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KF 捷克論壇

搜尋
kwy019
侯爵 | 2014-4-8 23:08:56

836.jpg

【作者簡介】:樹下野狐

【小說類型】:玄幻小說

【內容簡介】:傳說中的三皇五帝時的洪荒時代,隨著天下公認的領袖神農氏的去世,各族群雄都開始蠢蠢欲動,就在此波濤暗湧的動蕩時代,一位少年橫空出世,在機緣巧合下開始了一段驚心動魄的傳奇曆程。長篇神怪小說《搜神記》會帶你進入一個充滿瑰麗山川,珍禽異獸,神功法術,愛恨情仇的夢幻般的古代神話世界

【其他作品】:
《搜神記》
▪ 《蠻荒記》
▪ 《雲夢澤傳說》
▪ 《不周記》
▪ 《畫蛇》
▪ 《仙楚》
▪ 《光年》

評分

已有 2 人評分名聲 金幣 收起 理由
fujj + 30 + 30 感謝大大分享
greathead + 10 + 10 感謝大大分享

總評分: 名聲 + 40  金幣 + 40   查看全部評分

分享分享 收藏收藏3
FB分享
回覆 使用道具
kwy019
侯爵 | 2014-4-8 23:09:40

第一章 神農使者
[書書屋]http://www.shushu5.com/
----------
第一卷
            
  夕陽西下,漫天晚霞映得海面一片金黃,微波搖蕩,浩浩數千里盡是金光。晚風煦暖,吹過這萬仞絕壁上的楊樹林,卷起漫天白絮,洋洋灑灑四處飄蕩,落在他的鼻上,臉上。溫暖而刺癢的感覺,讓他突然想起了小時的諸多事情。
  這里是他初次看見大海的地方,想不到時光飛逝,造化弄人,他今日竟又來到這東海南際山。此處正是南際山的正峰,他身邊的山頂溪流汩汩流過桃樹林,彙成激流,從龍牙岩飛瀉而下,形成聲勢驚人的萬丈瀑布。由于山勢過高,瀑布傾落到半山腰,便被海風吹得飛花碎玉,各散西東。在山下龍潭邊,早已見不著瀑布,只可感受漫天的毛毛細雨。
  景物如舊,逝者如斯。然而當年的壯志少年早已變成了鶴發老者。
  再過幾個時辰,春天就要過去,他的人生呢?老人心中泛起淡淡的哀傷。落花飛舞,蝴蝶盤旋,晚霞如火,濤聲隱隱。他躺在崖邊草地,聆聽耳邊流水,天際海鷗,心中一片澄靜。
  距離他七尺之外,有一株豔麗的碧玉海棠。僅僅這七尺之距,他的手卻再也無法觸到。而那只蝴蝶卻輕盈的落在海棠的花瓣上。
  碧玉海棠濃郁的花香混合著青草的綠色味道、微風中夕陽的氣息,氤成奇異的氣味,從鼻翼一直癢到他的心里。
  大荒305年,他在南際山頂一劍擊敗琴鼓九仙,少年成名,春風得意。那一夜,他與丁香仙子並坐山頂溪邊,他摘了一朵碧玉海棠別在丁香發上,卻被她徑直抛入瀑布之中。那一朵碧玉海棠,是不是就是這一枝呢?軟玉溫香,宛若猶在鼻息之間。
  在這楊樹林中還發生了什麽事呢?他恍惚的回憶,是了,大荒326年,他在樹林中邂逅年少氣盛的靈感仰,斗到第三百九十二回合,他在靈感仰背上用樹葉寫出“少年英雄”四字,令后者棄劍認輸。
  大荒357年,他在龍牙岩上目送空桑仙子東渡湯谷。那夜他喝了九十八壇酒,醉得不醒人事。翌日抛劍龍潭,單身西遊,再也沒有來過南際,直至今日。如此算來,他竟有兩百余年未曾到過此處了。
  想不到兩百年后,故地重遊,竟恰逢百草毒發,注定塵埋此處。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想到此處,他忽然覺得說不出的輕松。只是此番東來,原爲一事,此事未竟,又怎能安心化羽。
  剛想到此處,一只蝈蝈從草叢中歡快的跳了出來,在他身邊停住。他側過臉,蝈蝈瞪著他,觸須輕輕擺動。過了一會兒,蝈蝈傲慢的跳到他的身上,跳過草叢,揚長而去。
  他啞然而笑。原來現在他連一只蝈蝈都不如。
  兩百年前他便已天下無敵,降龍伏虎何止千數。想不到今日僵臥山頂,絲毫不能動彈,竟連一只蝈蝈也不將他放在眼中,世事無常,無稽如此。他越想越是好笑,忍不住放聲大笑。
  笑聲浩蕩,林鳥驚飛。
  老人突然停住笑聲,將頭貼在草地上側耳傾聽。遠遠的從楊樹林外傳來了腳步聲。老人臉上登時露出喜色,但是再聽了片刻,便失望的搖了搖頭,又仰面而躺。
  過了半晌,腳步聲越來越近,一個衣衫褴褛的少年從林子里走了出來。那少年約莫十三四歲,滿臉塵土,一雙大眼靈動異常,腰間斜斜插了一枝綠竹笛。少年四下張望,看見一個鶴發紫杉,神仙也似的老者躺在草地上,正瞪著眼望他,便展顔笑道:“老前輩,剛才是你在笑吧?”少年周身邋遢,但這一笑起來,登時如云開雪霁,英氣逼人,讓人看了情不自禁的喜歡。老人哈哈笑了三聲。少年突然收斂笑容,裝出一副凶巴巴的神情道:“正好!我剛才正要打下幾只云雀,就被你的笑聲給嚇飛了!一頓晚餐全沒啦!你得賠我!”老人瞧得有趣,笑道:“那還不簡單。”突然長聲大笑。
  笑聲如平地焦雷,震耳欲聾。少年猛的一個踉跄,便重重摔在地上,面色蒼白,兩耳翁翁作響。天上忽然直落下十余只鳥雀,全都落入少年懷中。
  老人斜著眼望他,笑道:“小子,這頓晚餐夠不夠?”少年瞠目結舌,看了半晌懷中被笑聲震暈的鳥雀,又看看老人,滿臉驚異之色。
  老人道:“小子,這頓晚飯我也有份。你快去燒了,分些給我嘗嘗。”少年臉上的驚異神色逐漸變爲佩服與羨慕,楞了半晌,綻開笑容道:“妙極,妙極!前輩這一笑,飛禽走獸都要大大遭殃。不知前輩哭起來會怎樣?”
  老人啼笑皆非,那少年哈哈大笑,拿衣服兜了鳥雀到河邊,拔毛洗淨,生火燒烤。老人暗暗觀察,見那少年眉清目秀,天庭飽滿,四肢修長,骨骼奇俊,竟是一個天生的練武胚子。心中微微一動。
  少年動作麻利,似乎精于烹饪之道,片刻工夫,便傳來濃郁的烤肉香味。少年見老人狂吞讒涎,笑道:“莫急,還需加點調料。”起身走進樹林。老人一日未曾進食,雖周身僵硬,行將化羽,但聞到肉香,忍不住還是激起強烈食欲。
  過了片刻,少年手里抓了一把青草和紅色野果出來,放在一塊岩石上研磨。老人畢生中有一大半工夫用于嘗試采集百草,一眼便認出少年所取草果,乃是甘華草和赤仙果。這兩種草藥味道酸甜而略苦,有活血舒筋之效。想不到那少年竟也識得,心中不由多了幾許嘉許。
  少年將紫色漿料均勻的塗抹在烤鳥上,反複翻轉,登時四周盡是一股奇異的濃香。少年取了幾串鳥肉,遞給老人道:“老前輩,現在才剛夠火候。”老人道:“我全身都動不了。你喂我吃吧。”少年將肉一絲絲撕下,送到老人口中,見他狼吞虎咽,笑道:“老前輩,味道如何?”老人起初一口咬下,只覺脂香四溢,再一品味,甘甜中微有酸意,不似鳥肉,而如漿果;再三咀嚼,竟似有千種滋味,變化多端,無可細表。老人贊道:“果然妙極!”
  少年道:“前輩,你周身僵硬,血脈不暢,所以我加了兩味草藥,一則佐味,二則舒筋活血。”老人一楞,笑道:“小子,你心眼倒好。”少年笑道:“投桃報李。倘若不是前輩笑了幾聲,我今晚就得喝西北風了。”
  兩人相對大笑。吃了半晌,老人方覺辘辘饑腸得以緩解,一股暖洋洋的熱力通達周身,手腳竟可以略微動彈。但老人心中雪亮,這不過是回光返照而已。少年見他可以動彈,則大喜過望。
  老人對這少年已頗有好感,道:“小子,瞧不出你年紀輕輕,倒燒得一手好菜,還能識別藥草,了不得!”少年打了個飽嗝,得意道:“我的本事多啦,有空再給你露幾手。”少年打量了老人一會兒,搖頭道:“前輩,我瞧你也是個有本事的高人,怎麽會在這荒山野嶺上,不得動彈呢?”
  老人淡然道:“那有什麽希奇。人生生老病死,原是平常事。我活了兩百多歲,也該死啦。”少年吃了一驚,皺眉道:“前輩……”老人道:“我體內幾百種毒素,今日一股腦兒發作起來,經脈盡壞,不過三個時辰,就要全身硬化,變成化石啦。”少年大爲吃驚,想不到這老人明知將死,竟是如此豁達,心中敬意更盛,同時暗暗難過。老人見他神色,知道他心中所想,心道:“這孩子心腸很好,悟性極高,骨骼又佳,是一塊上好材料。老天讓我在此處歸西,原來確有深意。”
  老人望著少年道:“小子,你和我很有緣分。你叫什麽名字,父母何人?”少年道:“我叫拓拔野。我父母很早就死啦。”老人早已猜到他是孤兒,點頭道:“年紀輕輕便獨自闖蕩天下,很是不易。”
  少年拓拔野道:“前輩,那你尊姓大名?”老人微笑道:“我叫神農。”
  倘若是其他人聽到這個名字,只怕會立即跳將起來,但拓拔野只是淡淡的哦了一聲,沒有任何反應。這個老人乃是當今天下的天子神帝,神農氏。神農兩百多年前便已無敵天下,斬妖除魔,被五大族奉爲天子。在位50年后,天下大治,百姓安居樂業。五族四百八十城,人人歸心。大荒402年,神農離神帝城,孤身遊曆天下,采百草尋長生之藥,此后百余年,行蹤飄忽,神龍首尾。時有神帝賜藥救人的傳聞不絕于江湖。只要神農尚在人世,天下便太平無事,無爲而治。
  誰料威鎮天下的神帝路經東海南際山時,竟百草毒發,經脈迸壞,硬化如岩。
  拓拔野自小父母雙亡,在鄉野間長大。雖然流浪江湖數年,但對天下之事知之甚少,對神農二字聞所未聞。雖然亦知神帝,卻不知神帝名諱。所以聽老人自報姓名,竟無絲毫詫異之色。
  神農道:“咱們萍水相逢,卻很投緣……”拓拔野笑道:“如果前輩願意,我們便是朋友。”神農哈哈大笑:“我已經有一百多年沒有朋友啦。想不到將死之際,竟然交了一個好朋友。”他心中舒暢,笑聲中不帶任何淩厲勁道,但也震得樹葉簌簌飄落。此時落日早已爲群山吞沒,湛藍色的夜空已有淡淡星群,晚風涼爽。兩人坐在南際山頂,侃侃而談,一老一少,竟如久別重逢的老友一般。萬丈之下,濤聲隱隱,四側奇花異草,松濤陣陣,宛若仙境。
  神農覺得周身又開始逐漸冰冷僵硬,頃刻間雙腳已經無法動彈,心知不消一個時辰,便要化爲硬石,當下道:“小朋友,我有一事相托,不知你能否答應?”拓拔野知他時限將至,心中難過,挺起胸道:“你放心,不管什麽事我一定辦到。”
  神農從腰間掏出一塊紫色的木牌,正面三個大字:神木令;背面一行小字:見此神令,如帝親臨。拓拔野字識得不多,更不知這是神帝信物,此牌一出,九萬里神州無敢不從。
  神農神色凝重道:“小朋友,此事相關重大,稍有閃失,便有數十萬百姓要受刀兵之禍。”拓拔野吃了一驚,剛要相問,神農已撕下一幅衣裳,咬破食指,在衣帛上血書幾行,然后將木牌包在血書中,折疊遞給拓拔野。神農道:“你必須在將此木牌、血書送到西南玉屏山,交給一個叫做青帝的人,讓他在七日之內趕到蜃樓城。”拓拔野聽得糊里糊塗,問道:“倘若我找不著青帝,或者他根本不在呢?”
  神農道:“那麽你必須以最快的速度,在七日內趕到蜃樓城,把這個木牌交給蜃樓城的城主喬羽。”拓拔野將這幾句話默記于心,問道:“玉屏山和蜃樓城在哪里?”神農微微一笑,從懷中掏出一本羊皮書,交給拓拔野。
  書僅巴掌大,但厚達兩百余頁。封面三個大字:大荒經。里面盡是密密麻麻蠅頭小字,還插有許多地圖。神農道:“我遊曆天下兩百年,寫成此書。記述大荒七百余山、四百八十城的地理位置、奇花異草與妖魔靈獸。倘若你想去任何地方,或是尋找任何東西,不妨查查此書。”拓拔野大喜:“妙極。”
  神農見他如獲至寶,喜不自勝,心中也頗爲歡喜,原以爲自己化羽歸西,此書將永無傳人,不想還能如此,倒也寬慰。神農又從懷里取出兩本羊皮書,交給拓拔野道:
  “這兩本書便當是朋友的禮物,一並送給你吧。”拓拔野見一本封面爲《百草注》,一本封面爲《五行譜》,筆迹與《大荒經》相同,也是神農親筆所著,心中歡喜,但突然明白這是他臨終遺物,不由又是一陣難過,眼眶登時紅了。
  神農拍拍他的頭,笑道:“傻小子,人生聚散離合,如浮云變幻,宇宙萬物,盡皆如此,何必難過?”拓拔野卻不知怎地,更是悲從心來,淚水奪眶而出。
  神農歎道:“可惜我經脈已斷,否則可以傳你一身功力。”他從腰間解下一個羊皮囊,遞給拓拔野,笑道:“這里還有十六顆神農丹,倘若受傷中毒,一顆便足以讓你化險爲夷。每服一顆,可以蓄氣養神,增長功力,不過不可服用過勤。”
  拓拔野對武學內力一無所知,但也知道囊中乃是不世奇藥,又驚又喜又悲。神農道:“這三本書中最讓我得意的乃是《百草注》,世間奇花異草,屬性功效,相克相生之法,都略有備注。小朋友,你對草藥頗有天分,很合我的胃口,這本書送給你,也是再好不過的事。”他面容一正,正色道:“只是有句話你當牢記在心。百草注乃是救人之書,萬萬不可用于害人。”
  拓拔野點頭稱是。
  神農道:“這本五行譜,眼下對你太爲艱深,不必多看。倘若你將來有志武學,倒可以研習。”他遲疑了一下,又道;“不過終究太過深奧,稍有不慎,便有走火入魔之虞。”
  拓拔野將三本書包好,納入懷中。
  神農道:“山下龍潭有一種靈獸龍馬,日行千里。此處去玉屏山兩百余里,去蜃樓城兩千余里,沒有坐騎,以你的腳力在七天內趕到,那是萬萬不行。”
  神農見拓拔野滿臉迷茫之色,知他絲毫不懂降伏靈獸之法,便又道:“每種靈獸都有弱處可制,你只需發現並制住它的弱點,它就乖乖聽命。不過伏獸的根本之道,在于與它心智相通。但這可是一門大學問,一時半刻可學不會。”
  神農頓住,在地上畫了一只龍頭馬身的怪物,在它脖頸處畫了一個圈道:“龍馬的弱點在于它頸處的赤色鬃毛。你只需翻到它背上,牢牢抓住鬃毛,死不撒手,不消片刻,它就老老實實,指哪去哪啦。”
  當下神農又教了拓拔野幾招簡易工夫,如何騰身上馬,如何跳躍挪騰,如何抓鬃抱頸。拓拔野生性聰明,一學即會,模擬演衍,竟不差分毫。
  神農望了望四野,只見明月在空,云淡風輕,黑壓壓的樹林如波浪起伏,心中微微悲涼,笑道:“小朋友,時間不多啦。你先服一顆神農丹,再到龍潭降伏龍馬,趕到玉屏山去吧。”
  拓拔野與他相識雖不過半日,但一見如故,說不出的投緣。自己自父母雙亡,獨自流浪江湖,幾無朋友,今日好不容易交了一個忘年友,更蒙他贈賜奇書靈丹,可謂半師之恩,心中早已將他當作至親之人。豈料他竟只有半日性命。此時一別,以后便永無相見之日。如此一想,登時心如針扎,淚水泉湧。
  神農舒舒服服伸了個懶腰,躺在草地上,仰望漫天星辰,手里攀下那枝碧玉海棠,放在鼻前深深一吸,歎道:“如此良辰美景,豈能辜負。日月星辰,與我同化,夫複何求!”
  拓拔野淚眼朦胧,伸手去擦拭,卻湧出更多淚來。迷蒙中看見一顆斗大的流星緩緩劃過。神農沒再看他,低聲吟唱一首陌生的歌。
  拓拔野心中悲痛,跪下朝神農叩了三個響頭,轉身大踏步向山下走去。一直走到半山腰,依然聽見神農斷斷續續的歌聲。
  “朝露昙花,咫尺天涯……黃河十曲,畢竟東流去……九萬里蒼穹,御風弄影,誰人與共……千秋北斗,瑤宮寒苦,不若神仙眷侶,百年江湖……”
  ※※※
  夜色正深,星漢無語,林風簌簌。四周漆黑一片,拓拔野深一腳淺一腳的踩著,一手扶著周側的林木,小心翼翼向山下走去。心中不住的想神農此刻是否已經全身硬化,又是一陣陣難過。
  他摸了摸懷中的三本書和神木令,心道:“前輩臨終重托,無論如何也要代他完成。他說此事干系重大,牽涉數十萬百姓的性命,卻不知是什麽事?玉屏山的青帝又是何人?”心中一大團的疑問,翻江倒海的湧了上來,受人重托的責任與強烈的好奇心交織一起,使他重新振奮精神。
  南際山山高萬仞,倘若如此一步步摸黑下山,即使到翌日正午,也到不了山下。況且拓拔野走了一日的山路,未曾好好休息,此刻正值午夜,疲憊困乏。拓拔野走了半晌,困倦之意更盛,眼皮逐漸沈重起來。稍不留神,腳下一滑,頓時摔滾下去。
  拓拔野只覺天旋地轉,自己急速滾落,身體不斷的撞在樹干與石頭上,劇痛中變向,繼續滾落,猛然頭部重重撞在一個岩石上,登時暈了過去,就此不醒人事。
  也不知過了多久,拓拔野方才悠悠醒轉。他張開眼,只見月懸中天,清輝普照,頭頂樹影枝桠,仿佛要壓落下來。拓拔野頭上身上無一處不痛,伸手去揉腦后,殊不料方一動彈,身下咯拉拉一陣響,猛地一沈,又向下疾落了數丈!
  拓拔野心中大驚,雙手胡亂一抓,緊緊抓住一條粗長的藤蔓,用盡周身力氣抱住,下落之勢方才稍減,又落了丈余這才穩住。拓拔野驚魂未定,小心翼翼轉頭朝下望去,這一瞧之下,頓時魂飛魄散。原來他竟懸空在萬仞峭壁上!
  身下只有崖岩上長出的樹枝與藤蔓,交錯成網,將他堪堪托住。下面便是龍潭,幽冷寒碧之氣,隔了老高猶能感受到。左側十余丈處,從龍牙岩傾瀉的龍湫瀑布宛如天河傾落,到此處已經化爲滿天的牛毛細雨,偶爾夜風吹過,便帶來絲絲水滴,清涼徹骨。
  拓拔野素來膽大,但這次也不免心中發毛。他左右旋顧,周圍盡是堅岩峭壁,青苔滿布,滑不留手。此處離最低的崖頂少說也有數十丈,要想攀爬上去,難若登天。而龍潭距此也有百余丈高,且不說龍潭之內陰寒極盛,不知有何怪物,單這高度摔將下去,到了水中只怕連頭都成了四瓣。
  他弓起身子,雙腳盤在藤蔓上,騰出左手,摸了摸懷中的神木令和三本書,見都未丟落,稍感放心。但自己親手制成的竹笛卻不知掉到何處,頗爲懊惱。
  眼見明月逐漸西沈,時間飛逝,自己雙手酸疼難當,一點點向下滑去,拓拔野心中焦急,心道:“死在這里,那也罷了,但前輩的重托,卻要因我而耽誤。倘若當真關系數十萬性命,那可糟糕至極!”
  拓拔野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定下來,閉目尋思。他突然想起神農所賜的神農丹,右手、雙腳緊緊鈎住藤蔓,左手入懷,摸到那個羊皮囊,用食指與中指夾出一顆。
  月光下,那紫色的黃豆大的丹丸看起來毫無特別之處。拓拔野來不及細想,就將神農丹抛入口中。神農丹入口即化,一股暖流從咽喉滾落,轉瞬間通達全身。拓拔野覺得丹田蓦地升起一股熱火,如草原大火般席卷全身,熱力從丹田直貫胃部、肝膽、心髒、咽喉,最后直沖腦頂。那股熱力彙達頭頂,便如當頭一個焦雷,在頭頂炸開。拓拔野忍不住啊的一聲張口呼喊,一道紫色的氣體竟然從口中噴出。
  拓拔野又驚又奇,只覺周身無處不熱,低頭看去,雙臂皮膚竟如波浪般起伏,仿佛下面有驚濤駭浪一齊湧動。皮膚迅速由白轉紅,再轉紫。
  如此反複了一頓飯的工夫,那股奇異的熱力在周身周轉了七遍,方才逐漸淡卻下來。皮膚也逐漸轉紫爲紅,又由紅轉爲正常膚色。但丹田仍能感到一團熱氣在上竄下跳。拓拔野精神大振,神采熠熠,只覺周身充滿了力量。他心中驚喜交集,忍不住大叫了三聲。叫聲洪亮,在寂靜的夜里,回蕩于山壑之間猶爲響亮。崖頂林鳥驚飛鳴叫。拓拔野大爲得意,想不到自己竟也有如此氣力。
  當下備感振奮,沒來由的充滿了信心。他突然想起平日在林中,看見猴子抓著樹枝搖擺飄蕩的情形,靈機一動。眼下別無他法,只有如此放手一搏了。他將懷中的木牌書籍靈丹掖好,緊緊的扎在胸腹之間,而后雙手握緊藤蔓,向下疾滑,腳尖不斷在崖壁上頓點,稍做減緩。
  拓拔野只覺耳邊風聲呼呼,,枝桠藤蔓不斷的刮打在臉上,身上,抽得生疼。但生死關頭,也顧不得許多了。一邊低頭下望,瞧見藤蔓已經接近末梢,連忙伸手抓住其他藤蔓,身體一蕩,繼續下滑。
  過了盞茶工夫,拓拔野已經頗爲熟練,藤蔓轉換之間,竟也悠忽飄蕩,破有猴子從容之態。他心中既是緊張又是興奮,禁不住大聲呼喊、嘯歌。
  不料還未歡喜多久,便有陡變突生。距離龍潭僅僅二十余丈處,突然“呼啦拉”一聲巨響,龍潭水面激射起十余丈高的水花,一只巨大的黑色怪獸從潭中拔地飛起,徑直朝拓拔野猛沖去。
  拓拔野大吃一驚,來不及低頭看所來何物,便被那怪物狠狠撞中,周身頓時如被擊散了架,五髒六腑翻江倒海,身子高高抛起。那怪物一聲長嘯,倒似頗爲歡愉,如影隨形,又急撞而來,拓拔野方甫落下,又被沖撞得朝天抛起。如此反複多次,怪物歡聲更盛。
  拓拔野在空中顛來倒去,急速上抛摔落中,勉力凝神細看。那怪物全身黝黑,似牛非牛,長了一雙巨大的肉翼,在空中快速撲騰。怪物頭頂長了一對圓球般的犄角,正是這犄角撞得他七葷八素。
  拓拔野在空中轉身之際,猛地調用丹田之氣,攥緊拳頭,發力向怪物犄角之間的軟肉打去。怪物低頭撞得正歡,瞧也不瞧,自己迎將上來,登時打個正著。拓拔野吃了神農丹后,經脈初通,神力大展,一拳擊出,已有驚人之力,這犄角間的軟肉又是怪物脆弱之處,以強擊弱,勝負立分。
  怪物痛吼一聲,重重摔落,撞在岩壁上,跌跌撞撞,掉入龍潭中。拓拔野拳頭火辣辣生疼,心中卻是驚喜莫名,沒想到以自己小拳頭,竟能擊敗偌大的怪物。但人在半空,來不及抓取藤蔓樹枝,便已筆直掉入冰冷的龍潭之中。
  身體尚離龍潭數丈之時,便已感到刺骨的陰寒之氣,拓拔野機伶伶打了個冷戰,幽碧的潭水迎面撲來,撲冬一聲,水花四濺,人向森冷的水潭深處沈去。
  迅雷不及掩耳,變故太快,拓拔野還未反應過來,便已沈入龍潭下幾丈處。冷冰冰的水從鼻中、口中一齊灌進來,全身如在冰窖,雙手雙腳在水中胡亂撲騰。
  但是拓拔野水性極好,加上剛服過純陽靈丹,熱血沸騰,片刻之后,在這冰冷的潭水中,他已能自在的潛遊,睜開雙眼視物。
  水潭不如想象中那般深,周側也未看見其他怪獸。拓拔野死里逃生,喜不自勝,在水里惬意的舒展身體,來回潛泳。向東遊了片刻,突然發現不遠處潭底閃閃發光,近了一看,竟是滿地珍珠,交相輝映。
  拓拔野一口氣已經將盡,正要遊上水面,蓦地看見東南方遍地珠光寶氣中,一條白色怪物仰頸嘶吼。那怪物朝他走來,但行了幾步,便被嬰臂粗的鋼鏈緊緊拉住,不能再前進分毫。拓拔野不及多看,迅速上浮,沖出水面,張口深深吸了一口氣。
  龍潭三面靠懸崖陡壁,一面對著山谷草地。此時月亮已經懸挂在西邊的山腰樹梢,雪白的的月光照在龍潭上,蕩漾著清冷的光。西北面岸邊,那只似牛怪獸正在甩頭,抖落水珠,聽見聲響,立即擡起頭,看見拓拔野正瞪眼瞧它,登時嚇得嗚鳴一聲,掉頭撒開四蹄,轉瞬間逃了個無影無蹤。
  拓拔野哈哈大笑,大感得意。想起水底怪物,好奇心起,不知是否就是神農所講的龍馬。于是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猛地扎入了水底。
  這次在水中更爲自如,視野也更爲廣闊清晰。那只白色怪物倒像一只白鹿,只是身上遍布魚鱗,腮上長了一對魚鰓,一張一合。頭頂只有一支鹿角,雙目火紅,脖頸頗長,唇上兩條龍須擺舞不停,張口嘶吼時,犬牙交錯,威風凜凜。
  怪物頸上被嬰臂粗的白色鋼鏈緊緊鎖住,只能在方圓三丈內行走。那怪物見拓拔野去而複返,甚是激動,不住的朝他沖來,被鋼鎖勒住,仰首奮蹄,嘶吼不已。
  拓拔野畢竟年幼,又未曾見過這等靈獸,不知吉凶,心中不免忐忑。但是見它爲巨鎖所縛,眼巴巴的瞧著他,不住的悲鳴,不由起了憐憫之心。拓拔野從小受過頗多苦頭,因此見人受苦,感同身受,極易激起同情心。黃昏時,在南際山頂邂逅神農,便是因此與他相識相交,結下一段奇緣。此刻見這怪物囚于潭底,將心比心,倘若自己被囚禁于此處,縱使不被淹死,那也要被活活郁悶死。
  拓拔野遊到怪物近處,仔細端詳那粗大的鋼鏈,尋思如何將它解開。鋼鏈似是由百煉精鋼與其他東西合煉成,在珍珠耀射下,閃爍著淡紅色的光澤。拓拔野咬牙用力扯了幾次,鋼鏈紋絲不動。
  拓拔野雖然服了神農丹,但一來自己素無功底,平白添了神力,也不知如何調使,二來此鋼鏈乃是幾十年前一個奇人所鑄,混合北海十七種金屬而成,莫說是拓拔野,縱然是江湖中超一流好手,也不能空手將鋼鏈斷開。
  拓拔野無奈,只好浮上水面換氣,再下潛尋覓其他方法。來回試了十余次,終究沒有發現什麽法子。那怪物似乎也頗爲沮喪,嘴里咕噜噜的發著怪聲,垂頭喪氣。
  拓拔野眼角掃處,突然發現幾丈開外,幽暗之中,有奇異的光芒一閃即逝,但眩光之強,竟勝過遍地珍珠。那怪物似是十分驚恐,沒來由的向后退了許多步。
  拓拔野心中大奇,不知那里有何物事,竟讓它如此驚懼,于是朝那里遊了過去。
  遊到近處,方才發現竟是一柄青灰色的鐵劍,斜斜插在潭底的軟泥之中,外表看去,無甚希奇之處,卻不知先前的眩光從此劍何處發出。拓拔野輕輕一提,就將那劍拔了出來,那劍竟是一柄長不過三尺的普通鐵劍,沈于水中已久,鏽迹斑斑。只有劍柄上刻了“無鋒”二字。既是無鋒,那想來也不如何鋒利了。
  拓拔野原想用此劍斷開鋼鏈,但這一看之下,大失所望,將劍抛了出去。劍在水中悠悠蕩蕩的飄了會兒,斜斜的落下。拓拔野剛要轉身,卻被眼前一幕震得目瞪口呆。只見那無鋒劍如弱柳扶風,飄忽間,竟然沒入一塊潭底巨石,深達尺余。
  拓拔野精神大振,遊到劍邊,雙手握住劍柄,用力將劍拔出。其時一道月光斜斜射入潭底深處,拓拔野將劍身一轉,登時閃過一道眩目的光芒,他舉手擋住眼睛,緩緩的移開手掌,赫然看見劍身上刻了兩個小字,在月光下微微泛著金色的光暈。定睛看去,竟是神農二字!
  拓拔野驚愕之下,險些嗆了一口水,當下抱劍浮上水面。此時月將西沈,晨星稀疏,天色極黑,再過一陣,天便要亮了。
  拓拔野在月下仔細端詳,那無鋒劍劍身果真有神農字樣,反轉過來,另一側劍身隱隱也有兩個字:空桑。
  此劍原是二百余年前,木族聖女空桑仙子的佩劍,也是木族七大神器之一。當年空桑仙子在東海邂逅神農,兩人一見鍾情。空桑仙子將無鋒劍送給神農,聊解相思。神農在無鋒劍上用金剛指刻下兩人名字,當作兩情不渝的見證。但是五族聖女必須爲處*女之身,終身不嫁。空桑仙子爲此被木族長老會流放湯谷。而神農身爲神帝之尊,竟不能觸犯五族之約,解救心愛之人,只能目睹空桑仙子東渡湯谷,獨自在南際山頂喝得酩酊大醉。那日他心如死灰,將無鋒劍抛入龍潭之中。孰料此劍在潭底沈睡兩百年,竟在神農化羽之日,爲誤入龍潭的拓拔野所發掘。兩人緣分,實是命運使然。
  拓拔野自然不只此劍來曆,但是瞧見神農二字,卻也猜得出此劍必與神農有極深淵源,心中驚奇喜樂,不可言喻。想到此劍主人,此刻怕已在山頂化爲堅岩,頓時又悲從心來。他爬到岸邊,雙手捧起無鋒劍,跪下又朝山頂扣了三個響頭,唏噓不已。
  月以西沈,天色將亮。拓拔野決計趕快將怪獸救出,便去尋找龍馬,收服上路。他再次躍入水中,口中銜劍,雙手劃動,很快便來到那怪獸身邊。那怪獸遠遠望見他口中的無鋒劍,便驚恐不已,向后倒退,一直退到水底崖壁。口中發出嗚嗚的悲鳴,全然沒有起初威風八面的姿態。
  拓拔野心想:“此劍必是收降靈獸的利器,所以它才這麽害怕。”想到此處,他將無鋒劍握在左手,放至背后,慢慢走上前,伸手在那怪獸的脖頸上不斷撫摩。那怪獸起初十分懼怕,但也不敢躲閃,縮著頭任由拓拔野撫摩。過了盞茶工夫,怪獸見拓拔野滿臉微笑,只是不住的摩挲它的脖頸,並無惡意,驚懼之意稍減,開始放松下來。
  拓拔野大樂,心想:原來這靈獸和普通動物也沒什麽區別。就象從前的阿黃,起初對我凶巴巴,老是吠個不停,但是親近一會兒,就跟我好了。
  待到怪獸完全放松,拓拔野這一口氣也差不多憋到了盡頭,于是揮起無鋒劍,用盡周身氣力向鋼鏈上斬落。那怪獸見他揮劍,嘶聲狂吼,向左側奔去,恰好將鋼鏈繃得筆直。亮光一閃,拓拔野在水中聽見“澎”的一聲悶響,手心發麻,虎口震裂,無鋒劍從手中震飛。劍鋒與鋼鏈的撞擊之力在水中掀起一陣沖擊波,將拓拔野向上推了老遠。
  拓拔野浮出水面,稍一換氣,又一個扎子潛入潭底。潭底那只怪獸已經不見蹤影,鋼鏈已經被斬斷,拖委在地。但是無鋒劍竟也斷成兩截,劍鋒那一半直沒入岩石中,另一半則橫亘在潭底。拓拔野拾起無鋒劍,心中怅惘,想不到此劍掘出不過片刻,竟成了斷劍,心中頗爲歉疚。他將斷劍銜在口中,向上遊去。
  拓拔野上了岸,方始覺得周身疼痛酸軟,疲憊不堪。他將斷劍插在一旁,重重跌坐在草地上。這一日所遇事情匪夷所思,奇事一樁樁接踵而來。他活了十余年,流浪已久,但所有經曆相加,也不如今日這般大喜大悲,驚心動魄。正當他胡思亂想之際,突然聽見一聲怪異的嘶吼,扭頭望去,龍潭底的那只白色怪獸從左側叢林電竄而出,疾風般向他撲來!
  ※※※
  拓拔野大吃一驚,正要伸手去拔無鋒斷劍,已被怪獸撲倒在地!
  那怪獸兩前蹄夾住拓拔野兩肋,讓他絲毫動彈不得,歪斜著脖頸,低著頭瞧他,怪獸雙眼如火球滴溜溜轉個不停,張著嘴,龇著牙,楞乎乎瞪了他半晌,略有所思。拓拔野苦笑,心想這可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怪獸突然仰天長嘯,似乎頗爲歡快;猛地垂下頭來,張開大嘴,朝拓拔野頭上壓了下去。拓拔野閉上雙眼,自認倒黴,想起神農重托,更是后悔不已。
  拓拔野忽覺一條濕漉漉的東西在自己臉上、額上摩挲不已,一股股熱氣直噴到自己眼臉上來。拓拔野睜開雙眼,看見原來竟是那怪物的舌頭在自己臉上亂舔,心中驚詫不已。心道:“莫非這怪物還有潔癖,要先將食物洗靜?”
  但那怪物舔了他半天,仍未有咬他的迹象,只是一味的吐舌舐舔,口鼻中發出哼哼卿卿的響聲,竟似毫無惡意。怪物呵出的熱氣弄得他瘙癢難當,忍不住哈哈笑出聲來。那怪物將脖頸朝后一縮,歪著頭瞧他,咧嘴發出哈哈之聲,仿佛在學他一般。
  拓拔野又驚又喜,試著探出手,在它脖頸、頭部摩挲。那怪物並不退縮,眯了眼任由他撫摸,倒象溫良馴服的小狗。怪獸側過頭,伸出舌頭舐他手,極是親熱。
  拓拔野大喜,想來這怪獸也知情知義,感恩圖報。拓拔野摟住怪物的脖頸,冷冰冰的魚鱗貼在皮膚上甚是舒服。那怪物甚是歡喜,不住的搖頭擺尾,口中發出哈哈笑聲。拓拔野忍俊不禁,拍拍它的頭道:“你倒學得挺快,下次教你說話。”自覺荒唐,哈哈大笑。一人一獸相對哈哈。
  拓拔野一日未眠,疲憊已極,再兼死里逃生,歡喜不盡,一顆心逐漸放下,困意迅速翻湧上來。過不多時,便抱著怪獸沈沈睡去。
  待到醒來之時,已是翌日正午。陽光燦爛的照耀著,藍天白云,山崖環繞,龍湫瀑布如蒙蒙細雨,漫天灑落。如此向上仰視,仿佛在俯瞰一口深井。有一刹那,拓拔野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他揉著眼睛,從草地上爬了起來,龍潭碧波泠光,周側奇花異草。身旁一只滿身魚鱗的白色獨角鹿正瞪著火紅的雙眼看他,見他醒轉,歡鳴不已。
  見著這過目難忘的怪獸,拓拔野這才將昨日之事一一想起。看看烈日懸空,想起神農重托,拓拔野大叫一聲“糟糕”,跳將起來,摸摸懷中書物,所幸都在。羊皮書上的字不知是用什麽顔料所寫,在水中浸泡許久,竟然沒有一字洇開。羊皮囊中的十五顆神農丹也一顆未失,神木令倒是更加堅硬,敲起來有金屬之聲。
  拓拔野翻開《大荒經》,按圖索骥,查到南際山,在地圖附近仔細搜尋,果然看到在南際山西南方向標有玉屏山三字。蜃樓城則在南際山東北方臨海之處。想起神農所說,此處離玉屏山兩百余里,離蜃樓城兩千余里。倘若尋訪不到青帝,從南複折而向北,路程相加,少說也有兩千五百里,要在七日內趕到,可真是難于上青天。不知神農所說的龍馬又在何處呢?
  拓拔野四下眺望,龍潭中的碧水漫過岸邊巨石堆,在凹窪處彙聚爲溪流,蜿蜒西南,一直流過西南的山谷。溪水所經之處,水草猶爲豐茂,以拓拔野流浪素久獲得的經驗,這溪流附近必是動物出沒,飲水棲息之地。哪知他引頸眺望了許久,也不見一只動物出現。
  拓拔野暗暗納悶,難道此處竟是死谷?那麽昨夜的那只飛牛怪物又逃到哪里去了?
  拓拔野和獨角鹿沿著溪流向西南走去,走了約莫半個時辰,終于看見遠遠的有幾只龍頭馬身的怪獸在溪邊垂頸飲水。拓拔野大喜過望,心想這必定是神農所說的龍馬了!只要收服一只,便可日行千里,七日內完成重托,自是不在話下。
  拓拔野正待發足奔去,獨角鹿卻已嘶吼一聲,向龍馬飛馳去,速度之快,竟似身邊突然卷過狂風,劈過閃電。拓拔野大爲意外,豈料奇怪的事還在后頭。那幾匹龍馬聽見獨角鹿的獨特嘶吼,登時擡頭四顧,瞧見獨角鹿沖來,竟嚇得四散奔逃,一只年幼的龍馬驚慌失措,前蹄絆倒,全身癱軟,竟不能再爬起來。
  獨角鹿刹那間便沖到小龍馬前,瞧也不瞧它一眼,徑直飛奔,不過片刻便追上兩匹駿健的龍馬,還未如何,那兩匹龍馬便奮蹄長嘶,驚懼不已。獨角鹿一聲怪吼,兩匹龍馬立即臥倒,低聲悲鳴。
  拓拔野張大了嘴,合不攏來。
  原來這獨角鹿乃是水族靈獸白龍鹿,性烈難訓,極爲凶猛,並且奔跑如飛,遠勝龍馬。這只白龍鹿數十年前在東海沿岸爲害甚衆,被一路經此地的奇人用十七混金索降伏,困在龍潭之中。幾十年來,白龍鹿在龍潭底,咬死許多靈獸,尤以龍馬爲衆。苟存的靈獸,除去少數凶頑之物,無不遠遠辟易,連龍潭也不敢靠近。
  拓拔野雖不知究竟,卻也猜出這獨角鹿乃是大大的出奇。沒想到自己誤打誤撞,因同情之心救出的水底怪物,竟是如此了得。冥冥之中如有神助。
  白龍鹿受困幾十年始得自由,心情極好,竟不咬噬龍馬,而是轉身朝著拓拔野昂首睥睨,頗有得意炫耀之態。拓拔野哈哈大笑,沖它吹了一聲口哨,白龍鹿立即飛奔回來。
  拓拔野拍拍它的頭,與它親熱片刻,用無鋒斷劍在白龍鹿頸上殘余的十七合金索上奮力削磨,反複十余次,鋼鏈方才斷落。白龍鹿歡鳴不已,頭頸在拓拔野身上來回磨蹭,濕嗒嗒的舌頭又朝拓拔野臉上卷來。
  拓拔野連忙躲閃,笑道:“口條已經吃夠啦。鹿兄,我想請你帶我去玉屏山,怎麽樣呀?”白龍鹿似是聽得懂他的話,連連點頭,又發出那哈哈之聲。
  拓拔野大喜,用神農所教招式,翻身上了鹿背,叫道:“咱們走吧!”白龍鹿長嘶聲中,揚蹄飛奔,瞬息間便奔出十余里。山谷中只聽見拓拔野連連驚叫“慢些,慢些!”,聲音越來越遠,終于聽不見了。
  豔陽高照,鳥語花香,龍潭谷中又恢複了甯靜。
  那只飛牛怪不知從何處跑了出來,探頭探腦一陣,確定白龍鹿已經去遠,歡鳴聲中,重重躍入龍潭中,濺起老高的水花。
引言 使用道具
kwy019
侯爵 | 2014-4-8 23:09:58

第二章 谪仙人
[書書屋]http://www.shushu5.com/
----------
第一卷
            
  拓拔野騎在白龍鹿背上,只覺耳邊風聲呼呼,兩側樹影急速倒退,宛如在云端飛行。初時深怕被甩出去,一手反握無鋒劍,一手死命抱住白龍鹿的脖頸。但白龍鹿飛奔時極爲平穩,毫不顛簸,過了些須時候,拓拔野已敢松手,隨著白龍鹿的節奏前行。出了龍潭谷,便是一片平原,草長莺飛,白云飛舞,迎面吹來的初夏午風,帶著陽光的溫暖氣息。拓拔野精神爲之一振。他原本開朗樂觀,又是十幾歲的少年,憂愁難過之事從不隔夜。昨日與半日至交神農生死之別的感傷,今日已經淡了許多,再兼屢屢死里逃生,奇遇連連,又交了一個奇特的靈獸朋友,心中頗爲興奮。陽光普照,暖風拂面,頓時心情大好,開始高聲唱歌。白龍鹿合著他的歌聲,偶發歡鳴。
  平原上許多野獸遠遠聽見白龍鹿的叫聲,便驚惶四散,聞風而逃。
  拓拔野心中得意,自小四處流浪,看見凶猛野獸,總得老遠躲避,唯一騎過的動物,便是一匹野驢,但是騎不到十步,就被它連顛帶甩,抛了下去,周圍小孩無不笑得打跌。雖然他心胸廣闊,並不因此與天下野驢記仇,但畢竟乃人生糗事一件。而今日,騎坐這獨角白鹿,,莫說野驢,就連獅子老虎也無不辟易,當真是威風八面。
  自南際山往玉屏山,沿途兩百余里,盡是平原與若干丘陵,極少人家。惟有經過一處山腳下時,有幾處農家。一個農婦帶著女兒在河邊洗衣,瞧見一個滿面塵土、衣衫破爛的少年雄赳赳、氣昂昂的騎著一匹見也沒見過的怪獸呼嘯而過,登時看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緩過勁來。
  白龍鹿腳程極快,約莫過了兩個時辰,拓拔野見前方丘陵起伏,大河橫亘,河西幾座高山卓然而立,山頂云霧缭繞,黃昏斜陽,將西側山峰鍍了一層金黃,宛如仙山。拓拔野心想,兩百里路程,以白龍鹿腳力,理應到了。
  當下拍拍白龍鹿的頭頸,示意停下。從懷中翻出《大荒經》,再仔細查看。上面寫道:“(南際山)又西南二百余里,曰玉屏山。山有四峰,東橫大河。其上多松,中峰有天湖。”
  眼前景物與書中描摹並無二致。拓拔野將書收好,覺得腹中饑腸辘辘,一路上,只在路過一片果林時,他順勢摘下一些桃子果腹。此時已近黃昏,早已消化得差不多了。他決定先吃了晚飯,再上山尋找青帝。
  但是附近極目望去,並無果林,也未見走獸。倒是倦鳥歸林,叫聲啾啾。想起神農三笑震落十余鳥雀,拓拔野決定依樣畫葫蘆,也仰天大笑。豈知雖然他笑聲頗響,漫天卻無一只鳥雀掉落,過了半晌,倒是一灘鳥屎疾落下來,不偏不倚,正好擊中他的大腿。
  拓拔野哈哈大笑:“鳥兒,鳥兒,你被我嚇得尿屎齊流那也罷了,怎麽好端端汙了我的衣褲。你可知這條褲子我只穿了四年,僅此一條,要是洗了可就得光屁股。”那白龍鹿不知是否聽懂了他自嘲之語,也跟著哈哈大笑。
  拓拔野拍拍白龍鹿的頭,笑道:“鹿兄,看來咱們得下水捕魚了。”當下將懷中物件與斷劍丟在地上,一夾鹿腹,呼嘯聲中,一人一獸風馳電掣,高高躍起,跳入大河之中。
  拓拔野與白龍鹿水性極好,水中魚兒既多且肥,不一會兒工夫,便捕了十余條兩尺來長的鲫魚,一一抛上岸去,任其在岸上亂蹦亂跳。白龍鹿餓極,在水中肆意舒展身體,如蛟龍般扭擺來去,口如閃電,牙似霹雳,瞬息間便吞了七八條大魚。
  拓拔野濕淋淋的爬上岸來,取了無鋒斷劍,到附近樹林里東揮西砍,拿著寶劍充柴刀,收羅了一捆樹枝,興沖沖的生火搭架。他見身上鳥糞塵土遍布,索性將衣服除下,只穿了一件底褲。將衣褲在水里洗淨,懸挂在木架上烘晾。
  他十余年來在山林江湖間流浪,過得都是這種生活,早已訓練得手腳麻利,不過一會兒工夫,便將魚開膛刮鱗,串在樹枝上烤得噴香。再塗上些自制佐料,開口大嚼。白龍鹿從河中躍上來,甩甩身上的水,聞得烤魚香味,龍須大動,一路小跑過來,探個頭在拓拔野身旁,紅眼瞧瞧拓拔野,又瞧瞧烤魚,發出嗚嗚聲響。拓拔野哈哈大笑:“鹿兄,你還沒吃飽嗎。咱哥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你可千萬別客氣。”白龍鹿點頭歡嘶,當真毫不客氣,風卷殘云,將余下的十余條魚吃了個干干淨淨。
  拓拔野打個飽嗝,正尋思著怎麽上山尋找青帝,忽然聽見遠處傳來馬蹄之聲,蹄聲密集,隱隱還有呼喝之聲。拓拔野連忙穿上衣服,將神農贈送之物藏在懷中。
  只見北邊塵土飛揚,蹄聲越來越響,一行玄衣大漢駕著龍馬如疾風般席卷而來。
  白龍鹿聞得龍馬氣息,頓時昂首長嘶。那群龍馬聽得叫聲,奮蹄驚嘶,原地亂成一團。爲首一個黑衣少年大爲惱怒,揚鞭呼喝,其他大漢也紛紛揮鞭策馬,龍馬群驚懼之下,方才小步前行。
  這行隊伍,約有三十余人,最前兩騎,乃是一個老者和那個黑衣少年。老者瘦如槁木,一雙碧綠的眼睛深凹下去,滿面木無表情,背上斜斜插了一具桐木琴。那少年細眉斜眼,長得不醜,卻滿臉暴戾神色,他每揮一鞭,龍馬臀上便多了一道深色血印。后面數十大漢玄衣勁裝,背負長刀,雖然高矮胖瘦不同,但神情木然,服裝一致,倒似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一行人奔到近處,龍馬瞧見白龍鹿昂然而立,又是一陣驚慌。黑衣少年皺眉“噫”了一聲,奇道:“白龍鹿!”那老者臉上閃過一道詫異神色,冷冰冰的碧眼朝拓拔野身上瞟來。拓拔野被他瞧得有些發毛,卻故意挺起胸,硬著頭皮與他對望。
  黑衣少年策馬揚鞭,走到拓拔野身前,居高臨下冷冷的望著他,滿臉倨傲神色,道:“小乞丐,你這白龍鹿是從哪里得來的?”拓拔野瞧他虐待坐騎,飛揚跋扈,已然厭惡,聽他如此發問,更加心中有氣,翻了翻白眼,叉手于胸前道:“你干嗎不去問它?”
  黑衣少年勃然大怒,喝道:“小王八找死!”揮鞭便要當頭劈下。白龍鹿昂首揚蹄,高高站起,發出一聲怪異的怒吼。衆龍馬登時肝膽欲裂,驚惶亂竄。黑衣少年鞭子還未落下,坐下龍馬已經受驚立起,扭首后退,險些將他掀下馬去。
  黑衣老者一聲長嘯,震得拓拔野耳中隆隆作響,衆龍馬登時安靜下來,垂頭站立。老者冷冷道:“大夥兒將龍馬的耳眼蒙住,別受了白龍鹿的驚嚇。”衆人紛紛取出布棉,將龍馬雙眼蒙住,耳朵塞上。
  黑衣老者瞥了拓拔野一眼,見他雖然衣衫褴褛,但英姿勃勃,往那兒叉手一立,滿臉不在乎的微笑似乎有恃無恐,還真不知他是何方神聖。當下朝黑衣少年微微一彎腰道:“公子,前面就是玉屏山。青帝御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正事要緊。”
  黑衣少年對那老者頗爲尊重,雖然滿腔怒火,卻也強自按捺。點點頭,朝身后大漢道:“咱們走。”扭頭惡狠狠的瞪了拓拔野一眼,冷冷道:“小子,咱們走著瞧!”衆人叱喝聲中,衆馬奔騰,煙塵卷舞,朝玉屏山奔去。黑衣少年還不忘回頭瞪了拓拔野兩眼。
  拓拔野籲了一口氣,拍拍白龍鹿笑道:“鹿兄威風八面,救我一次,咱哥倆兩不相欠。”突然想到,這些人神色匆匆,似乎也是去找青帝的。自己對青帝身在何處了無所知,遍山尋訪也非上策,不如跟著這行人,讓他們爲自己帶路。當下對白龍鹿道:“鹿兄,咱們遠遠的跟在他們后面,瞧瞧他們去哪里找青帝。”白龍鹿獸中之靈,聽得懂人言,連連點頭。
  拓拔野笃定白龍鹿能聽懂他的言語,甚是歡喜,提起斷劍,翻身上了鹿背,任它行走。白龍鹿一路嗅聞龍馬氣味,並不著急趕上,只是遠遠的跟在后面。
  其時日落西山,夜幕已經緩緩降臨。
  ※※※
  玉屏山四峰對立,中有狹長山谷。那一行黑衣人進了山谷,又彎了老大一個彎,才在第三座山峰前停下。拓拔野悄悄的跟在后頭,停在一塊巨石后面,靜心觀察。
  天色還未全黑,但山谷中遠較外面爲暗,朦朦胧胧,瞧得並不真切。依稀望見山下松樹林立,有一松木山門,正中三個大字玉屏峰。黑衣人全部下馬,整頓衣冠。
  黑衣少年朝山上朗聲道:“朝陽谷十四郎奉家父之命,前來拜見青帝。”山上寂無回應。黑衣少年停了片刻,又大聲說了一遍。一連三遍,都石沈大海,無人回應。
  黑衣少年與黑衣老者面面相觑。老者沈吟半晌,低聲說了幾句,黑衣少年點點頭,又朝山上大聲說道:“朝陽谷十四郎有家父書信及薄禮一份,需要面呈青帝。望請準許十四郎冒昧上山。”
  山上依舊無聲無息。黑衣少年望了老者一眼,老者點點頭。黑衣少年一邊大聲呼喊:“既然青帝默許,十四郎冒昧上山了!”一邊與老者及兩個挑著擔子的黑衣大漢朝山上走去。余下大漢圍成一圈,在玉屏峰山門前站住。
  玉屏峰雖不太高,卻頗爲陡峭,盡是堅岩峭壁,惟有山門處有一條斜斜的石道迤俪而上。要想登上此山,似乎惟有此道。但山下幾十個黑衣大漢團團把守,他們斷然不會讓自己上山。想到此處,拓拔野不免有些計窮。
  拓拔野四下環顧,玉屏山四峰相對,但彼此獨立,並未聯爲一脈,要想從其他山峰繞道而行,似乎也不可能。
  白龍鹿掉頭,朝西側山峰奔去。拓拔野吃了一驚,想要拉它卻怎麽也拉它不住,只好彎下身來,伏在白龍鹿的身上,任它馳騁。
  山勢頗陡,松林灌木枝桠橫生,白龍鹿如履平地在茂密的林間閃挪跳躍,向上疾奔,竟比兔子還要敏捷。
  拓拔野伏在白龍鹿背上,緊緊抱住,枝桠樹葉狂風暴雨般撲面而來,抽得他頭上背上隱隱生疼。偶爾回頭后顧,便見下面云霧缭繞,樹影憧憧,周側竟就是萬丈懸崖,不免心中發毛。
  奔了約莫半個時辰,天色已黑,明月初升,月光透過林木斑斑點點的照射下來。突然白龍鹿一聲低嘶,后腿輕輕一蹬,騰云駕霧般高高躍起,越過松林。拓拔野一聲驚呼,在半空中逗留了不過片刻鍾,便穩穩的落在平地上。
  此處僅僅方圓二十余丈,幾株松樹傲然而立,巨石桀然。夜空遼闊,一彎明月挂在東側松樹之梢。此處竟是此峰峰頂。
  白龍鹿朝著東側低聲嘶鳴。拓拔野朝東仔細凝望,與此峰相隔二十余丈,也是一座雄偉山峰。以方位來看,應當便是玉屏峰。
  拓拔野拍拍白龍鹿頭頸,苦笑道:“鹿兄,你是想要飛過去嗎?”那白龍鹿竟然連連點頭,低鳴應對。拓拔野頓時楞住,忽然哈哈大笑,胸中升起萬丈豪情,反手握住無鋒劍,雙臂合圍,緊緊抱住白龍鹿脖頸,道:“走吧!”
  白龍鹿低嘶一聲,四蹄如飛,在瞬息間加速,猛然頓挫跳躍,再度高高飛起。
  拓拔野只覺心跳突然停止,耳邊呼呼風聲刹那間也充耳不聞。天地無聲,萬物停止。他低頭下望,只見下面林海茫茫,云橫霧鎖。
  千丈高空,他一躍而過。
  突然全身一震,差點翻了下去。他這才發現已經到了玉屏山頂。白龍鹿歡聲長嘶,昂首踢蹄,頗爲得意。拓拔野這才聽見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
  拓拔野縱身從白龍鹿背上跳了下來,坐在地上與白龍鹿相對哈哈大笑。
  幾番絕處逢生的曆險,使得這一人一獸奇異的友情更爲堅固,也使得這個年僅十余歲的少年膽識備增。
  在地上歇息了片刻,拓拔野方覺心跳漸漸平息下來。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塵土,笑道:“鹿兄,咱們走吧。不知那幾個家夥找著青帝沒有,咱們可不能落在他們后面。”白龍鹿點頭,與他一起朝山下走去。
  山頂一條石徑蜿蜒而下,想來就是山腳下那條石道。拓拔野與白龍鹿沿著石徑朝下走了頗久,依舊沒有看見任何房子。
  周圍盡是松樹,蒼勁挺拔,月光斜斜照下,人在松間月下行走,飄飄欲仙。突然聽見淡淡的汩汩山泉聲。拓拔野喜道:“咱們沿著泉水望下走,定能找著青帝。”當下循聲覓去。
  高山上無井可汲,更無河水。若有人家居住,必在山泉附近。
  拓拔野穿過一片低矮的松林,眼前突然一亮。只見前方巨石錯落,青草夾生,一道清澈的山泉叮叮咚咚的流將下來。拓拔野頓覺口渴,跪在山泉邊,雙手掬起一捧水,喝了起來。泉水極爲清涼甘甜,由唇入腹,立覺全身清涼,精神大振。白龍鹿也彎下脖頸喝了半晌。
  沿著山泉望下走,山泉彙聚,成了一條山溪。兩邊松樹漸少,竹子倒越來越多。溪邊草地石隙長了一叢叢茂密的綠竹。拓拔野素來極喜竹子,又好管樂,昨日自己的那枝綠竹笛不慎落在南際山上,懊惱不已,此時見著竹子,當真令拓拔野歡喜不盡。
  他揮舞無鋒斷劍,斬落一截竹子,三下五除,便作成一枝綠竹笛。他握著竹笛在月下端詳半天,心中歡喜,朝白龍鹿得意道:“鹿兄,你騰云駕霧的工夫很是厲害,但是作笛子的工夫那可不如我啦。”白龍鹿扭頭不理,甚是不屑。
  拓拔野將綠竹笛插在腰間,突然想起一事,于是又砍下一截竹子,將無鋒斷劍望竹子里一插,斷劍恰好插入。竹子堅韌,斷劍雖然鋒利,卻也不能自己破竹而出。拓拔野將無鋒劍插在自己右腰,顧盼自雄,哈哈大笑。
  又朝下走了片刻,山溪右拐,在巨石之間蜿蜒盤旋。出了巨石陣,豁然開朗,一個極大的湖出現在他們面前。拓拔野和白龍鹿不約而同一聲低呼。此處想來便是《大荒經》中所說的中峰天湖。
  湖水清澈,松竹四合,對面竹林憧影中依稀可以看見有亭閣樓台。
  拓拔野大喜,想必此處就是青帝居所。當下一人一獸蹑手蹑腳,繞湖向亭閣處走去。亭閣皆取松樹原木與竹子建成,未施脂漆,也無勾心斗角,流檐飛瓦,仿佛只是隨心搭建,隨手架成,但月光下瞧來,素面朝天,別有風味。
  拓拔野與白龍鹿沿著亭閣,走過長廊,繞過竹樓,登上松木高台,極目遠眺,未見有任何人影。當下又走入后面的庭院之中。庭院僅有三進,圍牆也不高,但是屋中寂寂,空無一人。只有風吹竹影,月舞西牆。
  拓拔野與白龍鹿在庭院中站了半晌,心中怅惘,不知何去何往,突然隱隱聽見東南方傳來若有若無的蕭聲。
  箫聲寂寥悠遠,淡如月色,但那曲調跌宕回旋,蒼涼刻骨,竟似是在哪里聽過一般。拓拔野頗有音樂天賦,尤喜管樂,無師自通,此時聽見這淡淡箫聲,登時心頭大震,心道:“天下竟有如此箫聲!莫非便是青帝?”他聽了片刻,更加心醉神迷,佩服的五體投地。當下與白龍鹿循聲覓去,想要看個究竟。
  他斂聲屏息,每一步都分外小心,穿過一片竹林,沿著一道矮矮的竹牆朝東南走去。箫聲越來越近,那悲涼之樂徑直打入他的心中。
  拓拔野越聽越覺得這曲子似曾相識,當下在竹牆下駐足苦苦回想。突然腦中靈光一閃,是了!這是昨日神農與他分別之際唱的那首歌。心中狂喜:莫非老前輩並沒有死,也趕到此處尋找青帝來了?
  拓拔野再也按捺不住,發足狂奔,白龍鹿緊緊相隨。
  蕭聲漸轉高亢,如午夜潮生,浪急風高。陡然急轉而下,蕭瑟如秋風,淡泊如冬雨。曲聲越來越淡,略有回旋,余音袅袅,終于複歸寂寥。
  拓拔野越過竹籬,轉過亭閣,大叫道:“前輩,是你麽?”
  眼前湖水澄清,月輪蕩漾,湖邊小亭,有一縷焚香,袅袅而上。拓拔野四下打量,竹影婆娑,松枝橫空,夏蟲如織,卻哪有半個人影?
  ※※※
  拓拔野心中沒來由泛起惆怅悲涼之意,心想難道前輩竟不肯見他一面,亦或是前輩終究還是死了?那這蕭聲呢?焚香猶在,自當不是幻覺。難道竟是前輩的鬼魂在此地爲他鳴箫麽?
  白龍鹿瞧他滿臉空蕩失落,低聲嘶鳴,在他身上磨蹭。拓拔野拍拍它的頭,慢慢走入湖邊竹亭,在那石桌邊坐了下來。桌上一個巴掌大小的白色瑪瑙香爐,玲珑剔透,爐中紫色粉末,紫煙缭繞不絕。這香味聞起來說不出的奇怪,淡遠的幽香若即若離,超然出塵,倒象是方才的箫聲。
  亭中除此香爐,別無他物。亭外正北,一堵七丈余高的石壁桀然而立,將天湖南角隔爲兩半。月光照在石壁上,拓拔野瞧得分明,那壁上竟有數十斗大的字。但這字不是刀筆所刻,竟是隱隱凸起,當真匪夷所思。
  拓拔野勉力讀了十余字,“啊”的一聲,大爲驚異。那壁上文字乃是:“朝露昙花,咫尺天涯,人道是黃河十曲,畢竟東流去。八千年玉老,一夜枯榮,問蒼天此生何必?昨夜風吹處,落英聽誰細數。九萬里蒼穹,御風弄影,誰人與共?千秋北斗,瑤宮寒苦,不若神仙眷侶,百年江湖。”
  這壁上文字赫然便是神農昨日所唱之歌。
  拓拔野回想那箫聲,合著曲調低聲唱來,到迂回低婉處,不知爲何竟有熱淚奪眶而出。他擦擦眼淚,從腰間解下綠竹笛,放至唇邊,悠悠揚揚吹將起來。
  他生性灑脫樂觀,因此這悲涼之曲由他奏來,清越婉轉,哀而不傷。昨日神農唱此歌時固然已超脫生死,拈花笑對日月星辰,但心中卻依舊懷有錯悔當年的遺憾。拓拔野雖然不知他那刻所思所想,然而由這箫聲、歌詞中也隱隱體會出一番人生苦短,歲月情殇的悲涼。雖然竹笛簡陋,技法質朴,但天性穎悟,笛聲較之神農歌聲與之前箫樂,別有一番說不清道不明的韻味。
  尤其在這天湖竹亭,松間明月中聽來,如清泉漱石,哓風朝露,有出塵乘風,飄飄欲仙之感。
  突然身后有箫聲揚起,錯落合韻。
  拓拔野欣喜若狂,回頭叫道:“前輩!”
  然而月下竹間,所立之人並非神農,卻是一個白衣女子。
  拓拔野一見之下,只覺腦中轟然一聲,天旋地轉,口干舌燥,說不出一句話來。那白衣女子低首垂眉,素手如雪,一管瑪瑙洞箫斜倚于唇。月色淡雅,竹影班駁,宛如夢幻。
  白衣女子放下洞箫,擡起頭來。拓拔野啊的一聲,手中竹笛當啷掉地。月光斜斜照在她的臉上,分不清究竟是月色照亮了她,還是她照亮了明月。那張臉容如她箫聲一般淡遠寂寞,仿佛曠野煙樹,空谷幽蘭。
  拓拔野腦中一片空白,天地萬物一片死寂。只聽見自己卜通卜通的心跳聲越來越響,越來越快。白龍鹿竟然也呆若木雞,震懾于白衣女子的絕世容光。
  白衣女子瞧見他不過是一個衣衫褴褛的少年,似乎也頗爲詫異。淡然道:“方才的笛子是公子吹奏的嗎?”聲音清雅一如她的容色。拓拔野渾然不覺,只在心中喃喃自語:“天下竟有這般好聽的聲音。仙女!她一定是仙女!”
  白衣女子見他失魂落魄,盯著自己呆看,微微蹙眉道:“公子?”
  拓拔野年值十四,正是情窦初開之時。此刻見著這白衣女子,刹那間情根深種,從此不能自拔。她那蹙眉之態,于他眼中看來,更是勾人心魄,不能自已。他心中卜騰亂跳,胡思亂想,口中突然楞楞的說道:“難怪,難怪!”
  白衣女子道:“難怪什麽?”
  拓拔野脫口道:“只有仙女才能吹出這等仙樂!”
  白衣女子微微一笑。宛如冰雪初融,春暖花開。拓拔野目奪神移,膝下發軟,險些一交坐倒。他自覺失態,頗爲狼狽,心中不住的對自己說道:“鎮靜,千萬要鎮靜。我須得讓仙女姐姐瞧見我英姿勃發的樣子,可不能這麽一副鄉下膿包樣。”當下一挺胸膛,負手而立。突然想起:“是了!我還是斜側著身子比較好看。”于是又微微側過身體,目光炯炯的望著那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見他片刻間扭動身子,擺了數個造型,心中不解。正待說話,突然看見他腰間所懸斷劍,輕輕“噫”了一聲,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突然變得迷離起來,看著拓拔野緩緩道:“公子這柄劍從何處得來?”
  倘是別人問起,拓拔野還要考慮種種事端,但由她口中問來,他哪里還有半分隱瞞?當下道:“這柄劍是我從一個水潭深初撿來。可惜爲了給我這位朋友開鎖,把劍給砍斷了。”
  白龍鹿聽他說到自己,立時驅身向前,在白衣女子身前做傲然挺拔狀。白衣女子點頭道:“白龍鹿被高九橫用北海十七混金索困在龍潭里。你的內力不夠,否則也不會將這無鋒劍折斷。”
  拓拔野原來對自己毫無武功素不在意,但此刻聽她說到自己內力不夠,竟然說不出的難受,臉上登時紅了。心中暗暗發誓:無論如何,我拓拔野定要練出一身武功,可不能讓她小瞧了。
  白衣女子道:“不知公子可否將此劍借我一觀麽?”
  拓拔野連忙將斷劍拔出,劍鋒倒轉,用手指捏住劍鋒,恭恭敬敬的上前遞給白衣女子。未到兩丈之內,便聞到一縷淡淡的幽香,其香宛若雪山冷月,無可名狀,生平聞所未聞。拓拔野心道:“倘若我每天都能聞著仙女姐姐身上的香味,便是神仙我也不做。”突然想到,倘若當真能天天聞見仙女香味,自己早已是神仙了。
  白衣女子伸出左手,月光下看來玲珑剔透,軟玉溫香,只此一手,便比拓拔野所見過的所有女子都要美上千分萬分。拓拔野正在心中贊歎不已,忽見那纖纖柔荑如蘭花般舒展開來,自己手中斷劍立時如長了翅膀般與空中緩緩飛過,徑直落到白衣女子手中。
  拓拔野心折不已。
  白衣女子握住斷劍,輕輕一抖手腕,劍上斑斑鐵鏽盡皆簌簌掉落。兩尺長的斷劍周身淡青,在月光下亮起一道白芒。白衣女子盯著劍鋒上的“神農”、“空桑”,怔怔看了許久,突然一顆淚珠滴了下來,落在劍鋒上,沿著劍鋒滑落到草地。
  拓拔野吃了一驚,大爲著急,不知她因何事傷心,想要發問,但又不敢開口。
  白衣女子低聲道:“人有情,劍無鋒。這柄劍原是我族七大神器之一,想不到這兩百多年的流離輾轉,竟然是沈沒在龍潭之底。”
  拓拔野雖聽不明白,但也隱隱猜出此劍與白衣女子有莫大淵源,見她睹劍傷情,心中也跟著萬分的難受,說道:“既然這把劍原是仙女姐姐的,今日就物歸原主吧。只是這,這劍已經被我弄斷了,這,這可怎麽辦才好?”
  白衣女子微微歎了一口氣,道:“劍斷情傷,這也是天意,與你不相干。這柄劍在潭底兩百年,被你得到,可見上天注定你與此劍有緣。”她左手一展,斷劍又平空緩緩飛回,恰好插入拓拔野腰間綠竹劍鞘。
  白衣女子妙目凝視拓拔野,道:“只是此劍本爲木族神器,不能落入他族手中。不知公子是那族人氏?”
  拓拔野茫然道:“哪族?我從小漂泊不定,自己也不知道算是哪族人。”
  白衣女子點頭道:“既然如此,公子就將此劍收好,不要輕易出示。倘若有人見著,公子便說自己是木族人,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拓拔野見她關心自己,心中快樂得如同要爆炸一般,吃吃應諾。
  白衣女子瞧了一眼地上的竹笛,道:“公子又是從何處聽得這首刹那芳華曲?”拓拔野一楞,立即醒悟她說的乃是神農所唱的曲子,心道:“原來這首曲子叫做刹那芳華。名字倒也好聽。”當下一五一十,將自己如何在南際山頂邂逅神農,如何接受其臨終重托,如何掉入龍潭等諸般事宜,一字不漏的說與白衣女子聽。
  白衣女子聽得神農百草毒發,在龍牙岩物化,花容微變,極爲驚訝。她聽得神農臨終高歌刹那芳華曲時,不知爲何,妙目中竟有滢滢淚光。
  拓拔野自然不知,這刹那芳華曲原是四百年前的木族聖女歌思瑤亞所做,知者甚少,能奏唱者更是鳳毛麟角。兩百余年前,木族第三十六位聖女空桑仙子與神農相愛之時,曾將此曲教與神農。其時二人爲五族所迫,蓋因聖女沈于凡俗之情,大大悖于五族聖規,何況所愛之人竟是神帝。兩人逃避衆人追索,來到神農知交青帝的御苑玉屏山。在這天湖絕壁上,神農以金剛指刻下兩人合作的歌詞。三個月后,神農被迫離開空桑,在南際山頂目送佳人東去,從此天隔一方,杳無音信。正因此故,當白衣女子聽見有人也能吹奏刹那芳華曲時,極爲訝異,便以箫聲合奏。
  白衣女子沈吟片刻道:“如此說來,公子到玉屏山乃是爲了尋訪青帝了?”
  拓拔野喜道:“仙女姐姐認識青帝嗎?”
  白衣女子淡然道:“自然認識。”
  拓拔野大喜道:“那能否請仙女姐姐帶我去拜見呢?”心中想到可以和白衣女子多呆一會兒,登時大樂。
  豈料白衣女子卻道:“可惜近年來,青帝神龍首尾,萍蹤不定,我也尋他不著。”
  拓拔野心下失望,正要說話,白衣女子又道:“不知公子是否介意將神帝血書借我一看?”
  拓拔野心中猶豫,受人重托,他自己尚不敢啓開血書細看,更勿說借與人觀。但他瞧見白衣女子端莊素雅,一雙澄澈的眼睛坦然的望著他,心中登時軟了。他從懷中小心翼翼的掏出血書,遞給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隔空取到,雙手展開。拓拔野瞧著她的臉容,心中頗爲好奇,不知信中寫了什麽。那白衣女子微微皺了皺眉,沈吟不語。她將血書折好,隔空遞還拓拔野,道:“公子,縱使這血書交與青帝,恐怕他也不會隨你去蜃樓城。”
  拓拔野奇道:“這是爲何?”白衣女子道:“此中複雜,不一而表。公子去了蜃樓城自然知道。”
  拓拔野心中大爲著急,突然想到一法,咳嗽道:“那麽,不知仙女姐姐能不能陪我去一趟蜃樓城呢?”
  白衣女子微微一笑道:“只怕不能。”
  拓拔野此番心中失望,竟遠比聽得青帝不在爲甚。
  正當他搜腸刮肚,彷徨無計之時,突然聽見天湖對岸,遠遠傳來洪亮的聲音:“朝陽谷十四郎奉家父之命,前來拜見青帝!”
  ※※※
  白衣女子微微皺眉道:“朝陽谷的人來了,咱們避上一避。”拓拔野聽得十四郎的聲音,心中正感敗興,聽見她此話,心中大喜,尤其是那“咱們”二字,令他心花怒放,心想:“原來仙女姐姐也討厭他們。”連忙點頭答應。
  白衣女子衣袂飄飛,行云流水,刹那間已經到七八丈外。拓拔野只覺得一股強大的氣流將他憑空拔起,隨著白衣女子一路飛去。心中又驚又喜,倒突然覺得這十四郎來得頗有道理,自己可以和仙女姐姐多呆上片刻。白龍鹿緊隨不舍。
  白衣女子帶著拓拔野彎了幾彎,進了那三進的庭院,到后院里停了下來。拓拔野忽覺那氣流突地消失,身子望下一沈,兩腳穩穩著地。
  白衣女子淡淡道:“他們不會進到此處。咱們就在這站上一會兒吧。”
  拓拔野心中歡喜,心道:“莫說是一會兒,便是一輩子又有何妨?”然而那白衣女子將他望西側的竹叢間輕輕一推,自己卻飄到東側的竹下,再不言語。
  拓拔野大爲掃興,正想和她多說幾句話,卻聽見那行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朝這邊走了過來,只得作罷。
  他所藏身的竹叢恰好斜斜對著庭院的三進大門,可以看見門外的那半面影牆和幾株松樹。月光透過松枝照在影牆上,那松枝影子纖細挺拔,仿佛白衣女子一般。
  過了片刻,腳步聲很近了。拓拔野立在庭院竹林之后,透過竹葉間隙與重重大門遠遠望去,只見那黑衣少年十四郎與黑衣老者及兩個大漢從天湖邊上出現,神態恭敬的緩緩走來。拓拔野拍拍白龍鹿的頭,沖它一笑,心道:“還是白龍鹿腳程快。先前瞧他們不可一世的神態,還當是什麽絕頂高手呢,豈知走起路來比老太太還慢上三分。”白龍鹿知他所想,龍須大舞,得意之態溢于言表。
  拓拔野不知,青帝靈感仰爲人孤高傲桀,亦正亦邪,喜怒無常。天下素有“青帝怒,天地裂”之諺。十四郎等人未得青帝應諾,而登上玉屏山,原已心中忐忑,豈敢再大步上山?
  十四郎等人走到庭院前,躬身而立,不敢再上前。十四郎又大聲報了幾回,庭院中自然杳無回應。
  這庭院乃是青帝居所,是玉屏山禁中之禁。十四郎自然不敢進來,只是垂手在門外靜候。青帝脾氣孤傲難測,常常閉門拒客。江湖中盛傳當年神帝神農氏遊玩八閩,路經玉屏山,特上山造訪青帝。而青帝竟閉門睡覺,讓神農在門外干等了一夜。神帝之尊,兩人交情之深,尚且如此,何況十四郎之流。
  故而十四郎雖懷疑青帝是否就在院中,但一則使命未就,二則憑青帝之性,即使無人回應,也不敢斷言定然不在院中,縱有千般不耐,也只能藏在肚里,滿臉恭敬的站在門外。
  拓拔野初時還興致盎然的瞧著他們木塑般的伫立門外,一動不動,但瞧到后來,逐漸興味寡然。
  而身邊白衣女子身上的淡淡幽香又不斷的鑽入鼻息之間,一路癢到心里。他悄悄的轉頭看去,只見白衣女子立在綠竹下,青絲飛舞,衣袂飄飄,似有所思,仿佛仙人谪落凡塵,看得不由癡了,忽然想到:“倘若她真是仙女姐姐,便終究要回到天上去的。那我豈不是再也見她不著了麽?”如此一想登時心中大痛,淚水險些湧將上來。
  他卻不知道那白衣女子此刻心中也正在想他,白衣女子心中春水乍皺,漣漪陣起。日前上玉屏山,原只是漫遊路過,順便拜詣青帝,不想未遇青帝,卻遇見這奇怪的少年。瞧他破落邋遢,不過是普通流浪兒,但不知爲何,自己初一見他,便有親近之感,仿佛自己弟弟一般。這種感覺生平從未有過,當真是怪異已極。是因爲他也能吹得《刹那芳華曲》麽?能將這曲子吹得這般動聽而有生氣的,寥寥無幾,想不到竟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他無意間竟能獲得本族的無鋒劍,吹得刹那芳華曲,可見命中注定他與族中的因緣造化。神帝在南際物化,竟然托付于他,也是因爲神帝瞧出他的特別之處麽?
  想到此處,她眼波流轉,朝他望去,見他兩眼微紅,咬牙切齒,緊攥雙拳,心中微感詫異。拓拔野心中正想:“倘若她當真是仙女,要回天界,趕明兒起,我就拜師做神仙,就算是九天神界,碧落黃泉,我也要見她一見。”
  白衣女子想道:“他這般難過,是因爲想起神帝了嗎?沒想到神帝竟然會在龍牙岩上物化。倘若天下知道這件事,不知又要生出什麽事端來。難道他是明知將死,才到那龍牙岩上麽?當年他在那里眼睜睜瞧著姑姑去了湯谷,今日又在那里物化。這一切都是天意麽?倘若姑姑知道神帝最后還唱著那首歌,她的心里會不會歡喜一些呢?神帝將五行譜都傳了給他,自然已經是將他認爲傳人了。但他年紀輕輕,武功魔法全無,單身行走江湖,卻懷有寶書仙丹,那不是如嬰兒攜寶過市,危險之極麽?況且蜃樓城之行,凶多吉少,他卻絲毫不知道。”不知爲何,她心中素來靜如止水,微瀾不驚,今日竟波濤洶湧,對這陌生少年的險惡未來,擔心不已。而這種莫名的擔心不知由何而來,更令她困惑茫然。
  兩人正各自胡思亂想,忽聽見遠處半山腰上又隱隱傳來兵器交加與呼喝之聲,都是微微一驚。院門外的十四郎與黑衣老者也是臉上變色。究竟是誰如此大膽,敢在玉屏山上擅動干戈?
  十四郎“啊”的一聲,想起山下自己布兵把守,倘若有人已經到了山腰,自然是一路殺將上來的。自己手下在玉屏山下動手倒也罷了,但到了山腰還在叮叮當當斗個不休,打攪了青帝的清夢,那不是死路一條麽?臉色頓時變得說不出的難看。但是眼下自己已經恭立門外,倘若再跑開去看個究竟,只怕青帝更爲不喜,心中進退兩難。
  拓拔野望著白衣女子,無聲的張嘴問道:“來人是誰?可是青帝嗎?”白衣女子微微搖頭。
  那刀兵之聲越來越響,突然有人喊道:“操他***,木族聖地,什麽成了水妖的地盤了。”聲音粗豪洪亮。
  在青帝御苑,竟然有人語言如此不敬,山上衆人無不吃驚。
  十四郎再也按捺不住,幾個翻身如閃電般朝那里奔去,口中厲聲道:“大膽狂徒,青帝御苑,竟敢口不擇言,還不丟下兵器,聽從青帝處置!”
  那人哈哈大笑:“小水妖,什麽時候輪到你給靈感仰拎臭鞋?老子還偏要罵!靈感仰,你這個老匹夫!”
  白衣女子俏臉薄嗔,似乎想要出去,卻終究忍了下來。拓拔野心中想到:想來這靈感仰便是青帝了。不知他和仙女姐姐是什麽關系?這膽大包天的人又是誰?敢在這里這般說話,倒也是個英雄好漢。
  那人哈哈大笑,叫道:“靈感仰老匹夫,我來了!”瞬息間,遠處一連傳出幾聲悶響,接連有人倒地,一個青衣大漢高高躍上天湖邊的竹樓。
引言 使用道具
kwy019
侯爵 | 2014-4-8 23:10:11



