱了拱手。

    這人是極英俊的,否則也不會使祈碧那樣的人物傾心。但他臉部線條極是硬朗,一雙眸子更如寒星一般,顯出其意志堅定。

    文海臉上露出一個笑容,使硬朗的線條略柔和了些。

    「珣師弟辛苦了,夜色漸深,我便不和師弟深談了,他日有閒,必定上門一敘!」

    他說話倒是十分有禮,看不出大師兄的架子,李珣見他行色匆匆,眉目間甚至有些焦躁,想來也有急事在身,便微笑應了,目送他離去。

    只是這邊文海剛去,不遠處便又騰起一道劍光,劍光本來呈淡金色,但卻被人為地斂去光芒,只是御劍人修為不濟,劍光明滅極不穩定。

    這劍光李珣可是再熟悉不過了。他皺了皺眉,還沒有想好是不是要避開,那劍光已直撞上來。

    「珣師弟,珣師弟,幫我個忙先……」

    來的卻是李珣在山上最煩的單智,這個當年的書僮,如今的師兄,在山上日夜受明師薰陶,幾年下來,修為已經不錯,但他此時面色蒼白,眼神散亂,卻不知幹出了什麼事來。

    這單智自從先於李珣拜師之後,心中總有些優越感,與李珣說話時,往往都是居高臨下,以師兄自居,像現在這樣倉惶失措的,還是第一次,李珣心中不由一奇。

    卻見單智衝上前來,一把抓著他的胳膊,口中竟是慘嘶了一聲:「珣師弟救我!」

    李珣當場被他弄得暈了,來不及問話,便聽到他嘴裡連珠炮似的說道:「若是今後有人問起來,師弟你就說,今天晚上我一直和你在一起,談論道法玄功,如何?」

    李珣睜大眼睛看他,良久才苦笑道:「你可知道,我上半夜剛從坐忘峰上下來,去了宗門秘庫,還和當值的明德仙師打了招呼,剛剛又碰到了文海師兄……咦,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生病了?」

    單智臉色之難看,實在是無以復加,見李珣問他,他期艾了半晌,終還是沒說出話來,咬了咬牙,便要離開。

    他身形甫動,便被李珣一把扯著。

    「單智師兄,若信得過師弟我,便把你的難事說出來。只要你不是做了天地不容的劣行,想來我也能在中間為你轉圜一下。」李珣一邊說著空口白話,一邊打量單智的神情變化。

    單智臉上先露出不耐之色,又有些動心,但更多還是惶恐不安,顯然李珣這話沒有讓他安下心來。

    看來,這次他闖的禍不小?李珣腦中轉得飛快,卻不知怎地,將他與剛剛離開的文海聯繫了起來,然後,他猛又想到一事,心中便有了定見,他頓了頓,忽然道:「你惹祈碧師姐了?」

    不用單智回答,只看他死灰般的臉色,李珣便知道自己猜對了。他腦中很快地有了計較,用力扯了下單智的胳膊,低聲道:「跟我來!」

    單智失魂落魄,哪還有反抗的力氣,被李珣御劍扯著,遁入居住的小樓中。

    「說罷,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李珣臉上神情嚴正,卻有意壓低了聲音,透露出他的態度。

    單智自然知道,但他現在唇青臉白,已經說不出話來,只是低頭不語。

    李珣只好自己去猜,他心中早已是主意打定,一開口,便往那最不堪的方面去想:「難道,你對祈碧師姐不軌?」

    「我沒有!」單智驚得跳了起來,聲音也高了八度,但被李珣眼睛一瞪,又瀉了氣,只能低頭嘟囔道:「真的沒有!我只是、只是,偷看……」

    事情都搞清楚了,單智這個半大不小的男爺們兒,在最近終於忍受不住對祈碧介乎於狂想和妄想之間的愛慕,憑藉著對祈碧作息規律的瞭解,夜晚潛入到祈碧沐浴淨身的所在,行那偷窺之事。

    不過因為氣息過於粗重,被祈碧發覺,若不是祈碧身子不便,又在羞怒之下,一時追不上來,此刻單智大概已被捆到諸位仙師面前了。

    方才文海急匆匆趕去,便是因為這事罷?李珣看著單智六神無主的模樣,有些想笑。

    但他知道,此時絕不能發笑,他腦筋一轉,又計上心來。也不說話,抿著嘴一巴掌轟在單智臉上,猝不及防之下,單智被一擊而倒。

    李珣仍不放過他,上前揪著他的領子,又將他猛摜在牆上,低吼道:「單智!你無恥!」

    單智本來就氣沮心虛,此刻更是被李珣突然爆發的怒氣嚇了個半死,更要命的是,李珣此時說的,沒有半點兒錯處,便是他想反駁都沒法子。

    驚惶之下,他手腳掙扎,已快給嚇出淚來。

    「珣師弟!小王爺!看在咱們以往的關係上,你不要這樣,放開我,放開我……」

    李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似是要壓下胸口怒火,手上終究還是鬆了,單智如蒙大赦,正想逃開,卻被李珣當胸一推,將他抵在了牆上。

    李珣將胸中悶氣緩緩吐出,以沈重到極點的語氣,道:「你知不知道你幹了什麼?你偷窺同門師姐,尤其她還有了道侶,她的道侶就是文海大師兄!單智師兄,你真的知道你在幹什麼麼?」

    「我是一時糊塗,一時糊塗!」單智怎麼也不會想到,李珣在說話時,已經用上了迷惑心智的法門,他只是覺得心中越來越亂,已不能夠有效思考,說話也漸漸語無倫次起來。

    「我太暈了我,不是,可是我憋不住,其實就這麼一次……」

    「一次就可以讓你萬劫不復!」

    李珣將冷冰冰的字眼從牙縫裡一點一點地擠出來。

    「這件事如果被發現了,文海大師兄第一個饒不了你!宗主、還有明松師叔的反應你也能猜到——廢了你的修為,抹去你的記憶,再把你投到人間界,再讓你去做那卑下可欺的書僮……」

    「我不要,我不要!」單智的反應是前所未有的激烈,他發力扭動,差點兒讓李珣鎖不住他。

    李珣眼中寒光一閃,倏地出拳,狠搗在他下腹處,把他打成了蝦米狀,伏在地上,只懂得吐酸水。

    「冷靜點,你這個樣子,是想讓整個宗門的人,都知道是你幹的麼?」

    李珣的聲音壓得更低,給了單智一個暗示——在這個時候,面前的這人是和自己站在一邊的。

    這舉動很快就起了作用,單智非但不惱李珣三番兩次的重手,反而像是抓著了救命稻草,死命不放。

    「珣師弟,小王爺,你要救我,我知道,你為人仗義,不會放著我不管的,這次你救了我,我今後就算是……」

    「噤聲!」

    就算這小子現在說出做牛做馬的話來,也不頂個屁用,反倒有可能激起逆反心理,指不定哪天就生出變故;李珣也不要這種蠢笨的牛馬,他只要單智在他規定的路上走下去。

    「來,師兄,起來!」李珣將沈重的神情抹去,換上一副和言悅色的

    模樣。

    「師兄,我們兩人在山上,彼此可是認識最久的朋友,我不幫你,又幫誰去?只是你這樣子,任誰都知道有問題,要想瞞下此事,你必須打起精神來,來,跟著我,放鬆,按著這節奏,吐息幾遍……」

    此時的單智便像個木偶般,任李珣擺佈,李珣讓他呼,他便呼;讓他吸,他就吸,如此幾番下來,呼吸果然平穩了許多,但是眼神已漸漸黯淡下去。

    便在此刻,李珣輕聲道:「單智師兄,你今夜不是早就約好了,與我探討道法玄功,並在樓前等了一會兒麼?你還看見我和文海師兄說話來著,是不是這樣?」

    單智的眼神忽地亮了起來:「不錯,不錯!我就是找師弟你來切磋功法的,我在這峰上,還見文海師兄和你說話!」

    他將這話說了足有三遍,聲音也越來越大,最後甚至哈哈大笑起來。

    李珣也不管他,只是自顧自地微笑。看著火候差不多了,他輕拍單智肩膀道:「來,單智師兄,我們便來談論玄功,長夜漫漫,可要打起精神才行啊!」

    單智自然是連聲稱是,看向李珣的臉上,滿是感激之情,他當然不知道,身邊李珣正在心中冷笑。

    心種「指路幽燈」,以後單智的樂子可不少啊……藉機得了一張暗牌,李珣心情大暢,笑吟吟地引著單智,到客廳去了。

    說實話,他這麼做,未必有什麼詳細規畫,只是因勢利導罷了,畢竟,他在明心劍宗過得很好,也不想做什麼沒意義的事,今天是單智自己撞上門來,也怨不得他。

    至於這一時起念,埋下的棋子,只要活著,便有用到的機會,不是麼?

    第二天清晨,宗門內並沒有什麼山雨欲來的氣氛,李珣也不吃驚。

    本來嘛,單智落荒逃跑,多半還是自己嚇自己,事發倉卒,祈碧應該不會發現他的身份。

    此事又私密至極,難道還要文海請求宗門發下敕令,徹底排查昨夜嫌疑人等,看看究竟是誰看見自己老婆身子了麼?

    李珣非常清楚,應該在什麼時候保持低調,他乖乖地在止觀峰上歇了半日,對宗門內的暗潮全做不知,一過午時,便直奔坐忘峰而去。

    經過多日的磨練,李珣此時一晝夜間,可御劍七八萬里,午時出發,入夜時便到了這三月來服刑的九重石礦處。

    李珣明白,這是受幽明氣影響的「靈犀訣」修為,再度接近了渾然精純的水準,這樣以明心劍宗的法門御劍,方能無有滯礙,通達往來。

    只是「靈犀訣」的長進,會不會反過來扯了「幽明氣」的後腿呢?若有影響,又該如何解決?

    這是只屬於李珣一人的煩惱,而這煩惱的複雜程度,卻已遠遠超出他此時所能達到的層次,莫說他不敢向任何人求助,便真是求了,整個通玄界也未必能有幾個人回答得上來!

    或許,這便是老天爺對「貪得無厭」者的懲罰罷?

    拿起最後兩塊九重石,視其兩千斤的重量如無物,在九重石礦上繞了一圈,算是對前三月辛苦生活的追念,李珣又振作起精神,暫時將一切煩惱拋下,低嘯一聲,便要騰空飛去。

    在深寂的夜色裡,李珣這一聲低嘯,沈沈傳開不知多遠,但與坐忘峰的廣大無邊相比,又算不得什麼了。

    在李珣想來,這一聲發洩式的嘯音,最多驚起一些飛禽走獸罷了,然而,出乎他的預料,夾雜在這滿山的禽獸叫聲中的,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鈴聲。

    嘯音登時斷絕,而緊隨其後,鈴聲也再不可聞,李珣開始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

    然而,這個念頭剛生出來,又是一波細細鈴響。

    這當然不是哪家的寵物貓狗脖子上的鈴鐺,這鈴聲有一種奇特的韻律,雖然是若有若無,卻沒有斷續感,而是在有聲無聲之間,串聯出一道流暢的旋律。

    李珣從未聽過這樣奇譎且動聽的鈴聲,他甚至分辨不出鈴聲的方位,在空中轉了幾圈兒,入目的是蒼黑的樹海以及偶爾竄出的飛禽走獸。

    夜風吹過,驚鳥野獸在叢林中穿掠奔躍,攪起無數道虛虛實實的影子,要想從中分辨出一兩個人影,無異於癡人說夢。

    他心中又是一動,不自主地將目光移向那邊他懷疑已久的樹林。

    敵人!

    李珣腦子裡面首先蹦出了這個念頭,不過,天底下有哪路神仙,敢來有鍾隱坐鎮的坐忘峰撒野?他撓撓頭,開始想是不是報個信兒。

    便在此時,耳中又響了一聲。

    這一聲比先前的要清晰太多,李珣聽得分明,彷彿在他頭頂掛有一串無形的風鈴,被夜風一吹,叮叮作響。

    然而,世上沒有任何一種風鈴聲,會有這麼強大的殺傷力,這鈴聲剛一入耳,李珣腦中便是一蒙,緊接大腦深處最脆弱的所在,猛地一漲,那暴起的撕裂感,差點讓他以為自己的腦袋炸成了碎片!

    李珣一口鮮血噴出,事發突然,他根本沒想到,對方的手段竟然如此乾脆。

    猝不及防之際,他石頭般墜落下去,幸好在此之前,他本能地鬆開手,任九重石先一步掉落,否則被這樣的重量壓在地上,任他怎樣修為,也不用活了。

    劇烈的撞擊讓他全身的骨頭都呻吟了一聲。在這種情形下,撞擊的痛苦就算不了什麼了。

    在接觸地面的瞬間,他旋展土遁之術,一頭栽進了地下。

    可是,那風鈴聲便如附骨之蛆,雖是低低細細,似乎馬上就要斷絕,卻又清晰無比,像一道要命的鋼絲,絞在他的脖子上!

    李珣狼狽不堪地再吐一口鮮血,這種面都沒見著、便攫人小命的可怕傢夥,實在是李珣心中最怕。

    兩年前的水蝶蘭以驚世駭俗的速度、今日此人以令人氣消神沮的音殺之道,直取他最弱處,便是他有一雙獨步天下的幽玄傀儡,但打不到人,卻是沒有半點用處。

    他咬著牙,一邊落荒而逃,一邊努力地凝定心神,思考破解之道。

    第三波攻擊強壓過來,李珣來不及多想,捏了個印訣,低喝一聲「破」,發動了「太清神音」。

    這是明心劍宗裡少有的音殺之術,未必有多麼高明,不過倉卒之下,他也只有用這個來頂了。

    「太清神音」初發,他便知道糟糕,本來應該如金玉交擊的清音,在那可怕的鈴聲下,竟被絞得不成模樣,勁力反衝之下,他只覺得脖子一涼,喉嚨便好似被一刀切成了兩半,餘勁不止,一路轟進他的膻中要害。

    受此外力打擊,黃庭金丹猛地脹縮,全身真息登時攪成了一團亂麻。

    這一下,比先前兩次的傷勢重上何止百倍?

    李珣身上猛地一沈,竟是連土遁之術都施展不開了,被道法分開的土石迅速合攏,眼見便要把活生生擠成肉醬。

    「給我出來!」

    李珣大口大口地鮮血噴出,此時他腦子裡只有保命的念頭,什麼都顧忌不得了,隨著一聲喚,幽一幽二同時跨空顯現,抓著他兩邊臂膀,只一閃,便從厚厚的土石中衝了出來。

    剛一聞到新鮮的空氣,李珣心中便是一鬆,兩個傀儡也不等他命令,逕直消失不見。

    李珣「哎」了一聲,從十多丈高的山坡上滾下來,摔了個七葷八素,也將他最後一點兒力氣都摔了個乾淨。

    他傷勢過重,已無餘力啟動天冥化陰珠,無論他怎麼召喚,兩個傀儡都不會再出來了。

    這時候,鈴聲又起。

    完蛋了!李珣從沒想過,自己竟然是這個死法,正絕望中,胸前卻忽地一涼,大量的涼氣直貫入體內,霎時間在他週身流轉一圈,再微微一漲。

    李珣耳中似乎聽到了「波」的一聲輕響,身體周圍,便被一層無形無色的氣膜裹了起來。

    外界的各種聲音霎時間離他遠去,當然也包括了那追命符般的風鈴聲,只停了一下,又有一道清淨涼意,自心竅注入,順氣血而上,在他腦中一撫,再取道幾個關鍵竅穴,直入黃庭。

    只是剎那間,已不穩到極點的金丹,便又歸於常態。

    李珣全身大震,又是一口血噴出來,而這一次噴出來的,則是淤血。

    只這麼一眨眼的功夫,他要命的傷勢便好了七八分,只是全身軟綿綿的使不上力,就算動個指頭都難。

    這是……玉辟邪?李珣心中大奇,這寶貝的功效他是知道的,雖然極是厲害,卻從沒有像今天這樣立竿見影。這算什麼道理?

    「一件寶物,落在你手裡三年,竟連用法都不知道,豈不可笑?」

    這突如其來的聲音,無視玉辟邪布下的氣膜,悠悠地透進來,當場將

    李珣震成了傻子。

    他循著聲音,直勾勾地看過去,只見得一位手挽竹籃、青衣素裙的女修,從一側的林地裡走出來,漫山遍野的黑暗,也因為她的出現,微微瑟縮了一下。

    她瀑布般的青絲挽了一個簡單的髻,用一根竹管固定,髮絲上還浸著山間清香的水氣,有幾根髮絲被夜風吹著,拂過她的額頭,夜色中,憑添了幾分迷離。

    這純然不飾的風情,讓李珣的神志在剎那間恍惚了。

    「青吟仙師!」

    李珣被巨大的幸福感包圍了,這不是死裡逃生的喜悅,而僅僅是因為這麼一個理由:青吟仙師,我看到了青吟仙師,是她救了我!

    他也很奇怪為什麼青吟會這麼湊巧出現,但這念頭又怎抵得過乍見伊人的驚喜?

    身外的氣膜很快就消失了,他也不知從哪兒得來的力氣,一個翻身跳了起來,先是手足無措地站了一會兒,又看到青吟說不出什麼味道的眼神掃過來,這才知道躬身行禮:「多謝仙師援手之恩!」

    這話說得很有條理,如果他的嗓音不是這麼發顫就更完美了。

    青吟對他微一點頭,目光偏移了開去,李珣用全副精神來注意她的一舉一動,此時便順著她的眼神望過去,正好看到一個倏乎間消逝的影子。

    李珣恨恨地道:「這傢夥絕對是一派宗主的級數,卻鬼鬼祟祟,當真是莫名其妙!」

    因為有青吟在前,他還有更難聽的話沒說出來,只在肚子裡大罵不止。

    青吟眸光掃過,竟是微微一笑,轉移了話題:「幾年不見,你可是變得讓人認不出來了!」

    李珣還未來得及說話,耳邊便是一聲響,是一聲劍吟。

    這聲音並不高亢,而是揉進了夜風中,也不知從多遠的地方飄過來,在耳邊悠悠低回。

    如斯回應,不知從何處,一聲暗啞近乎無聲的揉弦音鋪散開來,與遠方的劍吟輕輕一觸,尾音忽地上挑,發出一聲清亮的錚鳴。

    兩處的音波攪在一起,劍吟依舊,弦聲卻驀地啞了。

    青吟眸光微閃,搖了搖頭:「坐忘峰也不是想來便來的地方,瞧,有人為你出氣了!」

    李珣心頭一跳,他很快明白,使劍的那位一定是鍾隱,他與那廝交手,轉眼間便勝了。

    只是……坐忘峰頂距此處可有近五十萬里!鍾隱再強,也不能無視這巨大的空間鴻溝罷?

    這個疑問並沒有持續太久,當這兩下音波消去,李珣耳中只剩下山風拂過時陣陣的松濤聲,彷彿剛剛那玄妙動聽的音殺交戰,只是他的錯覺。

    正恍惚之際,青吟輕輕歎了一聲:「走了!」

    李珣自然要撫掌讚歎:「鍾隱仙師出手,果然不同凡響……」

    青吟瞥了他一眼,唇角勾勒的弧度裡,有種難以捉摸的意味,李珣姑

    且認為,這是一種「諷刺」罷,只是不知道她針對誰呢?

    不管怎麼樣,這是一種讓人不敢親近的態度,李珣慌忙低下頭,做乖寶寶狀,腦袋垂了半晌,忽又覺得不對,擡起臉來,卻見四面空空,人影全無,青吟早在他低頭的時候,去得遠了。

    李珣怔了一下,忽地感覺到胸口悶得很,他不奇怪青吟來去無蹤的行為,可是,難道走之前打聲招呼,都不願意麼?

    這位對他有指點、贈寶之恩的女修,可說是他心中最渴望親近的幾人之一,然而真正面對她時,他又找不到半點兒親近的契機。

    或許,青吟從來就沒有把他當成一回事罷?

    李珣下意識地撫著自己的面頰,他不是笨蛋,在經歷了天都峰上的生死驚魂後,他若是再不明白點什麼,便真的無可救藥了!

    他不得不多想這麼一節:如果沒有這張與玉散人相似的臉——雖然現在看起來,似乎也不怎麼像了,青吟對他的態度,又會是怎樣呢?

    等等……玉散人?

    李珣腦子有一個念頭電閃而過,一時間又沒想明白,正恍惚之際,身邊忽傳來一聲歎息:「師妹的性子還是沒變,或許我再見不到她一面了……」

    「六師叔祖?」也不知鍾隱是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李珣被驚了一下,回頭看去,正見到鍾隱負手自林中深處走出,一身素袍,一塵不染,也不見他那把名動天下的神劍,不知剛剛是怎麼發出那聲劍吟的。

    不過,更吸引李珣注意力的,是鍾隱這莫名其妙的話。

    「什麼叫見不了一面?」

    鍾隱溫潤平和的眼神看過來,微微一笑:「我與師妹已有九百餘年未曾見面。今日能見到她的背影,已經是很了不起,說起來,我還要感謝你才行!」

    頓了頓,他又道:「這兩年,師妹的心情不太好,我在這兒都覺得很辛苦,你能回來,我也鬆了一口氣!」

    李珣為之愕然,看來這兩位前輩仙師之間,必有一段極複雜的變故,不過把他夾在裡面,又是怎麼一回事?

    但聽鍾隱的話意,似乎他在兩位仙師眼中的地位,竟然頗不一般——排除掉客氣的因素,李珣只覺得心中快意。

    不過,這兩位今晚上先後到此,又無巧不巧地救了他的小命,這個……

    他不由開動腦筋,又不敢讓鍾隱看出來,只是嗯了一聲,將這話題岔了開去:「仙師,今晚這人是什麼來頭?修為好高,又是莫名其妙,弟子險些就沒命了!」

    鍾隱莞爾一笑:「你能逃得一命,便足以自豪了!這人在通玄界是宗師一級的人物,難得出手三擊還沒拿下你!只憑這一手,你便比某些師叔們還要強上一籌!」

    李珣聽得暗暗心驚,顯然鍾隱將此處的變故看得清清楚楚,卻不知這幾乎可以洞悉一切的眼神,是否發現了他的秘密?

    勉強笑了一下,他撓頭道:「全仗了此人輕敵的便宜,以這音殺之

    術……音殺?「

    李珣嘴上一停,腦中關節卻是一剎那間貫通。

    音殺之術如此精湛,除了妙化宗還有誰來?一派宗師……是玉散人?

    不對,玉散人會更強!那就是……

    「『七殺琴』古音!」李珣大叫出聲。

    在這一剎那,他分明看到了鍾隱臉上一閃而逝的異樣,這更堅定了他的想法,他睜大眼睛看著鍾隱:「仙師,她是古音啊!」

    鍾隱已恢復了從容,笑了笑,沒有說話。

    「她和妖鳳是一夥的!」李珣說這句話的時候,也分不清心中究竟是什麼滋味,以至於語氣相當怪異,似是在說明著什麼,又像是在埋怨,或者還有點兒莫名的顫抖,以至於尾音都走調了。

    「或許罷?不過,既然人家不願露面,我自然不好做這個小人。」鍾隱看著李珣難以置信的面孔,莞爾一笑。

    「她既然有來去自如的本事,到這峰上又有何不可?你以後見了,只當眼花了便成,當然,若是運氣不好,像今日這般,嗯……就認倒楣罷!」

    李珣臉上抽搐幾下,站在他眼前的這位,是縱橫宇內,無有敵手的絕代神劍,是正道宗門最敬仰、邪宗最恐懼的第一號人物?

    這言行,簡直就比在幽魂噬影宗見到的那些邪門大宗師還要來得道地!

    但這也說明了一件事,古音到坐忘峰來,怕也不是第一次了。

    李珣想到了月前驚鴻一瞥的人影,她來這裡幹什麼?總不是來找人說話聊天罷?

    他正想著,鍾隱可以穿透一切的目光移了過來,微微一笑:「何必費心想這種東西?每人心裡都有自己的打算,卻不會有將自己與別人都算盡的那一天!與其浪費時間在這上面,不如這樣……」

    下一刻,李珣全身僵直,看著鍾隱點在他眉心的手指,嘴巴張開,卻吐不出一個字來。

    鍾隱收回手,又是一笑:「早晚有一天,你會用這種手段,來解決難題,我承認,這不是最好的法子,但是我寧願你這樣。」

    李珣臉上勉強露出一絲笑容,但很快又在鍾隱的目光下潰不成軍,他背後的冷汗已經浸透了衣服,此時就算是玉辟邪,也鎮不住他劇烈的心跳了。

    鍾隱到底知道些什麼?他又想做些什麼?

    李珣倏乎間悟到,原來鍾隱知道的,永遠比他預想中的多上那麼一點。

    這時候,鍾隱輕歎了一聲,道:「走罷。」

    李珣心中恍惚,心不在焉地應道:「走?去哪兒?」

    「跟我去修煉!」鍾隱說得非常平淡:「你宗門的修為,差得太遠了!」

    李珣一震擡頭,鍾隱卻已轉過身去,只留給他一個背影。

    李珣本還想用刑期未盡這個理由來搪塞,但看到鍾隱裊裊而去的身影,他一個字兒也吐不出來。

    李珣很想弄明白鍾隱對他的看法,否則他會安不下心來,更別說潛心修煉。

    但很快的,鍾隱就用事實告訴他,他用不著費心——他沒這個精力,也沒這個時間!

    「氣機流轉,不過一念之間,糾正十分容易。但筋脈根骨一旦定型,便牽涉到每一處肌體表裡,牽一髮而動全身,若想改善糾正,便非常困難,你若想在宗門修為上更進一步,便要吃些苦頭才成!」鍾隱這麼告訴他。

    李珣還記得,鍾隱在說「宗門修為」這一個詞語時,臉上顯現出的奇特微笑,然而,他再也騰不出半點兒力氣去思考其中的意義,他現在腦子裡只有一件事:還要多久?

    「好了,今天就到這兒罷!」

    隨著這一聲期盼已久的話音,李珣晃了兩下,一頭栽在地上。就算是在坐忘峰頂,這泥土的味道也不是太好,不過,看在他一根手指都動不了的分上,就算了罷。

    如果現在有人問他,天底下最狠的酷刑的是什麼。他會毫不猶豫地回答:「到鍾隱的劍氣裡站著去!」

    昏昏沈沈的不知過了多久,數丈外潺潺溪流的輕響提醒他,或許應該攝取些水分。

    他呻吟了一聲,用盡了四肢的力量,勉強撐起身子,搖搖擺擺地走了兩步,然後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濺起了大片的水花。

    冰涼的溪水讓他的神智清楚了些,大量的水分從毛細孔中滲透進來,滋潤著已經油盡燈枯的肌體,也暫時緩解了筋骨肌肉寸寸移位的痛苦。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這感覺僅僅盤旋在上半身,下肢的痛苦在對比中反而更加嚴重。

    可是,他真的半點兒力氣也沒了!

    算了,睡會兒罷……

    彷彿是一個石頭自懸崖上拋下,李珣的意識飛快地墜落到無盡的黑暗中去,甚至沒有聽到一點兒余響。

    然而,正當他的意識在黑霧中遊動,漸漸模糊之時,一道突發的刺激猛搗在他的腦際。

    他的意識還是石頭,依然在永無止境的深淵黑霧中穿行,然而就在墜落到底的一剎那,他才猛然驚覺,原來身上還綁著一根繩子!

    劇烈的反彈讓他的意識比墜落時更快地反衝上去,剎那間天地倒顛,他大叫一聲,翻身坐起,腦中那根代表著意識的絃索,差點兒就此繃斷!

    眼前的景物從模糊到清晰,然後又是天旋地轉,他慘哼一聲,再次躺倒下去,濺起了漫天水花。

    然而他再也睡不著了,強烈的刺激反應讓他的頭很痛,更重要的是,他耳中傳來了一聲輕響,似乎是有人走到他身邊。

    在這坐忘峰頂,又能是誰呢?

    他喉嚨裡「呵呵」兩聲,擠出胸口濁氣,這才又睜開眼睛。只是刺目

    的血紅光芒毫不客氣地湧了進來,這使他不得不瞇起眼睛。

    原來已經到了黃昏時分;遠山之外,斜陽晚照,映在溪面上,竟映花了他的眼。

    刺目的光華後,一個修長的身影站在岸邊,山風吹過,李珣聽到了風拂衣袂的聲響,甚至還有一絲隨風而至的清香。

    他腦子還有些不太清楚,只覺得這風中沁入的氣息好生親切,只是輕輕一勾,便將他心中深處一個的名字扯出來。

    「青吟……仙師?」

    便在名字出口的剎那,李珣猛地坐了起來,本來迷糊的神智也瞬間清醒,這個名字,還有那近在咫尺的身影,彷彿有一股無形的魔力,給他體內注入力量。

    擺脫了陽光的牽制,李珣定睛看去,臨水獨立的那位女修,不是青吟,又是誰來?

    在看清來人的時候,李珣只覺得手腳都沒處擺放,他現在必定是極狼狽的,在鍾隱近日的操練之下,說他是體無完膚也好,形銷骨立也罷,反正是入不得佳人法眼,更別提剛剛在地上掙扎,又在溪中浸泡……

    便是冰冷的溪水也擋不住他臉上的熱潮,他用手撐地,想站起來,卻不小心按到了溪邊的虛土,手上一陷,又跌入了溪流中。

    這臉是丟大了!李珣臉上燥熱,訕訕笑了一下,手掌迅速在溪水中甩了幾下,又裝成是擦臉,給臉頰降溫。這才站起身來,強按著發虛的心思,給青吟行禮。

    青吟的眼神自他臉上一掃而過,依然如最初見面時那樣,瞬間使他心中變成了一片空白,恍惚中,李珣覺得她似是笑了一下,然後便以一種溫和的口氣說話:「這幾日,過得很苦罷?」

    這是李珣從未得到過的待遇,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想放聲大笑,來歡慶這個值得紀念的時刻,但他畢竟還是想起了青吟無法捉摸的性情,最終也只是抽了抽嘴角,強露出恭敬守禮的神情:「多謝仙師,弟子還撐得住。」

    青吟分明又笑了一笑,因笑容而生成的幾條紋路,使她本寂寞孤冷的容顏多出了幾分暖意:「你這人,不說話時要更可愛一些!」

    李珣哭笑不得,只能摸頭做出不好意思狀。

    幸好青吟不準備在這個話題上延伸開去,她似是歎息了一聲,看著小溪上漸漸褪去的殘紅。

    「骨絡通心之法,貴在速成,然而,這苦痛折磨是少不了的。你知怎樣使筋骨肌肉隨氣機流轉而相應變化,便要去做。

    「事實上是,你做不了,他才來折磨你,若你做得,何必由著他來欺負!」

    李珣的腦子總算還沒有僵化,知道這幾日來,他的境況,青吟原來都是看在眼裡的。心中不爭氣地跳了幾下,連忙道謝。不過,聽上去,青吟後半句話,總有點兒未盡之意。

    只是輪不到他去細想,青吟便又道:「在這峰上的,都是非常之人,

    自然,要做那非常之事,理所應當的,也要付出非常的代價……嗯,你很聰明,心性又強,這些其實都不必說的。「

    李珣啞然。他當然不會認為青吟是在說廢話,事實上,如果青吟真的願意說下去,他會在這兒聽一輩子。

    可是,青吟字字句句都圍繞在他身上,卻又似有一道隱秘的脈絡貫穿其中,這便好像是一道長長的鋼絲,一圈又一圈地纏上來,漸漸的,就使他動彈不得,更奇特的是,他明知道這樣危險,偏偏又沈迷其中,無法自拔。

    這便如同浸泡在香醇的美酒裡,在天暈地轉的迷離中,在世人無法理解的目光下,得到縱意恣肆的快感。

    他現在就醉了,沈醉中只聽青吟又道:「我們見過幾次?」

    「四次!」李珣脫口而出,出口又碰上青吟含意豐富的眼神,不知為何,雖然他說著再真實不過的實話,心中卻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感心虛。

    青吟的眼神終於還是移了開去,她道:「見面四次,我倒覺得,每次與你說話,話都越來越少,所以,還要拿這些沒趣的話來湊數……」

    李珣怔了一怔,然後他猛然漲紅了臉。

    他從來沒有想過,青吟會用這樣一種語氣和他講話,而且,她話中的意思……不,這是沒可能的!

    沸騰的血氣沖得他腦袋昏沈沈的,而僅有的一點兒神智則在發出尖銳的警告:停下!別再想下去!

    他艱難地將目光定在青吟的臉上,只想得到一點兒能做參考的東西,不管是鼓勵又或是打擊,都可以!