第三章 傀儡英雄
[書書屋]http://www.shushu5.com/
----------
第一卷
            
  那青衣大漢身高九尺,渾身鮮血,站在竹樓之上,神威凜凜,宛若天神。他乜斜著眼,瞧著青帝庭院哈哈狂笑:“靈感仰,一別三十年,你還是這般薄情寡義,故人拜訪,卻躲在在屋里不敢見人。是怕見了我,羞臊臉皮麽?”
  十四郎喝道:“狂徒敢爾!跪下受死!”身形閃動,已然攻到青衣大漢身側,一條丈余長的長鞭朝他當頭劈下。他自打私登玉屏山,這幾個時辰以來忐忑不安,手下阻擋外人不住,竟在半山腰刀兵相向,更是犯了青帝御苑大忌。此刻青衣大漢硬闖玉屏峰,正給了他轉嫁責任的良機。是以博盡全力,務求將青衣漢子一舉拿下,交由青帝處罰。
  青衣大漢瞧也不瞧他一眼,聽得他長鞭甩到,只是斜斜揮出一掌,口中猶自笑道:
  “靈感仰,多年不見,竟然墮落如此,和朝陽谷水妖沆瀣一氣,可笑可笑!”
  十四郎見他輕飄飄揮出一掌,一股強勁已極的力道突然狂風般卷來,自己蓄勁發出的長鞭突然倒卷,竟朝自己臉上打來。驚怒之下,身子向后倒翻,借著襲來的力道,卸去攻擊之力,但倉促應變,雙腳著地不穩,被那力道逼得一連退了七八步,頗爲狼狽。
  十四郎自小傲慢霸道,器量狹小,得其父蔭蔽,未嘗吃虧,更是驕橫日盛。此次自動請纓,出使玉屏山,乃是爲了一建功勳。殊不料出師未捷,險些在這青衣大漢上栽了個大跟頭,惱羞之狀,莫可言表。
  那黑衣老者瞧見公子吃虧,知曉他的脾氣,朝著青衣漢子冷冷道:“閣下這一掌竹節刀氣大力小,中看不中用。想來你就是蜃樓城的段聿铠了?”他此言一則爲十四郎遮羞,二則打擊青衣大漢的士氣。
  青衣大漢哈哈大笑:“不錯。老子坐不更名,行不改姓,蜃樓城狂人段聿铠便是我!”
  十四郎聽了心下微微一凜,想起月前父親在朝陽谷曾說,蜃樓城除城主喬羽之外,有兩大高手,武功魔法俱臻一流之境,是東海頂兒尖兒的人物。這段聿铠便是其中之一。當時他聽來毫不服氣,眼下來看,果有過人之處。
  十四郎少年得志,一身武功由父親在內的朝陽谷十大高手傾囊相授,魔法亦得父親指點,頗有造詣。而且天資不錯,所以年方十八,但一身功夫頗爲傲人,乃大荒少年一代中的高手。他自視甚高,偏狹狂妄,今日雖一擊遭挫,但惱羞驚怒迅速轉變爲雪恥的強烈願望。當下揚鞭冷笑道:“無知狂徒,少爺適才念在青帝御苑,未發全力,你當少爺怕了你麽?”
  青衣大漢置若罔聞,從身上撕下一幅衣襟包扎肋間傷口,大聲笑道:“靈感仰老匹夫,你怎地越活越是膽小,龜縮在屋里不敢見人麽?”聲音洪亮清晰,一字不漏的傳入庭院中白衣女子和拓拔野的耳朵里。
  拓拔野偷偷瞄了白衣女子一眼,見她玉靥飛紅,眉目之間怒意隱隱,知她惱怒青衣漢子狂言辱及青帝。他性子開朗仗義,素來景仰俠義狂放的英雄,今夜見青衣漢子單槍匹馬徑闖青帝禁地,威風凜凜,談笑伏敵,早已大爲心折。見著仙女姐姐不喜,心中頗爲矛盾,暗暗擔心仙女姐姐一怒之下,出手對他。雖然那青衣漢子功夫了得,只是要與仙女姐姐動手,只怕……不知爲何,他心中竟笃定白衣女子武功驚人。
  但那白衣女子雖然心中惱怒,但她素來不喜現身人前,更厭惡與人動手,是以怒則怒矣,卻按捺不發。
  十四郎見段聿铠置若罔聞,心中震怒,轉身朝著庭院恭恭敬敬抱揖道:“青帝明鑒,非十四郎想在玉屏禁地妄動刀兵,只是這狂徒目中無人,一再辱及青帝。十四郎忍無可忍,這才懇請青帝準許十四郎將這狂徒拿下。”
  山上所有黑衣人盡皆朝庭院作揖行禮。
  拓拔野心道:“免禮免禮。這麽多人朝著我作揖,我可消受不起。”
  黑衣老者朝十四郎作揖道:“公子,殺雞焉用牛刀。這等貨色,只需屬下出馬便可,何必勞動公子大駕?”
  十四郎旨在親手雪恨,冷冷道:“不必。”轉身朝段聿铠走去。
  段聿铠渾當沒有看見,只是大聲呼喝青帝名諱,見庭院中始終毫無反應,已經頗感不耐。十四郎身形一變,仿佛突然折了三折,刹那間如閃電般沖天飛起,手中長鞭在空中一抖,朝段聿铠腦門劈下。
  這一式閃電鞭與先前那一記看起來毫無區別。段聿铠依舊瞧也不瞧一眼,斜斜揮手一掌擊出,也依舊是先前那式竹節刀。
  但是長鞭到段聿铠頭上丈余處時,突然發出淩厲的破空呼嘯之聲,那烏黑的長鞭瞬息彎曲,盤旋,猛地膨脹了四倍有余,鞭梢突然亮起兩道幽碧的光芒,既而一道豔紅色舌信急彈而出!
  那條鞭子竟然在刹那間變成了一條長兩丈余長,寬半尺的黑色巨蛇!
  拓拔野大吃一驚,眼前景象見所未見,忍不住“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待要掩口,已然不及。白龍鹿也不禁發出一聲怪異的嘶鳴。
  巨蛇仿佛破皮出繭,全身漲裂,頭部陡然間又漲大一倍,碧眼森寒,突然眯起,張開血盆大口,白牙森森,紅信吞吐,向段聿铠“嘶嘶”咬下!
  段聿铠“咦”了一聲,似乎頗爲驚詫,雙手飛舞,接連十記“竹節刀”,激起漫天狂風,將黑色巨蛇微微一阻。但是先前招式已老,太過輕敵,變招時勁道雖發,卻不足以卻敵。當下再不遲疑,雙足一頓,猛地將竹樓踩塌,轟然一聲,落到地上。
  巨蛇如影隨形,刹那間從破洞竄下,弓身彈旋,窮追不已。段聿铠一招受制,先機盡失,只得雙掌盤旋,護住周身,疾風般奔走,覓機反擊。
  十四郎立在湖邊松枝上,淡青色的月光照耀下,黑衣飛舞,面色慘白,說不出的詭異。他滿臉冷森森的微笑,右手屈指彈舞不已。
  拓拔野瞧得片刻,心中大驚,難道那巨蛇竟是依照他的手指姿勢,變換身形,步步追逼麽?
  十四郎當真便是以指控蛇,借獸發力。
  這幻電玄蛇乃是水族最爲凶頑的十八靈獸之一,與拓拔野的白龍鹿齊名。當年在碧水山爲十四郎之父、水族四大魔法師之一的朝陽谷水伯天吳收服,用北極玄冰蠶絲封印,成爲朝陽谷七絕之一。水伯天吳對次子十四郎溺愛有加,將這幻電玄蛇鞭作爲他的兵器,並獨創“幻電玄蛇指”,只需讀取封印訣,解開玄蛇封印,便可以施展“幻電玄蛇指”,隔空彈指,控制玄蛇的每一步進攻。而這玄蛇自封印中出來,凶性更盛,再得“幻電玄蛇指”的內力,更加狂性大發,威力遠勝于初。
  十四郎冷笑道:“狂徒,以你米粒之光,竟敢與日月爭輝。你身上已有七處傷痕,流血不止。只要有血腥之氣,便可以激起玄蛇的狂性。倘若你現在乖乖束手就擒,我還可以將你遞交青帝發落。否則再過片刻,你就得葬身蛇腹,死無全屍!”
  從山下趕將上來的朝陽谷衆人圍在天湖邊,紛紛附和呵斥:“姓段的,你那一點本領,在我們公子面前便如螞蟻一般,公子只需一個手指便輕輕捏死了你!”“我們公子氣量恢弘,慈悲爲懷,你還不快快叩頭感謝大恩大德?”
  段聿铠哈哈狂笑:“老子縱橫天下,什麽怪物沒有見過?莫說區區這麽一條小蛇,就是火龍鳳凰,還不是照樣給老子拔光了羽毛,烤成禿火雞吃?”話雖如此說,但是手上卻越覺吃緊。他千里單騎,不知闖過了多少險關,才來到玉屏山。片刻未休息,就自山下一路殺將上來,身上連受七處重傷,精疲力竭,已如強弩之末。此刻先機盡失,步步受制,要想反敗爲勝,談何容易?
  十四郎大怒,口中念訣,右手如狂風疾舞。幻電玄蛇狂性大發,如黑色霹雳,連連吐信舞尾,發起一連串的猛烈攻擊。
  段聿铠左腳后撤,突然一腳踩空,登時身子微微一晃。便是此時,那幻電玄蛇突然彈躍而起,鋼杵般的尾部電掃而至,狠狠拍在段聿铠胸膛!段聿铠只覺嗓子一甜,一口鮮血噴射出來,身子被震得朝后飛出,重重撞在一株松樹上。
  拓拔野又是“啊”的失聲驚呼。
  ※※※
  這聲驚呼比先前那聲還要響些,庭院外衆人都轉頭瞧來,心中均想:“青帝院中還有別人麽?不知這人是誰?竟然爲段狂擔憂?”
  拓拔野自覺失態,轉頭瞧了白衣女子一眼,見她一雙妙目正凝視著自己,臉上一紅,心道:“仙女姐姐不喜歡這青衣大漢,我這般擔心,不知她高不高興?”但是心中確實爲段聿铠暗暗擔憂,要想討好白衣女子,而將青衣大漢視爲敵人,自己又萬萬不能辦到。當下轉過頭,透過竹隙,屏息觀看。
  段聿铠撞在松樹上時,左手順勢一撥,身形盤旋,如遊蛇般蜿蜒繞行,刹那間竄到松樹之梢。
  十四郎聽見庭院中驚呼之聲,只道是青帝一方有人擔憂段聿铠生死,當下稍感猶豫,沒有立即乘勢攻擊。幻電玄蛇盤在樹下,仰頸吐信,嘶嘶不已。
  段聿铠想要大笑,一張口卻又噴出一口鮮血,咳嗽幾聲,勉力笑道:“好好好,這條蛇肌肉強壯,燒湯一定好吃。”
  十四郎不怒反笑:“狂徒,你果然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他朝庭院望了一眼,見里面寂然無聲,心想:“不知青帝是否顧念舊情,不忍置他于死地?倘若如此,我便廢了他雙手兩足,然后交給青帝處置。”一念及此,便接連舞動“幻電玄蛇指”,拇指、食指、中指閃電般交錯點舞,幻電玄蛇也隨之舞動。
  段聿铠坐在樹頂松枝之上,眼見那玄蛇緩緩遊動,環繞樹干,遊走上來,心中苦澀:“難道曆盡千辛萬苦,來到此地,連青帝的面都未見上一面,便當真要葬身于這幻電玄蛇的腹里麽?嘿嘿,靈感仰,你果然是一點未變。”想到自己身負的重任,他猛地吸了一口氣,“大丈夫死則死矣,只是蜃樓城十幾萬性命都懸在我的手中,倘若在這里送命,九泉之下我有何面目見城中父老?”當下運氣丹田,積聚力量。但他受傷頗重,且疲憊不堪,以目前殘余之力要想施放魔法必將兩敗俱傷。若以武功周旋,要擊敗這幻電玄蛇也是難如登天。
  玄蛇遊走到距他丈余處,猛然高高彈起,在半空中突然又增大了尺許,張開大口,呼的一聲噴出數十顆幽藍的冰屑,朝段聿铠激射去。段聿铠雙足一頓,身如彎弓朝下翻去。那玄蛇似是候著此舉,閃電般蜿蜒卷尾,立時將段聿铠緊緊纏住!
  段聿铠只覺胸間一悶,已然被那玄蛇團團纏住,動彈不得。那玄蛇彎下頭來,碧目光芒閃動,大口嘶的張開,龍牙交錯,紅信在他臉上舐觸,口涎一滴一滴的滴落下來。拓拔野看的掌心盡是汗水,眼見這豪勇的狂人受制于玄蛇,性命不保,心中極爲焦急,想要央求白衣女子出手相救,但也知道她甚爲討厭段狂人,定然不肯相助。以他自己的身手,要挺身救人,那無異于以卵擊石,非但于事無補,還要搭上一條性命。正焦急無計,聽見十四郎冷笑道:“段狂人,你敢只身闖玉屏峰,對青帝口出不敬之語,我還當你有多大本事,原來也不過如此。”
  段聿铠被那玄蛇越勒越緊,仿佛肋骨都要被絞碎一般。他想要開口,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朝陽谷衆黑衣大漢七嘴八舌道:“什麽蜃樓狂人,被公子爺輕輕一勾手指就好比一條土狗。”“早勸你投降認輸,還口出狂言,當真是賤骨頭。”“我若是你早就羞得一頭撞死了。”
  段聿铠縱橫天下數十年,何曾受過這等鳥氣?功力大損之下,一時輕敵,爲一毛頭小子所乘,又遭這一干小人奚落,心中怒發如狂。他心道:罷了罷了,今日縱然經脈盡碎,也要將這群無恥水妖殺個干干淨淨!
  十四郎心中得意洋洋,說不出的暢快,輕飄飄從松梢一躍而下,朝庭院走去。突然聽見段聿铠一聲雷鳴般的怒吼,衆人失聲驚呼。他轉頭望去,大吃一驚。只見那段聿铠也不知施了什麽魔法,竟然將玄蛇震飛。玄蛇在半空中發出痛苦的嘶嘶聲,全身突然長出嫩綠的青藤,以驚人的速度,裂膚破肚,蔓延生長。段聿铠全身鮮血,昂首站在血泊中,對著朗朗明月發出一聲雄獅般的嘯吼。衆人大驚,情不自禁向后退了一步。黑衣老者變色道:“萬壑春藤繞!”
  原來段聿铠盛怒之下,竟然震傷自己經脈,用這震蕩之力,震開玄蛇,而后咬破舌尖,使出木族的兩傷魔法“萬壑春藤繞”。他口中噴出的血滴如利箭般射入玄蛇身體,在其體內異變爲藤蔓,迅速生長。這魔法是木族魔法中七大兩傷魔法之一,對對方的傷害有多大,對自己的反傷亦有多大。若非情不得已,決不用之。
  段聿铠借此余勇,喝道:“小水妖,再和老子重新斗過!”隔空揮出三記竹節刀,氣勢淩厲無匹,十四郎揮掌抵擋不住,右肩被劈中一記,登時血流如柱。十四郎大駭,騰空翻越,口念靈獸訣,手彈玄蛇指,想要調度玄蛇攻擊段狂。但玄蛇周身爲青藤所縛,不能動彈。
  朝陽谷衆黑衣人眼見少主人在段狂人接連不斷的竹節刀下,狼狽奔逃,紛紛拔出背上的長刀,呼喝著蜂擁向前,向段聿铠攻去。
  黑衣老者從背上取下桐木琴,雙手急撫,響起怪異的琴聲。琴聲如陡壁飛瀑,險灘急流,夾帶金屬之聲。不知從哪突然卷起一陣陰冷的狂風,松樹搖擺,竹枝簌簌。
  玄蛇身上的春藤突然紛紛斷裂,撲簌簌的掉在地上。玄蛇昂首吐信,尾部在地上重重一擊,又有數十綠色藤蔓自體內掉落。
  黑衣老者琴聲更急,一波一波如狂風暴雨。琴聲如浪,隱隱可見碧色光弧一道道向段聿铠飛去。段聿铠掌風凜冽,竹節刀飛舞不斷,刹那間便砍倒了五六名黑衣大漢。但那光弧射到,不得不全力阻擋。
  黑衣老者這碧琴光刀威力無匹,轉瞬間便將段聿铠迫住。段聿铠本已是強弩之末,奮余勇而做最后一擊,但三鼓氣竭,又被以逸待勞的黑衣老者背后偷襲,只能苦苦硬撐。
  十四郎乘勢逃脫,咬牙切齒,彈舞“幻電玄蛇指”,調動傷痛未愈的玄蛇當空撲落,向四面受敵的段聿铠張口噬去!
  段聿铠狂笑聲中全力揮出一記竹節刀,將那玄蛇打得淩空翻起。但肋下空門大開,立時被碧琴光刀幾中,噴出一口鮮血,再也支持不住,晃然倒地。
  十幾柄長刀齊時向段狂身上斬落。
  拓拔野心中怒極,再也按捺不住,大叫道:“住手!”
  朝陽谷衆人大驚,刀鋒在離段聿铠數寸處紛紛頓住。琴聲也立時頓止。
  他們中誰也沒有聽過青帝的聲音。但青帝庭院素來乃禁中之禁,兩百多年來只有神帝神農氏與木族聖女曾經進去過,既然院中有人,竟然當是青帝。雖然這聲音聽起來甚爲年輕,但青帝駐顔有術,聲音如同少年也是可能。故而衆人只道青帝發怒。
  ※※※
  他們中誰也沒有聽過青帝的聲音。但青帝庭院素來乃禁中之禁,兩百多年來只有神帝神農氏與木族聖女曾經進去過,既然院中有人,竟然當是青帝。雖然這聲音聽起來甚爲年輕,但青帝駐顔有術,聲音如同少年也是可能。縱然不是青帝,也必是青帝極爲親密之人。但敢如此大呼住手的,恐怕也只有青帝本人。故而衆人只道青帝發怒。
  十四郎立時一念封印訣,右手曲起。那幻電玄蛇猛地在空中一抖,瞬息間變成一條丈余長的黑鞭,飛回到十四郎手上。
  十四郎將長鞭往腰上一別,恭恭敬敬的拱手道:“不知青帝有何吩咐?”
  拓拔野原不過瞧他們以多欺少,手段卑劣,怒極之下脫口而出。一呼出口,心中則暗呼糟糕,正不知如何收尾,聽得他們將自己誤認爲青帝,頓時福至心靈,索性大喇喇的說道:“你們將這姓段的擡到門口來。”他不敢回頭看白衣女子,心道:“仙女姐姐,救人要緊,冒犯之處你就原諒則個吧。”
  十四郎心中恨恨,連忙稱是。幾個黑衣大漢將段聿铠擡起,朝庭院走去。段聿铠迷糊中聽得聲音全然不似青帝,心中雖然納悶,但與青帝已然三十年未見,聲音改變亦未可料。難道三十年未見,他當真變化如此之大,便連這冷酷的性情也轉變了麽?倘若如此,那自己總算不虛此行。他心中疑惑,口中猶自勉力大罵不絕。
  拓拔野瞧見他們將段聿铠擡到門邊,便又道:“你們都退下去,轉過身去。”
  衆人納悶,但不得不遵命行事。
  拓拔野瞧他們恭恭敬敬的退到十丈開外,立即奔到大門口,想將段聿铠拉進院子,關上大門。豈知他剛奔到段聿铠面前,段聿铠便滿臉驚詫,惑然問道:“小子,你是誰?”
  十四郎與那黑衣老者聽得聲音,隱隱覺得不妙,悄悄回頭一瞥。這一看之下,登時變色。十四郎喝道:“怎麽是你?”
  拓拔野見已穿梆,粲然笑道:“不是我還會是誰?”
  十四郎心中驚疑不定,這小子爲何會在這里?難道他竟是青帝的親密之人?或者他就是青帝?想到黃昏時自己曾對他飛揚跋扈,登時冷汗涔涔而下。但仔細瞧來似乎又無此可能。
  黑衣老者心中起疑,依青帝脾性,斷然不會救段狂。而且段狂適才在外辱罵不止,倘若青帝在這庭院中,早已出來將他大卸八塊了。況且青帝素好干淨,幾有潔癖,又怎會讓這衣衫藍縷的小子呆在他的庭院中?心中更是老大的懷疑。
  當下拱手道:“這位公子怎麽稱呼?”
  拓拔野正色道:“在下單名一個野字。你叫我野野即可。”十四郎冷笑道:“野野?”拓拔野笑道:“哎。乖孫子,叫爺爺干什麽哪?”段聿铠聽得哈哈大笑,口中又流出鮮血來,心里卻對這少年多了幾分好感。
  十四郎方明白著了這少年的道,嘴上給他討了個乖,心中怒極,幾欲上前一鞭抽將下去。黑衣老者道:“野公子,恕老夫有眼不識泰山,不知你是青帝門下哪位門生?”他話說的雖然還客氣,但是語氣中已經隱隱有威脅之意。
  拓拔野心中大喜,知道他們仍無把握,哈哈笑道:“我只是一個下人,給青帝他老人家端茶倒水,燒菜做飯。什麽門生門熟的,我可談不上。”白龍鹿昂立在他的旁邊,也跟著哈哈。
  拓拔野轉過身,從懷中那皮囊中掏出一顆神農丹,故意大聲對著段聿铠道:“喂,這是青帝讓我給你的丹丸,你服下吧。”段聿铠聽得是青帝所贈,正要拒絕,卻見拓拔野背對朝陽谷衆人,對他眨眨眼,無聲的張口型道:“這跟青帝無關,你放心服下吧。”
  段聿铠一楞,心中已對這少年産生莫名的信任,當下張嘴將那丹丸吞了下去。剛一入口,便覺一股熱流沿喉而下,暖洋洋的炙得全身好不舒服。心中大喜,知道這是療傷寶藥,當下運氣調理。
  十四郎與黑衣老者瞧見拓拔野賜丹丸給段聿铠,心中俱是大驚,倘若這少年當真是青帝門人,將丹丸賜予段狂,那則表示木族與蜃樓城的三十年恩怨煙消云散。他們遠赴千里,部署幾個月的計劃也將全部落空。
  黑衣老者雖然極爲懷疑這少年身份,但是他既有靈獸白龍鹿,便定有不同常人之處,眼下又自青帝庭院中出來,縱然不是青帝門生,只怕也與青帝有莫大淵源。眼下唯一辦法,乃是想方設法確定青帝是否就在庭院中,倘若在,則一切按舊;倘若不在,那只能試試這少年的身手,瞧瞧他是否青帝門人。
  當下黑衣老者朝著庭院作揖道:“小人朝陽谷科沙度,與少主人拜詣仙山,向青帝轉呈谷主的一份薄禮與書函。谷主有命,務請小人將書函親手交到青帝手中。不知青帝能否現身?也好讓小人回去有個交代。”
  拓拔野道:“青帝他老人家正在睡覺,你有什麽東西,爺爺可以幫你轉呈。”黑衣老者科沙度盯著他瞧了片刻,見他大大咧咧,殊無委瑣心虛之態,淡然道:“這書函事關重大,必須親手交到青帝手中。”
  拓拔野揚眉大聲道:“這麽說,你是不相信我喽?”科沙度正是等他這句話,微微拱手道:“不敢。只是老夫從未聽說青帝御居中又多了一位少年英雄。如此重大之事豈能輕率了之?”拓拔野“咦”了一聲,故作訝異道:“奇哉怪哉!聽你的意思,青帝就連找一個端茶倒水的小厮,也得先向你彙報喽?”
  科沙度淡淡道:“老夫沒有這個意思。倘若公子想證明自己身份,那容易的很。只需隨意施展幾招,讓我們開開眼不就成了麽?”他不等拓拔野推辭,便朝一個黑衣大漢道:“唐七,你去向野公子討教幾招,也好有個長進。”的道:“野公子,請賜教。”
  拓拔野心中暗暗叫苦,以他的武功黑衣大漢應諾一聲,走到門前,恭恭敬敬殺只野豬那都是大大的困難,要打敗眼前這強壯如山的七尺大漢,除非是出現奇迹。況且他肚中雪亮,這陰鸷的老頭要驗證的不過是他的身份,縱使他鬼使神差打敗唐七,但施展的不是青帝流,依舊是凶多吉少。到時大蛇猛獸一起撲將上來,那可糟之極已。
  他雖然膽大,但此刻也不禁頭皮發麻,進退維谷。
  忽然耳邊聽到一個淡淡而幽雅的聲音:“你放心去吧。只需放松四肢就可以啦。”拓拔野嚇了一跳,張目四顧,突然想起這是白衣女子的聲音,心下狂喜。眼見衆人置若罔聞,只是盯著他等候回話,他心中立時明白過來:“是了!定是仙女姐姐用什麽法術,只讓我一個人聽到她的聲音。她讓我放心去和這大狗熊過招,定是要幫我了。”想到有仙女姐姐撐腰,他登時如有神助。仰起頭挺起胸膛,龍行虎步的下了台階,往門前一站,雙手叉立,道:“賜教可不敢當。舒展舒展筋骨,也好睡覺。”
  唐七面無表情,依舊是恭敬的口吻:“得罪了。”話音剛落,身形閃動,一連七拳擊向拓拔野頭部。拓拔野雖然自小常與其他流浪兒撕斗,但與真正的武人動手卻是生平頭一遭。眼見刹那間拳影如風閃電般朝自己臉部擊來,心下驚慌,想要挪步已然不及。心中正呼:“糟糕,我的鼻子!”卻聽見白衣女子聲音在耳畔低聲道:“不要動,他這七拳全是虛招,要探你虛實。”
  果然每拳離拓拔野面部寸許之距便立即變向,始終在周圍環走。但那淩厲的拳風還是抽得他臉上隱隱生疼。
  ※※※
  七拳之后,唐七又狂風暴雨般接連打出四十九拳,但依舊虛張聲勢,將觸即止。過得片刻,拓拔野逐漸鎮定下來,面露微笑,做逍遙狀。心中卻想:“仙女姐姐既然討厭段狂人,卻又爲何肯幫助我?”
  卻不知白衣女子也在心中問自己。段狂人自三十年前那場事端后,便與木族成爲死敵,木族長老會將蜃樓城衆人列爲公敵,決不往來,這已是木族的明令。今夜段狂人千里單騎,闖關上山,必是爲神農血書中所說之事。但他甫一上山,便出言不遜,驕狂之態素爲可恨。自己原決意任其自生自滅。但目睹拓拔野出于俠義之心,挺身而出,心中不免微妙。待到拓拔野爲科沙度所逼,勢成騎虎,自己竟不知爲何忍不住又破戒相助。這其中或多或少有對段聿铠铮铮傲骨的惺惺之意,但更多的恐怕是對拓拔野的莫名關心。
  唐七知曉科沙度的心意,既然不知這少年身份,不敢立下殺手,不若虛張聲勢,投石問路。豈料他圍著拓拔野打了數百拳,竟都被他看穿,只是悠然自得的叉手望他,動也不動。看來這少年果然膽識過人。
  圍觀衆人也是頗出意料之外,十四郎心道:“想不到這小乞丐竟然也有如此膽色。”而大門之內,狂人段聿铠服了至聖靈丹,稍一調息護理,便覺氣息大暢,丹田內正氣團然,精神大振。雖傷口無法立即愈合,周身仍有疼痛之感,但比之先前已是天上地下。他運氣經脈,發覺內力竟已恢複了五六分。不知是何靈丹妙藥,功效如此神奇。這陌生少年的大恩當真無以爲報。
  段聿铠睜開雙目正好看見唐七在拓拔野四周遊走,掌影疊舞,而拓拔野滿臉微笑怡然自得的巍立不動,不由大聲叫好,心道:“這少年不知是何人,難道真是靈感仰新收的門人麽?小小年紀便膽識過人。”
  唐七猛地大喝一聲,欺身突進,雙掌齊發,一式“驚濤裂岸”,掀起滔滔掌風朝拓拔野拍去。事起突兀,段聿铠失聲道:“小心!”
  拓拔野卒不及防,心中吃了一驚,掌風猛烈,還隔三尺之距,自己卻如被重物重重撞了一般,心中剛喊:“仙女姐姐救我!”忽覺一股奇異的力道從背后卷來,將自己憑空拔起,向后上方高高飄去,事起倉促,還未回過神來調整一個優雅的姿勢,已經身在半空,口中呀的叫了一聲,雙手在空中亂抓。
  衆人見他突然臀部一撅,朝后上方飄起,刹那間便到半空,張牙舞爪,都又驚又奇。驚的是這叫花子般的少年竟然有如此輕功,奇的是他竟以臀部帶動全身,人在半空如蒼鷹搏兔,姿勢怪異,卻不知這是什麽功夫?
  唐七瞧他一下便躍到五六丈高處,半晌不下來,只是手腳亂舞,口中念念有辭,只道他是蓄勁待發,心中不由起了畏懼之心。
  拓拔野從未遇過這等事情,自己突然便到如許高處,腳下空無一物,只覺一股涼飕飕的感覺直從腳底麻到大腿根處,心突突亂跳,險些便從嗓子眼里蹦了出來。耳邊又響起白衣女子的聲音,似是忍俊不禁:“公子別怕,我不會讓你摔下來的。你只管放松便是。”
  拓拔野原非膽小之輩,只是從未有過身不由己懸在半空的感覺,而且卒不及防,故而才有此狼狽之態。聽得白衣女子所言,心中大定,臉上一紅:我這膿包狀可都讓仙女姐姐瞧在眼里了。不成,需得打點十二分精神,即使跌下去,也得潇潇灑灑。
  當下借著那力道,擡頭挺胸。白衣女子複道:“公子小心,我要放你下去了。”話音未落,拓拔野突然覺得腳下一空,急速下落,險些又要驚呼出聲。
  耳邊風聲呼嘯,人影疾閃,忽然覺得那股強大的力量將自己的雙腳擡起,人猶在半空,雙足自動連環彈踢。足尖忽然碰到一個物體,既而雙腳急速交替踢到那物事上。有人發出慘叫聲。然后自己穩穩落到地上。
  他腦中兀自嗡嗡做響,甩甩頭方才清醒過來。只見那黑衣大漢唐七已在十丈開外的地上,四腳朝天,口吐白沫。衆人瞠目結舌的瞧著他,一個黑衣大漢的口角都垂下涎來。
  段聿铠拍掌叫好:“好一招無邊落木!”
  科沙度心中迷惑不解,瞧他歪歪扭扭自半空沖下,刹那間連環踢腿將唐七踢出老遠,力道驚人,似是木族青帝流的無邊落木,但那姿勢也太過怪異,難道竟是新創的招式麽?
  拓拔野想不到糊里糊塗間便將這七尺大漢踢得不醒人事,又驚又喜,當下笑道:“想不到我剛伸伸懶腰,他卻先比我睡著了。老頭子,你還要我教你幾招麽?
  科沙度未探出他的虛實,卻比先前更爲糊塗了。眼前事關重大,不確定這少年的身份,便不能確定青帝對段狂與蜃樓城的態度,可謂全局關鍵。當下干笑幾聲道:“公子果然好身手。不過這幾下連環腿五族之中皆有,也不能證明你便是青帝門下。如果公子不介意,老夫倒想與公子切磋幾招。”
  拓拔野有白衣女子幕后相助,胸有成竹,雖然瞧見他碧琴光刀威力驚人,但心下絲毫不懼,正要答允,望見十四郎恨恨的盯著他,不由怒從心起,哈哈一笑道:“我素來尊重老人,豈能這般欺負你?那個什麽十七十八郎的,瞧你是個可教之才,爺爺我便點撥點撥你吧。”
  十四郎微微一楞,心中惱怒,那偏狹暴躁的性情立時壓過了先前的顧慮:“小叫花子,你當少爺怕你麽?”不顧科沙度的眼色暗示,冷冷道:“恭敬不如從命。野公子,我便來討教討教你的驚世絕學。”
  拓拔野嘿嘿一笑,將腰間斷劍嗆然拔出,登時亮起一道眩目的光芒。科沙度見多識廣,瞧見這斷劍大吃一驚,失聲道:“無鋒劍!”衆人聽見無不聳然動容。
  無鋒劍乃是木族七大神器之一,竟然在這流浪兒般的少年手中!這神秘少年究竟是何人?竟然持神劍,居聖地,難道真是青帝身邊的要人?此番驚異遠過于先前。
  十四郎瞧見這無鋒劍,氣焰登時又餒了一半。原本將信將疑的心中,又開始相信這少年是青帝門人。倘若如此,自己縱然勝了他,只怕于青帝面子也大大的不好看。但若敗了,豈不折了朝陽谷的威名?大戰在即,這可是折損士氣的行徑。可是話已說出,那是不能收回了,否則更是言而無信,辱及朝陽谷。唯一之道,就是傾盡全力,平衡得當,與這少年斗個平手,那麽自然皆大歡喜。倘若幾招下來,瞧出他不是青帝門人,那可絲毫不能客氣,將他大卸八塊,方解心頭之恨。
  一念及此,十四郎恭恭敬敬的橫鞭拱手道:“野公子,咱們點到爲止。”
  ※※※
  拓拔野剛大踏步上前,忽然聽到白衣女子冷冷的聲音:“野公子,誰讓你自作主張,點名道姓和他打啦?我不是早與你說過,這柄劍不要輕易出示麽?既然你這麽有把握,那麽你就自己和他動手罷,我可幫不了你啦。”
  她先前傳音入密,又以內力遙控拓拔野施展“無邊落木”,原是擔心拓拔野毫無武功,將被打得慘不忍睹。孰料這小子竟然得意忘形,自不量力,要與十四郎過招。要與人過招那也罷了,偏偏又要亮出無鋒劍。這流言一起,匹夫懷璧,拓拔野今后還有甯日麽?她心中擔憂之下,竟然一反常態,嗔怒不已。
  拓拔野聽見她語含薄怒,登時大爲焦急:“哎呀,我只顧自己威風,卻將仙女姐姐的話抛到腦后,她自然要生氣了,這該如何是好?”竟然絲毫沒有想到,倘若白衣女子不幫他,他怎生在十四郎鞭下避過幾招。
  來不及多想,十四郎一鞭已然抽到。
  十四郎這一鞭原是“幻電玄鞭”的起式“玄蛇吐信”,意在試探而不在傷人,他心中對此戰頗存顧忌,這一鞭更未發出全力。豈料這一鞭斜斜劈下,拓拔野竟然閃都未閃,當肩被劈了個正著,立時通的一聲,單膝著地。
  這一下大出衆人意料之外,都是“啊”的一聲。
  十四郎更是始料未及,他這一鞭擊下之時,腦中甚至都已想好后面應對的七八式,對方會如何如何反擊,自己又要如何如何防守,殊不料這一下就沒了后文。
  時間仿佛凝固了,衆人楞楞的瞧著兩人。拓拔野覺得肩頭火辣辣的疼,拍拍褲腿,站直身笑道:“多謝。我這一身衣服好久沒洗了。難得你記得幫我撣撣灰塵。”
  科沙度電眼如炬,心道:“沒想到你小子這般不濟。就這麽一鞭便漏出了底細。想來這柄劍多半也是撿來的。只是爲何能躍到半空如許之久?連環腿也如此威力?”他雖然老奸巨滑,也一時不能猜透。
  科沙度暗暗給十四郎使了個眼色,十四郎再不答話,陰沈著臉,反手又是一鞭。
  這一鞭比先前要快了幾倍,拓拔野只覺烏光一閃,左腿已被鞭子卷住,然后自己便騰空飛起,眼前明月松枝、亭台樓閣急速亂晃,通的一聲,背部猛撞在地上,劇痛攻心,全身猶如散了架一般。
  十四郎沒想到這一擊竟又如此容易得手,心道:“這小子究竟是扮豬吃象,還是水仙不開花裝蒜?哼,倘若真是裝蒜,我便將他打成蒜泥!”當下搶身上前,左右揮鞭,如狂風暴雨般向拓拔野劈頭蓋臉的打去。
  拓拔野瞬息間便被打出七八道鞭痕,衣衫本就褴褛,這一陣下來,更是絲絲縷縷,衣不蔽體。所幸他服了神農丹后,純陽真元沈于丹田,一經激發,立即從經脈護罩全身,所以雖然疼痛異常,皮開肉綻,卻未有內傷。
  拓拔野性子頑強,一邊跳脫,拿手臂、斷劍抵擋,一邊笑道:“好舒服,好舒服,乖孫子按摩的爺爺我好生舒服。”
  段聿铠原以爲拓拔野必有不俗的武功,豈料幾個回合下來,依舊只是挨打,心中大爲著急,喝道:“小水妖,你欺負一個小孩作甚?來來來,再與老子大戰三百回合!”彈身跳起,正待向十四郎沖去,卻忽覺丹田一痛,經脈紊亂,真氣在體內亂竄,全身酸軟,登時又一跤坐倒。原來他此刻體內真氣正在經脈中遊走調理,這一急起身,登時岔氣,雖無大礙,卻又得一時半刻方能起身。
  段聿铠正焦急,突然身邊一道白影急掠而過,那白龍鹿怒嘶長鳴,如狂飙般向十四郎撲去。
  拓拔野見白衣女子始終不來救他,心中起了自憐自艾之意,倒希望自己在她面前被打得狠些,不知她瞧見了心中會怎生想?瞧見白龍鹿沖來,笑道:“鹿兄,你別上來,瞧我怎樣調教我乖孫兒。”
  白龍鹿頓足嘶鳴不已,極是擔心。
  拓拔野心中沒來由的一陣難過:“拓拔野呵拓拔野,你當你自己是什麽人?會讓仙女姐姐爲你擔心?在她眼里你不過是個小乞丐而已。”心中疼痛不可自抑,哈哈大笑。十四郎心中越來越肯定,這小叫花子先前不過是故弄玄虛而已。心中惱怒更盛,冷笑道:“小子,你的嘴皮子倒比骨頭還硬!”當下猛然增加力道,出鞭也更加刁鑽詭異,刷刷刷一連三鞭,鞭鞭抽中拓拔野面頰,最后一鞭抽在他嘴唇上,登時腫起老高,鮮血長流。
  拓拔野只覺濕熱的鮮血從額上流入眼中,滿臉火辣辣疼痛得宛如皮都被揭下來了一般。他心中難過憤怒,用手擦拭鮮血。瞧見眼前黑影縱橫,又是幾鞭打來,當下猛地迎鞭而上,左手當空一奪,掌心熱辣如被劈斷,竟然將那鞭稍抓住,右手斷劍奮力朝前砍去。
  衆人都是“啊”的一聲,驚異無比。
  十四郎大驚,原以爲他不過束手待斃,豈料輕敵之下,竟被他不顧生死抓住鞭子,閃電般攻來。十四郎身形一轉,堪堪避過,但左袖被削去一塊,臂上也被劃破一道口子,鮮血長流。十四郎驚怒之下,一腳猛踹,正中拓拔野胸口,頓時將他踢飛到丈余外。
  拓拔野一邊撫住胸口咳嗽,一邊想要大笑,卻笑不出來。
  白龍鹿悲嘶一聲,奔到拓拔野身邊,彎下脖子,舌尖在他臉上舔來舔去。
  十四郎用手指蘸了蘸自己的鮮血,放在嘴中嘗了嘗,恨恨的瞪著拓拔野,一步步逼將上去。
  段聿铠用力迫住亂竄的真氣,豆大的汗珠流了滿面,森然道:“小水妖,倘若你敢動他一根寒毛,段某便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十四郎哈哈狂笑,揮手一鞭抽在拓拔野腿上:“段狂徒,你不過是鬼門關前的人,還敢說這話?少爺我不僅要動他寒毛,還要將他大卸八塊,瞧你能將我怎樣?”又是兩鞭重重朝拓拔野臉上擊落。
  拓拔野閉眼微笑,心中枯澀。忽然一股強大的力氣將自己朝后一拉,既而向上擡起,雄赳赳氣昂昂的站在地上。他心中大喜:仙女姐姐!仙女姐姐!
  衆人大爲驚奇,眼見他躺在地上,氣息奄奄,怎地突然生龍活虎跳將起來?正疑惑間,只見拓拔野疾進如風,拳如雨點,腳若閃電,刹那間將十四郎打得東倒西歪,向后跌跌撞撞退了十余丈!
  十四郎心中驚怒、迷茫、困惑,一片混亂,突然耳邊聽見拓拔野氣喘籲籲的笑聲:
  “孫子不肖,吃爺爺一掌!”右頰突然烈火炙燒般疼痛,瞬時腫起老高。又聽見拓拔野笑道:“嘴巴太賤,需得封上。”嘴唇如被烙鐵幾中,疼痛得麻木不已。最后聽到拓拔野笑道:“心地太壞,爺爺替你修理修理。”胸膛重重被踹中一腳,登時劇痛攻心,騰云駕霧般的飛了起來,就此不醒人事。
引言 使用道具
kwy019
侯爵 | 2014-4-8 23:10:28

第四章 水妖龍女
[書書屋]http://www.shushu5.com/
----------
第一卷
            
  明月高懸,四野沈寂,惟有風聲入松,蟲鳴不已。
  衆人目瞪口呆的望著,眼前變故實在太爲突然,大大出乎意料之外。片刻前,十四郎還趾高氣揚,對著幾已不能動彈的拓拔野橫眉揚鞭,孰想片刻之后,兩人竟然掉了個個。拓拔野這閃電般的連環進擊實在太過快速,匪夷所思。
  場上衆人惟有科沙度與段聿铠隱隱瞧出了些須端倪。兩人不約而同的想,拓拔野先前明明已氣息奄奄,竟能瞬息間龍騰虎躍,一招制敵,太過蹊跷。先前連環腿擊敗唐七,也頗有可疑之處。唯一的解釋便是,定有人在背后以魔法或高強內力遙控拓拔野。
  科沙度瞧了一眼段聿铠,見他也正惑然的向院里望去,心下登時一片雪亮。他揮揮手,衆黑衣大漢立即搶身上前,將十四郎擡到一旁,敷藥包扎。
  拓拔野借著白衣女子的力量,刹那間便打倒了驕橫不可一世的十四郎,心中快慰無比。想到仙女姐姐終究還是看不得他挨打,出手相助,心中更是歡喜不盡。他正想掉頭朝朝陽谷衆人得意微笑,豈料白衣女子的力量突然消失,腳下一軟,坐在草地上。白龍鹿歡嘶不已。
  科沙度朝著庭院朗聲道:“何方高人,能否現身一會?”他此刻心中已然笃定院中的那人定然不是青帝。依照青帝脾性,必不會暗中相助,而不現身。但此人竟能控制拓拔野,瞬息擊倒十四郎,絕非常人。他想來想去,也想不出究竟是誰。
  院中寂然無聲。
  段聿铠嘿嘿笑道:“可笑,可笑之至!打不過別人,便用這法子來遮羞麽?”科沙度心中怒極,但心想那人似敵非友,武功極高,倘若當真斗起來,只怕自己也未必是對手。況且十四郎傷勢不明,己方士氣低落,明顯處在下風,惟有暫時避上一避。這段狂先由得他猖狂,方圓千里,己方已經布下天羅地網,還怕他插翅飛走麽?
  當下拱手向那院中神秘人道:“不知朝陽谷何處得罪了閣下,竟與我等爲難?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倘若朝陽谷無意間有冒犯之處,還請閣下多多擔待。”等了片刻見仍無反應,只得道:“既然如此,青山長在,綠水長流,總還有相會的時候。今日我等就此別過。”
  言畢揮手而退,衆黑衣人擡著十四郎朝山下走去,來去如風,轉眼間便走得干干淨淨。
  段聿铠氣息已大大順暢,勉力爬起,朝拓拔野走去,拱手正色道:“小兄弟,大恩不言謝。段某這條性命是你揀回來的,今后但有差遣,只要不違背良心,段某一定替你辦到。”
  拓拔野渾身無力,臉上傷口仍在熱辣辣的作痛,連連擺手,龇牙咧嘴的笑道:“你的性命可不是我救的……”他正要說“是仙女姐姐救的”,耳邊又聽見白衣女子淡淡的說道:“公子,你我相逢之事請勿向第三人說起。”頓了一頓,低聲道,“這人是蜃樓城的使者,你將神帝的血書交與他便可。江湖險惡,公子請多珍重。”
  拓拔野心中一凜,難道她在與我告別麽?也不知哪里來的力量,猛地從地上躍了起來,朝院里奔去。奔得甚急,在大門處絆了一跤,連滾帶爬的向前沖去。只見院里月光如水,竹影搖蕩,哪有半個人影?幽香猶在,絲絲縷縷鑽入九轉愁腸。
  他心中大痛,腦中一片空茫,望著那搖曳的綠竹,眼淚模糊了雙眼。少年多情,這一夜邂逅,竟讓他自此永生難忘。
  突然不知從何處飄來寂寥悠遠的箫聲,如孤云水影,若有若無,遠遠的去了。難道是仙女姐姐再與他做最后的告別麽?
  拓拔野悲從心來,發足狂奔,撞在段聿铠的身上,不及說話,又朝外奔去。月影班駁,樹木在身后倒退。
  他奔到那湖邊竹亭內,空空蕩蕩,惟有石桌上瑪瑙香爐,焚香猶未燃盡。
  拓拔野想起那白衣女子,將那香爐捧起,仔細端詳,心中越發難過,不知今日一別,日后還有相見之日麽?淚水登時流了滿面。
  心中難過、迷茫諸多情感湧將上來,周身疲乏疼痛,過不多時,伏在石桌上沈沈睡去。
  ※※※
  待到他醒來之時,已是翌日上午。陽光普照,湖光粼粼,桌上瑪瑙香爐焚香已盡,但那特殊的香氣依舊萦繞周圍。昨夜的事情登時一幕幕回憶起來。拓拔野猛地坐起來,瞧見竹亭外天湖邊,段聿铠在串烤魚片,白龍鹿在湖中惬意的遊著,時而猛地扎入水中,叼出一尾魚來。
  段聿铠見他醒來,回頭笑道:“小兄弟,你肚子餓了麽?過來吃條魚吧。”拓拔野將香爐望懷里一塞,應諾一聲,跳出竹亭,還未到湖邊,突然湖水四濺,全身盡濕,白龍鹿從湖中閃電般撲出,將他撲倒,舌頭在他臉上舔個不停,歡鳴不已。
  拓拔野接過段聿铠抛來的魚片,咬了半片在嘴里,將剩余半片塞入白龍鹿口中。
  段聿铠道:“小兄弟,我瞧你身上寶貝不少,卻似乎不會武功,這是爲什麽?”
  拓拔野知他武功甚強,電眼如炬,瞞他不住,當下不好意思的一笑,便將這幾日之事說與他聽。拓拔野見他是一個磊落漢子,又是患難之交,全無隱瞞。只是根據昨夜白衣女子囑咐,將她略去不說,而換成一個蒙面人。
  段聿铠聽得神農物化時,失聲大驚,半晌慘然笑道:“沒想到神帝竟然死在南際山上!原本還想請他支持公道,現在可糟啦。”
  再聽到神農血書,托拓拔野交到青帝與蜃樓城喬羽手中,臉上變色,連聲音都有些發顫:“小兄弟,我便是從蜃樓城來的。能將這血書給我看看麽?”
  拓拔野早已知道他是蜃樓城的人,又聽仙女姐姐證實。想他不遠千里來此找青帝,只怕確與神農托付自己的事情大大有關,當下便將血書與神木令交與段聿铠。
  段聿铠只瞧得片刻,便熱淚盈眶,但臉上卻欣喜若狂,他跳將起來,一把抱住拓拔野道:“這回蜃樓城十幾萬百姓有救啦!小兄弟,你可真是我們的福星!”拓拔野心中雖然老大的疑惑,但瞧他這般歡喜,心下也不禁快慰。
  段聿铠有些不好意思,松開手笑道:“小兄弟,我一高興就忘形。神帝這封血書,可是蜃樓城里十幾萬百姓的救命草。”拓拔野心想自己任務總算完成了一半,但卻不知血書中說的是什麽事,當下問道:“段大哥,你說能救十幾萬百姓,這是怎麽回事?”
  段聿铠道:“說來話長。小兄弟,既然你是神帝的使者,不如你還是隨我去一趟蜃樓城,路上我將這前后因果講給你聽。”他生怕拓拔野不去,又加了一句,“蜃樓城是大荒最美麗的海上島城,好玩得緊。你到了那里可是我們的貴客。”
  拓拔野本就四海爲家,習慣了到處流浪,聽說那里好玩,登時大感興趣,心想反正神農便是要讓他將這血書交與蜃樓城主喬羽的,眼下又多了一位導遊,那是再好不過啦,當下點頭應允。
  段聿铠大喜,道:“太好了!事不宜遲,咱們現在就出發!”他將血書包裹神木令,依舊交還拓拔野。
  兩人騎上白龍鹿,向山下走去。白龍鹿見段聿铠要跨將上來,似乎頗不情願,昂首踢蹄。兩人騎上來后,它又猛烈顛簸了一陣,險些將拓拔野抛下去。費了半晌工夫,白龍鹿方才不情不願的朝山下奔去。
  山路極陡,下山時遠比上山驚險,所幸白龍鹿沒再使性子,奔跑如飛,又平又穩。有幾次騰越時,拓拔野身上無力,險些顛下背去,被段聿铠在背后拉住后領,方才穩住。
  兩人一獸有驚無險的奔了不到半個時辰,終于下了玉屏峰。
  段聿铠對這路途了如指掌,抄最近的路朝千里之外的蜃樓城奔去。
  ※※※
  出了玉屏山,又到那萬里平川上。萬里碧野,東北天地交接處黛青山脈蜿蜒起伏。段聿铠指著那遠山道:“以白龍鹿的腳力,今天日落前,我們定然可以趕到那東始山。”
  一路平坦,云淡風輕,白龍鹿跑得飛快。
  途中,段聿铠斷斷續續將蜃樓城、青帝與朝陽谷之間的原委說了出來。
  三十年前,蜃樓城原也是木族城邦,乃是木族與水族在東海的交界點。蜃樓城主喬羽、段聿铠等人當時皆是木族中頗有聲望的年輕勇士,列身當時“大荒八十一勇士”。
  大荒553年,水族黑帝閉關苦修,將族中之事交于聖女烏蘭絲瑪與大魔法師黑水真神燭龍共掌。當年年末,水族碧藻城因反對大魔法師黑水真神燭龍而被滅城,城主季晟山被殺,其妻攜子女、千余難民奔投木族。青帝因不願與水族生隙,以昔年五族大荒書規定五族不得干涉彼此族內之事爲由,拒絕收留。碧藻城婦孺老弱聞訊紛紛自殺。喬羽、段聿铠等人心中不忍,將剩余難民收入蜃樓城。燭龍雖礙于青帝之面,未再追究,但青帝以爲蜃樓城此舉,乃是對他的大大不敬,一怒之下在長老會議中決議將蜃樓城衆人趕出木族,永不往來。
  神農爲免蜃樓城遭受刀兵之禍,特下令封蜃樓城爲“自由之城”,獨立于大荒五族之外。自此之后的幾年中,五族中皆有大量難民慕名湧入蜃樓城,蜃樓城因此成爲難民的庇護所、遊俠的樂園。但一旦進入此城,將永不能回五族。故蜃樓城除了“自由之城”的雅號外,還有別稱“不悔城”。
  拓拔野聽得津津有味,道:“段大哥,這麽說蜃樓城里全是不受五族歡迎的人喽?”段聿铠哈哈笑道:“那也不一定。不過很多人確實都是不滿族內的統治,才投奔蜃樓城的。但是蜃樓城也並非人人都可以進來。倘若是在族內作惡多端而被驅逐出來的,我們斷斷不會收留。”
  拓拔野道:“那麽神帝血書中說的又是什麽事呢?段大哥你又爲何到這玉屏山來尋找青帝呢?”段聿铠嘿嘿一笑,道:“一個月前,蜃樓城外東海上,許多漁船紛紛沈沒,都說是撞到了裂云狂龍。”拓拔野奇道:“裂云狂龍?是什麽東西?”段聿铠道:“水族的靈獸。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凶獸。所以當時喬城主就帶了一些人出海,想將這禽獸降伏了。誰想沒有遇見裂云狂龍,倒遇見了大荒十大凶獸之一的藍翼海龍獸。傳說凶獸一旦出現,天下便要大亂。”拓拔野吐舌道:“這等厲害!”
  段聿铠道:“那日喬城主拼著命斬殺了藍翼海龍獸,自己也受了極重的內傷。我們原以爲這事已經了解。豈料過了半個月,水妖朝陽谷來了使者,竟然說那藍翼海龍獸是朝陽谷的圖騰聖獸,喬城主殺了怪獸,便是與朝陽谷爲敵。當時便向我們下戰書約戰。”
  拓拔野早已瞧朝陽谷萬二分不順眼,同仇敵忾,怒道:“***,哪有這等不講理的!”段聿铠冷笑道:“水妖要是講理,那還叫水妖麽?朝陽谷天吳那個老狐狸,瞧見喬城主身受重傷,蜃樓城力量大損,竟然乘火打劫,真他***不要臉到了極至。”他越說越生氣,猛地一拍大腿道:“不過最可氣的還是屬靈感仰的那老匹夫。蜃樓城上上下下許多人不管怎麽說,當年都是木族中人。我和喬城主你可以不管,但這些老百姓你可不能不救吧?可是這個老匹夫竟然對水妖說,蜃樓城早就不是木族城邦了,他管不著。”
  拓拔野這才恍然道:“所以段大哥這才大老遠跑來向青帝討個公道?”段聿铠道:
  “對。老子一路上殺了幾批水妖,才趕到玉屏山,誰想那個老匹夫不敢見我,竟然腳底抹油,溜之大吉,真他***不要臉!”
  拓拔野點頭道:“敢情神帝那張血書,也是讓青帝出面化解這場事端了?”段聿铠歎道:“想來神帝聽說了這事,想趕到蜃樓城去,卻在南際山頂百草毒發,不得已之下,才請小兄弟你拿血書請靈感仰出面調停。”
  拓拔野皺眉道:“眼下咱們沒找著青帝,這血書還有用麽?”段聿铠笑道:“當然有用。這封血書加上神木令,那便是神帝親臨。即使沒有靈感仰,天吳也要乖乖的退兵。”
  正說話間,突然西北邊雷聲隱隱。兩人擡頭上望,碧空萬里,豔陽高懸,哪有變天的迹象。雷聲滾滾,越來越響。兩人循聲望去,只見西北邊山腳處突然冒起陣陣煙塵。白龍鹿昂首長嘶,極爲興奮,似是預見了什麽有趣的事情一般。
  段聿铠面色微變,翻身落地,伏下身,將左耳貼在地上聽了片刻,跳起身來道:“不好!象是大批怪獸朝這里奔來了。咱們得快走。”拓拔野倒是大感興趣,張望不已。段聿铠躍上鹿背,雙腿一夾鹿腹,想催它快跑,豈料白龍鹿絲毫不理會,只是原地打轉,嘶鳴不已。拓拔野拍拍它的脖頸,方才戀戀不舍的朝著東北方小跑。
  西北那煙塵越來越濃,聲音越來越響,拓拔野終于聽清,那不是雷聲,確實是千萬獸蹄同時奔跑發出震天巨響。
  白龍鹿歡聲長嘶,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怪異的吼聲。
  拓拔野心中好奇,轉頭眺望。那塵土迎風怒卷,遮天蔽日。突然,從那灰蒙蒙的塵土間,奔出了一只巨大的怪獸,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成千上萬的怪獸瞬息間同時湧現!夾帶著漫天塵土,向著他們猶如狂風怒濤般席卷而來。
  萬千蹄聲如急風暴雨,震得大地仿佛都開始晃動起來。萬千嘶吼鳴叫聲此起彼伏,如同驚濤駭浪震得拓拔野的雙耳嗡嗡作響。
  兩人一獸急速狂奔,左側,空前的怪獸群如怒海般洶湧奔流著。
  ※※※
  段聿铠大聲道:“這些怪獸不知受了什麽驚駭,才會這般玩命的狂奔。”
  拓拔野從未見過這等壯觀場面,心中激動遠勝于恐慌,忍不住大聲長嘯。段聿铠心想:“這小子膽子忒大,不知道這獸群沖將上來,會將他踏成肉泥。嘿嘿,我段某號稱狂人,竟然比不上這小子啦。”他微微一笑,也仰天長嘯。嘯聲激烈壯闊,在這一片宏聲巨響中竟然清晰激越。
  白龍鹿聽見二人長嘯,登時也昂首長嘶。那奔在最前面的數十只怪獸離他們尚有千丈之遙,聽見白龍鹿的叫聲突然驚慌失措,亂做一團,驚叫不已。后面的獸群湧將上來,登時將它們踏倒。一時間悲鳴四起,塵土迸揚,獸群如撞擊在礁石的巨浪,四面八方的奔散開來。
  蓦地從西北邊遠遠的傳來奇異的號角聲,宛如鬼泣狼嚎,說不出的難聽可怖。獸群聽見號角聲驚懼更盛,繼續潮水般向東邊湧來。
  段聿铠眯了眯眼,冷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水妖龍女。”他嘿嘿一笑道:“小兄弟,這吹號角的是朝陽谷的妖女,這些怪獸都是怕她怕得緊,才這般奔逃的。”拓拔野大感興趣,道:“難道她有三頭六臂麽?”段聿铠哈哈大笑:“三頭六臂沒有,倒有三個……”他一想拓拔野還是毛頭小子,當下住口嘿嘿而笑。拓拔野瞧他笑得怪異,心下更爲好奇。當下道:“段大哥,不如咱們去會她一會?”
  段聿铠哈哈大笑,搖頭道:“小兄弟,倘若是平時,我定然帶你去見識見識。只是今日我們身上這東西太過要緊,什麽也比不上及時趕回蜃樓城重要。”拓拔野雖知如此,但畢竟心癢難搔,究竟是何方神聖,竟能讓這千萬怪獸驚怖如此呢?
  距離東始山不過十余里了,日已西斜,晚霞如火,流轉變幻。那群怪獸越來越多,越來越近。跑在最前的是數十只插翅豹,一面奔走,一面滑翔。朝后望去,各種怪獸皆有,一大半是拓拔野見所未見的怪物。
  號角聲接連響起,越來越近,獸群驚聲悲吼,相互踐踏,瞬息間便有數百只龍馬、羚羊被沙皮象等巨大怪獸踩倒,淹沒在萬千蹄掌之中。號角聲越來越響,獸群驚怖益盛,竭力狂奔,突然又有數十只怪獸力竭摔倒,登時被踩成肉泥。
  拓拔野瞧得心下不忍,罵道:“***,哪有這等打獵的。”段聿铠嘿嘿笑道:“小兄弟,她要捕獵的,可不是那些禽獸,而是咱們。”拓拔野“咦”了一聲,訝異不已。段聿铠道:“水妖怕我們蜃樓城搬救兵,在派出使者之前,已經在蜃樓城方圓千里內布下了重重阻兵。老哥哥我來的時候就是殺了幾披水妖闖過來的。”拓拔野笑道:“難道這妖女會算命,竟然能看見咱們在這里麽?”
  段聿铠道:“魔法中原本就有千里眼。要瞧見咱們那也不是不可能。況且昨夜,小水妖被你打成重傷,科老妖灰溜溜的撤走,必不甘心,定然要在這里布下阻兵。”拓拔野藝雖不高,膽卻頗大,聽了倒頗爲興奮,笑道:“段大哥你武功蓋世,小弟我洪福齊天,加在一起百戰百勝,怕他作甚!”段聿铠豪氣大生,仰天大笑:“小兄弟,想不到你年紀輕輕,便和我段狂一樣膽大包天。”
  突然聽到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說道:“一個是年少無知,不知天高地厚,一個是老而糊塗,自欺欺人,加在一起必死無疑!”
  聲音來自后上方,兩人循聲望去,只見半空中一個人面鳥身的怪物桀桀而笑,滿面猙獰。拓拔野心中微驚,口中哈哈笑道:“段大哥,這個鳥東西是什麽玩意兒?”段聿铠嘿嘿笑道:“這是水妖的家奴,專門通風報信,打探消息的。是水妖里第一等下賤的東西。”原來這怪物名叫般旄,乃是朝陽谷的家奴,因罪受罰,而被天吳用魔法封印,變成似鳥似人的怪物,專門用來刺探消息的信使。性情陰鸷,喜歡搬弄是非。非但在其他四族中臭名昭著,即便是在族內,也深爲人惡絕。
  般旄大怒,桀桀怪叫,突然撲將下來,它不敢襲擊段聿铠,只是向拓拔野探爪抓去。段聿铠哼了一聲,右手屈指而彈,指尖上突然出現一顆綠色光球,激射而出,登時將般旄打個正著。鮮血激射,那怪物慘叫一聲,撲騰翅膀,朝上疾退,桀桀怪叫聲中去得遠了。
  眼見已到東始山腳下,段聿铠道:“小兄弟,這畜生定然報信去了。眼下水妖勢衆,咱們倘若還這麽朝前走,只怕要落入他們的埋伏中。不如我們分頭走。老哥哥我先去引開水妖,他們不知道你身上的血書,定然想要拿我。你先越過這東始山,到山陰東面的那個大水潭等我。我帶水妖兜個圈,明日一早必在那里與你回合。”
  拓拔野知道他擔心自己受累,這才冒險引開追兵,倘若自己不答應,只怕他更爲著急,且徒然浪費時間,當下點頭答應。
  段聿铠拍拍他的肩膀:“小兄弟,能認識你當真是我段某的福氣。”他頓了頓道:“老哥哥還想向你借這白龍鹿一用。它腳程極快,定然可以甩開水妖。”拓拔野撫摩白龍鹿脖頸,在它耳邊道:“鹿兄,這位段大哥是我們的好朋友。你一定要帶他脫險。明天一早咱們再見面。”白龍鹿扭頸嘶鳴,極是不舍。
  段聿铠歎道:“小兄弟,不知道你有什麽魔力,這白龍鹿原是水族極爲凶頑的靈獸,許多水妖也伏它不住。怎地就與你這般親熱?”當下從懷中取出一張一人大小的淡綠色的薄紗,道:“這是隱身紗,你只需將自己裹在里頭,旁人便瞧不見你。你先裹上它,在山上避上一避,待到水妖過去了,你再翻山。”
  拓拔野心道:“段大哥倘若自己披上便沒有危險,卻將它給了我。這等好朋友,真是沒得說。”點頭接過。段聿铠回頭瞧那獸群越來越近,排山倒海的湧將過來,當下道:“事不宜遲,明日水潭相見。”雙臂一振,將拓拔野高高抛起,穩穩的落在東始山的山腳巨石上。
  白龍鹿昂首奮蹄,嘶鳴不已,在原地轉了幾圈,方才戀戀不舍的朝東面電馳而去。
  ※※※
  拓拔野腳下巨石離地約有六丈高,正是絕佳的觀景台。四周綠樹環合,夕陽挂梢。他索性坐了下來,將那隱身紗圍住全身。
  過了半刻鍾,那獸群奔得近了,拓拔野覺得身下巨石都開始顫動起來。
  獸群未到,塵土先行。刹那間狂風卷舞,灰蒙蒙的塵土漫天席地蓋了過來,拓拔野只覺周遭一片昏暗。
  萬獸奔騰,大地震動。
  突然一只插翅豹閃電般掠過,既而是第二只,無數的怪獸掠過。
  拓拔野從未在如此近的距離瞧見如此多的怪獸齊頭狂奔,心髒仆仆亂跳,興奮不已。他突然想起了幾年前在東海險崖上俯瞰怒潮的情景。浪淘不同,壯觀仿佛。
  他的耳邊轟隆隆作響,除了強烈的震動與嘈雜的嘶吼聲,什麽也聽不見了。腳下獸群如流,洶湧呼嘯,龍馬、獅虎、牛群、沙皮象……穿梭如流,偶有巨大不知名的怪獸奔騰而過,所夾帶的凜凜狂風險些將拓拔野卷倒。
  跑在中間的是數百只小山般的龍獸,所過之處飛砂走石,山上木葉簌簌。一只雙頭龍獸前腳絆倒,狂吼一聲,如山石崩塌,阻在路中。驚嘶四起,后面靈巧些的動物紛紛轉向,如潮水般分流,但動作稍微遲緩的,避之不及,登時踏將上去,那雙頭龍獸怒吼聲中,巨尾橫掃,立時將踩上來的猛獸甩飛出去,兩只野豬重重撞在山岩上,摔將下來,又被如潮的獸群紛至沓來,登時斃命。
  那詭異的號角聲更加近了,每吹一聲,獸群便驚惶狂亂,自相踐踏。一只長牙猛!狂性大發,悲吼聲中長鼻卷舞,將周圍的其他猛獸卷住,四下亂抛,一只獨角羊被高高抛起,落下時正好撞在一只盾甲劍犀的犀角上,立時肚破腸穿。南側一只野牛受了驚嚇,低頸狂沖,猛地將利角扎入前方狼馬的后臀,狼馬長嚎聲中,一口咬在旁側羚羊的脖頸上。
  獸群一片混亂,如亂石急流,盤旋周轉。猛獸狂性大發,相互對戰,轉眼間又有數十只野獸被頂殺、被抛起。一只健碩的豹尾羊被猛!用力甩起,在空中劃過一個優美的弧線,碰的摔在拓拔野身前,四腳抽*動,眼見是不活了。拓拔野喃喃道:“多謝猛!兄,小弟今晚不用打獵了。”
  話音甫落,又有幾只野獸被摔將上來,堆在一起。
  頭頂突然咿呀有聲,幾只翼龍鳥張翼滑翔,從頭頂掠過,趁勢俯沖,雙爪抓起拓拔野眼前的猛獸屍體,呼嘯而去。
  號角聲越來越近,獸群狂奔,后面的數百只猛獸驚駭若狂,竟然自己猛撞山壁,倒地身亡。
  過了一刻鍾,獸群怒潮終于奔流而盡。塵煙漫舞,聲如潮去。幾十只跑在最后的猛獸悲鳴不已,紛紛倒地,雙目哀憐的瞧著后方,全身簌簌發抖。
  拓拔野心中升起寒意,不知那水妖龍女究竟有何等手段,竟讓這些狂野的靈獸如此畏懼?
  號角聲連綿不斷,鬼哭狼嚎,拓拔野覺得心跳變得奇異起來,竟隨著那號角聲忽而亂跳,忽而停頓,一絲癢癢的感覺從心肺處緩緩升起,爬過胸腔,爬過嗓子眼,又向腦中爬去。拓拔野心中一凜:“好奇怪的感覺!定然是這號角聲的古怪。”當下用手指死死堵住耳眼。雖然猶能聽見號角聲,但那瘙癢難過之意已大大緩減。
  卻見那數十只野獸卻開始滿地打滾,發了狂般的嘶吼悲嘯。
  突然那號角聲停了下來,猛獸立時停止嘶叫動作,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死了一般。拓拔野緩緩松開手指。四周死一般的沈寂。微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
  忽然聽見了輕緩有序的腳步聲,聽來象是幾十只巨型猛獸一道行進的聲音。然后響起一個慵懶嬌媚的聲音:“那白龍鹿倒跑得真快,發狂的獸群都追它不上。”聲音甜膩入骨,拓拔野砰然心動,忍不住想瞧瞧發出這般動聽聲音的究竟是怎樣的女子。
  ※※※
  剛一探頭,便嚇了一跳,只見數十只巨大的怪獸昂首並進,每只怪獸皆高三丈,龍頭象身,遍布鱗甲,四蹄有鳍,肩處均有一對肉翼。每只象龍獸的耳朵都用絲綿堵住。象龍獸上均坐著一個黑衣人,背負長刀。瞧那裝束,似是朝陽谷水妖。
  他突然眼前一亮,差點吹出一聲口哨。那群象龍獸正中,一只格外高大猙獰的黑色龍獸,昂首睥睨,極爲倨傲,龍背上赫然坐著一個美若天仙的女子。那女子發紅如火,膚白勝雪,穿著黑絲長袍,領口斜斜直抵腹部,酥胸半露,一個碧玉環子爲紐扣,在腰下裁開,瑩白修長的玉腿一蕩一蕩。她雙眉如畫,眼波似水,淺淺的一抹微笑,瞧起來風情萬種,妖冶動人。耳垂有兩個黑色的耳環,細細一看,竟是兩條長三寸的小蛇。
  這女子比之仙女姐姐,雖不如她清麗脫俗,不食人間煙火,但美豔妖娆,浮凸勾人,更爲鮮活,尤其對少年男子更有莫大的魅惑力。拓拔野看得口干舌燥,突然瞧見她纖腰斜斜挂著一支淡青色的透明彎龍角,突然心中一凜:“難道這美女便是段大哥所說的水妖龍女了?方才的號角聲也是她吹出的麽?”
  卻聽頭頂又傳來桀桀之聲,那人鳥怪物般旄撲扇著翅膀,落在一只龍獸的頸上,朝著黑衣女子恭聲道:“龍姑,段狂人騎著白龍鹿朝東南方去了,那男孩卻不見了。”黑衣女子格格笑道:“段狂是想和我捉迷藏麽?我可累啦,叫科沙度陪他玩兒吧。那男孩麽,傷了十四郎,總得找到他給十四郎賠禮才是。”
  她突然眼波一轉,朝拓拔野瞟來。拓拔野大吃一驚,連忙縮身后退,忽然想起自己裹著隱身紗,心中稍定。但那黑衣女子媚眼如絲,竟朝著他嫣然一笑,酒窩深深,眼中仿佛要滴出水來。拓拔野心里亂跳:“難道這妖女竟會瞧得見我麽?”但瞧見那妖冶的笑容,登時目眩神迷,腦中空白。
  黑衣女子微笑著望著他的方向,櫻唇微啓,齒如編貝,輕輕的咬了咬豐盈鮮豔的下唇,右眼輕輕一眨,突然發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一拍龍獸脖頸,電馳而去,遠遠的抛下一句:“段狂就留給科沙度,我可不管啦。”衆人揚鞭,象龍獸奔馳如飛,塵煙彌漫,轉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般旄桀桀怪叫,盤旋騰空,朝著東南方飛去。
  過了半晌,煙塵漸漸散去,滿地的怪獸緩緩的爬了起來,茫然四顧,一瘸一拐,漸漸走得干干淨淨。
  遠遠的又傳來號角淒嚎之聲。
  拓拔野長籲了一口氣,將隱身紗取下卷好。滿腹心事的朝山上走去。不知那妖女方才是瞧見了他麽?倘若瞧見了,又爲何不將他擒住呢?段大哥和白龍鹿能否逃出水妖的追堵呢?他猛地甩甩頭,心想眼下當務之急,便是找一條捷徑,穿過這東始山,明日天亮前,趕到山陰東北的水潭。
  當下拓拔野從懷中取出《大荒經》,找到東始山那頁查看。“東始山上多蒼玉。有木焉,其狀如楊而赤理,其汁如血,曰芑,可以伏獸。茨水出焉。東北流注于海,于山陰成潭,多美貝,多紫魚……”他心中大喜,只要找到那茨水山溪,順流而下,便可找到那水潭。
  拓拔野于山野中流浪甚久,熟知山形水勢,很快便找到了東始山上唯一的山溪,順流跋涉。
  溪流清澈,遊魚可見,溪底果然遍布蒼玉。拓拔野拾了一些蒼玉邊擲邊走,瞧見林木蒼翠,間夾紅色文理的楊樹,想起書中所述,拔出斷劍在這芑樹上輕輕劃了一道口子,登時冒出一股殷紅色的汁液,流淌如鮮血。他探頭舔了舔,味道酸甜,倒也頗爲爽口。
  此時日已西沈,暮色漸重,拓拔野不由加快了步伐。
  這一路上未見任何野獸,連歸林倦鳥也未見一只。想來是讓那黑衣女子的號角給吹跑了。那黑衣女子瞧來那般美豔動人,難道真是個心狠手辣的女魔頭麽?拓拔野想到那黑衣女子的風姿,又砰砰心跳。他在心中不住的將這黑衣女子與昨夜的白衣女子相比較,相比之下,還是白衣女子讓自己更爲傾倒,確非黑衣女子所能及。但黑衣女子的誘惑力鮮活生動,也是不可抵擋。他猛地舉起手狠狠的摔了自己一個耳光,喃喃道:“段大哥身處險境,你卻記挂著追殺他的妖女,當真是混蛋一個。”
  擡頭望去,月朗星稀,已是入夜,不知段大哥擺脫了水妖沒有?
  他一路胡思亂想,順流徒徙,不知不覺又走了兩個時辰,終于越過東始山,來到那東北面山腳的水潭。東始山山勢不高,茨水汩汩,幽然成潭,潭水漫過周遭巨石,蜿蜒成溪,迤俪朝東。水潭周圍盡是高挺茂密的芑樹,枝葉參差,層層疊疊,暗影投潭,只有潭中心被明月照得雪亮。潭西一塊巨石桀然兀立,石上平整寬闊。當下拓拔野雙手一撐,躍上石去,在那巨石上舒舒服服的躺了下來。
  他雙手枕于腦后,翹著二郎腿,仰望星群。涼風習習,枝影婆娑,兩天來從未這般放松過。他想著這兩日來的奇特遭遇,神農、白衣女子、段狂人、朝陽谷水妖、黑衣女子、白龍鹿……困意逐漸湧將上來,過不多時,沈沈睡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耳邊仿佛聽見有人呢喃之聲,溫柔嬌媚,身在夢中也不由面紅耳赤起來。拓拔野猛地睜開眼,坐了起來。石上空蕩,並無他人,環首四顧,大吃一驚,“啊”的一聲驚呼。
  潭中碧水蕩漾,月光照得明亮,一個一絲不挂的紅發女子背對他,雪白一身的站在水潭中央,側頭垂首,長長的眼睫毛垂將下來,腰身盈盈,不堪一握,瑩白的脖頸襯著火紅的長發,發絲一直垂到潔白的臀處,隨風飄舞。那女子一邊用手撫洗自己的身子,一邊低低的哼著他夢中聽到的似歌非歌的呢喃。
  拓拔野咽了一口口水,揉了揉眼睛,確定這並非夢境。心中突突亂跳,長了這麽大,從未見過裸體女子,一時間連呼吸都險些停止。
  那紅發女子悄悄的轉過頭,月光傾瀉在她妖媚的臉容上,美目流盼,唇如花開,吃吃笑道:“小鬼頭,還沒瞧夠嗎?”
  豔若桃李,妖娆奪目,赫然竟是那黑衣女子!
  拓拔野目瞪口呆,冒出一身冷汗,刹那間心中轉過千萬個念頭,這妖女是無意間到此,還是故意在此等候?難道她已經知道他是誰了嗎?倘若如此,段大哥是否已經落入水妖的手中呢?自己是應該立即逃之夭夭,還是靜觀棋變?目光四掃,不見其他黑衣人,只有那只黑色象龍獸昂首伫立潭邊。瞬息間他作出了決定,事已至此,只能鎮定應變,探出妖女口風,再覓機逃走,或者尋法救出段大哥。當下索性雙手撐在身后,笑嘻嘻道:“這麽漂亮的美人怎麽瞧得夠?”
  那龍女格格笑道:“啊呦,年紀輕輕口甜舌滑,倒真討人喜歡。”她緩緩轉過身,正面對他,雙臂高高舉起,到腦后盤卷秀發。姿勢曼妙,更顯雙乳豐盈,拓拔野瞧得眼都有些直了。
  龍女見他魂不守舍的模樣,似乎頗爲歡喜,雙眼火辣辣的盯著他,眼角眉梢盡是春意。卻不知拓拔野雖年少情迷,但絕非單純好色之徒,這關鍵時刻,更加收斂心猿意馬。這神魂顛倒的模樣倒有七成是裝扮出來,迷惑龍女的。
  龍女格格笑道:“小傻瓜,先前在那山上,就瞧成這樣了麽?”拓拔野心中一沈,暗呼糟糕,卻故意詫異道:“山上?難道仙姑在山上看見我砍柴嗎?”
  龍女啐了一聲道:“小傻蛋,既然知道我是仙姑,還想騙我嗎?你身上的味道我可聞得清清楚楚呢。”原來這龍女乃是水族朝陽谷天吳的妹妹,東海雨師國國主,芳名雨師妾,善御龍,故號龍女。但她聲名最昭著之處卻是喜好男色,尤喜年輕男子。她天賦異禀,可以在很遠的地方聞著男子的味道,並可以根據氣味品鑒出男子的長相好惡。
  是以下午拓拔野雖然隱身,卻依然被她發覺。她聞著拓拔野身上的味道,立即大爲傾倒,那氣味中有說不出的陽剛之魅,雖然是個極爲年輕的男子,但那氣味竟比她聞過的所有男人都要美妙百倍。故而她雖猜出這隱身少年便是打傷侄子十四郎的流浪兒,卻不忍當衆將他擒下,支開手下后,獨自循味而來,在水潭處將他覓著。
  當時瞧見拓拔野躺在巨石上,雖已睡熟,衣衫褴褛,卻掩不住勃勃英姿,登時芳心大動。
  拓拔野不明就里,心中納悶:“聞得見我的味道?在玉屏山下的河里,我可是洗過澡了。”他低下頭不住的嗅聞自己周身。
  雨師妾格格嬌笑,花枝亂顫,身上曲線也起伏不已。拓拔野用手擰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暗暗道:“拓拔野,段大哥生死未卜,你可不能被這妖女迷惑。”雨師妾吃吃笑道:“小傻瓜,既然你覺得身上有味道,不如下來和姐姐一起洗個澡吧。”
  拓拔野想起懷中的神農血書與神木令,這兩件東西事關重大,萬萬不能被妖女見著,當下強按住砰砰的心跳,結結巴巴道:“仙…仙姑,我媽不許我在姑娘面前脫衣服。”雨師妾格格笑道:“小傻蛋,那你媽有沒有不讓你和仙姑一起洗澡呢?”拓拔野撓撓頭道:“我媽沒說。”
  雨師妾眼波如水,閃閃發亮,柔聲道:“小傻蛋,仙姑不看你脫衣服,你脫完衣服再下來一起洗澡,好不好?”語聲沙啞,聽得他心癢難搔,連骨頭都酥軟下來。拓拔野血氣方剛,再也無法抵擋,當下繼續裝傻道:“仙姑,那你轉過身,我脫了衣服便下去。”
  雨師妾抿嘴而笑,轉過身去。拓拔野以最快的速度從懷中取出血書、木令、書籍,突然抓到那白衣女子留下的瑪瑙香爐,登時心中大震,白衣女子那寂寞清麗的臉容宛在眼前,頓覺眼下自己是如此龌鹾不堪,羞慚之念大起,楞在當場。
  卻聽雨師妾柔聲道:“小傻蛋,好了嗎?”拓拔野猛地清醒過來,口中胡亂應諾一聲,將所有東西用隱身紗裹好,塞到巨石下的隙縫里。然后正要想逃之夭夭,先避上一避,又聽見雨師妾格格笑道:“小傻蛋,連衣服都不會脫了嗎?讓姐姐幫你吧!”拓拔野忽覺一股強大的力氣如旋風般卷來,將他的衣服刹那間盡數剝離,落葉般散落一地,他就這麽赤條條的站在月色中,站在那個妖媚女子的視線里。
  拓拔野面色通紅,忽然看見雨師妾的耳垂上的兩條小蛇動了動,烏光一閃,臂上一痛,俯首望去,那兩條蛇竟已咬在他的手臂上。拓拔野大吃一驚,擡頭望向雨師妾,忽然頭昏眼花,天地旋轉,一股熾熱之氣自丹田妖異的竄起,頃刻間燃遍全身。
  雨師妾緩緩升上水面,踏波款款行走,沙啞的聲音在拓拔野耳邊回蕩:“小傻蛋,催情蛇會讓你更加快樂的。盡管放松,讓姐姐帶你去一個最美妙的世界……”
  拓拔野周身火熱,血脈贲張,視野突然變成一片桃紅色。黛紫色的夜空,紅色的月亮,桃紅色的美女,紅發飄搖,周遭一切變得迷亂不堪。他聽見自己沈重而快速的心跳,急促的喘息,喉嚨與小腹仿佛有烈火在燃燒。
  欲念如狂,世界紛亂,他聽見雨師妾格格的嬌笑聲,聞到濃郁的體香,觸手滑膩,感覺到曼妙的肢體如遊蛇般纏繞上來,濕潤溫暖的嘴唇壓在了自己的臉上。腦中轟然一聲,發出一聲奇異的怒吼,用盡周身力量,仿佛要將這懷中的女人碾碎!
  月色溫柔,夜風呢喃。碧潭中水波翻湧,岸邊那只黑色的象龍獸冷冷的瞧著,搖了搖巨大的尾巴。
引言 使用道具
kwy019
侯爵 | 2014-4-8 23:10:56