    然而,很不幸的,青吟的心智修為均是上乘,俏臉上波紋不興,除了帶給他更多的氣沮心虛,李珣得不到任何有價值的訊息。

    此時縱使他心中有千言萬語,卻都積鬱在胸口處,吐不出半個字來。

    有那麼一刻,他急得想哭。

    接下來他看到青吟做了個手勢,似是讓他坐。與之同時,青吟已輕攏裙裾,優雅自如地坐在溪邊。李珣遲疑了一下,稍稍離開一段距離,以弟子侍奉師長的禮儀跪坐一邊。

    然而,他聽到青吟這樣說:「坐近一些!」

    李珣腦子裡又是一熱,但他還沒到燒得發昏的地步,他深吸一口氣,又迅速地瞥了一眼青吟的臉色,這才小心翼翼前移,甚至顧不得溪邊的泥土蹭髒他的衣物。

    他看到青吟伸出了一隻手來,這個動作很眼熟,李珣呆呆地看著這她晶瑩剔透的掌指,那其上彷彿有一股無形的魔力,將他的靈魂也陷落進去。

    下一刻,青吟撫上了他的臉,李珣腦子當場就炸了,與青吟冰冷的掌指相較,他更覺得臉上的溫度,差不多已能燃燒起來。而這個認識則進一步升高了他臉上的溫度。

    也或許是因為太熱的緣故,他覺得臉上有些微微的麻癢,但這已經算不得什麼了,他想呼出胸口悶熱的濁氣,卻又怕這種距離太失禮,只好憋著。

    他甚至不敢去看青吟的表情,只在腦子裡模模糊糊地想著:這場景,似乎以前也曾發生過……

    這樣的接觸似乎持續了很長時間,又好像是短短一瞬,像做夢般荒謬迷離。李珣感覺到那冰冷的手指已離開了自己的臉頰,但恍惚間,他又覺得,自己的皮膚的溫度,已粘連在那指尖上,繚繞不去。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敢擡眼看青吟的臉,卻正好看到她唇邊一絲剛剛抹去的弧度。不過即便如此,他也可以感覺到,青吟的心情與剛剛又有不同——似乎更好了一些。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理由,但李珣還是很樂意看到這一點。

    他努力維持著臉上屬於後輩的神情,裝做剛剛什麼都沒有發生,再度和青吟拉開距離,不過,在這一連串動作中,青吟竟然沒有一點兒表示。

    李珣很奇怪,不由問了一聲:「青吟仙師?」

    「懂音律麼?」

    這話問得很突兀,與剛剛那種氣氛更是離了十萬八千里。

    難得李珣還能反應過來。他很想說「懂」,不過只憑小時候學的那幾手青澀的指法,實在沒膽氣應承,所以,他只能搖頭。

    青吟似乎並不在意,她眸光流轉,看起來竟有著意興昂揚的味道:「願意學麼?」

    「啊?」李珣完全沒想到這種情形,竟是愣了好大一會兒,才木木地點頭。

    只是,出奇的,他心中竟然沒有半點兒可以同青吟相處的興奮,反倒漸漸被覆上了一層寒冰,他看著青吟倏乎間已是神采飛揚的面容,不自主地伸手撫上自己的臉。

    剎時間,時光倒錯,他的目光越過了青吟的肩膀,看向遠處那一片朦朧的綠。

    在那青煙障外,曾有一景,與今日又是何等的相似,恍惚覺來,那上面微微的癢意,還沒有散盡……

    臉上和手心的溫度正迅速地跌落下去,在這一刻,他的心臟緊縮成一團。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05:21:25

第七集  孤峰迷城  第三章  路程


    當坐忘峰上佈滿了秋黃的顏色,飛禽走獸的毛皮也漸漸轉換的時候,秋日已經過去大半,李珣在坐忘峰上,已度過了另一個「三月時光」。

    早在二十天前,鍾隱便已宣佈,他的「骨絡通心」之法已經修畢,至此明心劍宗法門在李珣身上運轉之時,也再無窒礙。

    然而,他並沒有離開的意思,也沒人去趕他。

    每日裡除了修煉,便是向青吟請教樂理音律,一天十二個時辰,倒有三分之一與青吟待在一塊兒。

    這是非常奇妙的體驗,他的理智和感情似乎分裂成互不干涉的兩塊,他會為了青吟每一次笑靨而心跳加速,會為了每一個不經意的小接觸而面紅耳赤,也會為了每一點疏離而黯然神傷。

    然而,與之同時,他每時每刻都在嘲笑、在詛咒、在猜疑、在怨懟,他開始痛恨自己的「聰明」,埋怨為什麼在那種時刻神智清醒——如果那是某人精心編織的夢,那他就不要醒來好了!

    便是現在,他也在半夢半醒中流連。

    這一夜,臨淵台上,李珣站在青吟身後,陪她看臺下經年不散的雲霧。

    臨淵台與峰上千千萬萬的石台並沒有什麼兩樣,但是,它下面的這片雲霧卻是大大有名。

    這一處透天雲,直上直下,綿延五十四萬里,也就是說,從這裡落下,中間不會有任何阻礙,便能直達峰下。

    青吟近些日子心情一直不錯,今晚亦然。兩人先說了一些樂理上的問題,不知怎地,話題就移到了這透天雲上。

    青吟伸出手去,在蒸騰的雲霧中一探,攬回了幾許雲氣,淡淡道:「你可知道,從這裡下去,若不御氣,便是大羅金仙,在落地之時,也要粉身碎骨。」

    李珣眨眨眼,想到這五十四萬里的漫長墜落過程,心中不寒而慄,自然只有點頭的分。

    青吟又道:「這還是大羅金仙,若換尋常人,掉上幾十里路,內外壓力交迫之下,便要堅持不住,而功力精深的修士,能撐到萬里以上的,也是鳳毛麟角。」

    李珣不知道她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所以只能唯唯諾諾地應著。

    青吟也不在意,繼續道:「我在山上的時候,曾對這個很好奇,總想知道,從這裡跳下去,那一段漫長的墜落時間,該是怎麼樣的……」

    她說的「在山上」,其實就是指她還未出師的時候,李珣非常明白。

    不過,他倒是剛剛發現,青吟在「小時候」,原來很有些奇怪的心思。

    想必,性格也很奇特罷?

    他正有些好笑,忽聽到青吟說:「終於有一天,我從這裡跳了下去!」

    李珣輕「啊」了一聲,被青吟當時的瘋狂小小地震了一下。

    青吟的語氣卻還是平靜無波:「那種感覺很難形容……煙雲遮目,亂石橫空,還有身上越來越重的壓力,到最後恨不能把身體扯碎!那時候我

    就在想,我完了。

    「可是,我終究還是活了過來。而在我清醒的時候,我對之前一切的記憶都模糊了,唯一清晰的,就是在這裡,找不到任何希望時的絕望……

    刻骨銘心。「

    青吟回過頭來,看著李珣呆滯的臉孔,展顏一笑:「那種感覺想起來,很開心呢!」

    李珣呆呆地看著她,說不出心中是種什麼滋味,但他知道,這樣的回眸一笑,他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咻!」

    尖銳的破空聲響起,將他從紛亂的意緒中拉了出來。

    只見下方滾滾雲霧之中,正有一道銀白色的光華,穿雲破霧,直射上來。青吟微一皺眉,衣袖微擺,將這光華攝了進去。

    「宗門飛劍傳訊!」青吟一眼掃過,便沒了興趣,隨手一彈,將這把僅有兩寸長短的飛劍,彈到李珣手中,「或許是峰下有了什麼事情,你去叫鍾隱罷!」

    「啊?噢!」

    李珣聞言應聲,正想離去,忽聽得青吟喚他。回過頭去,卻見青吟對他笑了一笑:「看來你要下山了……這段日子,過得很開心,我要多謝你呢!」

    這輕飄飄的一句話,便是道別麼?李珣看她唇角綻開的笑容,出奇的沒有平日的振奮之意。

    他沈默了一下,忽然道:「我很像傻子麼?」

    這可說是李珣這三月來,心中埋藏最深、也最尖銳的念頭,突兀說出,青吟一時間竟是怔住了。

    李珣卻不再說話,他深信青吟必然會明白這話的意思,所以他只是直勾勾地看著青吟的臉,想看她究竟會說出一個怎樣的理由。

    他可以看得出來,青吟此時看他的眼神已經完全不同了,與之同時,他便看到了青吟的笑容。

    這笑容沒有半點兒掩飾,完全發自內心,而不像她以往的笑容,本身便是一層迷霧,遮擋住他人的目光。

    在這剎那間,李珣認為自己終於看到了青吟心中一角。

    然後他便聽到了青吟的回答:「下士不可語上,凡人未能指妙,蠢漢無以稱智,癡人亦不足言情……你能明白過來,很好!」

    看著李珣瞬間收縮的瞳孔,青吟微微一笑,甚至不給李珣說話的機會,衣袖一擺,颯然不見。

    李珣看著她消逝不見的地方,怔忡無語。

    確如青吟所言,出了事,而且,是出了大事。

    通玄北極夜摩之天,妙化宗的宗門所在,終於中斷了自天都一案後長時間的沈默。

    前日傳出消息,以玉散人為首,妖鳳、青鸞、古音等人聯名發出盟帖,

    意欲集合天下百萬散修,開一個所謂的「散修盟會」。由此引發軒然大波。

    「北極散修盟會?這倒是天下奇聞!」鍾隱讀過飛劍傳書的內容,為之一笑,「散修會盟,那還叫散修麼?古宗主一生精明,卻還不瞭解她叔叔的性情!」

    李珣此時還因青吟的事而有些恍惚,這話聽了便罷,也沒在意。

    鍾隱見他的神情,也不多言,拿起放在一邊的畫筆,繼續作他的畫,倒把李珣晾在一邊。

    等李珣發覺不妥,回過神來時,已不知該如何說話了,正尷尬間,外面劍吟聲又響,聲起人至。

    李珣如蒙大赦,忙轉過頭去,正好看到明璣推門而入。

    兩人視線相交,明璣先是一笑,李珣忙回以笑容,又微躬了躬身,算是行了禮,轉臉又招呼了一聲:「明璣仙師到了!」

    這話可以不說,但說出來則顯出對明璣的尊重,這小心眼兒落在細微處,往往能產生比大動作更有效的作用來。

    明璣又衝他笑了一下,方才對鍾隱行禮道:「六師叔,方才不夜城又有信到,逆水十妖已過境不夜城,和妙化宗的人馬會合。

    「不夜城為阻住這勢頭,已張開了萬里極光壁,天芷上人也親自出手阻截,但被被妖鳳、古音聯手重創。

    「此時,北極周邊萬里極光壁被打開了缺口,每日都有幾十名散修、妖物進入,局面有些失控了!」

    李珣在一邊聽了,心中不由打了個突。

    逆水十妖的名號他也聽過,沒太在意,但天芷上人身為不夜城主,一身極光玄真法,天下無雙無對,這樣的宗師級人物都吃了大虧,看來妙化宗那邊可是囂張得很呢!

    而且,他聽了妖鳳、古音兩個名字,有些牙痛。

    鍾隱卻仍是閒閒淡淡的,沒有半點兒意外的表示。他放下畫筆,看著眼前這幅未完成的圖畫,微微一笑:「各邪宗反應如何?」

    「大部分在觀望,但魅魔、天妖、毒隱、極樂、冥王五宗卻聲明樂見其成。只是未見什麼實質舉動。」

    「宗主是何打算?」

    明璣眼眸中閃過一道鋒芒無匹的冷光,口中則平靜答道:「宗主決意攜數名弟子前往不夜城,與各派宗主商議解決之道。」

    她滿口的商議解決,可李珣分明聽到了尾音處鏗鏘的金戈之音,彷彿有一把寶劍在劍匣中錚錚而鳴。

    或許,這才是閃靈劍明璣在通玄界的真實面目罷?

    鍾隱也是莞爾一笑,顯然洞悉了這位師侄女的心境變化,他點頭一笑:「那便去罷,若是嫌山上守衛空虛,可知會我一聲,我近日雖懶得很,但在山上走動幾趟,還是可以的。」

    「就煩勞師叔費心了!」

    明璣又向鍾隱行了一禮,目光卻又移到了李珣身上。

    李珣被她看得心中發虛,勉強一笑,正想說些什麼,便聽明璣道:「另

    外,按著宗主的意思,想讓李珣也隨我們去一趟!「

    「我?」李珣很吃驚地看過去,明璣則很自然地看回來。兩下目光一觸,李珣有些尷尬。

    他剛剛神思恍惚,竟忘了自己此時的身份。按照常理,他這樣的弟子能蒙得諸仙師提攜,參與要事,理應振奮才是,又怎麼露出這種表情?

    一驚之下,他這才算真正回神,忙做出驚而後喜狀:「弟子自當遵命!」

    此話方出,他忽地想到那一道如火焰跳動般的倩影,不知怎地,他右邊臉上忽地熱辣辣地疼了起來。他臉上肌肉不自覺地抽搐,神情立時便走了樣。

    屋中兩人又是何等眼力,這種變化自然瞞他們不過。只是似乎某人的理解出了偏差。

    明璣笑道:「怕什麼,若是真有妖鳳那樣的強敵,也輪不到你上!」

    她雖在笑著,但眉目神情中,卻自有一道錚錚銳氣,直透華蓋,顯然她這話中的意思,也不是那麼簡單。

    李珣明知這不是針對他,心中也自凜然。

    他沒有說話,只是低下了頭,隔去旁人的目光,眼神剎那間變得幽冷淵深。

    輪不到我?

    倒也未必……

    就明心劍宗來說,清溟親自出山,自百年前四九重劫之後,還是第一次。這足以顯示出北極之事,對宗門乃至通玄界是何等的重要。

    雖然修道之人大多不看重各類表面功夫,但一派宗主畢竟不同,在清溟攜弟子離山之際,宗門高層除了鍾隱、青吟之外,都到止觀峰上送行。

    就通玄界而言,一派宗主外出之時,總有些表示身份的代步之物。

    這些類似於御器法寶的東西,往往有著一些非常明顯的標識,以及巧奪天工的架構,遠遠看去,便能顯出一派之尊的威儀,這類事物,統稱為「宗門雲輦」。

    號稱東方第一宗的明心劍宗,其宗門雲輦在通玄界,也是極有名氣的。

    這是一件名叫「雲樓攬月車」的法寶,收攏時不過是巴掌大小的玉璫,施法展開之時,便生成一團幾有半里方圓的雲塊,其中又疏密有別。

    最中央,是由玉白色的雲霧生成的一輛垂簾輦輿,四面雲氣繚繞,飄飄然不類凡物,輦輿四壁綴掛有宗主法印、龍紋寶劍、清心拂塵等七八樣了不得的寶物,均是宗主印信,代表著宗門無上權威。

    輦輿向外七步,有三十六座虛霧雲台,成天星之數,參差錯落,將輦輿護在其中,再向外,又是一百零八台散雲靈階,代表周天運轉,成為最周邊的屏障。

    高空朔風吹過,雲台靈階隨風飄蕩,外力一動,便引發其中互相聯結的隱秘氣機,很自然的,其中暗藏的精妙陣訣也就隨風而起,將整個龐大的雲塊護在其中。

    清溟此行,當然不會讓宗門精英傾巢而出,所以,這上面坐的修士只有三十三名,一百四十四座雲台靈階,用了不到四成,乍一看去威勢尚可,仔細觀察,便有些單薄。

    人數雖少,實力卻十分強大。

    自宗主以下,三名長老清虛、清陽、清越隨行;二代弟子中,連霞七劍僅存的六人中,除了洛南川要主持宗門日常運作未隨行外,其餘五人全數到齊,還有四名旁系弟子,均是通玄界有名的修士。

    三代弟子二十人,差不多都是化神篇修到極至,化嬰篇初窺門徑的水準,而其中三代弟子第一人的文海、其道侶祈碧、及有宗門「三靈」之稱的伍靈泉,靈木、靈@,都已虛空化嬰,在通玄界也有了好大的名頭。

    李珣站在一處靈階上,垂手肅立,等著峰上的儀式完結。心中則在比較他最熟悉的兩個宗門的實力。

    一個是東方第一宗,一個是曾經的第一邪宗,雙方的名頭相近,實力也差不多,甚至是後繼人才儲備也十分接近,如果雙方對上,本是個平分秋色的局面,可是,明心劍宗還有個鐘隱!

    想到這兒,不知為什麼,他輕輕歎了口氣。

    下方的聲息忽地大了起來,留守山上的諸人,齊頌敬辭,恭送宗主登輦,鐘磬之音,響徹天際。

    看著下方數百人齊齊稽手躬身的壯觀場面,李珣也由不住心情激盪,血流加速。

    十餘道流光閃過,在內側雲台之上,十二名隨行仙師紛紛就坐,稍後,清氣繚繞,清溟宗主手把玉如意,虛步躡空,徐徐而上,在輦輿上坐了,雲簾垂下,將他的身形遮擋在層層的雲氣中。

    稍停,清溟悠然開口:「清虛師弟,你主持雲台諸事,明松為副。」

    清虛應聲行禮,明松也站起來,默默行禮。

    二人一是地位尊崇的長老,一個是隨行的二代弟子中,身份最長者。

    主持三十六雲台變化,也是料想中事。

    清溟又道:「文海!你主持靈階諸事,李珣為副!」

    文海怔了一怔,方行禮答應。

    而李珣那邊,則是在聽到自己名字的時候,心中一跳,大感意外。多虧有文海的一怔做緩衝,他才及時反應過來,強抑住心中的波瀾,緩緩起身,學明松一般,默默行禮。

    行禮之後,身子還沒直起來,他腳下由雲氣凝成的靈階緩緩移動,嵌入了一個新的位置。

    諸事安排已畢,隨著清虛一聲悠悠長吟,四面元氣聚合,順著雲輦預設的氣機通路,流轉不停。雲輦四周,一層淡淡的青光一閃而逝,隨即雲氣蒸騰,直沒入朗朗晴空。

    雲輦飛天之後,上面氣氛比在宗門時要輕鬆了許多,與方才莊嚴肅穆的氣氛截然不同,但又非常自然。

    李珣對宗門內的情況還不太熟,看到這情形便有些手足無措。這時候,文海移動靈階,靠了上來,他臉上已經是慣有的從容。

    「珣師弟,準備好了沒有?這段時間,我們要將靈階的分佈都安排好,還要給諸位同門分派位置,任務很重呢!」

    李珣是聰明人,他知道在這種情形下,最忌諱的事情就是不懂裝懂,忙露出笑臉,又撓撓頭,不好意思地道:「那就要文海師兄多照應了。」

    說著,他目光向四面一擺,壓低了聲音問道:「呃,師兄,這也奇怪了,這麼多師兄師姐,宗主怎麼會叫到我的?我對這個根本沒經驗啊……」

    他神態上完全就是個惶恐不安的孩子,所有的擔心都在臉上,文海見了,又為之一笑。

    「不必擔心,每個人都有這一次的,我、碧師妹、靈泉他們都有過,開始哪個不是戰戰兢兢,後來不也做得挺好!

    「倒是珣師弟你,入門不過十餘年,便能被宗主指名行事,我們這些師兄師姐,可都比不上呢!」

    李珣嘿嘿一笑,還是有些放不開。不過,周圍這些同門對這件事反應還算正常,除了幾許驚訝之外,並沒有什麼嫉妒敵視的味道。

    要是美差,哪會有這種反應?李珣暗中搖頭。

    或許這種機會,真的只是宗主歷練弟子的常用手段罷?

    想到這兒,李珣又有些失望,看來清溟這「另眼相看」的程度,也是有限得很。

    其實,李珣是小看了這項工作。

    明心劍宗不是幽魂噬影宗那樣的邪宗,內部競爭遠沒有那麼激烈,長輩仙師對弟子的培養,均是按部就班,絕少以生死怨怒激發潛力的偏狹手段。

    仙師對弟子的修為都有所瞭解,弟子能幹什麼,不能幹什麼,也都瞭若指掌,一般不會讓弟子去解決那些力不能及的難題。

    因此,清溟點李珣的名,其實便是對李珣能力的信任,畢竟,這統籌全局的本事,也不是哪位弟子都有的。

    所以,這與其說是工作,不如說是一場定位考試,考題就是這一百零八台靈階的排列變化。

    李珣要按照禁法安排,將之一一嵌入軌跡,使之成為陣訣攻防的關節點,萬一遇敵時,還要統攝大局,生出各種法度變化,這就要求工作的人對宗門陣訣禁法要有較為深入的研究。

    而他每一個行動,又有幾十雙內行人的眼睛看著,萬一出了錯,怕就會被傳成笑談,給諸位仙師的印象也會大減,當然,若是做得非常出色,那情況則又會不同。

    李珣對其中深意懵然不覺,但這畢竟也是個露臉的機會,在諸仙師面前,表現一下態度也是好的,他抖擻精神,在文海的安排下上下飛掠,以真息導引移動靈階。

    不過,才動了兩個,他便覺得有些彆扭。

    撓撓頭,他又飛了回去:「文海師兄,這個,有點不對罷?」

    「嗯?」文海沒想到這個小師弟如此好問,怔了怔才笑道,「珣師弟

    有什麼意見?靈階排列有誤麼?「

    便是錯了,我又能明著拆你的台麼?李珣心中腹誹一下,臉上則露出一點兒還有些羞澀的笑容。

    「這倒不是,只是文海師兄,這靈階禁法應是和雲台禁法遙相呼應罷?我們這裡排的,萬一和仙師們排的搭不上,那可怎麼辦?」

    「珣師弟的想法果然周全!」文海讚了一聲,但接著他便用眼神示意,讓李珣看向雲台的方向。

    「只是,師弟你看,諸仙師還都沒有動作,其實仙師們便是在等我們這邊排列完畢,才開始對應著佈陣,這樣,自然不會出現脫節的情況!」

    李珣登時恍然,然後順口拍了個馬屁過去:「怪不得師兄會布下水、風、雲三重禁法,也只有如此,雲檯布禁時,才可能生成攻防威力最均衡,且又可增速的『無禁風』……」

    文海眉頭一動,投過來的眼光登時就不同了。

    李珣話中固然是暗捧了他一下,但也透露出自己對禁法的研究,絕不是尋常水準,只這一個訊息,便能讓文海變更評價。

    這邊文海還未說話,一側忽有人道:「若是這次不再用『無禁風』,應當如何?」

    李珣兩人同時轉過臉去,一看之下,忙行禮致意。

    清虛老道也是李珣的熟人了,這次回山之後,卻見得不多。不過自當年攀爬坐忘峰事後,可能是心中有愧的緣故,他對李珣態度便十分和藹,大異一貫的冷峻作風。

    此時他說的話很有考較意味,文海正想開口說話,卻被清虛一個眼色制止。文海也是挑眉通眼之人,立時便知道這也是「考試」中的一個項目。

    只是,這考題的難度未免有些過了!

    文海能明白的事,李珣沒理由不明白。不過他沒有想當然地開口,而是咧嘴一笑,向清虛道:「仙師不用『無禁風』,那要用什麼?呃,弟子的意思是,仙師是要這雲輦防禦力更強些?攻擊力更強些?還是速度更快些?」

    他的模樣倒和做生意的商人相彷彿,清虛見了,也為之一笑,繼而道:「北極之事,迫在眉睫,自然是要速度更快些!」

    李珣眼珠一轉道:「仙師的意思弟子明白了,只是對這雲輦還不熟悉,能不能容許弟子多看看?」

    清虛長眉一動,淡淡地說了聲:「便給你一炷香工夫,若你的法子說得過去,這次就按你的意思來。」

    李珣並不認為這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行了一禮,御劍鑽入靈階雲台間了。

    文海看著李珣的身影上下穿梭,腦子裡面也給繞成了一團漿糊,他轉過臉來,奇道:「師祖,珣師弟天資再好,畢竟修道時日尚短,這……」

    清虛搖了搖頭:「常理如此,可是,這世上畢竟是有天才的!」

    文海啞然。

    事實證明,清虛說的沒有錯,這世上真的有天才,而李珣,就是其中之一——至少,在禁法方面是這樣。

    一炷香後,雲樓攬月車上的所有人,除了居中的宗主清溟之外,都動了起來。

    十二名長輩仙師,沒有一個人對那份由低輩弟子拿出來的方案有異議,每一個要求,他們都一絲不苟地執行,由此可以看出來,那方案的強大說服力。

    文海也被說服了,那方案不是宗門內任何一個既定的陣訣,而是李珣在短短的時間內自行創出的一個新的作品。

    在李珣隨手勾畫的禁紋軌跡裡,在他隨口道來的氣機走向中,文海見到的,是充溢著天才閃光的奇思以及嚴謹大氣的架構,在內行人眼中看來,這簡直就是令人屏息氣沮的傑作。

    如果這還不能服眾,那麼在實際的陣訣整合中,感受著成千上萬條氣機定位、偏移、交會、互動,既複雜又有條不紊的運作,方圓數百里的天地元氣盡數匯攏,為我所用,這種壯觀的場面,足以打消任何懷疑的念頭。

    而製造這一場景的少年,此時只是在一旁微笑,臉上甚至還有些羞澀的紅暈。

    看著這一切,文海搖頭之餘,忽地感到了些莫名的緊張。

    所有的仙師都用讚賞、甚至是讚歎的目光打量那少年,這其中也包括輦輿中一直沒有開口的宗主!

    誰都知道,如果沒有宗主的首肯,謹慎古板的清虛仙師,絕不會讓一個毛頭小子來充當這一角色。

    經過調整的雲樓攬月車,外表已有了很大的改變,除了中央輦輿的位置沒有改動,三十六雲台,一百零八靈階,都已經嵌入了關鍵的氣機節點,成為上萬條氣機流轉匯聚的樞紐。

    這些樞續的中樞的所在,則正是清溟所乘的輦輿。

    以萬計的氣機匯聚於一點,引動的天地元氣,凝實得有如實質。雲白色的輦輿已透出隱隱青光,稍一靠近,便有一股怒海狂濤般的威壓直逼過來。

    「似是稍嫌霸道了……」在確認了諸雲台靈階定位無誤後,李珣終於檢查到了輦輿這邊,看到這躍躍欲動的蓬勃元氣,他不免有些汗顏:「若不是這寶貝材質特殊,恐怕早讓充溢的元氣炸裂了。」

    說話又回來,清溟真人不愧是一派之宗,坐在這火山口似的車子裡,竟然安之若素,讓李珣十分佩服。

    既然知道這裡出了問題,李珣自然不敢怠慢。

    這時修改整個陣訣顯然已是不可能了,而且這股巨大的力量也不應浪費,他只好臨時設了幾個元氣流動的回路,生成了一處相對獨立的禁制——想來有清溟在旁操控,威力應該還不錯。

    當他完成最後一個步驟時,輦輿內清溟開口了,語氣十分溫和:「若是第十四道禁紋以『震手』布下,效力可能會更好些!」

    李珣怔了怔,擡起頭來,看著他最熟悉不過的禁紋排列,一時竟是癡

    了。

    「震手?用在這兒?不錯,以震手相加,紋路細微處便全然不同。元氣流過時……應該會有一次斂縮,如此爆發,威力自然更強,我怎麼會沒想到的?」

    他喃喃自語,手上已不自覺地伸了過去,直想將這手法當場試驗一遍。

    只是手指剛觸到實物,他心中忽地一凜。

    「不對,若是單用『震手』,沒有其他手法相加,尾大不掉,這禁制如何能夠穩妥?改了麼?不對,如此元氣運行的法度怎能保證?是了,這一條用『震手』,接下來便該換種手段……可是換什麼呢?」

    換什麼呢?

    這個新出來的念頭,繞得他頭都疼了。

    一直以來,李珣對自己擅長的禁法之道,實是頗為自信,尤其在兩年前,破掉回玄宗叛徒的陣訣後,更是信心大增,自覺世上雖然還有他未能解決的難題,但在他強大的推演能力下,總也能找到下手地方,最終破之。

    然而,清溟一句看似平常的語句,卻引出一片令他惶然至驚恐的新天地。

    「震手」不過是一種基礎的重手法,平時也都用在技擊攻防之時,和施禁佈陣的手法幾乎沒有任何交集。

    至少李珣就從未想過,能將這手法運用到禁紋上,但此際,情況又有不同。

    這是他從未涉及的新境界。

    原本在他看來,禁紋的作用,便是統合制御氣機流向,是一條平滑的通道,禁制的威力,便是在通道與通道之間的相互作用中呈現出來的。

    然而,在此刻,「震手」卻使這通道本身也能發生各種微妙的變化,如此體現於整個禁制之中,其變化之數,提升了何止百倍?

    清溟隻言片語透出的訊息,掀開了這新天地的一角,讓他看到裡面一鱗半爪的美景,而其中更深遂的奧妙,卻又模模糊糊,看不真切,抓不實在。

    這種不得其門而入的痛苦,可以說是天底下最可怕的折磨。

    便在李珣心中被焦躁之氣佔滿,幾欲發瘋的時候,清溟又開了口:「這是回玄宗獨步天下的『回玄妙手』;回玄宗的禁制之道,便因此法,而獨掌天下牛耳數萬年!」

    頓了頓,清溟又道:「你能認識此法之妙,很好!」

    「回玄妙手?」李珣喃喃念著這個名稱,心中儘是無限嚮往之情。

    能以宗門之名為名的法訣,必定是宗門內獨一無二的神通,由此已能想見,這「回玄妙手」的驚人之處。

    李珣更想到兩年前,在赤城山上,被他輕易送出的那本記載了回玄宗弟子修煉心得的小冊子,想到上面可能出現的種種妙法靈訣,心中便如同吃了個蒼蠅般,難受得要命。

    清溟當然不知他在想些什麼,只是繼續道:「這世間,也不只是有『回玄妙手』而已,星璣劍宗的『化生星典』、不言宗的『默語篇』,都是修

    習禁制之道的神品,可惜門派不同,你雖有天資,卻不能得見,實在可歎。「

    聽著清溟閒聊似的語氣,李珣心中一動,當即明白了他說這些話的目的,心中頗有些感激。

    「禁制神妙之處,無窮無盡,弟子不敢得意忘形,但也不會妄自菲薄。

    弟子時日還長,又有明師指點,他日未必不能洞徹其中的奧妙!「

    清溟沒有即刻回話,而是頓了一會兒,方緩緩道:「有這種想法很好,你師父在這年齡上,沒有你這種豪氣!」

    李珣這時才想起來,清溟其實就是林閣的恩師,也就是他的正牌師祖,宗門之內,也只有李珣一人,才算得上是清溟的嫡系徒孫!

    原來剛剛那些話,清溟是用師祖的口吻來說,怪不得如此親和。

    李珣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兒,但他知道,現在應該做些什麼。

    他垂下頭去,眼圈兒已是紅了。

    輦輿內,清溟輕歎了一口氣,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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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05:21:48

第七集  孤峰迷城  第四章  接觸


    通玄界究竟有沒有邊際,這話誰也說不準。

    以北方為例,通常所說的「北極」、「極北之地」,事實上就是指廣延數十萬里的北海之濱。

    至於浩渺無邊的北海,以及海的那邊是什麼,即便可御氣淩霄、瞬息千里的修士,也從沒得到過答案,修士姑且就將這一片模糊的地帶,稱為極地。

    不過極地的天時氣候,確實有些極端。氣候是冰冷酷厲,萬物不生,天色則是永晝永夜,詭異神奇。

    北海之濱,是一片永晝之地,自開天闢地以來,已度過了億萬個沒有黑夜的日子。

    當明心劍宗一行人進入極地的時候,恰是極地周邊,日夜對比最強烈之時。也就是說,當雲樓攬月車上的修士剛感到天色昏暗、夜色漸起的時候,天空卻又漸漸地亮了,沒過多久,天地間一片光明。

    這奇特的景觀,讓一些從未來過此地的年輕弟子看呆了眼。

    經過李珣妙手安排的雲樓攬月車,充分發揮了自身的潛能,在四面聚合的元氣作用下,速度已攀升到了一個難以想像的地步。

    當然,這並不是說雲輦的速度已比修士御氣還快,事實上,雲輦此時的速度,一日也就是行上三十萬里,只比一個虛空化嬰的修士全力御劍的速度稍快一點兒。

    但是由於它巨大的體積帶起的阻力實在太強,以至於當龐大的雲輦過後,後方殘留的,便是一陣在高空肆虐的風暴。

    進入極地之後,風暴的威力更強恐怖,挾帶著高空飛舞冰粒生成的兩條巨大冰風暴帶,比什麼法寶都要厲害,就連雲輦本體,也撐開了一道青濛濛的光屏,擋住外界飆過的颶風。

    雲輦上眾人,幾日來對李珣的傑作可說是讚不絕口,這種飛行方式雖說有違宗門「虛靜守中,明心見性」的要旨,過於霸道了些,但確實是立竿見影,本來要二十日的路程,硬是給縮短了四天。

    李珣也憑借此作,一舉奠定了他在宗門的新地位。

    而此時李珣還來不及為自己高興——臨近目的地,這個速度飛快的龐然大物,必然要剎車了,否則以這種方式駕臨不夜城,強大的衝擊波恐怕會將方圓數百里的所有建築夷為平地!