第五章 大荒遊俠
[書書屋]http://www.shushu5.com/
----------
第一卷
            
  拓拔野迷迷糊糊中,那股奇異的欲火越燒越烈,頭腦混沌,雙手本能的摟緊懷中的女子,胡亂吻去。耳邊聽到那格格的笑聲、喘息聲、呻吟聲,更讓他意亂情迷,不能自已。
  雨師妾雙耳上的那一對黑蛇,是有名的催情蛇,乃是水族第一魔法師黑水真神燭龍在北海尋著,送給雨師妾的。雨師妾以七七四十九種媚藥混合,制煉出當世無雙的第一**,日夜喂服這兩條催情蛇,更使得蛇牙毒腺中盡是**。一經咬中,情欲高漲而不能自抑,非得立時尋歡不可。雨師妾以這兩尾蛇爲紅娘,屢試不爽,也不知已誘惑了多少年輕男子。
  拓拔野正欲火熊狂,忽然聽見兩聲淡淡而清遠的箫聲,遙遠如皎月,短暫如流星,刹那間便淡不可聞。他心中大震,如醍醐灌頂,瞬時清醒:“仙女姐姐!是仙女姐姐!糟糕!倘若被她瞧見我與妖女這樣,我有何面目再去見她?”心中羞慚后悔之念翻騰洶湧,刹那間竟蓋過了鼎沸的情欲。
  在這一刻間,下午對白衣女子與黑衣女子的比較瞬息有了結果。他猛然狠狠的一口咬在自己的左臂上,劇痛與血腥使他刹那間更清醒了一些,用盡周身力量將懷中溫軟滑膩的胴體朝外猛推,耳中聽到雨師妾訝異的驚呼,背下一滑,被反推力送下巨石,“撲通”一聲,冰涼徹骨,掉入那水潭之中。
  潭水森冷,烈焰般的欲情瞬息冷卻下來。拓拔野在水中舒展身體,潛泳了一陣,讓周身冷卻下來,腦中也逐漸清晰起來,想到那兩聲突然響起的箫聲,立時沖出水面,大聲叫道:“仙女姐姐!仙女姐姐!”
  夜空碧遼,樹影四圍,四下里一片寂靜。只聽見一個銀鈴般的笑聲:“小傻蛋,是在找我麽?”拓拔野心中大喜,扭頭望去,心立刻又沈入谷底。雨師妾全身赤裸坐在石沿,雙腿搖蕩,笑吟吟的瞧著他。
  他心中失望,又是一陣難過,仙女姐姐定是瞧見我放蕩不堪,生氣走了。天地缈缈,又能上哪里找她解釋去?
  他猜的不錯,那白衣女子雖然在玉屏山上與他悄然而別,但終究牽挂,不知他是否能平安到達蜃樓城,在山下徘徊許久,又尾隨而來。她遠遠的跟在后面,只想護送他一程。豈料他竟把持不住,與那妖女纏綿,雖然是催情蛇之禍,但終究不可恕,惱怒之下,想拂袖而去,但思慮再三,終於以箫聲千里傳密警醒,然后飄然而去。
  雨師妾見他被催情蛇咬噬,情濃似火,欲發如狂時竟能突然抽身而去,心中驚詫之極,十年來這可是第一個。想不到這少年竟有這等自制力,可謂異類。不惱反喜,當下心中暗暗道:“果然是上佳之品,難怪味道這般獨特,可絕不能讓他從手心里逃了去。”
  雨師妾見他失魂落魄的浮在潭心,怔怔不語,只道他年少,未見過這等場面,茫然無措,當下招手笑道:“小傻蛋,快來姐姐這里呀。水里太涼,姐姐幫你暖暖身。”拓拔野此時心中難過茫然,想到仙女姐姐將從此小瞧自己,永不理會,心如刀絞,忽然覺得萬事了無生趣,再也懶得回答。
  雨師妾叫了數聲,見他只是不答,不由著惱,難道這小鬼頭當真嚇傻了嗎?
  雨師妾嬌嗔道:“小傻瓜,你要在這水里待到天亮嗎?”拓拔野突然心中一動,想起與段聿铠的約定,心道:是了!我需將她穩住,待到天亮,段大哥來此,必能將我救走。
  當下振作精神,故意搖頭做害怕狀道:“仙姑,你那兩條蛇好生古怪,咬上一口,全身便象發燒似的,我不敢上去。”雨師妾格格一笑:“膽小鬼,小蛇有什麽可怕的?你不喜歡,姐姐就將它們丟了。”果真伸手將那兩條蛇摘下,抛了出去。手法奇準,兩條蛇齊齊落入龍獸背上皮囊之中。她喜歡拓拔野益盛,心中竟也不願倚助春蛇,想憑自己的妖媚,讓這少年在裙下稱臣。
  拓拔野還是搖頭道:“仙姑會使魔法,讓我渾身發熱,生病似的,又舒服又難受。再說,我媽也不讓我抱光溜溜的姑娘,要讓她知道了,非打我不可。”雨師妾柔聲道:“傻瓜,仙姑這不是魔法,這是仙法,讓你作神仙一樣的舒服。”
  但任她如何引誘,拓拔野只是裝傻充楞,胡扯八道。起初雨師妾還笑吟吟的挑逗,擺出各種讓人血脈贲張的姿勢引誘,見他始終呆子似的不解風情,終於越來越著惱。生平也不知有多少男子一瞧見她,便驚爲天人,死乞白咧要做入幕之賓;今日倒好,栽在這個黃毛小子的手里,成了殊無吸引力的石美人。從未有過的挫敗感湧上心頭,與體內那依舊沸騰的情欲交織在一起,又怒又急之下,險些便想來個霸王硬上弓。
  拓拔野見她柳眉微蹙,陰晴不定,心下也暗暗發虛,生怕她惱羞成怒,兩條小蛇又飛將上來,咬上幾口,從此一失足成千古恨,無顔再見仙女姐姐。當下大聲道:“仙姑,我上去了,但你可不能又用魔法讓我生病發燒。”
  雨師妾大喜,素手招展,使出“碧海潮生”,將拓拔野從水中濕淋淋的吸了過來,跌到她的懷中。拓拔野正要逃開,已被她蛇一般的玉臂摟個正著,伸手去推,豈料正好按到那兩堆軟香滑膩的肉球上,大驚之下只好松手,登時壓到雨師妾的身上。雨師妾雙臂將他緊緊抱住,在他耳邊吃吃笑道:“小壞蛋,現下這麽不老實,就不怕你媽罵了嗎?”
  拓拔野情急之下,想起當日在山上遇見野熊,避無可避,倒地裝死,從熊嘴下逃脫性命,今日情景仿佛,故技重施,當下雙眼一翻白,假裝昏迷。
  雨師妾一楞,只道自己力道太大,將他摟得昏將過去,心疼不已,連忙松了一松,將他小心翼翼的平放在巨石上,自己側臥,輕輕將他抱住,一邊掌心用勁,將真氣輸入他體內,一邊在他耳邊輕吻低語:“小壞蛋,你可醒醒,別嚇壞姐姐啦。”
  拓拔野只覺一股真氣竄將進來,在自己五髒六腑遊走,說不出麻癢,她又在耳邊親吻呵氣,支持片刻便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出來。
  雨師妾大喜,親了他臉頰一口道:“小壞蛋,讓姐姐白擔心。”拓拔野見她滿臉歡喜,語出真心,心中一楞,也有些感激。他突然打了個呵欠,道:“仙姑,我困了,明天一早,還要上山砍柴呢。”雨師妾由他胡說八道,嫣然道:“好,姐姐就陪小傻蛋睡覺。”
  當下玉臂舒展,抱住拓拔野,將頭靠到他的耳邊,右腿橫跨,壓在他的身上。拓拔野不敢多想,將頭一歪,過一會兒,鼾聲大起。
  雨師妾心中泛起奇異的感覺,如此親近的與一個男子貼在一起,臂股相纏,氣息互聞,已經是很久遠的事了。月光如水,林濤陣陣,身旁這年輕男子的呼吸心跳清晰可聞,那陽剛醇香的男性氣息絲絲脈脈竄入鼻息,令她說不出的喜樂安平,過不多時,竟也沈沈睡去。
  ※※※
  拓拔野只是假寐,並未睡著。鼻息間盡是濃香膩嗅,耳朵被她的發絲與氣息弄得癢不可擋,那柔軟溫暖的肢體纏繞周身,令他砰砰心跳,心想這妖女對他似乎也並無惡意,只是天生多情而已。但自己似乎已對仙女姐姐情有獨锺,因此無論如何也得守身如玉。
  月已西沈,再過一個多時辰,天便要亮了。倘若天亮時段大哥來到此處,將他救出,那固然是好,但若是段大哥已經落入水妖手中,自己豈不是坐以待斃麽?不若眼下乘著妖女睡熟,先悄悄逃走,到天亮時再設法回來與段大哥會合。說不定還能設法救出段大哥也未可知。
  當下悄悄的將雨師妾的手臂輕輕擡起,擱到一旁,翻身下了巨石,探手入石隙,將那用隱身紗裹住的一包寶貝掏出。穿上破褲,正要蹑手蹑腳的離開,突然看見那只巨大的象龍獸冷冷的瞧著他,心中一動。
  想起大荒經中所說,這東始山上的芑樹的汁水可以伏獸,想來可以馴服怪獸。倘若如此,自己便可以用這芑樹之汁馴服象龍獸,逃之夭夭。當下拔出斷劍,在一株芑樹上劃出一道口子。劍鋒入木,“撲”的一聲輕響,在這拂曉時聽來格外清晰。
  雨師妾翻了個身,口中呢喃了一聲。
  拓拔野心中一緊,大氣也不敢出一口。過了片刻,見她甜寐依舊,方才抽出劍,用竹劍鞘盛了那汁水,悄悄朝那龍獸走去。龍獸瞪著雙眼,似乎頗爲奇怪,不知他要作甚。
  拓拔野也不知怎樣用這芑樹之汁馴服怪獸,正想喂他,卻聽見身後雨師妾冷冷的道:“小鬼頭,想要逃走麽?”拓拔野心下大驚,卻轉頭笑道:“仙姑的這頭牛好生奇怪,長了一身魚鱗。敢情是要在水里耕田嗎?”
  雨師妾曲腿坐在巨石上,只是冷冷的瞧著他,眼中竟似有淚光。她咬牙道:“你們臭男人不管大小,都是薄情寡義,又想乘著我睡著,一走了之嗎?”這“又”字頗爲奇特,拓拔野思緒如飛,心道:“難道這妖女從前被人甩過麽?這可糟之極矣。老帳新帳豈不都算到我頭上了麽?”
  雨師妾突然探手在空中虛抓一把,又是那式碧海潮生,氣流如旋,將拓拔野從地上拔起。拓拔野眼前一花,已然重重跌到巨石上,摔得渾身散架一般。雨師妾探手去抓他的胸口,“咦”了一聲,似乎頗爲驚異。拓拔野暗呼糟糕,果然,雨師妾閃電般從他懷中掏出了那包東西,打開一看,花容失色,失聲道:“神木令?”她瞧著拓拔野,上上下下打量了半晌,仿佛第一次看見他一般,道:“小壞蛋,這神木令你從哪里得來?”
  拓拔野心想事已至此,只有孤注一擲了,當下曲臂枕頭,翹起二郎腿,笑道:“原來你也識得這神木令。見到神木令,那便是見到神帝。仙姑妹子,還不跪下接駕?”雨師妾心中驚疑不定,難道這小子竟真是神帝使者?倘若如此,聽科沙度所說,他與蜃樓城段狂人在一起,豈不是朝陽谷的敵人麽?那麽神帝的意思呢?難道也是幫著蜃樓城麽?
  雨師妾格格一笑,百媚橫生,先前那幽怨憤懑突然無影無蹤,纖纖玉指托住拓拔野下巴,望上一擡,瞧著他的雙眼,吃吃笑道:“小鬼頭,花樣倒挺多。你以爲姐姐會相信你麽?也不知道從哪里尋來這麽一塊爛木頭,隨便刻上幾個字,便想騙吃騙喝麽?”
  拓拔野歎道:“原以爲仙姑妹子只有身上的某些地方大,沒想到最大的卻是膽子。神木令也敢拿來開玩笑,當真是厲害。”雨師妾瞧他不懷好意的朝她胸上瞄來,笑吟吟的啐了他一口,道:“還當你真是個老實巴交的小笨蛋,原來也是個油嘴滑舌的小壞蛋。瞧你這德行,還能是神帝使者麽?我可不信。”當下又翻看其他東西。
  拓拔野瞧她要翻開那張血書,便嘿嘿笑道:“這可是神帝的密旨,隨便亂瞧要被挖出眼珠的。仙姑妹子眼睛這麽漂亮,還是好好保護的好。”
  雨師妾哼了一聲,笑道:“小鬼頭,拿神帝嚇唬我,了不起麽?你不讓我看,我還非看不可。”但心中終究畏懼神帝神威,只是隨意一展,便又合上。舉起那盛裝神農丹的皮囊,瞟了一眼拓拔野,見他滿臉微笑的瞧著自己,便探入手指,夾出一顆丹丸。
  紫色黃豆大的丹丸,無甚味道。雨師妾聞了片刻,不知是何丹藥,從眼角里偷瞧拓拔野,卻見他翹首期盼,嘴角偷笑,似是盼她將藥丸吞進去一般。殊不知拓拔野生怕她識出這神農丹,這熱切之態乃是僞裝出來,讓她爲難的。雨師妾將那神農丹在指尖上旋轉個不停,媚聲道:“小壞蛋,這藥丸又是什麽東西?”
  拓拔野正色道:“這是神帝用八十一種草藥提煉的神丹,吃了可以駐容養顔,長生不老。仙姑妹子,你可以嘗嘗。”雨師妾聽了頗爲歡喜,正想抛入口中,忽然領悟:“這小壞蛋必是想讓我吞下這毒藥,好逃跑。”哼了一聲道:“小鬼頭,這麽好的神丹,你全吃了吧!”當下用手擠開他的口,將那袋藥丸盡數倒了進去。
  拓拔野來不及反抗,那十四顆神農丹便滾入口中,忽覺喉嚨里竄起一條火龍,瞬息間滑入腹中,熊熊燃燒,蔓延至五髒六腑!丹田內原已沈寂下來的那股真氣又騰地竄起,刹那間全身仿佛掉入火山烈炎之中,熱炎貫腦,他啊的一聲仰天長呼,一道紫氣沖天飛起。
  雨師妾瞧得花容失色,又見他周身皮膚如波浪般翻湧起伏,瞬息間由白轉紅,由紅轉紫,由紫轉青,由青轉白,反複不已。那一張俊秀的臉猛然間變爲紫青,面目扭曲,說不出的可怖,他昂首振臂,狂呼不已,周身肌肉突然膨脹,須臾間全身增大了一半有余。
  雨師妾心中大驚,極爲懊悔,想要上前,卻見他怒吼一聲,一掌擊在那巨石之上,轟然聲響,石屑飛濺,塵粉紛揚,那巨石竟然被劈成了幾瓣。但他這一掌擊下,自己也晃了幾晃,突然一頭栽倒在地。
  神農丹乃是神農曆遊天下,采集數百種至貴藥草精制而成,純陽之藥,一顆便可貫通經脈,養氣聚神,增加神力。十四顆齊齊入腹,實在太過剛猛,真氣瞬息彙聚如火山噴薄,不僅將周身經脈盡數打通,便連骨骼肌肉也刹那間極度張揚。這十四顆丹丸轉爲十五道真氣,與二日前的那道潛埋真氣一起,以排山倒海之勢,在他體內周轉不息,宛如怒浪沖堤,稍有隙縫便要決堤迸流。倘若是經驗老道的高手,可以憑借體內已有的內力,將這真氣導引至丹田及其他蘊氣之處,逐一化解吸納,大增內力。但拓拔野素無經驗,更無內力,只能任憑這十五道霸道以極的真氣在體內橫沖直撞,皮膚竟如波浪般翻湧不息。
  體內的狂熱與骨骼、肌肉暴漲的疼痛使他幾欲發狂,胡亂間拍出一掌。
  這一掌擊出,登時將真氣導引至掌心,力量雄渾無匹,立時將巨石擊碎,但那反沖之力撞將上來,拓拔野便如被十五股巨浪同時擊中一般,刹那間只覺得氣血翻湧,天旋地轉,眼前一片黑暗,耳邊聽到雨師妾焦急呼喊與抽泣聲,就此人事不知。
  ※※※
  天昏地暗,迷迷糊糊,不知過了多久,拓拔野才重新醒轉。體內烈火熊熊,四肢卻冷如冰雪,簌簌發抖。喉嚨依舊如火燒般。他勉力睜眼四望,四圍漆黑,鼻息中盡是甜香滑膩的成熟女人體味。全身在顛簸起伏,震得他腹中更爲難受。他扭動了一下脖子,方才發現自己竟是枕在兩個渾圓柔軟的肉球之間。
  耳邊聽到雨師妾驚喜得發顫的聲音:“小壞蛋,你醒了麽?”突然眼前一亮,陽光刺眼,他連忙將眼睛閉上。過了半晌方緩緩將眼睜開。陽光明媚,雨師妾那張妖豔的臉上滿是歡喜、擔憂、急切與懊悔的神色,杏目中淚光盈盈,突然撲簌簌的落下淚來。
  她撲哧一聲破涕爲笑,伸手揩拭臉上的淚珠,道:“你已經昏迷了一天一夜啦,姐姐可擔心壞啦。”
  拓拔野喉中干渴,發不出聲來,只是伸手指指自己的嘴。雨師妾柔聲道:“想要喝水麽?”取過一個羊皮壺,小心翼翼的放到他的唇邊,先滋潤了一下他的嘴唇,然後緩緩的倒了進去。
  清涼甘甜,竟是花蜜。蜜水入腹,體內燥熱稍有緩解,精神也振奮了一些。他這才發現自己是斜倚在雨師妾的懷中,全身被黑色長袍裹住。兩人騎著象龍獸朝前飛奔。雨師妾抱住他的腰,朝上扶正,他坐直了,四下環顧。
  陽光耀眼,樹木倒掠,只瞧得片刻就頭昏眼花,煩悶惡心之意湧將上來,腹內那燥熱之氣直貫腦頂,登時又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已是夜里。他斜斜靠在一株榕樹上,榕須在夜風中輕輕搖擺,面前一條大河,河水波光粼粼。雨師妾在河邊清洗某物,身側橫亘了一只小山般大小的怪獸屍體。瞧見他醒來,雨師妾歡喜不已,跑過來朝他說話。但他耳中轟隆作響,竟一句話也聽不真切,只瞧見她美豔的笑靥上沾了點點汙泥,仿佛春泥桃花。拓拔野微微一笑,伸手去擦她臉上的泥點,她突然抓住他的手,怔怔的望著他,眼淚又撲簌簌的落下來。
  拓拔野體內熱浪翻滾不息,寒熱不定,正想說話,胸口又被幾道真氣狠狠撞著,窒悶之下,又昏迷過去。迷迷糊糊間,聽到雨師妾的呼喚,感覺到柔軟的手指輕輕分開他的嘴唇,溫軟濕潤的嘴唇壓在他的嘴上,將一股冰涼苦澀的液體灌了進來。
  拓拔野昏昏沈沈,也不知就這樣過了多久,依稀覺得靠在雨師妾的身上,軟玉溫香,依偎著跑了很長的路;吃了不知多少研磨成液體的東西,或酸或甜或苦,有時還摻雜著她冰涼的淚水,苦澀的滋味在舌根泛開,一滴滴滲入他的心底。
  第三次醒來時正是黎明,他躺在厚厚的羊毛氈上,頭枕在雨師妾修長柔軟的大腿上,雨師妾癡癡的瞧著他。晨星寥落,朝露在草地上閃閃發亮。東方魚肚白,萬縷霞光突然沖天而起,一輪豔紅的紅日噴薄而出。陽光照在她的臉上,鍍上一層金光,她眼角的那滴淚珠滑過潔白的臉頰,在朝陽下閃過七彩的眩光。
  拓拔野呆呆的瞧著她,心想:“倘若她不是水族的妖女,倘若我沒有遇上仙女姐姐,定要親她一親,將她的眼淚吻去。”心中突然大痛,那狂熱的真氣刹那間爆發遊走,他啊的一聲大喊,再度昏迷。
  此後斷斷續續醒來多次,有時瞧見雨師妾在研磨一些奇異的花果,有時瞧見她在清洗怪獸身上取出的各種珠子,有時瞧見她怔怔的望著他,雙眼紅得如同桃子。恍惚之間又吃下許多奇奇怪怪的汁液。冰涼的汁液滑過咽喉,全身清涼。體內燥熱之氣也逐漸停息。
  那夜醒來之時,雷聲滾滾,烏云翻卷,暴雨傾盆。他與雨師妾坐在一個透明的黑色圓球里,雨水擊打在黑紗罩上,不能滲漏進來,徑自下滑。雨師妾全身赤裸,盤腿而坐,雙手抵在他的胸上,一股清涼的力道源源不斷的湧將進來,周身運轉,將他體內的真氣導引得川流不息,舒服之極。他突然發覺她的肩膀與手臂上多了十幾條細長的血絲,恍恍惚惚想來,逐漸記起曾瞧見她近身搏殺巨大的怪獸,剖取怪獸體內的珠子。難道這血絲便是與怪獸相搏時留下的麽?可她有駕御萬獸的蒼龍角爲何又要親身相搏呢?諸多困惑湧將上來,迷糊間又沈沈睡去,夢中隱約感受到吹氣如蘭的氣息和潮濕溫暖的吻。
  大雨滂沱,閃電接連亮起,照得拓拔野沈睡的臉如玉石雕琢一般。臉上微微挂著一絲無邪的微笑,是在夢中想著她麽?雨師妾溫柔的望著拓拔野,癡癡的想。
  十六年來,自己再也未曾愛上任何男人。想不到今日竟然對這十四歲的少年如此動心。那日見拓拔野發狂倒地,她心中懊悔,難過不已,竟然痛哭失聲。此後只要瞧見拓拔野在夢中痛苦呻吟,她便忍不住心如針扎,流淚難過。這三天流的眼淚竟然比十六年間加起來還要多。難道命中注定她要與這少年有一段緣分麽?
  這少年體內十五道霸道已極的真氣,沖擊肆流,如果不加引導,三日之後必然五髒六腑、周身骨骼碎裂而死。當日她以內力疏導他體內真氣時,竟然被那雄渾的真氣震飛出數丈之外。勁力之強,當真匪夷所思。這幾日帶著拓拔野四處奔走,殺死了十七只巨型靈獸。生怕蒼龍角的淩厲聲音,重傷拓拔野,她不得不徒手搏殺十七只怪獸。取它們的靈珠與諸種仙草靈果混合,研磨成清涼斂氣的藥水,日日喂他服下,這才將那至剛至烈的真氣逐漸降解。
  每夜至陰時分,她便要與他赤身相對,以純陰內力引導他體內的至陽真氣緩速周轉,散布到丹田以及全身蘊氣大穴。今夜疏導之後,那十五股真氣已逐漸化入他經脈與氣穴之中,日後只需每日運氣導引,便可逐漸吸納爲用。
  只是他傷病一好,會不會又象那夜那般,悄然離去呢?想到此處,她登時心中劇痛,眼淚又不自禁的湧出。昨日禁不住好奇,展開神帝的血書偷看。她冰雪聰明,稍加推斷,便猜到來龍去脈。但想到神帝已死,她非但沒有絲毫慶幸,反而有說不出的擔憂。以他大哥的性情,倘若知道神帝已死,真會善罷甘休麽?
  這一夜她坐在拓拔野的身側,思緒萬千,柔腸百轉,直至天明。
  翌日拓拔野醒來時,晴空萬里,陽光媚好。體內那興風作浪的真氣已大爲安分,雖仍偶有竄起,但那郁熱煩悶之氣已一掃而空。丹田內熱息周轉,精神熠熠。他依舊是靠在雨師妾雙乳之間。那甜美的氣息撲鼻而來,令他砰然心動。悄悄擡頭一望,雨師妾正盯著他抿嘴微笑。妖豔依舊,只是臉容頗有些憔悴。想來這幾日奔波轉徙,很是勞累。
  拓拔野心中暗暗感激,泛起異樣的感覺,忍不住側頭吻在她雪白柔軟的胸脯上。雨師妾“啊”的一聲,渾身酥軟,竟然滿臉飛紅,有些害羞,伸手重重的掐了一把拓拔野的大腿,嗔道:“討厭。小壞蛋一醒來便這般不老實。”拓拔野吃痛,口中亂叫。雨師妾大驚,但見他嘴角微笑,方知上當,揮手輕輕的抽了他一耳光,啐道:“病好了麽?這般精神。早知不替你醫,讓你再昏上三天。”
  拓拔野微笑道:“痛在我身,疼在你心。我要是再昏迷,仙姑妹子豈不是要哭干眼淚麽?”雨師妾格格笑道:“美得你麽?什麽仙姑妹子仙姑姐姐的混叫,姐姐叫雨師妾,可記住啦。”拓拔野道:“雨師妾?又是雨,又是濕,又是泣的,難怪這麽多眼淚。”他挺挺胸道:“我叫拓拔野。”雨師妾吃吃笑道:“脫了衣服撒野麽?”兩人哈哈大笑。
  他們正坐在象龍獸的背上,奔跑如飛,四野盡是高高低低的樹木和起伏不定的丘陵,鳥語花香,蝶舞翩翩。以太陽的方位來看,他們正往正北方而去。拓拔野想起與段聿铠的約定、自己身上的重要信物、蜃樓城的使命,登時清醒過來,自己昏迷三天,眼下距七日之約不過兩天了,心中大急,問道:“眼淚袋子,咱們這是上哪兒去?”
  雨師妾瞧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你是想趕到蜃樓城去麽?”拓拔野心想:“我們終究還是敵人。”心下微微難過,點頭不語。雨師妾沈默片刻,低聲道:“小傻蛋,你可知蜃樓城已被數萬水族兵圍困,幾日內便會破城麽?你要趕去,那不是自尋死路?”拓拔野道:“受神帝重托,不能不去。”雨師妾心想倘若他當真去了蜃樓城,那便是與水族全族爲敵,縱然大哥礙於神帝之命,暫且退兵,但這梁子一旦結下,將永無化解之日。自己與他日後再相見,想要如同今日,只怕也永無可能。想到此處,心如刀絞,咬咬嘴唇道:“只要你進了蜃樓城,那便是水族的敵人,此後永無甯日。
  不如……不如將那神木令交與其他人,然後跟我一道回雨師國去吧?”拓拔野瞧她目光熱切,俏臉上滿是期盼哀求的神色,想起這三日來她的諸多好處,心中一軟,險些便要脫口應允。但猛然警醒,倘若自己隨她而去,必將辜負神帝所托,而且一場戰禍將無法避免。當下狠心搖頭。
  雨師妾心中失望,說不出的難過,卻展顔格格笑道:“小傻蛋,你當姐姐真稀罕你嗎?我這就把你丟到蜃樓城去。你可別後悔,將來再見到姐姐,可沒這麽好福氣,讓你又親又抱的啦。”掉轉象龍獸頭頸,朝蜃樓城方向風馳電掣而去。
  ※※※
  拓拔野心中也是說不出的難過。這三日間,兩人已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在拓拔野的心中,此刻的雨師妾也遠非起初的那個冶蕩的妖女了。倘若當真就此別離,他也會思念不已吧。
  兩人強按心中的惆怅,說說笑笑,一路飛奔。
  傍晚時分,他們來到啓羅山腳下。雨師妾道:“再往東四百余里,便是蜃樓城地界。
  前面有個驿站,今晚我們便在那里歇腳吧。”其實四百里路程,以象龍獸腳力,當夜便可趕到,但她實在不願立刻與拓拔野分離。拓拔野笑道:“正好,我肚子也餓啦,咱們先去吃點東西。”
  正說話間,南邊響起呼喝聲,蹄聲急促,塵煙漫舞,兩人扭頭望去,只見一行各色衣裳的大漢騎著龍馬等靈獸疾馳而來。雨師妾微微詫異,大荒中五族服色各異,決不混淆。除了五帝與五族聖女、魔法師外,金族族人穿著白色,木族族人穿著青色,水族族人穿著黑色,火族族人穿著紅色,土族族人穿著黃色。每族中尋常族人服色縱有變化,也是在族色范圍之內。譬如她可以穿著深紫以及黑爲主色的花紋衣服。但如這行人這般服色各異,五彩斑斓而成一隊的,實在罕見。五族中人若非特別緣故,絕少混雜,不知他們是誰。
  那行人奔得甚快,轉眼就從他們身邊略過。瞧見一紅發豔女穿著黑色長袍,將一個俊秀的少年裹在懷中,都頗爲詫異,紛紛回頭,一個大漢瞧見雨師妾腰間的蒼龍角與耳垂上的催青蛇,面色大變,低聲嘀咕了幾句,衆人都似很爲吃驚,又掉頭望去,但目光中多爲鄙夷神色。
  雨師妾知道他們認出自己身份,對於五族中視自己爲淫蕩妖女,她早已習以爲常,不以爲忤。但今日瞧見他們不屑的目光,卻不知爲何羞慚惱怒,登時便想發作。
  那行人不敢多看,策馬揚鞭,絕塵而去。
  拓拔野心想自己必定也被他們認爲水妖,而且還是雨師妾的玩物,心中微微有些尴尬,旋即又想:拓拔野,雨師妾爲你吃了這麽多苦,費盡周折方才將你救過來,你卻在乎這些人的想法,以此爲恥,當真是禽獸也不如。當下故意大笑道:“這些人當真可笑,沒見過美男美女麽?這等羨慕。”
  雨師妾臉色稍霁,格格笑道:“你很美麽?臭美得緊。”
  兩人不願超過那行人,於是讓龍獸緩步慢行。但過不多久,身後叱呵聲起,又有一批各色衣服的人策馬奔來。與他們擦肩時,均露出鄙夷的神情,但忌憚雨師妾,不敢多瞧,匆匆忙忙的朝前奔去。
  短短一刻锺時間,竟有四批這般裝束的大漢經過。雨師妾恍然大悟,格格笑道:“小傻蛋,這些家夥跟你可都是一夥兒的,也是去蜃樓城幫忙的。”拓拔野“咦”了一聲,道:“我瞧里面還有穿黑色衣服的,那不是水族的麽?”
  雨師妾哼了一聲道:“那都是從水族里叛逃出來的。五族里好些人,不願受族規束縛,或者犯了事,在族里呆不下去了,便從族里逃出來,做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這些人便是野鬼啦。”原來這些人都是從各地趕來的大荒遊俠,去蜃樓城助陣的。
  雨師妾瞟了他一眼,歎道:“都是些傻蛋。明知是火坑,還要望里跳。”拓拔野微微一笑。雨師妾道:“被他們瞧見你和我一路,只怕你到了蜃樓城,也沒好果子吃啦。”她右手一彈,將路邊一株梧桐樹打得反彈回來,左手輕輕抓住樹枝,右手五指曲張彈跳,瞬息間便從樹葉中抽出一大團綠絲。
  拓拔野見她手指穿梭不停,抽出一捆又一捆的綠絲,甚爲不解,問她她只是笑著不答。過不多時,她道:“夠啦。”纖纖素手從綠絲間穿過,也不知使了什麽魔法,手臂一振,便抖出了一卷青色布匹。她歪著頭抿嘴笑道:“我給你做的這件衣服,你可不許丟掉。要是下回我瞧見你穿了其他衣服,我可不睬你啦。”拓拔野方知她是給自己做衣服,笑道:“要是這衣服洗了呢?我豈不是要光屁股?”
  雨師妾不理他,三下五除竟真的作出一件衣衫,將拓拔野從懷中拖出,套入那衣衫之中,大小肥瘦竟恰恰合適。拓拔野啧啧稱奇,雨師妾白了他一眼道:“抱了你幾天,連你的尺寸都不知道麽?”兩人相對大笑。拓拔野從她溫軟香膩的懷中出來,不知怎地,竟隱隱怅然若失。兩人整頓衣冠,騎在龍獸上繼續前行。
  日落時,兩人來到驿站。那驿站頗大,有兩層樓,俱是用金剛木建成,倒象是一個城堡。門外栓了百余匹龍馬,里面人聲鼎沸,甚是熱鬧。
  兩人將龍獸牽到門前,衆龍馬紛紛驚嘶讓開。進了大門,廳堂內百余大漢的目光齊刷刷的瞧了過來,面色紛紛大變,互相使使眼色,手都輕放到兵器上。這些漢子一大半盡是先前路上遇到的遊俠。
  雨師妾嫋嫋娜娜的走了進去,看也不看他們一眼,牽著拓拔野的手,徑直到角落里的空位坐下。衆人見她似無敵意,只管與那青衫少年談笑,叫了堂倌點酒菜,稍稍放心,均想:“這妖女單槍匹馬,即使真動起手來,咱們也不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當下衆人紛紛恢複原狀。
  過不片刻,驿站內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消失殆盡,衆人又開始觥籌交錯,喧鬧談笑,竟逐漸忘了在那角落之中還有一個駕御百獸的水族龍女。
  拓拔野已經數日未曾好好吃過東西,酒菜一上來,便風卷殘云,狼吞虎咽。雨師妾瞧得吃吃而笑。拓拔野被十五道真氣沖透經脈,又擴張肌肉骨骼,雖然眼下肌肉恢複原狀,但所需能量卻大大激增,是以胃口更增。雨師妾心想:倘若能永遠這麽待在他身邊,瞧他這麽吃我燒的飯,什麽雨師國主、水族亞聖,我全不做啦。想得不由癡了。
  忽然聽見一個大漢大聲道:“咱們這一路也不知闖了多少關,才來到這里,經過的八座木族城,竟然一座也不讓我們通行。他***個熊,難道木族真和水妖湊一塊了嗎?”他抱拳笑道:“各位水族朋友,我可不是說你們。”十幾個黑衣漢子笑著舉杯示意。一個青衣大漢道:“齊兄弟,蜃樓城和木族的梁子都結了三十年,沒有幫著水妖圍攻蜃樓城便不錯啦。”
  那姓齊的大漢憤憤道:“他***個熊,封鎖所有捷徑,不讓咱們過境,那可不是幫著水妖打蜃樓城麽?”一個黑衣漢子道:“我聽水族的朋友說,科老妖帶著十四少去玉屏山找青帝,豈料玉屏山上上下下連個人影都沒有。想來是青帝不想攤這趟混水,帶著青帝門躲起來了。科老妖倒是在山上遇著了蜃樓城的段狂人。”
  拓拔野聽到他們談及段狂,登時豎起耳朵傾聽。那青衣大漢笑道:“段老大我也瞧見啦。前天在東始山下,他騎著白龍鹿在等人,還幫我們宰了幾個水妖呢。”雨師妾心中一動,笑吟吟的盯著拓拔野,心想原來那日你在那里等他。拓拔野微笑不語。
  那姓齊的大漢笑道:“要是科老妖和段狂人打起架來,這一戰倒有得瞧啦。”一個黃衣漢子沈吟道:“段狂人跑到玉屏山找青帝,倒真是奇怪,只怕這次蜃樓城真是困境重重。”衆人都紛紛點頭,面有憂色。那青衣漢子又道:“喬城主殺藍翼海龍獸時受了重傷,前些日子聽說在海上和水妖對峙時又死了好幾個大將,眼下城里人心惶惶,都覺得藍翼海龍獸的凶兆難以化解。”衆人又紛紛感慨一陣,均是擔憂眼下蜃樓城的局勢。這些人自四面八方趕來,路上得了不少消息,又是一路闖將過來的,是以對目前形勢頗爲了解。
  拓拔野聽了一陣,大約知曉了全局。蜃樓城是東海灣的一個島城,海上已被水妖包圍,切斷海路,陸上又盡是水妖的阻兵,木族城境連日封閉,禁止交通。蜃樓城已經是重兵圍困下的孤島。但這些人明知前途凶險,仍是義無返顧的前去增援,這份俠義委實難得。拓拔野不由對他們增加了許多好感。
  姓齊的漢子對那黃衣大漢笑道:“陸平兄弟,這次西邊水妖最多,你能沖得過來當真了得。”黃衣大漢陸平臉上一紅,歎道:“齊兄弟笑話了。倘若不是路上有高人相助,我哪能到達這里?”那日他與十余個遊俠約好同行,到了子桐山時,被水族的狂獸群沖散,又遇到百余名朝陽谷水妖,激斗良久逐漸不支,危急之際被一個白發男子所救。聽到此處,又有幾十個人齊聲驚呼,紛紛道:“那白發男子是否帶著一個小女孩,腰間插了一支珊瑚笛子?”陸平大奇道:“正是,難道你們也瞧見他了麽?”這幾十個大漢七嘴八舌,十分驚異。原來這廳堂中竟有六成*人都受了白發男子的援助。
  陸平皺眉道:“那位高人所施的武功與魔法,似乎也是水族的。頗爲高明。陸某生平見所未見。”水族的遊俠中也有人受過那白發人的援助,紛紛點頭,大家猜了一陣那人的來曆,遍數水族中聲名顯赫的遊俠,均對不上號。
  拓拔野心想:“這人腰間插了一支笛子,倒和我是同好。”忽見雨師妾滿臉奇怪的神色,眼波流轉,似笑非笑的想著什麽,頗爲好奇,問道:“雨師妹子,你在想什麽?”雨師妾吃吃笑道:“沒什麽。”
  此時外面忽然卷起一陣狂風,窗戶乒乓大作。窗外烏云蔽月,樹影搖曳。龍馬驚嘶不已。衆人紛紛起身,面面相觑,難道是水妖追來了嗎?
  過了片刻,大門吱呀一聲推開了,一個青衫漢子牽著一個約莫十歲的小女孩的手走了進來。那男子長長的白發束於腦後,面目清俊,兩條八字胡俊逸挺秀,滿臉蕭索寂寞,青衫鼓舞,腰間斜斜插了一支珊瑚笛子。
引言 使用道具
kwy019
侯爵 | 2014-4-8 23:11:08

第六章 妖夜風云
[書書屋]http://www.shushu5.com/
----------
第一卷
            
  廳里鴉雀無聲,衆人目瞪口呆的瞧著那白發男子,拓拔野心想:“難道這便是他們所說的白發人麽?這可巧了,說到便到。”見他雖然落寞憔悴,但眉目之間有說不出的高貴之氣,令人不敢逼視。那小女孩冰雪雕琢,小仙女一般,雙眼滴溜溜的四下轉動,牽著白發男子男子的手,左顧右盼,對衆人的表情似乎覺得頗有有趣。
  陸平上前三步,一揖到底,大聲道:“陸某子桐山遇困,多虧恩公相救,大恩沒齒難忘。懇請教恩公尊姓大名,也好日後在家中立牌燒香。”受他援救的數十人紛紛上前,恭恭敬敬作揖求教。
  白發男子淡然笑道:“鄉野村夫,賤名不足挂齒。身在江湖,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你們不必太放心上。”他這幾句話淡淡說來,卻有不可違抗的力量。一時間衆人不敢再多詢問,只是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禮,慢慢退回到自己座位上。那白發男子眼光一轉,恰好朝拓拔野這里望來。目光如電,停在雨師妾的臉上,突然顯出微微驚詫的神色,稍縱即逝。拓拔野心中一動,眼角余光處看見雨師妾正笑吟吟的盯著那男子。
  白發男子拉著小女孩,徑直走到拓拔野桌前,坐了下來。雨師妾目光溫柔如水,微笑道:“好久不見。”那白發男子也微笑道:“好久不見。”他笑起來的時候胡子微微上翹,雖然臉容落寞依舊,但如陽光乍現,溫暖燦爛。拓拔野心中又驚又奇,難道他們二人早就認識麽?瞧雨師妾這般歡喜的模樣,難道竟是舊相好?拓拔野心中突然感到酸溜溜的一陣疼痛。
  衆人心中驚懼遠勝拓拔野,這白發男子倘若與這水族妖女是故交,那麽豈不是成了他們的敵人麽?此人武功魔法深不可測,是友則大福,是敵則大禍。
  那小女孩似乎對雨師妾頗爲不喜,皺著眉頭道:“你是誰?是我爹爹的老相好麽?”衆人均豎長了耳朵。雨師妾一楞,笑得花枝亂顫,朝白發男子道:“這是你女兒麽?年紀小小便曉得吃醋啦。”那小女孩哼了一聲,指著拓拔野道:“他才吃醋呢。他瞧著我爹爹的時候,渾身都冒酸氣。”拓拔野一口酒噴了出來,灑了自己一身,忙不叠的擦拭。
  雨師妾格格嬌笑,素手悄悄捏了一把拓拔野的大腿,笑道:“是麽?我可沒瞧出來。小妹妹,你叫什麽名字?”那小女孩翻了翻白眼道:“我爲什麽要告訴你?”
  白發男子拍拍她的頭,道:“管教無方,對她太過遷就,就成了這刁蠻性子。”雨師妾笑道:“你對女孩還是這般束手無策,當年這樣,現下對自己女兒還是這樣。”她湊到拓拔野耳邊,柔聲道:“小傻蛋,他可是我青梅竹馬的老相識,你別喝醋,只管喝酒。”
  拓拔野被那女孩當面拆穿,頗爲狼狽,聽得此言,臉上微紅,卻聽那白發男子微笑道:“這位小兄弟是你的朋友麽?最近受了什麽傷麽?”雨師妾道:“被你瞧出來啦,他體內有十五道真氣,每日翻江倒海的折騰。”白發男子伸出右手,搭在拓拔野的脈上,豈料手指甫一接觸拓拔野的脈搏,立刻被震得朝後一縮。
  雨師妾吃吃笑道:“我可是被震飛了好幾丈呢!”白發男子點頭道:“小兄弟,你體內真氣極強。這原本是好事,但你絲毫不懂御氣調息之法,眼下雖然真氣被分散鎮住,但這也非長久之計。倘若真氣被激發出來,就會一發不可收拾,危及性命。”拓拔野笑道:“我的性命是雨師妹子幫我撿回來的,多活一天便賺了一天。”白發男子道:“那也無需這麽悲觀,只需學習御氣方法,每日調息,時日一久,就自然化爲己用。只是在這之前,不要與人爭強斗勝,如果遇到內力極強的高手,激起你體內所有真氣,那便有危險了。”他語速緩慢,說話間自有一種讓人鎮定相信的力量。拓拔野點頭稱是。
  廳內衆遊俠見他們四人低聲談笑,似乎頗爲親密,尤其瞧那妖女時而與少年耳鬓厮磨,時而與那白發男子眉目傳情,心中均是大大不安。雖然水族龍女的威名如雷貫耳,但未親眼目睹,故而還不如何畏懼,但那白發男子神鬼莫測的功夫,卻是曆曆在目,想不敬畏都難。
  衆人正心中揣揣,忽然又聽見窗外狂風大作,樹木傾倒,遠遠傳來急促的蹄聲,門外龍馬驚嘶陣陣,突然一陣狂風卷了進來,驿站的燭燈全滅了。
  一片漆黑中,衆人紛亂騷動,蓦然聽見一聲怪異的琴聲铿然響起,琴聲如險浪狂濤,隱隱夾雜金屬之聲,聽來尤覺詭異。拓拔野心下一凜,這琴聲仿佛在哪里聽過,忽聽一個水族遊俠叫道:“是科老妖!朝陽谷的科老妖追來了!”
  “嗆啷”拔刀聲響做一片,那姓齊的漢子叫道:“他***,老子跟他拼了。”衆人紛紛叫罵,群情激憤,對水妖窮追猛打的行徑極是憤怒。
  突然一盞燈亮了,群雄回頭望去,只見那白發男子手里舉著燭火,立身道:“大家先別急著動手,那人是來找我的。”衆人都有些意外,一個木族遊俠叫道:“他來找恩公的麻煩,那便是找咱們大夥兒的麻煩,咱們更加不能放過他了!”衆人轟然應諾。白發男子微微一笑道:“諸位放心,他不是來找我打架的。大家都先把兵器收起來吧。”群雄面面相觑,終於勉強將刀劍插回鞘中。堂倌連忙將燈重新掌上。
  琴聲铿锵,陰風陣陣,燭火搖曳,衆人的影子在牆上長長短短變幻不停。那蹄聲越來越近,側耳傾聽,少說也有數百之衆。
  拓拔野心想這科沙度在玉屏山上對自己頗爲惱恨,自己又借仙女姐姐之力重傷小水妖,此番相見,不知他會怎樣。雨師妾與自己坐在一旁,豈不是讓她爲難麽?轉頭看她,燭光下她的臉豔若桃李,水汪汪的眼睛正溫柔的凝望著自己,對周遭一切充耳不聞,嘴角眉梢滿是濃情蜜意。
  蹄聲如暴雨般卷席而來,狂風卷舞,燭火明滅不定,衆遊俠屏息凝神,手依舊按在刀柄上,掌心滿是汗水。門前黑影層層掠過,獸吼馬嘶,半晌才停息下來。轉眼間水族數百人便將這驿站團團圍住。
  琴聲突頓,響起一個蒼老而陰冷的聲音:“六侄子,三叔不遠千里來看你,也不出來迎接麽?”果然是科沙度的聲音。
  那白發男子淡淡道:“十二年前我與科家已經恩斷情絕,三叔難道忘了麽?”
  水族遊俠中有人失聲道:“科汗淮!你是斷浪刀科汗淮!”聽得此語,衆人無不聳然動容,先前的諸多困惑也一掃而空。陸平等人更是長長籲了一口氣。
  斷浪刀科汗淮十年前是大荒無人不知的名字,水族青年一輩中超一流高手。年僅二十時,便以一記“斷浪狂刀”擊敗當時風頭極健的火族第二高手刑天;並曾在三天內孤身連敗火族四大世家十六位高手、三位魔法師,被譽爲“大荒五十年後第一人”,是水族年青一輩中偶像。科汗淮身爲水族七大世家科家的年輕一代翹楚,被水族寄以厚望。黑帝破例出關,親自召見他,御封爲龍牙侯,並要將次女下嫁,風頭之盛,一時無倆,聲望直追水族四大魔法師。豈料他竟然辭婚不娶,挂冠而去。科家大怒,族中長老逼他爲驸馬,他堅決不從。雖然黑帝寬厚,不以爲忤,但他卻因此被科家所惡。大荒574年,水族羽馬城反對大魔法師燭龍,被定爲亂黨。水族圍剿羽馬城,科汗淮本爲右軍使,但他卻下令三軍,辟易千里,讓羽馬城衆人從容離去。燭龍盛怒之下,奪其官爵,削爲平民。科家更是借此將他逐出家門。此後科汗淮行蹤不定,成爲水族遊俠。兩年間傳聞他降伏一百三十一只靈獸,四處行俠仗義,擊敗五族中諸多行爲不端的高手。大荒576年,應邀參加金族聖女西王母的蟠桃會後,他在昆侖山頂消失,從此杳無音信。
  大荒中關於他的傳聞有很多,但大多都是說他在蟠桃會後,被水族八大高手圍攻,已葬身昆侖。今日這些遊俠中雖然也有見過科汗淮的,但他當年風流倜傥,喜穿烏金長衫,腰挂六尺長的斷浪刀,絕不似今日模樣。是以竟沒有人認出。衆人均想:“不知他爲何頭發盡白?又爲何不再用斷浪刀,而改用笛子?”
  ※※※
  科沙度道:“血濃于水,哪能這般說斷便斷?”他停頓了一下道:“這十年你杳無消息,老太太無時無刻不在想你。前些日子有人在子桐山附近瞧見你,老太太知道后,無論如何也要讓我將你帶回去。”
  科汗淮自小母親病故,由他奶奶帶大,情同母子。十二年前他離開科家,唯一不舍之處,便是再難與他奶奶相見。科沙度自然對此了然在胸,故意以此爲說詞,誘他回族。
  果然聽科汗淮道:“老太太這些年身體可好?”科沙度歎道:“你走后她便臥病不起。這幾個月病情日重,只怕是熬不了多久了。”科汗淮面色微變,忽然聽見雨師妾傳音入密格格笑道:“你可莫聽他騙,老太太身體結實得象牛,再活個百八十年都沒問題呢。”
  大門緩緩推開,科沙度慢慢的走了進來。驿站群雄怒目相對。科沙度冷冷的掃了衆人一眼,瞧見雨師妾與拓拔野,微微一楞,碧眼光芒一閃,皮笑肉不笑的揖手道:“屬下參見龍姑。”雨師妾懶洋洋的道:“免禮了。你這一路奔波,也很辛苦,坐下吧。”科沙度點頭稱是,卻不坐下,道:“這小叫花子沒和段狂一路,屬下還以爲躲到哪兒去了,沒想到竟被龍姑抓住。龍姑神機妙算,屬下佩服之至。”他心想雨師妾極好男色,必是將這少年收作面首,自己搶先一步開口,再向她討這少年,她也不好意思不給。
  豈料雨師妾格格一笑道:“科沙度,我可不知道他是誰。我來這是和科大哥敘舊的。你們叔侄重逢,就這麽點話說麽?”科沙度道:“我和六侄子多年未見,當然有許多事要好好聊聊。所以特地來請六侄同我一道回北單山,與科老太太、叔伯兄弟團圓。”
  姓齊的漢子哈哈笑道:“什麽團圓,還不是怕科大俠幫著蜃樓城和你打架嗎!”衆人七嘴八舌的道:“打不過人家,就搬出老太太,嘿嘿,厲害厲害。”
  科沙度聽若罔聞,盯著科汗淮道:“浪子回頭金不換。六侄,只要你重回北單山,向老太太磕頭認個錯,咱們不就又成一家人了麽?只要咱們團結一心,科家重整旗鼓的日子那還不是指日可待?”
  科汗淮微微一笑道:“三叔的建議很好。我一定會隨你回北單山的。”科沙度心中大喜,面上卻不動聲色。衆人則大吃一驚,便連雨師妾也甚是驚訝。科汗淮頓了頓,道:“不過這里到北單山七千余里路,處處都是水族的軍隊,一路上太不太平。只有等到哪天這些軍隊全撤走了,我才能安心回去。”
  衆人松了一口氣。科沙度心中大怒,眯起雙眼,冷冷道:“六侄子,十年不見,你這胳膊肘外拐的毛病怎麽還是沒能改上一改?燭真神寬厚慈悲,特赦你返回水族,官爵複位,俸祿雙倍,這等機會可是千年一遇。你不爲自己著想,也該爲你女兒著想吧?”
  話中威脅之意暴露無遺,衆人聽了無不激憤,卻聽那小女孩嗤嗤笑道:“我可不想回什麽北單山,和你住一塊兒,瞧著你連飯都吃不下去呢。”衆人哈哈大笑。科汗淮淡然道:“三叔,我習慣了粗茶淡飯,布衣草履,消受不了榮華富貴。燭龍的好意心領了。至于我想去哪里,什麽時候回北單,那可是我的自由,旁人管不著吧?”
  科沙度冷冷一笑道:“你的臭脾氣當真是一點也沒變。燭真神的脾氣你也知道,非友即敵。既然你執意與本族相抗,幫著外人說話,那我們也沒有法子。三叔仁至義盡,你自己多保重吧。”他轉身朝著衆遊俠冷冷道:“兩天之后,朝陽谷便要與蜃樓城開戰。這條道路已經封鎖,這驿站天亮以前將被夷爲平地。各位倘若想旅遊,盡可以去其他地方,別摻和到這渾水里來。”
  衆人大罵,一人道:“他***,老子不去蜃樓城,難道去你家旅遊做客嗎?”有人語出粗俗,道:“想來你老婆定然好客得緊,那咱們便勉爲其難,光顧光顧罷。”科沙度只是不理,轉身朝雨師妾躬身道:“龍姑,屬下先行告退。”雨師妾還未說話,卻聽見拓拔野冷冷道:“且慢。”
  衆人朝拓拔野身上望去,不知這少年是何方神聖,突然大喇喇的說話。科沙度心想瞧你狗嘴里吐出什麽象牙來。當下回身冷冷的瞧著他。拓拔野聽科沙度喋喋不休說了半晌,威逼利誘,盡是要讓科汗淮轉投水族,不幫著蜃樓城,心中老大不耐,再聽到他口吐狂言,要將這里夷爲平地,更是心頭火起,心想:“他***,不出點鎮得住場面的東西,還壓不了他這猖狂之氣。”
  拓拔野挑了挑眉毛道:“野少爺我有一件事不明白。這夷平驿站,攻打蜃樓城的命令,是你下的呢?還是水族燭真神下的?”科沙度冷冷道:“老夫可沒這權力,自然是燭真神。”拓拔野皺眉道:“不知是燭真神大呢?還是神帝大?”科沙度微微一楞道:“神帝大。”拓拔野哈哈笑道:“不知道科老爺子識不識得字,認不認得這個牌子呢?”從懷中緩緩掏出神木令,高舉過頭。
  廳中衆人無不吃驚,科沙度變色道:“神木令!”
  拓拔野突然厲聲道:“見此神令,如帝親臨!科老妖,還不跪下聽旨!”科沙度措手不及,只得通的一聲跪了下來,心中驚疑之極,轉過千百個念頭:“這小子怎會有神木令?是了,難道在玉屏山上,藏在院中的神秘人竟是神帝麽?”臉色登時慘白,說不出的難看。
  見科老妖跪立當場,形勢急轉而下,衆人心中無不大快,但沒有一人敢笑出聲來,心中均是驚喜困惑不已:“這少年是誰?爲何竟有神木令?”
  拓拔野嘴角微笑,口中卻依然厲聲道:“神帝有令,水族所有軍隊立即退回自己領地,永不進攻蜃樓城。敢違抗者,五族一同討伐!”
  科沙度大驚,又聽到拓拔野懶洋洋的聲音:“科老妖,聽明白了麽?還不領旨?”他只得伏地磕頭領旨,緩緩站了起來。群雄大喜,微笑相望。
  拓拔野眼見自己一出手,便化解了一場浩劫,心中得意,揮手道:“行啦,你退下吧,趕緊帶著水妖走得越遠越好。野少爺要吃飯啦,瞧見你便大大破壞胃口。”一邊朝那小女孩擠眼微笑。小女孩格格笑個不停。
  科沙度心中怒極,卻又無可奈何,只得轉身走了出去。群雄轟然大笑。窗外蹄聲驟響,人影閃動,轉瞬間偃旗息鼓走了個干干淨淨。
  群雄歡欣鼓舞,極爲振奮。紛紛上前向拓拔野行禮,拓拔野一生中還從未象今日這般受衆人矚目,心中得意,偷眼望去,瞧見雨師妾掩著嘴吃吃而笑。陸平道:“蜃樓城真是得道多助,想不到連神帝也出面幫忙。不知少俠怎生稱呼?”拓拔野頗有些不好意思,報了姓名,于是衆人紛紛以“拓拔少俠”稱呼,一時間弄得他面皮微紅,連忙喝酒掩飾。
  驿站老板是個矮矮胖胖的老頭,原以爲這驿站將被水妖清除,正心中揣揣,豈料奇峰突起,形勢陡轉,自己的生意又得以保全,狂喜之下幾乎痛哭失聲,大聲宣布今日所有酒菜免費。群雄更加大喜,三五成群,觥籌交錯,喝得爛醉。酒一入肚,膽子登時便大了,與科汗淮、拓拔野開始稱兄道弟。
  科汗淮不慣與人熱絡,只是杯到酒干,並不說話,但心中卻也頗爲歡喜,心想倘若此事這般了結,那當真再好不過。但心卻又隱隱有一絲莫名的擔憂,總覺得以燭龍、天吳等人的脾性,此事不會這般輕易了結。
  拓拔野天生海量,又素喜交朋友,立時與那群遊俠混得火熱。短短數日內,自己奇遇不斷,竟從一個流浪兒變成衆人景仰的“少俠”,猶如夢幻。突然想起雨師妾,轉身四下尋找,卻見她俏生生站在屋角,燭光黯淡,瞧不見她的臉容,只看見紅發飄舞,赤足如雪。
  拓拔野心中一蕩,朝她走去。雨師妾瞧他滿臉通紅的走來,心想:“這個小傻蛋已經亮出了神木令,那就是與水族勢不兩立啦。終于到了相別的時候,從今往后,我還能再見著他,和他這般親熱的說話嗎?”想起這幾日肌膚相親,朝夕相對,從今后相見渺茫,心中又如刀絞一般,淚水再也禁不住,奪眶而出。
  燭光將她的俏臉映得明明滅滅,一顆淚珠晶瑩剔透,懸挂在下巴上盈盈欲墜。拓拔野心中疼惜,伸手去擦拭,說道:“眼淚袋子,怎麽又掉淚啦?”雨師妾撲哧一笑,纖指將眼淚撥落,流到掌心。她將手掌張開,淚珠在掌心微微晃動,突然掌心騰起絲絲白氣,那滴淚珠變成一顆珍珠也似的透明珠子。雨師妾從頭上輕輕拔下一根紅發,從那淚珠間穿過,串成鏈子,然后替拓拔野挂在脖頸上。
  拓拔野笑道:“這是什麽?”雨師妾低聲道:“小傻蛋,這是姐姐爲你流的眼淚。只要今后你能日夜挂在胸前,姐姐便歡喜不盡啦。”拓拔野明白她是在與自己告別,心中大痛,酒意全消,緊緊抓住她的素手,想說話腦中卻一片混亂,什麽也說不出來。雨師妾強忍心中的酸痛,微笑道:“小傻瓜,你都將神木令亮出來,從今往后,姐姐可是你的敵人啦。”她朝科汗淮瞧了一眼,他與那小女孩正盯著他們。雨師妾臉上绯紅,道:“我已經和科大哥說過了,他這一路上會好好保護你。到了蜃樓城,他會教你御氣調息的法子,你好好練,將這體內的真氣都化解了,那時就有本事啦。”拓拔野怅然道:“我還能見到你麽?”雨師妾格格一笑:“要是你想姐姐了,可以偷偷到雨師國來找呀,你不是有一本《大荒經》麽?”拓拔野點頭,忽然望著她耳上的催情蛇笑道:“這兩條蛇可別再隨便飛來飛去亂咬人啦。倘若遇到別人,可沒我這般老實。”雨師妾吃吃而笑:“小傻蛋,你吃醋麽?”她的咬了咬嘴唇,眼波一片迷蒙,竟比美酒還要醉人,柔聲道:“江湖險惡,你多保重。”紅唇如花,輕輕壓在拓拔野的唇上。
  拓拔野心中一片迷茫,忽然想起仙女姐姐在與他離別之時說的也是相似的話,眼前美人如玉,吹氣如蘭,櫻唇輾轉,丁香暗渡,他突然心想:“我究竟是喜歡這個妖女多一些呢?還是喜歡仙女姐姐多些?”腦中混亂,一時竟無法呼吸。
  那香甜的唇瓣蓦然離去,纖纖玉手也從自己手中抽離。耳邊聽到雨師妾銀鈴般的笑聲,只見她紅發飄舞,衣袂如飛,刹那間便到了門外。龍獸嘶吼,蹄聲如雨,瞬息遠去。
  拓拔野追到門邊,屋內人聲鼎沸,杯盞碰錯,屋外風吹樹浪,月隱黑云,人影全無。只有一縷幽香猶在懷中。
  ※※※
  夜風陰冷,烏云聚散,雨師妾騎著象龍獸電也似的狂奔,面頰冰冷,珠淚縱橫。直到奔離驿站數十里處,她才放任自己肆意的哭出來。心中難過悲痛,竟遠盛于自己的預估。十年前那人抛離自己,絕情遠去時,她也如今日這般傷心。她原以爲自己的眼淚已于那時流盡,想不到十年之后,自己竟又爲一個十四歲的少年如此難過。所不同之處,當日是那人悄然離去,而今日卻是她自己抽身而退。
  以她脾性,斷斷不會讓自己心愛之物徒然失去。但不知爲何,始終未曾想過將拓拔野強留身邊,帶回雨師國去。自己宮中的數十男嫔,不都是這般擄去的麽?與拓拔野在一起時,只盼著他能快樂,他笑了,她比他還要歡喜;他難過了,她比他還要傷心。
  這感情來得如此突然又如此不可思議,短短三天內便情根深種,不能自已。難道是因他身上那魔魅的氣味麽?還是上蒼注定他是她的第二次劫難呢?在驿站中瞧著衆人將他蜂擁,意氣風發之時,她突然覺得自己距離他好生遙遠,仿佛他注定是屬于另一個世界的。這種宿命的無奈竟比被抛離更令她疼不可抑。原想與他一道渡過難忘的最后一夜,但她于那刻發覺,倘若自己在他身邊待到翌日黎明,她將再無法離去。她的命運會不會比這十年更爲悲慘呢?
  鹹澀的淚水流過面頰,滋潤著她的嘴唇。拓拔野的氣息還在唇間纏繞,但是明日這味道將逐漸淡去,終將消失甚至無法記憶。想到此處她心中更爲難過,猛地一拍龍獸,龍獸嘶吼,狂奔而去。
  突然龍獸驚懼嘶鳴,猛然頓住,險些將雨師妾掀飛出去。前面的林間小路上,霧氣迷蒙,影影綽綽站著一個紫衣人,面目被一個黑木面具罩住,一雙眼睛在夜色中精光四射。木面人負手而立,盯著雨師妾歎了一口氣道:“你喜歡誰都可以,爲什麽偏偏要喜歡那個來曆不明的流浪兒?”
  雨師妾仰起俏臉,淚光閃閃,冷冷道:“我偏就喜歡他,你管得著麽?”木面人道:
  “平日你怎生任性都也罷了,但這次事關重大。那小子身上的神木令來曆殊爲可疑,又拿此令要挾咱們,決計不能放過。倘若不能生擒,那便讓他連發絲也不能剩下一根。”
  雨師妾俏臉凝霜,叱道:“你敢!”肩頭顫動,極是生氣。那木面人道:“就算我念著你,不對他下手,旁人也會放過他麽?真神的命令,又有誰敢違抗?”雨師妾冷笑道:“好。眼下他和科汗淮在一起,我倒要瞧瞧你們能拿他如何。”
  木面人道:“科汗淮背族叛祖,天地不容,給他改新的機會,又不識好歹,那也是非死不可。”他頓了頓,盯著雨師妾一字字道:“倘若你現下回去,將他們擒住,那便是奇功一件。”雨師妾冷冷道:“倘若我不回去呢?”木面人凝望她半晌,歎道:
  “你爲何這等固執。那小乞丐有什麽好?你非要幫著他?”雨師妾咬唇道:“十年來我就喜歡了這麽一個人,你爲什麽偏要殺他?”她眼中珠淚欲流,忍不住哽咽道,“倘若他死了,我……我……”喉中窒堵,竟說不出話來。
  木面人搖頭道:“你便是再傷心也沒有用了。”他的目光望向驿站方向,飄渺遊離,低聲道:“此刻那里只怕已經血流成河。”
  燭火搖曳,那顆淚珠在燭光下剔透欲滴,拓拔野輕輕撫摩著,心中依舊是迷茫一片。
  忽然瞧見那小女孩手托著腮,饒有興味的盯著他看,大眼撲閃撲閃,滿臉盡是狡狯的微笑。拓拔野臉上一紅,道:“你笑什麽?”小女孩道:“我左瞧右瞧也瞧不出你好在哪里,怎地她就那麽喜歡你?哎,女人心海底針。”科汗淮叱道:“纖纖,你小女孩家知道什麽。”那女孩纖纖道:“我可不小啦。再說這家夥又有多大?那還不是和爹爹的老相好又親又抱的麽?”科汗淮拿她沒轍,只有苦笑,朝著拓拔野搖頭道:
  “小兄弟,小女素來口不擇言,你只當沒聽見便是。”
  拓拔野正要回答,忽然窗外卷進一陣陰風,將桌上蠟燭吹滅。窗外不知何時烏云漫布,黑壓壓的籠罩上空。樹木搖擺,越來越劇,整片樹林開始翻卷如浪。龍馬驚嘶聲此起彼伏。狂風大起,飛沙走石,黃蒙蒙的一大片席天蓋地卷了進來。
  驿站內的燈火登時全熄滅了。衆遊俠已喝得臉紅心跳,咬著舌頭道:“怎地今晚風刮個不停?堂倌,快來掌燈!”
  科汗淮忽然起身,氣運丹田,沈聲道:“大夥兒小心,有敵人來了。”聲音雖不大,卻清清楚楚的傳入每個人的耳中,衆人登時爲之一醒。
  屋外風聲呼嘯,“克啦啦”倒了幾株大樹。突然聽見四面八方傳來鬼哭狼嚎的聲音,淒厲獰邪,悠悠蕩蕩,說不出的可怖。群雄酒意全消,紛紛拔出兵器,罵道:“什麽東西,在這里裝神弄鬼!”
  科汗淮道:“火族的朋友,請點燃三昧火。大夥兒背靠背圍成一圈,聽我號令。小兄弟,你和纖纖站在圈子里面。”衆遊俠對科汗淮極是敬仰,欣然從命。群雄圍成一圈,將拓拔野和纖纖護住。幾個火族遊俠點燃一個暗紫色的火折子,火焰跳躍,任憑狂風卷舞,越燒越亮。
  那淒厲的嚎叫聲越來越響,仿佛就在窗外、頭頂。陰風陣陣,衆人身上的雞皮疙瘩都冒將起來。
  科汗淮大聲道:“故人來訪,爲何藏頭縮尾?出來罷。”一人冷冰冰的道:“一別十年,科兄風采依舊,可喜可賀。”
  突然哭聲四起,狂風怒舞,“蓬”然巨響,幾只巨大的紅蟒也似的東西破牆而入,塵土激揚,那幾條東西縱橫飛舞,突然向上卷起,勾住屋梁。“咯哒哒”巨響聲中,偌大的驿站屋頂蓦然被硬生生拔起,如稻草般被卷得七零八落,在空中飄舞。四壁迸飛,桌椅嘩啦啦傾倒,陡然騰空飛起,從衆人頭頂掠過,飛到遠處的樹林中。
  刹那間,衆人周圍空蕩無物,站在一片空曠的平地上。
  衆人“啊”的一聲,齊聲驚呼,只見夜色下,一只巨大無比的怪獸昂然而立,藍幽幽的巨眼如鬼火燃燒。那怪物高約七丈,通體鮮紅,身形如巨大章魚,九只碩大的觸角如巨蟒般遊走跳動,想來適才撞破牆壁、卷走屋頂的便是這九只觸角。口中萬千觸須在風中張舞。
  章魚怪上坐著一個藍衣人,長得倒算清秀,只是那張臉慘白得接近透明,青筋條條可見,眼睛似閉非閉,偶一張開,精光暴射。身形瘦長,坐在章魚怪上如弱柳扶風,隨時會被刮倒。他腰上挂了一柄長約八尺的長劍,劍身如他一般細長。四周六十余顆骷髅環繞飛舞,骷髅黑洞洞的雙眼似有熒火閃動,口中竟發出慘烈的淒號之聲。
  水族遊俠見到此人,臉上紛紛變色。此人姓海,無名,所以叫做海少爺。性格陰郁好殺,心胸狹窄,睚眦必報。居于北海白水宮,年幼時沈于海底險些淹死,大荒傳聞他實已淹死,現在的這個不過是幽靈而已。故又有人稱“水鬼海少爺”。他每殺一人,必取其頭骨,制成“水鬼靈仆”,據稱可以封印死者亡靈,御鬼殺人。被他的水鬼靈仆咬中則必死無疑。坐騎靈獸是北海九爪章魚獸,水族凶獸,嗜殺成性,勇悍絕倫,性子倒是與他自己頗爲相近。
  十年前他忽然消失,不知所蹤,想不到今日卻出現在這里。
  科汗淮淡淡道:“十年前紫石崖一別,以爲海兄當洗心革面,沒想到一點長進也沒有。早知如此,當日我便該取你一臂。”
  聽得此言,衆人隱隱猜出海少爺昔年的神秘失蹤必與科汗淮有關。海少爺面色微變,依舊冷冰冰的說道:“只要科兄有本事,莫說一只手臂,今日連我的性命也一並拿去。”他將十年前的那一次敗戰視爲生平奇恥大辱,十年潛藏北海,日夜苦練便是爲了一雪前恥。眼下見科汗淮當衆揭短,心中怒極。
  科汗淮原非如此刻薄之輩,說此話不過是爲了激怒海少爺,見他已然動怒,便又道:
  “既然海兄如此慷慨,那麽科某便恭敬不如從命了。”緩步走出,昂首立身。
  海少爺蒼白的臉上突然泛起奇異的桃紅,突然仰天大笑,笑聲淒厲,竟比那骷髅發出的悲嚎還要可怖。他森然道:“科汗淮,海某十年來每時每刻都在等待今日。當年聽說你葬身昆侖,海某簡直痛不欲生。上蒼有眼,要讓你活到今日。”
  陰風慘淡,烏云壓頂。十數枝三昧火炬光芒閃爍,照得海少爺的臉上陰晴不定,恍如鬼魅。六十余只骷髅淒號旋轉,在空中盤旋成一道圓弧,隨著海少爺的手指緩慢飛舞。那九爪章魚獸觸角揚舞,體內紅光明暗閃爍,發出低沈而怪異的吼聲。
  ※※※
  陰風呼號,森冷的寒意絲絲滲入衆人體內,四周盡是腥臭之氣,令人煩悶欲嘔。群雄甚爲緊張,屏息靜觀。拓拔野感到那腥臭之氣如波浪般,一道道洶湧拍來。體內的真氣自然而然被微微激起,熱流在經脈緩緩周轉,過得片刻,那煩悶之意稍減,氣浪的排擊感也不如先前明顯。他突然想起纖纖,便移身擋在她的前面。
  海少爺手指一轉,那六十余只骷髅突然散開,漫天旋轉,厲嚎著向衆遊俠、拓拔野等人撲下。科汗淮喝道:“全部後退!”十指飛彈,十道藍光閃動,將沖在最先的十個骷髅射中,如事先計算好了一般,撞在後面的骷髅上,乒乒乓乓擊得沖天飛起。便在科汗淮彈指之際,章魚獸突然怒吼一聲,前沖疾沖,六只巨大的觸角以雷霆之勢猛擊而下。同時一道亮光一閃,海少爺的長劍向科汗淮當頭斫去。這一劍看似平平無奇,卻包含諸多變化,更有開山裂地之力。
  衆人驚呼,海少爺這聲東擊西的狡計虛中有實,又可謂一石二鳥。
  科汗淮閃電般掠起,在六只觸角的空隙間穿過,六只觸角擊在地上,轟然巨響,塵土石塊四下激濺,地上赫然多了六道深一丈余的裂坑。劍光迎面劈到,科汗淮屈指一彈,一道藍光電射劍鋒。火光激迸,強大的氣浪將兩人震得向後退去。科汗淮借勢後掠,在十丈之外站穩。海少爺如樹葉般飄忽不定,又輕飄飄的回到章魚獸身上。兩人心下均是一凜,適才這一擊,看來並無普通之處,卻已發出至少八成的力道,竟不能將對方擊倒。
  科汗淮衣袂翻飛,真氣流轉不息,周身衣服朝外鼓起。十年再戰,海少爺的內力雖有長進,但武器與招式似乎並無變化。但他並不因此掉以輕心,倘若海少爺沒有必勝的把握,又怎敢來此挑釁?他必是將殺手!雪藏,待他輕敵大意之時蓦然攻擊。當下凝神戒備,瞧他有何後續之力。
  海少爺劍光縱橫,章魚獸觸角如巨蟒飛舞,向科汗淮接二連三的攻去,每一擊皆是千鈞之力。地上塵土岩石四下飛濺,塵煙彌漫。科汗淮只守不攻,外人瞧來似是他爲海少爺迫住,不斷閃避而無還手之力。
  骷髅在空中翻滾哀號,突然又疾沖而下。衆人兵刃飛舞,叮叮當當將骷髅擊飛,骷髅去而複返,鬼哭神號的不斷攻來。拓拔野與纖纖站在中心,被衆人保護得頗爲安全,透過重重人影,望見科汗淮遊龍般閃舞,在章魚獸的觸角與道道雪白的劍光中騰挪閃避。纖纖不住的歎氣。拓拔野奇道:“你歎什麽氣,擔心你爹麽?”纖纖搖頭道:
  “這病痨鬼功夫也太過稀疏,砍砍柴,捕捕魚哪,那也罷了,要與我爹爹斗,哼哼。”她噘個嘴哼鼻音的模樣頗爲有趣,拓拔野忍不住哈哈笑起來。與雨師妾分別後的郁悶之意稍解。
  人影翻飛,巨獸嘶吼,轉眼間那兩人便斗了一百余合。海少爺除了最初一劍氣勢滔滔之外,隨後一百余劍雖然劍勢淩厲,但如銀蛇吐信,蓄勁不發。科汗淮也是如此。兩人只是互相試探,未盡全力。
  科汗淮瞧微笑道:“海兄這十年潛心苦練的,就是這麽一點雕蟲小技麽?”海少爺臉色轉爲慘綠,冷笑道:“科兄也未有什麽長進呀,倒是嘴上功夫犀利了不少。”突然手臂也轉爲慘碧之色,通身泛起幽綠的光暈。手腕一抖,“嗤”的一聲響,那長劍突然斷裂,漫天劍光迸散爲點點銀光,急風暴雨般朝科汗淮射去。
  科汗淮雙掌拍出,氣浪翻湧,將那漫天銀珠倒射回去。海少爺手腕轉動,銀珠刹那間凝集,竟然重新聚合爲那柄長劍,長劍仿佛融化了一般,在空中如水一般的流動,上下左右,回旋如意。
  衆遊俠瞧得目瞪口呆,水族遊俠中有人呼道:“春水劍!白水宮的春水劍!”
  海少爺傲然道:“正是春水劍。科汗淮,今日我要拿你的血來祭劍。”劍光如水,傾瀉回旋,聚散分合,無孔不入。瞬息間將科汗淮全身罩住。
  春水劍是水族白水宮的魔法,據說已經失傳四百多年。這種魔法由白水宮第三代宮主海石光所創,可以化劍爲水,也可以化水爲劍,運轉如意,聚散隨心。有“水族第九神兵”之譽。之所以失傳,據說是因爲四百年前的白水宮主認爲“春水劍”太過妖異,練此魔法,需將自身經脈倒轉,使得血液冷熱不定,以自身的血液的順流、逆流、聚散離合來控制手中之物的變化。春水劍消耗真元極大,倘若自身真元減弱到不足以控制春水劍時,手中液體倒流至體內,周身血液逆轉,非死即傷。不知海少爺從何處覓回魔法心經,冒險修煉。
  春水劍已經四百年未現於天下,知者雖衆,見過者卻沒有一個,更不用說知曉如何破解了。科汗淮促不及防下,被劍光逼迫,處於下風。劍無形而聚散無常。劍光如水銀瀉地,分流合聚,不可阻擋。雖然武功卓絕,但刹那之間衣袖仍被刺穿了十數個洞。
  而那章魚獸九爪扭轉飛揚,又讓他不得不分心兩用。
  海少爺面目扭曲狂笑不已,春水劍光芒縱橫,道道銀光劃破夜色,仿佛要刺透烏云而去。周遭樹枝斷折紛飛,在塵土中旋舞。而樹梢草地的夜露被春水劍吸引,四面八方淩空飛起,彙聚而來,漫天晶瑩,巍爲壯觀。那春水劍凝集露水,越來越大,越來越長,銀帶般飄舞不定。
  衆人瞧得手心滿是汗水,大氣也不敢喘一口,相比之下,那些呼嘯而來、淒嚎而去的水鬼靈仆倒沒讓他們這般擔心,刀劍揮舞,便可將它們擊飛。大半的時間都在緊張的觀看科汗淮與海少爺的對決。那姓齊的漢子叫做齊毅,與拓拔野已頗爲熟稔,不住口的與他解說諸種險惡之處,拓拔野聽得入神,心想不知我何時才能有這麽一身功夫?
  纖纖卻大爲不屑,只是搖頭歎息,倒象是非常擔憂海少爺一般。
  突然衆人齊齊驚呼,那章魚獸九爪並飛,將科汗淮全身緊緊纏住。海少爺狂吼聲中,春水劍猛然炸開,在空中彈吐回旋,變成數十道劍光從四面八方激射向科汗淮。他這一劍傾力而發,勢在必得。劍即是水,而且是圓轉如意、變化多端的水。
  突聽科汗淮大喝一聲,周身衣裳暴漲,隱隱青光護住通體,“撲”的一聲,九只巨大觸角如受雷電擊打般蓦然收縮,章魚獸發出一聲狂烈的痛吼,朝後疾退。科汗淮右臂衣袖“嗤”的裂開,一道青色的氣體破衣而出。
  纖纖拍手笑道:“爹爹的斷浪刀出鞘啦!”衆人又驚又喜,心下均想:“科大俠的斷浪刀不是長六尺,白如冰雪麽?怎的今日只見青氣?”正迷惑間,只見科汗淮右臂揮舞,那道青光蓬然縱橫,氣旋飛舞。
  春水劍幾十道強勁無比的劍光突然在空中迸碎,飛花碎玉般灑落開來,落入氣旋之中,回旋斗轉,又被那道青光吸附。猛然間那青光暴漲十倍,將春水劍盡數吸納,變成一道長四丈余的無形長刀。
  科汗淮側身昂立,右臂高舉。氣旋回轉,青光吞吐,無形長刀迎風傲立。
  海少爺面色慘碧,滿臉驚愕,突然捧住胸,噴了一口鮮血。他傾盡全力砍下的這一劍,居然被科汗淮輕而易舉的化解,所有滔滔真氣竟被他的“斷浪氣旋斬”一舉吸納。十年不分寒暑的苦練眼看付諸流水。心中頹唐悲憤遠比內傷的疼痛爲盛。
  衆人歡呼雀躍,鼓掌叫好。那漫天骷髅仿佛也在刹那間失去力量,突然自半空紛紛跌落,在地上翻滾呼號。
  海少爺盯著科汗淮,眼中失落、悲憤、難過、驚疑、仇視諸多神色閃爍不定,咳嗽道:“這便是你的斷浪氣旋斬麽?”科汗淮淡淡道:“科某的氣旋斬不過是這十年在東海上百無聊賴時隨心所創,比不上白水宮春水劍博大精深。但是比海兄略強之處,在於科某一腔正氣,所以氣刀不可阻擋。而海兄的水劍雖然氣勢滔滔,但是心不正氣不純,故而無根。倘若海兄能擯除心中邪念,必可練成浩然正氣,那春水劍打敗小弟也不無可能。”他苦口婆心,仍希望海少爺能就此領悟,斬斷心魔。
  海少爺哈哈狂笑,森然道:“隨心所創的功夫便要比我白水宮數百年的魔法更強麽?
  科汗淮,你未免也太狂妄了!”他臉色由慘碧轉爲蒼白,又逐漸泛起一絲豔紅之色,全身簌簌發抖,搖擺不定。
  齊毅等人哈哈笑道:“水鬼,你也不必怕成這樣吧。”“原來不是水鬼,是膽小鬼。”衆人對海少爺原本就是鄙夷多於畏懼,此刻更是譏嘲笑罵,不絕於口。
  海少爺厲聲長笑,全身突然灘了下來,仿佛液體般熔化了。衆人驚呼聲中,那九爪章魚獸的頭頂蓦然裂開,竟將海少爺整個吞了進去。章魚獸嘶聲狂吼,周身陡然膨脹,又忽然縮小,九只巨大的觸角胡亂翻舞擊打,將幾塊巨石轟然擊裂。
  有人突然醒悟,驚道:“人獸合一,這病痨鬼要和章魚怪並體!”衆人正議論不已,忽聽四周狂風怒嘯,隱隱有怪獸嘶吼,林間簌簌,黑影閃動,仿佛有千軍萬馬隱伏其中。
引言 使用道具
kwy019
侯爵 | 2014-4-8 23:11:25