    李珣站在中心輦輿旁邊,指揮著眾仙師、同門調整氣機聯結,一百四十四個雲台靈階緩緩移位,在氣機導引下,千萬股元氣發出了連串低沈的爆響,渲洩在漫長旅途中積蓄下來的能量。

    當這次調整順利完成之後,李珣這個才思敏捷的陣訣傑作,便可以功行圓滿。

    從此以後,明心劍宗的既定陣訣中,便會為它留有一個位子,而陣訣的作者李珣,也將在明心劍宗的典藏中,寫下極重要的一筆。

    這部陣訣的名稱,清溟已代他想好了,就叫「一炷香」!

    有「回玄妙手」的刺激在先,李珣對所謂的「名垂青史」,倒不是如何看重,他非常清醒,在明心劍宗以創造陣訣的方式留名,沒有什麼可值得驕傲的。

    若他真的就此自滿,也就枉費了清溟的一番勸誡,還有他之前十餘年經歷的種種磨煉了。

    而他這副模樣,落在眾仙師的眼中,不免又得了一個「寵辱不驚」的贊語,對他的印象,也是越發深刻了。

    雲輦的速度已接近正常水平,溢出的元氣一時間不能完全散盡,在雲輦周圍,聚合成一波稠密的元氣潮汐,彼此摩擦,發出隆隆雷鳴,偶爾閃過的電光,更等於是通知方圓千里的修士——有客來訪!

    李珣確認氣機轉換已沒問題了,回過身來向清溟躬身交令。

    清溟還未回話,忽地咦了一聲,與之同時,周圍修為深厚的仙師都扭過頭去,看向白茫茫的天際。

    與眾人的動作只稍差半分,一聲狂笑聲響徹長空,笑聲中並沒有多少追魂懾魄的殺傷力,但是突兀而來,平空而起,倒好像是從他們中間傳出來似的,根本找不到來處。

    可想而知,眾仙師的目光,也都送到了虛處,沒看到半個人影。

    這等於是他們集體輸了一招。

    清溟身為「東方第一宗」的宗主,修為是通玄界公認的「真一」大宗師中的一名,也就是陰散人、血散人那種層次,這種小巧伎倆還不放在他眼中。

    等笑聲過了,他在輦輿中緩緩開口:「東海鯤仙長,東海水深日暖,北海卻是苦寒,你勞動仙趾,到這極地受凍,又是何苦來由?」

    說話聲不大,卻悠遠泠清,在高空朔風中一蕩,也不知飄出了多遠。

    笑聲再起,只是這次方向卻清楚得很,那是從北面傳來,離此處也不知有多遠。

    只聽得這笑聲如大浪般洶湧澎湃,排空而進,一波更強過一波,強勁的衝擊打在雲輦的護壁上,發出「嗡」的一聲震鳴,整個雲輦竟晃了一下,可見這音波的強勁。

    李珣嚇了一跳,忙變了幾個靈階的位置,氣機猛地一錯,千萬股元氣對撞,發出「隆」的一聲巨響,雲輦急停,四周則爆起一陣亂流狂飆,風嘯聲有如鬼哭,多少將笑聲壓下了些。

    這個變化並沒有影響到對方,笑聲方停,便有一個粗豪雄壯的嗓音傳來。

    「彼此彼此,你清溟道士不也是從連霞勝地到這兒來吃冰?哪日有興趣,咱們再來一仗!你手段不錯,運氣也好,四百年前有鍾隱,到了今日,你可未必有這麼走運了!」

    對方的挖苦,清溟並不放在心上,語氣也絲毫未變:「難得鯤仙長有興致,那也好得很!四百年來,沒聽說仙長出海面半步,今日卻動了遊興,想必殺興也是有的。清溟便恭候了!」

    對方不再說話,只是大笑,待笑聲漸漸地去遠了,清虛移了過來,臉

    上神情凝重冰寒:「這是東海的鯤鵬老妖!這些年來,他一直躲在深海之中,怎麼會到了此地?」

    聽他說鯤妖,一邊的李珣終於恍然大悟,明白那個修為可與清溟比肩的傢夥是誰了。

    宇內七妖之一,稱霸東海的鯤鵬王,竟然到了此處!

    這鯤鵬王傳說是上古異種鯤鵬所化,本體龐大無比,妖力驚人,自號「海瀾妖王」,居於東海,和明心劍宗也算是鄰居。

    但是數萬年下來,兩個鄰居卻積怨甚深,明心劍宗有十幾位前輩死在他手裡,而他安身的洞府也不知被明心劍宗打爛了多少處,幾次死裡逃生。

    當年鍾隱在名聲最盛之時,曾花了百年工夫,追殺此獠,雖追得他上天入地,幾度陷入絕境,但最終最還是活了下來。可見此妖修為的可怕。

    如果說明心劍宗與妙化宗、妖鳳的仇怨,中間還橫著些尷尬,那麼與這鯤妖之間,有的便是傾盡三江五湖之水,也洗不清的怨毒!

    此時他出現在北海,不問可知,一定是給所謂的「散修盟會」撐腰來的,只是這妖人最是眼高於頂,是出了名的誰都不放在眼裡,又怎麼會到這兒來聽玉散人的指使?

    清溟在雲氣垂簾之後陷入了沈默,沒人知道他現在心中是如何想法,也沒有人敢問。

    過了好一會兒,方聽他道:「此妖前來,必定不是近日的緣由,古志玄謀算無遺,這一著棋,他是早就下了!」

    眾人不知他為何將話題轉移到了玉散人身上,不過李珣在旁卻覺得,清溟說這話,似乎是在掩飾著什麼。

    他沒有深想下去,耳邊又聽清溟淡淡命令:「走罷!」

    因意外而停下的雲輦,再次啟動,這一次便不會再用「一炷香」的陣訣了,而是轉換為最利於攻守的「無禁風」,步步為營,向不夜城去了。

    李珣向輦輿內行了一禮,自去自己負責的位置坐下,什麼時候扮演什麼樣的角色,他相當有心得。

    不過,和鯤鵬老妖的接觸讓他明白,此次到北極來,碰到的事情,恐怕會相當「精彩」。

    明心劍宗宗主的駕臨,自然讓不夜城好一陣忙活,便是受傷的天芷上人,也抱病出來迎接。

    只是讓李珣很遺憾的是,還沒等天芷上人現身,委羽山虛緲宗宗主聆風子便率門人弟子前來,場面熱鬧中又有些混亂,他們這些低輩弟子都被另行安置。

    這樣,李珣也就沒法再看到正道十宗中,唯一一位女性宗主的風采。

    明心、虛緲兩宗的弟子,合起來足有四十餘人,其中男多女少,僅有的五位女性弟子自然抱成了團,在一位接待女修的指引下,嘻笑著向一個方向去了。

    這一去,至少勾去了四五成男弟子的注意力,卻沒有人敢跟上去。

    剩下三十多名男修,還有不夜城的四名接引弟子,彼此同屬名門正

    宗,平日裡也都有接觸,很快便各自找到舊友,寒暄聊天。

    李珣年齡小,修道日子短,宗內的師兄們怕還沒認全,更別提外宗的了,所幸有幾位熱心師兄代他引介,才將對方的身份搞清楚。

    這些名門弟子說起話來很是沒趣,說來說去,無非是一些真假不分的別後之情,還有些許外出遊歷時的趣聞,遠不如他在幽魂噬影宗時,結交的幾個狗肉朋友,說起話來毫無顧忌,美酒、女人更是永遠都離不開的話題。

    有時一邊說話,一邊勾心鬥角,到酣處甚至刀兵相向,血濺五步。

    李珣當然知道,那是在邪宗近乎殘虐的壓力下,弟子們做出的一種情緒上的發洩。

    不過他可不信這些名門正宗的弟子,心中會沒有壓力……

    「早晚崩潰了你們……」

    在極度無聊下,李珣發了一個玩笑式的詛咒。

    他這邊在走神,那邊忽地響起一個高了八度的叫聲:「陰陽宗?」

    李珣奇怪地回頭,正好看到一名虛緲宗弟子張大了嘴巴,襯著一身仙氣盎然的道袍,十分滑稽,與之同時,他身邊的文海臉上現出極為奇妙的表情:「陰陽宗?他們怎麼會來?」

    李珣也怔了怔,陰陽宗他當然是知道的,以陰陽雙修之術名震天下的宗門,通玄界也只此一家。

    此宗在四異之列,行事不分正邪,不過,在很多時候,人們還是將這宗門與採陰補陽的邪道大宗極樂宗相提並論,名聲如何,那是不用再說了。

    這種宗門,難道也會像在此的正道諸宗一般,急公好義,敢為天下先?

    李珣心中好笑,不過他轉眼間又想起一件事:「說起來,傳說幽二還是陰陽宗的上代宗主呢!只是後來叛宗而出……」

    這個傳聞是李珣在幽魂噬影宗時聽來,說是當年陰散人還當宗主的時候,宗門內一個要緊人物,被玉散人擄去做了鼎爐,煉沒了心智,當了現在妙化宗五侍之中的羽侍。

    陰散人就是因為這個失了面子,才強修陰符經,走火入魔後,心性轉變,最終叛宗而出。

    李珣與陰散人相處那麼久,也沒見陰散人有什麼走火入魔的跡象,所以一時把它當逸聞故事來聽。

    現在想來,難道真有其事?那這樣,陰散人和玉散人,還是生死仇敵來著!

    正想著,他頸後汗毛忽地倒豎而起,一道凜凜寒意從尾脊直透後腦。

    他身上一僵,立時明白,這是一個修為精深之人看了過來!

    他腦中瞬間轉了一圈,臉上便露出些茫然來,轉臉四顧,表示出他確實發現了不對勁兒,不過心機不深,諸般感應均形之於色。

    然而,這一番做派之後,寒意卻沒有半點兒消褪的跡象,依然繚繞不去。

    李珣心中凜然,知道暗處那人心智堅定,不會輕易被他騙過,無奈之下,他只有將戲做到底,臉上現出疑惑不安的神情,輕撞了一下身邊伍靈

    泉的手臂。

    伍靈泉是明心三靈之首,明松的大弟子,也就是單智的嫡系師兄,平日裡最體貼後進,又有單智這一層關係在,對李珣一向是很照顧的。

    更關鍵的是,伍靈泉性情疏朗,心思純正,最不可能有什麼想法。他見李珣異樣,便奇道:「師弟,不舒服麼?」

    李珣搖了搖頭,老老實實地說道:「不知怎麼回事兒,總覺得有人在背後看我!」

    聲音壓得很低,但唇形清晰,卻是給暗處那人看的。

    果然,此話一出,背上寒意立時消褪。

    伍靈泉被他的話弄得啞然一笑:「看你?師弟是不是沒和這麼人多在一起過?沒事的,別緊張,也許是哪個宗門的師姐師妹,看你長得俊罷!」

    似是抵不住伍靈泉的玩笑,李珣赧然低頭,心中卻如蒙大赦。究竟是誰,會對他感興趣?

    正想著,前方人聲傳來,李珣方擡起頭,便被伍靈泉輕扯了一下,避往路邊,緊接著便有七八個人影相向而來。

    李珣搭眼一看,險些便要低頭迴避,幸好他這兩年心思越發沈穩,記得自己此時已不是幽魂噬影宗的百鬼,而是明心劍宗的李珣,這才定下心來,與身邊同伴一起,向來人行禮致意。

    一張張似曾相識的臉容閃過,李珣記得很清楚,兩年前,在赤城山,他意氣風發,在必死之局中,挾持洛玉姬為質,從容脫身,當時與他作對的,不就是這些人麼?

    李珣印象最深的,便是那個矮胖的東陽山人,當初被他一指打穿胸口,還是以不動邪心的手段方才避過。

    還有外貌粗獷的龍首狂客,背後那把闊劍,也令人入目難忘。

    這些人自他身前疾步走過,簡簡單單地頷首回禮,沒有人認出來,與他們近在咫尺的弟子群中,便站著那位兩年前讓他們丟盡顏面的百鬼道人。

    李珣正想籲出一口長氣,忽地感到一道目光在臉上頓了一下。

    他心中一跳,迎著這目光看去,入目是一位頗具風姿的女修,李珣依稀記得,此女正是在赤城山時,被他支使扶住洛玉姬的那位……

    兩人四目交投,李珣臉上微紅,又低下頭去,那女修微微一笑,倏乎間遠去了。

    李珣背上冷汗浸衣,便在此刻,那一道已逝去的寒意,又再度侵擾過來。

    李珣心情大壞!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05:22:22

第七集  孤峰迷城  第五章  劫數


    北海不夜城與天星海千帆城、極西翰海大千光極城、以及最神秘的玄海幽明城並稱「四海四城」,是通玄界難得的四座宏偉建築。

    城中所有的建築物,都是以極地特產的雪金硫石為原料,此石顏色純黑,但表面卻生就無數白金色的小點,光芒一照,如黑夜耀雪,十分美麗。

    在這永晝之地,這廣及數百里的偌大城池,在陽光之下,更是得美麗得如同一個奇跡。

    說不夜城是「城」,大概是來自於四方聳立高有十丈的城牆,這四面城牆,圈住了至少有五個嵩京城那樣大的範圍。

    在巨大的城區中,建築其實並不多,目測不過七八百,放在這樣一個大城裡,實在少得可憐。

    但各建築之間,都有密林活水,奇花異草,在城中隔絕外界寒氣的禁制之下,生機勃勃。

    不夜城分內外兩城,內城位於中心,也就是平日裡宗門弟子居住之所,而在內城最中央,是一座宮殿模樣的建築,乃是不城夜之樞紐「光極正殿」,雄偉之姿,較人間遠勝。

    李珣這群外來客人,在城中稍一遊覽,便被安排到內城居所。

    李珣以遠來疲憊為由,一頭鑽進靜室,總算絕了那如附骨之蛆般的盯視。

    沒有了這一壓力,李珣身上一鬆,心中卻更加沈重。他哪裡會想到在這八輩子沒到過的不夜城,竟然會有這種麻煩。

    他在靜室中坐下,身形不動,心情卻漸漸地有些煩躁,那道暗處傳來的目光,便如同一個無聲的幽靈,從外界的空氣中,直滲透進他的心裡。

    李珣甚至想喚出兩個傀儡,從中汲取一些安全感。

    便在此刻,敲門聲響起。

    李珣想也沒想,便叫了一聲「進來」,出口忽覺不對——萬一是那個「幽靈」,又該怎辦?這個念頭讓他全身的肌肉一下子繃緊起來,他剛想改口,門已經被推開了。

    「珣師弟?」

    李珣連忙將繃緊的肌肉鬆弛下來,恢復了平日內向羞澀的模樣,輕聲細語地招呼道:「祈師姐。」

    招呼的同時,他心中也有些奇怪。

    雖然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和祈碧是真正的生死患難之交,也是在明心劍宗裡,少數幾個有過較深交往的同門。

    但是出於某種不宣而明的理由,他在回山之後,一直和祈碧保持著距離。

    不只是他這樣,祈碧也是如此,否則止觀峰就這麼點地方,兩個同住在此峰上的同門,又都沒有什麼閉關之類,數月之內,才見了一兩面,見面又都是點頭便過,這本就不正常。

    此時的祈碧與兩年前又有不同,兩年前的她,是一個沈浸在愛河中的

    小女子,雖具有師姐的風範,也懂得照顧人,但在某些細節方面,總有些放不開的青澀。

    而如今她舉手投足之間,已是一個完整的女人,她略顯豐滿了些,在梳妝的細節方面,也比之前要精緻很多。

    這一切都揉進了她溫柔和煦的氣度中,讓人感覺到一陣撲面而來的成熟女性氣息。

    從某些方面來講,她現在更接近李珣所熟悉的另一類人——像陰散人、閻夫人之類!

    不過,還有一點不同,那就是她現在看過來的眼神,李珣微怔了一下,那不是其他的什麼,而是有些憐憫,也有些更隱晦的東西。

    祈碧走到他身邊,跪坐下來,溫言道:「珣師弟,聽說你精神不太好?」

    作為一位師姐,關心愛護小弟自然是應該的,不過,這個理由聽起來,可是突兀得很。

    李珣心念一轉,忽地想到了什麼。他支吾了一聲,含糊應了,隨即又露出一臉的頹色,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祈碧微蹙眉尖,竟伸出手來,在李珣額頭上一觸。

    李珣被她的動作嚇了一跳,但看她理所當然的神情,不由苦笑。難道嫁人的女子,母性便一下子增了這麼多?

    李珣不是沒見過比祈碧更美麗的女子,可是不知怎的,被祈碧的手掌一觸,他臉上竟有些紅了。

    或許是已婚婦人更敏感些的緣故,祈碧也注意到了他的神情變化,只是她的反應也出乎了李珣的預料。

    她只是面上一紅,伸出手掌輕拍了下李珣的額頭,微笑道:「小鬼頭,面皮真嫩!」

    我不是小鬼頭!李珣想了想,終還是把這既真實又有些肉麻的話吞進了肚子裡。

    他沒有說話,只是做出最符合他現在性格的動作,他有些尷尬地笑笑,往後挪了挪,額頭上甚至滲出了些汗珠。

    把這些動作做足,他有些辛苦地開口道:「祈師姐,其實也沒什麼,我就是心裡面有些怪……」

    看著祈碧臉上神情一動,他便知有門,忙又道:「自打到了這兒,我就覺得渾身提不起勁來,也不想出門,不想說話,心裡壓得很難受!」

    他說了這麼一串,全都是廢話,可在同樣心中有事的祈碧耳中,這味道又不同了。

    果然,祈碧幽幽一歎,臉上的容光也黯淡下來,在李珣隱秘的探視下,她苦澀一笑:「我知道,是因為妖鳳罷!」

    李珣微微睜大了眼睛,而這一細節看在祈碧眼裡,便成了「承認」之意。

    她微微搖頭,語氣中澀意越發濃重:「珣師弟,這幾個月,你一直避著我……不用搖頭,其實你的心思我明白,便是我,也免不了這樣。」

    祈碧的心情顯然已很難平靜下來,而李珣則是一個最合格的傾述對象,在祈碧的眼中,也只有和她有同樣遭遇的李珣,才能真正的理解她。

    所以,當她說了開頭之後,便再也停不下來。

    「我知道你在怕什麼,你在怕天都峰上那些事,怕我因為這個嘲笑你,是麼?」

    看李珣臉上一陣掙扎之後,艱難地點頭,祈碧苦苦笑了,「怎麼會呢?

    其實,我真的是很害怕!我從來沒有見過像妖鳳那麼可怕的人……「

    她渾然不知自己的口誤,只是在一次停頓後,更不可抑止地說下去。

    她的聲音也在顫抖。

    「當時,我被鎖在山壁上,全身一點兒力氣也使不出來,卻聽到妖鳳的聲音在響,我也不知為什麼,明明耳朵裡全是嗡嗡的雜音,為什麼能把她的話聽得那麼清楚!後來我才想到,她必然是強迫讓我聽的!」

    祈碧臉上的血色已漸漸消了下去,變得異常蒼白。

    「我還聽到上面齊師妹的哭叫,也聽到了珣師弟你的……當時,我也想哭的,偏偏連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李珣看她身上都已經在發抖,若不是有隻手撐著,說不定便要軟在地上;他心中一動,竟也伸手,按在她手背上。

    祈碧沒有拒絕,身體的顫抖反而因此稍緩了一些。李珣知道,自己賭對了。

    祈碧甚至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這才道:「在我被妖鳳攝上去的時候,我心裡根本就不知道在想什麼。一會兒是『我不要死』,一會兒又是『快讓我死罷』,還有,接下來的事……」

    那種事實在不好開口,她只能含糊過去,但越是這樣,她心中的積鬱便越是深重,後面的話,也就越說越深。

    「那個時候,我以為我已經瘋了,那種場景,這兩年來,我根本就忘不掉!往往在夜深的時候突然跳出來,血紅血紅的,還有漫天的飛灰,還有燃燒的楓林,還有那個女人!

    「而妖鳳,她就在這兒啊!一進入極地,我就覺得難受,我甚至可以感覺她在呼吸,在看著這裡,在笑!只看著那片黑暗,我就根本喘不過氣來……」

    說到這裡,她再也講不下去,看上去簡直就是神魂離竅。

    李珣一邊要語無倫次地勸慰,另一邊又悄然握緊了她的手,只覺得她的手掌冰冷,但在他的動作下,卻沒有什麼反抗的表示。

    如果是單智在此,李珣已可以想像他會幹些什麼。但李珣不是那種精蟲上腦的笨蛋,他只是為自己洞悉了祈碧的心中弱點,而感到隱隱興奮,然後,他也會做點什麼……

    或許是因心情過分渲洩的緣故,祈碧覺得自己的頭有點兒暈,她本能地運轉真息,這才覺得好了一些。

    而這時,她才發覺,自己本來是來勸慰李珣的,怎麼自己反倒陷進去了?

    想想剛剛的語無倫次,她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

    一念既生,她有些不好意思,旋即她又發現,自己竟然緊攫著李珣的手掌,雖然珣師弟年齡還小,但這樣畢竟不好,她忙藉著拭淚的機會,將手抽回來。

    而這時候,李珣可憐兮兮地擡起頭來,眼中也有淚光:「祈師姐,我是不是很沒用?可是妖鳳真的很厲害……」

    祈碧知道李珣心中正是動盪時候,不能受什麼刺激。想想她這兩年雖然也是精神不振,但畢竟還有師父、有文海在一邊照應,恐懼之際,也有人安慰,而這個在外流浪的師弟,又是怎麼熬過來的?

    這個念頭一起,她滿心的母性慈念便都給引發出來,她又伸出手去,這次卻是輕按著李珣的肩膀。

    「珣師弟,妖鳳是天下最頂尖的那幾位之一,我們抵不過她,是再正常不過的,哪有『沒用』的道理?真是敗在她手下,也是天經地義……」

    她腦中忽地閃過一道亮光:是啊,被這樣的絕世強者擊敗,不正是天經地義的事麼?

    在妖鳳這樣的人面前,她哭泣、恐懼、絕望,豈不是最正常的事情?

    那她還在苦惱些什麼?珣師弟又在苦惱什麼?

    是了,弱肉強食,天地至理,她那樣斤斤計較,耿耿於懷,豈不可笑?

    莫說她現在沒有碰到妖鳳,便是碰到了,力拼不敵後,認命就是。又何必在這裡自尋煩惱?

    她一點兒都沒有發覺,她腦中生出的這種念頭,才是真正的沒有道理!

    至少,這念頭是大大違逆於她平日接受的教導,可她偏偏就覺得,這實在是再自然不過!

    這也許就是一個小小的彎路,可是她終究沒有繞過來,就順著這個彎,轉到了另一個方向,慢慢地向前去了。

    所以,她真的笑了,然而,她又有些急不可待,她想將她的新發現告訴給別人。

    而此時,眼前只有一個李珣。

    她匆匆地轉過眼去,卻沒有發現,李珣的唇角處,正有一絲微微的弧度,轉眼間消失不見。

    李珣長籲了一口氣,起身送祈碧離開,看著她婀娜的身姿走出門外,忽地湧起了一個衝動,他舉起那只接觸祈碧的手掌,在鼻間輕輕一嗅,讓上面殘留的芬芳直沁入肺腑,一笑搖頭。

    「怪不得,單智那小子會做出那種事來……」

    對祈碧動的手腳,並不像對單智那種「指路幽燈」般陰損,只是一種較深層次的心理暗示而已。

    他並不是要從祈碧那兒得到什麼,也沒存什麼害人的心思,只是,能借此機會拉近與祈碧的距離,為日後在山上找一個掩護,又何樂而不為呢?

    就算是他為祈碧「打開心結」的報酬罷……

    他苦笑著抱頭,又躺到地上。

    他為祈碧解決了麻煩,可是自己的麻煩才剛開始。

    難道他能反鎖到這靜室裡,直到那「鬼影」自動放過他麼?

    李珣閉關的妄想終究還是沒能實現,只因為萬里極光壁上,上千公里的缺口,沒有人巡查顯然是不成的。

    此事已不再是不夜城一個宗門的責任,而是所到的各宗共同分擔,輪流負責。

    這一日輪到明心劍宗當值。

    作為除了不夜城之外,對此事件最用心的宗門,明心劍宗派出的是有八名二代弟子在內的十六人強大陣容。

    十六人分成四組,即兩位仙師帶著兩位弟子,分段負責,中間也能夠再行分派,機動靈活,效率應當更高。

    作為入門不過十年,正規修煉不過三載的弟子,李珣能夠入選這十六人名單,也能說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奇跡。

    而從另一方面來說,他簡直就是幸運兒——他被分在了脂粉味最重的一組:領頭是明璣、明如兩位仙師,弟子中除他之外,便是前幾日剛和他有過交流的祈碧。

    這個小組很詭異,理論上最強的三人,全部都是女性,萬一有交手,第一要被照顧的,怕就是這位唯一的男修了。

    但這也沒辦法,祈碧是明如的弟子,而李珣……他修習的就是「靈犀訣」,整個二代弟子中,只有明璣可以指導他,如此,他和明璣的弟子又有什麼分別?

    出城後,四人沿著海灘一路向西。

    極地景色果然與眾不同,在陸地這邊,遠眺時只覺得天地一色,一眼望不到邊,陽光在地面的冰雪層上散射,對人們的視力也是很大的挑戰。

    而在海上,視線所及,離海邊不過七八十里,彷彿億萬年不變的光明便猛地塌陷進去,成為一片同樣不變的黑暗。

    光暗的轉化可謂毫無道理,卻分外令人感覺到天地偉力的瑰奇。

    這黑暗中便是北海上已知最大面積的極地凍土,北極冰原。也就是通玄三洞天之一的北極夜摩之天所在。

    同樣,也是現今通玄界風頭最勁的妙化宗宗門。

    在李珣這個方位看去,那濃濁的黑暗好像一頭伏身沈睡的巨獸,隨著呼吸,龐大的身軀也有著微微的起伏。看得久了,更像是一波徐徐漲縮的黑潮,有著令人屏息的壓迫力。

    而在距海岸線一里處,藉著陽光與黑暗形成的夾角,李珣能夠勉強看到有一層閃耀如波光的透明障壁,立在海天之間,上下東西,根本看不到邊際。

    這應該就是鼎鼎大名的「萬里極光壁」了。

    傳說中它自生禁制,阻天隔地,化天地元氣為極光元磁,專破一切飛劍法寶,護體真息,是一件難得的寶物。

    只是在二十天前,被妖鳳、古音等人聯手打破了一個長達千里的缺

    口——也許天芷上人那身受的重創中,還有些心疼法寶被毀的成分。

    四人很快便到了極光壁的缺口處,此時遠方也傳來了其他小組發過來的長嘯聲,明璣同樣作嘯相答,表示這邊已經就位。

    李珣擡頭打量,在極光壁的缺口處,氣機抽動伸縮有如活物,正有一股異力,扯動氣機,緩緩地將裂口修復。

    當然,若是以這種速度,一千年也未必能成功,可是李珣卻是第一次見到這樣能夠自我修復的禁制,一時間好奇心大起,早把一切煩心事拋掉,恨不能趴到極光壁上去研究。

    一旁祈碧看了好笑,走過去輕咳了一聲,將李珣喚回神來,方笑道:「這寶貝走不掉的,師弟何必這麼緊張?你看,這滿地的示警禁制也不知還有幾個完好的,我們的禁制大師不去看看?」

    看著祈碧巧笑倩兮的模樣,李珣便知她的心結已是完全解開,而這也是他求之不得的事。

    他也是一笑,摸了摸腦袋,四處望望,估計了一下缺口的形狀。

    「師姐難為我了,有極光壁的干擾,方圓數十里,元氣分佈都很混亂,就是設了禁制,沒過多久,也會給扯亂的。

    「嘿嘿,這幾天巡查的人一定都很辛苦,這些示警的玩意,誤報數可不會少呢!」

    剛一說完,他身後便是一聲「鏘」的鳴響,聲音遠遠傳了出去,正是示警禁制響了。

    但看四面數十里內,哪有半個人影?李珣聳聳肩,看祈碧的神情已顯出讚歎之意來,便知她是信服了。

    能讓一位美人兒對自己服氣,對男性來說,也是個頗大的成就。

    李珣心中大快,卻知道見好就收,將目光移向不遠處的明璣、明如二人,道:「四師叔,七師叔,今天我們怎麼安排?」

    兩位女修對視一眼,都是一笑,最後還是由明璣道:「也沒什麼好主意,先去海上守著罷,示警聲雖不可靠,但也只能依仗這些,七妹,如何?」

    明如輕輕點頭,並沒有什麼意見。

    在山上眾弟子眼裡,明如這位仙師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若純論姿容,她輪廓溫潤柔和,五官精緻無瑕,就是明璣也要給比了下去,平日喜著裙裝,儀容端莊,神采燦若雲霞。

    她號「落霞劍」,衣裝也往往以霞光紋路相飾,是山上諸多女修爭相模仿的對象。

    她姿容絕美,修為亦深,更難得的是性情親和,溫柔知禮,與明璣犀利明透、鋒芒畢露的性子截然不同。

    也只有這樣的師父,才能教出祈碧這樣的徒弟。

    兩位仙師性子各異,私交卻是極好,心意更是隱隱相通,兩人相處時,都是以明璣為主,明如為副,犀利與溫厚相輔相成,最是契合不過。

    明璣說的,其實便等於是她說的,當然不會有異議。

    四人正要御劍飛起,耳邊又是「鏘」地一聲,只是這次傳音方向離得卻很遠。四人還在疑心,是不是又是一次誤報,明璣、明如卻又同時一震,

    已察覺到那邊元氣湧動的異處。

    「有敵!」

    音猶在耳,明璣劍光閃過,已絕跡不見。

    明如微蹙眉尖,卻是穩重地帶著兩個弟子,向那邊趕去。

    隨著距離的接近,那方元氣的波動程度,便是李珣也能察覺得到了,而在這時,戰鬥也到了尾聲。

    當李珣看到敵人的時候,也是明璣的劍氣將對方震斃之時。

    地上有三具屍身,讓李珣看得牙縫裡直冒寒氣。才多長時間,三個敵手盡數倒斃,明璣的修為竟是這麼強麼?

    腦中才閃過這個念頭,他便知道錯了,若是這裡沒有旁人,先前出現的打鬥時的元氣震盪,又是從何而來?

    正汗顏之際,他已有所感,目光轉移到極光壁後的海面上,那裡正有一人款款踏波而來。

    也就是千萬分一的瞬間,李珣與那人目光相對,腦子裡面便是「嗡」

    地一聲響,便在這一刻,他魂飛魄散!

    那是一張多麼美麗而又熟悉的臉啊!

    在這剎那間,現實的一切彷彿都拋離了開去,只留下那張愈來愈真實、愈來愈接近的臉,彷彿是時光倒錯,使他瞬間回到了兩年前。

    那一張在死亡面前空茫無依的臉,又是怎樣和這現實中的美麗嬌靨重合的呢?

    恍恍惚惚間,他聽到明璣她們與那人招呼,那人也以笑容回應,但李珣只覺得,對方的眼神完全集中在他的臉上,其中透著一絲非常奇特的意味。

    李珣腦後生出寒意,也在這剎那間,他明白了,原來那陰魂不散的眼神,正是來自於她!

    李珣知道,自己的臉色一定非常非常難看,但這已經沒什麼了,他乾嚥下一口唾沫,聽著喉嚨裡咕咕的怪響,腦子裡面出奇的一片死寂。

    呼吸、心跳、甚至是血液流動的聲息,以至於毛孔開閉的微響,都清晰地反饋到他心中。

    黃庭金丹的質性,開始一點一點兒地改變,在緲不可測的虛空夾縫裡,紅白二色氣芒交織閃亮,兩尊強大無匹的傀儡,已感覺到即將到來的血腥,開始發出森森死氣。

    「我的這段生活,完結……咦?」

    他敏感了不知幾萬倍的感知忽然發覺,所有人的目光都變了,或者說,是她們的目光越過了自己的肩膀,看向他背後。

    然後,他看到祈碧微微地張開了嘴,眼神中全是驚恐失措。

    這一切的變化都放慢了,他正驚奇於祈碧朱唇的分離速度,耳中卻貫入了一聲疾速如箭的斷喝——「趴下!」

    李珣的身體快過思維,明璣話音才起,他的身體便像一截朽木,轟然倒地。

    後背上先是一涼,緊接著便是火辣辣的疼痛,他本能地吸了一口涼氣,然而,氣息入腹不過半截,他心中已是警鐘長鳴,完全來不及考慮情況緣起,他腰腹一繃,猛地側翻。

    便在他翻滾的同時,地面上一道刺目的火光噴出,任他如何快捷,也被這火光邊緣掃到了半邊臉。

    疼痛、恐懼、驚怒,種種情緒齊齊湧上心頭,瞬間擊破了他所有的矜持,他還沒落地,便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至的嘶吼。

    「錚」的一聲,明如的長劍刺入堅硬的岩石地面,再拔出時,劍尖已是血紅,灼灼劍氣又轉眼間將血漬蒸發乾淨。

    她這邊方一得手,不遠處明璣也收劍而回,兩個隱藏得極好的妖物,被一擊致命,但不論怎樣,李珣還是受傷了。

    而且,傷的是臉!