第六章 妖夜風云
[書書屋]http://www.shushu5.com/
----------
第一卷
            
  廳里鴉雀無聲,衆人目瞪口呆的瞧著那白發男子,拓拔野心想:“難道這便是他們所說的白發人麽?這可巧了,說到便到。”見他雖然落寞憔悴,但眉目之間有說不出的高貴之氣,令人不敢逼視。那小女孩冰雪雕琢,小仙女一般,雙眼滴溜溜的四下轉動,牽著白發男子男子的手,左顧右盼,對衆人的表情似乎覺得頗有有趣。
  陸平上前三步,一揖到底,大聲道:“陸某子桐山遇困,多虧恩公相救,大恩沒齒難忘。懇請教恩公尊姓大名,也好日後在家中立牌燒香。”受他援救的數十人紛紛上前,恭恭敬敬作揖求教。
  白發男子淡然笑道:“鄉野村夫,賤名不足挂齒。身在江湖,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你們不必太放心上。”他這幾句話淡淡說來,卻有不可違抗的力量。一時間衆人不敢再多詢問,只是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禮,慢慢退回到自己座位上。那白發男子眼光一轉,恰好朝拓拔野這里望來。目光如電,停在雨師妾的臉上,突然顯出微微驚詫的神色,稍縱即逝。拓拔野心中一動,眼角余光處看見雨師妾正笑吟吟的盯著那男子。
  白發男子拉著小女孩,徑直走到拓拔野桌前,坐了下來。雨師妾目光溫柔如水,微笑道:“好久不見。”那白發男子也微笑道:“好久不見。”他笑起來的時候胡子微微上翹,雖然臉容落寞依舊,但如陽光乍現,溫暖燦爛。拓拔野心中又驚又奇,難道他們二人早就認識麽?瞧雨師妾這般歡喜的模樣,難道竟是舊相好?拓拔野心中突然感到酸溜溜的一陣疼痛。
  衆人心中驚懼遠勝拓拔野,這白發男子倘若與這水族妖女是故交,那麽豈不是成了他們的敵人麽?此人武功魔法深不可測,是友則大福,是敵則大禍。
  那小女孩似乎對雨師妾頗爲不喜,皺著眉頭道:“你是誰?是我爹爹的老相好麽?”衆人均豎長了耳朵。雨師妾一楞,笑得花枝亂顫,朝白發男子道:“這是你女兒麽?年紀小小便曉得吃醋啦。”那小女孩哼了一聲,指著拓拔野道:“他才吃醋呢。他瞧著我爹爹的時候,渾身都冒酸氣。”拓拔野一口酒噴了出來,灑了自己一身,忙不叠的擦拭。
  雨師妾格格嬌笑,素手悄悄捏了一把拓拔野的大腿,笑道:“是麽?我可沒瞧出來。小妹妹,你叫什麽名字?”那小女孩翻了翻白眼道:“我爲什麽要告訴你?”
  白發男子拍拍她的頭,道:“管教無方,對她太過遷就,就成了這刁蠻性子。”雨師妾笑道:“你對女孩還是這般束手無策,當年這樣,現下對自己女兒還是這樣。”她湊到拓拔野耳邊,柔聲道:“小傻蛋,他可是我青梅竹馬的老相識,你別喝醋,只管喝酒。”
  拓拔野被那女孩當面拆穿,頗爲狼狽,聽得此言,臉上微紅,卻聽那白發男子微笑道:“這位小兄弟是你的朋友麽?最近受了什麽傷麽?”雨師妾道:“被你瞧出來啦,他體內有十五道真氣,每日翻江倒海的折騰。”白發男子伸出右手,搭在拓拔野的脈上,豈料手指甫一接觸拓拔野的脈搏,立刻被震得朝後一縮。
  雨師妾吃吃笑道:“我可是被震飛了好幾丈呢!”白發男子點頭道:“小兄弟,你體內真氣極強。這原本是好事,但你絲毫不懂御氣調息之法,眼下雖然真氣被分散鎮住,但這也非長久之計。倘若真氣被激發出來,就會一發不可收拾,危及性命。”拓拔野笑道:“我的性命是雨師妹子幫我撿回來的,多活一天便賺了一天。”白發男子道:“那也無需這麽悲觀,只需學習御氣方法,每日調息,時日一久,就自然化爲己用。只是在這之前,不要與人爭強斗勝,如果遇到內力極強的高手,激起你體內所有真氣,那便有危險了。”他語速緩慢,說話間自有一種讓人鎮定相信的力量。拓拔野點頭稱是。
  廳內衆遊俠見他們四人低聲談笑,似乎頗爲親密,尤其瞧那妖女時而與少年耳鬓厮磨,時而與那白發男子眉目傳情,心中均是大大不安。雖然水族龍女的威名如雷貫耳,但未親眼目睹,故而還不如何畏懼,但那白發男子神鬼莫測的功夫,卻是曆曆在目,想不敬畏都難。
  衆人正心中揣揣,忽然又聽見窗外狂風大作,樹木傾倒,遠遠傳來急促的蹄聲,門外龍馬驚嘶陣陣,突然一陣狂風卷了進來,驿站的燭燈全滅了。
  一片漆黑中,衆人紛亂騷動,蓦然聽見一聲怪異的琴聲铿然響起,琴聲如險浪狂濤,隱隱夾雜金屬之聲,聽來尤覺詭異。拓拔野心下一凜,這琴聲仿佛在哪里聽過,忽聽一個水族遊俠叫道:“是科老妖!朝陽谷的科老妖追來了!”
  “嗆啷”拔刀聲響做一片,那姓齊的漢子叫道:“他***,老子跟他拼了。”衆人紛紛叫罵,群情激憤,對水妖窮追猛打的行徑極是憤怒。
  突然一盞燈亮了,群雄回頭望去,只見那白發男子手里舉著燭火,立身道:“大家先別急著動手,那人是來找我的。”衆人都有些意外,一個木族遊俠叫道:“他來找恩公的麻煩,那便是找咱們大夥兒的麻煩,咱們更加不能放過他了!”衆人轟然應諾。白發男子微微一笑道:“諸位放心,他不是來找我打架的。大家都先把兵器收起來吧。”群雄面面相觑,終於勉強將刀劍插回鞘中。堂倌連忙將燈重新掌上。
  琴聲铿锵,陰風陣陣,燭火搖曳,衆人的影子在牆上長長短短變幻不停。那蹄聲越來越近,側耳傾聽,少說也有數百之衆。
  拓拔野心想這科沙度在玉屏山上對自己頗爲惱恨,自己又借仙女姐姐之力重傷小水妖,此番相見,不知他會怎樣。雨師妾與自己坐在一旁,豈不是讓她爲難麽?轉頭看她,燭光下她的臉豔若桃李,水汪汪的眼睛正溫柔的凝望著自己,對周遭一切充耳不聞,嘴角眉梢滿是濃情蜜意。
  蹄聲如暴雨般卷席而來,狂風卷舞,燭火明滅不定,衆遊俠屏息凝神,手依舊按在刀柄上,掌心滿是汗水。門前黑影層層掠過,獸吼馬嘶,半晌才停息下來。轉眼間水族數百人便將這驿站團團圍住。
  琴聲突頓,響起一個蒼老而陰冷的聲音:“六侄子,三叔不遠千里來看你,也不出來迎接麽?”果然是科沙度的聲音。
  那白發男子淡淡道:“十二年前我與科家已經恩斷情絕,三叔難道忘了麽?”
  水族遊俠中有人失聲道:“科汗淮!你是斷浪刀科汗淮!”聽得此語,衆人無不聳然動容,先前的諸多困惑也一掃而空。陸平等人更是長長籲了一口氣。
  斷浪刀科汗淮十年前是大荒無人不知的名字,水族青年一輩中超一流高手。年僅二十時,便以一記“斷浪狂刀”擊敗當時風頭極健的火族第二高手刑天;並曾在三天內孤身連敗火族四大世家十六位高手、三位魔法師,被譽爲“大荒五十年後第一人”,是水族年青一輩中偶像。科汗淮身爲水族七大世家科家的年輕一代翹楚,被水族寄以厚望。黑帝破例出關,親自召見他,御封爲龍牙侯,並要將次女下嫁,風頭之盛,一時無倆,聲望直追水族四大魔法師。豈料他竟然辭婚不娶,挂冠而去。科家大怒,族中長老逼他爲驸馬,他堅決不從。雖然黑帝寬厚,不以爲忤,但他卻因此被科家所惡。大荒574年,水族羽馬城反對大魔法師燭龍,被定爲亂黨。水族圍剿羽馬城,科汗淮本爲右軍使,但他卻下令三軍,辟易千里,讓羽馬城衆人從容離去。燭龍盛怒之下,奪其官爵,削爲平民。科家更是借此將他逐出家門。此後科汗淮行蹤不定,成爲水族遊俠。兩年間傳聞他降伏一百三十一只靈獸,四處行俠仗義,擊敗五族中諸多行爲不端的高手。大荒576年,應邀參加金族聖女西王母的蟠桃會後,他在昆侖山頂消失,從此杳無音信。
  大荒中關於他的傳聞有很多,但大多都是說他在蟠桃會後,被水族八大高手圍攻,已葬身昆侖。今日這些遊俠中雖然也有見過科汗淮的,但他當年風流倜傥,喜穿烏金長衫,腰挂六尺長的斷浪刀,絕不似今日模樣。是以竟沒有人認出。衆人均想:“不知他爲何頭發盡白?又爲何不再用斷浪刀,而改用笛子?”
  ※※※
  科沙度道:“血濃于水,哪能這般說斷便斷?”他停頓了一下道:“這十年你杳無消息,老太太無時無刻不在想你。前些日子有人在子桐山附近瞧見你,老太太知道后,無論如何也要讓我將你帶回去。”
  科汗淮自小母親病故,由他奶奶帶大,情同母子。十二年前他離開科家,唯一不舍之處,便是再難與他奶奶相見。科沙度自然對此了然在胸,故意以此爲說詞,誘他回族。
  果然聽科汗淮道:“老太太這些年身體可好?”科沙度歎道:“你走后她便臥病不起。這幾個月病情日重,只怕是熬不了多久了。”科汗淮面色微變,忽然聽見雨師妾傳音入密格格笑道:“你可莫聽他騙,老太太身體結實得象牛,再活個百八十年都沒問題呢。”
  大門緩緩推開,科沙度慢慢的走了進來。驿站群雄怒目相對。科沙度冷冷的掃了衆人一眼,瞧見雨師妾與拓拔野,微微一楞,碧眼光芒一閃,皮笑肉不笑的揖手道:“屬下參見龍姑。”雨師妾懶洋洋的道:“免禮了。你這一路奔波,也很辛苦,坐下吧。”科沙度點頭稱是,卻不坐下,道:“這小叫花子沒和段狂一路,屬下還以爲躲到哪兒去了,沒想到竟被龍姑抓住。龍姑神機妙算,屬下佩服之至。”他心想雨師妾極好男色,必是將這少年收作面首,自己搶先一步開口,再向她討這少年,她也不好意思不給。
  豈料雨師妾格格一笑道:“科沙度,我可不知道他是誰。我來這是和科大哥敘舊的。你們叔侄重逢,就這麽點話說麽?”科沙度道:“我和六侄子多年未見,當然有許多事要好好聊聊。所以特地來請六侄同我一道回北單山,與科老太太、叔伯兄弟團圓。”
  姓齊的漢子哈哈笑道:“什麽團圓,還不是怕科大俠幫著蜃樓城和你打架嗎!”衆人七嘴八舌的道:“打不過人家,就搬出老太太,嘿嘿,厲害厲害。”
  科沙度聽若罔聞,盯著科汗淮道:“浪子回頭金不換。六侄,只要你重回北單山,向老太太磕頭認個錯,咱們不就又成一家人了麽?只要咱們團結一心,科家重整旗鼓的日子那還不是指日可待?”
  科汗淮微微一笑道:“三叔的建議很好。我一定會隨你回北單山的。”科沙度心中大喜,面上卻不動聲色。衆人則大吃一驚,便連雨師妾也甚是驚訝。科汗淮頓了頓,道:“不過這里到北單山七千余里路,處處都是水族的軍隊,一路上太不太平。只有等到哪天這些軍隊全撤走了,我才能安心回去。”
  衆人松了一口氣。科沙度心中大怒,眯起雙眼,冷冷道:“六侄子,十年不見,你這胳膊肘外拐的毛病怎麽還是沒能改上一改?燭真神寬厚慈悲,特赦你返回水族,官爵複位,俸祿雙倍,這等機會可是千年一遇。你不爲自己著想,也該爲你女兒著想吧?”
  話中威脅之意暴露無遺,衆人聽了無不激憤,卻聽那小女孩嗤嗤笑道:“我可不想回什麽北單山,和你住一塊兒,瞧著你連飯都吃不下去呢。”衆人哈哈大笑。科汗淮淡然道:“三叔,我習慣了粗茶淡飯,布衣草履,消受不了榮華富貴。燭龍的好意心領了。至于我想去哪里,什麽時候回北單,那可是我的自由,旁人管不著吧?”
  科沙度冷冷一笑道:“你的臭脾氣當真是一點也沒變。燭真神的脾氣你也知道,非友即敵。既然你執意與本族相抗,幫著外人說話,那我們也沒有法子。三叔仁至義盡,你自己多保重吧。”他轉身朝著衆遊俠冷冷道:“兩天之后,朝陽谷便要與蜃樓城開戰。這條道路已經封鎖,這驿站天亮以前將被夷爲平地。各位倘若想旅遊,盡可以去其他地方,別摻和到這渾水里來。”
  衆人大罵,一人道:“他***,老子不去蜃樓城,難道去你家旅遊做客嗎?”有人語出粗俗,道:“想來你老婆定然好客得緊,那咱們便勉爲其難,光顧光顧罷。”科沙度只是不理,轉身朝雨師妾躬身道:“龍姑,屬下先行告退。”雨師妾還未說話,卻聽見拓拔野冷冷道:“且慢。”
  衆人朝拓拔野身上望去,不知這少年是何方神聖,突然大喇喇的說話。科沙度心想瞧你狗嘴里吐出什麽象牙來。當下回身冷冷的瞧著他。拓拔野聽科沙度喋喋不休說了半晌,威逼利誘,盡是要讓科汗淮轉投水族,不幫著蜃樓城,心中老大不耐,再聽到他口吐狂言,要將這里夷爲平地,更是心頭火起,心想:“他***,不出點鎮得住場面的東西,還壓不了他這猖狂之氣。”
  拓拔野挑了挑眉毛道:“野少爺我有一件事不明白。這夷平驿站,攻打蜃樓城的命令,是你下的呢?還是水族燭真神下的?”科沙度冷冷道:“老夫可沒這權力,自然是燭真神。”拓拔野皺眉道:“不知是燭真神大呢?還是神帝大?”科沙度微微一楞道:“神帝大。”拓拔野哈哈笑道:“不知道科老爺子識不識得字,認不認得這個牌子呢?”從懷中緩緩掏出神木令,高舉過頭。
  廳中衆人無不吃驚,科沙度變色道:“神木令!”
  拓拔野突然厲聲道:“見此神令,如帝親臨!科老妖,還不跪下聽旨!”科沙度措手不及,只得通的一聲跪了下來,心中驚疑之極,轉過千百個念頭:“這小子怎會有神木令?是了,難道在玉屏山上,藏在院中的神秘人竟是神帝麽?”臉色登時慘白,說不出的難看。
  見科老妖跪立當場,形勢急轉而下,衆人心中無不大快,但沒有一人敢笑出聲來,心中均是驚喜困惑不已:“這少年是誰?爲何竟有神木令?”
  拓拔野嘴角微笑,口中卻依然厲聲道:“神帝有令,水族所有軍隊立即退回自己領地,永不進攻蜃樓城。敢違抗者,五族一同討伐!”
  科沙度大驚,又聽到拓拔野懶洋洋的聲音:“科老妖,聽明白了麽?還不領旨?”他只得伏地磕頭領旨,緩緩站了起來。群雄大喜,微笑相望。
  拓拔野眼見自己一出手,便化解了一場浩劫,心中得意,揮手道:“行啦,你退下吧,趕緊帶著水妖走得越遠越好。野少爺要吃飯啦,瞧見你便大大破壞胃口。”一邊朝那小女孩擠眼微笑。小女孩格格笑個不停。
  科沙度心中怒極,卻又無可奈何,只得轉身走了出去。群雄轟然大笑。窗外蹄聲驟響,人影閃動,轉瞬間偃旗息鼓走了個干干淨淨。
  群雄歡欣鼓舞,極爲振奮。紛紛上前向拓拔野行禮,拓拔野一生中還從未象今日這般受衆人矚目,心中得意,偷眼望去,瞧見雨師妾掩著嘴吃吃而笑。陸平道:“蜃樓城真是得道多助,想不到連神帝也出面幫忙。不知少俠怎生稱呼?”拓拔野頗有些不好意思,報了姓名,于是衆人紛紛以“拓拔少俠”稱呼,一時間弄得他面皮微紅,連忙喝酒掩飾。
  驿站老板是個矮矮胖胖的老頭,原以爲這驿站將被水妖清除,正心中揣揣,豈料奇峰突起,形勢陡轉,自己的生意又得以保全,狂喜之下幾乎痛哭失聲,大聲宣布今日所有酒菜免費。群雄更加大喜,三五成群,觥籌交錯,喝得爛醉。酒一入肚,膽子登時便大了,與科汗淮、拓拔野開始稱兄道弟。
  科汗淮不慣與人熱絡,只是杯到酒干,並不說話,但心中卻也頗爲歡喜,心想倘若此事這般了結,那當真再好不過。但心卻又隱隱有一絲莫名的擔憂,總覺得以燭龍、天吳等人的脾性,此事不會這般輕易了結。
  拓拔野天生海量,又素喜交朋友,立時與那群遊俠混得火熱。短短數日內,自己奇遇不斷,竟從一個流浪兒變成衆人景仰的“少俠”,猶如夢幻。突然想起雨師妾,轉身四下尋找,卻見她俏生生站在屋角,燭光黯淡,瞧不見她的臉容,只看見紅發飄舞,赤足如雪。
  拓拔野心中一蕩,朝她走去。雨師妾瞧他滿臉通紅的走來,心想:“這個小傻蛋已經亮出了神木令,那就是與水族勢不兩立啦。終于到了相別的時候,從今往后,我還能再見著他,和他這般親熱的說話嗎?”想起這幾日肌膚相親,朝夕相對,從今后相見渺茫,心中又如刀絞一般,淚水再也禁不住,奪眶而出。
  燭光將她的俏臉映得明明滅滅,一顆淚珠晶瑩剔透,懸挂在下巴上盈盈欲墜。拓拔野心中疼惜,伸手去擦拭,說道:“眼淚袋子,怎麽又掉淚啦?”雨師妾撲哧一笑,纖指將眼淚撥落,流到掌心。她將手掌張開,淚珠在掌心微微晃動,突然掌心騰起絲絲白氣,那滴淚珠變成一顆珍珠也似的透明珠子。雨師妾從頭上輕輕拔下一根紅發,從那淚珠間穿過,串成鏈子,然后替拓拔野挂在脖頸上。
  拓拔野笑道:“這是什麽?”雨師妾低聲道:“小傻蛋,這是姐姐爲你流的眼淚。只要今后你能日夜挂在胸前,姐姐便歡喜不盡啦。”拓拔野明白她是在與自己告別,心中大痛,酒意全消,緊緊抓住她的素手,想說話腦中卻一片混亂,什麽也說不出來。雨師妾強忍心中的酸痛,微笑道:“小傻瓜,你都將神木令亮出來,從今往后,姐姐可是你的敵人啦。”她朝科汗淮瞧了一眼,他與那小女孩正盯著他們。雨師妾臉上绯紅,道:“我已經和科大哥說過了,他這一路上會好好保護你。到了蜃樓城,他會教你御氣調息的法子,你好好練,將這體內的真氣都化解了,那時就有本事啦。”拓拔野怅然道:“我還能見到你麽?”雨師妾格格一笑:“要是你想姐姐了,可以偷偷到雨師國來找呀,你不是有一本《大荒經》麽?”拓拔野點頭,忽然望著她耳上的催情蛇笑道:“這兩條蛇可別再隨便飛來飛去亂咬人啦。倘若遇到別人,可沒我這般老實。”雨師妾吃吃而笑:“小傻蛋,你吃醋麽?”她的咬了咬嘴唇,眼波一片迷蒙,竟比美酒還要醉人,柔聲道:“江湖險惡,你多保重。”紅唇如花,輕輕壓在拓拔野的唇上。
  拓拔野心中一片迷茫,忽然想起仙女姐姐在與他離別之時說的也是相似的話,眼前美人如玉,吹氣如蘭,櫻唇輾轉,丁香暗渡,他突然心想:“我究竟是喜歡這個妖女多一些呢?還是喜歡仙女姐姐多些?”腦中混亂,一時竟無法呼吸。
  那香甜的唇瓣蓦然離去,纖纖玉手也從自己手中抽離。耳邊聽到雨師妾銀鈴般的笑聲,只見她紅發飄舞,衣袂如飛,刹那間便到了門外。龍獸嘶吼,蹄聲如雨,瞬息遠去。
  拓拔野追到門邊,屋內人聲鼎沸,杯盞碰錯,屋外風吹樹浪,月隱黑云,人影全無。只有一縷幽香猶在懷中。
  ※※※
  夜風陰冷,烏云聚散,雨師妾騎著象龍獸電也似的狂奔,面頰冰冷,珠淚縱橫。直到奔離驿站數十里處,她才放任自己肆意的哭出來。心中難過悲痛,竟遠盛于自己的預估。十年前那人抛離自己,絕情遠去時,她也如今日這般傷心。她原以爲自己的眼淚已于那時流盡,想不到十年之后,自己竟又爲一個十四歲的少年如此難過。所不同之處,當日是那人悄然離去,而今日卻是她自己抽身而退。
  以她脾性,斷斷不會讓自己心愛之物徒然失去。但不知爲何,始終未曾想過將拓拔野強留身邊,帶回雨師國去。自己宮中的數十男嫔,不都是這般擄去的麽?與拓拔野在一起時,只盼著他能快樂,他笑了,她比他還要歡喜;他難過了,她比他還要傷心。
  這感情來得如此突然又如此不可思議,短短三天內便情根深種,不能自已。難道是因他身上那魔魅的氣味麽?還是上蒼注定他是她的第二次劫難呢?在驿站中瞧著衆人將他蜂擁,意氣風發之時,她突然覺得自己距離他好生遙遠,仿佛他注定是屬于另一個世界的。這種宿命的無奈竟比被抛離更令她疼不可抑。原想與他一道渡過難忘的最后一夜,但她于那刻發覺,倘若自己在他身邊待到翌日黎明,她將再無法離去。她的命運會不會比這十年更爲悲慘呢?
  鹹澀的淚水流過面頰,滋潤著她的嘴唇。拓拔野的氣息還在唇間纏繞,但是明日這味道將逐漸淡去,終將消失甚至無法記憶。想到此處她心中更爲難過,猛地一拍龍獸,龍獸嘶吼,狂奔而去。
  突然龍獸驚懼嘶鳴,猛然頓住,險些將雨師妾掀飛出去。前面的林間小路上,霧氣迷蒙,影影綽綽站著一個紫衣人,面目被一個黑木面具罩住,一雙眼睛在夜色中精光四射。木面人負手而立,盯著雨師妾歎了一口氣道:“你喜歡誰都可以,爲什麽偏偏要喜歡那個來曆不明的流浪兒?”
  雨師妾仰起俏臉,淚光閃閃,冷冷道:“我偏就喜歡他,你管得著麽?”木面人道:
  “平日你怎生任性都也罷了,但這次事關重大。那小子身上的神木令來曆殊爲可疑,又拿此令要挾咱們,決計不能放過。倘若不能生擒,那便讓他連發絲也不能剩下一根。”
  雨師妾俏臉凝霜,叱道:“你敢!”肩頭顫動,極是生氣。那木面人道:“就算我念著你,不對他下手,旁人也會放過他麽?真神的命令,又有誰敢違抗?”雨師妾冷笑道:“好。眼下他和科汗淮在一起,我倒要瞧瞧你們能拿他如何。”
  木面人道:“科汗淮背族叛祖,天地不容,給他改新的機會,又不識好歹,那也是非死不可。”他頓了頓,盯著雨師妾一字字道:“倘若你現下回去,將他們擒住,那便是奇功一件。”雨師妾冷冷道:“倘若我不回去呢?”木面人凝望她半晌,歎道:
  “你爲何這等固執。那小乞丐有什麽好?你非要幫著他?”雨師妾咬唇道:“十年來我就喜歡了這麽一個人,你爲什麽偏要殺他?”她眼中珠淚欲流,忍不住哽咽道,“倘若他死了,我……我……”喉中窒堵,竟說不出話來。
  木面人搖頭道:“你便是再傷心也沒有用了。”他的目光望向驿站方向,飄渺遊離,低聲道:“此刻那里只怕已經血流成河。”
  燭火搖曳,那顆淚珠在燭光下剔透欲滴,拓拔野輕輕撫摩著,心中依舊是迷茫一片。
  忽然瞧見那小女孩手托著腮,饒有興味的盯著他看,大眼撲閃撲閃,滿臉盡是狡狯的微笑。拓拔野臉上一紅,道:“你笑什麽?”小女孩道:“我左瞧右瞧也瞧不出你好在哪里,怎地她就那麽喜歡你?哎,女人心海底針。”科汗淮叱道:“纖纖,你小女孩家知道什麽。”那女孩纖纖道:“我可不小啦。再說這家夥又有多大?那還不是和爹爹的老相好又親又抱的麽?”科汗淮拿她沒轍,只有苦笑,朝著拓拔野搖頭道:
  “小兄弟,小女素來口不擇言,你只當沒聽見便是。”
  拓拔野正要回答,忽然窗外卷進一陣陰風,將桌上蠟燭吹滅。窗外不知何時烏云漫布,黑壓壓的籠罩上空。樹木搖擺,越來越劇,整片樹林開始翻卷如浪。龍馬驚嘶聲此起彼伏。狂風大起,飛沙走石,黃蒙蒙的一大片席天蓋地卷了進來。
  驿站內的燈火登時全熄滅了。衆遊俠已喝得臉紅心跳,咬著舌頭道:“怎地今晚風刮個不停?堂倌,快來掌燈!”
  科汗淮忽然起身,氣運丹田,沈聲道:“大夥兒小心,有敵人來了。”聲音雖不大,卻清清楚楚的傳入每個人的耳中,衆人登時爲之一醒。
  屋外風聲呼嘯,“克啦啦”倒了幾株大樹。突然聽見四面八方傳來鬼哭狼嚎的聲音,淒厲獰邪,悠悠蕩蕩,說不出的可怖。群雄酒意全消,紛紛拔出兵器,罵道:“什麽東西,在這里裝神弄鬼!”
  科汗淮道:“火族的朋友,請點燃三昧火。大夥兒背靠背圍成一圈,聽我號令。小兄弟,你和纖纖站在圈子里面。”衆遊俠對科汗淮極是敬仰,欣然從命。群雄圍成一圈,將拓拔野和纖纖護住。幾個火族遊俠點燃一個暗紫色的火折子,火焰跳躍,任憑狂風卷舞,越燒越亮。
  那淒厲的嚎叫聲越來越響,仿佛就在窗外、頭頂。陰風陣陣,衆人身上的雞皮疙瘩都冒將起來。
  科汗淮大聲道:“故人來訪,爲何藏頭縮尾?出來罷。”一人冷冰冰的道:“一別十年,科兄風采依舊,可喜可賀。”
  突然哭聲四起,狂風怒舞,“蓬”然巨響,幾只巨大的紅蟒也似的東西破牆而入,塵土激揚,那幾條東西縱橫飛舞,突然向上卷起,勾住屋梁。“咯哒哒”巨響聲中,偌大的驿站屋頂蓦然被硬生生拔起,如稻草般被卷得七零八落,在空中飄舞。四壁迸飛,桌椅嘩啦啦傾倒,陡然騰空飛起,從衆人頭頂掠過,飛到遠處的樹林中。
  刹那間,衆人周圍空蕩無物,站在一片空曠的平地上。
  衆人“啊”的一聲,齊聲驚呼,只見夜色下,一只巨大無比的怪獸昂然而立,藍幽幽的巨眼如鬼火燃燒。那怪物高約七丈,通體鮮紅,身形如巨大章魚,九只碩大的觸角如巨蟒般遊走跳動,想來適才撞破牆壁、卷走屋頂的便是這九只觸角。口中萬千觸須在風中張舞。
  章魚怪上坐著一個藍衣人,長得倒算清秀,只是那張臉慘白得接近透明,青筋條條可見,眼睛似閉非閉,偶一張開,精光暴射。身形瘦長,坐在章魚怪上如弱柳扶風,隨時會被刮倒。他腰上挂了一柄長約八尺的長劍,劍身如他一般細長。四周六十余顆骷髅環繞飛舞,骷髅黑洞洞的雙眼似有熒火閃動,口中竟發出慘烈的淒號之聲。
  水族遊俠見到此人,臉上紛紛變色。此人姓海,無名,所以叫做海少爺。性格陰郁好殺,心胸狹窄,睚眦必報。居于北海白水宮,年幼時沈于海底險些淹死,大荒傳聞他實已淹死,現在的這個不過是幽靈而已。故又有人稱“水鬼海少爺”。他每殺一人,必取其頭骨,制成“水鬼靈仆”,據稱可以封印死者亡靈,御鬼殺人。被他的水鬼靈仆咬中則必死無疑。坐騎靈獸是北海九爪章魚獸,水族凶獸,嗜殺成性,勇悍絕倫,性子倒是與他自己頗爲相近。
  十年前他忽然消失,不知所蹤,想不到今日卻出現在這里。
  科汗淮淡淡道:“十年前紫石崖一別,以爲海兄當洗心革面,沒想到一點長進也沒有。早知如此,當日我便該取你一臂。”
  聽得此言,衆人隱隱猜出海少爺昔年的神秘失蹤必與科汗淮有關。海少爺面色微變,依舊冷冰冰的說道:“只要科兄有本事,莫說一只手臂,今日連我的性命也一並拿去。”他將十年前的那一次敗戰視爲生平奇恥大辱,十年潛藏北海,日夜苦練便是爲了一雪前恥。眼下見科汗淮當衆揭短,心中怒極。
  科汗淮原非如此刻薄之輩,說此話不過是爲了激怒海少爺,見他已然動怒,便又道:
  “既然海兄如此慷慨,那麽科某便恭敬不如從命了。”緩步走出,昂首立身。
  海少爺蒼白的臉上突然泛起奇異的桃紅,突然仰天大笑,笑聲淒厲,竟比那骷髅發出的悲嚎還要可怖。他森然道:“科汗淮,海某十年來每時每刻都在等待今日。當年聽說你葬身昆侖,海某簡直痛不欲生。上蒼有眼,要讓你活到今日。”
  陰風慘淡,烏云壓頂。十數枝三昧火炬光芒閃爍,照得海少爺的臉上陰晴不定,恍如鬼魅。六十余只骷髅淒號旋轉,在空中盤旋成一道圓弧,隨著海少爺的手指緩慢飛舞。那九爪章魚獸觸角揚舞,體內紅光明暗閃爍,發出低沈而怪異的吼聲。
  ※※※
  陰風呼號,森冷的寒意絲絲滲入衆人體內,四周盡是腥臭之氣,令人煩悶欲嘔。群雄甚爲緊張,屏息靜觀。拓拔野感到那腥臭之氣如波浪般,一道道洶湧拍來。體內的真氣自然而然被微微激起,熱流在經脈緩緩周轉,過得片刻,那煩悶之意稍減,氣浪的排擊感也不如先前明顯。他突然想起纖纖,便移身擋在她的前面。
  海少爺手指一轉,那六十余只骷髅突然散開,漫天旋轉,厲嚎著向衆遊俠、拓拔野等人撲下。科汗淮喝道:“全部後退!”十指飛彈,十道藍光閃動,將沖在最先的十個骷髅射中,如事先計算好了一般,撞在後面的骷髅上,乒乒乓乓擊得沖天飛起。便在科汗淮彈指之際,章魚獸突然怒吼一聲,前沖疾沖,六只巨大的觸角以雷霆之勢猛擊而下。同時一道亮光一閃,海少爺的長劍向科汗淮當頭斫去。這一劍看似平平無奇,卻包含諸多變化,更有開山裂地之力。
  衆人驚呼,海少爺這聲東擊西的狡計虛中有實,又可謂一石二鳥。
  科汗淮閃電般掠起,在六只觸角的空隙間穿過,六只觸角擊在地上,轟然巨響,塵土石塊四下激濺,地上赫然多了六道深一丈余的裂坑。劍光迎面劈到,科汗淮屈指一彈,一道藍光電射劍鋒。火光激迸,強大的氣浪將兩人震得向後退去。科汗淮借勢後掠,在十丈之外站穩。海少爺如樹葉般飄忽不定,又輕飄飄的回到章魚獸身上。兩人心下均是一凜,適才這一擊,看來並無普通之處,卻已發出至少八成的力道,竟不能將對方擊倒。
  科汗淮衣袂翻飛,真氣流轉不息,周身衣服朝外鼓起。十年再戰,海少爺的內力雖有長進,但武器與招式似乎並無變化。但他並不因此掉以輕心,倘若海少爺沒有必勝的把握,又怎敢來此挑釁?他必是將殺手!雪藏,待他輕敵大意之時蓦然攻擊。當下凝神戒備,瞧他有何後續之力。
  海少爺劍光縱橫,章魚獸觸角如巨蟒飛舞,向科汗淮接二連三的攻去,每一擊皆是千鈞之力。地上塵土岩石四下飛濺,塵煙彌漫。科汗淮只守不攻,外人瞧來似是他爲海少爺迫住,不斷閃避而無還手之力。
  骷髅在空中翻滾哀號,突然又疾沖而下。衆人兵刃飛舞,叮叮當當將骷髅擊飛,骷髅去而複返,鬼哭神號的不斷攻來。拓拔野與纖纖站在中心,被衆人保護得頗爲安全,透過重重人影,望見科汗淮遊龍般閃舞,在章魚獸的觸角與道道雪白的劍光中騰挪閃避。纖纖不住的歎氣。拓拔野奇道:“你歎什麽氣,擔心你爹麽?”纖纖搖頭道:
  “這病痨鬼功夫也太過稀疏,砍砍柴,捕捕魚哪,那也罷了,要與我爹爹斗,哼哼。”她噘個嘴哼鼻音的模樣頗爲有趣,拓拔野忍不住哈哈笑起來。與雨師妾分別後的郁悶之意稍解。
  人影翻飛,巨獸嘶吼,轉眼間那兩人便斗了一百余合。海少爺除了最初一劍氣勢滔滔之外,隨後一百余劍雖然劍勢淩厲,但如銀蛇吐信,蓄勁不發。科汗淮也是如此。兩人只是互相試探,未盡全力。
  科汗淮瞧微笑道:“海兄這十年潛心苦練的,就是這麽一點雕蟲小技麽?”海少爺臉色轉爲慘綠,冷笑道:“科兄也未有什麽長進呀,倒是嘴上功夫犀利了不少。”突然手臂也轉爲慘碧之色,通身泛起幽綠的光暈。手腕一抖,“嗤”的一聲響,那長劍突然斷裂,漫天劍光迸散爲點點銀光,急風暴雨般朝科汗淮射去。
  科汗淮雙掌拍出,氣浪翻湧,將那漫天銀珠倒射回去。海少爺手腕轉動,銀珠刹那間凝集,竟然重新聚合爲那柄長劍,長劍仿佛融化了一般,在空中如水一般的流動,上下左右,回旋如意。
  衆遊俠瞧得目瞪口呆,水族遊俠中有人呼道:“春水劍!白水宮的春水劍!”
  海少爺傲然道:“正是春水劍。科汗淮,今日我要拿你的血來祭劍。”劍光如水,傾瀉回旋,聚散分合,無孔不入。瞬息間將科汗淮全身罩住。
  春水劍是水族白水宮的魔法,據說已經失傳四百多年。這種魔法由白水宮第三代宮主海石光所創,可以化劍爲水,也可以化水爲劍,運轉如意,聚散隨心。有“水族第九神兵”之譽。之所以失傳,據說是因爲四百年前的白水宮主認爲“春水劍”太過妖異,練此魔法,需將自身經脈倒轉,使得血液冷熱不定,以自身的血液的順流、逆流、聚散離合來控制手中之物的變化。春水劍消耗真元極大,倘若自身真元減弱到不足以控制春水劍時,手中液體倒流至體內,周身血液逆轉,非死即傷。不知海少爺從何處覓回魔法心經,冒險修煉。
  春水劍已經四百年未現於天下,知者雖衆,見過者卻沒有一個,更不用說知曉如何破解了。科汗淮促不及防下,被劍光逼迫,處於下風。劍無形而聚散無常。劍光如水銀瀉地,分流合聚,不可阻擋。雖然武功卓絕,但刹那之間衣袖仍被刺穿了十數個洞。
  而那章魚獸九爪扭轉飛揚,又讓他不得不分心兩用。
  海少爺面目扭曲狂笑不已,春水劍光芒縱橫,道道銀光劃破夜色,仿佛要刺透烏云而去。周遭樹枝斷折紛飛,在塵土中旋舞。而樹梢草地的夜露被春水劍吸引,四面八方淩空飛起,彙聚而來,漫天晶瑩,巍爲壯觀。那春水劍凝集露水,越來越大,越來越長,銀帶般飄舞不定。
  衆人瞧得手心滿是汗水,大氣也不敢喘一口,相比之下,那些呼嘯而來、淒嚎而去的水鬼靈仆倒沒讓他們這般擔心,刀劍揮舞,便可將它們擊飛。大半的時間都在緊張的觀看科汗淮與海少爺的對決。那姓齊的漢子叫做齊毅,與拓拔野已頗爲熟稔,不住口的與他解說諸種險惡之處,拓拔野聽得入神,心想不知我何時才能有這麽一身功夫?
  纖纖卻大爲不屑,只是搖頭歎息,倒象是非常擔憂海少爺一般。
  突然衆人齊齊驚呼,那章魚獸九爪並飛,將科汗淮全身緊緊纏住。海少爺狂吼聲中,春水劍猛然炸開,在空中彈吐回旋,變成數十道劍光從四面八方激射向科汗淮。他這一劍傾力而發,勢在必得。劍即是水,而且是圓轉如意、變化多端的水。
  突聽科汗淮大喝一聲,周身衣裳暴漲,隱隱青光護住通體,“撲”的一聲,九只巨大觸角如受雷電擊打般蓦然收縮,章魚獸發出一聲狂烈的痛吼,朝後疾退。科汗淮右臂衣袖“嗤”的裂開,一道青色的氣體破衣而出。
  纖纖拍手笑道:“爹爹的斷浪刀出鞘啦!”衆人又驚又喜,心下均想:“科大俠的斷浪刀不是長六尺,白如冰雪麽?怎的今日只見青氣?”正迷惑間,只見科汗淮右臂揮舞,那道青光蓬然縱橫,氣旋飛舞。
  春水劍幾十道強勁無比的劍光突然在空中迸碎,飛花碎玉般灑落開來,落入氣旋之中,回旋斗轉,又被那道青光吸附。猛然間那青光暴漲十倍,將春水劍盡數吸納,變成一道長四丈余的無形長刀。
  科汗淮側身昂立,右臂高舉。氣旋回轉,青光吞吐,無形長刀迎風傲立。
  海少爺面色慘碧,滿臉驚愕,突然捧住胸,噴了一口鮮血。他傾盡全力砍下的這一劍,居然被科汗淮輕而易舉的化解,所有滔滔真氣竟被他的“斷浪氣旋斬”一舉吸納。十年不分寒暑的苦練眼看付諸流水。心中頹唐悲憤遠比內傷的疼痛爲盛。
  衆人歡呼雀躍,鼓掌叫好。那漫天骷髅仿佛也在刹那間失去力量,突然自半空紛紛跌落,在地上翻滾呼號。
  海少爺盯著科汗淮,眼中失落、悲憤、難過、驚疑、仇視諸多神色閃爍不定,咳嗽道:“這便是你的斷浪氣旋斬麽?”科汗淮淡淡道:“科某的氣旋斬不過是這十年在東海上百無聊賴時隨心所創,比不上白水宮春水劍博大精深。但是比海兄略強之處,在於科某一腔正氣,所以氣刀不可阻擋。而海兄的水劍雖然氣勢滔滔,但是心不正氣不純,故而無根。倘若海兄能擯除心中邪念,必可練成浩然正氣,那春水劍打敗小弟也不無可能。”他苦口婆心,仍希望海少爺能就此領悟,斬斷心魔。
  海少爺哈哈狂笑,森然道:“隨心所創的功夫便要比我白水宮數百年的魔法更強麽?
  科汗淮,你未免也太狂妄了!”他臉色由慘碧轉爲蒼白,又逐漸泛起一絲豔紅之色,全身簌簌發抖,搖擺不定。
  齊毅等人哈哈笑道:“水鬼,你也不必怕成這樣吧。”“原來不是水鬼,是膽小鬼。”衆人對海少爺原本就是鄙夷多於畏懼,此刻更是譏嘲笑罵,不絕於口。
  海少爺厲聲長笑,全身突然灘了下來,仿佛液體般熔化了。衆人驚呼聲中,那九爪章魚獸的頭頂蓦然裂開,竟將海少爺整個吞了進去。章魚獸嘶聲狂吼,周身陡然膨脹,又忽然縮小,九只巨大的觸角胡亂翻舞擊打,將幾塊巨石轟然擊裂。
  有人突然醒悟,驚道:“人獸合一,這病痨鬼要和章魚怪並體!”衆人正議論不已,忽聽四周狂風怒嘯,隱隱有怪獸嘶吼,林間簌簌,黑影閃動,仿佛有千軍萬馬隱伏其中。
引言 使用道具
kwy019
侯爵 | 2014-4-8 23:11:40

第一章 千里圍獵
[書書屋]http://www.shushu5.com/
----------
第二卷
            
  烏云層層翻湧,如同海浪般洶湧奔騰。陰風從耳邊呼嘯而過,發絲飛舞,淩亂如她的思緒。雨師妾三處大穴被制,惟有頭頸還能轉動。她被木面人橫置於龍獸背上,素面朝天,動彈不得。龍獸極懼那木面人,向驿站狂奔。
  木面人道:“如果你這些天,沒有給那小子疏導真氣,耗費真元,又怎會如此輕易的被我制住?哎,你這多情的性子,何時才能改上一改?”雨師妾冷冷道:“我甯可多情,也不願象你這般無情。”木面人嘿然不語。雨師妾咬牙道:“如果拓拔和科大哥有什麽三長兩短,我便回雨師國,終身不再踏進大荒!”木面人過了半晌,沈吟道:“倘若他們識時務,投誠咱們,那倒可以網開一面。但科汗淮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只怕是甯爲玉碎不爲瓦全。”
  距離驿站已經十分近了,還未聽到任何殺伐之聲。木面人心道:“難道科汗淮這般不濟,這麽快便被拿下了麽?”心中卻隱隱有些不安,當下一掌拍在龍獸背上,龍獸驚嘶狂奔。
  奔到驿站周側處,木面人大吃一驚,雨師妾瞧不見前面的景象,但見他目中驚詫的神色,登時放下心來,格格笑道:“他們已經走了麽?你的伏兵都是泥塑麽?”
  眼前樹木斷折,殘垣斷壁,地上深坑縱橫,橫七豎八的倒了許多人,一片狼籍。突然天上桀桀怪叫,正是那人鳥般旄。般旄撲簌翅膀,落在地上,伏首顫聲道:“主上,那科汗淮極爲了得,海少爺和水鬼軍團都拿他不住,讓他們跑了。”
  木面人厲聲道:“他們朝哪里走了?”般旄極爲害怕,顫聲道:“他們似是擔心東邊有埋伏,向北邊走了。”木面人喃喃道:“好一個科汗淮,朝北走了。當真有膽有謀。”
  驿站東面不到兩百里便是蜃樓城的海岸,如是常人,必定望東而去。正因如此,水族已經在東面布下至少三道防線,守株待兔。豈料科汗淮不往東,也不往西,竟往水族的大本營、北邊而去。其時,水族征調之兵大多布於東西兩翼,阻斷來自土族、火族和金族的遊俠援兵。北邊由於是自身勢力范圍,反倒處於真空狀態。科汗淮原爲水族右軍使,熟知水族用兵之道,度勢行兵,避實就虛,讓水族伏兵候了個空。
  木面人道:“海少爺怎生敗給科汗淮的?”他十年未見科汗淮,不知他究竟如何,需要問個明白。般旄道:“海少爺的春水劍起初將科汗淮打得落花流水,眼見便要將他殺死,豈料科汗淮突然使出什麽斷浪氣旋斬,竟然將海少爺的春水劍吸了過去。”木面人點頭道:“以氣爲刀,不愧是科汗淮。海少爺這樣就敗了麽?”般旄道:“海少爺自然不甘認輸,又與章魚怪人獸合一,變成一個章魚怪和科汗淮相斗。但是不過戰了三合,便被科汗淮的斷浪氣旋斬劈斷獸甲,砍掉一只手臂。”
  雨師妾聽得格格嬌笑,道:“原來堂堂白水宮主連科汗淮三招都抵擋不住。你們的伏兵可當真了得。”其實海少爺人獸合一之時,自己已因水劍倒流、血液逆轉而負內傷。他性子偏執,執意爲之,自然大敗。
  木面人大爲驚異,望著地上那被劈爲兩半的章魚獸,半晌道:“水鬼軍團呢?”般旄朝那地上橫七豎八的衆人瞧了一眼,道:“他們死傷很多,沒能拿住科汗淮。讓他帶著五族反賊朝北邊跑了。海少爺象是極受打擊,徑自朝東走了。水鬼軍團大多趕著去追殺反賊,現在恐怕已在百里之外。”
  木面人突然哈哈大笑,道:“驿站往北,便是天壁山。東南西北都是我水族雄兵。科汗淮呀科汗淮,我倒要瞧瞧你有何本領,能逃出千里圍獵。”
  天壁山南北兩千里,阻斷東西。山高千仞,西側如被巨斧所斷,峭直險峻,不可攀援。傳聞盤古開天辟地,精疲力竭,將斧頭隨手望地上一劈,將天壁山砍成兩段。是以兩千余里的山系,竟如被從中劈斷一般。天壁山西側是萬里荒原,雖有森林河流、局部丘陵,但是一覽無余,無所依伴。科汗淮等人奔到這天壁山西側,那便極難東進,進入蜃樓城了。唯一東進的方法便是向北繞過天壁山,再南折向東;或是重新殺回驿站,朝東挺進。
  況且距朝陽谷與蜃樓城開戰之日僅有兩天,縱然科汗淮朝北拐過天壁山,再朝東朝南,抵達蜃樓城,那也是七天之後的事了。七天之後,蜃樓城已滅,拓拔野手中縱有神木令,又有何用?
  想到此處,木面人心情大暢,朝般旄揮手道:“你繼續跟蹤科汗淮,有任何異狀,立即回報。”般旄點頭領令,松了一口長氣,展翅桀桀而去。
  木面人低頭瞧著雨師妾微笑道:“沒法子,還得借你蒼龍角一用。”
  烏云散盡,月朗星稀,衆遊俠騎著龍馬,風馳電掣的朝北疾奔。衆人均是十分興奮,談笑風生,回味適才的那一場大戰。齊毅哈哈笑道:“他***,好久沒殺得這般痛快了。跟著科大俠真是惬意!”
  科汗淮抱著纖纖,策馬微笑道:“朝陽谷不會輕易放過咱們。他們知道拓拔兄弟身上有神木令,定然會想方設法將我們趕到蜃樓城之前除掉,殺人滅口。”陸平搖頭道:“朝陽谷這些水妖可當真膽大包天,連神帝的使者也敢追殺。”
  科汗淮道:“水伯天吳當然沒有這個膽量。但是燭龍野心勃勃,什麽事作不出來?”拓拔野聽他們說了許久,心中迷惑,插口道:“燭龍是水族的大魔法師麽?”科汗淮道:“正是。此人三十年前代掌族中大事,便黨同伐異,將長老會中反對他的人盡數趕出。水族兩百余城中有六十余座城的城主被扣以謀反之名,全家問斬。這些年,族中剩下的俠義之士寥寥無幾啦。”說到難過處,微微搖頭。
  陸平道:“科大俠,水族這次圍攻蜃樓城,以藍翼海龍獸爲借口,實際上打得又是什麽主意呢?”衆人心中都有這個疑問。蜃樓城不過是大荒的一個小城,又在東海之上,並無重大戰略意義,何以水族傾力而出,志在必得呢?
  科汗淮瞧了衆人一眼,忽然問道:“你們爲什麽要離開族里,做一個四處漂泊的遊俠呢?”衆人七嘴八舌的回答。拓拔野聽來,大多是因爲族中日益腐敗,少數貴族與魔法師權力日大,長老會名存實亡,百姓日益清苦等等。科汗淮點頭道:“但是三十年前,蜃樓城未獨立於五族之外時,所有遊俠只能在五族邊境處遊獵爲生。人數少得很。自從蜃樓城成爲自由之城後,遊俠集聚,天下歸心,聲勢一天比一天浩大起來。”衆人紛紛點頭,倘若沒有蜃樓城作爲精神歸宿,他們中又有多少人有勇氣與族中決斷呢?
  科汗淮道:“蜃樓城號稱自由之城,吸納五族所有遊俠,早就被五族仇視。如果不是當年神帝下诏庇佑,恐怕早就被滅城了。這幾年神帝飄忽不定,大荒上盡是他已經化羽登仙的傳聞。神帝一死,天下無主,誰能繼任呢?”
  拓拔野道:“敢情那個燭龍燭蛇想做神帝麽?”科汗淮微笑道:“想做神帝的又何止他一人。但是神帝可不是單憑武力便可以自封的。需要有讓天下臣服的德行。既然五族都視蜃樓城爲眼中釘,那燭龍便將它鏟除了。這樣一來,他不是成了五族的英雄麽?”
  科汗淮平日不喜多言,衆人只道他不善言辭,豈料此番聽他分析局勢,入情入理,均大爲佩服。科汗淮道:“燭龍此次唆使朝陽谷動兵,還想試探神帝。倘若他還在世,必會阻止。那麽他縱然退兵,也會在五族中留下美名。”
  衆人眼睛都齊刷刷的朝拓拔野望來。拓拔野一楞,忽然醒悟,心想:“神帝物化這件事如果眼下傳揚出去,大夥兒恐怕都要著慌。要是落到水妖耳朵里,乖乖龍個東,那就更加不得了。”當下哈哈笑道:“燭龍簡直是做夢,神帝身體結實的很,前些日子他把神木令交給我時,還在東海遊泳抽龍筋玩呢。”
  衆人大喜。科汗淮道:“所以咱們必須在這兩日內趕到蜃樓城,拓拔兄弟和這神木令可都不能有半點閃失。”衆人道:“這個自然。拓拔少俠是蜃樓城的救星,也是咱們遊俠的救星。”拓拔野微笑不語,瞧見纖纖歪著頭似笑非笑的盯著他。這一路上不管衆人說什麽話,她都充耳不聞,只盯著他看,仿佛他臉上有什麽好玩的物事一般。此時天已將亮,身後的水鬼追兵好象也並不敢追將上來,只是遠遠的跟在後面。科汗淮道:“朝陽谷要調兵追來,沒有那麽快。咱們先就地休息,養精蓄銳。等到明日再帶他們捉迷藏。”衆人轟聲叫好,紛紛下馬,在樹林里休息。
  拓拔野倚著樹干盤腿休息。衆人喝了許多酒,走了很長的路,又激斗良久,都已頗爲疲憊,此刻又有科汗淮相伴,心中大定,不一會兒便沈沈睡去。拓拔野想起這幾日的奇遇,想起仙女姐姐,想起雨師妾,心中波瀾起伏,絲毫沒有困意。低頭瞧著胸前的淚珠墜,手指把玩,想到雨師妾的音容笑貌、體態濃香,不由癡了。
  忽聽旁邊一人笑道:“瞧你這麽寶貝,干嗎不放在嘴里含著,怕化了嗎?”回頭一看,只見纖纖雙眼明亮,臉上依舊是那狡黠的微笑。拓拔野笑道:“小女孩知道什麽。快睡覺吧。”纖纖鼻頭一皺,吐舌道:“好了不起麽?明日我也掉幾顆淚挂在胸前。”當下側頭假寐,偷偷睜開眼瞧見拓拔野依舊怔怔的看著淚珠墜,忍不住又重重的哼了一聲。
  拓拔野腦海中盡是白衣女子與雨師妾的臉容笑靥,耳邊回響的也盡是兩人的言語笑聲。心中一片迷茫紊亂,怎麽也睡不著覺。當下從懷中掏出神木令把玩,又掏出《大荒經》在三昧火炬下翻看。
  他想查查眼下方位,按書上所述,眼下當在天壁山西側。書上寫道:“…又北三百里,曰天壁山。南北兩千里,西側如被斧斫,桀然而斷。曰爲盤古開天地時所劈。其勢險峭,不可攀越……”
  忽聽南邊遠處隱隱傳來淒厲的號角聲,時斷時續。拓拔野一楞,突然跳將起來,心中大喜,失聲道:“雨師妾!”
  ※※※
  衆人紛紛醒轉,滿面驚疑。陸平道:“這不是龍女的蒼龍角麽?”拓拔野喜道:“正是。一定是她放心不下,又趕來找我了。”纖纖哼了一聲道:“好生臭美。”
  蒼龍角號聲淒烈,衆人聽了心中覺得莫名驚懼。科汗淮沈吟道:“拓拔兄弟,只怕這次來的不是雨師妾。”
  話音未落,南邊遠遠地傳來滾滾悶雷。衆人舉頭望天,頗感詫異,拓拔野卻突然一驚,脫口道:“獸群!有獸群朝這奔來了!”科汗淮道:“是了,定是有人取了雨師妾的蒼龍角,驅使發狂的獸群來追趕咱們。事不宜遲,快點走吧。”群雄心想以龍女武功魔法之強,竟被人奪去蒼龍角,此人定是了不得的人物。只有拓拔野明白,雨師妾定是因爲這幾日爲他療傷,大耗真元,才會被人所制。心下更爲歉疚。
  衆人翻身躍上龍馬,呼喝鞭策,朝北疾奔。
  龍馬聽到身後傳來的蒼龍號角,頗爲驚惶,不待衆人催促,撒開四蹄狂奔。其時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雖然在曠野之上,無所遮擋,但二十步外一片漆黑,群馬疾奔,也頗爲驚險。衆人大聲呼喝,以免互相撞上。
  身後號角聲隱約不斷,那千軍萬馬的群獸奔騰之聲也越來越近,如春潮怒水決堤奔騰。
  如此狂奔了半個時辰,東側天空漸亮。向東望去,已可以看見數十里外的天壁山如黑色巨牆綿延不絕,迤俪南北。黑紅色的云團在山頂翻湧,幾縷金光刺破云層。天空逐漸變成湛藍色,明豔純淨。突然萬縷霞光破云而出,天壁山鑲上一層閃閃的金邊,天地陡然明亮。滿天的云層也鍍爲金紅色,朝霞流舞,變幻莫測。
  過得片刻,一輪紅日從黛色群峰跳出,冉冉上升。
  萬里荒原一片金光,晨風清爽。衆人精神大振,覺得渾身有使不完的力量,紛紛仰天長嘯。拓拔野瞧得有趣,也氣運丹田,仰頸長嘯。體內真氣隨著經脈滔滔周轉,這一聲嘯呼竟然聲透長空,綿綿不絕。衆人大奇,佩服不已,心道:“原來拓拔少俠身懷神功,卻不輕易示人。”
  拓拔野又驚又喜,忍不住又試著運氣調息,幾次下來,一聲比一聲高亢。待到後來,纖纖頗爲不耐,道:“行啦行啦。把千里外的母貓都招來啦。”這才作罷。但他對於調息運氣終於有了粗淺的認識,心中歡喜不盡。
  時值初夏,萬里荒原碧草沒膝,繁花似錦,東側是千仞絕壁,西側是矮矮的叢林,一望無際。正北遠處,丘陵如碧浪起伏。朝陽豔麗,碧空如洗,白云飛舞不息,百余騎在這遼闊的荒原上急速馳騁。馬蹄踏下花草紛飛,蝴蝶翩翩隨來。
  衆遊俠心情極佳,談笑風生,有人叫道:“他姥姥的,倘若沒這可厭的水妖,今日咱們倒可以在這里好好打獵,晚上打打牙祭,簡直妙極。”齊毅道:“兄弟,咱們今日就將水妖當禽獸宰了,抽筋扒皮。”衆人大笑,有人歎道:“要是水妖個個都如科老妖、海水鬼一般,那可大大不妙。吃了不蹦牙,也要拉肚子。”
  拓拔野瞧著前面錦緞似的大地,心想:倘若能在這荒原之上與仙女姐姐或是雨師妾並肩馳騁,遊獵爲生,那比神仙還要快活。
  又奔了半晌,身後的群獸奔騰之聲越來越響,號角聲也越發洪亮起來。衆人扭頭望去,只見南邊煙塵滾滾,黑壓壓的一片猛獸如潮水般席卷。天上數千只翼鳥龍尖聲長叫,密密麻麻的飛來。
  齊毅罵道:“他***,水妖果然給我們送野味來了。”拓拔野笑道:“不如咱們索性掉頭,將它們沖個七零八落。”群雄哈哈大笑,摩拳擦掌。科汗淮眼睛一亮,目露嘉許之色,緩緩道:“此計大妙。那獸群是受了身後蒼龍角的驅使,才發了狂的朝前飛奔。倘若咱們繼續朝北走,以龍馬的腳力,終究要被獸群追上。那時淹沒其中,危險得緊。倒不如掉頭南行,至多與獸群擦肩而過。我以氣旋斬開路,大夥兒小心跟上,應該不成問題。只要到了獸群背後,那便安全了。”
  衆人面面相觑,從未有人想過正面沖撞發狂的獸群,便是拓拔野,適才所說也不過是一句戲言。群雄想了片刻,覺得此計雖然冒險,卻出其不意,而且似乎也要遠較這般沒命價的奔逃安全。不由熱血沸騰,齊聲叫好。對科汗淮的敬佩之意又增加了幾分。群雄便要掉轉馬頭,朝南沖去。科汗淮道:“且慢。此刻這獸群氣力很足,來勢洶洶。咱們要正面沖撞需冒極大風險。眼下它們距離此處還有半個時辰的路程,咱們放慢龍馬的速度,以逸待勞,等它們精疲力竭之時,再掉頭沖撞。”
  群雄稱妙。於是依照科汗淮所言,用布帛將龍馬雙耳緊緊堵上。聽不見那蒼龍號角,龍馬登時大爲平定,緩緩而行。
  突然天空咿咿呀呀嘈聲四起,衆人回頭望去,見那數千翼鳥龍已經如烏云般鋪天遮地的飛了上來。翼鳥龍是極爲凶猛的禽龍獸,雙翅盡展時可達丈余,喜在平原上獵殺奔跑的動物。眼下爲蒼龍角所驅,更是狂性大發,大半翼鳥龍雙爪上均抓了一只猛獸,並不啄食,飛得半晌又高高擲下,摔得骨斷腸破,然後再捕獵其他猛獸。這數千翼鳥龍趕將上來,必要俯沖攻擊群雄。
  衆人紛紛回身彎弓搭箭,“刷刷刷”如漫天飛蝗接連不斷的射出。翼鳥龍群中不斷有鳥轟然墜落,重重摔在草地上,塵土飛揚。但那翼鳥龍數量實在太多,瞬息間雖有數十殒命,大多數仍展翅滑翔,前赴後繼的湧來,眼看便要飛到群雄頭頂。
  科汗淮大喝道:“大夥兒用刀劍招呼,砍它腳爪便可。”自己掉轉馬頭,突然全身衣裳鼓舞,右臂揮揚,“嗤”的一聲那“斷浪氣旋斬”又迎風怒放。
  這次的斷浪氣旋斬長兩丈余,青氣回旋,在朝陽下變幻著七彩的光芒。
  漫天翼鳥龍呼嘯著俯沖而來,瞬間猶如刮起一道狂風,草地上的花草貼著地皮翻湧起伏。龍馬長嘶,鬃毛飛舞。衆人眼睛被狂風吹得有些睜不開,用手擋在額前,眯眼望去。那烏云般的翼鳥龍群頃刻飛到面前。
  科汗淮大喝聲中,斷浪氣旋斬暴漲丈余,青光飛舞,彩眩閃爍,半空中宛如蓦然起了一道無形的光牆。“仆仆仆”連聲驟響,淒厲的叫聲連串而起,鮮血激射,羽毛紛飛,轉眼便有數十只翼鳥龍撞到氣旋斬的光牆上,自行送命。
  科汗淮氣刀縱橫,揮舞如風,衆人瞧得眼花缭亂,只覺那狂風突止,盡皆被斷浪氣旋斬擋住。斷浪氣旋斬是科汗淮在東海古浪嶼(據後世史學家考證,此島即今日廈門鼓浪嶼,後因地殼運動而漂流至東海之濱)時,每日在海浪中所練而成。起初以斷浪刀阻擊潮浪,後因斷浪刀在海嘯中斷折,索性棄刀,以手御氣,而成氣旋斬。斷浪氣旋斬既在海浪中練成,抗沖擊能力原就極大,以抗擊海嘯之力,來阻擊這數千翼鳥龍,雖非牛刀宰雞,也相差無幾了。
  漫天翼鳥龍簌簌隕落,尖叫之聲不絕於耳,轉眼間荒原上便堆積了厚厚數百只翼鳥龍的屍體。翼鳥龍群突然分成三塊,試圖從上方與科汗淮左右兩側掠過,再蓦然集結,俯沖向衆遊俠。
  科汗淮喝道:“孽畜敢爾!”氣旋斬再暴漲一倍,卷舞翻飛,刹那間又斬殺數十翼鳥龍。漫天血雨,在陽光下閃著妖豔的光澤。但鳥群太多,終有不少繞過斷浪氣旋斬怪叫著向群雄俯沖而去。
  漫天的翅膀、尖叫聲交織在一起,如網一般撒了下來。衆人拔刀斫砍,鮮血四射,羽毛簌簌飄落。拓拔野也拔出無鋒劍,胡亂揮砍。
  突然衆人失聲驚呼,兩只巨大的翼鳥龍怪叫著疾撲拓拔野。勁風凜冽,腥臭撲鼻。衆人想要撲救已然不及。拓拔野驚慌之下,右掌拍出,體內真氣突如火山般噴發,急速周轉,滔滔熱力如長河奔騰,刹那間彙聚到右掌之上。
  ※※※
  “砰”的一聲響,距離拓拔野尚有四尺之遠,那兩只翼鳥龍便被雄渾無匹的掌風擊得向后抛飛,重重撞在草地上,腳爪抽蓄,翅膀撲騰,眼見是不活了。衆人大聲叫好,就連科汗淮也不禁露出驚詫的神色。拓拔野素無根基,竟然能無師自通,調氣發力,一掌擊死兩只翼鳥龍,實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衆人正驚佩不已,拓拔野突然身形搖晃,“呀”的一聲摔下馬去,衆人失聲驚呼,其中以纖纖的叫聲最爲響亮。原來適才這一掌擊出,掌風擊在翼鳥龍身上,反彈回來激起巨大的氣浪,登時將拓拔野拍下馬去。
  拓拔野跳了起來,哈哈大笑,心中歡喜之意難以言表。見又一只翼鳥龍撲來,呼的又是一掌拍出,豈料這一掌未能調動真氣,眼前一花,突然衣領一緊,被那翼鳥龍抓了起來,淩空飛起,天旋地轉,刹那間便到了三丈余高處。
  耳邊衆人呼聲不絕,忽然聽到科汗淮聲音:“拓拔兄弟,雙手抓住它的腳爪,氣沈丹田,往地上沖。”拓拔野猛一吸氣,平定住砰砰心跳,雙手上探,牢牢抓住那翼鳥龍的雙爪。凝神聚氣,想著“氣沈丹田”四字,周身真氣緩緩流轉,逐漸彙聚到丹田處。心中驚喜,猛地一沈氣,腳下如懸了千鈞之物一般,陡然下沈。那翼鳥龍驚叫聲中,幾只翼鳥龍展翅飛來,伸喙啄向拓拔野。
  突然青光四閃,鮮血濺了拓拔野一身,那幾只翼鳥龍連叫也來不及叫上一聲,便被斷浪氣旋斬劈成了兩半。
  拓拔野抓住翼鳥龍的雙爪,向地上緩緩降落。翼鳥龍雙爪踢彈,甩不開他,便用力拍翼,猛地上升了丈余。拓拔野心中一慌,真氣四散,登時又騰云駕霧的被那翼鳥龍向北拖去。藍天白云搖搖欲墜,大地荒原急速倒退。
  科汗淮一字字的大聲喊道:“小兄弟,你的真氣可以控制幾十只翼鳥龍,不要著慌。只管聚精會神的調氣,將它拖到地面來。”他似乎並不著急出手相助。
  纖纖大急,拽著科汗淮的衣裳道:“爹爹,你快將他救下來呀。”科汗淮一邊揮舞氣旋斬,斬殺不斷撲來的翼鳥龍,一邊淡淡道:“他自己可以下來。”纖纖淚眼盈盈,大發嬌嗔道:“你瞧他都快變成風筝了,哪會下得來呀!”
  話音未落,便見拓拔野拽著翼鳥龍緩緩下沈,這回任它如何掙扎,也不能上升分毫,越落越快,終于通的一聲,連人帶鳥,落在草地上。纖纖這才放下心來,破涕爲笑。衆人齊聲喝彩。
  拓拔野將那翼鳥龍朝外一抛,竟將它摔出了六丈有余,骨折而死。十幾年來從未想到自己竟然能有這驚人之力,拓拔野心中又是歡喜又是迷茫。
  群雄大振,抖擻精神大戰翼鳥龍群。翼龍飛翔,龍馬奔騰。斷浪氣旋斬氣勢如虹,無可抵擋,不知殺了多少翼鳥龍。
  拓拔野初通調息御氣之道,雖不能將體內真氣的威力發揮至極至,但對付這翼鳥龍獸卻已足矣。雙掌胡亂揮舞,氣浪澎湃,登時擊倒了一只又一只撲來的翼鳥龍。心中自得驚喜,比之前些日在玉屏山頂借白衣女子之力擊敗十四郎,又大大不同。體內真氣流轉,逐漸隨心所欲,越使越是順暢,綿綿不絕,意到力至。打到后來,忍不住仰天長嘯。
  刀光劍影中,只有一人的眼光從使至終,絕無旁顧,只是盯著拓拔野看。那便是纖纖。她坐在科汗淮的身前,目不轉睛的瞧著拓拔野,心如鹿撞,有種說不出的異樣感覺。她自小跟著父親在古浪嶼長大,從未見過外人。此次來到中原,拓拔野是她瞧見的第一個年齡相近的男孩。但他又絕不似一個孩子,雖然年僅十四,但豪俠灑脫,倜傥之態已經可見,而且笑容可親,叫人見了忍不住歡喜。自己不知不覺中對他便有了親近之意,記挂之心。方才瞧見他被翼鳥龍抓至半空,她緊張得連欣都要跳出咽喉來。著急害怕,生平從未有過。也是在這一刻,她突然發覺,這認識不過一日的少年已在她心中占有頗大的位置。
  纖纖一擡頭,忽然瞧見父親看著自己,嘴角微笑,登時無緣無故的雙靥飛紅。但是卻無法讓自己的眼光從拓拔野身上移開去。
  又過了片刻,翼鳥龍群終于咿呀悲鳴,展翅高飛,向北湧去。遍地堆積的盡是鳥屍,幾乎有千余只。群雄歡聲高呼,擊掌相慶。
  這時南面的發狂獸群已經奔得頗爲近了,蹄聲震天動地,嘶吼聲、悲鳴聲、呼嘯聲如波浪相擊,嘈雜而又整齊的席卷來。塵土彌漫,沖在最前的獸群橫著瞧來,至少有六里長,潮水般洶湧滂湃,氣勢洶洶。
  群雄高聲呼嘯,拍馬北行,一邊回頭顧望,等候最佳的反擊良機。
  陽光在千里鏡上閃爍著眩目的光芒。木面人騎著龍獸迎風立在南邊一座百余米高的山丘上。此處眺望,一覽無余,正是指揮作戰的絕佳的將台。透過長四尺的千里鏡,他可以清清楚楚的望見衆遊俠在荒原上策馬奔騰的場景。
  瞧見衆遊俠突然放慢速度,閑庭信步般悠然而行,木面人心中疑惑,忖道:“科汗淮,你又想耍什麽花樣?嘿嘿,這次不管你怎生困獸猶斗,也是徒勞了。”
  千里鏡緩緩移動。西側千里叢林隱隱有塵煙滾動,東側天壁山峭立綿延,南側群獸奔騰,如潮洶湧。腳下山底,數千騎兵列隊而立,旌旗招展,龍馬嘶鳴。
  木面人放下千里鏡,低頭瞧著雨師妾微笑道:“你說以數萬發狂的野獸、兩萬精銳之師去圍獵這百余烏合之衆,是不是有些小題大做呢?”雨師妾心中焦急憂慮,臉上卻春花燦爛,格格笑道:“在小小一個驿站,你還抓他們不著。到了這萬里荒原之上,哼哼,我倒要睜大眼睛仔細瞧瞧。”
  木面人左手把玩蒼龍角,嘿然不語。
  天空上傳來桀桀叫聲,般旄招展翅膀落在地上,伏首道:“所有軍隊都已奉命集結,各就各位。請主上下令。”
  木面人淡淡道:“開始合圍,抓住甕中之鼈。”
  衆遊俠正緩步而行,忽然瞧見西北側數十里外的叢林中塵土飛揚,迷迷蒙蒙中出現了好多旌旗,獵獵招展。隱隱有巨象嘶鳴聲。
  “定是水妖的伏兵。”衆人正猜疑,一個眼力甚尖的水族遊俠叫道:“他***,是水妖八大天王!”拓拔野眯眼望去,陽光之下,許多旌旗上果然寫著“八大天王”四個字。煙塵卷舞,蹄聲如織,不知有多少人馬從那里狂奔而來。
  齊毅見拓拔野不知此人,便稍加解釋。八大天王是水族北海猛犸城的城主,善使丈余長的象牙斬,有萬夫不擋之勇。之所以稱八大天王,乃是因爲身上有八處地方遠較常人爲大。具體哪些地方那不便一一道來。據說一只手掌便可蓋住獅虎的頭部云云。麾下猛犸軍團八百猛犸騎兵骁勇骠悍,有“水族第三軍團”的美譽。也是水族曆年來與他族交戰的精銳之師。但從眼下的煙塵旌旗來看,來者似乎遠不止八百騎兵。
  衆人勒馬不前,紛紛望向科汗淮。科汗淮沈吟道:“猛犸軍團善于野戰,這荒原遼闊,正是他們最爲擅長的戰場。咱們與他們硬拼,定然不是對手。眼下只有立即掉轉方向,沖過獸群,讓獸群將猛犸軍團沖散。咱們再掉頭跟隨在獸群的后面……”群雄拍掌稱善,笑道:“妙極妙極!借刀殺人。水妖給咱們送來這群開路先鋒,怎能不好好利用?”
  當下群雄掉轉馬頭,用布帛將龍馬的眼睛蒙住,策馬揚鞭,立在馬上呼嘯著朝南邊疾奔而去。
  蒼龍角急促的吹奏著,獸群如潮,漫野狂奔而來。大地震動,宏聲巨響,諸種野獸發狂嘶喉的聲音四面八方的響徹天地。迎面撲來的狂風中灰蒙蒙的塵土夾帶著獸群的腥臭氣息,仿佛海浪將他們吞沒。
  群雄甚是激動,呼嘯著拔刀疾行。拓拔野感到周身熱血都已沸騰,一齊湧將到頭部來,大聲長嘯。但在這一片轟鳴聲中,連自己的叫聲都聽不見了,耳邊轟隆作響,轉瞬間已經被塵煙吞沒。隱隱約約瞧見,纖纖從前面回頭,一雙明亮的大眼正凝望著他。
  ※※※
  木面人透過千里鏡望去,瞧見衆遊俠突然勒馬掉頭,排成一字長隊,利箭一般射向數萬獸群。大吃一驚,忍不住“咦”了一聲。他原想以獸群逼迫遊俠北行,再以猛犸軍團等萬余精兵迎頭痛擊,將彼等一舉殲滅。豈料這行人竟然掉頭沖向獸群,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雖然心中不信他們能沖透發狂獸群的沖擊包圍,但萬一被他們奏效,全盤計劃都將落空。
  這科汗淮果然膽大心細,擅出奇兵。不但功夫卓絕,更是難得的將才。難怪當年被譽爲“大荒五十年后第一人”。倘若今日讓他逃脫,必是極大的禍患。木面人心中震動,揮舞令旗,山下數千精兵在科沙度等人的率領下,策馬疾奔,朝北沖去。
  雨師妾已經能微微動彈,但渾身乏力,無法搶回蒼龍角。瞧那木面人失聲驚呼,揮動令旗,知道事態必有變化,當下取過千里鏡,勉力坐直,舉鏡遠眺。
  萬里荒原,塵煙滾滾。一行百余人風馳電掣向南疾奔,西北部萬余騎兵沖出叢林,向南狂飙挺進,影影綽綽看見猛犸大象,旌旗如林。向南望去,數萬獸群,密如螞蟻,翻卷如潮,,黑壓壓的急速移動,眼看著便要與那行人交接。
  雨師妾心急如焚,四下搜索,忽然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半立于龍馬背上,衣袂飄飛,神采飛揚,不是拓拔野又是誰?突然歡喜、難過、擔憂一齊湧上心頭,不能自抑,玉箸縱橫,又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低聲道:“小傻蛋,不知天高地厚,這等威風麽?”
  拓拔野生平從未見過這等壯觀場面,幾日前在東始山上觀眺群獸狂奔,已覺驚心動魄,但比之今日身處其中,又不能同日而語。漫天席地的煙塵將碧空麗日遮得昏黃一片,耳邊什麽聲音也聽不清,只覺得山崩地裂,有如幾萬個鑼鼓、號角一齊奏響。前方獸群巨浪般層層湧近,依稀瞧見不少猛獸力竭倒地,被萬千蹄掌踐踏而死。巨象、
  獅虎、犀兕、龍獸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頭。澎湃如潮,轉眼即將淹沒群雄。
  科汗淮立身大呼:“大夥兒排成六人一隊,跟在我的后面。兵器全部朝外,火族的朋友在最外面,點起三昧真火。”字字清晰可聞。衆人齊聲得令,迅速變陣,狂風般挺進。
  科汗淮右臂陡然高舉,“嗤”的一聲,青氣回旋,光芒吞吐,斷浪氣旋斬再次出鞘。他猛然大喝一聲,右臂正劈前方。斷浪氣旋斬暴增至五丈余長,當空掀起狂飙巨浪,迎頭斬入奔在最前的獸群之中。
  “砰”然巨響,仿佛海潮中突然掀起巨浪,十余巨獸被氣旋斬劈成幾段,飛至半空,血霧彌漫。獸群驚嘶聲中,向兩邊翻湧,登時大亂。兩翼獸群自相踐踏,悲鳴嘶吼。科汗淮氣旋斬大開大合,光芒萬丈,刹那間殺便開一條血路,帶著群雄沖入茫茫獸群之中。
  兩百里以外的山丘上,木面人望著科汗淮帶領群雄在獸群內左沖右突,所向披靡,瞧得目瞪口呆,極爲驚異,一時間竟連蒼龍角都忘了吹奏。如潮的獸群竟被科汗淮如此輕而易舉的切入,實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雨師妾格格笑得花枝亂顫,道:“哎喲,這便是你的天羅地網麽?我瞧不怎麽結實,被烏合之衆一沖就破。”
  木面人不搭理她,舉起蒼龍角繼續嗚嗚咽咽的吹將起來。雨師妾吃吃笑道:“你這是什麽號?吃喜酒接新娘麽?”那木面人雖然功力極高,但對于吹號御獸卻是一知半解,僅能以這蒼龍角的恐怖叫聲逼得群獸發狂,沒命的狂奔。但如何分解調度,轉向合圍,進行諸多陣勢上的變化,那便一竅不通了。倘若是雨師妾吹這蒼龍角,衆遊俠縱有通天之能,要想從這數萬獸群中逃離去,決無可能。
  木面人熟知雨師妾性情,那群人中,一個是她的情之所系,一個是青梅竹馬,要讓她吹這蒼龍角,她便是死了也不願意。要真把這蒼龍角給了她,她定然立即驅散獸群,讓他們逃個干干淨淨。當下不管她如何冷嘲熱諷,只是不理,氣運丹田,御獸狂奔,冀望能將衆遊俠踩死于亂蹄之下。
  雨師妾舉著千里鏡眺望,芳心亂跳,極是緊張,臉上卻言語嫣然,極盡挖苦之能事。獸群狂奔,衆遊俠如同一葉扁舟在萬里怒浪中跌宕沈浮,迎風破浪。科汗淮的斷浪氣旋斬狂飙般將衆獸分離,所到之處,獸驚如狂,死傷無數。兩翼三昧真火熊熊燃燒,將狂奔而過的猛獸隔離于數尺之外。拓拔野被衆人護在中心,但他時而揮掌,將斜沖而至的猛獸擊退,那勁力頗爲驚人。雨師妾又驚又喜,難道他已經學會調息御氣的方法了嗎?
  拓拔野策馬飛馳,兩側狂風凜冽,腥臭逼人。群雄仿佛掉進風暴中的大海,在驚濤駭浪中逆風奮進。舉目望去,盡是各種怪獸閃電般掠過,在咫尺之距交錯。那尖銳的蒼龍號角越來越激越,群雄中不少人不得不撕下布帛塞住耳朵。獸群越加發狂,咆哮著自相踐踏、相斗。
  無數的野獸或力竭倒地,或被撞倒,瞬息間便被身后湧來的獸群踩成肉泥。
  猛犸群呼嘯而過,突然幾只野豬被高高抛起,從衆人頭頂越過。頃刻間又有幾只猛獸被挑起擲出,一只巨大的獅子重重撞入遊俠隊中,登時將邊側火族遊俠手中的三昧火炬撞飛,獅子繼續撞來,被兩個遊俠的長槍猛然刺穿身體,懸挂半空。
  既而奔來的數十只象鼻龍獸比那猛犸還要狂烈,長鼻卷舞,接二連三將前面的野獸抛出,四下散落。兩只獠牙虎當空摔落,徑直向拓拔野撞來。拓拔野運氣揮掌,掌風到處,將其擊飛。群雄刀劍揮舞,護住上空,一會兒功夫,又挑飛了十數只落下的猛獸。
  突然衆人驚聲長呼,左前方三只丈余高的象鼻龍獸受驚轉向,並肩狂奔,巨掌揚舞,向他們疾沖過來。科汗淮沖在前面,氣旋斬正揮斬正前方的那幾只巨型猛犸,一時間竟沒有瞧見。
  幾個木族遊俠挺起長槍,猛然刺去,象鼻龍獸來勢極猛,兼之皮糙肉厚,奮力刺出的長槍不能傷它分毫,倒險些將遊俠震落馬下。一枝長槍扎在龍獸肚子上,來回搖蕩,另外兩枝嘎然斷折。象鼻龍獸狂吼聲中,長鼻猛抽而來,立時將一個遊俠攔腰卷住,眼看便要抽離甩出。拓拔野大喝一聲,不顧一切的從馬背上越起,右手拔出無鋒斷劍,奮力斬下。亮光一閃,兩尺余粗的象鼻竟被硬生生砍斷。
  那遊俠驚魂未定,耳邊聽到斷鼻龍獸的痛吼,另外兩只象鼻龍獸已咆哮著撞了上來。拓拔野從半空摔下,被兩個遊俠抄個正著。眼見情勢危急,拓拔野大聲道:“將我抛起來!”兩人將他望前抛出,身在半空,拓拔野暗暗道:“上蒼助我!”御氣遊走,內息流轉,刹那間將渾然真氣引至掌心,“呼”的一掌朝那象鼻龍獸拍去。
  掌風凜冽,如狂風忽起,三昧真火搖曳中,那兩只象鼻龍獸被擊個正著,竟硬生生的朝后退去,蹄掌在地上拖出幾道深深的印痕。后面的猛犸群狂奔上前,長長的獠牙正好扎入那象鼻龍獸的腹中,象鼻龍獸嘶聲痛吼,側身翻倒,又被獸群潮水般踏過,登時殒命。
  拓拔野自半空落下,正好騎在一名遊俠的龍馬上。衆人擊掌叫好。突然腳下一震,龍馬嘶鳴,絆到幾具野獸屍身上,翻身摔倒,又將兩人高高抛起。
  黃土飛揚,兩人身在半空,轟隆聲中,聽到咿呀怪叫,幾只巨型兀鳥拍翼飛來,猛地將兩人抓起,朝北飛去。拓拔野反手一劍將那兀鳥雙腳斬斷,又猛地一掌將另一只兀鳥打落下去。他這劍術掌法雖然胡亂使出,全無章法,但真氣浩然,力道驚人,竟是不可抵擋。
  群雄將二人接住,歡聲長呼。
  經此混亂,拓拔野心中大定,自信更是成倍增長。雖然周側萬獸狂奔,驚天動地,但已不如起初那般擾亂心境。渾身熱血沸騰,沈浸于興奮與狂喜之中。想當年連一只野驢都不能奈何,被它抛得滿地打滾。今日揮灑如意,斬殺翼鳥龍,擊退象鼻獸,萬獸群中高歌猛進,風光之極。
  兩百里外,有一人比他還要歡喜。雨師妾放下千里鏡,笑靥如花。仰頭望著木面人,歎了口氣,緩慢而驕傲的說道:“你瞧見了麽?那個少年便是我喜歡的小流浪漢。他的名字叫做拓拔野。你可千萬別忘啦。因爲過不了多久,這個名字就要傳遍整個大荒。”
引言 使用道具
kwy019
侯爵 | 2014-4-8 23:11:58