    也不知這火裡有什麼古怪,傷口的疼痛遠超過李珣對火傷的認識。

    而且,眼見著第一波痛苦過去,又有一波難以形容的麻癢,自傷口處迸發出來,一直侵入骨髓,他忍不住伸手去抓,才至半途,手腕便被架住。

    李珣低吼一聲,本能地要掙開。

    「若你還不想破相,就別動!」

    明璣的嗓音是從未有過的嚴厲,只是李珣被攻入體內的火毒燒得有些迷糊了,腦子似乎也不太清醒。

    他一反手,反倒是抓著了明璣的纖手,喘著氣想說話,卻在喉嚨裡噎著,半個字都吐不出來,急得腦袋嗡嗡作響,外界的聲息也都變得模糊了。

    似乎那人與明璣說了些什麼,明璣也回了幾句,李珣的心臟已經被恐懼填滿,因為也許就是下一刻,明璣的寶劍,便會刺穿他的胸口!

    此時唯一能給他安慰的,就是明璣那一隻溫潤纖長、至今仍沒有半點兒發力跡象的手掌了。

    便在此刻,一隻冰涼的手掌,放在了他未受傷的半邊兒臉上。

    說也奇怪,當對方手上的涼氣沁入皮膚之後,另半邊臉上的痛苦便退下許多。像

    李珣狂燥的心情開始回落,外界的聲音也再次進駐。

    「……幸好毒性沒有傷到骨頭,不過,這綠瑩離火十分厲害,會不停地腐蝕新生肌肉,雖然有靈藥拔毒,但是想完全長好,怕不是一年半載所能做到的。這段時間,這位怕是真要破相了。」

    那熟悉的柔弱如水的嗓音,卻因為語氣的沈靜,還有話尾處活潑的一個變奏,完全呈現出兩種不同的味道來。

    只聽這聲音,便能銷魂蝕骨,讓人生出無限的遐想來。

    李珣咬著牙,睜開了眼睛:秦妃、秦婉如,你還沒死麼?

    入目的正是那張給了他無數次快感與無數次恐懼的面孔,優雅而柔弱,沈靜卻溫和,無論從什麼角度看過去,她都有著可使天下男子為之效死的風華,這一點,在她不再掩飾能力、風度之後,越發地明顯了。

    李珣在睜眼之前,心中甚至還抱有一絲僥倖,他期盼著眼前的女子,不是他在人間界碰到的那位,或者,他曾經種下的惑神之術,在兩年後的

    今天還能發揮作用。

    然而,在雙方目光再度交擊的時候,李珣終於死了心!

    他不知道,當時已確認為死亡的秦婉如,為什麼還能再活轉過來,但對方眼中流露出來的微妙眸光,只透露出一種意思——「小國師,好久不見!」

    不知為什麼,秦婉如並沒有像他想像的那樣,用嘲弄、諷刺的語句,將他送下十八層地獄。

    他所見到的,只是輕柔溫和的護理和治療,當生肌靈藥均勻地散在傷口上時,清涼的氣息幾乎抹去了所有的痛苦,便是李珣對丹藥的認識極度匱乏,也知道這藥物的效力驚人。

    貓戲老鼠麼?

    李珣的心境越發地冷澈了,他的目光看似沒有焦點,卻始終注意著秦婉如的一舉一動,只是直到治療告一段落,秦婉如依然沒有顯露出任何對他不利的傾向。

    「好了,傷口倒是處理得差不多了,只是傷口癒合前,不能伸手去撓……」

    那個「撓」字彷彿有著一股無形的魔力,李珣只覺得傷口上又是一陣奇癢,忍不住便要伸手,只是才一動,便被明璣扯住。

    一旁祈碧見狀,便要撕下裙袂,給李珣包紮上,卻被秦婉如制止:「衣物畢竟不夠光滑,稍有磨擦,又是麻煩。」

    祈碧聞言停手,看著李珣臉上抽搐的肌肉,俏臉上儘是痛惜之意。

    明璣微一蹙眉,道:「如此要回城包紮才行。」

    秦婉如擡起臉來,微微一笑道:「先送他回城罷,回了城,我那邊倒有一副『無顏甲』,是以深海龍鬚針編織而成,外鍍軟銀膜,裡面還墊著一層柔絲編網,護著面部傷口是最好不過。」

    明璣在此時展現出她大氣的一面,也不拒絕,而是向秦婉如道謝,然後便低頭對李珣道:「是個男人,就忍著!」

    接著,李珣手上輕震,她將手抽了回去。

    李珣先是頗感失落,然後才發覺,自己似是握得太久了,也不知旁人看在眼中,會是什麼感覺。

    他臉皮不自主地紅了,忙低下頭去,應了一聲。這個時候,他覺得臉上的麻癢也不怎麼厲害了。

    不過,面具?李珣忽然打了個寒顫,目光瞥向秦婉如,只見她眸光流轉,看似在看明璣,實則將餘光瞥向這裡,會說話的眼睛,又透出一絲令李珣心中生寒的味道來。

    那邊明璣則已向秦婉如提出了請求。

    「秦仙子,他今日怕是不能再隨行了,我們這邊又要巡視缺口,分身不得,能否請秦仙子幫忙,送他回去調養?」

    明如和祈碧神情都是一動,如果李珣沒猜錯的話,她們都知道了秦婉如的身份,也由此有些顧忌。

    李珣低著頭,對明璣的話一點兒也不感到吃驚。

    事實就是這樣,分不開身當然是個理由,可另外,如今秦婉如為他治傷,又要借他「無顏甲」,這樣毫無嫌隙的態度,若她們還要左右顧忌,那也太瞧不起人了。

    當然,這也有可能是明璣根本不認為,秦婉如會對李珣別有所圖。

    然而,她卻沒有看出來,她眼前這對男女之間湧動的滾滾暗流。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05:22:46

第七集  孤峰迷城  第六章  機運


    李珣盤坐雲朵上,目光瞅過,盯在秦婉如臉上,卻不發一言。

    秦婉如的修為十分精湛,應不在明璣等人之下,這從她駕雲之術的舉重若輕處,便能看得出來。

    按常理來說,若是兩人翻臉,李珣絕不是她的對手。可常理畢竟也僅僅是常理而已。

    沒有了明璣等人的掣肘,也不需要保命求全的演技,面對的更是知根知底的死對頭,李珣胸懷間一股陰冷冰寒的凶厲之氣,便逐分逐毫地透體而出。

    不過,他還沒蠢到即刻生死相搏,而是將心情醞釀得足了,方冷笑道:「秦妃娘娘安好!兩年不見,風采更勝往昔,可喜可賀!」

    「小國師能回歸師門,進修大道,也是可喜可賀!」秦婉如的語氣則是真誠得很,這也分外使人感覺到她胸中深不可測。

    李珣是見識過她的演技的,也不以為意,微一抽嘴角,單刀直入地道:「那種名稱叫起來已沒有意義,換個罷。如你現在,陰陽宗?秦婉如?」

    秦婉如淺淺一笑,福身行禮道:「陰陽宗,月華長史,秦婉如!」

    「月華長史?」

    李珣這次是真的被震了一下,他順理成章地猜到了對方的宗門,卻絕沒有想到,秦婉如占的竟然是「月華長史」這一敏感的職位,這不得不讓他表示驚訝。

    日曜書官、月華長史,這兩個不倫不類的職位,看上去不起眼,在陰陽宗內,其實就是下任宗主的候選人!

    日曜為男,月華為女,分別統御五嬪七卿,可說是宗主之下,最關鍵的一個職位。

    這也就是說,現在站在李珣眼前的,便是陰陽宗數百年後的宗主?

    李珣只覺得世界變得無比荒謬,想一想在嵩京的那段日子,在倍感荒唐的同時,也有一點兒本性的虛榮,緩緩地膨脹開來。

    出於這種心態,自見面後,李珣第一次認真的打量眼前的美人兒。李珣忽覺得,此時秦婉如的裝束,他以前好像見過的。

    白襯青紋的袍服,青翠欲滴的長春籐紋路,還有那別緻的層紗廣袖,這一切打入李珣腦海,使他在恍若時空倒錯的迷離中,恍然大悟。

    記得那時初見……不,已不是初見,但卻是他一生中最恣意的輕狂日子,當時,正是他親手剝下了這層衣衫,將眼前的美人壓在身下,宣告他的強勢地位。

    如今想來,當時的輕狂實在可笑,以至於再見時很有些諷刺的味道。

    然而,從另一個方面來說,輕狂的回憶,也是一團灼熱奔放的火,雖不知道它能夠點燃什麼東西,但李珣血管內,確實是沸騰了!

    「原來是陰陽宗未來的宗主當面!」李珣冷冷地看過去:「小子何幸,竟然值得秦長史動這樣的手腳!」

    「也不甚難,只是要控制那幾個小妖,確是費了一番工夫,但能幫小

    國師消去一個麻煩,也是值得的。「

    麻煩?李珣心頭一跳,他有什麼麻煩?

    秦婉如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神情十分動人,她這個神情,倒和陰散人有七八分相似,李珣見了,心中不由一悸。

    只見她做出一臉驚奇狀,道:「小國師莫非忘了?這世上,知道百鬼道人這個名號的,可還不少呢!」

    這輕飄飄的一段話,便如一陣降隆的驚雷,猛轟在他的頭頂!

    沈默!在這一剎那,李珣只能用這種最笨拙的方式,來抵擋來自對方的侵襲。

    但是,嘴可以不說話,眼睛卻是瞞不過人的,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洩露了什麼,他只看到,秦婉如臉上綻放出來的美麗笑靨。

    「果然,沒錯呢!」

    中計了!李珣睜大了眼睛,原來,這件事秦婉如也不敢確定的,李珣不知道她是從哪裡得到了這些蛛絲馬跡,但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只此一變,他心中剛剛升上來的氣勢便被打掉三分。

    其實,轉過來想想,秦婉如在受制前,顯然已有警覺,從他施展的功法上推論,他和幽魂噬影宗的瓜葛是瞞不過人的。

    對了,還有那個代表百鬼身份的竹牌,秦婉如也是見過的,再加上前兩年百鬼實是大大出了一次風頭,只要轉過這個彎兒來,並不怎麼難猜。

    然而,她只知道這些麼?

    李珣隱隱間覺得有些古怪,而此時秦婉如已幽幽開口:「不愧是九真之首,第一邪宗……」

    她前面的話還在讚歎,後面卻話鋒一轉:「果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人們都以為自冥火閻羅之後,貴宗後繼乏人,難復昨日風光,卻不曾料想,貴宗竟還有這般手段!」

    這關幽魂噬影宗什麼事?

    李珣一時間被弄懵了,他忽然發現,秦婉如的想法,似乎有了些偏差。

    他不知道這是好是壞,一時間也想不了太多,他只能憑著感覺,瞬間定下了一個方案來。

    他眼中射出了森森寒光,身上也做出躍躍欲試的模樣。

    然而,秦婉如卻沒有半點兒回應,反而悠悠地道:「是鬼靈轉生罷!」

    李珣怔住了,秦婉如則繼續說了下去:「本來我也奇怪,你一個明心劍宗的弟子,未到二十,怎麼會有如此精純的功力,而且,竟通曉幽魂噬影宗的惑神之術!便是你天資再好,在連霞山上,又有誰來教你?

    「如此,便只有鬼靈轉生術了,傳聞貴宗此類大法,可使壽元當盡之人,攜一線靈念轉生奪胎,從頭修道。

    「想必這一次,道友看中的是這副元胎道體罷!

    「凡間小兒,必是爭不過的……可笑血散人,卻不知他算計的人物,已經變得全然不同!是又不是?」

    李珣完全聽傻了,鬼靈轉生他是知道的,其中確實也有這奪舍重生的一步,但那也是在沖關失敗後不得已為之的手段。

    難得秦婉如見識廣博,又想像力豐富,竟然可以想到這上面去。

    他這種表情,看在秦婉如眼中,則是另一種表現,她笑容愈顯自信:「嵩京之事,想必是小國師你早有謀算,裡應外合,又能是以有心算無心,我們敗下陣來並不冤枉。

    「只是小國師終究還是疏忽了,百鬼道人算什麼,區區一個末流貨色,早已死無全屍,他又有什麼能耐拜入第一邪宗的門下?也只有小國師你……元胎道體、轉世鬼靈合在一處,才有這種資格!」

    李珣心中泛起止不住的荒謬感,他總算明白了,為何世上有「聰明反被聰明誤」之說。

    秦婉如無疑是個絕頂聰明的女修,可就是她太聰明了,聰明到在無法解決某個疑惑時,竟然憑空想出這樣一個離奇古怪、偏又絲絲入縫的身份來!

    她怎麼就沒有想過,這世上還是有「奇遇機緣」這樣的事情呢?

    不過……這樣實在是太妙了!

    他腦中轉得極快,聽秦婉如的語氣微妙,當即再一次調整態度,他先露出滿眼殺機,但很快又軟化了下來。

    他舉起雙手,苦笑道:「秦長史饒了我罷,看在咱們還有點兒姐弟情分上!當年的事情,也說不出誰對誰錯;再說,大家也都沒什麼損失,不是麼?」

    他露出一副極無奈的樣子,實際上卻是死死盯著秦婉如每一絲神情變化。便在他說出「都沒什麼損失」的時候,他分明看到,對方眼角處閃過的一絲精光。

    很快的,秦婉如便微揚起眉毛,露出一個又好氣又好笑的表情:「沒損失?」

    見她這副表情,李珣恨不能當場狂笑,一洩心中的郁氣。是啊,沒損失,兩散人已經喪失神智,淪為他最忠誠的狗,這又算什麼損失呢?

    他肯定自己已經把握住了秦婉如的思路,心中大定,腦子裡顯得分外清晰。

    他極快地改換口氣,做出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樣,從容笑道:「當年衝突,大家都不好過。但怎麼說也沒有什麼不可挽回的損失。小弟只看秦長史的姿態,便知師叔應是貴體無恙,不是麼?」

    秦婉如白了他一眼,卻沒有說話。

    李珣微微垂下目光,不讓她看到自己眼中的狂喜之色,待心緒沈靜下來之後,方低聲道:「不瞞秦長史,小弟此次在明心劍宗,確有要事。師姐當然可以給兄弟難看,不過,這對我們大家都沒有什麼好處不是?」

    說著,他便露出一個非常坦然的笑容,卻不小心抽動了臉上的傷口,疼得一聲悶哼,笑容也變成了鬼臉。

    秦婉如笑看他一眼道:「請小國師放心,這種事情,卻輪不到我去管,陰陽宗對這事沒興趣。」

    「噢?」李珣先是面露疑色,後又在秦婉如的盯視下迅速轉變,露出坦蕩的模樣來:「那就多謝了……當然,小弟也不能欠這個人情,若秦長

    史有什麼要求,只要力所能及,小弟必將做到!「

    「婉如不會和小國師客氣!」秦婉如輕言淺笑,竟是微一福身,優雅之後,說不盡的溫婉柔媚,看得李珣心中一蕩。

    但接下來的話,卻不能讓他這麼輕鬆了:「說起來,婉如真還有事相求。」

    果然!