第二章 咫尺天涯
[書書屋]http://www.shushu5.com/
----------
第二卷
            
  煙塵滾滾,狂風卷舞,科汗淮一馬當先,氣刀如虹,凜凜神威直若天神。他神力驚人,那斷浪氣旋斬接連揮舞了一個時辰,竟無半點光芒減退之意,反而氣勢更盛,所向披靡。海潮般的狂獸也不知被他斬殺了多少,群雄勢如破竹,一路殺將出去。
  如此沖鋒陷陣狂奔了一個時辰,終于即將沖出獸群。衆遊俠大聲歡呼,士氣高漲,心中均是說不出的暢快。
  忽然前方戰鼓咚咚,號角陣陣,似有千軍萬馬包攏上來。幾個騎術精湛的遊俠站立于龍馬之上,極目遠眺,瞧見四十余里外,又卷起一線白浪般的塵煙,旌旗獵獵,呼聲隱隱。定是水妖的追兵趕上來了。衆人大罵“殺不完的水妖!”
  科汗淮大聲道:“出了獸群,咱們立即掉頭。”群雄齊聲答應。有人笑道:“咱們來回顛倒,和水妖捉迷藏玩兒,氣也將他們氣死!”衆人哈哈大笑。
  這百余五族遊俠原是由各地自發跑來的,素無一齊協同作戰的經驗。經此一日一夜,患難與共,彼此間都産生了極深的信賴感和默契,同心協力,又有大荒奇俠科汗淮指揮調度,已是行動統一、變幻莫測的精兵。
  昨夜五族遊俠突圍北行,已大大出乎木面人意料之外,今日突然南折沖透數萬狂獸的沖擊,更加讓木面人目瞪口呆。但這二者相加都不若木面人瞧見群雄再次北折所感到的驚訝。他原以爲科汗淮定是打算乘己不備,殺個千里回馬槍,冒險突出群獸包圍,然后向東南殺出去。所以下令南部數千精兵列隊穩步北行,以逸待勞,殲滅科汗淮疲憊之師。豈料科汗淮等人竟然又掉頭朝北,讓自己的計劃再次落空。自己布下的獸群陷阱,反倒成了他們的開路先鋒。震驚之下,不禁再次湧起對科汗淮的敬畏之心,忖道:“果然是膽大包天,神鬼莫測。當今族內,實無將帥可與之匹敵!”
  雨師妾慵懶的伸了個懶腰,格格笑道:“好戲看完了,不陪你玩啦。你的部下實在太過差勁,不看也罷。快將蒼龍角還我,今日我便回雨師國去。蜃樓城的事我可不想再管了。”木面人嘿然一笑道:“你先別著急。好戲才剛剛開場。你的科大哥還在我的手掌心里,我不急著一下捏死他,先慢慢的收攏起來,倒要瞧瞧他怎生插翅飛出去。”他想科汗淮狡計多端,倘若再這般急于求成,只怕還要被他瞅空脫身而去,不若穩扎穩打,將其包圍后,逐步縮小包圍圈,待其精疲力竭,然后一舉殲滅。
  當下木面人招來般旄,授以密令。然后吹響進攻號角,科沙度等人聽得號令,立即下令三軍,急速前進。
  群雄尾隨獸群之后,登時大感輕松。但龍馬原非強壯耐力的靈獸,狂奔了這許久,早已精疲力竭,倘若再奔下去,必將倒地。當下遊俠紛紛從腰間抽出套獸索,呼喝著抛擲出去,將前方強壯的狂獸套住,然后騰空躍起,坐到那狂獸背上。再以布帛塞住猛獸的耳朵,減輕它因蒼龍角受到的發狂苦痛。
  拓拔野雖然真氣充沛,卻不知縱氣騰越之術。瞧見衆人都輕輕松松的越到奔馳中的猛獸身上,自己卻是一籌莫展,不由有些心急。科汗淮以簡單的口令稍加傳授,再略微鼓勵。拓拔野膽大聰明,一學即通,當下深吸一口氣,將真氣提到頭頂兩臂,猛地用力朝前躍起。只覺耳邊風聲呼呼,眼前一花,已在半空,忍不住大聲驚呼,急速落下,恰好騎在一只斑牛身上,被它奔騰顛簸,上下跌宕,驚險萬狀,險些翻將下去。纖纖先是失聲驚呼,既而伏在插翅豹的背上格格笑個不停。
  那獸群奔得極快,雖然水族追兵縱馬狂奔,但與獸群的距離仍是未見縮短,始終在四五十里之間。群雄並肩馳騁,心情極佳。
  北面八大天王等水族精兵,不敢與發狂的獸群正面沖擊,不得不朝后退去。過不多時,八大天王得到般旄所授的木面人密令,當下兵分兩路,一路朝北繼續退去,一路則退回西面叢林之中。冀望獸群過后,斜背面插上,對衆遊俠重新形成合圍之勢。蒼龍角也停了下來,四野偃旗息鼓,只有呼呼風嘯、群獸奔騰的聲音。獸群受蒼龍角驅使才發狂似的奔跑,聽不見號角,自然逐漸平息下來。如此又奔了小半個時辰,獸群開始四下逃散。
  時近黃昏,荒原上群獸都已逃逸散盡。殘陽如血,晚霞滿天,萬里平原上花草凋零,足迹狼籍。一無遮擋,遠遠可以看見西面、北面、南面均有水族圍兵層疊逼近。但他們似乎並不急于壓近,而是保持陣型,互爲犄角,要將群雄困在天壁山下。
  這一日群雄南北折返將近千里,雖將水妖的部署完全打亂,逃出生天,但終究未能到達天壁山北端。要想越過這陡立千仞的絕壁,東渡蜃樓城,絕無可能。縱然科汗淮能攀上這天壁山,翻山而去,群雄則惟有在山下束手就擒而已。若要強行突出水族包圍,寡衆懸殊,勝負不戰已分。想到此處,群雄心中都頗爲憂慮,日里歡悅的心情大打折扣,紛紛望向科汗淮,不知他是否有脫敵妙計。
  科汗淮見衆人情緒漸轉低落,微笑道:“水族追兵的氣焰已經被咱們大大削弱,決計不敢追得太緊。今夜咱們到天壁山下稍做休息。到黎明時再朝南殺出去。他們只道我們要北行,定然在北面加強兵力。后日便要與蜃樓城開戰,南面精兵今夜定要調遣大半到蜃樓城海岸。咱們再殺個千里回馬槍定然奏效。”自昨夜以來他屢出奇計,應驗不爽,衆人敬佩不已,聽他說要乘夜再向南殺出,雖有疑慮,但都點頭領命。
  當下衆人索性朝東而行。水族追兵見他們突然又東折而去,都大爲不解,疑窦叢生,只能繼續朝東逐漸包攏。
  日落時群雄已到了天壁山下。長河落日,風蕭馬嘶,河畔炊煙袅袅,衆人開始燒烤炙肉。水族追兵則在二十里外安營扎寨。一時間荒原上重又恢複安甯祥和的景象。倦鳥歸林,蝙蝠橫飛,暮色逐漸降臨。
  群雄頗爲疲怠,吃了些烤肉后,精神方才重新振奮起來,篝火熊熊,談笑風生。拓拔野燒了兩只烤全羚羊,脂香四溢,美不可言。衆人吃得狼吞虎咽,險些連舌頭也咬斷吞入肚中,一邊撕扯大嚼,一邊贊不絕口。齊毅大歎攜帶的美酒在獸群中灑落,惋惜不已,又破口大罵水妖,累得他連美酒都喝不成。
  纖纖長居海島,不喜食這膻腥之物,雖然肉味濃香,亦不肯一試。拓拔野對她頗爲喜歡,便又跳入大河中捕了十幾尾魚,烤成草香魚再送給她吃。纖纖極是歡喜,一連吃了兩條魚方才止住。科汗淮笑道:“拓拔兄弟,真不知你有何魔法。她素不喜歡吃東西,今日竟吃了這許多,當真是奇怪。”纖纖小臉通紅,怒道:“那還不是你手藝太也差勁?若是有拓拔大哥一成,我也不會這般瘦啦!”她柔弱的身子在晚風中瞧來更爲不盈一握,頗爲令人起憐。科汗淮天不怕地不怕,似乎惟獨怕女兒,惟有苦笑。拓拔野哈哈笑道:“倘若如此,那可再簡單不過了。以后每日三餐便包在我身上,將你喂得白白胖胖的。”他身性灑脫,隨口說來,卻令纖纖大爲歡喜,歪著頭嫣然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馬難追,你可不能賴皮!”拓拔野笑道:“只要你不嫌棄我燒的菜難吃便可以了。要是將來你吃膩了,那也不許反悔,要捏著鼻子灌下去。”科汗淮微微一笑,走了開去。纖纖見父親走開,突然臉上一紅,笑道:“那你便捏著我的鼻子,幫我灌下去吧。”拓拔野原不過將她看成小女孩,隨意談笑,忽然發覺落日余輝映照在她的俏臉上,紅暈如霞,皺起的鼻頭說不出的嬌俏可愛,不由微微一楞,只笑了一笑,便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科汗淮走到河邊茂密的竹林中,在遍地的竹葉上坐了下來,從腰間取出那枝珊瑚笛子,在手指間輕輕把玩了一會兒,放到唇邊吹將起來。笛聲清越孤高,如皎皎明月,浩浩清風。衆人都在篝火邊高聲談笑,只有拓拔野聽到那笛聲登時大爲傾倒,心想:“笛如其人,科大俠的笛聲都如此超然出衆。”當下緩緩走上前去,坐到那竹林間傾聽。
  火云聚散,暮色漸深。蒼茫夜空與萬里荒原連成一片。大河邊篝火熊熊,歡聲笑語。淡淡的笛聲中,一彎明月從天壁山頂緩緩升起。
  ※※※
  清風徐來,月影疏淡。拓拔野盤腿坐在滿地竹葉之上,低頭閉目聆聽笛聲。突然地上竹葉沙沙作響,一陣獨特的清香撲面而來,聞那氣味,當是纖纖無疑。纖纖蹑手蹑腳的走到拓拔野身邊,小心翼翼的坐了下來。月光照在拓拔野俊秀英挺的臉上,眼睫濃密,嘴角挂著一絲魔魅的微笑。她芳心亂跳,絲毫聽不到父親清幽孤絕的笛聲,滿耳都是自己砰砰的心跳。裝作聽笛,眼睛滴溜溜的瞧著拓拔野,心想:“拓拔大哥長得跟爹爹一樣俊,難怪那個妖女會喜歡他。不知他喜不喜歡那個妖女?”瞧見拓拔野頸上的那顆淚珠墜,小小的心里蓦然又起了酸溜溜的感覺。
  科汗淮一曲既終,微笑道:“拓拔兄弟也喜歡吹笛子麽?”拓拔野睜開眼,不好意思的笑道:“只是胡亂吹吹,比起科大俠那可不知道差了多少倍。”纖纖聽說他也會吹笛,登時來了精神,跳了起來,便要去搶科汗淮的珊瑚笛,讓他吹上一曲。拓拔野笑道:“不用,我吹慣了綠竹笛的。”當下揮劍斬了一枝竹子,迅速斫成一支光潔滑潤的綠竹笛,沖著纖纖一笑,放到唇邊吹將起來。
  笛聲清脆悠揚,比之科汗淮少了一分孤高,多了一分歡快跳脫,宛如林間黃莺、山中飛瀑,令人精神爲之一振,清涼如洗。曲子並不複雜,乃是拓拔野隨心吹來,但是變化多端,婉轉莫測,常在意想不到之處出驚人之音,高亢低回渾然天成。
  一曲吹罷,林外響起成片的掌聲與叫好聲。原來群雄也爲他明亮高亢的笛聲吸引,他們雖不通樂理,但那笛聲歡樂愉悅,尤其在這困境之中更爲鼓舞人心,是以大受歡迎。纖纖拍手笑道:“爹爹,你輸給拓拔大哥啦!這麽多人都叫好呢。”拓拔野連忙擺手不敢。
  科汗淮臉上神色奇異,目光炯炯的望著拓拔野,微笑道:“拓拔兄弟當真是音樂奇才。科某有一曲,曲調晦澀,不知拓拔兄弟能否與我一同吹奏?”
  拓拔野一聽有難奏之曲,登時來了興致,連連點頭。當下兩人面面對坐,科汗淮從懷中取出一張羊皮紙,用一塊石子壓了,放在拓拔野的面前。羊皮紙上寫滿了上古音符組成的曲子。拓拔野年幼時四處流浪,曾跟從一個老樂師漂泊了一陣,是以對這這些音符倒不陌生,但這一看之下,登時“咦”了一聲,擡頭詫異的望著科汗淮。科汗淮微笑道:“拓拔兄弟是否覺得這首曲子無法吹奏?”拓拔野展顔道:“既然有人寫得出來,那便必定可以吹奏。”
  兩人將笛子放至唇邊,微一點頭,一齊吹將起來。
  笛聲方一奏起,便如峭崖險浪,高陡铿锵,登時將衆人嚇了一跳。這曲子纖纖常聽父親奏起,但每次吹得一半,便突然止住,對這怪異艱澀的曲子,她倒是沒有任何驚異,興致勃勃的盤腿坐著傾聽。笛聲高越,竟如海嘯般一浪高過一浪,雖不刺耳,但聽起來宛如周身被巨浪高高抛起,還未落下,便又被更高的巨浪抛擲更高處,令人說不出的緊張難受。突然之間,笛聲急轉而下,一瀉千里,又成絕壁瀑布、疾濤猛浪。竹林沙沙作響,竹葉傾舞。
  狂風忽起,滿地竹葉卷舞紛飛,衆人閉眼伸手格擋竹葉,忽覺自己便如在險浪狂濤之中,被狂瀉而下的水浪沖得搖搖晃晃,功力稍差的遊俠突然一跤坐倒。
  笛聲疾響,風狂雨驟,巨浪滔天。忽然笛聲回轉,如黃河九曲,泰山十八盤。每一轉都在至爲險要之處陡然折回,豁然開朗,如急流小舟在蜿蜒險灘中從容擺渡。每次轉彎之後,笛聲越高,逐漸又成起初那節節攀升的巨浪之勢。
  群雄耳邊風聲呼呼,睜眼望去,竹林亂舞,月光暗淡,林外大河突然波瀾洶湧。內息翻湧,忍不住要去抵抗這險急笛聲,但越是抵抗越是覺得體內翻江倒海,說不出的難受。
  笛聲在最高處,突然如火山爆發,一齊炸將開來,又如雪崩冰融,彙成怒流春水。笛聲綿綿浩蕩,大河奔騰,迂回百轉。呼聽巨浪澎湃,驚濤裂岸,亂石穿空,千雪迸放,似是到了淼淼東海,萬里大洋。
  海嘯狂風,滔天巨浪,風暴一陣比一陣可怖。突然铿然脆響,風停浪止,一切嘎然停頓。衆人睜眼望去,拓拔野不好意思的轉了轉手中斷爲兩截的竹笛,笑道:“這竹子忒不結實。”科汗淮跳將起來,滿臉欣喜,大笑道:“妙極妙極!黎明突圍定然成功!”衆人從未見科汗淮這般狂喜,聽得他所說之話,盡是既驚且喜,紛紛站了起來。
  科汗淮拍著拓拔野的肩膀笑道:“拓拔兄弟,你當真是上蒼派來的不世奇才!蜃樓城有救了!”科汗淮素來穩重,極少如此盛譽一人,拓拔野受寵若驚,只是微笑。瞧見纖纖又驚又喜的大眼睛,更加有些不好意思。
  科汗淮玩轉手中的珊瑚長笛,笑道:“拓拔兄弟,這笛子可不是普通的笛子,而是東海龍神送給科某的一件封印。”衆人都大爲驚訝。大荒時,各族皆有神器,神器分爲三種:一爲祈天神器,曰爲神器,一般由族中聖女掌管。二爲御獸神器,曰爲封印,一般由魔法師掌管。三爲對戰神器,曰爲兵器,一般由五帝掌管。五族中神器多有流失,此又另當別論。封印神器的神奇之處,便在於它可以封印靈獸乃至人類,將其收納變化爲各種物事。這枝珊瑚笛子既然是東海封印,是大荒五族之外的神器,必定也有封印的靈獸。
  科汗淮道:“這枝珊瑚笛子封印之物,不是普通的靈獸,而是三百年前,被神帝思拓成之擊殺於東海之濱的珊瑚獨角獸的魂靈。”衆人失聲驚呼,極是驚異。珊瑚獨角獸乃是三百年前現身大荒的十大凶獸之一,出現時傾滅十八城,長江泛濫,百姓顛沛流離。思拓成之大戰三晝夜方將其殺死,但也因此大耗真元,在此後與裂天兕等凶獸的對決中力竭而死。
  科汗淮道:“當年的東海九大龍王悄悄將珊瑚獨角獸埋在深海,割下它的珊瑚角,作成這枝笛子。又以這枝笛子封印它的魂靈。”陸平道:“難怪。珊瑚獨角獸是死於驚濤駭浪之中,要解開封印,御使它的魂靈,便要吹奏出驚濤駭浪般的封印曲。”這其中的道理便與雨師妾的蒼龍角是一樣的。當年蒼龍被黑帝擊殺,取其角制成封印,吹奏時御使其魂靈,從而駕御百獸。
  科汗淮點頭道:“正是。這曲子是當年目睹神帝擊殺珊瑚獨角獸的九大龍王憑借當時記憶合力寫成。但卻從未有人能將它吹奏出來。便是科某,也無法完整吹出。所以這封印也從未解開。”他望著拓拔野歎道:“想不到拓拔兄弟極富天才,竟能將這世間第一艱澀的曲子毫不費力的吹奏下來,倘若不是這綠竹笛太過脆弱,突然斷折,科某今日必定可以隨著拓拔兄弟將曲子吹完,解開封印。”
  衆人面面相觑,心中對拓拔野又多了一分由衷欽佩之意。纖纖目光閃閃,竟是歡喜的神色。
  科汗淮微笑道:“拓拔兄弟既有極強的音樂天分,體內又有充沛真氣,若由你用這珊瑚笛吹奏這金石裂浪曲,必定可以御獸伏敵!”
  衆人目光齊刷刷的盯在拓拔野身上,驚佩、期待、歡喜交揉混雜。突然有一人的眼光越過拓拔野頭頂,怔怔的瞧著天壁山崖,脫口道:“那,那是什麽!”
  衆人回頭望去,只見天壁山離地兩丈余高處,赫然多了一道寬三尺高丈余的狹長裂縫,月光照得一片雪亮,裂縫邊隱隱刻了幾個白字:桃花源。地上碎石塵土堆積,想來這裂縫原是被岩石密密實實的塞擋起來,被適才科汗淮與拓拔野的笛聲合奏的聲浪震裂落地,重現天日。
  桃花源?這三字好生熟悉。象是在哪里見過一般。拓拔野皺眉苦想。是了,昨夜在《大荒經》上瞧見過這三個字。當下從懷中掏出《大荒經》,翻到天壁山這一頁,果真看見“……又北三百里,曰天壁山。南北兩千里,西側如被斧斫,桀然而斷。曰爲盤古開天地時所劈。其勢險峭,不可攀越。其東有桃花源洞,相傳爲盤古一指洞穿。長三里余,可由此穿越天壁……”
  拓拔野心中狂喜,振臂呼道:“咱們可以出去啦!”
  ※※※
  衆人瞧見那隙縫之時,心中隱隱已有僥幸之意,聽得拓拔野喜極狂呼,紛紛大喜,有些遊俠竟在地上翻起筋斗來。
  衆人突然全部噤聲,齊毅低聲笑道:“他***,可別讓水妖聽見啦。”另一人笑道:“明日水妖大軍壓近一瞧,咦,這些遊俠怎地全沒了蹤影,難道都長了翅膀飛走了嗎?哈哈,那時咱們已經到了蜃樓城里喝酒吃肉啦。”衆人轟笑。
  當下金族遊俠施放幻鏡真氣,在那桃花源洞隙前立起一道六丈來高的幻鏡屏障,遠遠望去,那裂縫絲毫瞧不見,倒是影影綽綽看見山下或坐或躺倒了許多遊俠。衆人則繞過那幻鏡,躍上桃花源,次第朝里走去。
  洞中一片漆黑,濕氣甚重,鼻息之間盡是青苔的氣味。科汗淮走在最前,手持三昧火炬,側身朝里走。洞中空氣稀薄,倘若是尋常火炬早就熄了,但那三昧真火卻甚是奇怪,反倒越燃越亮。
  拓拔野覺得空氣有些窒悶,當下運轉真氣,熱力遊走,煩悶稍減。手所觸處,那洞壁青苔遍布,極爲濕滑。腳下盡是碎石,每踩一步便咯吱直響。纖纖畢竟是小女孩,對這黑暗神秘的山洞頗爲害怕,雖然跟在父親身後,卻常常杯弓蛇影,發出尖銳的驚叫聲,一邊朝後縮退,躲到拓拔野的懷中。拓拔野不得已,只好拉著她的手朝里走。
  纖纖的小手被拓拔野緊緊握住,感覺到他溫暖的掌心和好聞的氣息,心中逐漸平定下來,又羞又喜,臉上發燙。竟然漸漸忘了這是在一個陌生神秘的洞穴中,只是亦步亦趨的跟著他望下走,心中倒希望這條黑暗的道路永遠沒有盡頭。
  突然聽見丁冬丁冬清脆悅耳的滴水聲,衆人心中大喜,倘若前方有水,則確實必有出去的道路,當下回頭傳遞訊息,紛紛加快了步伐。
  火光搖曳,洞中明暗不定,拓拔野心想:“世事當真難以預料,七日之前,我還是在南際山上遊蕩的流浪兒,今日竟與這些英雄好漢一道去拯救大荒自由之城。短短幾天認識了這許多朋友,莫名其妙得到一身真氣。上天對我,那還真是不錯。不知道雨師妾眼下怎樣了?仙女姐姐又在哪里呢?這往後的日子,難道便如同這山洞般神秘不可猜度麽?”
  水聲越來越響,濕氣越來越重,突然眼前一亮,前方竟是個可容納數百人的大堂石洞。一道亮光從那石洞大堂的正頂直直的照射下來。拓拔野搶前幾步,擡頭望去,頂上竟是一個方圓丈余的天然石洞,由千仞高的天壁山頂徑直破入這桃花源中。此時月正中天,由這天洞朝上望去,竟恰巧可以看見如!彎月。山頂山泉經這天洞汩汩流下,一絲絲滴入腳下的石溝之中,彙成洞內的小山溪,朝東流去。
  那泉水流到東側石壁,竟從石壁下高不盈尺的石溝中流了出去。掣火四顧,偌大的山洞除了這頂上千仞天洞與東側的尺余石溝之外,竟然別無出口。
  過不多時,群雄陸續進入這大石洞中。衆人查遍四壁,都未找到任何出口或是機關。要想從這天洞或是從那水溝出去,除非變成小鳥魚蝦。時間流淌,大家不由又開始沮喪起來。
  科汗淮站在東側石壁旁,沈吟不語。突然伸手在石壁上反複敲打,回音空洞。衆人登時大喜,叫道:“這石壁之後必有通路!”
  科汗淮沈吟道:“奇怪。但這石壁不象是岩石,難道其中另有玄機麽?”當下他示意衆人遠遠避開,緩步走到距東側石壁丈余處,右臂高舉,嗤的一聲,斷浪氣旋斬吞吐出鞘。
  群雄遠遠的避開來,將雙耳塞上,屏息靜觀。
  科汗淮低喝一聲,右臂猛沖,青光蓬然,斷浪氣旋斬以雷霆之勢朝前刺去。
  “轟”的一聲巨響,地動山搖,石土飛濺,洞中四壁石頭簌簌落下。
  塵煙散盡,衆人舉起火炬望去,出乎意料之外,東側石壁並未被洞穿,只是震落了一地的石塊,露出青黑平滑的平面來。遊俠中有人吃驚道:“北海玄冰鐵!這山壁是北海玄冰鐵!”
  科汗淮面色凝重,點頭道:“定是有人用北海玄冰鐵將這出口完全封住。以我的斷浪氣旋斬,還不足以劈開玄冰鐵。”拓拔野湊身上前,借著火炬的光芒,看見玄冰鐵上竟刻了一行小字:玄冰爲界,水木相安。木靈感仰、水汁光紀盟誓於大荒536年。
  衆人方知,這玄冰鐵竟是五十年前木族青帝與水族黑帝在此劃地爲界時,立下的界碑。青帝、黑帝在天壁山劃界之事素無人知,想來是他們不欲妄動刀兵,而私下在此盟誓立界。但這和平之舉,今日竟害慘了爲自由之城的和平奔走的遊俠們。
  科汗淮道:“這玄冰鐵之後必定便是天壁山的東側。只要打通這玄冰鐵,咱們黎明前便可以趕到蜃樓城。”但要如何打通,卻是一件大大的難事。衆人在洞中坐了下來,冥思苦想。
  拓拔野心想,不知神帝的《大荒經》中有無破解之法。當下又翻出書來,反複查找。《大荒經》原是記錄大荒各地地理風俗、寶藏靈獸的奇書,書上記錄玄冰鐵乃是用金族玄鐵在火族三昧真火中以木族金剛木喂之,煉燒四十九年,再以土族七彩土包裹,最後沈入北海,由水族北海寒冰自然寒化四十九年方成。因此玄冰鐵兼有五族特點,剛柔並濟,極難斷折,是大荒煆燒兵器的極佳原料。因所産甚少,用玄冰鐵制成的兵器寥寥無幾。
  他又反複翻了幾遍,方才看到北海經上有一行小字寫道:“玄冰鐵既以五族神器鑄成,則惟有五行合一方能破之。”心中大喜,但不知五行合一爲何意,突然想起那本《五行譜》當下又翻出來,仔細查找。五行譜果有一章名爲《五行合一》,定睛看去,只見那上面寫道:“五行相生相克,無某一至強之法。天下無敵之術,在於抛除成見,五行合一。然當今天下,五族壁壘森嚴,各行其是。要尋一通曉五行之人,何其難矣。倘若五族歸心,以五族人杰,手腳相接,肝膽相照,經脈互連,必可成浩然正氣,則無堅不摧,無敵天下矣。”
  拓拔野大喜,將這頁拿與科汗淮看。科汗淮皺眉思索,道:“五行合一,天下無敵,科某早已聽說。只是要將五行合一,則必要尋找五個功力幾乎一樣的五族勇士,聯體導傳真氣,否則真氣稍弱的一人,必將被四道真氣合力沖擊,極爲凶險。”拓拔野原本歡喜的心情登時被澆了一頭冷水。要找五個功力幾乎一模一樣的人,那可極不容易。
  突然科汗淮目光一亮,低聲道:“拓拔兄弟,科某有一個方法可以一試,不過可能要你冒上巨大風險。”拓拔野大喜道:“冒險我不怕,只要大家能沖出這天壁山,趕到蜃樓城,便是粉身碎骨我也願意。”
  科汗淮點頭,微笑道:“果然豪俠風范,難怪神帝會將此事托付給你。”當下科汗淮將衆人召集,說出他的大膽設想。
  他要五族遊俠按五行各自列隊,盤地而坐,以手掌抵於前一人後背。然後按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的五行規律,木族第一人將手掌抵於火族最後一人的後背,火族第一人將手掌抵於土族最後一人的後背,如此排成一字長隊,水族列於隊伍最前,而他又列於水族最前。他將五族相生導引的浩然五行真氣經導自己的經脈,再輸入拓拔野的體內。由於拓拔野原非五族中人,體內強勢真氣也非五族中任意一種,想來應不會受五行相克之苦。而他體內無屬性的強大真氣,恰恰可以如大海一般吸納五行真氣,而彙成渾然一體的強大力量。唯一憂慮之處,便是拓拔野是否能調動掌控彙聚而來浩然真氣。倘若這真氣無法及時導引攻擊到那北海玄冰鐵上,而在拓拔野體內爆炸的話,不僅他一人經脈盡碎,所有人都要經脈斷裂,非死即殘。
  衆人面面相觑,頗有憂慮。齊毅跳將起來大聲道:“老子這條命本就是揀回來的,要不是科大俠,早就死在好幾回了。他***,就算死在這里,總算有個墓穴。”衆人被他一激,豪氣頓生,紛紛跳將起來,決意殊死一拼。
  當下科汗淮將拓拔野叫到一旁,竟將自己畢生所學的“潮汐流”調息御氣的口訣毫無保留的教與拓拔野。口訣簡單,僅有百余字,但其中深意自非一刻便能領會。科汗淮揀其至關緊要之處細細教誨,拓拔野生性聰明,一聽即懂,恍如醍醐灌頂,喜不自勝。
  如此過了半個時辰,拓拔野在科汗淮傳授下,自行導引體內真氣,果覺流暢通達,隨心所欲,比之日里又強了十倍有余。以他之天資、體內真氣,再加上科汗淮的叫佐,可謂一日千里。拓拔野心中狂喜,自知便這半個時辰里,自己已上了數個台階。
  科汗淮見他已基本弄通要訣,可以導引真氣,這才讓衆人布成“五行長蛇陣”。
  ※※※
  拓拔野盤膝坐在玄冰鐵牆之前,閉目調息,凝神丹田。“天人合一,氣如潮汐”,他心中默頌這八字,緩緩將真氣流轉起來。其時月已西偏,那月光雖不能射入洞中,拓拔野卻在意念中感受到那新月清輝。體內真氣如同午夜潮生,周轉澎湃,在經脈中洶湧如海。
  突然背上一熱,一道熱力、兩道熱力、三道熱力……無數道真氣滔滔不絕的從後背湧將進來。那些真氣在他體內周轉,彙入他體內的真氣之中。他逐漸可以辨認出五種不同的真氣。五種真氣相生而來,首尾循環,越生越強,仿佛五道河流彙入大海,雖然浪花激濺,波濤洶湧,但終於彙成浩蕩大洋。
  體內真氣如潮水般越漲越高,越流越急,撞擊得他五髒六腑難受不已。畢竟他剛剛學會“潮汐流”,雖是不世天才,但要在這短短時間內,完全學會控制這海嘯般的真氣,那也殊無可能。
  科汗淮見他衣服鼓舞,吃的一聲破了一道口子,既而又破了一道。全身簌簌搖擺,知道他難以駕御體內真氣,當下運氣進入他的經脈,幫他周轉真氣。科汗淮此舉極爲危險,對方體內真氣遠遠大於自己,稍不留神,被對方失控的真氣湧將進來,則經脈立碎。他只運氣片刻,額上便冒出黃豆大的汗珠來,涔涔而下。
  纖纖站在數丈之外,瞧見父親面色慘白,從未有過的吃力,心中擔憂害怕,連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衆人綿綿一線,盡是面色慘白,惟有拓拔野周身衣衫鼓舞,頭頸通紅。突然聽見拓拔野一聲大喝,雙掌齊齊拍出。轟然巨響,如十萬個焦雷齊鳴,衆人耳中塞了布帛,卻仍被被那嗡嗡的震鳴聲震得幾欲暈去。浩大的氣浪狂湧上來,登時將衆人抛飛出去,撞落在各個角落里。
  纖纖尖叫聲中,山洞內石屑如雨,仿佛整座山要崩塌一般。塵煙彌漫,什麽也瞧不見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衆人方才悠悠醒轉。睜開眼瞧見的,便是東側玄冰鐵牆上兩丈方圓的口子。月光如水,從那洞口流淌進來。
  衆人齊聲歡呼,從地上爬起來,互相擁抱。大荒至爲堅硬柔韌的玄冰鐵牆竟被他們合力擊破。只要五族團結,五行合一果然可以天下無敵。
  拓拔野坐在地上,看看自己的雙手,再看看那玄冰鐵牆,心中百感交集。適才發出那一掌時體內真氣如火山噴薄,情景仿佛數日前誤服所有神農丹一般。但多虧科汗淮在背後適時發出一掌,將他所有真氣推到雙掌掌心,導引釋放出巨大的力量。回頭尋找科汗淮,他正牽著纖纖的手,微笑著朝他走來。纖纖掙脫父親的手,奔到拓拔野身邊,滿臉擔憂道:“拓拔大哥,你沒事吧?”拓拔野一楞,哈哈大笑道:“我現在再好也沒有啦。”
  群雄大難不死,彼此情誼又增加了幾分,紛紛過來拉起拓拔野,談笑甚歡。齊毅笑道:“拓拔少俠,你這一掌可把咱們大夥兒的氣都給出啦。真他***過瘾。”有一金族遊俠從地上揀起玄冰鐵的斷片,眉飛色舞道:“妙極妙極!平白得了這許多玄冰鐵,可以打上幾把快刀啦!”衆人大呼贊同,紛紛將地上的玄冰鐵納入袖中。有些沒拿到的,便討了一塊玄冰鐵,在那牆上亂鑿。
  群雄談笑聲中,朝外走去。清風明月,豁然開朗。彎月雖已西斜,但還未被山頂遮蓋,月光將眼前照得一片明亮。四野開闊,桃樹離合,不知名的野花絢爛的開了一地,花瓣上的夜露閃閃發光。從洞中流出的山泉汩汩而下,注入山下的小溪之中。
  眼前安甯寂靜,萬籁無聲,只有淡淡夏蟲交織著丁冬流水。想起山的那一側,當真有恍若隔世之感。拓拔野沒來由的蓦然想起玉屏山上,瞧見的那刻在石壁上的歌詞:“朝露昙花,咫尺天涯”。人生變幻莫測,竟比那浮云還要無常。
  群雄喜樂安平,下了山,在那溪流邊飲水洗漱,歇息下來。衆人心中如釋重負,說不出的輕松,喝了幾口甘甜的泉水,便倒頭而睡。這一覺睡得頗爲香甜。雖然不過一個時辰,便被科汗淮叫醒,但衆人盡皆覺得精神大振,仿佛渾身充滿了使不完的力量。
  拓拔野翻查《大荒經》,對衆人道:“妙極。此地距離蜃樓城海岸只有三十里。”科汗淮點頭道:“眼下咱們沒有坐騎,不過不打緊,不到天亮,那幻鏡不滅,水族圍兵不會發覺。咱們步行,天明時必定可以到達。”
  當下衆人朝東疾行。拓拔野起初不知提縱之術,不知如何輕身縱躍,群雄中幾個擅長輕功與飛行術遊俠傾囊相授,過不多時,拓拔野竟也能提氣疾行。奔了一個時辰,他已運用自如,甚至可以騰云駕霧的長距跳躍,心中歡喜難以描述。
  黎明時分,終於到達海岸邊。海上烏云橫鎖,晨星寥落,乳白色的朝霧彌漫在海灘上,陣陣海風侵寒入骨。群雄正要四下尋找海船,忽聽海上傳來號角聲,突然白霧之中隱隱約約出現了幾十艘小船,箭也似的飛來。“嗖嗖嗖”箭如飛蝗,破空射來。
  群雄不知來者是敵是友,連忙拔出兵器格檔。科汗淮長聲道:“古浪嶼科汗淮,拜詣蜃樓城喬城主!”亂箭頓止,有人大聲道:“倘若是科大俠,請借斷浪刀一觀。”
  科汗淮當下揮舞斷浪氣旋斬朝海中斬去,轟然巨響,海浪激射十余丈高,漫天灑落。那幾十艘小船所在海面卻僅微波蕩漾。海上那人喝彩道:“果然是科大俠!小人蜃樓城宋奕之,適才多有得罪。”
  科汗淮道:“兩軍交戰,謹慎爲上。不知喬城主身體康複了麽?”寒暄交談中,蜃樓城的快船已急電般駛到海邊,當下衆人上前相互抱揖,自報門庭。那宋奕之是個高瘦的男子,兩眼炯炯,瞧起來十分精明干練。他正與科汗淮相談,聽見拓拔野自報姓名,聳然動容,上前跪倒道:“蜃樓城全城上下感謝拓拔少俠冒死前來相救。神帝洪恩,何以爲報!”
  拓拔野吃了一驚,連忙將他扶起。交談之下,這才明白那日段聿铠等他不到,一路尋將回去,到了蜃樓城將此事禀報後,又帶了數千精兵出城尋找。拓拔野笑道:“慚愧慚愧,那日我被雨師國龍女所擒,所以段大哥尋不著我。段大哥的傷全好了麽?”宋奕之道:“托少俠洪福,已經康複。要不怎會這麽生龍活虎的四處尋找少俠呢。”衆人大笑。
  於是衆人紛紛登上快艇,朝蜃樓城劃去。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朝霧散盡,烏云開處,一輪紅日自海上跳出。萬里綠海,金光粼粼,衆人沐於陽光之中,談笑風生。突然纖纖極爲興奮,拽著拓拔野的衣襟,手指前方叫道:“拓拔大哥,你瞧那是什麽!”東南碧海中,一座海島聳然而立,海島上一座雄偉瑰麗的城池傲然矗立。那城池似以白玉、水晶、珊瑚砌成,借勢構築,高十余丈。飛檐流瓦,勾心斗角。在朝陽下光澤變幻,剔透玲珑,宛如夢幻。
  宋奕之笑道:“這便是蜃樓城了。雖然比不上古浪嶼有趣,但也好玩的緊。”群雄縱聲歡呼。拓拔野心中興奮,曆盡千辛萬苦,終於來到這大荒自由之城。
  陽光燦爛,碧海金光。鹹濕的海風徐徐吹來,將連日來跋涉的疲憊一掃而光。快艇如飛,向著蜃樓城疾駛而去。
引言 使用道具
kwy019
侯爵 | 2014-4-8 23:12:16

第三章 蜃樓城之夏
[書書屋]http://www.shushu5.com/
----------
第二卷
            
  這一日是蜃樓城里幾年來最爲熱鬧的一日。早有探兵快船如梭,趕回蜃樓城將神帝使者莅臨的消息傳遍全城。十幾萬城民萬人空巷,都湧到城門港口爭相一睹神帝使者與斷浪刀科汗淮的風采。群雄剛從港口登陸,便聽到禮炮轟鳴(誰說當時沒有煙花禮炮的?自從燧人氏盜得火種,中華便有了絢爛的煙花。呵呵),黑壓壓的人群站在海島、城樓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群雄激動,振臂狂呼。拓拔野心中更是如海潮澎湃,周身熱血沸騰,連日來的艱辛困苦登時忘得一干二淨。蜃樓城除了城主喬羽重傷無法出門之外,其余所有將領盡皆趕到港口迎接,一行十六員大將盡是高大魁梧的大漢,雄姿英發,灑落豪爽,衆遊俠也不禁大爲心折。
  蜃樓城衆將聽宋奕之引見拓拔野,立時紛紛拜倒。拓拔野雖知他們乃是因自己神帝使者的身份,感激聖恩,方才行此大禮,但心中難免揣揣,頗爲不好意思,連忙一一扶起。衆人自報姓名,蜃樓城群雄聽得科汗淮大名時,無不聳然動容,喜形於色,紛紛恭敬行禮。雙方中有些乃是相識多年的故人,此次重逢,更是歡喜不盡。
  人頭聳動,姓名繁雜,一時間拓拔野也記不住許多名字,倒是一個紅胡子大漢長相雄奇、名字有趣,叫做烈九,一下便記住了。拓拔野笑道:“這名字當真有趣。烈酒。倘若與人打架,無須動手,只需噴上一口酒氣,就將他熏得醉倒。”衆人大笑,心想:“這少年使者果然如段大哥所說的那般可親。”心下對他有多了幾分親近之意。烈九哈哈大笑,他說起話來有些口吃,張大了嘴,發不出聲,眨巴了半晌眼睛才擠出一句話道:“醉倒了他,他還、還、還得給我酒、酒錢呢!”衆人又是一陣大笑。
  當下蜃樓城群雄擁簇著拓拔野、科汗淮等人朝城里走去,人潮退讓,歡聲雷動。拓拔野耳中不斷聽到有人議論道:“這便是神帝使者麽?果然年輕的很。”“啧啧,年紀輕輕,又這般俊……”他竟已是蜃樓城的傳奇英雄。
  拓拔野朝衆人微笑,神采飛揚,魅力更增,人群中又是一陣騷動。放眼望去,不少年輕美貌的姑娘擠在人群里,秋波頻傳的望著他,拓拔野禁不住砰砰心跳。突然一只柔軟滑膩的小手抓住他的手掌,低頭望去,正是纖纖。她撇了撇嘴道:“瞧你得意的連叫什麽都記不得啦。見了美貌姑娘,便將你眼淚袋子姐姐忘了麽?”
  拓拔野一楞,這小姑娘尖牙利嘴,自己常辯不過她,這次又被她噎了個正著,只好裝做沒聽見。她的手拽得甚緊,抽不出來,便只有任她纏著自個兒朝里走去。拓拔野雖然不過十四歲,但自小流浪,成熟頗早,兼之誤服十四顆神農丹,骨骼肌肉都膨脹變化,倒似十六七歲的少年。他與纖纖走在一起,一對璧玉,直如兄妹,不知羨殺了多少蜃樓城父母。
  蜃樓城依島築城,鬼斧神工。城牆雄偉,昂首望去,桀然天半,樓台瑰麗,眩光迷離,瞧得衆人目不暇接。拓拔野更是事事新鮮。一路上,宋奕之指點建築,給拓拔野等人導遊解說,諸多故事典故,大長見識。這蜃樓城原是三百多年前,木族青帝采東海珊瑚、龍宮水晶與昆侖白玉築成,原爲木族祭天聖地。後因木族南遷,這蜃樓城便逐漸成爲木族在東海上的要塞。城牆堡壘乃是由三百年前第一巧匠君素光設計,堅固雄偉,有東海第一城之稱。同時又極爲典雅瑰麗,一磚一瓦盡是精雕細琢的藝術品。
  城中極爲干淨整潔,街道全由鵝卵石與海底細砂鋪成,兩側便植丈余高的東海珊瑚樹與大荒各地的奇花異草。城中民居錯落有致,盡是白玉與青柚木與海洋樹木所建,鑲嵌水晶窗戶,但風格變化多端,或爲亭台流檐,或爲圓瓦庭院,雖然相差頗大,卻頗爲和諧。原來這三十多年來,衆多遊俠歸集蜃樓城,其中頗多能工巧匠,是以樓房式樣翻新出奇,喬羽又素來寬容自由,海納百川,城中建築更加風格多樣,方圓十里的島城竟是大荒所有建築的微縮與集合地。一路走來,更是令群雄大開眼界。
  藍天白樓,綠海紅樹。水晶窗在陽光下閃爍著眩目的美麗光芒。
  城民百姓隨著他們浩浩蕩蕩的走在後面,城中百姓夾道歡迎,他們服裝各異,五彩缤紛,絲毫不受當時族規限制,均是滿臉歡喜之色。如此走馬觀花走了半晌,來到城東集賢苑,這是蜃樓城接待貴賓之處,也是昔年水族聖女及青帝祭天時下榻之處。集賢苑坐落城東巨岩之上,巨石懸空,朝東海探出數十丈。苑中樓台俱由水晶與沈香木建成,如一座座透明的四方盒子,玲珑剔透,異香撲鼻。
  宋奕之等人安頓好衆遊俠之後,方才告退。群雄連日奔波,到達目的地,心情一旦放松,那困乏之意立時又湧將上來。當下各回房間,吃了些海鮮蔬果,沐浴休息。
  拓拔野的房間恰好對著南面大海,打開水晶窗,下面是一片豔紅的珊瑚林,火焰般燃燒到海邊。金黃色的沙灘迤俪環繞,碧浪一波波湧上來。陽光絢爛,海風涼爽。拓拔野憑窗眺望了好一會兒,這才去休息。心中興奮,翻來覆去,腦中盡是這幾日發生的奇事,又看了半晌淚珠墜與那白衣女子的瑪瑙香爐,方才不知不覺的沈沈睡去。
  一覺醒來,已是傍晚時分,宋奕之等人已在集賢苑等候,請拓拔野與科汗淮到碧木樓會見喬羽。兩人隨著宋奕之朝城中走去。
  一路上不少人認出神帝使者與斷浪刀,又紛紛行禮。拓拔野學著科汗淮一面拱手回禮,一面走去。過不多時,衆人便到了一座古朴的青藤木樓房前,想來便是喬城主府邸。但看起來頗爲普通,甚至遠不如一些民宅富麗堂皇。
  大門口兩個衛兵見是宋奕之,連忙將大門打開,進屋通報。片刻後便有一個年約十三的少年大步走出,拜倒道:“家父受傷,行動不便。蚩尤代父接迎神帝使者大駕。”拓拔野連稱不敢,將他扶起。那少年擡頭瞧見拓拔野,輕輕“咦”了一聲,似是對他如此年輕頗爲驚訝。兩人年紀相仿,身高雖是拓拔野高了半個頭,但瞧來相差不大。
  蚩尤古銅色皮膚,肌肉結實,臉上眉目英挺,頗有傲氣,看上去遠較他年齡爲大。拓拔野笑道:“我和你差不多大,你叫我拓拔便是。”蚩尤道:“不敢。”他瞧見科汗淮白發飄飄,青衣鼓舞,恭恭敬敬的道:“這位想來就是斷浪刀科叔叔了?小侄慕名已久,今日始得拜見,三生有幸。”他談吐恭敬有禮,更加與他年齡不大相襯。科汗淮道:“果然虎父無犬子。賢侄年紀輕輕,便有大家風范,難得。”
  衆人邊說邊望里走。里院更爲朴素,四院環合,庭中種了幾株梧桐,蟬聲密集。衆人隨著蚩尤掀開布簾,進了主房。房中頗爲寬闊,陽光透過水晶窗照射進來,一個中年漢子斜躺在床上,形容憔悴,但一雙虎目仍是光芒閃閃。他笑道:“神帝使者、科兄大駕光臨,在下不能遠迎,真是抱歉之至。”科汗淮道:“喬城主孤身獨斗藍翼海龍獸,爲民除害,這才受傷,再出此言,可要讓科某汗顔啦。”喬羽大笑。
  拓拔野見他受傷如此之重,且強敵兵臨城下,猶自如此樂觀,大爲心折。喬羽目光炯炯望著他,歎道:“英雄自古出少年。段狂的贊譽果真一點也不假。”拓拔野笑道:“段大哥厚愛了。其實真正的英雄豪杰是這四面八方趕來的遊俠。明知前途凶險,依舊一往無前。那才是真正的難得。”
  喬羽點頭微笑,道:“不知神帝他老人家還好麽?”拓拔野心中詫異,心想難道段大哥竟沒將此事告訴他麽?突然明白,段聿铠必是擔憂這消息影響城中士氣,且血書與神木令還在他身上,下落不明,公布此事不到時機。想不到他瞧起來粗豪,卻也頗爲心細。但眼下他已經來到蜃樓城,此事無須再隱瞞,當下肅容道:“實不相瞞,七日前神帝已經在南際山上物化了。”
  衆人大驚失色,齊齊驚呼。便連科汗淮也陡吃一驚。拓拔野朝科汗淮拱手苦笑道:“科大俠,昨日凶險,我怕影響士氣,所以才不得已說謊。”科汗淮點頭道:
  “做的很對。”
  喬羽怅然若失,半晌方道:“是嗎?這真是大荒百姓的損失。”拓拔野從懷中取出神帝血書與神木令,交給喬羽道:“這是神帝臨終遺命,下令水族立即退兵。”喬羽展開血書,才看得片刻,熱淚便滾滾而下。
  喬羽折起血書道:“此事關系重大,暫時不能讓外人知道神帝駕崩。需得令水族退兵,簽定和約之後,再昭告天下。”衆人點頭稱是。當下群雄又聊了一陣,喬羽臉色越轉難看,豆大的汗珠淌了一身。
  科汗淮知道他身受重傷,勉力支撐了許久,微弱的真氣已經散開,當下拍拍拓拔野起身告辭。喬羽笑道:“蜃樓城百姓今夜要宴請各位。奕之、蚩尤,你們帶著兩位到海灘上赴宴吧。”宋奕之與蚩尤躬身領命,帶著兩人退了出去。
  衆人來到西面珊瑚海灘時,夕陽已被對岸天壁山吞沒,淡藍的夜空中星辰隱隱,涼風習習。沙灘上人頭湧動,一堆堆的篝火熊熊燃燒,映紅了張張笑臉。纖纖遠遠瞧見他們,便一路奔了過來,一只手拉住科汗淮,一只手拉住拓拔野,朝里走去。
  沙灘上歡聲笑語,人們圍坐篝火燒烤海鮮,喝著自釀的美酒。年輕的遊俠們與姑娘圍著篝火,跳著舞蹈,五弦琴的歡快旋律響徹沙灘。
  拓拔野一邊爲衆人烤炙拿手的焦骨魚,一邊與周圍遊俠談笑。突然轟聲巨響,衆人掉頭望去,島心山丘有人燃放煙火,一道道絢麗的煙花劃破夜空,漫天綻放。沙灘上響起沸騰的歡呼聲。
  爆聲連響,深藍的夜空突然開滿了煙花,層疊綻放,變幻多端,五彩缤紛,光怪陸離。聲聲海浪,徐徐夜風,拓拔野手中端著烤魚,一轉頭瞧見纖纖正笑吟吟的望著他,秋波迷離,在篝火的照映下,跳動著火焰的光澤。那眼神這般熟悉,又這般動人。讓他想起了誰,又忘記了誰。心中砰砰亂跳,一陣迷茫,手指一松,烤魚掉在了沙灘上。
  蜃樓城的夏天就在這漫天煙花中悄悄來臨。
  ※※※
  翌日淩晨,宋奕之率領三百名精兵攜血書與神木令直奔朝陽谷圍軍大本營,出乎意料之外,前日還旌旗林立、帳篷密布的朝陽谷三軍,今日竟已空空蕩蕩,人影全無。只有竈坑碳塊,依舊星羅棋布。
  宋奕之領軍朝南疾駛,沿途經過七個朝陽谷營地,但無一不是如此。想來定是水妖眼見狙擊科汗淮、拓拔野不成,知道大勢已去,索性悄然偃旗息鼓,連夜拔寨撤退。當下宋奕之引兵東返。
  蜃樓城軍民聽得水妖撤退,無不歡欣鼓舞,又大大熱鬧了一番。喬羽仍有所疑慮,又陸續派遣九路探兵,偵騎四出。終於確定所有水妖圍兵昨夜已全部撤回水族境內。
  傍晚時所有探兵全部返回蜃樓城,段聿铠也率領數千精兵趕回城中。段聿铠剛登上港口,便有人報神帝使者已安全到達,白龍鹿雖未聽見拓拔野的名字,卻似乎已聞著他的氣息,歡聲長嘶,昂首踢蹄,險些將段聿铠抛將下去,然後猛地撒開四蹄,歡鳴著朝城里狂奔。
  衆人見段狂人在一匹似龍似鹿的靈獸上顛簸亂舞,大呼小叫,無不好笑。
  拓拔野正與群雄在集賢院中吃飯,忽聽得外面遠遠傳來歡嘶之聲,大喜過望,跳將起來,朝門外奔去。剛奔到院中,白影一閃,狂風卷來,已被某物撲倒在地,一條濕哒哒的舌頭隨之舔將上來,將他從頭到頸,徹底掃上一遍。溫熱的鼻息噴得他瘙癢難當。
  拓拔野哈哈大笑,雙臂將他摟住,道:“鹿兄,可想死我啦!”那白龍鹿嘶鳴不已,似是在說:“我也想死你啦。”突聽有人氣喘籲籲的笑道:“這個畜生,聞見你的氣味,就發了狂似的亂奔,將我跌得一身泥。”擡頭望去,一個大漢渾身泥土,笑呵呵的站在門口,正是段聿铠。
  拓拔野大喜,兩人曾患難與共,此番重逢,更爲親熱,如相識多年的老友般嘻哈聊天。苑中群雄聞得聲音,紛紛出來,當下互爲介紹,俱極歡喜。
  纖纖瞧見那白龍鹿,頗爲喜歡,上前撫摩它的頭,笑道:“拓拔大哥,它是你的朋友麽?長得可真奇怪。”拓拔野笑道:“正是,不過他可傲慢的很,不睬別人。”豈料那白龍鹿似是對纖纖頗爲喜歡,眯了眼任她撫摩,低嘶不已。拓拔野大爲訝異,纖纖則得意不已,格格笑個不停。
  當夜,蜃樓城再次全城歡宴,喬羽也勉力出場,與拓拔野、科汗淮等趕來援助的群雄敬了數十杯酒,這才告退。
  此後十余日,蜃樓城依舊偵騎四出,始終未見水族有何異動。喬羽又派遣五路使者將神帝聖谕分別送至五族聖山長老會,一場戰禍就此出人意料的消弭於無形。
  和平既定,自第三日起,便有遊俠陸續告別而去。拓拔野與科汗淮也欲告辭,卻被喬羽等蜃樓城軍民苦苦挽留,幾次人已到了碼頭,又被拉了回來。盛情難卻,何況拓拔野素以四海爲家,離開此地,也不知將往何去,纖纖又在島上玩得樂不思蜀,是以兩人決計在蜃樓城中住上一段時日。
  既已在蜃樓城住下,科汗淮則索性以沛然真氣,幫助喬羽療傷,重新打通、修複他的經脈。拓拔野對醫藥素有興趣,又得了神農的《百草譜》,四下尋找療傷奇藥。島上五族遊俠帶來的諸多奇花異草中,不少符合藥方。拓拔野每日清晨熬上一壺藥,到中午時給喬羽服下。如此雙管齊下的治療,過得幾日,喬羽大有好轉之勢。舉城上下,都頗爲歡喜。
  喬羽之子蚩尤,雖然起初頗爲矜持,與拓拔野相遇時溫文有禮,但畢竟是十三歲的少年,時日一久,便露出原形來。拓拔野又素來外向開朗,極易與人交成朋友,十幾日下來,蚩尤已與拓拔野勾肩搭背,嘻哈談笑,竟成了頗爲要好的朋友。但是在長輩面前,他依舊恭敬有禮。跟隨蚩尤的一幫少年聽說拓拔野諸種壯舉,佩服的五體投地,每日圍著他,纏著他說些路上趣事。拓拔野連比帶劃,口沫橫飛,敘述間不免有所誇大,直聽得衆少年眉飛色舞,啧啧稱奇。關於仙女姐姐與雨師妾一節,拓拔野只是輕描淡寫的提過,但已令衆少年干吞讒涎,悠然神往。
  只是那纖纖也是終日跟著拓拔野,形影相隨,直如兄妹。拓拔野一則頗爲喜歡她,二則苦於擺脫無法,只好由她。衆少年見她是斷浪刀科汗淮的千金,也是大獻殷勤。加上她嬌俏可愛,更被衆人奉若公主。
  這一日拓拔野正與衆少年說到如何與群雄擺成五行長蛇陣,擊破堅不可摧的北海玄冰鐵。手舞足蹈之下,運氣丹田,猛然提氣,揮手向身邊一塊巨石拍去。突然丹田處熱氣陡升,體內數十穴道猛地真氣激爆,在體內急速彙成滔滔洪流,刹那間急劇膨脹,忽然在體內逆轉,不隨掌心導引出去,轉而直沖腦頂,雙耳轟然一聲巨響,大吼一聲,直直摔倒,人事不知。
  原來他到蜃樓城十余日,除了尋草熬藥,便是終日與蚩尤等人滿島遊玩,竟無一日練習“潮汐流“,調息御氣。體內浩然的真氣加上殘余龐雜的五行真氣長久不得疏導,又開始在經脈間胡亂遊走。被他這般猛然調氣,登時岔亂,彙成自行亂轉的真氣,互相沖撞。瞬息間他無力疏導壓抑,登時便被那崩爆的真氣撞暈過去。好在他適才發力之時,還未傾盡全力,是以反沖之力未達危險的境地。
  拓拔野昏倒,登時引起一片混亂,蚩尤被他父親重重責罰了一頓,七日不許出門。城中名醫紛紛趕到集賢苑爲他診斷。但甫一搭脈,便被震飛,傷筋斷骨,不一而足。
  幸而科汗淮及時趕到,將他真氣疏導分散回各處大穴,這才避免體內失控的真氣將他經脈震傷。拓拔野一連休養了三日,方才好轉。每日上門看望之人絡繹不絕。五族靈丹妙藥堆滿了他的床頭。纖纖則終日與白龍鹿一起,陪在他的身邊,晚上瞧他睡下後才戀戀不舍的回房去。
  這一日拓拔野睡至半夜,忽聽有人輕扣房門。當下起身開門,正是科汗淮。他低聲道:“拓拔兄弟,你隨我來。”此時圓月中天,天藍如海,海浪聲聲,拓拔野心中詫異,不知何事,但依舊掩上門,尾隨而去。
  科汗淮領著他繞過集賢苑,穿過珊瑚林,到了海灘上。海風鹹濕迎面撲來,耳中盡是海潮洶湧滂湃的宏聲巨響。深藍色的大海層層疊疊湧起排排巨浪,萬馬奔騰般卷向海灘,又朝後梭然退去。如此反複,不一會兒便淹沒了百余米的海灘。
  是夜正是月圓之夜,也是本月潮汐最盛之時。
  科汗淮道:“拓拔兄弟,那日在桃花源里,我教於你的《潮汐流》還記得麽?”拓拔野方知他半夜拖他來此,是重新傳授他納息御氣之道,想到自己這些日耽於玩樂,樂極生悲,不禁有些面紅,點頭道:“記得。”當下將那百余字的口訣脫口而出,琅琅背誦了一遍,一字未差。
  科汗淮點頭道:“很好。這潮汐流其實不過是我在古浪嶼,日夜於潮汐海浪中練功時,所創的納息御氣的方法。原沒有什麽希奇。但是對於拓拔兄弟眼下的情形,卻是再也適合不過。”拓拔野那日在洞中學了皮毛,便進展神速,自知此言非虛。雖只百余字,但博大精深,不明白之處仍然甚多,倘若他傾囊相授,自己必受益極深。當下喜道:“那可再妙不過!”跪下朝科汗淮拜倒。
  科汗淮將他扶起笑道:“並非師徒,不必行此大禮。咱們頗爲投緣,這點小事算不得什麽。再說答應了雨師妾的事情,豈能失信?”當下與拓拔野一道坐在沙灘上。明月當空,海風吹拂,他淡然說來,逐步講解這潮汐流的精妙之處。
  ※※※
  科汗淮道:“潮汐流所練的不是氣,而是意念力。倘若要練氣,需得從最爲簡單的氣流練起。但你體內真氣充沛,已經足夠了。你需要修煉的是,如何以意御氣。真氣不管有多少種屬性,都如這水流。深山瀑布也好,冰山春流也好,要想練成浩然真氣,都得彙水成溪,再聚合爲江河。所有江河支流彙合處,必是最爲凶險的所在。這便好比你體內真氣,來自不同屬性,不同地方,在經脈間遊走,要想彙合,必要相交,但相交之時,便是至爲凶險的時候。稍有不慎,經脈便要被震傷沖斷。”
  拓拔野感同身受,連連點頭。科汗淮道:“倘若這水流太過凶猛遄急,勢必要毀壞甚至淹沒河床。你可知如何才能將這支流順利彙合,而不讓河床毫發無損呢?”拓拔野沈吟片刻,目光一亮道:“是了!倘若我能將這河床加寬,多一處回旋的余地,自然便能使得支流順利彙合!”
  科汗淮微笑道:“正是如此。因此隨時隨地改變經脈,便是潮汐流的第一要義。”拓拔野頗有茅塞頓開之感,連連點頭。科汗淮道:“經脈便如河道,不能阻擋河流,阻擋則崩。而應因時應勢,變化如意,將這滔滔江水導引到你想要去的任何地方。”拓拔野皺眉道:“可是經脈又怎能改變呢?”科汗淮道:“意在氣先,氣隨意走。經脈可以由你的意念來調整。”
  科汗淮不急著教他意念力的方法,又往下說道:“黃河九曲,千古長存,便是因爲她常常改變河道的緣故。只是這九曲之處,其實早已不一樣了。但黃河、長江,並非至強的水流。”拓拔野道:“至強的水流自然是這海洋。”科汗淮颔首道:“正是。不管江河如何泛濫,到了這海洋中便消失得無影無蹤。海納百川,有容乃大。要想將五湖四海的真氣渾然合一,你便要有大海般的容量。”
  拓拔野瞧瞧自己的肚子,又瞧瞧波濤洶湧的海洋,笑道:“我的飯量至多是兩斤牛肉而已。”科汗淮微微一笑,右手指在拓拔野丹田處:“你的大海在這里。”他盯著拓拔野困惑不解的臉,一字字的說道:“練氣先練意。意守丹田,將它變爲萬里汪洋。所有真氣到此,便如江河入海。那時無論是冰泉還是山溪,都不過是海洋的水滴而已。”
  拓拔野在心中不斷重複:“經脈是河道,丹田是汪洋。意在氣先,氣隨意走。”反反複複念了幾十遍,只覺得這道理仿佛十分淺顯,卻又說不出的艱深。他先前諸多苦痛,便是因爲體內真氣太盛,如黃河泛濫,沖擊全身,倘若能將周身真氣如江河般導入丹田氣海,那自然妙不可言。但是丹田方寸之地,如何容下許多真氣,他腦中仍是一團迷霧。當下相問。
  科汗淮指了指中天圓月,又指了指呼嘯奔騰的大海,微笑不語。拓拔野心中更加糊塗,心想:“難道這與月亮有關麽?”突然心中一動,隱隱想明白了某處,但又說不出來。
  海浪轟響,潮汐高漲,逐漸已漫到他們腳邊。科汗淮道:“你瞧這大海,平常時和風麗日,微波不驚,但一旦發怒起來,便海嘯狂風,不可抵擋,什麽岩石大山,也擋她不住。但是,拓拔兄弟,你知道這日夜的兩次潮汐是因何而起麽?”拓拔野搖頭。科汗淮淡然道:“那是因爲這天上的月亮引起的。”拓拔野大爲奇怪,心想:“月亮引起潮汐?那太陽豈不是要引爆火山麽?”科汗淮道:“大荒所有星象家觀測到,每逢月圓之夜前後,必然有較大潮汐。雖不知因何緣故,但是必定與這月亮有關。月亮離地千萬里,竟能影響大海漲落。你的念力爲何不能控制你體內的真氣呢?”
  這句話如青天霹雳,登時將拓拔野震得楞住。科汗淮道:“真氣彙集丹田,就象大海。你的意念力就象月亮,每日影響大海漲落,將真氣回湧到全身經脈,循環周轉,再回到海洋之中。感應天地之力,化而爲一,萬里汪洋,漲退隨心,恣意來去。這就是潮汐流的修煉之道。”
  拓拔野聽得心跳如鹿,熱血沸騰,連呼吸仿佛都突然停頓。仿佛眼前黑布陡然被揭,突然瞧見了一個從未見過的光明世界。
  科汗淮道:“以意御氣,以氣養意。在每日的潮汐中接納江河百川,循環周轉,所以大海才會有這樣的活力與能量。”他見拓拔野滿臉頓悟的狂喜,微微一笑道:“其實這不過是極爲粗淺的道理,潮汐流原也不是什麽艱深難懂的神功。眼下你體內諸多真氣,如錢塘大潮,肆意奔流。倘若不知控制,必成大害。但若是持之以�,每日兩次修煉潮汐流,則可以將它納入丹田氣海,化爲己用。”
  拓拔野聽到“持之以�”四字,不由面上又是微微一紅,笑道:“科大俠放心,我一定每日認真練功。”科汗淮微笑道:“如此便好。月有盈缺,但修行卻不可以偏廢。潮汐流的根本在於修煉你的意念力。倘若你意念堅定強大,如琅琅明月,那你體內真氣潮汐自然可以隨心所欲。”
  他突然微舉右臂,“嗤”的一聲,青色真氣蓬然沖出。科汗淮道:“斷浪氣旋斬的氣旋出鞘,是因爲我的意念力出鞘。它力量的強弱決定於我意念的堅定與集中。”氣旋斬隨意吞吐回旋,忽大忽小。他接著道:“但是修煉意念力的方法,只能意會而無法言傳。有九字口訣你可以牢記於心:意守丹田,念散意不散。你的意念力扎根於丹田氣海,但力量卻可以傳達千里之外。”
  意守丹田,力達千里。這是何等境界。拓拔野悠然神往。
  倘若是其他人聽到科汗淮的這一番話,定然要大大吃驚。蓋因其時大荒,分爲“氣”、“意”兩修。勇士遊俠崇尚練氣,追求以氣御劍、御氣飛行的境界。而魔法師則崇尚練意,以意御物,天人合一。意氣兩立,不能混修,乃是上古遺訓。雖然大荒中許多遊俠亦會魔法,譬如喬羽便頗爲精通魔法,但仍是意氣雙修。打破“意氣”界限,以意御氣,以氣養意,實是聞所未聞。拓拔野素無經驗,自然不會有驚疑排斥之念,是以對這奇異的御氣之術,反倒理解得甚爲透徹。
  科汗淮又在沙灘上,用手指畫出人體周身大穴及經脈圖,道:“你體內真氣被雨師妾與我,分別蘊藏在十六處大穴。但這只是權宜之計,需得由你自己將這十六處真氣,逐步吸納入丹田氣海。因此你需將這經脈與穴道圖熟記於心。”逐個指點拓拔野身上各穴,直至他能準確無誤的一一說出。
  當下科汗淮起身,拍拍身上的沙子,道:“拓拔兄弟,以後之事,我可無法再幫你什麽了。需得由你自己慢慢領悟,逐步將真力消解。你天資極好,想來不是難事。但千萬記住,貴在堅持。”他望望天上明月,又望望洶湧海浪,道:“今夜潮汐極劇,你可以好好感應這天地間的玄機。等到海水漫過你膝蓋之時,便可以回房休息了。”
  科汗淮不再言語,徑自轉身回集賢苑。拓拔野獨自一人,盤膝坐在沙灘上,面對圓月潮汐,心中波濤洶湧,默念潮汐流口訣:“……練氣先練意,意在氣先,氣隨意走。百川入海,氣入丹田。氣如流,意如月。天人合一,以意御氣,氣如潮汐……”
  當日在桃花源洞中,時間緊迫,科汗淮不過授其口訣,揀緊要之處解釋。倉促間他雖然天資絕頂,但也不過學會皮毛而已。今夜聽他深入淺出,娓娓道來,再複頌這口訣,登時心中一片了然,喜不自勝。比之當日初窺門徑的狂喜,又多了一分頓悟的澄甯。
  拓拔野擯除心中雜念,意守丹田。耳中轟鳴的潮聲逐漸淡去,心中一片甯靜。不知過了多久,只覺丹田處空空蕩蕩。他腦中盡是科汗淮所繪的經脈與穴位表圖,漸漸得竟然當真感到自己體內經脈縱橫,如江河流淌。諸多真氣宛如湖泊一般,隱隱鼓動。當下集中意念力讓膻中穴的真氣隨著經脈朝丹田流去。過了半晌,那真氣竟然當真緩緩流動,朝丹田涓涓而來。
  前些時日,他御氣調息,是以氣御氣,偶有以意御氣,也是無心之作。但今日以刻意以意念力控制真氣流動,卻是從未有過。雖然氣流緩慢,但意到氣隨,滔滔不絕,此中暢快自如,遠非當日被氣所御,真力亂轉可以比擬。
  拓拔野又驚又喜,熱流真氣圓轉隨心,終於流入丹田處,果然如江河入海,瞬息空蕩。
  真氣周轉,氣海潮汐。丹田處隱隱如大潮漲起,又緩緩退下。如此反複,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覺得腿上冰冷,睜開眼一看,波濤如雷,白浪滾滾,已經湧到他的腿上。
  月如玉盤,清輝普照,海面上一道長長的白光,搖曳波蕩。他心中說不出的甯靜歡悅,仿佛已與這午夜大海同化一體。
  ※※※
  此後二十余日,拓拔野每日漲潮退潮之時,必悄悄來到海邊沙灘,盤膝修行這“潮汐流”。他悟性甚高,很快便將其精要了然於心。只是還有些微地方始終不得其解,想起科汗淮所說,一切需靠自己慢慢領悟,便暫不焦急,循序漸進。三日之後,體內真氣已經可以隨意緩慢周轉,此後進展神速,一日千里,逐漸將體內三處穴道蘊藏的浩然真氣吸納入氣海之中。但他體內真氣實在過於強沛,要想完全消解,並非一月之功所可以奏效。
  白日與衆遊俠相處之時,拓拔野也向他們討教五族功夫。神帝使者相求,自然無人敢不應允,紛紛傾囊相授。拓拔野東學一招,西學一式,一個月下來,也學了不少龐雜的五族武功。想起神農授於他的那本《五行譜》,便取出來翻閱。但那語句太過艱澀,只瞧了片刻,便頭昏眼花,於是又收起不看。閑時則依舊與衆少年漫島遊玩。
  蜃樓城的夏天涼爽而美麗,島上城民保留大荒昔時平等之風,雖對喬城主等十分敬仰,卻是由衷欽佩感激而生,決非敬畏之故。生活頗爲悠閑,漁獵耕種,知足安樂,沒有任何嚴酷律例束縛,迥異於其時大荒其他城邦。
  島上少女美麗多情,對這年輕俊秀的神帝使者頗爲锺情,常有少女尾隨拓拔野,或是在集賢院門前遠遠的候著。若非那古靈精怪的纖纖終日跟隨拓拔野,形影不離,只怕早有許多少女要上前與他搭讪了。
  拓拔野瞧見那些美貌少女,雖然難免心動,但不知爲何,想起白衣女子與雨師妾,登時便有了歉疚之意,那蕩漾的心波登時又被對她們的思念代替。偶爾失眠之時,便將那瑪瑙香爐與淚珠墜取出來,睹物思人,神飄萬里。
  快樂的時間總是過得格外飛快。轉瞬間便到了八月十六。
  八月既望,是大荒的彎刀節。這一日是大荒中所有勇士搏殺猛獸,證明自己勇氣與能力的時刻。尤其對於大荒年輕男子來說,這也是邁入成年的狂歡典禮。每一年的這一天是僅次於春節的盛大節日。八月既望正午之前,所有人都需將獵殺到的猛獸拉到城中心的廣場上,由長老們評鑒,定出最凶猛難訓的猛獸。獵殺它的主人也將被賜予月牙彎刀,評爲當年的玩刀勇士。蜃樓城中曆年來的彎刀勇士都成了現今的肱股人物。譬如段聿铠曾搏殺巨翼虎魚,宋奕之曾活擒九節龍。
  每年到了這個時候,所有少年都躍躍欲試,夢想由此一戰成名。但是也總有許多少年因此葬身獸腹。成長是需要用鮮血和勇氣來證明的。眼見離彎刀節只有三天了,各家張燈結彩,籌備慶典。城中勇士紛紛出海或登陸大荒,尋找最凶猛的野獸。便連段聿铠也忍不住與少年人一較高下的少年豪情,悄悄駕船朝東海而去。只有宋奕之等人猶豫再三,留下來照看喬羽。
  拓拔野極想隨著群雄出海,但是一來他是神帝使者,倘若有個閃失,誰也擔待不起,;二來纖纖又終日跟在他身旁,他要出海,她只怕也斬釘截鐵要跟著去。是以群雄雖與拓拔野交好,但誰也不敢帶他出海降龍伏獸。幾日來不斷瞧見一些交好的少年扛著獅虎得意洋洋的回城,心中又是懊惱又是羨慕。
  到了十四日,有人在東海上瞧見數月之前的裂云狂龍,消息傳來,登時舉城震動,半日間又有許多人結伴出海,想將它收服。拓拔野聽了更加心癢難搔,但也只能徒呼奈何而已。
  八月十五正是當月大潮,當夜拓拔野到海邊時,海潮洶湧,已經漫過珊瑚林,惟有集賢苑南牆下的那一片礁石仍高矗於波濤之上。當下涉過海水,攀上礁岩,在一塊平坦而較少貝殼的岩石上盤膝坐下,繼續修行潮汐流。
  海浪澎湃,層層疊疊的湧將上來,激撞在礁石上,轟然巨響,拍擊起兩丈多高的浪花,密雨般灑落。濤聲轟鳴,狂風呼嘯。黑漆漆的海面上巨浪奔騰,仿佛整個海平面在不斷搖曳傾斜。
  夜空烏云遍布,那輪圓月在飛湧的云層中穿梭。
  拓拔野在礁石上坐了片刻,始終定不下神來,風浪越來越大,潮水又漲高了近丈,就在他腳下數尺處洶湧咆哮。
  突然遠遠地望見東面的沙灘上有幾個黑影推著一艘柚木船朝海中而去,心中登時起了警覺之意,立即提氣躍下礁岩疾奔,口中喝道:“是誰!”那幾人登時一楞,回過頭來,月光照在他們臉上,竟是蚩尤與四個甚爲要好的少年。其中兩個是孿生兄弟,一個叫單九晟,一個叫單九鋒。另外兩個一個高大強壯,叫阿三,末一個虎頭虎腦,叫做阿虎。
  蚩尤吐了一口氣道:“拓拔,怎地是你。我還道是宋六叔呢。”原來這幾日蚩尤也總想下海捕獵靈獸,但自從數月前在海上撞見藍翼海龍獸後,宋奕之等人便堅決不讓蚩尤輕易下海。昨日聽說裂云狂龍出現,蚩尤再也坐等不住,乘著夜里宋奕之等人忙於準備明日慶典之時,偷偷溜將出來,約了四人一道出海,想在明日正午之前,將裂云狂龍尋著馴服。豈料剛到沙灘便被拓拔野撞見。
  拓拔野瞧他們神色,登時心中了然,故意嘿嘿笑道:“你們膽子倒不小,竟然背著喬城主和宋副領悄悄下海。要是現在被抓住,明日慶典可別想看啦。”蚩尤等人面面相觑,苦著臉連連作揖。拓拔野心中暗笑,聲調一轉,道:“不過,倘若你們帶上我一起出海,自然就沒人知道了。”
  衆少年大喜,蚩尤皺眉半晌,終於伸手與拓拔擊掌道:“好!但是到了海上你可得聽我的。要是出了什麽事,我可得被關上一輩子了。”拓拔野大喜,欣然應諾。
  當下衆人一道將船推到海面上,紛紛跳入艙中。這艘柚木船共有六個座位,十支長槳。狀如橄榄,塗滿蠟油,可以合攏潛水,透明的樹脂化石窗經得起十二級的風浪。是性能極佳的中小型潛水柚木船。狂風嘯舞,海浪湧來,將柚木船沖得搖晃不已。衆少年都是久經風浪的海島男兒,迅速入座合艙。蚩尤坐在船尾掌舵。
  拓拔野從未坐過這種潛水船,瞧著兩艙壁緩緩合攏,終於完全封閉,透過船尾與船頭的樹脂化石窗還能望見外面的海面,大感新奇。關氏兄弟四少年訓練有素的將船撐離岸邊。
  白浪接連拍打,在樹脂窗上留下陣陣白沫。船身急劇搖蕩,過得片刻,已經進入海上。
  衆少年運槳如飛,柚木船迎風破浪,如梭前行。
  蚩尤頗有乃父之風。鎮定自若,一邊掌舵轉向,一邊下令調速。張弛有道,節奏掌握的頗爲挈合,柚木船在風浪間有驚無險的沖了出去。
  柚木船出了港灣,風浪減緩,船速更快,朝東方急速前進。出了蜃樓城二十海里,風浪轉小,但隔窗望去,仍是巨浪滔天。
  船身在波濤中跌宕起伏,震得拓拔野五髒六腑翻江倒海,說不出的難過。蚩尤見他臉色難看,揚眉笑道:“這點小風浪你便經受不起了麽?”拓拔野強笑道:“我?嘿嘿,這船搖來搖去,真是說不出的舒服。要是再猛烈些,正好可以翻筋斗。”暗暗運轉潮汐流,御氣流動,煩悶欲嘔之意登時大減。衆少年見他強撐,無不哈哈大笑。
  又行了十余海里,狂風大減,海面平靜了許多。烏云離散,明月藏露不定。海面上明明暗暗,波光聚合。
  突然阿虎叫道:“那是什麽?”衆人望去,海面上悠悠蕩蕩漂浮著一個黑色的東西,相隔十余丈,月光迷離,瞧不真切。當下齊力搖槳,飛速靠近。
  相距兩丈時,終於看清乃是一具屍體。衆人將舷艙搖開,用槳將那屍體勾近。一看之下,蚩尤等人大吃一驚,齊齊驚呼。這死者豎眉怒目,面上滿是悲憤神色,竟是三日前出海的蜃樓城第一舵手戚老大。
  戚老大爲人和藹,又與蚩尤等人極爲熟稔,並有航海技術的師徒之誼。蓦然見他浮屍海上,驚駭悲傷登時湧上衆人心頭。阿虎“啊”的一聲號啕大哭。
  蚩尤咬牙皺眉,忍住心中悲痛,將戚老大拉上船來,仔仔細細的檢查了一遍。但極爲奇怪,周身上下竟看不出一個傷口。海上鲨魚、龍魚甚多,倘有細微傷口,也早被瓜食得一干二淨。倘若是被風暴沈船,卷入海底,以他水性,保命自然不在話下。即算是被海水淹死,肺中腹內自當有大量海水,但他顯是死後才被灌入海水。究竟他是怎麽死的?衆人心中疑窦重重。
  天黑海暗,云影如魅。冷風刮來,海水四濺,冰寒徹骨。圓月當空,光暈昏黃,顯得說不出的淒涼慘淡。
引言 使用道具
kwy019
侯爵 | 2014-4-8 23:12:29

第四章 圓月彎刀
[書書屋]http://www.shushu5.com/
----------
第二卷
            
  一陣冷風吹來,衆人全身雞皮疙瘩泛起。萬里波濤,冷月無聲,衆人環身四顧,烏云翻滾,海浪漸起,仿佛有妖魔鬼怪藏身於憧憧黑影之中。拓拔野雖然膽大,也不禁有些發秫。
  突然海面上又出現了幾十個橫亘的黑影,隨著海浪悠悠蕩蕩的飄來。蚩尤抓起千里鏡凝神眺望,低呼一聲。衆人立知不妙。那幾十個黑影竟然全是浮屍。飄得最近的幾個,在月光下瞧得分明,正是蜃樓城里的水手,其中兩個與蚩尤頗有交好。
  柚木船隨波飄蕩,衆人木立船上,心中驚怖。不過片刻工夫,海上又飄過幾十具浮屍,無一不是蜃樓城中人。人人都是體無傷痕,死不瞑目。半個時辰之內,竟飄過百余具浮屍。衆人心盡皆陡然下沈,仿佛突然掉進一個深不見底的懸崖里。這海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爲何這些飽經風浪的水手,竟會無一例外的神秘死亡?
  單九晟捏緊拳頭道:“一定是裂云狂龍!戚大叔他們定然是被它的雙翼拍死的。”蚩尤沈聲道:“倘若是被凶獸襲擊,即使沒被撕裂,也必定被震斷骨骼、內髒。戚大叔不是死於妖獸之手,而是死在魔法之下。”他自幼隨著父親東奔西走,眼界頗寬,在少年中素有威信,聽他如此說,衆人都紛紛點頭。
  拓拔野心中隱隱有不詳之感,腦中瞬息間閃過無數念頭,仿佛想到了什麽,但思緒混亂,竟無法縷清。忽聽單九鋒低聲說道:“瞧他們都死不瞑目,難道死時含冤,憤怒不甘麽?”拓拔野突然靈光一閃,諸多疑問刹那間渾然而通,脫口道:“水妖!一定是水妖!”
  衆人一驚,蚩尤目光閃動,臉色大變:“是了!定是水妖的奸計!”
  拓拔野霍然站起,大聲道:“水妖要進攻蜃樓城!他們並未死心,當日撤兵不過是緩兵之計,要讓我們放松警惕。想乘著這幾日城里勇士四處尋找猛獸,籌備彎刀節,島上兵力空虛時,大舉進攻!”蚩尤一拳擊在船舷,道:“不錯!他們定然已經埋伏在海上,只要我們有人出海,便以多攻少,用魔法狙擊。”
  拓拔野越想越是挈合,道:“今夜又是月圓之夜,潮汐大漲。蜃樓城的城牆對他們來說,恰好矮了許多,更易攻破。蚩尤,蜃樓城最矮的一處城牆在哪里?”蚩尤道:“在北面。曾經被海嘯毀壞過,大潮時城牆離海面只有一丈!”衆人面面相觑,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們畢竟年輕,雖然猜出事情大概,但仍有衆多細節之處推斷不出。饒是如此,冷汗已涔涔而出,頃刻間爬滿全身。
  蚩尤道:“立即返航,如果來得及,馬上下令全城戒備!”衆人應諾,各就各位,正要圓艙返航,突然海面狂風大作,拔起數丈高的大浪,險些將柚木船掀翻。
  北面十余丈外,蓦地出現一個巨大的漩渦,海水疾轉,強大的引力將柚木船朝漩渦吸去。蚩尤喝道:“海里有妖怪,大夥兒將船身穩住,千萬別翻了!”從腰間取下斷月弩,張弓搭箭,嗖嗖嗖接連三箭,徑射旋渦中心。
  箭如閃電,突然海面上洇開幾股血絲。憑空一聲暴吼,漩渦迸炸開來,巨浪滔天,船身劇晃,險些翻倒。這柚木船設計的頗爲巧妙,船底縱軸以青銅木貫穿,重心極穩,風浪雖大,卻也不易翻倒。
  衆少年紛紛挽弓搭箭,瞄準那巨浪開裂處。浪濤盛放如菊,狂吼聲中,一只巨大的怪獸沖天飛起,破云而去。
  拓拔野擡頭望去,那怪獸在二十余丈高的空中霍然張翼,狀如海蛇,長三丈余。背鳍尖銳如刀,頭有兩對犄角,肉翼巨大。蓦然甩頸張口,獠牙交錯,紅信吞吐。阿三叫道:“裂云狂龍!”
  想要尋它之時,蹤影全無,不想與它相遇時,偏生跳將出來。
  蚩尤喝道:“放箭!”衆人連珠箭發,激射如雨。那裂云狂龍怪叫一聲,突然收翼,半空曲彈,閃電般猛沖下來,其勢洶洶。以此高度、重量,這般沖將下來,直若泰山壓頂,立時要將這柚木船擊得粉碎。
  眼見箭矢沒體,卻不能阻擋它分毫,拓拔野登時起了好勝之心,笑道:“好畜生,讓野少爺會會你!”他膽子極大,這些日子修行潮汐流進展神速,正想試試修行成果,猛然凝神提氣,頓足躍起,箭也似的朝裂云狂龍電竄而去。
  衆少年驚呼失聲,想要阻攔已經不及。只有住手停箭,眼睜睜的瞧著他撞向裂云狂龍,心跳如撞。蚩尤心中暗暗喝彩,被他激起豪勇骠悍的本性,忖道:先殺了這妖獸,再全力返航!當下道:“將船搖開十丈,只要那妖獸一下來,便射它雙目,別傷了拓拔!”衆人領命,八槳齊飛,瞬間便沖到數丈開外。
  拓拔野體內真氣瞬息爆發,刹那間便沖躍到七八丈高處,擡頭望見那裂云狂龍紅目凶光暴射,巨口盡開,朝自己猛沖而來。突然福至心靈,左腳腳尖在右腳腳背上一踏,半空翻騰,朝左上空斜斜急竄。
  衆少年大爲驚詫,這一招乃是喬羽所創的“云梯縱”,難度極高,拓拔野竟然也能從容作到。其實拓拔野從未見過“云梯縱”的功夫,不過是身處其境,突然隨心而創。
  裂云狂龍突然在空中一頓,雙翼橫展,巨尾電掃,開山裂地之勢朝他拍去。
  拓拔野此時雖已真氣充沛,但所學招式卻是東鱗西爪,不成系統。好在反應靈敏,且真力極強,隨意使出的招式都已威力驚人。眼見那巨尾掃來,身在半空躲避不得,索性將真氣調至雙掌,一式水族最尋常的“排山倒海”拍了出去。但這最爲尋常的招式由他使來,竟威力驚人,憑空卷起排山倒海的氣浪。
  巨尾狂風被他的雙掌真氣擊得朝後反湧,真力重重擊在裂云狂龍的腹上,妖獸吃痛狂吼,張口噴出一道黑色的毒液。拓拔野身形下落,不顧三七二十一,接連又是三招“排山倒海”,掌風如牆,毒液盡數反彈飛濺,噴在裂云狂龍的身上,登時青煙缭繞,熔出幾十個巴掌大的洞來。
  裂云狂龍痛極嘶吼,曲身急速朝下墜落,想潛入冰涼的海里減輕灼燒的痛苦。倘若由它入海,只怕後患無窮。拓拔野身形也在急速下落,靈機一動,真氣灌頂,猛地朝下一沖,反手抄起妖獸的長尾,右臂揮舞,將巨尾緊緊纏住。往上一拉,頓挫它下落之勢,口中喊道:“蚩尤!”
  “吃吃”破空之聲接連不斷,妖獸雙眼立時被十余枝長箭射中。蚩尤猛地從船中躍起,踏波疾行,右手從腰上反拔出一柄四尺長的彎刀,左手自後背抽出一根六尺長的伸縮銅棍,刀柄與棍頭對接,“嗆”的並成一杆十尺長的大刀。
  裂云狂龍嘶聲狂吼,巨尾擺舞,將拓拔野甩落,繼續猛沖大海,即將入海之時,蚩尤踏浪沖到,大喝一聲,奮力朝妖獸頸上斬落。妖獸雙目盡盲,不能視物,但感到那鋒銳無匹的殺氣風聲,驚吼聲中,胡亂擺尾。
  刀光一閃,鮮血激濺,裂云狂龍悲聲狂吼,大浪滔天。大刀刀鋒夾在它頸骨之間,再也不能斬下半分。蚩尤立時撒手,朝前翻躍,堪堪避過它巨尾襲擊,翻身騎在它的頭頸上,重重撞入洶湧的海浪之中。波浪激濺數丈高,十余丈外的柚木船急劇搖蕩。
  拓拔野隨之躍入海里。
  這幾下一氣呵成,兔起雀落,四少年瞧得眼花缭亂,都忘了喝彩。直到兩人一獸掉入波濤洶湧的大海,才擊掌叫好。
  掌聲剛響起,波浪四湧,那裂云狂龍又沖天飛起,蚩尤死死抱住它的犄角,右手拔出一柄短刀,揮臂扎入妖獸犄角間的軟肉。那處正是妖獸大腦與神經中樞所在,劇痛若狂之下,妖獸震天嘶吼,奮力將蚩尤甩飛。
  海浪中人影一閃,拓拔野越過裂云狂龍的頭頂,順勢抓住卡在它頸骨的大刀刀柄,繞著它的脖頸朝下一旋,“喀嚓”一聲,登時將妖獸頭頸硬生生斬斷。狂龍無頭之軀在半空展開巨翼,胡亂撲扇了半晌,這才從空中重重掉落。
  拓拔野與蚩尤從海中濕淋淋的越出,被四少年拉上船去,跌坐在船艙內不斷喘氣,將裂云狂龍的頭丟在一旁,相對擊掌大笑。
  一個真氣超強,一個勇悍絕倫。這只肆虐東海的妖獸竟然被他們二人合力在瞬息間殺死,今年的彎刀勇士非他們莫屬了。
  海風呼嘯,風中盡是血腥的氣息。圓月高懸,浪潮更急。
  衆少年掉轉船舵,朝蜃樓城飛速劃去。此刻他們心中只有一個念頭:無論如何,要在水妖進攻蜃樓城之前到達!
  ※※※
  距離蜃樓城僅有二十海里時,蚩尤下令圓艙下潛,沈到海面下五丈處,換上手搖槳全速航行。雖然有一根透氣管伸到海面以上,但艙內依舊渾濁悶熱。蚩尤一邊透過船尾的潛望鏡觀測前方,一邊掌舵。四少年半伏著,全力搖槳。
  拓拔野坐在船頭,透過樹脂窗朝外眺望。前方一片漆黑,什麽也瞧不見。只有在咫尺之距,看見一些海魚翩翩遊過。蚩尤等海島少年,自小便在風浪中長大,乘坐潛水船航行更是不知多少次,早已練得海底視物的好眼力。在這一片混沌漆黑中,蚩尤至少可以看見三丈外的東西。
  海面波濤洶湧,海下卻極爲平靜。因此雖然改爲手搖槳,但船速卻快了許多。約莫過了半個多時辰,蚩尤吐了口氣道:“大夥兒加把勁,再行三海里,便是龍門道了。”衆少年神色大爲放松,轟然應諾。原來蜃樓城海島距海面八九丈處,有一個極爲秘密的通道,連通到島內最低處的落花湖。打開那龍門道的暗閘,便可以隨著海水沖漲到湖中去。尤其漲潮之時,外面海平線大大高過落花湖,由外而入更加輕而易舉。
  衆少年將所有槳都抽回艙中,那根通氣管也緩緩收回。只在船頭處迅速彈出一根銅棍,用來頂開龍門道的暗閘機關。衆人點燃三昧燈,仔細檢查所有船縫,稍有漏水,便以相思蠟立即封好。
  艙內燭光搖曳,衆人臉上神色不定,心中又是期盼又是憂慮。拓拔野與蚩尤雙目對望,適才的合力協作,已使兩人對彼此增加了更多的信賴感,惺惺相惜之中更産生了一種奇異的兄弟般的情誼。龍門道將至,蜃樓城的命運可能就將由他們改變。緊張、期待、恐懼諸多情感混雜翻湧,兩人都從對方的眼中讀了出來。相視一笑,隔空擊掌示意。
  突然船身急晃,陡然傾斜,又飛速打轉。衆少年驚呼聲中,蚩尤搶到潛望鏡前一看,臉上微微變色,忍不住罵道:“他奶奶個紫菜魚皮!水妖來了!”衆少年立即將三昧真火熄滅,拓拔野透過樹脂窗,眯起眼睛向外眺望,只見海中燈光點點,影影綽綽似有無數潛水船環繞四周。猜測果然成真,衆人都是血氣方剛的少年,不悲反怒,胸中激起拼死一博的豪情。
  柚木船突然失控,急速被吸入一個渦流中,艙內衆人登時東倒西歪,罵不絕口。拓拔野心中一沈,忖道:“難道水妖已經發現龍門道,打開暗閘了麽?”窗外黑影飛閃,火光東西,那些潛水船也被吸入渦流,一道急旋飛轉。
  船身翻轉螺旋,不斷的撞到旁邊的硬物上,繼續飛也似的沖去。突然窗外一片漆黑,“砰”的一聲,船頭撞在岩石上,震得衆人翻倒在地。此後,船身不斷磕磕碰碰,朝前上方疾行。好在柚木船極爲結實,只有某處裂縫有海水湧入,噴到阿虎臉上,立時又被阿三用相思蠟封好。
  那龍門道果然已被打開,海水擠壓沖進密道,形成急速旋轉的渦流,將閘門外的船只都卷了進來。黑暗中聽見蚩尤忽然冷冷的說道:“城里定然有內奸!”這龍門道極爲隱秘,要開啓這機關更是難上加難。若非里外呼應,水妖縱然發現,也絕難開啓。聽得此話,衆少年沈默不語,城中居民相互親愛,直如家人,要他們相信爲家人出賣,實是痛苦之至。但眼下局勢,又不由得他們不信。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工夫,柚木船突然如被巨浪沖擊,高高抛起。窗外一亮,月光透過樹脂窗傾瀉進來,黑影閃爍,周側又有許多潛水船被高高沖起。船身在最高處暫停了刹那,然後便筆直下落,重重的砸在落花湖中,直將衆人震得險些昏厥過去。
  蚩尤不待船身停穩,便開艙跳出,叫道:“拓拔,你帶他們去找宋六叔,我去救我爹爹!”他孝心極重,擔憂父親安危,絲毫等待不得,踏浪飛奔,早去得遠了。
  四周已經火光熊熊,殺聲震天。落花湖中泊了幾十艘水妖潛船,湖心波浪噴射,一艘又一艘的水妖船只破空沖去,又高高落下。瞧這情形,水妖也剛剛到來。周圍船只中接連不斷的躍出黑色勁裝,背負長刀的水妖,奔上岸去。
  突然有人厲聲喊道:“小叫花子,拿命來!”拓拔野轉身望去,只見一個細眉斜眼的黑衣少年滿臉殺氣,揮舞長鞭,從十余丈外踏波沖來。正是朝陽谷少谷主十四郎。衆少年紛紛拔刀罵道:“臭小子,不想活啦,對拓拔大哥沒大沒小,找生活不能自理麽?”
  拓拔野心中一動:“這小水妖來得正好,捉了當人質,到時叫他老爹往東,他還敢往西麽?”當下眺望他身後,只有一個瘦小的瘸子和一個鳳眼斜挑的美貌少女,卻不見那碧琴光刀科沙度。那美貌少女正頓足道:“十四郎,不可造次!”
  十四郎奔到五丈開外,猛地一連七鞭電掃而至。倘若是一月之前,拓拔野定然中鞭落水,狼狽不堪。但今日早非吳下阿蒙,竟避也不避,氣定神閑的斜眼看他,口中笑道:“不肖孫子,見了爺爺就這般敬禮麽?”突然伸手一掌拍出,氣浪狂卷,登時將那七鞭化爲無形。十四郎下盤陡然被那浩然真氣擊中,登時酸軟疼痛,“撲通”一聲雙膝跪在船板上。
  十四郎那日被他三拳兩腳打得不醒人事,引爲生平奇恥大辱。後來得知拓拔野是假借他人之力,更加咬牙切齒。今日蓦然邂逅,怒不可遏,見他船上都是十三四歲的少年,只道是手到擒來,可以肆意淩辱。豈料被他輕揮一掌,便將自己打得跪倒在地。心中又驚又懼,險些暈了過去。
  拓拔野笑道:“這才象話,來,給爺爺磕上三個響頭。”右掌隔空拍擊,十四郎只覺得一股強大的氣浪朝自己頭頸猛然壓下,“啊”的一聲,不由自主的在船板上連叩了三個響頭。衆少年哈哈大笑。十四郎心中羞憤、驚愕、暴怒不能自抑,大吼一聲,噴出一口鮮血,竟然昏了過去。
  其實以他的魔法武功,未必不是眼下拓拔野的對手。雖然拓拔野真氣超強,但臨敵經驗不足,招式寥寥,更不會絲毫魔法。倘若十四郎全力以赴,斗到百招之後,就可占到上風。但他小觑拓拔,太過托大,一旦失利,又心浮氣躁,不知所措。這才被拓拔野一招擊倒。
  水妖大亂,紛紛奔來。那美貌少女驚叱道:“喂,臭小子,你想對十四郎怎樣?”嬌軀一擰,蜻蜓點水,疾奔而來。拓拔野對四少年低聲道:“你們快往北走,去找宋六叔。我抓了這小水妖,到摘星樓會合。”四少年對他極爲崇拜,更無猶豫,應諾一聲,飛也似的的穿船踏水,朝北岸跑去。
  拓拔野朝前疾沖,反手抄起十四郎將他扛在肩上,提氣奔躍。迎面撞上那美貌少女,聽她喝道:“快放下十四郎!”聲音雖然凶巴巴的,卻是說不出的嬌媚。拓拔野心中一蕩,將十四郎朝她抛去,笑道:“佳人有令,豈敢不從?給你!”那少女一楞,似是沒想到他這般爽快,當下伸手接住。
  拓拔野乘勢沖過,探手在她臉上摸了一把,滑膩柔嫩,幽香襲人,笑道:“好香。”那少女驚叫一聲,十四郎登時松手下落。拓拔野反手抓住,又扛在肩上,身形一轉,到了少女左邊臉頰。咫尺之距,看見那少女俏臉飛紅,連耳根都成了紅紫色,那鳳眼睨來,嬌怯動人。登時心中大動,忍不住一口吻在她的耳垂,贊道:“這邊也是一般的香!”
  少女驚叫聲中,全身酥軟,險些坐倒在地。拓拔野哈哈大笑,扛著十四郎飛奔而去。
  突然前方有極爲森寒猛烈的真氣襲來,拓拔野心中一凜,猛地將肩上的十四郎甩到身前擋住,右手拔出無鋒劍橫在十四郎脖頸上。那道凜冽無匹的殺氣立時頓止。拓拔野定睛望去,卻是那瘦小的瘸子,手上握了一支藍色冰柱般的拐杖,不住的咳嗽。
  拓拔野笑道:“大家聽好了,我膽子小得很,一害怕手就會抖。手抖不要緊,但是萬一不小心切下我乖孫子的頭顱來,那就不好了。”衆水妖投鼠忌器,全都不敢上前。
  那瘸子慢慢的擡起頭來,五十來歲光景,面黃肌瘦,但一雙眼睛卻是光芒暴射。他朝拓拔野笑了笑,道:“年輕輕輕手就會抖,那到了我這年紀可怎麽得了?”拓拔野突然覺得頭昏目眩,一陣寒意襲來。右手蓦地僵住,“咯拉拉”一陣脆響,右臂連著斷劍竟刹那間裹上一層藍色堅冰,再也不能動彈。
  ※※※
  那瘸子嘴里喃喃自語,拓拔野卻漸漸的什麽也聽不見了。只覺得那股奇怪的寒氣越來越盛,從右手經導經脈,向他周身傳去。藍色寒冰迅速蔓延,從他手臂一路冒將上來,頃刻間便到了他脖頸處。
  拓拔野猛地集中意念,心中一驚,忖道:“不知這瘸子用的是什麽妖法,這等厲害。眼下形勢危急,需得一招將他擊敗。”當下意守丹田,默頌潮汐流。丹田氣海的真氣如大潮瞬息漲起,在全身經脈遊走,將侵襲而入的寒氣逐步逼退,登時暖和起來。
  卻不知此刻那瘸子的心中,比他還要驚異百倍。瘸子是水族北海寒冰宮主人風道森,大荒素有“寒宮風,天下冷”之諺。寒冰真氣獨步大荒,也是水族現今僅次於四大魔法師的十大幻法師之一。手中寒冰杖是收羅了萬千北海冰蠶魂靈的封印,一經釋放,便如千萬冰蠶同時附身,纏繞結絲,頃刻間便可將人冰凍而死。以他適才釋放的寒冰真氣之強,拓拔野這等年紀的少年早該凍成冰柱。豈料竟只能將他局部封住。這少年體內真氣之強,當真匪夷所思。
  最令他驚異之處乃是,這少年周身經脈被寒冰真氣侵入之後,竟能一絲絲將寒氣迫出。當下風道森不敢怠慢,默頌封印訣,藍光流離變幻,從寒冰杖激射而出,千萬冰蠶魂靈刹那間附到拓拔野的身上,隱隱看見白絲飛舞,寒冰隨之迅速凝結,登時將拓拔野全身封凍。
  拓拔野雖不能動彈,但意念如流,瞬間調配氣海真氣直沖左臂。登時猶如錢塘大潮,洶湧奔去。這是潮汐流中頗爲難懂的“倒海流”,即將丹田真氣於刹那間掉轉到某脈線中,攻其一點,不計其余。拓拔野原先並未完全參透,但此時此景,全身封凍,惟有幾處脈線尚通,當時恍然大悟,全力一博。
  衆水妖歡聲長呼。那美貌少女站起身來,目不轉睛的盯著拓拔野,突然臉上又是一紅,恨恨道:“風法師,你快將這臭小子敲成冰塊!”拓拔野突然縱聲長笑:“我成了冰塊,你豈不是要守寡麽?我怎麽舍得。”周身寒冰突然寸寸崩裂,四面八方激迸開來。左掌如雷,突然朝風道森胸口拍去。
  衆人大驚,那風道森反應極快,瞬息間向後滑出九丈有余,饒是如此,仍被那重錘般的真氣當胸敲上一記,胸悶欲炸,氣血翻湧,張口噴出一口鮮血。
  拓拔野偷襲成功,猛然提氣,閃電般朝岸上狂奔,大聲笑道:“野少爺帶孫子兜風去也。”步履如飛,轉眼便不知蹤影。
  風道森心中驚懼惶惑,這少年體內真氣竟遠遠超出他的估算,竟只能用“深不可測”四個字來形容。那蓬然的爆發力與氣流突如火山爆發,倘若這少年知道如何善加利用,適才自己空門大開,只怕早已命喪當場。全身冷汗涔涔而出,暗呼僥幸。十年閉門寒冰宮,大荒中竟是人才代出,自己此番重出的雄心立時被澆了一頭冷水。
  拓拔野扛著十四郎一路狂奔。島上四處都是亂兵怪獸,彎刀勝雪。那玲珑剔透、各逞風姿的五族建築諸多已被放火燒著,殘垣斷壁,屍橫遍野,滿目創痍。路上竟瞧見不少相識的死者,狀極淒慘。拓拔野心下難過,大爲憤怒。大荒和平既久,他從未經曆刀兵之禍。眼見這婦孺無辜,慘遭屠戮,心中枯澀滋味實難言谕。想起當日在南際山頂,神帝所說的戰禍憂慮,登時心有戚戚。恰巧十四郎悠然醒轉,方才呻吟出聲,便被拓拔野盛怒之下一掌擊昏。
  許多玄服水妖迎面奔來,平添怒氣,紛紛被他一掌擊飛。體內真氣渾然流轉,與海上大潮同聲契合,氣勢極盛。拓拔野每一掌拍出都有開山裂石之力,所到之處,無不披靡。越打越是順手,信心愈足,心中悲憤之意稍解。
  水妖認出他肩上所扛之人乃是朝陽谷少谷主,無不變色,紛紛通聲傳令,四下圍聚。轉眼間便有數百只水族怪獸輪番攻來。拓拔野體內真氣遇強則強,一經觸爆,便源源不斷,不可收拾。且心中正是憤怒之時,出手毫不留情,竟將怪獸打得悲嘶狂吼,四下逃竄。真氣之強頻頻超乎自己意料之外,足不點地,殺透重圍而去。
  這一路搏殺,使得他信心倍增,對戰經驗亦大大增加。真氣運用也更爲圓熟流暢。
  拓拔野奔出珊瑚林,心想水妖突襲蜃樓城,必定全力攻擊喬羽府邸,務求速戰速決。而喬羽府中眼下必有蜃樓城群雄拼死保護,科汗淮只怕也在其中。自己倘能及時趕到,以十四郎爲人質,便可以引領群雄從容退去,甚至脅令水妖退兵也未可知。當下氣勢如虹,徑直向喬府殺將而去。
  遠遠的瞧見喬府門外黑壓壓的盡是水妖,里三層外三層團團圍住,每人手中高掣火炬,火光沖天。最外一圈是數百騎兵倚立巨大怪獸,碎步兜轉。
  拓拔野意念集中,御氣雙足,猛然高高躍起,騰云駕霧般飛掠騰越,故意縱聲長笑道:“朝陽谷水妖,瞧瞧這是誰!”揮舞十四郎,將他掄來舞去,當作兵器般使用。衆水妖嘩然驚呼,生怕傷了少谷主,登時收了兵器,如浪潮般朝兩邊卷開,任他沖入喬府大門之中。
  拓拔野飓風般沖了進來,立身環顧,只見院中東西兩列人正默然對峙,他恰巧站在中心。聽到一聲清脆而歡喜的叫聲:“拓拔大哥,你可來啦。”又有白龍鹿歡嘶之聲。循聲望去,纖纖騎在白龍鹿上,滿臉喜悅。旁邊科汗淮白發飛舞,衣袂飄飄,朝他微微一笑。再過去便是宋奕之與喬羽、蚩尤。
  對面科沙度等諸多水妖將領二十余人參差站列,中間一個木面人長身而立,瞧不清他的表情,但月光下那雙眼睛精光四射,仿佛要穿透人心。衆水妖將領見拓拔野扛著十四郎都不禁訝然失聲,不由自主的瞧向那木面人。
  拓拔野心思極快,忖道:“難道這木面人便是什麽朝陽谷的水伯天吳麽?”當下又將那無鋒劍橫在十四郎頸上,啧啧道:“我這乖孫子細皮嫩肉的,不知道經不經得起這一刀?”那木面人淡然笑道:“這倒奇了,家父百年前便已登仙,犬子怎麽又多了一個爺爺出來?”拓拔野心想:“你果然便是這龜孫子的老爹,那可再妙不過。”當下哈哈笑道:“妙極妙極,難怪早上一起來便左眼亂跳,原來今日咱們要父子相認。當真是天大一樁喜事。”言下之意,我是這個小子的爺爺,你是他老子,那我當然是你老子了。纖纖格格而笑,蚩尤滿臉憤怒的臉上也不禁突露莞爾之色。
  衆水妖無不怒形於色,但木面人未開口說話,誰也不敢搶上一句。那木面人絲毫不著惱,微笑道:“是麽?那倒值得大大慶賀。不知閣下扛著犬子,這般辛苦,所爲何事呢?”拓拔野笑道:“不辛苦不辛苦。俯首甘爲孺子牛。乖兒子,只要你立時退兵,乖乖的回到朝陽谷去,爲父便將孫子送還去。要不然喀嚓一聲,我少一個孫子,你少一個兒子,那豈不糟之極矣。”
  木面人水伯天吳哈哈大笑,道:“年輕人有膽有略,難怪家妹雨師妾這般喜歡你。”他停住笑聲,和聲道:“拓拔野,倘若你現下棄暗投明,加入水族,一道將這大荒叛逆之臣滅了,立時便是水族的英雄,天下的英雄。今後前途似錦,封官晉爵,無可限量。與家妹雨師妾,更可以時時團圓,豈不是天大的美事麽?何苦托卵危巢,與木共焚呢?”
  纖纖叫道:“呸!我瞧你年紀老大不小,怎地這般不知羞恥,難怪戴著面具,敢情是沒臉見人了。拓拔大哥絲毫不喜歡你的妖女妹妹,更不會與你這些水妖狼狽爲奸。”拓拔野哈哈笑道:“乖兒子,你瞧,這是連小小女孩也明白的道理,你怎地還不明白?”
  衆水妖大怒,再也按捺不住,紛紛拔刀喝罵。水伯天吳搖頭歎息,道:“與小女孩一般見識,拓拔野,你可讓人失望之至。”說到“之至”時,突然衣衫鼓舞,如水流般湧動。
  拓拔野突覺自己宛如沈入海水深處,窒息郁悶,心肺直欲迸炸開來。周遭盡是極強真氣,從四面八方朝自己擠壓過來。而自己體內真氣竟被瞬間遏止,全身酸軟,連手中斷劍也幾乎把捏不住。心中大驚,這水伯天吳果然有些門道。
  纖纖驚叫聲中,科汗淮與蚩尤同時搶身沖出,與此同時,水妖衆將也閃電般沖上,刀光劍影,真氣縱橫,惡戰在刹那間爆發。
  ※※※
  拓拔野強忍窒息之意,想要集中意念,但滿耳都是奇異的波濤洶湧聲,仿佛咒語喃喃不休,自己竟絲毫不能彙集意念力,頭疼欲裂。水伯天吳知道這少年體內真氣驚人,倘若被他爆發出來,那便無法保證愛子的平安。是以突然發難,以“大浪流沙咒”搶先控制他的意念力,不讓他調動真氣。然後再以“海嘯流”真氣將他全身真氣壓迫住,務求瞬間將其擊倒。水伯天吳身爲當今之世“大荒十大魔法師”之一,意氣雙修,已臻超一流之境。以他真力、意念之強,同時釋放,雖僅三成力,已決非眼下的拓拔野所能抵擋。
  拓拔野只覺頭昏腦漲,全身都要被擠爆一般,難受已極。突然聽到科汗淮的聲音如金石般破入那片波浪之聲,一字字的說道:“拓拔兄弟,意守丹田,調氣湧泉。”他以潮汐流真氣千里傳音,切破水伯天吳的真氣,將拓拔野震醒。拓拔野登時一振,心想:“是了,我全身上下被老水妖的真氣罩住,但惟獨腳底沒有!”當下強振精神,勉力調動意念力,默誦倒海流,將氣海真氣朝雙腳湧泉穴導去。
  水伯天吳的海嘯流真氣雖將拓拔野真氣鎮住,不能外逸,但由丹田至湧泉穴的脈線由於未受壓迫,仍然暢通無阻,是以不能防止他將氣流導引腳底。水伯天吳只覺這少年體內自然反激的真氣越來越弱,氣海也漸轉虛空,只道他已經受不起海嘯流重壓,崩潰在即。
  院內科汗淮氣旋斬縱橫交錯,大開大合,將水妖諸將迫得節節後退。蚩尤雖然年輕氣弱,卻是勇悍絕倫,大刀揮舞,與宋奕之一道將圍將上來的水妖擊退。但寡衆懸殊,勝負已分。
  水伯天吳眼見勝券在握,微笑道:“龍牙侯,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倘若你現下反戈認輸,重回本族,燭真神自會不計前嫌。你依舊是龍牙侯、右軍使。”科汗淮淡然道:“龍牙侯、右軍使那就免了。倘若水族今日起革弊除陳,刀兵不興,不用你邀請,科某自然會回去。”水伯天吳歎道:“既是如此,我只能將科兄的屍骨帶回北單山了。”
  突聽拓拔野大喝一聲,竟提著十四郎,沖天而去。腳底真氣直如破天氣浪,將他推出海嘯流真氣的包圍。衆人大驚,水伯天吳更是驚詫莫名,心中登時返起一股寒意。沒想到自己稍一分神,竟讓他乘隙溜走。這小子真氣之強,機狡萬變,實在大出意料之外。假以時日,豈不是水族大敵?
  拓拔野躍到院中梧桐樹梢,將無鋒劍抵在十四郎咽喉,笑道:“天吳我兒,我也給你最後一次機會。神帝聖谕,你竟然敢違抗,難不成想造反麽?倘若你再不退兵,嘿嘿。”手上稍一用勁,劍鋒登時沒入十四郎咽喉三分,鮮血長流。衆水妖失聲驚呼。十四郎疼的醒將過來,臉上變色,叫道:“爹爹!”
  經此變化,水伯天吳再也不敢小觑這少年。愛子性命命系他手,自然冒險不得,但倘若受他要挾,豈不令天下人笑話?當下淡然道:“你假冒神帝使者,捏造聖谕,欺騙五帝,這大罪比之造反又如何呢?”他轉身對喬羽說道:“喬城主,一個月前,神帝早已在南際山頂物化。有人瞧見拓拔野將神帝神木令偷走,僞造血書。這幕後指使之人,應當不是你吧?”蚩尤大怒,罵道:“老匹夫!你含血噴人!”纖纖叫道:“拓拔大哥偷東西?當真可笑。瞧你賊眉鼠眼,不敢真面目示人,我看哪,你才是小偷吧?”
  水伯天吳毫不理會,徑直道:“木族長老唐石城在南際山上親眼所見,那還有假麽?蜃樓城爲保全自身,竟出此奸計,人神共憤。朝陽谷奉天承運,討伐奸逆。別說犧牲犬子,即使全城戰死,又有何憾?”他說的大義凜然,倒真如是義軍一般。蚩尤氣得面色煞白,直欲上前拼命,被科汗淮拉住。
  水伯天吳突然喝道:“宋奕之,還不動手!”那宋奕之突然將刀橫在喬羽脖頸上。衆人大驚,過了半晌蚩尤才嘶聲叫道:“你這個奸賊。原來是你出賣蜃樓城!”喬羽臉上驚詫困惑,歎道:“宋六弟,這是爲何?”宋奕之面如死灰,低聲道:“喬大哥,我實有不得已的苦衷,只有對不起你了。”喬羽揚眉怒道:“對不起我?你對不起的是蜃樓城十幾萬兄弟姐妹!倘若想要喬某性命,你說上一聲,喬某將頭顱割了給你又有何妨?但爲何連累城中百姓?”宋奕之頹然不語,面有愧色。
  水伯天吳嘿嘿笑道:“蜃樓城已被我水族大軍攻下,你們困獸之斗,又有何益?”拓拔野喝道:“老水妖,快將喬城主放了,否則野少爺可真沒耐性了!”他再一用勁,劍鋒登時又進了三分,十四郎痛得大叫。
  水伯天吳盯著科汗淮道:“我有一個建議,不知龍牙侯願不願意?”科汗淮道:“倘若依舊是勸降的話,那便不用說了。”水伯天吳道:“把犬子放了,我便任由拓拔野、令嫒和喬公子走出這扇大門。”他膝下只有這麽一個兒子,雖然適才言語豪壯,但實是不敢以此相賭。況且此刻島上盡是水族圍兵,他們三個少年未必逃得出去。蚩尤厲聲道:“老水妖,你當少爺是貪生怕死之輩麽?”
  科汗淮沈吟半晌,突然在纖纖耳邊低聲細語。纖纖不住的搖頭,淚珠晶瑩,奪眶而出。科汗淮摸摸她的臉頰,拭去她的眼淚。又以“千里傳音”對拓拔野和蚩尤同時說道:“眼下蜃樓城雖被攻破,但仍有許多弟兄在外狩獵。要想奪回蜃樓城,首先便要保存實力,將失散的遊俠們召集起來。咱們一起受困此處,定然凶多吉少。倒不若你們先行離去,暫時到東海古浪嶼避上一避。我一定會和喬城主到那里與你們會合。”
  拓拔野知道此言非虛,這水伯天吳功力驚人,又有如此多水妖圍困,且喬羽落在他們手中,倘若自己三人在此,恐怕只會拖累。倒不如先離開此處,說不定科汗淮心無旁骛,反倒可以伺機救出喬羽,再與他們會合。他對科汗淮極爲信任,當下點頭。
  科汗淮又蠕動嘴唇傳音說了半晌,蚩尤卻是死也不肯,只是搖頭。喬羽突然大喝道:“蚩尤,喬家兒郎都是頂天立地的好男兒,怎能如此婆婆媽媽,不成大事!”蚩尤全身一震,回頭望向父親。父子二人對視半晌,蚩尤這才稍作遲疑,緩緩點頭。但方一點頭,雙眼登時便紅了。一個多月來,拓拔野首次瞧見蚩尤如此動情脆弱,將心比心,不由替他難過。
  當下科汗淮道:“好。既然水伯這麽說,咱們便一言爲定。”隔空伸掌。水伯天吳點頭道:“一言爲定。”隔空擊掌爲誓。拓拔野在十四郎耳邊低聲道:“孫子,今日暫且饒你一命。下次看見爺爺,趕緊逃得遠遠的罷。”輕輕一送,將他推下樹去。早有水妖湧上前將他接住。
  拓拔野哈哈一笑,躍下梧桐,與蚩尤並肩而立。
  科汗淮傳音入密道:“此去古浪嶼千五海里,途中多險惡。你們一定要小心。到了島上,纖纖極爲熟悉,你們先安頓下來,不必擔心。我和喬城主快則十日,慢則一月也會趕到島上與你們會合。拓拔兄弟,我這支珊瑚笛子你先拿去,當日那首金石裂浪曲你還記得麽?”
  拓拔野點頭。科汗淮傳音道:“那便再好不過。倘若我和喬城主一月後仍未回到古浪嶼,你便拿這支珊瑚笛到東面三百海里的珊瑚島去找東海龍神,吹奏這金石裂浪曲,他定會借兵給你們。那時你可以帶著龍神兵到蜃樓城附近海域尋找失散的遊俠,共商複城大計。”
  科沙度冷冷道:“六侄子,再不讓他們走,只怕就走不了了。”科汗淮從腰間取下珊瑚笛交給拓拔野,拍拍拓拔野與蚩尤的肩膀,傳音道:“蜃樓城複城大舉,就在你們肩上。不必兒女情長,務必以大局爲重。只要齊心協力,重建自由之城便指日可待。”他頓了頓,又加了一句:“纖纖就交給你們照顧了。多謝。”
  拓拔野與蚩尤齊齊點頭,躍上白龍鹿的脊背。蚩尤回頭瞧了一眼父親,見他嘴角含笑,目中滿是贊許期待之色,心中悲憤、難過、擔憂諸多情感一起湧將上來,險些便要哭出聲來,猛地回頭道:“走罷!”
  拓拔野抱緊纖纖,叫道:“鹿兄,走了!”白龍鹿長嘶聲中,昂首踢蹄,急電般沖出門去。纖纖回頭叫道:“爹爹!爹爹!”淚眼朦胧中,瞧見門外水妖潮水般湧入院中,牆里斷浪氣旋斬沖天飛起,在夜空中劃過一道眩目的光芒。
  白龍鹿蹄下生風,一路狂奔。沿途望去,火光沖天,刀光劍影,呼喝厮殺之聲遍野傳來。滿地屍體,屋敗樓破,一片狼籍。蚩尤悲不可抑,撕破衣裳,立在鹿背上嘶聲狂吼。
  突然“嗖”的一聲,一枝利箭破空射來,從背後貫穿蚩尤左肩。蚩尤怒吼一聲,抓住箭頭,將那長箭硬生生拔了出來。鮮血飛濺中,他猛然轉身,抓起斷月弩,彎弓搭箭,瞄也不瞄,勁射而去。後面傳來一聲慘呼,偷襲的弓箭手當胸中箭,翻身落馬。
  拓拔野回頭望去,只見黑壓壓一片水妖騎兵追將上來,箭如飛蝗,密集射來。當下叫道:“鹿兄,今日看你如何與飛箭賽跑!”那白龍鹿嘶鳴聲中,猛然加快速度,竟在刹那間奔出數十丈遠,那數百枝長箭紛紛在他們背後數丈處落地。
  蚩尤站立鹿背上,彎弓射箭,連珠不斷。他天生神力,箭程范圍遠勝常人,瞬息間竟射死了數十名水妖,將他們嚇得不敢上前。白龍鹿又奔得極快,不一會兒將就追兵抛得不見蹤影。
  一路上追兵不斷,前邊又時不時殺出阻兵。拓拔野雙掌飛舞,殺開一條血路,蚩尤箭無虛發,逼退追兵。過了小半時辰,三人一獸終於甩開追兵,沖到岸邊。
  此處礁岩峭立,突兀嶙峋,絕非良港,是以沒有水妖登陸。波浪洶湧,擊打礁石,宏聲巨響,震耳欲聾。蚩尤躍下鹿背,縱跳橫躍,沒入礁石之後。過了片刻,搖了一艘小型潛水船出來。原來他常常偷偷出海,生怕長輩得知,便藏了一艘性能極爲良好的小船在這險灘之內。想不到今日竟派上用場。
  當下拓拔野抱起纖纖,拉著白龍鹿躍下水去,翻身爬上船。船身極小,白龍鹿上來後,幾已無法圓艙。情勢危急,遠遠的又有追兵殺來。兩少年不及多想,便各搖兩槳,飛也似的的朝海上劃去。
  浪大風急,天空中烏云密布。海天交接處,一道閃電陡然亮起,將蒼茫大海照得一片明亮。回首望去,蜃樓城島上,火光熊熊,映紅了半邊夜空。夢幻般瑰麗的大荒自由之城竟就此被付之一炬。西邊烏云開處,一輪昏黃圓月無語高懸。
  突然雷聲隆隆,豆大的雨點傾盆而下,風浪更急。小船在暗黑的大海上飄搖不定,宛如他們三人此刻的心情。前方天海茫茫,漆黑一片。有一刹那,他們不知道該往哪里去。
引言 使用道具
kwy019
侯爵 | 2014-4-8 23:12:45

第五章 湯谷十日
[書書屋]http://www.shushu5.com/
----------
第二卷
            
  秋日正午,陽光燦爛,碧綠的大海上金光粼粼。海風輕拂,空氣中滿是桂花的清香。湯谷島西面臨海的石崖上,桂花盛開,一個瘦小的中年漢子正在垂釣。他坐在距離崖邊丈余處,遠遠地探頭探腦的朝崖下張望。手里握著一柄三丈長的長斧,以斧爲竿,在斧梢系著一根銀光閃閃的細絲。這釣魚絲頗爲奇怪,瞧來不過三四根發絲般粗細,但在海風中竟紋絲不動,筆直的插入海水之中。
  這瘦小漢子身旁,一個仙風道骨的老者盤膝而坐,閉目搖頭,口中念念有詞,膝前零落擺了幾個黑色的石子。那瘦小漢子滿戀焦急不耐,道:“卜算子,你到底算準了沒有?當真是在此處麽?”那老者徐徐張開雙眼,怒道:“自然算準了。我神卦卜算子一日十卦,定能算對一卦。先前九次都不靈驗,這次定然錯不了。”他言語斬釘截鐵,不容一絲回寰。
  那瘦小漢子突然來了氣,罵道:“你這老妖怪總是信口雌黃。他***,昨日上你當,在林子里待了一天不說,屁股還險些被竹葉青咬上一口。今日要再如此,老子今晚就將你烤了吃。”那老者卜算子皺眉道:“倘若不是昨日被辛九姑攪局,將石子弄亂了,又怎會發生那等事。怎能因你的屁股壞了我神算清譽。”
  聽到“辛九姑”三字,那瘦小漢子突然打了個寒噤,不住的回頭張望道:“他***,那婆娘忒可恨。要是她發覺老子拿了情絲釣魚,那今天就不是我吃鲨魚,而是鲨魚吃我了。”卜算子搖頭道:“放心放心,我替你算過,你是死在野狗肚里。鲨魚沒這福分。”瘦小漢子罵道:“他***,你才死在野狗肚里。”
  瘦小漢子又四下探望了半晌,道:“不成,老子信不過你。老妖怪,你再算上一卦。”卜算子大怒道:“大荒中誰不知道我卜算子一日只算十卦?告訴你此地必有大鲨魚上!,便決計錯不了!”瘦小漢子見他如此勃然大怒,也只好作罷,口中依舊喃喃道:“他***,好不容易那十個妖怪洗澡去了,辛九姑又睡得死沈。倘若今日釣不到鲨魚,又不知要等上多久了。”想到鲨魚鮮美的肉味,他不禁狂吞讒涎。
  兩人坐在崖邊又靜候了半晌,仍是毫無動靜。瘦小漢子將那情絲拖將上來,湊到面前一看,情絲上系了一支巨大黝黑的鐵!,!上那只四尺余長的金背魚完好如初。卜算子嚇了一跳道:“你膽子也忒大了,偷了辛九姑的情絲、盤谷的開天斧也罷了,怎地連那老太婆的金背魚也、也……倘若讓她知道了,你還有活路麽?”
  瘦小漢子瞪眼道:“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不用這金背魚做餌,鲨魚會上!麽?難不成把你這老骨頭丟到海里去?”那卜算子肚子突然咕咕叫起來,兩人對望片刻,哈哈大笑,當下又將那魚餌甩入海中。
  突然情絲震動,瘦小漢子大喜,顫聲叫道:“來了來了!”他已數月未嘗吃著鲨魚肉,早已讒得食指大動。卜算子跳了起來,趴到崖邊向下眺望,只見崖下碧波湧動,一道黑色的三角魚鳍破浪擺舞。看起來果真是一條極大的紋龍鲨。卜算子頗爲得意,眉飛色舞道:“我神算卜十必能中一,這條紋龍鲨的魚翅可得歸我。”
  瘦小漢子叫道:“他***,你算個卦就要魚翅,那我偷了這些東西來釣魚,豈不是要龍肝麽?”情急之下,真氣稍泄,險些被那鲨魚拖下崖去。大叫一聲,雙腿穩住,使足吃奶的力氣將情絲朝岸上拉起。
  突聽不遠處有人尖聲叫道:“成猴子,你好大膽子,敢拿老娘的情絲來釣魚!”那瘦小漢子聞聲魂飛魄散,轉頭一看,一個黑衣女子飛也似的奔來,背後一個九尺來高的大漢氣喘籲籲的緊隨其後。瘦小漢子成猴子連呼糟糕,正要抛掉情絲逃之夭夭,又聽那黑衣女子喝道:“你要敢把情絲丟了,老娘將你剁成肉絲!”
  成猴子叫道:“辛九姑,你怎地這等小氣,大不了將魚翅分你便是!”那辛九姑冷笑道:“你當我象你般讒嘴麽?你這種男人,自私自利,只顧享樂,第一個該殺!”話音未落,已奔到十丈之距。
  成猴子見勢不妙,突然閃電般躍起,想要溜之大吉。慌亂中卻忘了手中還握著那柄特別的魚杆。突覺杆子那頭如有千鈞之物劇烈震動,陡然下墜,突然想起那端乃是是紋龍鲨,大叫一聲,被憑空拉去,空中翻滾,朝崖下落去。
  辛九姑怒道:“想逃到海里,哪有那麽便宜!”右手一揚,一道銀絲破空飛舞,牢牢的纏在成猴子的身上,想將他拽回。但他下墜之勢極爲猛烈,再被那數千斤重的紋龍鲨猛烈掙動,登時將辛九姑倏然拉得如箭般竄起,一道尖叫著朝崖下跌去。
  辛九姑身在半空,電光石火間左手一甩,又是一道銀絲破空飛舞,立時纏在那九尺高的大漢身上,口中叫道:“盤谷,拉我們上來!”
  那大漢盤谷猛地一個馬步,銀絲繃直,朝前滑了幾步後紋絲不動。辛九姑與卜算子下落之勢登時止住。卜算子卻大喜,叫道:“我算得沒錯吧,我算得沒錯吧!早上第三卦說你們兩人情絲相系,生死兩忘。你們還要殺我,當真是不識天意。”成猴子罵道:“你***,快將我們拉上來。”
  盤谷大喝一聲,雙臂交錯後拉,竟將兩人連著那海中巨鲨硬生生一寸寸拔起。巨鲨癫狂劇震,那情絲極爲堅韌,反複震蕩絲毫沒有斷裂迹象。卜算子只是袖手旁觀,不住的連聲道:“可惜可惜,今日已算十卦,否則倒可以幫你們卜算吉凶。”
  那盤谷天生神力,全身青筋暴起,面目漲紅,肌肉虬結膨脹,憋著氣邊拉邊朝後退。過不多時,已將兩人拉了上來。辛九姑一上來劈手就給了成猴子一記耳光,喝道:“死猴子,活得不耐煩了麽?”那成猴子對她頗爲忌憚,撫著臉干笑道:“要是活得不耐煩,又怎會變著法兒給大家釣魚吃?”
  盤谷搶上前從成猴子手中奪下那長斧杆,臉上氣得通紅,指著成猴子道:“你!你!”張口結舌半晌說不出話來,猛地一跺腳,雙臂揮舞,竟將那巨鲨高高甩起。
  碧浪開處,一條青灰色條紋狀的巨鲨被高高抛起,在藍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圓弧,陽光在情絲上閃爍耀眼的光芒。巨鲨在空中擺尾,越過衆人頭頂,重重砸在六七丈外的桂樹林中,登時咯拉拉壓倒了一片灌木。鲨魚翻騰彈跳,塵土飛揚。
  盤谷仰面倒地,又立即一躍而起,將情絲從斧杆上解了下來。成猴子和卜算子瞧見那鲨魚六丈余長,活蹦亂跳,早已按捺不住,叫道:“快將它殺了!”盤谷審視開天斧,確定無恙,方才提斧朝那巨鲨奔去。
  衆人都已許久未吃鮮美的魚肉,紛紛奔上前去。只見那鲨魚似是極爲痛苦,背上有一條鐵管破肉而出,鮮血長流,甚是奇怪。盤谷大喝一聲,揮舞開天斧猛斫而下,那鲨魚巨尾橫掃,竟不能將他長斧拍開,“撲吃”一聲,皮肉翻卷,斧頭徑直砍到椎骨處方才頓住。
  巨鲨痛極,發狂似的彈躍橫摔,盤谷不得已將長斧拔出,朝後跌了幾步。巨鲨腹身處被盤谷劈開,掙跳之下,裂口越來越大,突然“哧啦”的豁開一個大口,一個尖錐狀的東西從那裂口中撞了出來。
  衆人齊聲驚呼。巨鲨淩空一個翻越,將那東西猛地甩了出來。那物在空中打轉,猛然撞在地上,朝後滑了數丈方被灌木叢卡住。竟是一艘小型潛水船!
  辛九姑等人面面相觑,突然又是“啊”的一聲驚呼,只見那小船突然朝兩翼打開,跳出一只似龍似鹿的怪獸,甩頸搖頭,嘶鳴不已。接著又有兩個少年跳將出來。一個俊逸挺拔,英姿勃勃,一個雄武骠悍,眼神淩厲。兩人又從小船中拉出一個冰雪美麗的小女孩。三人不斷的咳嗽喘氣,似是在魚腹中待得頗久,呼吸不暢。
  巨鲨彈跳了一陣,終於匐地不動。成猴子等人瞧得呆了,他們閱曆頗豐,但這等情形倒是第一次瞧見。只有那卜算子突然狂喜道:“第一卦!今日第一卦你們還記得麽?貴人臨門,萬事大吉!他們定然就是貴人,來救咱們了!”
  這幾個不速之客自然便是拓拔野、蚩尤、纖纖與白龍鹿。
  他們在東海上漂流了月余,舟小浪大,雖有司南指引方向,但終於還是被海風吹得稍有偏離。好在這一月來,東海還算風平浪靜。三人一獸白日劃船,夜里圓艙休息,任爾東西。常常是早上醒來時,發現又偏離方向數十海里。饒是拓拔野真氣充沛、蚩尤天生神力,也禁不起這般折騰。
  海上行程寂寞,每有凶險。每日必要邂逅三五種凶獸,拓拔野與蚩尤合作無間,再加上白龍鹿相助,倒也有驚無險。一月下來,二人對於擒降凶獸大有心得,功夫也頗有長進。萬里汪洋,終日以生魚果腹,偶有海鳥飛過,便射將下來,用三昧真火烤熟。因此倒也衣食無缺。只是想到城破人亡,前路渺茫,難免郁郁不樂。尤其纖纖,此前從未與父親分離,依賴心極重,雖心態早熟,卻仍不免孩子心性,常常傷心哭泣,便是夢中也每每淚流滿面。拓拔野與蚩尤瞧了均是大爲不忍,只能勸慰或轉換注意力。大贊科汗淮神功無敵,定能平安脫險云云。纖纖對父親本就極有信心,聽得久了,對父親的牽挂擔憂也逐漸緩解。
  蚩尤經此變故,性情大變,終日寡言少語,偶有歡顔。只有拓拔野天性開朗,頗爲樂觀,每日變著法兒逗纖纖開心。如此十余日,纖纖的難過之意稍解,但對拓拔野的依賴心卻越來越重。
  兩日前午夜,海上風雨大作,險浪滔滔。爲避免沈船,蚩尤、拓拔野只好圓艙,三人一獸局促在小船中避浪。豈料一只巨大的紋龍鲨饑餓難當,嗅到柚木船中三人吃剩的海鳥的血腥味,竟狂性大發,將整艘柚木船囫囵吞棗的咽到肚里。好在柚木船極爲堅硬,除了個別地方爲它利齒戳穿之外,並未受到大的破壞。只是在它胃中無法開艙,那氣味又極是難聞。通氣管貫穿魚背,雖偶爾可以帶來新鮮空氣,但大多時候都是在海里,不斷有海水灌將進來。若非拓拔野、蚩尤水性極佳,想法設法將新鮮空氣兜在皮囊中,供纖纖呼吸,她早已不能支持兩日之久。
  紋龍鲨被柚木船的通氣管刺穿脊背,吃痛在海里亂遊,時沈時浮,人魚對峙兩晝夜,來到湯谷島之濱。那巨鲨饑餓難當,聞見金背魚的香味便不顧一切的咬住不放,是以便有了這破膛露船的奇怪一幕。
  辛九姑等人狐疑的盯著拓拔野等人,又看看那白龍鹿,心中驚疑不定。拓拔野咳了半晌,只覺新鮮的空氣源源不斷的吸入鼻息,登時大暢。聽到那老頭大呼小叫自己一行是解救他們的貴人,心中一沈,抱拳微笑道:“在下拓拔野,不知這是什麽地方?”
  成猴子詫道:“這是什麽地方你都不知道?”他臉上露出奇怪已極的神色,突然捧腹大笑起來,“好笑好笑,竟有人莫名其妙到了此處,還不知道……”卜算子恭恭敬敬的一揖到底,說道:“各位神人莫怪,此人就是因爲四處行竊、目無尊長,才被流放此處。”
  聽到“流放”二字,蚩尤突然面色大變,沈聲道:“難道這里是湯谷麽?”卜算子道:“正是。神人被鲨魚帶到此處,那定然是天意如此,要你們將我們救出苦海了。”蚩尤的心登時落入萬劫不複的深淵。心中又是悲涼又是滑稽,只覺世事荒誕,莫過於此。悲苦之下,竟仰天哈哈大笑。
  原來這湯谷乃是大荒四大流放地之一。五族中嚴重違反族規的罪人,除了水族之外,許多都被流放至此。蓋因此處天涯海角,汪洋茫茫,既非水族,又無船只,絕無可能逃回大荒。況且這湯谷島上有十只巨大的怪鳥太陽烏──湯谷十日鎮守,倘有人想逃出島去,必被這“湯谷十日”鳥競相攻擊,飽受折磨後再抓回丟到湯谷扶桑樹上,受烈日灼湯的暴曬浸泡。
  這湯谷十日原是木族聖獸,也是六百年前木族青帝羽卓丞的御前靈獸。當年羽卓丞路經東海時與龍王交戰,雖大敗東海六龍,卻也精疲力竭,耗盡真元。到這湯谷島的湯谷中休息,睡著後化爲巨木扶桑。十日鳥哀鳴繞空不散,就在這湯谷中棲息下來。由於羽卓丞身前嚴肅剛正,疾惡如仇,大荒長老會便將這湯谷定爲大荒思過島。所有大罪之人便可被流放此地,由羽卓丞剛正不阿的魂靈與十日鳥共同看守。
  大荒中所有人談到湯谷二字,無不色變。只要一上此島,便永無離開之日。余生漫漫,只能與窮山惡水相伴。這島上鳥獸本少,附近海域除了偶有巨鲨海怪出沒,其他魚類忌憚十日鳥,都不敢靠近。因此在這島上除了每日吃些野果,就只有期盼有鲨魚上!。鲨魚雖然肉質糙厚,但在島民口中嘗來,已是少見的美味了。
  拓拔野不知道湯谷之名,但聽那老者所言,又見蚩尤仰天狂笑,心中也猜到大概,想到陰差陽錯,竟到這麽一個所在,不免也有些沮喪。卻聽那辛九姑喝道:“小子,有什麽可笑的?”蚩尤心中氣苦,家仇國恨猶未報,自己又被困在這囚島上,滿腔怨怒之氣正無處發泄,當下狂笑道:“我笑你又如何?”辛九姑大怒:“小子找死!”銀光一閃,情絲將蚩尤周身纏住,揮手一掌朝蚩尤臉上摔去。兩人近在咫尺,那辛九姑出手奇快,直如鬼魅,拓拔野來不及相救,眼見這一掌便要擊在蚩尤臉上,.忽聽天上傳來“嗷嗷”怪聲。
  辛九姑面色大變,硬生生住手。衆人擡頭望去,只見十只火紅的怪鳥從東側高高的山頭飛了過來,在空中鳴叫盤旋。成猴子苦笑道:“他***,真是倒黴,十個妖怪一來,這條大鲨魚又要白白浪費了。”
  那怪鳥長得甚爲奇異,長兩丈,巨翼橫張時,直如紅日。眼大如輪,碧光幽然,如許高空,猶清晰可見,瞧來令人不寒而栗。這怪鳥自然便是十日鳥太陽烏。十只太陽烏嗷嗷怪叫,隱隱有威脅之意。辛九姑雖然蠻橫,但似乎也頗爲畏懼,當下抽回情絲,狠狠的瞪了蚩尤一眼,大踏步朝回走。盤谷三人尾隨其後。
  突然三只太陽烏怒鳴三聲,閃電般俯沖下來,朝成猴子撲了過去。所經之處突然熱風狂舞,炎浪灼人。纖纖險些被那熱風刮倒,拓拔野搶身上前,將她護在懷中。
  成猴子歎了口氣,從懷中掏出兩大塊鲨魚肉,丟在地上。原來他經過巨鲨屍體身邊時,以極快的速度割下了幾塊魚肉,藏在身上。衆人均未發覺,卻逃不過太陽烏的銳眼。太陽烏落地撲翼而立,連聲怪叫。成猴子將衣服解開,抖了抖,示意沒有藏匿。一只太陽烏突然振翼拍去,登時將成猴子擊得橫飛出去,重重摔在數丈開外。
  纖纖低聲道:“拓拔大哥,這幾只怪鳥是什麽?這等凶悍。”蚩尤道:“太陽烏。便是傳說中馱著太陽的神鳥。”那三只太陽烏嗷嗷叫著,朝他們三人踏步走來。蚩尤道:“拓拔,小心。它們定然將我們認爲是流放到這里的新囚,要給我們下馬威。”話音未落,那三只太陽烏突然奔跑起來,朝他們怪叫著撲了過來。辛九姑等人回身伫足觀望。
  拓拔野道:“蚩尤,左邊那只歸你,右邊那只歸我。鹿兄,中間那只就歸你了。”兩人少年氣盛,心中又滿是憤懑之意,竟絲毫不懼。刹那間提氣縱越,左右奔襲。白龍鹿興奮嘶鳴,奔到纖纖身前。
  太陽烏還未沖到,但那熱冽的氣浪已經席天蓋地的卷了過來。拓拔野調動潮汐流,瞬息間將真氣調至最爲猛烈,呼的一掌拍出。“蓬“的一聲巨響,那只太陽烏怪叫著沖天飛起,紅色羽毛紛紛揚揚。拓拔野也被相交的氣浪震得朝後飛出。
  蚩尤被那怪鳥巨翼拍中,吐了一口鮮血,身形一晃。不退反進,大喝聲中,雙手將那太陽烏巨爪硬生生抓住,奮起神力猛然舉起,狠狠朝地上砸去。那太陽烏勃然大怒,拍翼振飛,登時將他拉到半空。
  辛九姑等人盡皆駭然,沒想到這兩少年年紀輕輕,竟有如此神力。雖然蚩尤眼下受制,但他竟能捱受巨翼一擊而不倒,並瞬息反攻,將太陽烏舉起,剽悍至斯,令人刮目。
  白龍鹿與那太陽烏跳躍厮斗,打得難分難解。拓拔野擔憂蚩尤,大喝一聲,調氣倒海流,聚氣湧泉,高高沖起,瞬間躍到了那太陽烏的身側,猛地伸臂將它巨頸抱住,氣沈丹田,如墜千斤,竟一寸寸將怪鳥連同蚩尤,朝地上降落。這一招乃是當日在萬里荒原上與翼鳥龍厮斗時所用。故技重施,雖然翼鳥龍遠非太陽烏可比,但他也非吳下阿蒙,真氣強盛,因此仍是奏效。
  余下七只太陽烏怪叫著飛翔而來,巨喙狂啄,登時將兩人全身扎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巨翼擊打,反複數十次,終於將蚩尤擊昏。但他昏迷中雙手依舊如鋼鐵般死死抓住太陽烏的雙爪。拓拔野仗著體內超強真氣,以右臂格擋,將太陽烏的巨翼拍擊力一一化解。但那太陽烏實在太過凶猛,遠勝於此前他所遭遇的任何怪獸,而且八九只輪番攻襲,終於漸漸不支,被兩只太陽烏一左一右抓住雙臂,橫空飛掠。
  纖纖大爲焦急,眼見拓拔野、蚩尤被那怪鳥群抓走,越過藍空,消失在東山之顛,心亂如麻,又叫又跺腳,珠淚縱橫。成猴子等人見狀,不由起了憐惜之心,辛九姑年屆四十,膝下無兒,更是沒的起了慈母之意。他們被囚困於湯谷,受這十日鳥的氣久已,只是無力反抗。今日見這兩少年骁勇剽悍,竟與十日鳥殊死惡斗,大有同仇敵忾之意,心下都頗爲敬佩。當下紛紛奔上前來。
  辛九姑柔聲道:“小姑娘,不要擔心。這些怪鳥一定是將他們帶到那兒去了。我們這就帶你去找去。”衆人在湯谷十余年,第一次瞧見辛九姑這般和顔悅色,都是又驚又奇,心道:“嘿嘿,從今往後,這母老虎也有了軟肋。”
  拓拔野低頭下望,百丈之下,煙波浩淼,碧浪粼光。周側疾風勁舞,刮得雙耳生疼。倘若從這里摔將下去,縱然不被水浪拍死,身上的血腥味也立即要引來群鲨,凶多吉少。當下反手緊緊抓住怪鳥巨爪。但那鳥群似乎並無將他們抛擲之意,繼續展翼高飛,拎著他們越過東山。
  拓拔野眼前一亮,險些驚呼出聲。只見東山那一側,山谷環繞,中有極大的湖泊,縱橫千丈,水汽蒸騰,竟是溫泉。湖中一株巨木參天摩云。巨樹似桑非桑,徑粗數千圍,樹葉片片都有十丈寬,枝葉繁茂,破入云端。
  太陽烏嗷嗷鳴啼,拎著他們飛向那參天巨樹。飛得越近,拓拔野心中便越加驚異。那巨樹難道竟是傳說中東海的擎天柱嗎?一株樹要長到如此巨大,非得數萬年以上。忽然聽蚩尤道:“這便是六百年前青帝羽卓丞的化身。巨木扶桑。傳說太陽就是從這里升起。”原來他已經醒轉。
  拓拔野道:“這些太陽烏帶我們來這里干什麽?”話音未落,突然雙臂一松,被那兩只太陽烏丟了下去。腳下空蕩無物,耳邊風聲呼呼,從百丈高空徑直往下落去。心中大驚,左右環顧,扶桑巨大的葉枝參差橫亘,樹葉不斷刷打到自己的臉上。當下調氣丹田,猛地向右一躍,抓住一枝樹桠,震蕩顛伏,半晌才頓住。
  蚩尤也被幾只太陽烏啄得松開雙手,掉落在比他低了六七丈的樹枝上。當下拓拔野朝下攀緣跳躍。那十只太陽烏在四周盤旋,嗷嗷怪叫著猛撲過來,劈頭劈腦的一陣狂啄,拓拔野左格右擋,仍是被啄得鮮血長流。先前的傷口再被啄著,更是劇痛攻心。不得已在樹上跳躍躲避。
  蚩尤也被幾只太陽烏群起圍攻,索性朝上攀爬,想與拓拔野會合。那太陽烏甚爲奇怪,只要蚩尤一往上爬,便止住攻擊,在他身側盤旋。一旦他停止不前,立即又群喙齊啄。蚩尤攀到拓拔野身邊,兩人背靠背,格擋太陽烏的攻擊,實在不成,便攀跳避藏。
  突然聽見下面有隱隱人聲,低頭下望,扶桑樹矗立百丈,立於湖泊中,湖水蒸汽騰騰,白霧缭繞。向北望去,透過枝葉間隙,瞧見北側岸上,不知何時已站了密密麻麻數千人,想來都是湯谷島的囚民,到這看熱鬧來了。忽然看見站在最前的赫然有纖纖與白龍鹿,那辛九姑等人也站在一旁。纖纖臉上滿是焦急擔憂的神色,不斷的呐喊,但是隔得太遠,什麽也聽不見。
  拓拔野與蚩尤一同苦斗半晌,渾身是傷。拓拔野道:“蚩尤,這樣下去,咱們非被啄死不可。不如一起跳到湖水中去。只要上了岸,便不至這般施展不開,無法還手。”蚩尤咬牙道:“好。甯可摔死,也遠勝於被這些火雞啄死。”當下兩人連揮數掌,逼開太陽烏,大喝聲中,一道踏上粗壯的樹枝,發足飛奔,到那樹梢之時,猛地提氣躍起,向那溫泉湖泊跳了下去。
  太陽烏叠聲怪叫,四面八方俯沖而來,猛地探爪將兩人衣衫抓住,往上拖去。拓拔野拔出無鋒劍,朝太陽烏爪上斬去。那幾只太陽烏突然尖叫,似乎頗爲驚異,當下松爪,任由拓拔野朝下筆直落去。在空中盤旋鳴啼一陣,又同那幾只太陽烏一起,拎著蚩尤朝扶桑樹飛翔而去。
  拓拔野心中一楞,突然了悟,這些怪鳥既是木族青帝聖獸,自然識得這木族神器,是以不敢冒犯。登時大爲後悔,早知如此,在那扶桑樹上時,只需亮出此劍比畫一通,只怕它們便立即得乖乖的將自己二人送到岸上。眼下蚩尤被它們重新拖回那巨樹之上,援救無方,徒呼奈何。
  正懊惱間,突然白霧迷茫,“撲通”一聲,水花激濺,已經掉入那湯水之中。水溫暖燙,如千百只手溫柔的撫摩全身,渾身流血的傷口竟立時愈合結疤。他心中大喜,原來這溫泉湖水還有這等奇效,當下索性緩緩沈入湖底,肆意舒展,只覺周身氣血流暢,疲怠盡消。一口氣即將憋盡之時,方才向湖面浮去。
  剛浮出湖面,便聽到一片歡呼之聲,岸上那一群被流放的囚民,見他們如此悍勇頑強,已將他們視爲英雄。再聽得那卜算子不斷的大呼他們是卦中解救衆人的神人,雖然那卜算子卜卦極不靈驗,但衆人心中都希望這一卦能意外命中。因此見他平安無恙,都極爲歡欣。
  拓拔野方甫爬上岸,纖纖便又哭又笑的奔了過來,撲入他的懷中。拓拔野笑道:“傻丫頭,這麽多人瞧著,也不害羞麽?”纖纖哭道:“我才不管呢!倘若你死了,我也不想活了。”她話語堅定,倒是讓拓拔野嚇了一跳,心想:“她父親生死未卜,眼下孤苦伶仃,定是已將我視爲最親的人。今後須得好好照顧她。”
  衆人圍上前來,叽叽喳喳的問個不休,大抵都是贊揚之余,詢問他是由何處而來。拓拔野心思極快,腦中飛轉,忖道:“這些人被困在這湯谷頗久,日夜都想著離開。我們想要脫離此地,必定要與他們團結一心,才有法子打敗這些怪鳥。眼下蚩尤又極爲危險,更得靠大家幫忙。這卜算子說我們是神人,倘若否認,只怕大大影響士氣,倒不如將錯就錯,借此團結群雄,想辦法離開這荒涼之地。說不定這些人對將來複城大計大有幫助也未可知。”主意已定,當下從懷中掏出那柄神木令,高高舉過頭頂,運氣丹田,大聲道:“在下拓拔野,這位姑娘是斷浪刀科汗淮的千金,樹上的那位乃是蜃樓城喬城主的公子蚩尤。我們三人奉神帝之命,到這湯谷大赦。所有犯罪之人,只要改過自新,便可以重獲自由,離開此地。”
  衆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瞧那神木令決非假冒之物,科汗淮、喬羽又都是大荒中響當當的人物,素以追崇自由正義聞達天下,他們子女爲神帝使者倒頗爲可信。面面相觑半晌,心中狂喜,爆出驚天動地的歡呼聲。拓拔野大喜,心中一動,接著大聲道:“但眼下大荒中發生大變,我們三人是冒生命危險,曆盡千辛萬苦才來到此地。只因水妖燭龍生怕各位回到大荒鬧事,竟然造反,攻打蜃樓城,百般刁難我們,想讓各位在這里待上一輩子。”
  一個大漢怒吼道:“燭龍那個奸賊!殺了他!”群雄中沒有水族囚民,對水妖素沒好感,當下群情激奮,齊聲狂吼:“殺了燭水妖!”纖纖聽得又驚又喜,想不到拓拔野竟能在片刻間將這群囚民變爲反對水妖的力量。島上這些囚民盡是大荒重犯,雖有不少凶頑之徒,但大半都是因觸犯五族族規,或抵怒長老會方被流放至此。他們對五族統治層原就極爲不滿,尤其怨恨燭龍,一經拓拔野點撥,同仇敵忾的怒火登時便熊熊燃燒起來。
  拓拔野心中振奮,大聲道:“對!要想獲得真正的自由,我們就必須團結起來,打敗水妖!”衆人狂吼道:“團結起來,打敗水妖!”
  蚩尤在扶桑樹上遠遠聽見下面巨浪般的狂呼聲,扭頭望去,只見拓拔野意氣風發,揮斥方遒,數千人不斷振臂高呼,心中大奇,不知這小子用了什麽魔法,竟突然成了群雄領袖。尋思間,那太陽烏又狂風驟雨的攻襲來,他不得已又在樹枝間跳躍閃避。
  蚩尤遊斗躲閃半晌,突然發現一個極爲奇怪的事情,只要他往上攀爬,太陽烏便止住攻擊,盤旋飛翔。但倘若停止不前,特別是往下爬落時,必定遭到極爲凶猛的啄擊,直至將他逼得向上攀緣爲止。
  蚩尤心中一動:“難道這些太陽烏是想讓我爬上樹頂麽?”太陽烏突然齊聲鳴啼,似乎知他心中所想,大有贊許之意。仰頭望去,枝桠遍布,樹葉遮天,間隙間可以望見樹干沖天而去,沒入白云。心道:“他***紫菜魚皮,要爬到樹頂不知要多少年。”登時煩躁泄氣。
  太陽烏嗷嗷亂叫,又紛紛振翼撲來,群起而攻之。蚩尤不得已又向上爬去。如此反複數趟,蚩尤被激起好勝之心,狂野的血液周身沸騰起來,大喝道:“你們這些火雞,當我爬不上這樹頂麽?”太陽烏扭頭撲翼,嗚嗚怪叫,似乎頗爲不屑。蚩尤大怒,喝道:“你***紫菜魚皮!我要讓你們瞧瞧蚩尤的本事!”當下猛地提氣,迅速朝上攀爬跳躍。
  太陽烏嗷嗷大叫,在他身側不斷盤旋,似乎在鼓勵,又仿佛在嘲笑。
  蚩尤這一月來心中郁悶,無處發泄,受這太陽烏所激,一面大叫狂吼,一面飛速攀登,胸肺間憤懑之氣化爲強烈動力,倒是大爲舒暢。他身手敏捷,勇猛剽悍,在這扶桑樹桠間跳蕩攀登,絲毫沒有畏懼之意,反而越來越勇,越攀越順。
  衆人齊聲怒吼的聲音越來越遠越淡越輕,終於淡不可聞。耳邊只有猛烈呼嘯的狂風,枝葉沙沙震響的宏聲。太陽烏環繞著他飛翔鳴啼,沒有再攻擊。只有當他停住休息過久時,才有幾只撲上來,亂啄一通,逼他繼續上攀。但那啄擊比之先前已大大溫和,倒象是鼓勵催促一般。
  不知攀了多久,蚩尤已覺周身乏力,口干舌燥。且已有一日一夜未嘗進食,腹中饑餓難耐。樹葉上有霧氣露水,蚩尤拉過樹枝,就著樹葉吸飲,甘露入喉,清涼遍體。幾只太陽烏突然呀呀飛來,口中銜了一串野果,落在他的身旁,將野果湊到他手邊。蚩尤一楞,接過野果,道:“多謝!”當下大嚼,甘香美味,熱力直達全身。
  休息片刻,那十只太陽烏又撲翅鳴叫,催促他繼續攀登。蚩尤精神大振,靈猿飛鼠般左右騰越,朝上攀緣。他心想:“這寫太陽烏似無惡意,但不知要我爬這扶桑樹作甚,難道從這里可以離開湯谷麽?”登時大振,越想越有可能,當下力量更足,飛速攀越。
  身側白云飛過,霧氣缭繞。不知不覺已到云端之上。往下望去,云海茫茫,扶桑似是由云中長出一般。陽光耀眼,將那云海鍍成萬里金光。此等景象見所未見。蚩尤停住觀賞片刻,聽到太陽烏催促之聲,這才向上爬去。
  他騰身縱越,雙手攀住一個樹枝,突然“咯拉拉”一聲脆響,樹枝陡然斷折,他猛地朝下疾落,眼花缭亂,風聲呼嘯,刹那間看見身下樹干竟有一個縱橫六丈的巨大裂洞,還未反應過來,便掉入其中。急速下落,眼前漆黑一片,頭頂還聽見太陽烏振翅鳴啼。倏然頭部撞到一個硬物,登時眼前一黑,昏厥過去。
  拓拔野等人伫足觀望,見蚩尤竟不斷往上攀越,終於沒入云層中,與那太陽烏一道消失不見,心中焦急詫異。纖纖與蚩尤相識兩月余,尤其這一月來海上漂泊,朝夕相處,也頗有感情。雖不象拓拔野那般令她歡喜牽挂,但也是心中極好的朋友。眼見蚩尤消失無影,心下大急,搖著拓拔野的雙手道:“拓拔大哥,快想想法子救他下來。”
  拓拔野心想:“這扶桑樹高得超過云層,要從山腳爬上去,那決計來不及了。需得找個象那怪鳥般的靈獸,將我馱到樹頂,才能救他下來。”當下轉身問衆人道:“各位英雄,島上可有什麽飛得到高空中的靈獸嗎?”群雄相互詢議,忽聽成猴子叫道:“拓拔使者,有倒是有一個,不過……”拓拔野大喜,見他吞吞吐吐,訝道:“不過什麽?”
  成猴子看看衆人,道:“不過那里太過凶險,只怕那位蚩尤使者還沒救出,你又……”纖纖“呸”了一聲道:“什麽凶險的地方我拓拔大哥沒去過?你倒是說說哪里怎麽個凶險法?”成猴子苦笑道:“其實那里也沒什麽,只不過住著一個老太婆,養了一只雪羽鶴、幾條金背魚。”島上群雄紛紛面色大變,辛九姑厲聲道:“死猴子你瘋了麽?那老太太平日里就招惹不起,倘若被她知道使者的身份,那不更加了不得!”
  拓拔野心中大奇,什麽人聽說神帝使者不敬反怒?纖纖眼睛一瞪,脆生生道:“什麽人這麽膽大包天?哼,就算拓拔大哥她不怕,咱們這麽多人一道過去,她也不怕麽?”衆人相互觀望,頗爲尴尬。
  人群中走出一個豐神玉朗的白衣男子,笑嘻嘻的朝著纖纖一揖道:“姑娘,在下柳浪。”纖纖見他雖然面貌俊美,但眉宇間有說不出的邪氣,沒來由起了厭憎之心,皺眉不理。白衣男子不以爲忤,施施然道:“這老太太極爲厲害,而且脾氣不好。一發脾氣,就要殺人。這些年死在她手里的人可比死在太陽烏下的多多啦。所以大夥兒都對她敬而遠之。不過她豢養的那只雪羽鶴確是少有的靈獸,常常載著她在海上到處飛行。”
  拓拔野心中更奇,這老太太倘若有這等靈獸,爲何不飛到天涯海角,還終日待在這湯谷中?好奇心大盛,更想見識一下這神秘人。當下微笑道:“既然如此,我定要去會上一會,向她借雪羽鶴一用。”衆人面有難色,這少年是神帝使者,自己能否自由系於他身,倘若他有個閃失,離開這湯谷只怕永無希望了。與其如此,倒不如團結一心,與那老太太搏上一搏。
  當下幾個大漢大聲喊道:“好。我願意隨使者同往。他***,難道她比燭水妖還厲害麽?”衆人心中一凜,均想:“是了,倘若我們都不能團結起來,將她打敗,又怎能與燭水妖對抗,奪得自由!”豪氣頓生,紛紛大聲附和。
  拓拔野大喜道:“好。咱們這就走吧!”當下群雄擁簇拓拔野、纖纖,浩浩蕩蕩朝南而去。
  一路上拓拔野與衆人交談,方知這群雄中,竟有極多原是五族中身居高位的要人。便是那瞧來最爲不濟的卜算子,原也是土族的三大巫卜,因爲接連卜卦錯誤,引得土族黃帝忍無可忍,大怒之下流放到湯谷。那辛九姑原是金族聖女西王母座下的十大侍女之一,因與某少年偷情,後又遭抛棄,性情大變,恨盡天下男人。竟以情絲絞殺負心人。偏生那負心人又是金族長老會長老的侄兒,所以被流放至此。那盤谷自稱是盤古大神的第五十六代孫,因神力驚人,在金族中官拜大將軍。豈料酒後大醉,以開天斧誤斷西北擎天柱,引起西北洪水之災,被流放湯谷。成猴子原是木族中將,生性好偷,又通魔法,號稱普天之下沒有他偷不到的東西。瞧見別人的寶貝便心癢難搔。結果被仇人所騙,竟誤偷木族大長老愛妃的亵衣。故被流放。
  辛九姑指著那白衣男子柳浪,悄悄的囑咐纖纖,今後對他敬而遠之。蓋因此人好色成性,自诩風流,凡是美貌女子總要費勁心機勾搭上方才罷休。越是難以弄到手的女子,越是讓他心動。他也不知有什麽魔魅之力,總能逃得獵物歡心,因此十次中倒有九次能夠得手。他原是金族最年輕的長老,極富智謀。但便是因爲好色,聲名狼藉,被逐出長老會。後來竟想勾引聖女西王母,立時被她廢去周身真氣,流放湯谷。先前瞧他色咪咪的盯著纖纖笑,多半又是不懷好意。
  群雄中也有窮凶極惡、甚爲凶頑之徒。例如豢養凶獸龍蟒的吉良,原就是火族極惡的凶徒,雖然在戰場上勇不可擋,但在族中也是作威作福,殺人如麻。所以被火族戰神降伏後驅逐湯谷。又如長了兩個腦袋的土族姜古木,時善時惡,要看哪個腦袋在思考。殺起人來直如瘋魔。
  這些人無一不是跺跺腳風起云湧的角色,但被困湯谷多年,飽受凶悍難當的湯谷十日鳥折磨,凶性都大有收斂。拓拔野此時望去,絲毫瞧不出他們瘋狂凶悍的本性。
  一路上談談笑笑,很快便到了一個小山谷。到那谷口時,衆人都有些變色,紛紛裹足不前。辛九姑低聲道:“聖使,前面便是忘川谷。”拓拔野點頭,牽著纖纖的手朝里走,衆人緩緩隨行,鴉雀無聲。
  此時落日西沈,天空橙紅,碧黛群山起伏如浪。谷中一條小河平靜奔流,曲折北來。兩岸綠草如茵,竹林綿綿,遠遠望去如綠霧缭繞。河邊竹林中有一間竹屋,炊煙嫋嫋。瞧來殊爲平靜清幽,怎麽也不象是殺人如麻的女魔頭的居所。
  拓拔野運氣丹田,抱拳朗聲道:“晚輩拓拔野,冒昧拜訪前輩。”谷中了無回應,只有水流潺潺,鳥聲寥落。群雄屏息四顧,拓拔野又抱拳喊了數聲,仍是杳無回應。
  卜算子彎腰顫聲道:“聖使,我已算過,今日不宜出門訪友,不如我們挑個良辰吉日再來登門拜訪?”纖纖見他害怕的神情頗爲有趣,格格嬌笑,伸手捏住他鼻子,笑道:“卜算子,你倒是算一算我會不會將你的鼻子捏斷?”群雄莞爾,緊張的氣氛登時緩解。
  拓拔野回身朝衆人說道:“各位,我先獨自一人去拜訪拜訪前輩。倘若有什麽異狀,你們再來援救不遲。”衆人都對那老太太頗爲忌憚,聽說無須入谷,都松了一口氣。但又擔心他一人進去凶多吉少,面有憂色。纖纖拉著拓拔野的手,也要進去,拓拔野無奈,只好牽著她朝谷中走去。
  河水丁冬,兩人沿著溪流朝南走去。蝴蝶翩翩在纖纖頭頂環繞。身側河水清澈見低,卵石遍布,偶有數尺長的金背魚悠然穿梭。青草的綠色氣息迎面撲來,將周身濁氣一滌而盡。
  拓拔野心道:“這山谷清幽佳絕,主人遍植綠竹,怎會是好殺成性的魔頭?”正爲那神秘的老太太叫屈,突然聽見一個柔媚的聲音淡淡的道:“我讓你們進來了麽?”
  那聲音慵懶動人,說不出的好聽。拓拔野一楞,止步恭敬作揖道:“晚輩拓拔野,冒昧造訪,請前輩恕罪。”那聲音依舊淡淡的道:“瞧你這般有禮貌,我便原諒你吧。剁下自己的雙腳爬回去,我饒你一條性命。”聲音溫柔,但話語卻是極爲蠻橫。拓拔野一楞,還未說話,纖纖已經哼了一聲道:“瞧你聲音這般好聽,我便原諒你吧。割下自己的舌頭躲起來,我就饒你一條性命。”她依樣畫葫蘆,大喇喇的姿態倒讓拓拔野忍俊不禁。
  那聲音淡淡道:“哪里來的野丫頭,這般沒有規矩。我替你父母管教管教。”拓拔野心下一凜,將纖纖拉到身後,凝神戒備。突然山谷中香風大作,竹林擺舞,一個淡綠色的人影從竹屋中倏然閃出,刹那間便飄到拓拔野身前。
  拓拔野叫道:“前輩,得罪了。”絲毫不敢怠慢,調動周身真氣,雙掌飛舞,徑直拍出。那人影一晃,消失不見,耳邊聽到那嬌媚的聲音道:“真氣倒是很強,可惜掌法太差。”
  拓拔野面上一紅,笑道:“豈止是太差,根本是全無章法。”環身四顧,掌風縱橫,將纖纖護在懷中。纖纖做鬼臉道:“跑得倒是很快,可惜膽子太小。”話音未落,突然右臂被拉住,朝外拖去,失聲尖叫。
  拓拔野大吃一驚,探臂將纖纖拉住,欺身向前,猛地拔出無鋒劍,一劍向那紫影劈入。劍光如電,那紫衣人“咦”了一聲,極爲驚異,猛地朝後滑了十余丈,又鬼魅般在拓拔野左側停住,厲聲喝道:“神農是你什麽人?”
  拓拔野心中驚詫,轉身望去。只見三丈開外,一個紫衣女子翩翩而立。她滿頭白發高高挽起,眉淡如煙,眼如秋水,肌膚白膩勝雪,竟是一個風華絕代的美貌女子
引言 使用道具
kwy019
侯爵 | 2014-4-8 23:12:57