    李珣自從確認了秦婉如的身份,便知她從數日前起,便在一直算計,若她此時不提出點什麼要求來,才是真正可疑——雖然,她的真正目的早已達到。

    他深吸了一口氣,做好姿態之後,這才應聲:「秦長史請講!」

    「就是……咦,現在沒時間說了呢!下次罷!」

    此時下方已是不夜城的地界,可李珣也非常明白,這是她又在玩弄心理戰的把戲,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秦婉如則微微一笑,從懷中拿出一方折得方方正正的布巾模樣的東西來,迎風一招,即刻變成了一塊閃爍著金屬光芒的面具,看上去質地非常堅硬,顯然是一件不俗的寶貝。

    「無顏甲?」

    秦婉如淺笑頷首。

    李珣哼了一聲,他並不奇怪這寶貝在這兒,秦婉如說謊做戲的本事,他見多了。剛剛說無顏甲不在身上,恐怕就是為了增加與他接觸的機會罷?現在話都說開了,自然也就無需如此。

    秦婉如擡起雙腕,眸光顧盼間,竟是示意要親自幫李珣戴上。

    李珣倒很想體會一下,被未來陰陽宗主服侍的滋味,不過,這顯然不符合現在的情勢。

    他嘿嘿一笑,道聲「不敢當」,伸手接了過來,看面具裡面,竟還敷著一層藥膜,顯然是早有準備。

    他目光一瞥,也不遲疑,向臉上一敷,正如秦婉如所說,面具雖是貼著臉上的傷口,卻沒有絲毫的痛楚。這面具果然是件寶物,雖然只露了兩眼在外,口鼻均被擋住,但卻沒有半點兒不透氣的感覺。

    李珣不冷不熱地謝了一聲,秦婉如則操控浮雲下移,繼而回眸一笑:「嗯,這算不算又一個人情呢!」

    「何必斤斤計較!」李珣口上這麼說,卻沒有真的拒絕的意思。

    一方面,「落入下風」的他,沒資格拒絕,此外,在即將送來大禮之前,付出一點兒小小的報酬,又能怎樣?

    「哈、哈唔……哼哼哼哼……」

    李珣強抑著即將噴口而出的大笑,在面具和衣袖的雙重阻隔下,將它變成這樣的怪音。

    沒辦法,他不得不笑!他在笑秦婉如的自作聰明,也笑自己的好運道。

    他想,他現在終於明白這事情的前因後果了。

    當年,秦婉如在「惑神」之法的鉗制下為李珣所用,最終被陰散人親

    手除去——現在看來,當時陰散人顯然是留了一手,使她最終活轉過來。

    然而,在「惑神」的作用下,她已失去了最關鍵時段的記憶,也就是說,她根本就不知道,陰散人和血散人最終的命運如何!

    別說是她,就是當時唯一存有神智的青鸞,在幽玄大法的強勢攻擊下,也未必能知道兩名「難友」的結局。

    想必秦婉如作了最壞的打算,畢竟,成為傀儡的陰散人不會和她聯繫,這兩年通玄界也再沒有陰散人的蹤影。

    但是,她也不會就此死心,所以,她盯上了李珣。

    李珣之所以敢大模大樣地回到明心劍宗,所依仗的就是通玄界沒有人會在他這樣一個小角色身上耗費精力,就算是號稱「無所不知」的雁行宗也一樣。

    只可惜,這世上之事,最怕的就是「用心」二字。

    終於,秦婉如查到了李珣的「根底」,她必是想從李珣身上,得到陰散人的確切音訊。

    可以說,她之前做得很好,突如其來的現身,療傷、贈面具等事,做得是滴水不漏,也因此才能獲得明璣的信任。

    而之後的心理戰術也非常出色,當時李珣的心神已經被她打出了缺口。

    然而,很不幸的是,在最緊要的關頭,她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嵩京的變故,關幽魂噬影宗何事?

    她看低了李珣!她以為李珣沒能力製造出這樣一個驚天動地的局面,李珣的背後,一定是有人暗中操控,而可能性最大的,就是當年的第一邪宗。

    孰不知,在這件事上,李珣瞞過了天下人!

    一步錯,步步錯。她自以為是的判斷,讓李珣順勢扭轉了局勢,讓她誤以為陰散人還活在世上,這樣,事情就好玩了!

    待整個胸腹間都給震痛了的時候,李珣終於止住了笑聲,他輕撫著冰冷的面具,心中浮起了層層算計。

    毫無疑問,秦婉如恐怕是這世上,對他最知根知底的一位,是對他身份隱秘的最大威脅——如果她真的毫無顧忌地做下去的話。

    在什麼樣的情況下,她會毫無顧忌?

    要麼,是她知道了陰散人的「死訊」,在絕望之中,自然什麼事都幹得出來;要麼,就是李珣本人完全喪失了利用價值,她也不會吝嗇於放上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所以,李珣給了她最想得到的消息,同時,也友情贈送一個可供她使用的「把柄」。

    既然是「把柄」,危險性當然是有的,不過李珣也有極大的信心,將這「把柄」變成「魚餌」,誘這個美人魚上勾!

    「幽二啊,這次便要看你的了!」

    口中輕吟這個名字,李珣的身子激動得甚至顫慄了起來。

    「現在當然還不行,可是再等上八年、十年!有了幽二,秦婉如算得

    了什麼?是了,她也是一條狗!聽我的狗的話的狗!哈……「

    想像著秦婉如伏首貼耳的模樣,又記起兩年前那銷魂蝕骨的記憶,還有那似乎猛然拉近的整個陰陽宗、幽魂噬影宗,甚至還有明心劍宗。

    一個宏大到近乎於空想的計畫,漸漸在李珣心中具備了輪廓……

    自受傷那日起,又是兩日時光過去。

    這兩日,極地的局勢變得越發緊張,就在昨天,西極禪宗的弟子當值時,突然遭遇到一波妖物的大規模襲擊,猝不及防之下,死了七名弟子!

    西極禪宗在此的主事者,有「幻無僧」之稱的摩信大師往去支援的時候,卻倒楣的地碰到了對方陣營中最強者之一:東海鯤鵬王!

    這個萬年老妖隱匿在海中,暴起突襲,只用了一擊,便讓摩信大師吐血重傷,然後便在清溟與聆風子兩位宗主的夾擊之下,長笑從容遁去。讓這邊諸宗門人,面上無光。

    而就在今天稍早些時候,最後一個正道宗門,離極地最遠的鎮魂宗,其宗主厲斗量,攜弟子從落魂海趕來。

    聞聽此事後,這位以豪情殺伐名動天下的宗師也不多說,扯了清溟、聆風二人,越過北海,直殺到北極冰原,縱橫千里,將對方有頭有臉的妖物散修殺了七八個,方長笑而歸。

    對方古音、妖鳳、鯤鵬王齊出,也沒法奈何。

    至此昨天被對方打掉的士氣,勃然而起,且不管各宗高層如何計議,下面這些三代弟子,卻都是歡天喜地,彷彿已經打垮了妙化宗一般。

    「厲宗主不愧是號稱『正道殺伐第一』,行事乾脆俐落,對付這些妖魔邪修,本就該如此才行!」這是個回玄宗的弟子。

    回玄宗與鎮魂宗同處南國,比鄰而居,關係素來是很好的,自然不會吝嗇讚美之辭。

    坐在他身邊的一位鎮魂宗弟子,雖還有些風塵僕僕的模樣,又做出謙和之態,但滿面紅光是什麼都擋不住的。所謂揚眉吐氣,不外如是。

    周圍的十多人都稱是,厲斗量今日雷厲風行,盡顯他一代宗師氣魄。

    在年輕的弟子群中,評價自然高了許多。

    這時又有人說:「今日在外海,我還看到三位宗主與三個妖人的比鬥來著,厲宗主的鎮海八法,正對上鯤鵬老妖的海天八變!那場面說是移山倒海,絕不為過!」

    眾人都是點頭,今天他們在不夜城中,也感覺天搖地動,海嘯山崩,此人的話,自然信得過。當下又有人要他說出細節。

    李珣掃了這人一眼,暗忖今日當值的正是三皇劍宗,這人也就是三皇劍宗的弟子了,倒是面生得很。

    當然,就算是三皇劍宗的人,他也沒必要都認識,只要別人認不出他來便成。

    那人已開始細說當時的情況,說得是口沫橫飛,不過講得倒是很好,各種細節都很到位,並沒有什麼浮誇之處。

    有些修為高、見識廣的,還有李珣這樣推演之術傑出的,從這人的口

    述中,幾乎可以將當時的場面重現出來,並頗有所得。

    三皇劍宗果然名不虛傳,一個弟子竟然也有這般眼力、見識,李珣又盯了此人一眼,將其面貌暗記在心,而與之同時,也有不少人將目光放在他臉上,更確切點兒說,是看著他臉上那塊閃動的金屬光澤的面具。

    城中幾乎每個人都知道,眼前這戴著面具的古怪修士,便是明心劍宗某位倒楣的年輕弟子。

    在大部分人的眼裡,李珣這年輕人運氣雖不好,為人卻不錯,初時還有些內向害羞,但一旦混熟了,卻是妙語如珠,每每一語中的,當然,他還是個小孩子,偶爾有些稚嫩的舉動,也很可愛。

    也就是這兩天的工夫,李珣便結識了三四十個各宗門的同輩弟子,並成功打入了他們的圈子,閒來無事時,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談古論今,比較劍法玄功,現在正是如此。

    那個三皇劍宗的弟子說完了厲斗量,又說到了清溟,對清溟的劍道修為也是讚不絕口,這就牽扯到明心劍宗弟子身上了。

    這個圈子裡,除了李珣之外,明心劍宗還有一位靈@,也就是宗門三靈之一的那位,個性飛揚跳脫,十分健談。

    見那人說到清溟,很是高興,與他說了幾句,便互通名號。

    李珣這時才知道,那個三皇劍宗的弟子,叫洛無昌。這名字倒有些怪,不過既然是洛姓,難道和宗主洛歧昌有什麼關係?

    「洛無昌?這名字倒怪得很!」

    忽聽到耳邊這個聲音,李珣也笑還有和他一樣想法的,回過臉來看去,正見到一個瘦小的修士低頭著在嘟噥些什麼。

    感覺到李珣的目光,這修士也擡頭看來,兩人目光相對,都是一怔。

    李珣奇怪的是這人面目清秀柔和,肌膚晶瑩如玉,眉目間頗有陰柔之氣,顯然是個女扮男裝的雌兒,而且還非常美麗,果然怪得很。

    修道人不比凡俗,重男輕女,除個別宗門外,在通玄界,女修實是和男修同樣地位,甚至受到的尊重、照顧還要強些。這種情勢下,女扮男裝實在有些莫名其妙。

    當然,莫名其妙不等於沒有,可是,更讓李珣奇怪的是,這樣美麗的女修,又喜穿男裝,在不夜城裡應該是很出名的罷?

    「明心劍宗的珣師弟是罷?久聞大名!」

    倒是這女修先開口招呼,聽她嗓音,婉轉悅耳,女人味十足,這樣的女修,會喜歡男裝?

    不過,對方開口就叫他的名字,倒讓李珣有些尷尬,他還不知道對方的名號呢。

    幸好他的年齡就是資本,可以毫無顧忌地裝嫩,擺天真。他先應了一聲,又開始搔頭,露出了些為難的模樣。

    對方果然冰雪聰明,一笑之後,自我介紹道:「水鏡宗,顏水月,你可以叫我顏師姐!」

    李珣心中一動,看著這女修眼中一閃而過靈動慧黠,有些遲疑。

    這世上既然有他在裝嫩,便應該也有人在裝老成!這位女修的性情,

    可不一定是現在所表現出來的那樣……

    不過,他也不信這裡還有比他年齡更小的修士,這聲師姐叫了也不冤。這些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過,他點了點頭,低聲叫了句「顏師姐」。

    這下他也終於反應過來,既然是水鏡宗,莫非眼前這位顏師姐,就是昨日聽到的那位,跟著水鏡宗的玉嵐道人前來的唯一弟子?

    水鏡宗雖然被列入正道十宗,但實際上整個通玄界,多數人還是把它看成是一個嚴守中立的門派。

    除了因不分正邪的水鏡之會的緣故外,同時也是因為水鏡宗平日裡爛好人的行事風格所致。

    此宗有可探知天機的神算謀斷,也不敝帚自珍,而是遍施恩惠,經常給各宗通報一些大小劫數,幾乎每個宗門都得了許多好處。

    又因少有能獨當一面的宗師高人,對各宗的威脅極少,一來二去,各宗各派都給上了幾分尊重。

    這一次水鏡宗能回應參與這極地之事,讓人很是驚訝。雖然只來了兩位,卻沒有人會輕視她們。

    在自己這方有能夠趨吉避凶的謀算之士,無論如何都是樁好事。當然,也沒有人會讓她們去拚死拚活。

    知道對方的身份,李珣也不敢怠慢,和她寒暄兩句,又將話題引回到她剛剛叫怪的事情上。

    「顏師姐,你剛才說那位洛師兄的名字怪,是什麼意思?」

    顏水月抿唇一笑,卻不即刻回答,目光又瞥向那邊講得越發開心的洛無昌,然後才低下頭,掰著指頭數。

    「三皇劍宗姓洛的人一共是十七人,其中六女十一男,三代弟子男修只有四個,而這四人的名號我雖都不知,可是三代弟子是玉字輩,他怎麼是『無』的?」

    李珣聽得發呆,又見她像孩子一樣掰指頭,不由失笑,忽然間,他很想逗逗這個裝老成的女修:「顏師姐究竟是水鏡宗的,還是雁行宗的?人家宗門中事,你管他做什麼?」

    說著,他敲了敲自己臉上的面具,發出「叮叮」的聲響:「再說了,宗門內的名號也不會分得太清。像我,我是靈字輩,名字裡卻沒有『靈』字,上一輩是『明』字輩,但二師叔的名號中,也沒有『明』字……」

    「好像也是!」顏水月對自己的推斷也不太有信心,便暫時聽信了李珣的解釋。

    不過越是這樣,李珣反越是覺得怪怪的。而這個時候,顏水月也對他來了興趣。

    「珣師弟,你既然是明心劍宗的,和鍾隱仙師一定很熟了?」

    「呃,還湊合罷。」恐怕整個三代弟子群裡,也只有李珣才有資格這麼回答。

    顏水月卻不知就裡,就是知道了,也未必會放在心上。她變得非常興奮,一把抓著了李珣的袖子,聲音也因為情緒而有些啞了。

    「那你快告訴我,鍾隱仙師飛昇的日子定在什麼時候?是十二月初

    七,還是初八?「

    「啊?」

    這時候,洛無昌那邊正講到精彩處,幾人性子活潑的弟子開始鼓掌叫好,聲音很大。顏水月見李珣發呆,以為他沒有聽清,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終於露出了她的真性情。

    她揪著李珣的袖子,將他拉出人群,找了個僻靜的地方,然後一字一吐地道:「我是說,鍾隱仙師霞舉飛昇是在哪一天?十二月初七還是初八?聽懂了沒?」

    「……」

    「你這人怎麼回事?這事很重要耶!我和師父賭鬥,她說初七,我說初八,分不清這事,我就不能進飛煙書榭……喂,你怎麼了?」

    顏水月其實是極聰明的,否則她也不會擁有與師父比鬥的資格,前面只是她興奮過度,一時忘形,現在再看李珣的神情,她哪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喂,不要告訴我,你……根本就不知道罷?」

    李珣直勾勾地看著她,毫無表情變化的面具讓他看起來像一具活屍。

    顏水月不由退了半步,然後她就看到李珣胸膛急劇地起伏兩下,最終又歸於平靜,緊接著,她的手腕一緊,已被李珣扣住了。

    李珣的聲音彷彿是由地底深處吹來的冷風:「這件事在水鏡宗,都知道了麼?」

    顏水月只覺得呼吸都不順暢了,只能猛點頭。

    李珣又盯了她一眼,然後鬆開手,轉身就走。

    顏水月怔了怔,急趕兩步追了上去,大著膽子問道:「難道你們都不知道?」

    「沒錯,都不知道!」李珣毫不猶豫。

    這一點,他可以肯定,否則,清溟絕不會將大半精英都拉下山來,諸位仙師也不會在這離宗門千萬里之遙的極地,為別人擔這份心思!

    顏水月一臉的困惑:「為什麼?」

    「是啊,我也想知道為什麼!」

    要想知道,去問鍾隱罷……李珣心中這麼想,卻沒有說出來,只是步速加快,他現在要趕緊見到清溟,把這件事告訴他。

    這樣的事情,他小小一個三代弟子不想扛。

    也扛不來!

    顏水月不知道是不是還要跟上去,眼看著李珣已走出五步之外,周圍景物忽地一暗,她仰頭看天,卻見到整個天空都陰沈了下來。

    「天黑了……不,陰天下雨了?」

    她才想到極地日夜不分的事,又想到此處乾燥少雨,像這樣瞬間陰下來的天氣,怕是絕無僅有。

    這樣的怪事讓她一呆,緊接著,四面變故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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