第一章 神器封印
[書書屋]http://www.shushu5.com/
----------
第三卷
            
  拓拔野想起先前辛九姑所言,再見她這般疾言厲色,心中稍有猶豫,還是恭恭敬敬的答道:“晚輩拓拔野,乃是神帝使者。”
  谷外衆人聞言無不變色,暗呼糟糕。
  那紫衣女子冷冷道:“既是神帝使者,來這湯谷作什麽?”拓拔野心想事已至此,只有一條路走到底了,當下道:“晚輩奉神帝之命,來湯谷大赦。所有湯谷重囚,都可以重獲自由。”紫衣女子道:“那麽如此說來,我也是在被赦之列了?”拓拔野微微一楞,硬著頭皮笑道:“這個,既然全島大赦,當然包括前輩。”
  紫衣女子突然爆出銀鈴般的笑聲,直笑得花枝亂顫,喘不過氣來,邊笑邊道:“他大赦我?那我還得對他感恩不盡了?”
  拓拔野見她似乎極爲歡喜,似乎又極爲悲傷,說這話時又是憤郁又是難過又是淒涼,竟不知該如何回答。纖纖原想出言譏嘲,但不知爲何,一時沒來由的感到一陣難過,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
  紫衣女子半晌才止住笑聲,低頭看著河中遊魚,嘴角淺笑,突然道:“你可知這水里的金背魚多少歲了麽?”拓拔野一楞,不知她此言何意,探頭一望,那清溪中一條六尺余長的金背魚擺尾悠遊,道:“瞧來得有十幾年了吧?”
  紫衣女子瞥了他一眼,淡淡笑道:“這是兩百多年前,我在南際山下的龍潭捕獲,帶到此處的。她的六十代孫都比你大啦。”拓拔野大驚,如此說來,眼前這紫衣女子少說竟有兩百多歲了麽?除了滿頭白發如銀雪,她周身瞧來不過二三十歲的光景,這可當真古怪的緊。拓拔野突然心中一動,南際山龍潭?天下竟有這般巧的事?隱隱之間他似乎了悟到什麽,卻又始終無法猜透。
  纖纖在古浪嶼上住了十年,對于珍貴的海魚水獸倒是大有了解,點頭道:“這金背魚是最長壽的海魚,可以跟靈龜相比。不過你有兩百多歲麽?我瞧多半是胡吹。”
  紫衣女子淡淡一笑,道:“小子,你回去告訴神農,拜他恩賜,我在這湯谷已經呆了兩百多年,早就老得哪兒都不想去啦。倘若真想離開這里,還要等到今天麽?”落日余晖,照映在她的臉容上,笑容淒美哀傷,一時竟讓拓拔野爲之神奪。
  紫衣女子轉過身,緩緩的朝山谷內走去,紫衣飄舞,倚風出塵,那背影說不出的落寞,說不出的淒涼。谷外衆人見狀,詫異之余心中石頭落地,都長長籲了一口氣。
  纖纖心里卻是莫名的難過,沒來由的對這紫衣女子充滿了同情憐憫。小手緊緊的抓著拓拔野,低聲道:“難道是神帝傷了她的心麽?”她冰雪聰明,又有女人的直覺與惜惜相通的本能,這無心之語倒是突然驚醒了拓拔野。拓拔野心中一動,莫非這紫衣女子當真與神帝有瓜葛麽?當下從腰間取下珊瑚笛,放至唇邊,悠悠揚揚吹將起來。曲調纏綿淒切,正是那首“刹那芳華曲”。
  “朝露昙花,咫尺天涯,人道是黃河十曲,畢竟東流去。八千年玉老,一夜枯榮,問蒼天此生何必?昨夜風吹處,落英聽誰細數。九萬里蒼穹,御風弄影,誰人與共?千秋北斗,瑤宮寒苦,不若神仙眷侶,百年江湖。”
  他原本生性開朗,縱使悲涼的曲子由他吹來也是哀而不傷。但不知爲何,眼見這紫衣女子淒傷之狀,想到當日神農在龍牙岩高歌情景,心中難過悲苦,這曲子此番奏來,竟是憂傷欲絕,直如杜鵑泣血,雨打殘荷。
  那紫衣女子蓦然木立,猶如刹那間化爲冰山石岩。
  谷外衆人又驚又奇,不知聖使此舉何爲,但聽了半曲,都紛紛覺得淒涼難過。尤其辛九姑,莫名想到自己情殇際遇,悲從心起,撲簌簌落下淚來。
  纖纖雖然年幼,但是心態卻頗爲早熟,聽了片刻,也是莫名柔腸百轉,珠淚縱橫。
  拓拔野一曲將終,又回到那句“八千年玉老,一夜枯榮,問蒼天此生何必?”,反複回轉,余音繞梁。
  晚風低語,竹林簌簌。也不知過了多久,那紫衣女子冷冷道:“小子,是他叫你吹這曲子的麽?”語聲森寒刻骨,聽來令人不寒而栗。纖纖心中發毛,忍不住往拓拔野身上靠去。谷外衆人更是紛紛變色,凝神屏息,只要她一向拓拔野動手,便立時上前援救。
  拓拔野低聲道:“晚輩有幸曾在南際山頂,聽見神帝臨終前唱過此曲。”聲音很低,谷外衆人聽不真切,只看見紫衣女子突然全身顫動,猛地轉過身來,面色雪白,道:“什麽?”
  拓拔野道:“神帝已于兩個多月前,在龍牙岩物化。他最后唱的,便是這首曲子。”紫衣女子怔怔站立,皺眉不語,一臉茫然,仿佛一直沒有聽懂他所說的意思。過了良久,才緩緩綻開笑容,蓦然一顆淚珠從眼角淌下,既而兩顆、三顆,滿臉玉箸縱橫。她就這般伫立風中,含淚而笑,宛如帶雨梨花,風中盛放,分不清究竟是歡喜還是悲傷。
  這個紫衣女子便是兩百年前,因與神帝相愛,觸犯族規而被流放湯谷的木族聖女空桑仙子。當年神農貴爲大荒神帝,號令五族,卻不敢違抗族規,竟眼睜睜瞧著情人被流放湯谷。她登上囚船,東渡汪洋的那一刻,已經柔腸寸斷,心如死灰。對于她來說,長老會或者族規,都不是最痛恨的。最痛恨的是,那個愛她、卻無力爲她抗爭的男子。從那一刻起,她就已經死了。
  這兩百年來,居住于荒山窮海的湯谷,她以爲已經將往事淡忘。但是每次聽說神農二字,便會悲怒不可抑,乃至于大開殺戒。青春不再,韶華逝去,但是那一份難以釋懷的悲苦卻越來越濃。
  這時聽說神農已死,突然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空蕩蕩,所有恨的、愛的、牽腸挂肚的,轉瞬間煙消云散,一片空茫。也在這一刻,她才突然發覺,自己對神農的那一份情感原來依舊那般熾熱。現在,許多東西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在臨終前唱的這首歌。這麽多年他的情感和悔恨都由適才這個少年的笛聲中傳達出來,還有什麽比這更爲重要呢?她被流放的這兩百多年中,他不也在自我流放麽?
  心中從未這般波瀾洶湧,也從未這般甯靜平和。山谷夜色初降,晚風清涼,鮮綠清新的青草氣息如河流般在體內流淌。她冰涼的淚珠接連不斷的劃過笑靥,一顆一顆的滴入草地中。
  谷外衆人見空桑仙子又哭又笑,心中驚疑不定,都極是擔心。以從前經驗來看,這將是她大開殺戒的征兆。卜算子搜腸刮肚的回想今日卜算的十卦,好象除了貴人臨門那一卦外,其余九卦都是大凶之卦,當下連連搖頭道:“糟之極矣!老太婆要發威了。”白龍鹿嘶鳴一聲,突然飛奔入谷,辛九姑等人想要阻攔已經不及。
  然而大出衆人意料之外,卻見空桑仙子臉色大轉柔和,緩步向前,低聲詢問拓拔野。拓拔野恭恭敬敬的一一回答。兩人說話聲音俱都極小,隔得甚遠,衆人無法聽清。空桑仙子突然朝谷外衆人瞥來,衆人均是一凜,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空桑仙子轉頭低語,突然微笑起來,似是與拓拔野頗爲親熱。兩人談了一會兒,一齊朝谷內竹屋走去。纖纖一蹦一跳的與白龍鹿跟在后面,滿臉驚喜,還回過頭朝衆人扮了一個鬼臉。
  衆人大爲驚佩,想不到這喜怒無常的女魔頭在聖使面前竟變得如此溫婉。也不知被他施了什麽魔法。對這少年聖使的敬畏之心登時又平添了幾分。盤谷、卜算子張大了嘴,合不攏來,對目相望。成猴子喃喃道:“他***,人長的帥還當真占便宜。柳浪,你比起這聖使那真成了老白臉啦。”柳浪微笑不語,心中卻是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盤谷漲紅了臉,半晌才猛地一跺腳,喜道:“聖使連空桑仙子都能收服,要帶我們離開這里就更不在話下了!”衆人歡聲長呼,長年的流放生涯眼見將要結束,竟有不少大漢喜極而泣。
  ※※※
  拓拔野、纖纖隨著空桑仙子進了竹屋。空桑仙子纖指輕彈,幾道綠光閃過,屋內六盞水晶燈立即明亮起來。竹屋素雅潔淨,地上鋪著竹席,松木小幾上一個琉璃香爐香霧缭繞。拓拔野等人席地而坐。白龍鹿在外候著,眼巴巴的瞧著他們。
  纖纖瞪大雙眼,環顧道:“想不到你這麽凶霸霸的,住的地方倒這麽雅致。”此時她已不懼怕空桑仙子,說話更加放肆。拓拔野拿她沒轍,只好裝做沒聽見。倘若是從前,空桑仙子聽到這句話,只怕纖纖已經在海里喂鲨魚了。但她現下心中微波不驚,靜如古井,只是微微一笑,道:“拓拔,我將雪羽鶴給你,你怎麽救出你的朋友呢?”
  拓拔野喜道:“倘若前輩將雪羽鶴相借,晚輩便可以乘鶴飛到那扶桑樹頂,將蚩尤接下來。”
  空桑仙子嫣然一笑,道:“拓拔,你可知這湯谷有什麽特別之處,竟能困住這麽多窮凶極惡的五族罪人麽?”
  拓拔野道:“是那十只怪鳥麽?”
  空桑仙子點點頭又搖搖頭道:“那十只怪鳥縱有再大本事,畢竟只是靈獸而已,怎能與這幾千人抗衡?”
  纖纖奇道:“那是什麽?難道這島上還有其他怪物麽?”
  空桑仙子道:“是那株扶桑樹。”
  拓拔野和纖纖齊齊“咦”了一聲,頗爲驚異。
  空桑仙子道:“那株樹相傳是六百年前青帝羽卓丞死后所化。當然這不過是傳言而已。但是這樹確實頗爲古怪。”
  纖纖更爲好奇,道:“怎麽個古怪法?”
  空桑仙子道:“每次我騎鶴飛行,到了百里之外,還能聽見扶桑樹樹葉響動的聲音。那聲音好生奇怪,就象有人在不斷的念咒語一般。念力極強。倘若換了別人,決計飛不出湯谷島十里。要麽墜海而死,要麽乖乖的回去。”
  纖纖臉色有些發白,不由自主的往拓拔野身上靠去。拓拔野大爲好奇,道:“難道這樹也會魔法麽?”
  空桑仙子道:“樹自然不會魔法。但是樹里面只怕有什麽古怪的東西。”
  拓拔野笑道:“不知什麽東西,竟有如此威力。難道真是羽卓丞前輩的魂靈麽?”
  空桑仙子歎了一口氣,道:“倘若真是青帝魂靈,那便好了。但他已死六百年,縱有魂靈,也早已進入神界,爲何在這扶桑樹中棲息?”
  纖纖緊緊的貼在拓拔野身上,聞見他熟悉好聞的氣息,心中的害怕之意稍減,強笑道:“那會是什麽?”
  空桑仙子出神的沈吟片刻,道:“我想可能是上古神器,說不定便是那十日鳥的封印。”
  拓拔野更爲迷惑。
  空桑仙子微微一笑,素手一彈,櫻純微啓,口中念念有詞,仿佛在低聲吟唱一般,說不出的好聽。“嗆然”一聲,拓拔野竹鞘中的無鋒劍倏然出鞘,淩空飛舞,在空中搖曳生姿,仿佛佳人翩然起舞。拓拔野、纖纖瞧得目眩神移,暗暗稱奇。空桑仙子纖指輕拂,在松幾上哆哆輕敲,突然吐氣如蘭,輕聲念訣道:“南旋畢修紫乘樓……”那無鋒劍斷折處忽然有綠光沖天而起,照得拓拔野須眉皆碧。屋外狂風陡起,白龍鹿驚聲嘶鳴,昂首踢蹄。
  一個碧綠色的蝴蝶翼的小人竟從無鋒劍中飛了出來,翩翩舞動,在松幾上落了下來,身不盈寸,剔透玲珑。拓拔野從未見過此等情形,大驚失色。這無鋒劍跟隨他已有數月之久,想不到竟藏了如此玄機。倒是纖纖相形之下見多識廣,脫口道:“木精!”
  空桑仙子點頭道:“正是。她是木精,被封印于這無鋒劍里。只要解開封印訣,她就可以出來了。”
  拓拔野奇道:“前輩怎麽知道?”
  空桑仙子淡淡一笑,手指一曲,那無鋒劍隔空落入她的手中。她將劍身一轉,手指撫摩那“空桑”二字,道:“這柄劍便是當年我給神農的信物。”
  拓拔野與纖纖“啊”的一聲,衆多疑惑這才頃刻煙消云散。拓拔野起身行禮,歉聲道:“晚輩不知,多有失禮,請前輩莫怪。這柄劍還請前輩收回。”
  空桑仙子淡然笑道:“不知者不罪。這劍與你既有緣分,還是由你收著吧。”拓拔野推辭再三,這才收下。心中一動:“不知前輩與仙女姐姐有沒有淵源?”突然想到兩百年前空桑仙子便已被流放此地,怎麽可能認識白衣女子?暗罵自己愚蠢,重新坐了下來。
  空桑仙子又默念封印決,將木精收回斷劍中,道:“這便是神器封印。它可以將某些靈獸乃至人類的精神力量、魂靈吸納其中。只要解開封印決,就可以駕御這種精神力量,使神器自身的威力發揮得更加強大。”拓拔野當日在天壁山下,曾經聽科汗淮說過珊瑚笛中封印珊瑚獨角獸之事,也曾在玉屏山頂見過十四郎解開幻電玄蛇的封印,因此對這神器封印也稍有了解,當下點頭。
  空桑仙子從頭發上摘下一支瑩白的瑪瑙發簪,道:“這瑪瑙發簪便是雪羽鶴的封印,只需默念解印訣,你便可以將雪羽鶴釋放出來。”
  她將發簪輕輕的往纖纖頭上一插,笑道:“這發簪跟了我一百多年了,今天便送給你罷。”拓拔野大喜,纖纖也是又驚又喜,頗有些不好意思,紅了臉低聲道:“謝謝仙子。”她少有感謝別人,今日開口不免有些忸怩。空桑仙子與拓拔野不禁莞爾。
  空桑仙子道:“只是那扶桑樹中不知是什麽上古封印。倘若它封住的是極凶的凶靈,以它念力之強,只怕雪羽鶴和木精都不是對手。你們要想救出朋友,可要冒一冒險啦。”
  拓拔野點頭笑道:“有了雪羽鶴,那便方便得多啦。如若可以,我倒想立即就去。”
  空桑仙子微笑道:“你這般重情講義,真是難得。神農總算有些眼光。眼下你絲毫不知封印魔法,倘若那樹中當真有上古封印,你冒然前去,極是凶險。明日我便和你們一道去罷。”
  拓拔野大喜過望,有她相助那真如虎添翼,連連稱謝。
  空桑仙子淡淡笑道:“你先別這般歡喜,還未必能將你朋友救出來呢。”當下空桑仙子開始教授拓拔野與纖纖封印魔法最爲基本的常識。
  空桑仙子原是兩百年前的木族聖女,精擅祈天魔法,此番娓娓道來,深入淺出,聽得拓拔野眉飛色舞,大長見識。封印魔法乃是魔法中極爲高深的魔法。所謂封印,便是以超強的精神意念力控制靈獸或人類,將其魂靈或是精神力禁锢于某種神器中。
  封印時默念的口訣便是封印訣。一旦將其封印,便如同將刀劍收入鞘中,今后可以隨時“拔鞘”御使。但要解開封印,御使其物,除了將封印訣倒背外,還需要有至少與封印之人封印時相等的念力。否則不但不能將封印解開,還有可能反被封印御使。這便是爲何大荒中有許多解不開的封印的緣故。或是因爲封印訣失傳,或是念力不及從前的封印人。
  拓拔野真氣極強,念力也相應不弱,但對于意念力修行法,由于科汗淮並未傳授,只是自己直覺感悟而已。當下空桑仙子傳了他修行念力的“長生訣”,要他每日背誦修煉,增強精神意念力。這長生訣洋洋數千字,講的都是聚斂念力,以意御意的法子。更妙的是,字行韻律隱隱吻合念力調節的規律,默誦之時便可以自動修煉念力的聚散。
  拓拔野平白又得了大荒中人夢寐以求的木族長生訣,福澤之厚,連他自己也驚喜不已。
  不知怎地,起初在谷中瞧見拓拔野之時,空桑仙子便有莫名的欣賞喜歡之意,一直未下重手。待到后來拓拔野出示無鋒劍、吹奏刹那芳華曲、告知神農之事,她更加感到與這神奇少年的奇妙緣分。況且自己被流放兩百多年,族禁之念早已淡薄。此時了無牽挂,更加無所禁忌,是以竟將這木族至爲隱秘的封印魔法與長生訣傾囊相授。
  拓拔野天資佳絕,一聽即懂,更加令她歡喜。兩百多年自我封閉,今日始得釋放,心中暢快不下于拓拔野醍醐灌頂的欣喜。
  起初纖纖還聽得津津有味,但過了片刻,便覺得這魔法還不如拓拔野的側臉來得引人入勝,于是便歪著頭抿嘴微笑偷瞧拓拔野。拓拔野聚精會神、領悟時粲然微笑、深思時眉頭微蹙的神態都是那般的迷人。有時抓耳沈吟的表情也能讓她忍不住捂嘴偷笑,心中滿是暖意。漸漸的,空桑仙子說什麽話都聽不見了,只聽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聲。拓拔野每回頭看她一眼,微笑一次,她便心跳加速,雙頰火熱。不住的想:
  “哎呀,他瞧見我在偷看他了……”連忙扭頭裝做側耳傾聽之狀。每每被空桑仙子眼波流轉,暧昧的一笑,登時又臉紅心跳,仿佛被她的銳利眼光看穿了少女心態。
  也不知過了多久,空桑仙子才將封印魔法以及長生訣傳授完,拓拔野雖還有許多疑問,但也只有留待日后自己修行時慢慢參悟了。拓拔野舒展了個懶腰,這才發現纖纖已經伏在他的膝蓋上沈沈睡去,長長的睫毛在瑩白的臉上投下一道彎影,嘴角還噙著一絲甜蜜的微笑。
  拓拔野微笑道:“她已經兩天沒好好睡過覺啦。”突然困意湧了上來,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空桑仙子微笑道:“拓拔,你也好好睡上一覺,天亮時我再叫你罷。”
  拓拔野困倦難當,呵欠連連,當下頗爲不好意思的一笑,伏在松幾上沈沈睡去。
  空桑仙子瞧著兩人,心中泛起久違的柔情。窗外秋蟲低鳴,夜風輕拂,水晶燈搖搖曳曳,她坐在一地的月光中,想起了很多事情。幾百年的光陰倏然而逝,只剩下這個寂靜安詳的初秋之夜。她輕輕的歎了口氣,耳邊又響起了很多年前的那首曲子,呢喃的夜風在她的耳根厮磨缭繞,宛如他的話語,他的呼吸。
  她就這麽盤膝而坐,閉目微笑,直到天明。
  ※※※
  翌日清晨時分,空桑仙子將二人叫醒,與白龍鹿一道向谷外走去。到谷口時看見群雄橫七豎八的倒了一片,猶在酣睡。他們昨夜不見拓拔野出來,雖料想必定是空桑仙子傳授他心法,以便擊敗十日鳥,救出蚩尤。但仍不免心下忐忑,都不敢回去,竟就在谷外席地而睡。那條大鲨魚已被成猴子等人拖到此處,吃得精光,只余下龐大的骨架橫亘在河邊,在朝陽下顯得頗爲滑稽。
  聽見腳步聲響,衆人紛紛揉眼爬了起來,見是空桑仙子隨著一道出來,滿臉的喜色登時僵住,歡呼聲也卡在咽喉中,面面相觑,頗爲尴尬。拓拔野見衆人野宿等候,心中頗爲歉疚,當下抱拳笑道:“昨夜委屈各位了,真是抱歉之至。”衆人連連擺手道:“聖使哪里話!”只有柳浪目光暧昧的朝拓拔野與空桑仙子身上掃了掃,雖一言不發,但心中不堪的想法已經昭然若揭。空桑仙子冷冷的瞥了他一眼,登時將他嚇得朝后退了三步,低頭看腳。
  拓拔野朗聲道:“各位英雄,今日對于我們,對于大荒來說,都是一個極爲重要的日子。因爲今日,我們所有人都將重獲自由!”他運氣丹田,一字字說來,斬釘截鐵,铿锵有力,直沖云霄而去。衆人一楞,狂喜歡呼。拓拔野望了空桑仙子一眼,接著微笑道:“大家不必奇怪,仙子是我們的朋友,她要與我們一起到那扶桑樹上,打敗十日鳥!”衆人大喜,這老太太的本事衆人都有耳聞目睹,有她相助,要打敗太陽烏絕非難事。當下群雄歡呼之聲更盛。空桑仙子微微一笑,心想:“這小子年紀輕輕,倒當真會蠱惑人心。”
  群雄歡聲高歌,簇擁著拓拔野三人,士氣高昂的朝湯池扶桑而去。卜算子急急忙忙從懷里掏出那幾個黑石子,口中念念有詞,往地上一抛,略一查看,大喜道:“上卦!上卦!大吉大利!”還在歡喜,已被盤谷提起衣領,拎小雞般淩空拖走。
  一行人到湯池邊時,太陽已經懸挂在扶桑樹梢,萬道金光透過樹隙,照耀得衆人睜不開眼來。遠遠看見那十只太陽烏又在洗澡。五只在湯池水面的扶桑樹梢,五只則在水面下,偶爾露出頭來,朝天噴出一道水柱,極爲悠閑惬意。瞧見衆人浪潮般湧來,竟似理也不理,依舊鳴叫著振翼潑水,甚是歡快。
  辛九姑低聲道:“這十個妖怪在洗澡時,只要你不招惹它們,它們定然不會干預你作任何事。”拓拔野笑道:“這個習慣倒是好得很。”空桑仙子淡淡道:“咱們這就去吧。”伸手從纖纖頭上摘下那支瑪瑙發簪,輕念解印訣。那瑪瑙發簪突然微微一動,既而如菊花盛開般瓣瓣舒展,在陽光中曲伸了一會兒,果然成了一只小小的白鶴模樣。那小白鶴展翼撲翅,從空桑仙子手心飛了出來,在空中盤旋,逐漸變大,過了片刻竟變成了一只長一丈、渾身白羽直如冰雪的仙鶴,在湯水上踏波飛行,歡聲鳴叫聲中落到空桑仙子身邊。
  空桑仙子撫摩它的頭,微笑道:“這是你最后一次馱我啦。”話語中頗有些感傷,回頭對拓拔野道:“咱們走罷。”拓拔野應諾一聲,向群雄抱拳道:“在下先和仙子到樹頂上,將蚩尤使者救出。大家就請原地等候吧。”衆人轟然應諾。纖纖也想同去,卻被拓拔野強行留下,氣得撅起嘴跺腳不已。
  當下拓拔野隨著空桑仙子一道躍上雪羽鶴背脊,雪羽鶴悠然展翼,朝空中飛去。那雪羽鶴飛得又穩又快,須臾間已到白云之間。往下望去,碧海青山倒退如飛,數千群雄宛如螞蟻。
  雪羽鶴繞著扶桑樹向上盤旋飛舞。拓拔野睜大雙眼,期盼能在枝葉樹桠之間瞧見蚩尤。空桑仙子紫袖飛舞,香風倒卷,所過之處云霧離飛,巨葉翻卷。兩人瞧得分明,始終了無發現。
  雪羽鶴越飛越高,穿透幾重云層,但仰頭望去,那扶桑樹依舊破云參天,看不見頂梢。云海茫茫,紅日仿佛都已到了他們下方。拓拔野心中頗爲憂慮,難道蚩尤已經掉下去了麽?否則昨日那群太陽烏不斷追啄,今日卻怎會在湯池中如此悠閑的洗澡呢?空桑仙子似乎猜到他的想法,淡淡道:“放心罷。如果掉下去,必定會被湯水浮起來,決計沈不下去。”拓拔野心下稍安。
  但他們又朝上飛了許久,仍然未達樹頂,也始終沒有瞧見蚩尤。太陽越來越熱,烤得拓拔野渾身冒汗,空桑仙子倒是冰肌玉骨,清涼無汗。但倘若再往上去,只怕真要被太陽強光曬傷,而且那雪羽鶴似是頗爲畏懼強熱,速度也漸漸慢了下來。
  當下兩人稍做計議,決定盤旋下行,再仔細的尋找一遍。以蚩尤之力,縱然昨日起不眠不息,也決計到不了這麽高處。惟有重新朝下搜索了。
  雪羽鶴清鳴聲中,緩緩朝下轉向飛翔,繼續環繞穿行。這次空桑仙子閉目運轉長生訣,以念力搜索方圓數百丈之內的熱息與精神力。除了身側拓拔野強炙的真氣與念力外,依舊毫無斬獲。
  過了半晌,兩人一鶴已經到了離地幾十丈處。岸邊衆人瞧見依舊只有兩人,都頗爲失望。那十只太陽烏並排立在樹梢上,仰頭望著兩人,嗷嗷亂叫,叫聲歡愉,頗有幸災樂禍之意。
  突然“轟“的一聲巨響,偌大的扶桑巨樹竟然劇烈震動起來,衆人驚呼聲中,十日鳥尖叫撲翅,盤旋飛舞。樹梢震舞,巨葉紛紛飄落,遮天蔽日。拓拔野與空桑仙子也是蓦地吃了一驚,雪羽鶴展翼急速滑翔,從四下擺舞的枝葉之間飛離出來。
  湯池湖面蓦然波濤洶湧,扶桑樹東側的湖面猛地噴起沖天巨浪,一條人影如離弦之箭倏然朝天疾射而去。滔天浪花中,十日鳥嗷嗷怪叫,次第盤旋,瞬息加速,形成一道直線朝那人飛去。
  那人在空中突然翻了個筋斗,穩穩當當的落在樹梢之上。
  拓拔野“啊”的一聲驚呼,岸上群雄也是紛紛失聲驚呼。陽光照在那人的臉上,眉目英挺,意氣風發,赫然正是蚩尤。他渾身衣衫破裂,肌肉糾結,仿佛一夜之間長大了許多。背負一柄青銅長刀,六尺余長,鏽迹斑斑。
  蚩尤仰天長嘯,猶如青天霹雳,震得衆人雙耳隆隆。拓拔野又驚又奇又喜,蚩尤雖然勇悍絕倫,但體內真氣遠不如他強,但就適才這一聲長嘯來看,似乎真氣極爲充沛。這一夜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昨日蚩尤從那樹洞掉下,重重撞在某物上昏了過去。過了半晌方才悠悠醒轉,頭疼欲裂,眼前一片漆黑。過了好一會兒才逐漸適應這黑暗,環身四顧,十幾道巴掌大的光線斜斜射入。借著這微弱的光柱,他這才逐漸看清四周。周圍是一個縱橫約有三十余丈的巨大樹洞,四側樹干皆有不少裂洞,陽光便從那裂洞中射入。仰頭上望,頂部空洞直達十余丈高,上小下大,如葫蘆一般。從這麽高的地方摔下,倘若不是自小練得一身鋼筋銅骨,只怕早已歸西。
  前方五丈處有一個丈余寬的黑洞,想來是繼續通向下方的。蚩尤四顧半晌,要想向上躍出去,絕無可能。四壁裂縫雖然頗多,但決計不能擠出去。而這扶桑樹堅硬容易鋼鐵,以他目前的真氣,想要豁大那裂縫,也是難于登天。眼下唯一的方法便是繼續往下走,看看是否能有出去的通道。運氣如何,也只有賭上一賭了。
  蚩尤爬起身,小心翼翼的朝那黑洞走去。黑洞幽深不見底。蚩尤摸摸身上,那三昧真火的火折子早已不知掉到何處,一咬牙,摸索著探腳往下觸碰。那黑洞壁沿粗糙,凹凸不平,頗多立腳之處,蚩尤慢慢的緣壁往下爬。一股股冷風陰森森的從下吹了上來,遍體侵寒。蚩尤大喜,倘若下面有風竄入,則必有出口,精神大振,一步一步的蹬踏攀緣。
  如此向下攀了大約一個多時辰,十指皮破血流,鑽心疼痛。膝蓋、腳踝酸軟酥麻,頗爲難耐。蚩尤自到這湯谷島來,便在不斷的厮斗、攀緣,雖然神力驚人,耐力極佳,也不免有疲憊之感。但他意志極爲堅強,不斷的鞭策自己,咬緊牙關在這黑暗莫測的樹洞中繼續下行。
  突然一道微弱的光芒從左側斜斜射入,他借光下望,下面似乎又是一個葫蘆狀的樹洞,當下屈膝跳躍,穩穩的落在那樹洞中。這樹洞比之上面那個小了許多,光線也遠不如前者明亮。
  洞內突然有亮光一閃,循光望去,左側洞壁上赫然插了一個黑黝黝的東西,形狀甚是古怪。蚩尤走上前去,借著微光打量。那物長兩尺余,剩下一半插在樹壁中,狀如長刀,彎彎曲曲,兩面都有刀鋒。但刀柄狹長,並無護手。觸手冰涼,敲之铿然有聲,似乎是青銅所制。蚩尤在那刀面上撫摩,銅鏽班駁,凹線縱橫,交織成木葉紋樣。
  從洞壁斜射入的微光照耀在那青銅刀上,登時亮起道道眩目的幽光。
  蚩尤想將這青銅刀拔出來看看,但試了幾次都紋絲不動。蚩尤素來自诩神力,登時起了好勝之心,當下轉身背對銅刀,雙手過頂,恰好反握住刀柄,氣運丹田,奮起神力,大喝一聲,猛地揮臂拔刀。
  突然嗡嗡巨響,他拔刀而出,失去重心,向前跌跌撞撞撲倒在地。洞內刹那間光芒縱橫,一道碧綠的氣體電竄而起,在他四周飛轉周旋,手中青銅長刀也倏然脫手飛出,在半空急速旋轉。耳邊蓦地響起一陣狂笑聲,與那刀鋒破空、氣體橫流的響聲混在一起,險些將他震得暈去。
  ※※※
  那笑聲滔滔不絕,將蚩尤震得一跤跌倒,驚異之下轉頭四顧,只見那綠色氣體急速盤旋,猛然凝結成一個碧幽幽的光球,仔細分辨,竟宛如一個人的面孔。那笑聲竟似是從那光球的“口”中發出來的。
  蚩尤一躍而起,喝道:“何方妖孽,竟敢放肆!”那光球依舊哈哈狂笑,過了半晌才道:“小子,你又是何人?”蚩尤傲然道:“少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蜃樓城喬羽之子蚩尤!”那光球一楞,喃喃道:“蜃樓城喬羽,那是什麽人?”喬羽名振大荒,蚩尤對父親又極是尊敬,聞言大怒,冷笑道:“連喬羽都不知道,你這妖孽太也差勁。”
  那光球哈哈大笑,突然道:“喬羽?難道是喬愧水的子孫麽?”喬愧水乃是六百年前木族長老,正是蚩尤上祖。蚩尤微微一驚:這妖孽怎知上祖名諱?當下喝道:“妖孽,喬家上祖的名諱豈是你能隨便亂叫的?”那光球嘿嘿笑道:“叫他名諱又如何?倘若他見到我還得跪下磕頭呢!”
  蚩尤聽他辱及先人,登時大怒,喝道:“妖孽敢爾!”想要拔刀,但腰間彎刀早已丟得不知去向,不及多想,猛然沖上前,雙掌拍去。那光球縱聲大笑,倏然回轉,到了蚩尤身後,道:“好小子,果然是喬家男兒。嘿嘿,沒想到我等了六百年,竟等到喬愧水的後人,當真是天意。”
  蚩尤聽他稱贊喬家,火氣頓時消了一半,轉身冷冷道:“妖孽,既知喬家男兒,還不伏首投降。”那光球哈哈大笑道:“小子,你倒是和我當年很象。好,好,好,緣分注定,也不枉了這六百年的等待。”
  蚩尤聽他動辄言稱六百年,頗覺蹊跷,突然想到某人,登時心中大震。光球見他臉上變色,嘿嘿笑道:“小子,你知道我是誰了麽?”蚩尤心中驚疑不定,但也不敢再口出不敬之語。
  那光球悠悠蕩蕩的落在蚩尤面前三尺之處,朝那疾轉不已的青銅刀喝了一聲:“住!”,那青銅刀登時筆直落下,嵌入洞底。光球嘿然道:“小子,你可知這扶桑樹是由什麽而化的麽?”蚩尤道:“大荒傳聞,是六百年前木族青帝羽卓丞所化。”眼下尚不知這光球身份,是以他此番的回答已無先前不敬語氣。
  光球“咦”了一聲,突然狂笑不已,道:“可笑可笑!這妖木竟然是我所化的?哈哈,這可真是有趣的緊哪!”蚩尤心中大震,聽他言中之意,乃是自稱六百年前木族青帝羽卓丞了。當下大聲道:“蚩尤雖不再是木族男兒,但是青帝乃是萬人景仰的神人,你口口聲聲說自己是青帝,可有什麽憑證嗎?”
  那光球笑道:“喬家什麽時候不再是木族中人了?難道這六百年竟有這般大的變化麽?嘿嘿,你竟然是喬家兒郎,怎地連木族七大神器都不認識麽?”那柄青銅長刀突然應聲飛起,平平的落在蚩尤的手上。蚩尤低頭望去,那刀面上突然閃起隱隱的碧光,竟是一個“苗”字。
  蚩尤大驚,青銅刀險些脫手掉地。這青銅刀竟果真是木族七大神器之首的苗刀!苗刀又稱“長生刀”,乃是上古神器,由女娲補天余下的五色石中煉取的青銅所制。刀屬木,富靈力,輔助木族青色魔法使用,可以助長萬物,所以稱爲苗刀或長生刀。苗刀一向爲木族曆代青帝權刀,刀在則如青帝親臨。自從六百年前羽卓丞在東海大戰其時的六大惡龍,力竭化爲扶桑木,這苗刀便不知所蹤。其後兩代青帝惟有以大荒第一名匠路心童打造的青銅刀爲替代,作爲木族權刀。但是那青銅刀雖然材質極佳,做工考究,亦是上佳神器,比之苗刀,終究相去太遠。木族六百年間四處尋找苗刀下落,始終無功而返,沒想到竟在這扶桑樹的內洞之中。
  那光球嘿嘿笑道:“苗刀所至,如青帝親臨。小子,你還不拜見寡人?”蚩尤抱拳道:“晚輩蚩尤參見羽老前輩。但是喬家自三十年前起。已不再隸屬木族,所以不能再行拜禮,還請前輩恕罪。”那光球奇道:“喬家當真脫離木族了?那可當真是我們的損失。既然如此,你就免禮罷。”蚩尤聽他如此說,登時大喜,心中對這六百年前的青帝大生好感。
  蚩尤道:“大荒中相傳前輩物化扶桑,沒想到竟能親身拜見,蚩尤真是有幸。”見這青帝尊重喬家,他言語頓時變得十分恭敬。那光球羽卓丞道:“嘿嘿,這是命中注定之事,沒有什麽有幸不有幸的。說我化爲扶桑樹,那可當真是天大的謬誤。這扶桑樹其實是東海巨鱗龍所化。”
  蚩尤大爲好奇,道:“是六百年前東海六大惡龍之首的巨鱗龍麽?”羽卓丞道:“除了他還會是誰?當年我經過東海,瞧見這六只惡龍肆虐風浪,短短一個時辰內竟掀翻了兩百余艘漁船,盛怒之下,就與那六只惡龍動上了手。”蚩尤素來對這搏殺凶獸之事極感興趣,何況是這史上極爲經典的一戰。當下盤膝坐下,興致勃勃的聽他述說。
  羽卓丞道:“那六只惡龍極爲凶頑,與他們斗了一日一夜,遍體是傷,方才將兩只龍殺死。”他見蚩尤極感興趣,不由也來了興致,滔滔不絕的說將開來,如何如何施展魔法,如何如何浴血奮戰,諸多細節之處講得尤爲逼真凶險。蚩尤遙想當日羽卓丞在驚濤駭浪中叱吒風云,降龍伏魔的英雄氣概,不禁悠然神往。這東海六龍雖不屬於大荒凶獸,卻是海外臭名昭著的惡獸,六龍齊飛,比之當日自己與父親搏殺藍翼海龍獸的情形又不知凶險了多少倍。
  原來羽卓丞當年孤身斗六龍,血戰三日三夜,終於搏殺了五條凶龍,只有巨鱗龍眼見不妙,向西南逃逸。羽卓丞雖然身負重傷,卻依舊奮力追殺。一人一龍一路激斗,來到當時的荒島湯谷。其時湯谷只有巨大的湯水湖,尚無今日這參天摩云的扶桑巨樹。那巨鱗龍到了湯水中,傷勢大愈,竟更爲凶猛。
  其時羽卓丞精疲力竭,念力不足以封印巨鱗龍。無奈之下,奮起余威,竟施用“長生訣”與青木兩傷魔法,先釋放苗刀中封印的十只太陽烏,再將自己魂靈脫離軀體,進入苗刀,人刀合一,破入巨鱗龍軀體之內,將其刹那間封印,木化爲扶桑樹。但同時,他也將自己的魂靈封印於這長生刀中。
  這六百年來,巨鱗龍的魂靈雖然早已被封印而逐漸消亡,但他的自己的魂靈也無力自我解印,便這般禁锢於苗刀之中,不得超脫。雖然軀體早已化爲塵土,靈魂念力卻在長生刀里殘存。這其中的痛苦,只有親身經曆才能體會。
  那十只太陽烏忠守主人,哀啼不散,在這湯谷島上棲息下來,想方設法解印羽卓丞的元神。是以六百年來,每有人來到這湯谷,十日鳥便要將他叼銜到扶桑樹上,驅之上攀,只望能進入樹洞,解開羽卓丞的苗刀封印。期間雖偶有進入者,但竟沒有一人能將苗刀拔出,自然也就無法解開封印。
  蚩尤吃驚道:“這麽說來,這扶桑樹竟是巨鱗龍所化的了?”羽卓丞道:“那當然,巨鱗龍是天下第一大的凶龍,除了它,誰能化爲這般高的樹木?”他嘿嘿笑道:“大荒中人竟認爲這妖樹是我所化,真是可笑之至。”蚩尤茫然道:“倘若如此,這封印必定極爲難解,怎地我竟能拔出?”
  羽卓丞喝一聲道:“轉!”那苗刀在蚩尤手中陡然旋轉,刀柄恰好落入他的雙手中。羽卓丞道:“小子,看看你的手臂。”蚩尤低頭望去,大吃一驚,只見兩道綠光從刀柄處傳入自己雙手,沿著經脈一路竄將上來,雙臂頃刻間綠光縱橫。乍一看去,竟宛如與刀連成了一體。
  羽卓丞道:“要解開這苗刀封印,只有兩種可能。要麽知道我的封印訣,並具有極強的意念力,要麽天生木靈,可以御木通神。”蚩尤道:“如此說來,我只能是第二種了?只是這天生木靈又是什麽意思?”羽卓丞道:“人天生有五種金木水火土五種屬性,各有強弱。上古創世之初,五族族群便是以此而分。木族中人雖也有其他屬性能力,但木屬性能力最強。其中又有極少數人天生具備極強的木靈能力,可以感應萬物中木屬靈力。如果修煉青木魔法,就可以御木通神。幾千年來,有這等能力的人寥寥無幾。”他光球跳動,那雙“眼睛”盯著蚩尤,一字字道:“小子,你就是其中一個!”
引言 使用道具
kwy019
侯爵 | 2014-4-8 23:13:08

第二章 古浪嶼
[書書屋]http://www.shushu5.com/
----------
第三卷
            
  蚩尤猛地退了幾步,不可置信的望著自己的雙臂與苗刀,又望向羽卓丞。羽卓丞道:“這苗刀原就是通靈神器,一到你的手中,立即便靈意相通,輕而易舉的被你駕御。所以你才能將它一下拔出。”蚩尤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中驚喜欲爆。羽卓丞乃是木族青帝,自然不會說錯。如此說來,自己竟是千載難逢的天生木靈,可以隨心御使這木族第一神器!
  羽卓丞哈哈大笑道:“小子,你別高興得太早。以你目前的念力和真氣,只是能夠舞動苗刀而已,要想自由御使,稱雄大荒,你還早著呢。”蚩尤臉上微微一紅,心中一動,羽卓丞剛正俠義,倘若能得他相助,傳授自己青木魔法,對於複城大計,必然大有裨益,當下拜倒道:“蚩尤身懷血海深仇,誓要打敗水妖,重建大荒自由之城。勢單力薄,恐怕難以完成重托,懇請青帝教誨,傳授青木魔法。”
  羽卓丞不知大荒中發生之事,當下蚩尤一一道來。羽卓丞點頭道:“原來如此。嘿嘿,你想重建蜃樓城,那便是與五族爲敵。小子,我是木族中人,爲何要幫助你呢?”蚩尤不擅口才,一楞,咬牙大聲道:“蚩尤雖然愚鈍,但是相信天下只有正義之說,沒有族群之分。眼下大荒五族分立,各族內極爲腐敗。百姓顛沛流離,苦難極深。只有蜃樓城里,所有人平等友愛,如同家人。蚩尤只想打敗奸邪之徒,重新建立一個和平自由的城邦。前輩正直俠義,倘若你是蚩尤,不知道會怎麽做呢?”他自小在蜃樓城里長大,耳濡目染盡是平等自由的言論,這番話雖然簡短,卻是正氣凜然。
  羽卓丞一楞,大笑道:“好小子,說的好!嘿嘿,我是木族青帝,卻偏偏要幫你這木族叛徒。”蚩尤大喜,拜倒不起。羽卓丞道:“可惜我軀體已壞,元神在這苗刀中六百年,今日釋放出來,不需幾日恐怕就會逃逸殆盡。”蚩尤大急道:“難道沒有其他辦法麽?”
  羽卓丞笑道:“生老病死,自然之事。我已經多活了六百年,難道還要再活六百年嗎?小子,眼下唯一的方法,便是讓我的元神進入你的體內,借你的軀殼多活幾天。”蚩尤大喜道:“如此甚好!”羽卓丞道:“最多三個月,我的元神也會從你的軀殼逸散出去。但是仍然會有不少意念力與真氣留在你的體內。這三個月里,我會盡我所能,教你青木魔法和其他的一些功夫。能學會多少,就看你的造化了。”
  蚩尤心中激動,長拜不起。
  羽卓丞道:“小子,握緊苗刀,可別撒手。”蚩尤雙手緊握刀柄,突見羽卓丞那綠色光球急速旋轉,朝後飛去,猛然後折,化爲一道碧光刹那之間沖入苗刀之中。碧光如電,穿過苗刀,徑直竄入自己右臂。經脈宛如有一道熱流陡然湧入,洶湧澎湃,耳邊轟然作響。那道熱流如春江怒水,刹那間遊走全身,在經脈間旋繞了數十轉才在丹田處沈寂下來。
  蚩尤又驚又喜,道:“前輩,你已經進去了嗎?”從丹田處傳來羽卓丞的聲音,道:“小子,你這身體也忒局促,手腳都騰挪不開。我幫你舒舒筋骨。”蚩尤正疑惑,突覺丹田處有雄渾真氣陡然膨脹,將周身骨骼肌肉撐得仿佛要爆炸一般,難受已極。蚩尤悍勇頑強,咬牙堅忍。那真氣越來越強,眼見周身綠光縱橫,肌肉陡然鼓起,骨骼宛若被突然拔長,咯咯直響,劇痛攻心。
  羽卓丞贊道:“好小子,果然不愧是喬家男兒!”但那真氣卻絲毫不減,猛地又漲大了幾分,周身骨骼“格拉拉”一陣脆響,肌肉渾然四處鼓起,衣裳瞬息間紛紛撐裂,絲縷飄揚。劇痛中突聽“呼”的一聲,一道熱辣辣的氣流從丹田貫入腦頂,腦中轟然,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再度醒來之時,腦中如澄海清風,神清氣爽,全身精力充沛,舉重若輕。低頭望去,自己竟陡然長高了一尺余,肌肉糾結雄武,最不可思議的乃是,周圍原本漆黑的一片,竟然變得明亮起來!聽到體內傳來羽卓丞的笑聲:“小子,我替你打通了青光眼,舒展了骨骼,是不是舒服很多哪?哈哈。”
  蚩尤一楞,青光眼?視野雖然明亮,卻隱隱蒙著一層淡淡的綠色。難道這便是父親曾經提起的木族“青光眼”麽?青光眼不僅可以在黑暗中看得曆曆清楚,還可以借此行使諸多魔法,例如“青光攝神法”。蚩尤大喜,道:“多謝前輩!”羽卓丞嘿嘿笑道:“謝我什麽?你自己有青光眼,我只是幫你打通了而已。”
  這時樹干裂縫中有光影一閃而過,蚩尤瞬息間便看得分明,竟是拓拔野與一個美貌的白發女子騎在一只雪白的仙鶴上盤繞飛過。蚩尤大喜道:“前輩,是我的朋友來找我了。”羽卓丞道:“那咱們就出去吧。六百年了,也不知外面的世界變得怎麽樣了。”
  當下蚩尤在羽卓丞的指引下,朝下面的樹洞縱躍而去。他有了青光眼,這漆黑的樹洞中極爲明亮清晰,又有羽卓丞的元神真氣,往下探尋絲毫不費氣力。過了不久,便到了樹底。
  這扶桑樹既是巨鱗龍所化,他們所在之處,自然便是巨鱗龍的排泄處了。當下蚩尤將苗刀背負,真氣流轉,陡然間奮起神力將那一片巨木拍得粉碎。湖水急旋,刹那間湧入。蚩尤乘勢遊龍般竄了出去,渾身真氣隨著一聲大喝在湖底爆引開來,巨浪滔天中,他高高的躍上了扶桑樹的樹梢。
  衆人目瞪口呆,既驚且奇。這少年昨日與那十日鳥苦斗之時,真氣遠不及此刻鼎盛,也不知他因禍得福,究竟有了什麽際遇。
  那十只太陽烏環繞蚩尤盤旋飛舞,嗷嗷亂叫。蚩尤大喝一聲,從背後緩緩的拔出了那柄奇形怪狀的青銅長刀。刀長六尺,通體綠鏽,在陽光下一道綠芒幽幽閃過,劃入蚩尤的手臂之中。
  數千群雄中不少都是木族中輩分頗高的顯貴,見到那苗刀無不面色大變,失聲驚呼。成猴子大叫道:“長生刀!”他這一聲高呼,其他族的群雄也都紛紛變色。成猴子極爲識貨,大荒諸多寶物他無不了然於胸,對於其中的真僞辨別更是舉世無雙的高手。聽他如此驚叫,定然錯不了。但木族遺落了六百年的至尊神器,怎會在這個少年使者的手中?
  那十日鳥見了長生刀,竟無不歡鳴。蚩尤依照羽卓丞,低聲念封印訣,大喝一聲,長生刀呼呼旋轉,那十只太陽烏突然化爲十道紅光,倏然化入苗刀中。這是蚩尤第一次封印神獸,心中驚喜,忍不住又仰天大笑。
  木族群雄中有人叫道:“青帝!他一定是羽青帝轉世!”木族中人對於剛正豪俠的羽卓丞極爲尊敬,縱然這批木族罪人也是如此。眼見蚩尤神威凜凜,手持苗刀,瞬息收服困擾了他們多年的十日鳥,都是又驚又佩,都不由相信這少年確是羽卓丞轉世。當下竟有許多木族中人齊齊拜倒。
  拓拔野瞧得好笑,回頭卻望見空桑仙子也是滿臉驚愕。她貴爲聖女,自然知道這苗刀,但這並非她至爲驚訝之處。蚩尤體內綠光隱隱,似有極強的木屬元神,意念之強,竟讓她的精神力也爲之波動。蚩尤高舉苗刀時,綠氣由刀入體,渾然一氣,竟是罕見的天生木靈。這少年雖然還不過七尺之軀,臨風傲立,竟有說不出的霸氣,難道果真是羽卓丞轉世麽?
  衆人震驚揣測中,聽到纖纖脆生生的叫道:“蚩尤,你還不下來,我仰得脖子都酸死啦。”
  十日鳥既被封印,那扶桑樹周側的奇異念力也突然消除。雖然島外滄海茫茫,但終究有法子離開此處。想到此處,群雄無不歡欣鼓舞。當日下午,成猴子等人又齊心協力釣了幾只巨鲨慶賀。奇事好事接踵而來,不知爲何,湯谷附近海域的各種魚類突然多了起來,這一下午,群雄竟捕釣了數以萬計的各類海鮮,直令衆人心花怒放。數十年來衆人從未這般萬事順心,想來這三個少年果真是貴不可言的福星。
  當夜,群雄在島上歡宴,除了空桑仙子未來外,所有人都在湯水湖邊縱情歡慶。蚩尤悄悄的將拓拔野拉到一邊,將昨日奇遇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聽得拓拔野又驚又喜,彎下腰來敲敲蚩尤的丹田,低聲道:“晚輩拓拔野叩見前輩。”果聽那里邊有人喝道:“小子,別打擾我睡覺!”拓拔野愕然,兩人對望半晌,哈哈大笑。
  拓拔野與蚩尤誤入湯谷,原以爲將終身受困此處,不料竟各有奇遇。兩人不由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既有上蒼庇佑,那還有什麽值得畏懼?當下兩少年!肩搭背重回席中,與衆人以山泉代酒,佐以佳肴,談笑共歡。纖纖坐在兩人之間,背倚白龍鹿,吃得極是高興,左顧右盼,格格笑個不停。
  明月當空,秋風涼爽。這大荒第一流放地,這一夜竟成了人間天堂。
  翌日清晨,拓拔野三人前去拜謝空桑仙子。到山谷谷口喊了幾聲,均杳無回應。一路走去,覺得有些古怪,那河流中的金背魚竟都已不知去向。待到了那竹屋中時,才發現里面空無一物,只有西面竹壁上赫然刻著一首以手指指力刻寫的“刹那芳華”。
  人去樓空,晨風吹窗。想起昨日她對雪羽鶴所說的“最後一次馱我”,明白她那時已經下定決心已經離開此地了。東海蒼茫,不知她去了何處,但她必是不願讓人知道行蹤才不告而別。拓拔野、纖纖與她相識雖不過一日,卻已有半師半友的緣分,想到她孤身一人,漂泊天涯,都不禁有些怅惘。
  中午時分,拓拔野將群雄召集至湯水湖邊。此刻群雄早已將拓拔野、蚩尤視爲神明,恭敬遵從。拓拔野道:“各位英雄。眼下大荒中兵亂四起,蜃樓城已經被水妖攻破了。倘若我們現下回去,敵衆我寡,只怕不消幾天,大家又要被水妖趕回到這湯谷島來。”一人叫道:“他***,怕他作甚!老子這條命是聖使撿回來的。聖使叫我往東,我還能往西麽?”另一人叫道:“正是。老子在這島上待得都快長青苔了,正好讓水妖替我刮上一刮。”衆人哈哈大笑。
  拓拔野笑道:“多謝各位。咱們齊心協力的和水妖斗,那是沒錯。不過眼下時機未到,這沒把握的仗,咱們先不打。”盤谷叫道:“聖使,我聽你的。你想要我怎樣,你便直說罷。”衆人轟然應和。
  拓拔野道:“好!既然如此,我就和大家說說我的計劃。我和蚩尤使者先到古浪嶼去找尋斷浪刀科汗淮,然後設法再將蜃樓城的弟兄們集結起來。你們先守住這湯谷島。只要你們不離開這里,水妖定然不會與你們爲難。我們一找到失散的朋友們,便立即趕回這里。到時我們兵強馬壯,重建蜃樓城,再和水妖決一死戰!”
  群雄面面相觑,他們在這里待了幾十年,此時枷鎖已除,實是恨不得能立時離開。但聖使說的也頗有道理,他們原是五族罪人,倘若就此回到大荒,以數千人對抗數十萬人,定然凶多吉少。況且他們不識水性,大海茫茫,想到大荒也是難若登天。唯一方法便是團結更多的人,一道重建一個自由之城,招聚天下豪杰,與水妖乃至其他四族抗衡。
  當下成猴子叫道:“聖使說的有理。咱們都忍了幾十年啦,也不差這一時半刻。”有人陰陽怪氣的說:“可不是麽。再說眼下這海上物産豐富,日子好過得多,有些人也不必干等十天半月的釣那粗糙的大鲨魚啦。”衆人哈哈大笑。成猴子笑罵道:“你***,夫子山,昨晚吃得最歡的是你罷?”
  拓拔野見衆人都無異議,頗爲歡喜,笑道:“如此最好。”群雄原不過是烏合之衆,但眼下同仇敵忾,竟頗有凝聚力。當下衆人又嚷嚷著要推選首領,大家議論半晌,轟然推舉拓拔野爲“湯谷城城主”,蚩尤爲大魔法師,便連纖纖,也被衆人好說歹說推爲“聖女”。流浪兒出身的城主、略通魔法的大魔法師和十歲的聖女,便在群雄的歡呼聲中誕生。
  拓拔野、蚩尤倒是有些措手不及,狼狽的推辭了半晌,卜算子叫道:“聖使,你乃是上天派遣來解救我們的,你做這湯谷城主可是再也適合不過了。蚩尤使者是羽青帝轉世,做這大魔法師那也是絕無爭議。咱們好不容易能團結一起,要是你們不做這帶頭的,換了別人來做,有誰能服呀?”衆人轟然稱是。拓拔野心想也是,這數千人都是極爲凶悍狂野的枭雄,彼此要互相敬服還真不是易事。眼下他與蚩尤是衆人的天賜救星,極具威信,倘若一味推脫反而不好。再說若真能將這一干猛士招致麾下,對於蜃樓城複城大計,大有裨益。
  拓拔野與蚩尤對望一眼,兩人心意相通,當下微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推辭啦。”衆人歡聲長呼。拓拔野道:“不過咱們需約法在先。咱們是討伐水妖的自由之師,可不能做比他們更不得人心的惡事。如果有哪位作了傷天害理的事,可就別怪拓拔不客氣啦!”他知道這群家夥凶頑難訓,需得好好約束,否則別說重建自由之邦,可能不需幾月就千夫所指,臭名難覆了。群雄轟然應諾。拓拔野與蚩尤擊掌微笑,月余來的胸中郁悶之氣一掃而空。纖纖笑吟吟的瞧著兩人,白龍鹿也歡嘶不已。
  當下拓拔野讓衆人推選代領袖,以便他們不在之時不至群龍無首。群雄嘻嘻哈哈互相推委了一陣,才選出幾個德高望重的人來。一個是當年火族的大長老赤銅石,由於貪財被人陷害,流放至此,但除生性铿吝之外,爲人倒頗爲和藹公正,因此被推爲大長老。一個是盤谷,勇猛憨直,大家都頗爲喜愛,被推爲大將軍。卜算子算卦算出神帝使者三人,奇功一件,令人刮目,雖然從前算卦每每算錯,但還是被起哄推爲大巫卜。出乎拓拔野意料之外的是,那好色成性的柳浪竟被公推爲軍師,便連對男人、尤其薄幸男人恨之入骨的辛九姑也投舉推他。他的智謀似是公認第一。四人中由赤銅石爲首。
  之後又按照年齡性別,組成三軍。女軍由辛九姑統領,青年軍由盤谷統帥,壯年軍則由土族將軍爾雅率領。制度既定,群雄又設宴歡慶,狂歡了一夜。
  到了第二日中午,拓拔野、蚩尤與推選出來的領袖計議後,定下詳密計劃,這才放心上路。拓拔野從纖纖頭上拔出瑪瑙簪,變爲雪羽鶴。然後依照空桑仙子傳授的封印魔法,用無鋒劍將白龍鹿暫時封印。三人騎上鶴背,在衆人的歡呼聲中盤旋飛翔,又繞著湯谷島飛了幾圈,這才向東北方向飛去。
  雪羽鶴飛得極快,日落時已在數百里外的小島上。當日他們離開蜃樓城時,乘著柚木船偏離了不少方向,又被巨鲨吞入腹中朝南而行,到了湯谷。因此距離古浪嶼其實也有千五海里之遙。好在眼下御空飛行不大會受風浪影響,依照司南與《大荒經》,取直線而飛。
  第二日黃昏時分,三人一鶴已到了古浪嶼。
  殘陽如血,云霞變幻,海鷗翩翩飛翔。古浪嶼碧樹蒼翠,黑石白沙,雖遠不及湯谷大,但卻比之美了百倍。
  纖纖回到故居之地,極爲歡喜,在雪羽鶴背上半立起身里大聲呼喊:“爹爹!爹爹!”他們離開蜃樓城已有月余,依照當時科汗淮的說法,他當已帶著喬羽到古浪嶼與他們會合。是以纖纖人在半空,已經迫不及待的呼喊起來。蚩尤心中的期盼、焦慮也是絲毫不下於她。
  雪羽鶴緩緩降落在白色沙灘上,三人跳了下來。還不待拓拔野將雪羽鶴封印,纖纖已經朝島上狂奔而去。拓拔野、蚩尤急忙緊隨追上。
  三人繞過石崖,穿過一片小樹林,來到一個木屋前。小溪流淌,倦鳥歸林。但那木屋門扉緊閉,檐角蛛網,似乎也頗久沒有人住。纖纖怔立片刻,沖上前推門喊道:“爹爹!”屋內木桌竹床,塵灰滿布,空蕩無人。夕陽從竹窗斜斜照入,塵粒在光柱中飛舞。纖纖呆呆的站著,淚珠一顆顆掉落。
  拓拔野輕輕將她攬入懷中,撫摩著她的頭低聲道:“傻丫頭,哭什麽。咱們比你爹爹先走,還費了這許久工夫才到。你爹爹和喬城主還要尋找失散的遊俠,自然不會這麽快到啦。”纖纖擦去眼淚,大聲的笑道:“對,我爹爹厲害的很,那些水妖哪里是他對手。他一定是找其他遊俠去了,過幾天就該回來啦。”話雖這般說,心里還是說不出的驚惶憂慮,淚水忍不住又湧了出來。
  蚩尤心中也是驚憂交集,雖說科汗淮神功蓋世,但父親身受重傷,又落在叛徒宋奕之手中。水伯天吳跻身大荒十大魔法師,魔法無邊,手下又有衆多一流高手。科汗淮要想從重圍之中,順利將喬羽救出,實是難如登天。縱然他能殺出重圍,自己父親只怕也是凶多吉少。當日自己離開蜃樓城時的一絲僥幸之意,此刻顯得如此渺茫無望。越想越是焦慮悲郁,心肺欲裂,直想捶胸狂呼,一解悲郁悶氣。但他生怕令纖纖更爲傷心,咬牙隱忍不發,拳頭緊攥,鮮血自指縫間一絲絲滴落。
  耳中聽到羽卓丞低聲道:“小子,喬家男兒都是流血不流淚。沒有什麽過不了的困難。眼下你爹生死如何,還難說的很,何必擔心?嘿嘿,就算死了,那也是響當當的好漢,有什麽可難過的?這般悲悲切切的,可不是讓水妖瞧了笑話麽?”蚩尤心中一震,忖道:“是了。我爹即算死了,也是光耀千古。我應做的,應當是向水妖討還血債,建立自由之邦!怎能婆婆媽媽的傷心難過,沒的辱沒了喬家的聲名!”當下滿腔郁悶都化爲怒火與豪氣。
  拓拔野正擔心蚩尤悲怒難抑,轉身看見他雖雙眼怒火欲噴,但面容上卻是說不出的平靜,只是淡淡道:“咱們先住下,等上一段時日。”拓拔野拍拍他的肩膀,對著纖纖展顔笑道:“不管怎樣,咱們總算是到了古浪嶼了。估計過不多久,科大俠、喬城主就會帶著大批英雄好漢來和咱們會合了。咱們趕緊將這島上好好收拾收拾,可別到時科大俠問你:‘纖纖,你叫大夥兒睡哪兒哪?睡在沙灘上看星星數月亮嗎?’”纖纖撲哧笑道:“你當是螃蟹嗎?睡在沙灘上數月亮?”
  當夜三人收拾了房間,燒了些海味,用完膳後就在這木屋中睡下。拓拔野、蚩尤翻來覆去,心中波濤起伏,睡不著覺,當下悄悄的起身。月光如水,照在纖纖熟睡的臉龐上,秀眉微蹙,俏臉酡紅,細細的汗珠沁在小小的鼻尖上,仿佛在夢中還在擔憂一般。兩人對望一眼,均是心下難過。這小女孩兒從今往後,只怕當真是無依無靠,他們只有竭盡全力,好好的照顧她了。兩人替她擦去汗珠,掖好薄被,掩門朝沙灘上走去。
  濤聲陣陣,隨著月光層層漾來。夜空晴朗,樹影班駁,兩人無言的走在通往沙灘的林間小徑上,仿佛正走向一條不知未來的道路。
  那一夜,拓拔野與蚩尤在沙灘上坐到天明,談了諸多事情。兩人相識雖然不過兩個多月,但意氣相投,患難與共,彼此都已肝膽相照,極爲信賴。在湯谷島的際遇更將兩人的友情拉近了一步,同時也注定了在未來的日子里,要一起爲同一個目標奮斗不息。這一夜長談,更是使得二人在許多事情上的看法達成了一致。
  此後的一個月里,拓拔野、蚩尤、纖纖便一直在古浪嶼上留守等候。白日里,蚩尤入海捕魚,留島守侯。拓拔野則帶著纖纖騎鶴飛翔,四下打探蜃樓城群雄的消息。但滄海茫茫,人煙稀少,除了湯谷,始終沒有找到落難的遊俠,更勿論科汗淮與喬羽。雖偶爾也能發現一些偏僻的島國,但島上居民大多是蠻荒野民,言語不通。而兩人長得俊逸美麗,又騎乘白鶴,每每被認做仙人,受蠻荒島國萬衆膜拜。因此每日回到島上時時常帶回一些化外野民進貢的土特産品。
  最初十幾日,拓拔野與纖纖還能談笑風生,縱橫千里,領略東海汪洋壯闊美景。但始終杳無音信,不由日益擔心。纖纖也一日比一日消瘦,笑容日少,就連話語也少得出奇,瞧得拓拔野二人甚爲心疼憐惜。到了後來,拓拔野決計冒一冒險,讓蚩尤留在島上與纖纖相伴,自己則夜半起身,孤身騎鶴,朝西南蜃樓城方向飛去。
  往西千里,接連經過三個島國。四處打聽,島民都僅知道大荒蜃樓城被水族攻破,據說已被屠城,但是否有人逃生,便一概不知了。拓拔野索性再往西行,還未達蜃樓城,遠遠的一些小島上,都已是黑旗招展,盡是水族城邦。海上盡皆是遊弋的水族戰船。拓拔野雖然膽子奇大,卻也不敢再冒然前行。
  當下拓拔野向南繞行,悄悄降落在某一小島上。半夜里伺機抓獲一名水族軍官,逼問再三,他竟也不知道科汗淮、喬羽的生死。原來那日他們走後,科汗淮浴血奮戰,殺了衆多水妖,苦戰中卻被水伯天吳乘隙制住。科汗淮突以兩傷魔法一舉脫身,並將水伯天吳擊傷。混亂中,科汗淮救出喬羽殺出重圍,身披四十余處輕重傷躍入海中逃逸。但是他們傷勢極重,且那夜風浪極大,多半凶多吉少。此後一個月里,水族又對方圓五百里的海域封海查尋,一無發現。唯一的解釋便是兩人已經葬身魚腹。雖然如此,水伯天吳仍不敢稍有放松,繼續封海搜尋,希望能找找屍體遺物。
  拓拔野聽得喜憂交集。心中隱隱覺得,以科汗淮與喬羽的能耐,應不至於被海魚吞噬。但既身受重傷,也絕無可能在水妖密集的搜尋中潛海一月不出。倘若他們尚且生存,又在何處呢?科汗淮智計百出,每每出人意料之外,這回是否也是他的計謀使然呢?拓拔野思忖再三,也理不清頭緒,當下揮掌將那水族軍官擊昏,依舊悄悄騎著雪羽鶴東返而去。
  回到古浪嶼,拓拔野將這消息告訴二人,他們一聽之下,均是悲喜參半。但既然連水妖都未發覺兩人屍體,則生死不能定論。既然如此,兩人能生還的可能性只怕更要大些。三人互相勉慰,雖然這消息並非喜訊,但比之此前心中的那無望的憂慮,卻是強了幾分,也給他們留下不少想象中的希望。
  拓拔野突然心中一動,道:“科大俠喜出奇兵,當日在天壁山就是將水妖騙得七葷八素。我想他們多半不在海上,可能還在蜃樓城某處藏著。”纖纖喜道:“是了是了,拓拔大哥說得沒錯,我爹爹定然還在蜃樓城里,是以水妖以爲他們已經跳海,不會留心島上。”蚩尤對科汗淮不太了解,但對這推測卻頗爲動容,也是喜動顔色,點頭不已。
  當下三人的精神都爲之一振,越想越有可能。蚩尤一拍大腿道:“倘若真是在蜃樓城里,他們定然可以平安無恙。島上有許多秘密暗道,四通八達,水妖想找到他們難如登天。”他又皺眉道:“但是眼下水妖一直封海,想要出來也不是件易事。”拓拔野笑道:“這天下有不裂縫的牆嗎?只要水妖稍一放松,他們便可以從容離開。”纖纖歎道:“可是不知道要過多久,才能看見爹爹呢。”
  拓拔野道:“咱們不必太過擔心了,只需好好在這島上待著,他們必定能找上來。”蚩尤點頭道:“不錯。眼下要緊之事,便是趕緊練好功夫,同時好好將湯谷島群雄團結調教,作爲複城的主力。”他與拓拔野這一月來,一有空便商量這湯谷島群雄之事。這群人個個都是桀骜不訓的狂徒,要令他們徹底心悅誠服還需要強大的武功魔法與剛柔並濟的治軍手段。眼下兩人雖然暫爲“湯谷城城主”和“大魔法師”,但這兩項條件,秉心而論,還不足以駕御群雄。
  拓拔野點頭道:“正是。咱們要想方設法將一切準備好,待到科大俠與喬城主回來時,便可以立即計議複城大計。”三人討論了半晌,訂下今後的計劃。拓拔野加緊修煉“潮汐流”,蚩尤則加快修行“青木魔法”。畢竟羽卓丞在他體內的元神已經日益衰微,再過一個多月便要逃逸殆盡了。至於這剛柔並濟的治軍本領,只有找機會向赤銅石等人慢慢討教了。
  猜度斷定,計劃謀立,三人均是興奮不已。
  自此日起,三人便安心的住在古浪嶼上,潛心練功。蚩尤每日清晨便到海邊樹林里,借樹木靈氣,修行青木魔法。他天生木靈,對青木魔法的諸多艱深玄奧之處倒是一聽便懂,快於常人百倍,威力也極易發揮出來。博大精深的青木魔法竟只用了一個月時間便基本傳授完畢。羽卓丞教得興起,將木族中其他諸多秘密的魔法念訣都一股腦兒傳了給他。蚩尤也頗爲爭氣,一點即通,學得如饑似渴。
  拓拔野則每日盤膝坐在海邊的礁岩上,感應天地潮汐,以意御氣,將體內蘊藏的諸多真氣一一化解。調氣運息之余,也不忘了修行空桑仙子傳授的封印魔法。真氣日盛,封印魔法也日益圓熟。待到第七日時,已能在瞬息間將白龍鹿封印入無鋒劍中。此後進展更爲神速。
  纖纖則每日騎著白龍鹿在島上東遊西蕩,時而到樹林里看看蚩尤,時而到海邊瞧瞧拓拔。見兩人都學得專心致志,心無旁骛,她也只好拉著白龍鹿在海灘上捉螃蟹玩了。
  日子便這般一天天過去。轉眼便到了初冬時分。
  這日蚩尤又如同往日般到樹林里修煉,剛坐下不久,便聽到羽卓丞微弱的聲音淡淡的說道:“小子,我大限將到,元神守不了多久就要逸散了。”蚩尤大驚,心中不由湧起難過之意,但三個月前,他便已知道這一刻終將來臨了,是以雖然難過卻並不太過突兀。羽卓丞嘿嘿笑道:“你很好,比我預料的好得多。這些魔法你都已經掌握得八九不離十了。”蚩尤半晌才低聲的說道:“前輩大恩,來世必報!”羽卓丞喃喃道:“來世,嘿嘿,不知這古怪世界,可真有來世麽?”
  這不知形體的前輩在自己體內三個月,脾性又與自己頗爲相似,蚩尤內心深處早已將他當作另一個父親一般。眼下臨將大別,不知爲何,素來堅強的蚩尤竟突然悲不可抑,仿佛破城別父的悲苦都在這一刹那同時湧將上來,心中酸楚,眼淚奪眶而出。羽卓丞詫道:“咦,你哭了麽?這可當真有趣的緊,蚩尤也會這般脆弱麽?”蚩尤哽咽道:“前輩……”羽卓丞笑道:“那些笨蛋說你是我轉世投胎,這話倒是不假。我的元神逸散後,大部都會留在你的體內。可不是轉世於你了麽?既然咱們精神合一,那又有什麽難過的?”他話語中頗有些淒涼,但也有些須快慰。
  蚩尤拭去眼淚道:“是。”羽卓丞道:“再過一個時辰,我的元神便要散去了。到時你務必要以‘萬木朝春’,將逃逸的元神緊緊收納回你的意念力中,否則可就白白浪費啦。”他這調侃令蚩尤忍不住展顔而笑。
  其時已是初冬,東海上氣候雖較濕暖,但樹林木葉也頗多凋枯,隨風簌簌。蚩尤坐在落葉堆中,風吹葉舞,遍地悲涼。遠處濤聲鷗啼,寂寥淡遠。羽卓丞的元神再也沒有說話。不知過了多久,才聽他淡淡說道:“小子,來生再會了。”
  蚩尤突覺體內有某物陡然崩裂,四下逸散,幾道氣體從自己七竅中逃逸出去。蚩尤默誦“萬木朝春訣”,意守丹田,收納四散的元神。體內真氣亂轉,如驚濤駭浪,翻湧不息。千萬零碎的意念力宛如漫天星辰急速朝自己念力中樞彙集而去。
  不知過了多久,蚩尤緩緩睜開眼睛,強忍心中的難過與怅惘,長長的吐了一口氣。仰望蒼穹,冬風淒冷,白日當空,淡藍的天空中仿佛有幾道白氣悠然劃過,消逝無蹤。那是不是羽卓丞的元神正朝仙界而去呢?
  ※※※
  秋去春來,不知不覺三人已在這古浪嶼上住了半年。半年里科汗淮與喬羽依舊杳無音信,三人望穿秋水,熱切盼望的心情也逐漸淡卻下來,又慢慢被擔心憂慮所取代。拓拔野、蚩尤曾經冒險飛抵蜃樓城附近三次,但也都一無所獲。擔憂之余,只有找出千萬理由聊以自慰。既然沒有確定的消息,他們也只能在這島上繼續等待下去。
  半年間,拔野與蚩尤進展神速,兩人幾乎都已將體內的外來真氣納入氣海,化爲己用。雖然蚩尤的真氣依舊不如拓拔野充沛,但他蓋因吸納了羽卓丞渙散元神,而且自小意志堅卓,性格剛毅,意念力的修行卻比拓拔野強了幾分。蚩尤與拓拔野都已習曉青木魔法,所不同之處在於,拓拔野只知道最爲根本的“長生訣”與最爲高深的封印魔法。其他諸多魔法,雖然蚩尤屢次想教予拓拔,都被他以羽卓丞秘密私授、不能外傳而謝絕了。是以兩人的魔法能力相較,也是蚩尤略勝於拓拔野。蚩尤的青木魔法早已十分圓熟,欠缺的只是更強的意念控制力與經驗而已。拓拔野的封印魔法也越發純熟,那一柄無鋒劍也不知封印了多少海獸魚蝦,引得白龍鹿一瞧見他拔出斷劍,就嘶鳴著落荒而逃。
  蚩尤與拓拔野俱是聰明絕頂、天縱英才的人物,但是蚩尤更加堅忍卓絕、心無旁骛,毅力也遠勝於拓拔野。是以這半年間,蚩尤勤學苦練,進步比拓拔野還要快速。對長生刀的掌控也越發得心應手,甚至已經可以在五丈之內以氣御刀。而拓拔野生性自由散漫,除了每日兩個時辰鐵打不散的潮汐流與長生訣修行,其余時候則視心情而定。每每或是陪著纖纖漫島遊玩,或是騎著白龍鹿海中嬉戲,終日倒有大半時光花在玩樂上。兩人初時交手過招,常是拓拔野取勝,但到了後來,卻是蚩尤稍勝半籌。拓拔野、纖纖見他一日比一日強大,都由衷的爲他歡喜。
  兩人閑來無事時,便一道下海擒伏各種魚龍怪獸,牛刀小試,拿它們來演練新學會的武功與魔法。兩人的配合也日益默契,彼此都已到了無須開口,只需眼色甚至意念力便可以感應的程度。最爲快活之事莫過於合力擒拿東海巨鲨,取其巨鳍燒成美味的魚翅湯,與纖纖一道在白沙灘上吹著海風,喝湯談笑。
  纖纖與他們兩人也日益親密,直如兄妹。常常對兩人呼來喝去,“奴役”使喚。高興起來,又掐又擰那也是常有的事。雖然時常牽挂父親,但有兩人做伴,日子也過得頗爲快樂。對拓拔野的倚賴與那莫名的少女情愫也在不斷滋長,有時也不自主的流露出來,只是拓拔野當她是小孩,從來沒有多想罷了。
  這日,拓拔野與蚩尤從海中捉了一只巨大的海龜,濕淋淋的跳到岸上來。蚩尤笑道:“今晚可以吃一頓鮮美的海龜羹了。”拓拔野笑道:“我看倒不如養起來,還可以吃幾頓海龜蛋。”兩人嘻嘻哈哈的將海龜丟在沙灘上,拓拔野突然“咦”一聲奇道:“這是什麽?”那海龜的巨殼上竟刻了一行大字:湯谷大亂,聖使速歸。
  兩人聳然動容,難道是湯谷群雄以這法子求救麽?拓拔野俯身細看,撫摩了一陣,沈聲道:“是新近刻的,只怕是真出事了。”蚩尤咬牙道:“難道是水妖找上門來了麽?”兩人對望一眼,霍然起身,奔回木屋。兩人將纖纖藏好,囑咐她無論如何不可出屋,直至他們回來爲止。纖纖吵著要隨兩人前去,但見拓拔野臉色一沈,竟罕見的對她加以訓斥,登時嚇得不敢支聲,直到他們掩門而去,才湧出委屈的淚水。
  當下拓拔野與蚩尤騎乘雪羽鶴,全速飛翔,將近黃昏時便到了湯谷島。高空盤旋,只見島上炊煙嫋嫋,人群往來悠閑有序,怎麽也不象經受大亂的模樣。兩人疑惑不已,於是又環島飛行,四下探看,均無意外景象。四周海域也沒有任何水妖船只。
  突然島上有人瞧見他們乘鶴盤旋,大喜歡呼道:“是聖使!”登時人人擡頭,揮臂歡呼。拓拔野驅鶴徐徐降落,群雄湧了上來,將他們團團圍住。
  拓拔野笑道:“大家還好罷?”群雄轟然應好。成猴子鑽了出來,笑道:“城主、聖法師,你們是瞧見烏龜還是鲨魚啦?”拓拔野見他們笑得暧昧,隱隱猜透,笑道:“怎麽,是卜算子神機妙算算到的麽?”衆人哈哈大笑,成猴子道:“那倒不是。柳軍師生怕你們一去不回,這才叫弟兄們在釣到的鲨魚、海龜上刻了字放回海里,希望你們瞧見後,早日回來看看。”衆人轟然道:“這一個月我們少說已經刻了幾十只大海龜啦。”
  蚩尤這才知道上當,心想這一群家夥竟然連城主、大魔法師也敢欺騙,當真是膽大包天,但想來也頗覺好笑,不禁笑罵道:“他***紫菜魚皮,你們倒是好大的膽子!”衆人對他有些畏懼,頗爲惶恐,連稱不敢。突然遠處歡呼長嘯,又有許多人湧了過來。
  柳浪擠開人群大步而入,拜倒道:“大家記挂城主、聖法師,不知平安否,屬下這才出此下策,還望城主、聖法師恕罪。”拓拔野笑道:“我們自當恕你罪,不過那些海龜答應不答應可就不知道了。”群雄轟笑。
  消息很快便傳遍了湯谷島,群雄紛紛趕來,赤銅石、盤谷等人也前來拜見。寒暄之後簇擁著兩人朝湯水湖邊走去。兩人到了湖邊東側山谷中一看,大爲詫異,只見周環山峰,遍布石洞,洞外以木石壘成牆樓,大小百余個山洞樓城,火炬熊熊,暮色中頗爲壯觀。赤銅石笑道:“城主、聖法師,這是柳浪的點子。咱們既然以湯谷爲城,自然要有防御工事,否則水妖來攻,那就大大不妙。是以請金族的弟兄們將這山谷鑿通,這百余山洞四通八達,縱然水妖攻進來,也決計叫他們出不去。”拓拔野、蚩尤點頭微笑,心想這柳浪瞧來色眯眯的惹人生厭,竟果然頗有智謀,不枉衆人選他爲軍師。
  群雄擁著兩人朝山洞里走去,出忽兩人意料之外,那山洞竟極爲寬敞明亮,原來除了有三昧真火的長明燈外,山壁上還鑿有許多采光孔,以堅硬的樹脂化石爲窗,落日余晖從光孔中射入,光怪陸離。山洞千折百轉,引到一個由五間大堂組成的極大山洞,洞府之大,如將整個山腹掏空了一般。拓拔野贊不絕口,柳浪笑道:“這多虧了盤谷將軍,他和金族的弟兄那可真是一等一的鑿洞高手,這麽多的山洞只花了三個月便大功告成。”拓拔野又大贊一番,盤谷撓頭腼腆嘿嘿而笑。
  大堂中裝飾得頗爲華麗,珊瑚燈沿壁四立,地上鋪滿了海獸毛皮作爲地毯,水晶石的桌椅粲然生輝,最爲巧妙之處在於頭頂竟是可以活動的山壁,一按機關,頂壁旋轉打開,只余下方圓數十丈的樹脂化石懸在頭頂,淺藍夜空,淡淡星辰清晰可見。
  群雄入座,酒菜紛紛端了上來,頗爲豐盛。自從羽卓丞元神附入蚩尤身體,十日鳥歸位苗刀,扶桑樹上的強大念力登時消失,附近的海魚都敢遊來,海産自然豐富起來。
  拓拔野與衆人談笑幻宴一陣,眼見大家平安,無所牽挂,而心中又記挂纖纖,便想在午夜前趕回去。正要開口,蚩尤仿佛知他心意一般,在他耳邊低聲道:“拓拔,我想先留下來。畢竟這里群龍無首,時日一久只怕人心便會渙散。倘若我在這里壓陣,一來可以穩住人心,二來也可以與他們更爲熟稔,慢慢將他們收編成精銳之師。”他複城心切,不願失去這支重要力量。既然身爲“大魔法師”,自當樹立極高的威信,否則他日複城聖戰之中,何以服衆?
  拓拔野心想也是,眼下科汗淮等人音信全無,倘若當真遇難,他們依舊在古浪嶼上苦苦候守,未免不智。而且這幫悍勇之徒本是一盤散沙,時日稍短,還能和睦共處;久無首領,只怕離心內讧,生出其他變化。倒不若一人留守古浪嶼,一人到這湯谷島上領袖群雄。倘若科汗淮真能到來,那自然最好。如果始終沒有消息,也能率領強悍的精兵,扛起複城大旗。而蚩尤自小受父親教誨,禀性剛毅,年紀雖輕,已有乃父之風又混熟於行伍,對於約束軍紀,建軍立師,都要強他許多。
  當下拓拔野緩緩點頭,起身朗聲道:“各位弟兄,拓拔半年來雖不在此處,但無時無刻不在牽挂大家。”群雄轟然叫好。拓拔野道:“只是拓拔早已對斷浪刀科大俠有所承諾,重托在身,不能不分心兩顧。”有人道:“城主說的是,男子漢大丈夫,信義最爲重要。”拓拔野點頭道:“正是如此。所以拓拔還得趕回古浪嶼,等候科大俠與蜃樓城的弟兄。”群雄轟然,議論紛紛,都頗有沮喪之意。拓拔野笑道:“不過,蚩尤聖法師會留下來,與大家一起防范水妖。而我只要一有科大俠消息,就會趕回這里。”群雄這才熱烙起來,重新舉杯相慶。但是在他們心中,仍有些失望。拓拔野親切豪俠,又是神帝使者,有一種奇特的魅力,頗受愛戴。蚩尤雖是羽青帝轉世,但畢竟只是木族青帝。雖然他豪勇無匹,收服十日鳥,但衆人多是敬畏,比之對拓拔野的由衷喜愛又有些不同。不過,有羽青帝的轉世在此,也總要讓衆人心安一些,木族群雄更是歡呼出聲。
  群雄繼續歡宴,拓拔野敬了大家十余杯花酒後,才推杯而起,向衆人告辭。群雄紛紛起身,將他送到谷外。拓拔野與衆人揮手惜別,又與蚩尤擁抱,互拍肩膀勉勵告辭,想到今後相見機會變少,兩人都有不舍之意。
  正要解印雪羽鶴,只見辛九姑大步上前,低聲道:“城主,九姑有一不情之請。”拓拔野一怔,笑道:“說罷。”辛九姑道:“九姑想隨城主前往古浪嶼,伺候聖女。”拓拔野一楞,明白辛九姑喜歡纖纖,想與她相處。正好島上平日里少了一個陪伴纖纖的人,有她同往,倒要方便許多。辛九姑見他沈吟,又道:“九姑原是金聖女西王母的侍女,對於聖女禮儀之道很是了解。聖女年幼,若無人輔佑,對此一無所知,也……”拓拔野笑道:“說的甚是。那你便隨我同去罷。”辛九姑大喜拜倒。
  當下拓拔野與辛九姑騎鶴翔空,在衆人的歡呼聲中盤旋飛舞,消逝在蒼茫的夜空中。
引言 使用道具
kwy019
侯爵 | 2014-4-8 23:13:26

第三章 鯨吞萬里
[書書屋]http://www.shushu5.com/
----------
第三卷
            
  翌日,拓拔野在古浪嶼木屋旁又搭建了一座簡陋的小木房,原是打算自己搬出來住,讓辛九姑陪著纖纖住在大木屋里。豈料纖纖死活不同意,分開住了幾日,她竟夜夜睡不著,無奈之下,只好讓辛九姑搬到那小木屋里,自己則依舊與纖纖同住。
  辛九姑暗暗搖頭,纖纖雖然年幼,但再過兩年便是豆蔻少女,難道他們還要這般住著麽?這聖女的清譽豈不糟之糕矣?她久爲西王母侍女,對這禮儀看得極重,那日請求同來此處,便是擔憂這對少年混住,日後壞了纖纖聖女的聲名。但纖纖原就任性,在此事上更是拒不妥協,拓拔野拿她沒轍,辛九姑自然更不能說什麽了。
  纖纖對辛九姑也頗爲喜歡,自小無母,有這麽一個亦母亦友的人相伴,也合她心意。於是辛九姑平日就爲她梳洗打扮,還作了幾套潔淨的長衣禮裝,教授諸多禮節。纖纖不喜歡繁文缛節,卻佩服辛九姑的妙手,被她一點撥裝扮,更加清麗脫俗,便如小仙女一般。而拓拔野每每贊不絕口,令她芳心竊喜。故而對辛九姑那其他繁瑣禮儀雖不喜歡,也不一味抗拒了。
  如此過了月半,海上浩浩蕩蕩駛來了五艘大船,巨旗招展,赫然寫著“湯谷”二字。拓拔野驚詫下騎鶴乘空查看,只見船上密密麻麻,果真盡是湯谷群雄,正朝他揮手歡呼。原來蚩尤擔心拓拔野三人,決計遣人相伴。自拓拔野走後,便率領群雄伐木制舟。他自小在海島長大,精於此道,木族、金族群雄中也有頗多能工巧匠,稍加傳授便融會貫通。不到十日,群雄便造制出第一艘能下水的船來。此後速度越快,十幾日間便造出了五艘能載百人的大船。
  蚩尤暫別赤銅石等人,精選五百精兵,滿載諸多食物、用品,朝古浪嶼進發。此行一來爲拓拔野輸送生活必備品、構建房屋,二來爲他們帶去些人馬,以保安全,三來試航一番,將來可以組建更爲強大的海軍。
  群雄長年未嘗離開湯谷,是以雖然俱不識水性,仍十分興奮,欣然隨蚩尤前往。海上近二十日,風平浪靜,僅有一次小風浪。群雄在蚩尤教授下,司職水手,各就各位,倒也似模似樣。將到古浪嶼,群雄更是心情歡暢,禁不住狂呼亂叫起來。
  拓拔野大喜,驅鶴翩翩落到船上與群雄歡聚。
  群雄登岸之後,生怕驚擾“聖女”,便在海邊安營扎寨。船上物品源源不斷的運到島上。纖纖瞧見蚩尤也極爲歡喜。當夜群雄在海邊大肆歡慶,這素來清淨寂寞的古浪嶼登時變得熱鬧起來。
  第二日起,群雄中的衆能匠便開始伐木蓋樓,在原先的木屋附近,搭建了衆多房屋樓台,堅固美觀,比之拓拔野搭建的木棚不知強了多少倍。僅半月工夫,便建起了星羅棋布的島上小城。小城布局頗具巧思,纖纖居住的木屋被層層包攏,如衆星拱月,既安全隱蔽,又絲毫不遮擋從木屋內向外眺望的視野。在木屋西側,又建起一座稍大的木樓,辛九姑及十余女子便居於其中,作爲聖女的侍女團。而拓拔野則依舊與纖纖同住於木屋之中。
  此後,蚩尤又在古浪嶼附近海面航行,訓練群雄駕船航海的本領。如此過了近月,待到一切井然有序,蚩尤方才帶了一百人,駕一艘大船離去。島上留下四百訓練有素的湯谷軍,護衛城主與聖女。盤谷、卜算子也都留在古浪嶼上,住在木屋附近的樓台中。
  群雄便在島上安居下來,平日或出海漁獵,或隨拓拔野、盤谷訓練。拓拔野性情開朗隨和,身爲城主卻全無架子,與衆人打成一片。說是訓練,倒大多是嬉鬧聚樂。所幸盤谷等將約束較嚴,四百湯谷軍才不致變成散兵遊勇。
  人多熱鬧,但纖纖倒更懷念與拓拔野、蚩尤三人相處的日子。那時雖然寂寞些,但倒時常可以與拓拔野、蚩尤玩耍。如今蚩尤在千里之外,拓拔野又常被群雄拉走,見面的機會減少了許多。辛九姑等人則終日教授諸種禮儀,有些頗爲有趣,倒也罷了,但有些實是枯燥無味,惹得她不勝其煩。
  蚩尤常常每隔兩三月,便引領群雄駕船來古浪嶼探望。每次蚩尤來時,三人都有了些變化,這種變化非但沒有平添隔膜,減損彼此的友誼,反而更增添了相互間的新鮮感。每逢這時,三人便在木屋里聯床夜話,談論這段各自的諸多新鮮趣聞,通宵達旦。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便是一年過去了。拓拔野、纖纖已習慣了與群雄共同的海島生活,雖然科汗淮等人依舊沒有任何消息,但這已經不象當日那般令他們焦急憂慮了。雖然想起之時仍會擔憂難過,但很快便被其他人與其他事打斷。
  拓拔野依舊修行長生訣與潮汐流,進展雖不如初時那般突飛猛進,一日千里,但也頗爲神速。況且與四族群雄朝夕相處,也從他們處學了許多五花八門的功夫。每次蚩尤來時,兩人便在沙灘上拆招,互有勝負。但魔法相較,仍是蚩尤略勝一籌。
  這日拓拔野與纖纖從海邊礁岩下捉了十幾只大螃蟹,興致勃勃的往沙灘上走,遠遠的瞧見十幾個漢子在沙灘上面紅耳赤爭得不可開交。纖纖叫道:“喂,你們在吵什麽哪?”那十幾人回頭瞧見纖纖、拓拔野,登時住口,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聖女、城主,我們在討論五族中究竟那族的魔法、武功要強一些。”纖纖一聽來了興致,笑道:“哦,那你們認爲哪一族最強呢?”
  一個馬臉大漢大聲道:“自然是火族最強。”拓拔野一眼認出他乃是火族的夏猛,心直口快,善使火焰刀,極爲骁勇。旁邊幾個漢子叫道:“胡說甚麽,火族的魔法遇到水魔法,那就是哪邊涼快哪邊去啦。”土族的沙真山搶道:“嘿嘿,我們土族魔法那可是水族克星,由此說來,自然是土族魔法最爲強大。”木族的幾個漢子又叫道:“木克土,木克土,土族魔法再厲害,又怎比得上青木魔法?”拓拔野熟習青木魔法,知道其威力,正要開口稱是,忽聽另外幾個白衣的金族漢子搖頭笑道:“此言差矣。我們砍伐樹木蓋房屋,使得是什麽?是斧頭罷?金克木,金族的魔法那才是天下第一。”夏猛哈哈大笑,道:“要是這麽說,那還是我們火族第一。再堅硬的鋼鐵,放在火里有燒不化的嗎?”群雄轟然,登時又喋喋不休的吵將起來。
  纖纖聽得格格直笑,道:“你們爭罷,爭出個第一我請他吃螃蟹。”拉著拓拔野蹦蹦跳跳往木屋走。拓拔野卻是被他們說的頗爲困惑,心下茫然,難道五行相克,竟果真沒有最強的魔法嗎?來不及多想,已被纖纖拽到數步開外,搖搖頭笑著走開。遠遠的還聽見身後傳來氣急敗壞的爭吵聲。
  當夜,拓拔野躺在床上時,腦中不知爲何竟是群雄關於五行魔法的爭論聲,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忽然想起當日神農送給自己的那本《五行譜》,說不定那里邊便有解答。當下蹑手蹑腳的下床,從櫃中包裹里找出那本《五行譜》。一不小心,“當”的一聲,一個瑪瑙香爐從包裹中滑出,掉在地上。纖纖輕歎了一口氣,咕哝幾聲,翻身繼續睡著。
  拓拔野見沒將她吵醒,輕籲一口氣,拾起那瑪瑙香爐,突然想起是那白衣女子所留,胸口登時如被大錘重重一擊,險些透不過氣來。自玉屏山一別,已近兩年。期間變化殊多,他早已不再是當日那個匿身院中,需由她來庇佑的少年了。這些日子,挂心的事情太多,竟絕少想起她來,此刻她那絕世容姿刹那躍入腦海,未嘗模糊,反而更爲清晰,一時間意亂情迷,不由癡了。忽然又想起雨師妾,那音容笑貌、濃情蜜意一幕幕閃過,又是甜蜜又是感傷,一顆心砰砰亂跳。
  過了良久,拓拔野搖搖頭,將她們從腦海中驅走,將香爐收好,取了《五行譜》,掩門出去。
  月色如水,夜風微涼。拓拔野走到海邊沙灘上,舒舒服服的躺了下來,打開三昧火折子,翻看《五行譜》。書中分爲七卷,首卷是總論,其後五卷各自介紹五行,末卷乃是結語。文字頗多深奧艱澀之處,拓拔野逐字逐句的看那總論,上面寫道:
  “……天地萬物皆有靈性,分五行。所謂五行者,金木水火土,乃宇宙之根本,分化繁衍,遂成大千世界。而天地大法,便在於五行之道。五行之道,有相生相克之說。相克即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相生即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
  拓拔野心想這原是大荒人盡皆知之事,難道這五行譜費勁心力講述的便是這些麽?微有失望之意,跳過幾行,往下看道:“……人言五屬魔法必定據此相生相克。此大謬也。”突然語氣陡變,峰回路轉。拓拔野一驚,續看道:“君不見烈火涸水,洪水決堤乎?此則火亦可克水,水亦可克土。拘泥五行相克之論,刻舟求劍耳。五行根本之道,非相克,非相生,而在於相化也。”
  拓拔野大奇。當日在蜃樓城始,他便從衆多遊俠處聽說五行相克相生的大法,銘刻於心,豈料這金科玉律今日竟被評爲謬誤。而這五行相化又是什麽?好奇心登時大盛,興致勃勃的往下讀閱。
  ※※※
  “以薪火之力,可以沸鍋水。然以薪火之力安能沸江湖邪?非火不可克水,勢不足矣。水火相克在於彼此之勢,勢不敵則力不逮。力不逮時安奈何?惟有變化矣。以強勢之火,敵若勢之水,則火克水。以等勢之水火相敵,火恐不逮。倘能化火爲等勢之土,則可以克水。以若勢之火,敵強勢之水,火必被克。但倘能化火爲等勢之水,則可以求生。”
  拓拔野又驚又喜,忖道:“是了!水與火相克,並沒有必定的結果,在於兩者的‘勢’誰強誰弱。如果火處於強勢,自然可以戰勝水。如果處於等勢,化火爲土,就可以戰勝水。即使處於若勢,化火爲水,也可以處於不敗境地!”這道理其實極爲簡單,但是衆人受大荒五行相克論所囿,無人逆向思考,作出這驚世駭俗的推斷來。但是火又如何轉化爲水或土呢?既然萬物皆有五行屬性,難道這五行屬性也是可以改變的麽?拓拔野腦中又忽然一片混亂,接著往下看去。
  “……萬物均有五屬靈性,因強弱而分五行。木屬之物,並非全無金水火土四性,相較弱耳。而其五行屬性無時不在變化之中,此則何以滄海爲桑田也。五行相化,便是以意念力控制某物或自身之五行屬性,調整變化,順應時勢也。言易行難,若無極強之念力、五行修行之體驗,自然無法作到。上古至今,能五行變化者,不過九人而已。”
  看到此處,拓拔野方知這五行相化竟是淩駕於五行魔法之上的艱深魔法。要想隨心所欲改變五行屬性,不但需有震古爍今的念力,還要對五行魔法都有所掌握。拓拔野失笑喃喃道:“倘若真有這麽一個人,他早已無敵天下,又何必修煉這五行相化的魔法?”但是想到竟有九人能如此隨心所欲的變化,直如神仙,仍不禁悠然神往。不知神農自己是否便是其中一個呢?
  拓拔野繼續往下看,“欲五行相化,必先修五行之意。五行之金木水火土,其根本爲‘�’、‘生’、‘變’、‘亡’、‘容’也。即永�、生長、變化、毀滅、包容五道耳。五行爲萬物之基,亦爲萬物之律。”拓拔野暗暗點頭,這世間萬物哪一個不是生長、變化、包容、毀滅,而魂靈永�?想來這也是五行魔法的各自精髓根本。他飛快的回想“長生訣”與青木封印魔法,果然盡皆符合“生長”之道。而科汗淮的“潮汐流”雖非魔法,卻也是尊崇“變化”。
  拓拔野此時對這《五行譜》已極爲笃信,突然想起當日神農說起此書時的告戒“太過深奧,稍有不慎,便有走火入魔之虞”,心中一震。遲疑了片刻,忖道:“只是看看總不打緊吧?”繼續往下翻閱。
  第二卷開始,便是講述五行魔法的各自精要處。神農果然是不世奇人,學貫五行,對五行魔法的概述極爲精簡扼要,一語破的。雖然文字頗多艱奧難解之處,但是拓拔野也能猜出個大概。僅此管中窺豹已令他心跳如撞,驚喜若狂。第三卷的青木魔法中果然講到“長生訣”,雖未將其原文一字不差的列出,但精義絲毫無誤,且更爲鞭辟入里,拓拔野許多尚未明白之處,登時冰消雪融。拓拔野越看越是驚異,越看越是狂喜,大荒五族的至聖秘籍竟然都被囊括於這一卷羊皮書中。雖然書中並未涉及五族魔法的具體修煉之術及口訣,煉意不煉術,但根本已得,何患枝節。隱隱間拓拔野又有些窺竊他人寶物的愧意。
  不知不覺間曉風晨露,寒意襲人。海潮漲起,東方漸露魚肚白。拓拔野竟在海邊看了一夜。他心中興奮,絲毫不覺倦意,倒想在沙灘上仰天狂呼,抒解狂喜心情。
  此後拓拔野每日手不釋卷,仔細揣摩。不過十余日,已能倒背如流。他只是研習五屬魔法的意念修煉之道,並不急於參詳“五行相化”之術。對於其中青木魔法的意念修煉,更是反複參透。頓覺天地突寬,宛如邁入了一個從未見過的奇妙世界。長生訣與潮汐流中所有疑難之處逐漸迎刃而解,修行又有一日千里之勢。
  拓拔野原想將這《五行譜》與群雄共享,但想到神農的告戒,以常人修行悟力,窺此寶書,急於求成,只怕極易走火入魔,反而不妙。於是暫未公開,只是每日細讀某族魔法煉意之道,有所感悟,便尋來該族豪雄,旁敲側擊加以點撥。群雄只道是拓拔野自己領悟,都大爲駭然,驚爲天人,對他除了愛戴之外更日益增添敬畏之意。
  蚩尤到來之時,拓拔野也是旁敲側擊的將青木魔法中的精要處與其討論,蚩尤也道是他憑空悟出,大爲欽佩。兩人的魔法由是都快速精進,進步之大,有時連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
  斗轉星移,瞬息又是兩年時光。
  四月某日,古浪嶼柳絮紛飛,落英缤紛。島上處處張燈結彩,喜氣洋洋。明日便是湯谷城聖女纖纖的成年儀式,也是正式挂冠聖女的盛大日子。這可是卜算子卜了十卦才算出來的良辰吉日。清晨開始,衆人便在辛九姑等人指揮下,忙著四下布置。盤谷率領百余人在島東的平地上建造最後三棟木樓,因爲今夜蚩尤將帶著幾乎所有人馬趕到古浪嶼爲纖纖賀慶。自從一年前蚩尤以苗刀砍伐扶桑樹,建造至爲堅固的巨船以來,他從未離開湯谷一步。半個月前,三艘可容納千人的巨船正式下水,湯谷群雄將乘坐這巨船前來參加聖女盛典。
  古浪嶼西南面的礁石群上,一個英姿勃發的魁梧少年盤膝而坐,眯著大眼向海上眺望,頸上一顆淚珠墜在陽光下閃爍七彩的光澤。突然遠遠的傳來一個少女清脆的叫聲:“拓拔大哥,他來了麽?”那少年回頭望去,只見一個嬌俏動人的紫衣少女笑靥如花的朝她奔來,雪白的赤足在浪花里跳躍如鹿。
  這少年便是拓拔野,那少女自然便是纖纖。拓拔野搖頭笑道:“沒來。你偷偷的溜出來,不怕九姑責罵嗎?明天便是聖女了,還這麽胡鬧。”纖纖格格笑道:“她正忙得昏天黑地呢,哪還記得看住我呀。”纖足一點,身形曼妙的躍了起來,在空中優美的一個翻騰,衣裳開舞,露出雪白秀美的大腿。拓拔野連忙轉過頭,裝做沒有看見。
  突然聽見“哎喲”一生,轉頭望去,只見纖纖身在半空,也不知怎麽扭到了腳踝,突然徑直摔了下來。拓拔野大驚,連忙閃電般躍起,穩穩的將她攔腰抱住,落在沙灘上。低頭望去,她正笑吟吟的盯著他,軟玉溫香,瑩白豐盈的胸脯起伏不已。拓拔野臉上一熱,正要教訓她,卻被她柔軟的雙臂攬住脖頸,湊到耳邊吐氣如蘭的低聲說道:“傻瓜,我是故意的。”
  拓拔野又氣又惱,喝道:“胡鬧!”手臂反轉,熟悉已極的將她翻了個身,順手就往她臀上拍去。這一招圓熟流暢,也不知演練過多久,纖纖每每搗亂之時便被他這般拍上一記,再好好責罰。但他這一掌拍到半空,卻無論如何也拍不下去。她的臀部曲線優美,再也不是幾年前那個干干瘦瘦的小女孩了。纖纖扭頭格格笑道:“你怎麽不打啦?我都快忘了被你巴掌打的滋味啦。”雙腿還不住的甩蕩,到似是十分期待一般。
  拓拔野一直將她瞧做妹妹,卻也禁不住心中一蕩,雙手一轉,將她穩穩的立在地上,笑罵道:“大姑娘家,也不害臊。”纖纖歎氣道:“真的不打麽?下次你可沒這麽好的機會啦。”
  拓拔野笑道:“胡說八道。你可是聖女啦,以後說話可不能這般沒分寸。讓人聽見了笑話。”纖纖挽住他的手臂,把頭靠在他的肩上笑吟吟道:“對旁人哪,我當然不會這麽說話。別人要想打我屁股,我就先給他個大耳刮子。”拓拔野輕輕掙脫一下,見她攬得甚緊,只好作罷,道:“對我也別這般胡言亂語。我自然不會往心里去,要是讓九姑聽見了,非得讓我搬出木屋不可。”
  島上近四年,兩人竟始終同住一屋。這兩年纖纖發育極快,尤其這一年間,迅速由一個黃毛丫頭出落成水靈豐盈的天仙。雖然辛九姑私下說過多次,纖纖卻始終不肯和拓拔野分屋而睡。年紀稍大,刁蠻習性稍減,但惟有此事仍如當日般決不妥協,誰要言論立即翻臉。因而辛九姑也無可奈何,只有終日絮叨。好在島上群雄一來對這等事並無腐見,而來對拓拔野極具信任,決計不會想歪了去。只有柳浪來過幾次,曾有含沙射影的議論過,被辛九姑眼睛一瞪,也不敢再說。
  纖纖撅嘴道:“九姑其他都好,就是這點最爲煩人。”她突然笑靥如花的道:“咱們不說她啦。拓拔大哥,明日你會送我什麽禮物?”拓拔野暗呼糟糕,咳嗽一聲道:“禮物?”纖纖見他裝傻神色,登時跺腳大發嬌嗔道:“好啊!你竟然連禮物也忘了!蚩尤大哥早就說要送我冰蠶絲衣,你要送我一個比這更好的!”
  拓拔野最怕瞧見她哭鬧,見她眼眶一紅,鼻頭一皺,似乎又有千萬淚水嘩嘩湧出,連忙道:“好好好。你說什麽我便送你什麽。”纖纖抱住他的手臂笑道:“這還差不多。”突然望見萬里碧波之上,有水柱沖天而起,激射到百丈高空才四散落下,竟是一只百余丈長的巨大龍鯨。纖纖拍手笑道:“大鯨魚!是了,我要大鯨魚的鯨珠做我聖女冠的珠子!”
  拓拔野皺眉道:“好好一條鯨魚,殺它作甚?”纖纖雙手環住他的脖子,跳著道:“好啊,你說話耍賴!說好我要什麽便給什麽的!”眼光瞥見拓拔野頸上的淚珠墜,哼了一聲,眼珠一轉道:“也好。倘若你沒本事取鯨珠,那便將這個淚珠子給我。”突然伸手便要去搶。拓拔野身形一轉,早已到她身後,歎氣道:“怕了你啦。”伸手從她發上摘下瑪瑙發簪,念訣解印爲雪羽鶴。
  纖纖拖住他的手,也要一同騎上鶴背,拓拔野正色道:“龍鯨凶猛的很,你還是乖乖的呆著罷,不然我就什麽也不送你了。”纖纖頗不情願的嘟嘴道:“那好罷。”
  拓拔野撫摩雪羽鶴的脖頸,雪羽鶴歡鳴聲中翩然展翼,低低的劃過洶湧波濤的海面,朝著百里之外的巨大龍鯨飛去。纖纖俏生生的站在沙灘海浪之中,海風吹拂,滿頭秀發隨著衣裳飄飄鼓舞,揮手歡呼。
  遠遠的,西南海面上出現了幾艘巨大的戰船,獵獵巨帆上繡著“湯谷”二字。船上傳來此起彼伏的隆隆鼓聲,號角長吹。纖纖喜動顔色,又跳又叫。蚩尤的船隊終於來了。
  ※※※
  紅日當空,碧波萬里。從空中俯瞰,那汪洋上跳耀的漫漫金光眩目神迷。西南的鼓聲與號角聲夾雜在呼嘯的風聲中,振奮人心。拓拔野望著那雄偉戰艦,獵獵巨帆,大聲長笑道:“蚩尤,看看我們誰先拿到鯨珠!”聲音雄渾浩蕩,清晰的傳到衆人耳中。
  古浪嶼上群雄一楞,得知湯谷群雄已到,歡聲長呼,紛紛放下手頭之事,朝沙灘上奔去。
  遠遠的聽見巨船上傳來雷鳴般的歡騰聲,蚩尤那久違的笑聲蓦然響起:“拓拔,那你可吃虧啦。你只有一只鶴,我卻有十只太陽烏。”話音未落,只見十只紅色巨鳥如紅霞般四射迸散,自船上騰空飛翔,嗷嗷亂叫,朝著那龍鯨疾飛而去。
  拓拔野拍拍雪羽鶴的脖頸,笑道:“鶴兄,人家瞧不起你,你可得爭氣,別丟了你我的臉面哪。”雪羽鶴仰頸長鳴,巨翼招展,閃電般飛去。
  島上群雄已經奔到沙灘上,前呼後擁的伫足眺望,你一言我一語的道:“你們說是聖法師先得到呢,還是咱們城主先得到?”夏猛叫道:“我瞧多半是城主!”沙真山專門與他擡杠,雖然心中也看好拓拔野,卻故意搖頭道:“那可未必。聖法師是羽青帝轉世,厲害得緊。”木族群雄紛紛附和。群雄好賭,爭不過片刻已在沙灘上下注賭博。盤口開爲一比六,竟是大多看好拓拔野。卜算子見獵心喜,連忙悄悄的卜上一卦,眉花眼笑的擠進人群中將寶盡皆壓在蚩尤上。豈料“十卦必一”卜算子這一注壓下,登時將下注蚩尤的群雄嚇壞,紛紛移注拓拔野。盤口登時變成一比八。
  辛九姑走到纖纖身邊,見她笑若春花,眼神閃閃,說不出的期待歡喜,淡淡道:“聖女,你希望誰先拿到鯨珠呢?”纖纖脫口道:“自然是拓拔大哥!”轉頭瞧見九姑奇怪的目光,臉上一紅,笑道:“蚩尤大哥已經準備禮物了,這個鯨珠就留給拓拔吧。”
  遠目極眺,只見那十只太陽烏如紅霞般急速流舞,眼看距離龍鯨只有數里之距了,雪羽鶴卻還在遠處展翅飛翔,纖纖心中大急,頓足不已,合手於口前,縱聲長呼道:“拓拔大哥快些呀!”
  拓拔野大笑道:“莫急,瞧我怎麽趕上去。”突然俯身緊貼鶴背,雙臂舒展,合在雪羽鶴兩翼上,猛然隨著鶴翼上下拍舞,沛然真氣滔滔輸出,鶴翼拍擊力登時大增,陡然間加速十倍,閃電般劃過藍空。
  拓拔野、蚩尤一南一西向著龍鯨急速夾擊而去,那龍鯨乃是極爲凶猛的巨型靈獸,張口怒鳴,突然轉身朝著拓拔野飛速遊來。拓拔野笑道:“蚩尤,它也向著我,你是沒戲啦。”蚩尤叫道:“那可未必!”突然喝叫一聲,十只太陽烏迅速排成一字長陣,蚩尤猛然躍起,足尖急點,在十日鳥背上踏足疾奔,到了最前一只太陽烏時,猛地一頓足,箭一般竄了出去,刹那間竟沖到了龍鯨尾鳍上空。
  拓拔野叫道:“好!”喝彩聲中,卻見那龍鯨怒吼擺尾,尾鳍重重擊打在海面上,掀起沖天巨浪,蚩尤被那浪濤擊中,高高抛起。蚩尤笑道:“好畜生!”那龍鯨尾鳍擺舞,突然向上翻卷拍出,猶如黑色巨浪,挾帶千鈞之力朝身在半空的蚩尤擊去。
  島上船上群雄紛紛驚呼,這龍鯨體長百丈,巨尾便有二三十長,蚩尤身在半空避無可避,若被它擊中,立時粉身碎骨。卻聽蚩尤喝道:“好,咱們便來比試比試!”猛然挺胸展臂,仰天長呼,刹那間全身青光護體,幻碧螺旋不休。青木真氣瞬息爆放。
  “呼”的一聲,蚩尤雙掌拍出,兩道綠色真氣陀螺般旋轉射出,與那巨牆般壓來的龍鯨尾鳍撞個正著。氣浪激爆,海濤沖天。那龍鯨悲鳴一聲,巨尾重重甩落在海中,又激起滔天大浪。蚩尤借著氣浪反沖之力,翻身騰越,落在龍鯨背上,朝鯨頭疾奔去。
  拓拔野喝彩一聲,猛然高高躍起,踏波逐浪,在波濤上急速點足飛奔,往龍鯨巨口沖去。那龍鯨怒吼一聲,蓦然張開巨口,宛如憑空裂開一個縱橫四十丈的黑洞,尖牙交錯,紅舌跳動,萬頃海流登時飛速倒卷,形成巨大旋渦,倒傾入龍鯨巨口之中。拓拔野笑道:“不入鯨口,焉得鯨珠?你倒是體恤我。”索性隨波逐流,乘著那激旋的海流往龍鯨巨口中沖去。刹那間便被海浪吞沒,消失在那巨大的黑洞中。
  群雄驚呼,纖纖更是花容失色,驚叫連連。
  蚩尤叫道:“我來也!”騰空而起,高高越過龍鯨頭頂,突然翻卷倒掠,沒入滔滔巨浪,隨著海魚蝦米一道卷入鯨口之中。
  眼前一片漆黑,水流急湧,任意東西。拓拔野猛地往下一沈,直沖到底,腳下柔軟,當是龍鯨舌頭無疑。當下氣沈丹田,雙腿如鋼鐵澆鑄,牢牢立在龍鯨舌面上,任海流激蕩,再也不移動分毫。閉氣屏息,凝神聚意,施展“火目魔法”,雙眼外鼓起赤紅的真氣,定睛望去,茫茫紅色中依稀瞧見身旁不斷有魚蝦海獸川流不息,流入龍鯨黑漆漆的喉中。偶有章魚撞到他的身上,八只觸角齊時將他緊緊纏住,但是過不片刻,便一一脫滑,被急流沖入龍鯨腹中。
  忽然臂上一緊,被人緊緊抓住,聽到蚩尤笑道:“拓拔,別來無恙?”回頭一看,雖然朦胧間瞧不真切,卻依稀辨出正是蚩尤。他比之一年前高大許多,已近九尺,比自己高出半個頭來。斜眉入鬓,目光如電,英氣逼人,唇上留了兩撇小胡子,倒有些當日科汗淮的模樣。拓拔野大喜,反身將他抱住,兩人久別重逢,極是欣喜。
  拓拔野吐氣笑道:“再過一會兒我這口氣就憋到頭啦。比比誰先拿到鯨珠吧。”兩人擊掌微笑,猛地一個扎子,拔地而起,隨波逐浪沖入龍鯨咽喉之中。
  一路沖湧,撞在柔軟的腔壁上,反彈疾轉,繼續朝下沖去。突然前方水流遄急,竟是一個落差極大的“瀑布”,想來已經到了龍鯨食道的盡頭。前方寬敞,竟有空氣。兩人猛地吸了一口氣,雖然腥臭鹹濕,卻聊勝於無。兩人童心突起,哈哈大笑聲中,猛然向前滑出,呼叫著落在巨大的鯨胃中。
  鯨胃宛如一個巨大的湖泊,四壁褶皺,不斷的擠壓蠕動。數不清的海獸魚蝦在海水與胃液中攪動,腥臭難聞之氣極爲刺鼻。蚩尤皺眉道:“他***紫菜魚皮,這個洗澡池也太不干淨。”拓拔野哈哈大笑,擡頭四顧,道:“鯨珠應當在肝髒處。咱們還是從這里出去罷。”他右手指向前上方鯨胃的入口處。
  蚩尤道:“早知如此,就不下來啦。”他突然眨眼道:“拓拔,咱們的比賽還沒結束哪。”蓦然直直的拔身躍起,刹那間翻身躍上龍鯨食道,大笑著消失無影。拓拔野笑道:“讓你一程又有何妨?”提氣縱越,躍入食道,一邊想著肝髒的位置,一邊飛奔。
  蚩尤青光眼洞察秋毫,一無障礙,早已奔得不知蹤影。拓拔野正尋思著如何抄捷徑趕上,突然眼前人影一閃。拔野笑道:“追上你了,你往哪走?”猛地電竄躍出,一下將那人影撲倒。拓拔野張開雙臂,將那人緊緊箍住,正要說話,突覺不對。懷中之人柔軟滑膩,異香襲人,絲絲長發弄得自己脖頸上發癢。雙臂箍處,豐盈柔軟,竟是一個體態曼妙的裸體女子。
  拓拔野大驚之下,連忙松手,那女子倏然從懷中滑走,一道冰涼的感覺從自己胸膛上摩娑而過。拓拔野火目凝神,“啊”的一聲驚呼,只見那女子橫亘在數尺之外,長發傾垂,斜斜住凝脂酥胸,低首垂眉。雙頰酡紅,大眼撲閃,悄悄的從發梢下望著他,如碧葉卷蓮、煙波垂柳。竟是一個楚楚可憐的絕世麗人。拓拔野眼光往下一掃,又是“啊”的一聲驚呼。只見長發遮處,那纖纖蠻腰到了豐臀處竟逐漸變爲銀白色的魚尾。這嬌羞動人的女子竟是一條人魚。
  那魚美人聽見他的驚呼,臉上更紅,咬了咬嘴唇,慌亂的將魚尾朝身後藏去。
  拓拔野道:“你是誰?”那魚美人咬唇搖頭不語。拓拔野奇道:“你不會講話麽?”那魚美人仍是搖頭不語。過了半晌才低頭怯怯的問道:“你是誰?”那聲音猶如弱柳扶風、晨露曳草,說不出的好聽,說不出的讓人心疼。拓拔野心中咯!一響,仿佛冰塊在春風中融化,莫名的對這美人魚生出憐惜之意,微笑道:“在下拓拔野,住在附近的古浪嶼上。”那美人魚低聲道:“那麽你不是黑齒國的人了?”拓拔野一楞,露出滿口白牙,粲然笑道:“你瞧我象是黑齒國的麽?”那美人魚迅速的掃了一眼他的牙齒,舒了一口氣,頗爲害羞的一笑,嬌靥飛紅。
  那笑容絢麗逼人,拓拔野目奪神移,心旌搖蕩,勉力收束心神,道:“姑娘是被這龍鯨吞進來的麽?”那美人魚輕輕搖頭,柔聲道:“我是住在這里的。這龍鯨是我的房子。”
  ※※※
  拓拔野大奇,這纖弱的人魚竟是住在凶猛的龍鯨體內,當真是匪夷所思。他笑道:“如此說來,我可是不速之客啦。”美人魚低聲道:“你不是壞人,自然是歡迎的。”聲如蚊吟,幾不可聞。拓拔野砰砰心跳,咳嗽了一聲道:“你這房子里,只有你一人居住麽?”將這凶猛巨大的龍鯨說成“房子”,他不禁有些好笑。
  那魚美人剛要回答,忽聽黑暗中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道:“小子,這里不歡迎外來客人,你快走罷。”拓拔野循聲望去,依稀看見又有幾條人魚滑行而來,爲首一人似是一個拄著拐杖的白發老妪。那魚美人偷偷瞟了一眼拓拔野,咬唇道:“姥姥,他,他不象是壞人。”
  那人魚姥姥斥道:“人心險惡,你知道什麽!快回去。”那魚美人低低應了一聲,卻不動彈。老妪身後幾尾人魚,竟都是年輕貌美的女子,雖比不上那魚美人楚楚動人,卻也各有嬌媚之處。她們似是從未見過拓拔野這般偉岸英俊的年輕男子,躲在姥姥身後好奇的瞪著他,秋波頻傳。
  拓拔野從未聽說寄居於魚腹之中的人魚,又見那姥姥對外人極爲忌防,頗覺蹊跷,好奇心大盛。當下行禮道:“前輩,在下不過是寓居古浪嶼的遊俠。今日想取這鯨珠作爲送與朋友的賀禮,並無惡意。”那姥姥冷冷道:“倘若你取走鯨珠,這龍鯨便要死了。我們又住到哪里去?你這不是惡意是什麽?”
  拓拔野一楞,笑道:“這鯨珠我也不是非要不可。既然龍鯨是你們的寄身處,晚輩怎敢造次?”姥姥冷笑道:“你嘴里倒似是塗過藻蜜。要騙騙這些小丫頭那也罷了,嘿嘿,要騙我就嫩了些。”她似是認定拓拔野乃是一個浮滑騙子,任他說什麽,就是不信。
  拓拔野突然想起蚩尤已奔去割取鯨珠,失聲道:“糟糕!”魚美人頗爲緊張的盯著他,道:“怎麽了?”拓拔野道:“我一個朋友已經去取鯨珠啦。我需得去阻止。”
  魚美人道:“我帶你去。”拓拔野不及多想,搶身將她抱起,發足飛奔。那人魚姥姥喝道:“小子,想耍詐麽?”拐杖橫掃,狂風卷舞,將拓拔野阻住。
  拓拔野道:“前輩,得罪了。”右手一拍,勁氣如帶,隨著掌勢盤旋,將姥姥拐杖朝外一分一甩。那姥姥絲毫未料到這年紀輕輕的小子竟有這等強勁的真氣,大驚之下氣息翻湧,身不由己得朝左邊橫飛出去,即將撞到龍鯨食道腔壁時,突然穩穩的站住,並未如料想中那般狼狽跌倒。微微一楞,知曉乃是拓拔野手下留情,扭頭望處,他早已抱著魚美人不知蹤影。
  美人在懷,氣如蘭馨。那冰涼滑膩的魚尾軟軟的搭在臂彎,帶來一種異樣的感覺。拓拔野低頭望去,那美人魚正偷偷的看著他,觸見他的目光,登時嬌靥飛紅,轉開頭去,羞不可抑。拓拔野心中一蕩,忖道:“生平所見過的女子,她可是最害羞的了。”微微一笑,道:“還是筆直往前麽?”魚美人“恩”了一聲,臉上又是莫名的一紅。
  突然前方疾風凜冽,迎面撲來。拓拔野心中一凜,凝神聚氣,正要嚴陣相待,忽覺那股念力頗爲熟稔,脫口道:“蚩尤?”前方那人道:“是我。這里甚是奇怪,好象住了不少……”話音未落,瞧見拓拔野懷中美人魚,“咦”了一聲笑道:“好小子,我不過是撞到一個人魚,你倒干脆,抱到懷里啦?”
  魚美人聽見有人,早已又驚又羞,便要從拓拔野懷中掙脫。拓拔野將她輕輕旋轉放在地上,拉住她柔軟的小手,笑道:“你莫害怕,這是我的好友。”魚美人在鯨魚腹中生活許久,能在黑暗中視物,鼓起勇氣打量那九尺高的男子,強壯剽悍,滿身狂野傲然之氣,雖然較之拓拔野親切倜傥大爲不同,但是卻也是正氣渾然,讓人放心。當下羞怯的點一點頭。
  拓拔野笑道:“他叫蚩尤。可是你叫什麽名字呢?我還不知道哪。”那魚美人低聲道:“我是鲛人國的七公主,叫做真珠。”蚩尤奇道:“鲛人國?是東海上的七十二島鲛人國麽?”魚美人真珠吃驚道:“公子知道鲛人國麽?”蚩尤道:“從前聽家父說過。鲛人國盛産珍珠,體內的鲛珠更是天下至寶。”
  真珠低下頭,突然眼圈一紅,泫然欲涕,低聲道:“便是這鲛珠害得我家破國亡。”拓拔野與蚩尤對望一眼,正要說話,忽聽有人喝道:“真珠,這等事豈能對外人胡說八道!”正是那人魚姥姥帶著衆人魚趕到。真珠嚇了一跳,急忙將手從拓拔野手中抽出,站到一邊。
  拓拔野已然猜到幾分,道:“難道有人窺測鲛珠,動興刀戈,你們這才避到這龍鯨腹中麽?”人魚姥姥怒道:“小子,你知道得這般清楚,還說不是黑齒國的探子麽?”
  蚩尤見她乖張蠻橫,心中有氣,冷冷道:“前輩,我們從大荒流浪至此,也是亡國之臣。你信不信隨你。拓拔,咱們走罷。”大步便要往外走。
  人魚姥姥冷笑道:“哪里能由你說來便來說去便去?交出鯨珠,自斷舌頭、雙手。剜出眼珠子,我便讓你們活著離開。”蚩尤大怒,哈哈狂笑道:“給你些顔色便開染坊。老太太,尊敬你一把年紀,你便倚老賣老口出狂言麽?”眼神突變淩厲無匹,射向人魚姥姥,周身突然綠光爆長,變幻迷離。衆人魚都不由一驚,朝後退了一步。真珠雖然有些發抖,卻移身擋在姥姥面前。
  拓拔野見蚩尤狂性一觸即發,真氣如箭弦上,笑道:“姥姥別見怪,他便是這般強牛脾氣,吃軟不吃硬。我們決計不是黑齒國的探子……”那人魚姥姥感到蚩尤淩厲霸氣的真氣,已經暗暗心驚,氣勢稍餒。但聽了這話,仍是嘴硬道:“你們能遊入鯨魚肚內,縱然不是黑齒國的探子,也必是大荒水妖。水妖與我仇深似海,我便是拼了老命,也不能讓你們活著出去。”
  拓拔野心中一動,哈哈大笑。姥姥怒道:“小子,你笑什麽?”拓拔野道:“原來咱們是同仇敵忾,那便好極。姥姥,我們都是大荒蜃樓城的臣民,被水妖用奸計攻破城池,這才被迫流亡東海。”蜃樓城極爲著名,四年前城破一事更是天下皆知。人魚姥姥驚疑不定的瞧著他們,冷笑道:“憑空之辭,有什麽證明?”蚩尤傲然道:“蜃樓城喬城主之子蚩尤,一言九鼎,何需證明!”他氣勢森然,字字如斬釘截鐵,令人不由得不信。
  姥姥沈默半晌,厲聲道:“好!我便姑且信你們一回。倘若你們是水妖探子,將今日之事透露半點風聲,我便是化做厲鬼,也決不放過你們!”將身一側,道:“將鯨珠留下,你們走罷。”
  蚩尤右手一抛,一顆直徑盈尺的透明圓球落到拓拔野手中。拓拔野歉然道:“得罪了。”將鯨珠遞交給人魚姥姥。她伸手奪過,道:“真珠,你們都隨我進去。”不再看拓拔野,轉身便走。真珠回頭望了一眼拓拔野,目中滿是不舍之意,臉上又是一紅道:“拓拔公子,後會有期。”戀戀不舍的轉身離去。拓拔野心中一蕩,連頭也忘了點。那幾個魚美人也紛紛回眸掩嘴而笑,湊到真珠耳邊說了幾句話,真珠登時連耳根也紅了,疾步前行。
  拓拔野突然大聲道:“前輩,不知你還想在這鯨魚腹中蝸居到什麽時候呢?”那人魚姥姥微微一停,又繼續前行。拓拔野哈哈笑道:“國破家亡,苟且偷生。難道這便是鲛人國的國訓麽?”人魚姥姥大怒道:“住口!小子,你是坐著說話不嫌腰疼。我們只剩二十幾個老弱婦孺,怎麽與黑齒賊和水妖相斗?”
  蚩尤冷冷道:“當日我們離開蜃樓城時也不過是三個孩童。眼下卻已有六千義軍。莫說是二十多個老弱婦孺,便是只剩你一個,只要誠心複國,又有什麽成不了的事?”拓拔野道:“不錯。得道者多助。普天下被水妖所害的何止千萬,振臂一呼,應者云集。我們四年來一直在尋找蜃樓城的弟兄,只要時機一到,便要揭竿而起。姥姥,既然同仇敵忾,爲何不同心協力呢?”
  他話語至誠,說得人魚姥姥木立當場,肩頭微微顫動。
  突然有人尖聲道:“姥姥,姥姥,不好啦!黑齒賊和水妖追來啦!”衆人大驚。人魚姥姥喝道:“你們帶著真珠藏起來!”閃電般朝龍鯨巨口滑去。拓拔野與蚩尤對望一眼,心中同時都升起一個念頭,微笑擊掌,朝外奔去。
  巨口開處,亮光照耀,眩目的陽光在龍鯨尖牙上閃爍七彩光芒。衆人奔到龍鯨喙沿,向外眺望。萬里碧波,天藍如海,不計其數的虎鲨躍海騰空,破浪前行。每只虎鲨背上都騎了二三十人,呼嘯狂呼,朝這奔來。蚩尤青光眼瞧得分明,人人精瘦,滿口黑牙,手中長弓利矛,當是黑齒國人無疑。
  更遠處,十余艘水妖大船將湯谷三艘巨艦團團圍住,箭矢如雨激射而去。隱隱聽見湯谷與古浪嶼上群雄怒罵如潮,顯是已經與水妖交上了手。
  拓拔野、蚩尤胸中萬丈豪情都在這刹那噴薄,並肩而立,仰天狂嘯,聲如怒海飓風,方圓五百里內衆人都被震得變色大驚。湯谷群雄辨得兩人聲音,知道他們無恙,心中大寬,又驚又喜,長聲歡呼。
  拓拔野、蚩尤的六千湯谷軍與水妖的第一戰,就這遠離大荒的漫漫東海上爆發。
引言 使用道具
kwy019
侯爵 | 2014-4-8 23:13:53

第四章 鲛美人
[書書屋]http://www.shushu5.com/
----------
第三卷
            
  朝陽谷丁蟹坐在指揮船的高台上,海風勁舞,背後水字大旗獵獵招展。他一身勁裝,背負十戈刀,瘦長的臉上滿是冷傲剽悍的神色。朝陽谷素以水軍聞達天下,丁蟹的十戈水師更是水族六大精銳水師之一。雖不過十二艘船艦,六千水師,卻是以一擋百,稱雄東海。即便是東海龍神的水師,在海上遭遇十戈軍,也不得不稍稍辟易。故有“甯遇鲨群,莫逢十戈”之說。
  此次丁蟹遠征東海,一則爲了輔助黑齒國緝拿鲛人國公主,獲取鲛珠;二則遊弋東海,肅清蜃樓城余孽。自去年以來,水族水師連破東海七國,代以傀儡君王,操縱四萬里海域,百夷朝拜,聲威大振,隱然有傲視五族的帝王之態。倘若能將鲛人國公主抓獲,取得鲛珠,則鲛人余黨不得不俯首稱臣。如此一來,東海的最後一個小國也盡在掌握。
  月前探子偵聽到鲛人藏身於龍鯨之中,丁蟹便率領十戈軍與黑齒國虎鲨水師遍海搜尋龍鯨下落。豈料今日方甫發現龍鯨行蹤,卻遭遇這三艘巨大船艦,戰旗上的“湯谷”二字令他大爲震驚,難道是湯谷罪囚已然逃脫出來,做了這東海的海盜麽?當下竟顧不得圍殺龍鯨,下令艦隊將湯谷巨船團團圍住。相互罵陣中得以確定這巨船上衆人赫然便是湯谷衆囚。登時箭如飛雨,石如流星,朝湯谷船上圍攻而去。
  十戈軍身經百戰,訓練有素,進攻層次分明,有條不紊,雖然船身遠小於湯谷巨艦,但攻擊力卻遠勝於彼。湯谷軍雖然在蚩尤的訓練下,已能攻防有序,但原非谙熟水性之人,又未經過實戰考驗,遭遇這虎狼之師,登時手足無措,亂做一團。頃刻間便潰不成軍,各自爲戰。
  丁蟹正心中得意,忽然聽見從遠處傳來兩聲高亢雄渾的長嘯聲,震得耳中隆隆作響,直破云霄而去。湯谷船上衆人原已潰亂慌忙,斗志低落,聽得這吼聲卻是歡聲雷動,精神大振。丁蟹心中駭異,不知是誰,竟有如此雄渾的真氣?當下抓起千里鏡,極目遠眺。
  只見那龍鯨巨口中,兩個魁偉少年並肩而立,英姿勃發,神威凜凜。丁蟹心中又驚又奇,腦海里迅速的將大荒所有少年英杰的名字身份轉了個遍,卻不能與這兩個少年對上號來。況且單以這嘯聲來看,這兩少年真氣之強,遠在所有大荒青年俊彥之上。正驚詫間,只見那兩少年互相擊掌,猛然高高躍起,踏浪逐波,疾奔而來。一個俊逸倜傥的少年朝黑齒國鲨群沖去,另一個狂野剽悍的少年則橫眉怒目朝這里閃電般奔來。
  丁蟹放下千里鏡,冷冷道:“翼海龍,別讓他過了警戒線。”四個肩胛長了巨翼翅膀的似鳥似人的怪物躬身領命,徐徐退下。到了船舷突然振翼高飛,怪叫著朝蚩尤飛去。
  金光粼粼,海波搖曳,鹹濕溫暖的海風刮在臉上,又癢又麻。蚩尤踏浪疾奔,心中波濤洶湧,家仇國恨刹那間如洪水決堤,令他幾乎窒息。他大吼聲中,提氣縱躍,碧木真氣瞬間綻放,綠光迷離,凜冽的殺氣將腳下碧浪劈得朝兩旁翻湧。
  前方兩只虎鲨夾擊躍來,衆黑齒人叱呵叫罵聲中,利箭長矛如漫天暴雨,密集射來。蚩尤避也不避,雙掌直推,綠光蓬然,氣浪飛舞,登時將箭矛擊得沖天飛起。足尖飛點,閃電般從虎鲨間隙間沖過,雙掌兩翼揮舞,隨意揮灑,刹那間便將虎鲨上的衆黑齒人打得四下抛落,墜入浪花之中。
  蚩尤一路披靡,毫不戀戰,徑直奔向水妖戰艦。
  忽然天空傳來桀桀怪叫,仰頭望去,四個人鳥怪物拍翼俯沖而來。大荒中這種人鳥怪物頗多,大半卻是當年五族罪囚,被施以封印,成了這等怪物。但這四個卻是不折不扣的海上翼海龍族人,巨翼有力,手足俱全,更天生勇悍。瞧他們金甲銀铠,火目獠牙,手中分別握了斧戈矛棍,蚩尤突然想到當年父親所說的大荒掌故,明白這四個翼海龍人,乃是朝陽谷丁蟹的家奴。想來這水妖艦隊竟是威鎮大荒的十戈水師。
  強敵在前,蚩尤反而激起沖天斗志,振臂狂呼,突然反手從背上拔出苗刀。嗆然一聲,青光暴射,一道綠氣從刀背閃入蚩尤右臂之中,刹那間碧木真氣飛旋激轉,人刀合一,苗刀恍然成了他手臂的延伸部分。
  四個翼海龍人怪叫聲中,盤旋飛舞,斧戈矛棍夾帶狂風之勢,蓦地以雷霆萬鈞之力齊齊攻下。蚩尤不退反進,大喝一聲,苗刀反撩而上,青光勁舞。“砰”的一聲巨響,那四個翼海龍人怪叫著朝上翻起,斧戈矛棍脫手飛出。
  蚩尤哈哈大笑道:“妖魔小醜,也敢與我爭鋒!”突然踏浪高高躍起,左手閃電般掐住一個翼海龍人的脖頸,“喀嚓”一聲,竟將之生生折斷。蚩尤熱血沸騰,狂性大發,英挺的面目上突然滿是猙獰神色。眼光如電,朝余下那三個翼海龍人掃去。他們饒是勇悍無匹,卻也嚇得魂飛魄散,驚惶撲翅,怪叫著朝上空逃去。
  這四個翼海龍人原是兄弟,凶悍之極,經過丁蟹調教,更是成了一等一的殺人利器。這十余年來死在他們手中的大荒遊俠,沒有一千,也有八百。豈料今日竟被蚩尤一招打得大敗,僅以左手,便折殺其一。遠處船上,丁蟹大駭,手中的千里鏡險些掉了下去。這少年究竟是誰,竟然勇悍如此?
  他轉頭望去,只見另外那個少年也如狼入羊群,談笑間兔起鵲落,僅用雙掌便將黑齒國虎鲨水師打得七零八落。心中蓦地升起一股寒意,想不到這東海之上,竟是藏龍臥虎。但他素來冷傲凶頑,這怯意稍縱即逝,起身道:“傳令,加緊進攻敵船,一柱香內將叛賊拿下。”衆將轟然應諾。
  丁蟹冷冷的望著急速奔來的蚩尤,嘴角牽起一絲冷冷的笑容,喃喃道:“小子,我倒要瞧瞧你有何手段。”緩緩行到船頭,道:“轉舵,全速航行。”衆槳如飛,戰船箭一般朝蚩尤駛去。另外十一艘戰船則將湯谷大船團團圍住,進攻更劇。
  湯谷船上,群雄見拓拔野、蚩尤所向披靡,斗志大盛,原先慌亂之態立時煙消云散。柳浪站在指揮台上,揮旗示意。左右兩艦緩緩朝兩翼退開,主艦則徐徐後退。
  十戈軍見瞧他們潰亂慌忙,不堪一擊,早起了輕敵不屑之心,此時見敵艦後撤,只道是敵軍潰逃,登時窮追猛趕,一路追將進來。湯谷軍形成品字形不斷後移,十戈軍雖然依舊包圍追擊,但有七八艘戰船如利箭般切入湯谷軍三艘船的空隙。
  柳浪見時機已到,猛然揮舞令旗。登時戰鼓咚咚,號角長吹。群雄呐喊聲中,三艘湯谷巨艦突然朝里收縮,將六七艘水妖戰艦夾在其中,不斷收縮擠壓。十戈軍輕敵冒進,想要撤出已然不及,湯谷巨艦又遠較他們高大,登時被困在其中,夾得動彈不得。一艘船被巨艦擠得翻倒,衆水妖紛紛掉入海浪之中。
  赤銅石喝道:“好好招待客人,可別怠慢了!”湯谷群雄哈哈大笑,叫罵聲中箭如飛蝗,石如雨下,居高臨下朝水妖戰艦猛攻不已。火族群雄紛紛將火球、烈焰彈抛將下去。水妖衆艦避無可避,登時燃起熊熊大火。船上一片鬼哭神號之聲,許多水妖紛紛跳水。
  圍在外側的水妖戰艦雖然心急如焚,不斷射箭、投發巨石,但勢單力孤,以下攻上,殺傷有限。如此激斗半晌,被圍困中隙的六七艘水妖戰艦被紛紛擊沈。湯谷巨艦雖有損壞,卻並無大礙。
  柳浪複又傳令調行,三艘巨艦緩緩變陣,互爲犄角,朝著余下的五艘水妖戰艦撞擊而去。雙方追逐激戰,湯谷軍船身高大,士氣高漲,穩占上風。但十戈軍雖然傷亡慘重,卻極爲悍勇,依舊頑斗不休。一時間也不能決出勝負。
  蚩尤距離丁蟹主艦只有數十丈之遙,橫刀踏浪,厲聲道:“蜃樓城蚩尤,今日要爲衆兄弟姐妹報仇!”聲音高亢激越,清清楚楚的傳到每個人的耳中。
  衆水妖聞聲大驚,丁蟹心中也是蓦然震駭,這勇悍絕倫的少年竟是當年蜃樓城的少城主麽?那麽想來那另外的少年必是再三辱及十四郎的神帝使者拓拔野了?丁蟹驚駭立逝,突然心中狂喜,水伯緝拿這二人久矣,想不到竟在這東海上撞見。倘若能將他們擒下,那便是奇功一件!當下仰天大笑道:“小賊,自尋死路,怨不得別人了!”突然背上十戈刀嗆然出鞘,桀然縱橫,遠遠望去,猶如一只青黑螃蟹,張牙舞爪一般。
  蚩尤大喝道:“水妖丁蟹,今日蚩尤拿你下酒!”倏然躍起,在空中劃過一道圓弧。漫天箭矢中,他如海豚般破浪而入,沖入洶湧的碧波之中,朝著敵船飛速遊去。
  ※※※
  碧浪激蕩,暗流洶湧。丁蟹站在船頭,冷冷的瞧著海面,背後十戈刀自動張舞。
  突然“蓬”的一聲,船身甲板陡然裂開一個三丈長的口子,木屑飛射,海水從那裂口中激湧噴薄。青光旋舞,一道人影從水花中沖天躍出,厲聲喝道:“蝦兵蟹將,快來受死!”
  凜冽的殺氣如狂風般卷襲,船身劇烈搖蕩,衆水妖紛紛變色,向後躍開。
  丁蟹面色突變青紫,低叱一聲,十戈刀自動翻轉到雙手中,四下激射,陡然間暴長十倍,如十只蟹鉗一般揮舞交錯,朝蚩尤倏然斬去。十戈刀乃是東海琉璃鐵制成的封印,內封北海十獸,也是水族神兵之一,十戈齊發,威力驚人。丁蟹自恃甚高,對戰之時極少十戈齊舞,即便是當年與東海神蛟對決之時,也不過用了六戈而已。而今日一出手便是十刀,可見對蚩尤的忌憚極深。
  刀光折疊交錯,縱橫飛舞。“嗤嗤”破空之聲不絕於耳,刀氣及處,斷木橫飛。蚩尤怒喝聲中,苗刀大開大合,如霹雳般斬落。面對十戈刀霸道淩厲之威力,他竟然絲毫不避讓退縮,反以更爲凶霸暴烈的氣勢迎頭痛擊。
  “!當”巨響,轟然如雷。丁蟹只覺虎口如被雷電擊中,震得雙臂麻痹,十戈刀險些脫手。那雄霸已極的沖擊力撞得體內氣血翻湧,禁不住向後退了兩步。丁蟹心中大駭,這少年破船而出,從空中落下,真氣已如強弩之末,竟然猶可瞬息鼓勇,將自己擊退!以這交手的力量來看,他的真氣竟遠遠在自己預估之上。
  丁蟹喝道:“給我拿下!”衆水妖見這少年竟一刀將丁將軍擊退,都是大爲驚駭,但軍令如山,雖然心中驚懼,仍不得不鼓起勇氣,四面八方圍攻上來,各種兵器如狂風暴雨般朝蚩尤擊去。
  丁蟹乘隙調息,忖道:“這小賊真氣極強,倘若與他硬拼,只怕未必是他對手。”他天性冷傲剽悍,素不服輸,雖被蚩尤一刀擊退,卻反而激起好勝悍烈之心,無論如何也要尋法將蚩尤打敗。正尋思間,忽聽蚩尤一聲大吼,巨響聲中,衆水妖呼號怪叫,紛紛向外跌去,諸多兵器沖天飛起。
  蚩尤又只一刀便將衆妖擊退。
  蚩尤扛刀肩上,冷冷的望著丁蟹道:“你就這麽一點本事麽?”丁蟹極爲自傲,聽他言語中滿是鄙夷蔑視之意,登時大怒,冷冷道:“小賊,今日不取你頭顱,丁某誓不爲人。”踏步上前,真氣鼓舞,十戈刀在手中旋轉不息。
  忽聽有人笑道:“蚩尤,需要幫手麽?”兩人扭頭望去,一個俊逸灑落的少年正踏海翩翩而來,正是拓拔野。蚩尤哈哈笑道:“殺只螃蟹還需要兩個人麽?你倒比我還快。”拓拔野衣袂飄飛,輕飄飄的落到船頭,拍拍雙手笑道:“那些黑牙齒的,實在太過差勁。我還沒舒展筋骨,他們就全西里嘩啦掉海里了。”他掃了丁蟹兩眼,搖頭笑道:“果然是只小螃蟹,想來也沒有什麽膏黃。我不跟你爭啦,去剁了那些臭魚爛蝦做魚油罷。”竟瞧也不再瞧丁蟹一眼,縱身向遠處激戰中的十戈水師奔去。
  丁蟹聽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絲毫不將自己放在眼里,險些氣炸了肺,怒極反笑,仰首狂笑道:“狂妄小賊,接招罷!”十戈刀脫手飛出,如十條海蛇在空中盤旋飛舞,刀鋒破空,氣勢滔滔,威力比之先前一招又大了數倍。丁蟹十指曲伸彈舞,十戈刀在空中隨其節奏劈砍斫刺,正是“以氣御劍”之術。
  蚩尤苗刀揮舞,“叮叮當當”將十戈刀不斷擊飛,但那十戈刀去而複返,始終在他周遭霍霍飛舞。刀勢越來越快,越來越淩厲,猶如層層鐵桶將蚩尤籠罩其中,迫得他不得而出。稍有空隙,十戈刀立時如水銀泄地,破入攻擊。以一刀擊十刀,縱然天生神勇,待到百余招後也必定險象環生。果然,過了五六十回合後,蚩尤似已有忙亂之態。衆水妖呼喝叱罵,挺舞長矛四面圍沖而上,乘隙攻擊。
  蚩尤哈哈大笑,喝道:“木葉索!”左手掌心突然噴出一道三尺長的碧光,濃碧淺綠幻舞不息,周圍兩丈余內的柚木甲板突然“格拉拉”的一陣脆響,刹那間分崩離析,片片木板朝他掌心飛去。奔得最近的十余水妖一腳踏空,慘呼著掉落下去。
  百余片木塊在他掌心處陀螺旋轉,突然聚合,擰成一道直徑近尺的巨繩。蚩尤左臂一振,手腕抖轉,那條巨繩登時如巨蟒般盤旋騰空,蓦然將十戈刀緊緊纏住。漫天刀光刹那頓住。蚩尤大喝一聲,閃電般沖出,當頭一刀朝丁蟹斬下。
  電光石火間,蚩尤竟已沖出十戈刀之困,反以苗刀向丁蟹發出致命一擊。丁蟹原先的諸多算盤、綿綿後招全部落空。大駭之下身形朝後疾退,凝神聚氣,十戈刀“蓬”的掙斷巨繩,呼嘯著朝蚩尤後背斫來。蚩尤毫不顧及,苗刀氣勢如虹,依舊電斬而下。
  丁蟹原是想以十戈刀的攻擊,迫得蚩尤回防,豈料他剽勇至斯,一無反顧,心膽俱裂之下渾身真氣傾注於湧泉,奮起全力,朝後飛竄。蚩尤大喝聲中,苗刀劃過一道圓弧,刀氣淩烈,竟將丁蟹右臂齊肩斬斷!
  鮮血噴射,丁蟹痛吼一聲,捂住肩膀,翻身跳入漫漫汪洋。蚩尤刀光回轉,氣浪激卷,將那十戈刀掄得高高飛起,掉入浪花之中。
  衆水妖魂飛魄散,沒命價的奔逃,紛紛棄船跳海。蚩尤胸懷大暢,昂首橫刀,哈哈大笑。
  遠處,拓拔野在水妖船上談笑披靡。湯谷群雄激奮歡騰,紛紛從巨船上躍入敵船,追殺窮寇。落水水妖潛入海底,原想將湯谷巨船鑿破,在水中與湯谷軍決一勝負。豈料這三艘湯谷巨艦乃是以扶桑木所制,堅硬逾鋼,不能損傷分毫,無奈之下只能大呼倒黴,逃之夭夭。
  猶有三艘水妖船負隅頑抗,但聽見湯谷群雄歡呼蚩尤斬殺丁蟹,斗志立頹,或是棄船而逃,或是轉舵敗走。
  這一戰不過半個時辰便告結束,竟是烏合之衆的湯谷軍大獲全勝。水族六大精銳水師之一的十戈軍被擊沈八艘戰艦,俘獲兩艘,僅有兩艘得以保全。傷亡之慘重,爲數十年來僅有。兩軍交鋒,這結果實是太過匪夷所思。但是十戈軍驕狂輕敵,而湯谷巨艦堅不可摧,柳浪指揮得當,蚩尤、拓拔野又勇不可擋,這結果也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島上群雄歡呼雀躍,纖纖更是又叫又跳。過不多時,三艘巨艦彩旗招展,拖著兩艘俘虜來的水妖戰船緩緩靠岸。那只巨大的龍鯨竟也尾隨湯谷軍慢慢的遊到岸邊。巨口開處,幾尾美麗的人魚與一個人魚老妪並肩而立,更襯得年輕貌美,嬌豔奪人。拓拔野與蚩尤也已站到那人魚群中,相互微笑低語。
  群雄瞧見鯨口中的人魚,都是大爲驚詫,議論紛紛。纖纖雖然也頗爲疑惑,但只道是蚩尤帶來的,並未多想,笑著奔入海浪里,踮高了腳,朝著拓拔野與蚩尤揮手致意。豈料拓拔野竟絲毫沒有瞧見,徑顧與一個最爲嬌怯清麗的人魚站在一處,不知說了什麽,那人魚立時低下頭去,連耳根也漲得通紅,回眸悄悄的看他,嘴角眉梢,盡是綿綿情意。旁人沒有注意到,纖纖卻是瞧得分明,登時心中如遭重錘,泛起一股酸澀的滋味,跺足咬牙,恨恨道:“臭拓拔,你當是釣魚嗎?這麽有趣?”當下大聲叫道:“拓拔野!我的鯨珠呢?”
  這一聲氣運丹田,叫得甚是響亮。衆人都望了過來,俱是一震,心想:“竟有這般美貌的姑娘!”蚩尤扭頭望去,只見碧浪白沙,一個紫衣少女叉腰而立,俏臉罩霜,眉目含嗔,說不出的嬌俏動人。蚩尤腦中頓時轟隆一聲,一片空白,耳中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響。過了良久,才聽見紛亂嘈雜的聲音、呼嘯的海風以及自己怦怦怦怦急促的心跳和呼吸聲。
  只聽拓拔野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纖纖妹子,這龍鯨可是她們的寄居處,我再改送其他東西給你罷。”蚩尤心中大震,這少女竟是纖纖麽?一年不見,她竟已從黃毛丫頭出落成這般曼妙動人的女子!正又驚又喜,卻聽纖纖怒道:“答應好的事豈能耍賴?我不管,我就要這鯨珠!”
  人魚姥姥突然開口道:“拓拔少俠,你們對我們有救命之恩,這區區鯨珠又有何足惜?”蚩尤、拓拔野大破水妖、黑齒軍,無形中乃是救了她們,感激敬佩之下,說話語氣大爲客氣。拓拔野笑道:“姥姥不必客氣。小女孩兒,哄一哄便忘了。”當下拍拍蚩尤,道:“走,帶你去見見這丫頭。”蚩尤心跳加劇,隨著拓拔野縱躍奔去。
  ※※※
  纖纖見一個英挺剽悍的少年與拓拔野一道奔來,從那眉目間猜到當是蚩尤,久別重逢,原當高興才是,但眼見拓拔野適才與那人魚那般親熱,早已氣得提不起任何興致來。瞧得他們奔到眼前,突然飛起一腳,往拓拔野小腿上踢去。拓拔野對她了如指掌,見她肩膀微沈,立時揮手一抄,將她的小腿撈個正著,輕輕一拖,拉了過來。倘若是平時,纖纖必定乘勢偎入他的懷中,但今日怒氣勃發,素手疾揮,又是一掌朝拓拔野臉上打去。拓拔野笑道:“胡鬧,這麽多人瞧著哪。”右手將她皓腕握住。
  纖纖與他相隔不到兩尺,冷冷的瞪著他道:“你也知道這麽多人瞧著,怎麽一點也不知羞?”眼眶一紅,突然落下一顆淚來。拓拔野云里霧中,不知她所說之意,見她突然掉淚,登時心軟,松開雙手笑道:“好啦好啦,今晚我不睡覺,給你逮條比這還大的龍鯨去。”纖纖聽他溫言撫慰,更覺委屈,索性抽抽搭搭的哭了起來,含糊道:“才不稀罕呢。”
  蚩尤站在一旁,頗覺尴尬,瞧著纖纖雨打梨花一般,自己心中都要碎了。這剽勇暴烈的少年在纖纖面前竟判若兩人,仿佛成了溫良馴服的綿羊一般。心中暗暗回憶一年前的纖纖,怎麽也無法將那刁蠻狡狯的小女孩與眼前這俏麗少女聯系起來。眼見拓拔野、纖纖兩人極爲熟稔、親熱,突然有些後悔這一年未回古浪嶼。
  拓拔野笑道:“好啦好啦,再哭眼睛便要變成桃子啦。”纖纖破涕爲笑。拓拔野瞥了一眼蚩尤,笑道:“蚩尤剛來,你便這般號啕大哭,是要趕他走麽?”纖纖甩開拓拔野的手,轉頭莞爾道:“蚩尤大哥,好久不見啦。”
  眼角猶有一滴淚珠,晶瑩剔透,如春花朝露,於晨風綻放。蚩尤目眩神迷,呆了一呆,笑道:“是,好久不見了。”心跳如撞,生怕讓他們聽見了,連忙朝後退了一步。纖纖格格而笑,心情好轉,朝拓拔野扮了個鬼臉道:“還是蚩尤大哥好。”蚩尤登時面紅耳熱,心跳更劇。
  巨船靠岸,群雄歡呼,相互擁抱招呼,數年未見,許多好友都極是興奮。島上客房已全部建好,辛九姑等人紛紛引領群雄朝島中走去。衆人魚在陸地上行走不便,便依舊待在海灣沙灘上。
  拓拔野爲諸將引見人魚姥姥與真珠,輪著纖纖時,她只是淡淡的點了點頭,冷冷的斜睨著真珠道:“原來是個公主,難怪這魚尾也要比別人的漂亮些。可惜終究是條魚。”話中帶刺,衆人自然聽得分明。人魚姥姥等驚愕惱怒,但顧及拓拔野與蚩尤,便隱忍不發。真珠適才瞧見她與拓拔野諸種神態,只道二人是熱戀情侶,心中正莫名的暗暗酸痛,被她這般嘲諷,臉色頓轉蒼白,想要說話,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柳浪見狀早已猜到大概,連忙打個哈哈道:“真珠公主,柳某常聞‘大荒三百六十花,不及東海鲛美人’。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真珠臉上泛起紅暈,低聲道:“柳將軍見笑了。”柳浪登時渾身骨頭大酥,色心又起,瞧見人魚姥姥冷冷的目光,咳嗽一聲笑道:“這位姥姥可是鲛人國國母麽?既然咱們同仇敵忾,日後自當好好親近親近。”人魚姥姥眼光老辣,他心中不堪的想法哪能逃得過去?只是冷冷的哼了一聲,便不再搭理他。
  拓拔野等人再三邀請衆人魚到島上歇息,她們都以行動不便爲由相拒。無奈之下,只得任由她們在海灣休憩,先行告退。路上拓拔野見纖纖依然微微撅著嘴,老大不情願,笑道:“好啦,都快是聖女了,還這般耍小孩脾氣麽?”纖纖哼道:“言而無信,薄情寡義。今日我算是把你看透了。臭拓拔,你可記著,欠我一個禮物呢!”
  她說一句,拓拔野便點一個頭,微笑稱是。
  纖纖突然停步,拉住蚩尤的手,笑靥如花道:“蚩尤大哥,你給我帶的禮物呢?”素手柔軟滑膩,幽香盈袖,蚩尤失魂落魄的發愣道:“禮物?是了,禮物!”
  他突然竟有些結巴起來,道:“我給你帶了兩箱東西,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纖纖大喜,眉花眼笑,沖著拓拔野一擡頭,重重的哼了一聲,然後又攬住蚩尤的手臂,笑吟吟道:“自然喜歡啦!快告訴我有哪些東西?”
  這百余丈的路,蚩尤便如在云端行走一般,飄飄忽忽,歡喜得連說了些什麽也記不清了。拓拔野在一旁看得又是驚訝又是好笑,沒想到狂野剽悍的蚩尤在纖纖面前竟然成了舌頭打結、只會一味傻笑的呆子。突然心中一動,搖頭微笑,心中淌過一片暖流。
  數十丈外,真珠望著拓拔野三人的背影,眼光始終不能從他身上移開。春風煦暖,陽光燦爛,島上的落英紛紛揚揚的隨風飄落,粉色、白色的花瓣缤紛的落在她的發上、肩上,又隨風卷舞,落到碧綠的海波上曳漾。她望著三人繞過巨石,沒入樹林之中,不禁有些癡了。
  人魚姥姥無聲無息的遊到她的身邊,歎氣道:“傻孩子。你是魚,他是人哪,這是上天注定的,不要多想了。”真珠慌亂的轉身,紅臉道:“姥姥你在說什麽呢。”
  人魚姥姥微微一笑,不再說話,心中對這鲛美人的未來,突然充滿了莫名的憂慮。
  當夜,群雄便在海灘上設宴,大肆狂歡。篝火熊熊,觥籌交錯,歡笑喧騰之聲遠遠的傳到海上。
  拓拔野、蚩尤、纖纖以及衆將,與衆人魚圍坐在海邊,人魚姥姥絮絮而談。原來蜃樓城被攻破之後,水族便據此爲水軍基地,操演水師,遊弋東海。每尋釁與海上小國宣戰,大破之,而後改立國王,以爲傀儡。黑齒國、巨人國、毛民國則依附水妖,大肆欺壓周鄰。水伯天吳以爲金族西王母賀壽爲由,向鲛人國強索國寶無邪鲛珠。鲛人國主不肯從命,水妖便派遣十戈軍與黑齒國一道侵淩鲛人國七十二島,大肆屠戮。國主戰死。不得已之下,人魚姥姥將無邪鲛珠藏入七公主真珠腹中,帶著諸公主匿身龍鯨巨腹逃離。
  人魚姥姥每說一句,成猴子便要憤憤的罵道:“他***!”憤慨的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一番話下來,壇中美酒大半到了他的腹中。群雄識破他的詭計,一時間人人都義憤填膺,做怒不可遏之狀,紛紛搶著以喝酒表示對水妖的無限憤慨。
  纖纖頗爲好奇,道:“無邪鲛珠?那是什麽東西?”真珠看了一眼姥姥,低下頭,雙手捧於口前,櫻唇微啓,一道異香撲鼻而來。群雄本已喝得酩酊大醉,聞著這香氣,立時清醒過來。只覺那芬芳之氣醇厚濃郁,直沖腦頂。衆目睽睽之下,真珠紅著臉,輕輕的吐出一顆一寸大小,渾圓透明的珠子。
  那珠子宛如水晶,淡淡的綠色,但中心竟有一尾小小的人魚在自由自在的遨遊,微小的氣泡疊串冒起。從不同的角度望去,那珠子、水泡、小人魚都變幻各種絢麗的光澤。
  衆人瞧得目瞪口呆,成猴子張大了嘴,半晌才道:“他***,天下竟有我沒見過的寶物。”纖纖喜道:“這里面的小人魚又是誰?當真有趣。”真珠低聲道:“那人魚便是我。”衆人大奇,定睛凝望,那小人魚果然與真珠分毫不差。
  人魚姥姥道:“無邪鲛珠除了可以辟邪、驅毒、調息真氣之外,還有一個最爲奇異的功能,便是辨析真我,在任何困惑面前永不迷失。”她見群雄滿臉茫然,又道:“鲛珠中的小人,乃是自己魂靈所聚。任何人只需將這鲛珠吞入肚中片刻,再吐出來時,便可以瞧見另外一個自己藏身於這鲛珠之中。這便是你最爲倘誠的靈魂。倘若你有任何迷惑、難以抉擇的問題,只需問他,他便會依照你內心給你最坦率而不加修飾的回答。”
  赤銅石點頭道:“世間太多誘惑之事,有時人連自己內心真正需要什麽都無法察覺。嘿嘿,年歲越大,便越是迷失自我。”他語中頗有沈重慨歎之意,似乎在暗指自己。纖纖格格笑道:“赤老爺子,既是如此,你不如把這鲛珠吞下去,再吐將出來,瞧瞧你最需要的是什麽?”赤銅石哈哈笑道:“我怕我知道之後會更加失落。”
  拓拔野微笑道:“如此說來,真珠,我可以問這鲛珠一個問題麽?”言中頗有調侃之意,真珠大羞,連忙將鲛珠又咽了回去,情急之下,連脖頸也羞成了桃紅色。衆人哈哈大笑,只有纖纖面色大變,悄悄伸手,在背後狠狠的擰了一把拓拔野的手臂。
  拓拔野吃痛,微笑忍住,忖道:“這小丫頭怎地還是這般小孩心態,非得衆人眼光圍著她轉。倘若不是中心,便要吵鬧。”他與纖纖朝夕相處,直如兄妹,仍是將她當成沒有長大的孩子一般。對於纖纖時時的真情流露與眼下的吃醋,都並未深入尋思,只當作孩童脾性。
  ※※※
  蚩尤已漸漸從最初的對纖纖驚豔震撼中複蘇過來,坐在她的身邊,那幽香絲絲脈脈缭繞鼻息,心跳砰然,不敢轉頭看她。聽人魚姥姥說了半晌後,心中一動,皺眉道:“大荒五帝素來對大荒之外的國邦毫無興趣,認爲是化外之邦,夷蠻之地。水妖爲何會大動干戈吞並東海各國呢?”
  衆人都是一凜。成猴子道:“這有什麽希奇?東海素來是瑰寶集中之地,單單龍宮,便不知道有多少希奇寶貝。他***,要是老子是黑帝,早就乖乖龍的冬的搶個精光。還要東偷西竊,這般辛苦作甚?”群雄哄然笑罵不已。
  拓拔野腦中轉得飛快,突然道:“神帝死後,由誰即位?”衆人一楞,赤銅石道:“神帝並非常設之位,只有五族長老會上公推出來的五族中威望最高的人才能擔任。亦或是在五帝會盟時,擊敗五帝。但即便如此,也得聲望隆重,令天下人心悅誠服才成。”拓拔野道:“下一屆五族長老會何時召開。”赤銅石原就是族中長老,對此谙熟,屈指算道:“五族長老會每十年一次,但可由神帝隨時召開。下一次當在後年六月。”
  拓拔野點頭微笑道:“是了。燭老妖果然想做神帝。”衆人都大驚,一片嘩然。拓拔野道:“當日在荒原上逃亡時,科大俠曾經說過,燭老妖侵滅蜃樓城,乃是爲了沽名釣譽,做五族出頭人,謀求他日篡取神帝之位。果然不假。但今日看來,這不過是他的第一步棋而已。”
  群雄紛紛問其詳。拓拔野道:“既然這神帝之位,只能在五族長老會上公推,他自然想想盡方法在此前出頭露臉,成爲五族共同利益的代表。他滅了蜃樓城,那是替五族出了口悶氣。接著乘機據此地,大舉攻滅東海各國,逼迫百夷朝拜,哈哈,那又是什麽目的?”他故意賣了關子,目光炯炯的盯著蚩尤。
  蚩尤拍腿道:“是了!擡高自己的威望,淩駕五帝之上!”柳浪點頭緩緩道:“當今大荒,黑帝閉關不出,青帝失蹤,白帝執著神仙道,黃帝庸弱無能,赤帝也在閉關修煉。燭龍魔法武功,原本就稱雄天下,倘若此時百夷朝拜,聲望日隆,兩年後的五族長老會非推他做神帝不可。”拓拔野嘿嘿笑道:“這就叫雇人擡轎。”
  赤銅石嘿然道:“城主說的極是。常言說‘內聖外王’,燭老妖倒是反其道行之,‘外王內聖’,嘿嘿,厲害。”人魚姥姥怒道:“爲了你們大荒神帝之位,便要血洗東海麽?”拓拔野道:“姥姥息怒。我們既然已經摸清他的如意算盤,那還能讓他得逞麽?這麽多無辜性命,決計不能白白犧牲。”人魚姥姥一頓拐杖道:“好!小子,憑你這句話,從今往後,鲛人國所有軍民便聽你調遣!”纖纖翻了個白眼,喃喃道:“一共便十幾人,調遣起來倒是方便的很。”
  拓拔野裝做沒有聽見,笑道:“妙極!”起身大聲道:“諸位兄弟,從今日起,咱們湯谷軍便與水妖針尖對麥芒,處處對著干,決計不能讓水妖的算盤打得叮當亂響!”群雄本就是諸多惡習的草莽,對這與人搗亂之事最是歡喜,當下狂笑著轟然應諾。
  蚩尤聽得胸懷大暢,大笑道:“妙極妙極。燭老妖從今往後可沒好日子過啦。他***紫菜魚皮,今日把水妖的十戈軍打了個落花流水,瞧他們日後還敢不敢在東海橫行無忌。”柳浪道:“這個……只怕不出七日,他們便要卷土重來。”赤銅石點頭道:“水妖既已知道聖法師與城主還在人世,而且與我們湯谷重囚合流,必定要全力征討。何況我們今日一戰,已是大大羞辱了他們的臉顔,擾亂了燭老妖部署的全盤計劃,豈有忍氣吞聲的道理。只怕是要大張旗鼓,傾力而出。”
  柳浪道:“從這里返回蜃樓城最快也需半月,倘若是人鳥報信,則三日可到。蜃樓城至少有兩支水妖水師,若是立即出發,最快十八日後便可到達。”蚩尤見群雄面面相觑,都有憂慮之色,喝道:“來的正好,敢來八百,我就殺他一千!”拓拔野笑道:“正是。我們以逸待勞,又是正義之師,此戰必勝。再說咱們還有十八日部署準備哪。到時非殺得水妖片甲不留,全變水鬼!”群雄哈哈大笑,紛紛叫道:“喝酒喝酒。”
  拓拔野笑道:“大夥兒別喝的太多,明日可是咱們纖纖聖女的典禮,總不能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爲她慶典吧?”群雄轟然稱是。蚩尤的心突然咯!一沈,蓦地想到大荒所有聖女,必須是處子之身,終身不得嫁娶。今日未見到纖纖之前,並未多想此節,只是想到既是獨立之城,則必須有聖女,而湯谷中的女子不是凶霸的潑婦,便是妖娆的蕩女,惟有纖纖才能勝任這聖潔之位。但見面之後,心神俱震,重未開啓的少年情愫陡然如春藤缭繞,不能自已。倘若纖纖果真登上聖女之位,豈不是,豈不是……他猛然甩了一下頭,心如刀絞,不敢再想下去。無意間瞧見辛九姑那又是憂傷又是迷茫的眼光正怔怔的望著纖纖。
  辛九姑原是金族聖女西王母的侍女,對於聖女二字的含義,誰也沒有她來得清晰。與纖纖朝夕相處四年,早已將她視如自己女兒一般。聖女乃是極爲尊貴無上的職位,倘若纖纖能成爲真正的聖女,那她比誰都要感到榮耀。但身爲聖女必須清心寡欲,斷絕情根,辛九姑原本就恨盡天下薄幸男子,以爲男人無不如此,因此不覺得終身不嫁有何不妥之處。但她深悉纖纖之心,知她對拓拔野早已情根深種,還是孩童之際便魂牽夢萦,生死以系了。是以直到今日,她還未對纖纖說出身爲聖女的關節處。瞧著纖纖整晚目光都萦系於拓拔野身上,隨著他的喜怒哀樂而一颦一笑,她的心中更爲憂慮,極是矛盾。
  但她卻沒有瞧見,在這跳躍的篝火與柔和的月色中,還有一個少女的眼光,也從始到終,沒有離開拓拔野片刻。
  篝火燃盡,海風微涼。群雄高歌著四下散去,紛紛回房休息。衆人魚也悄然朝海灣中的龍鯨遊去。明月清輝,在海面上粼粼蕩漾。望著姐妹們在冰涼的海水優美的搖曳,真珠輕輕的摸著尾上那銀光閃爍的魚鱗,心中的憂傷淡淡如這月色。她的魚尾曲線柔美,素來爲姐妹所豔羨,在諸多鲛人國少年人魚的心中,更是不可觸及的美夢。然而她今日卻對這美麗的魚尾充滿了莫名的厭憎。尤其當她聽到纖纖在拓拔野面前冷冷的說到“終究還是條魚”時,眼淚幾乎便要奪眶而出。那一刹那,她多麽想擁有一雙纖美的腿,哪怕是平凡的腿也好呵。
  回眸望去,海灘上早已空無一人。遠處島上,燈火輝煌,隱隱還能聽見笑聲與歌聲。她突然覺得自己離那個世界是這般的遙遠。輕輕的搖擺,潛入水中,讓鹹澀的海水沖去刹那之間湧出的淚水。真珠朝著龍鯨款款遊去。
  拓拔野扶著蚩尤跌跌撞撞的朝他的客房走去,笑道:“他***,瞧你這般威風蓋世,原來酒量也不過如此。”蚩尤適才想著纖纖之事,心中郁悶,與人接連碰杯,終於喝得爛醉。恍惚間聽到拓拔野聲音,咕哝幾聲,也不知在說些什麽。過了片刻,竟鼾聲大起。拓拔野將他背到屋中,往床上一抛,喃喃道:“本來還想和你小子聊個通宵,現在卻要聽你呼噜麽?”他搖頭微笑,忽然聽到有人“當當”的敲著窗子,出門一看,卻是纖纖。
  纖纖眼珠轉動,眼眶內滿是淚水,悲悲戚戚的望著拓拔野,突然“哇”的一聲哭將起來。拓拔野連忙捂住她的嘴,四顧左右苦笑道:“小姐,深更半夜哭哭啼啼,倘若被人瞧見,還道是我欺負你呢。”纖纖撲到他的懷里,緊緊攬住,哽咽道:“你們全在欺負我!”拓拔野拍拍她的背笑道:“真是胡說八道。這島上哪一個人吃了豹子膽,敢欺負纖纖聖女哪。”聽見“聖女”二字,纖纖竟似突然悲從心來,號啕大哭。拓拔野連忙用肩膀擋住她的嘴,不斷的輕拍她的背部撫慰。溫言笑道:“又怎麽啦?還是怪我沒給你鯨珠麽?”纖纖擡起頭,眼淚汪汪的道:“我不做聖女!”
  拓拔野嚇了一跳,笑道:“這倒奇了,從前你不是歡天喜地的叫嚷著要做聖女麽?怎地又突然改變主意了?”纖纖怒道:“那是叫你們給騙了!從前你可沒告訴我,說聖女不許……不許嫁人!”說到最後四字,雙頰禁不住泛起紅暈。拓拔野不熟五族之規,對此節也從未聽說,也是蓦然吃了一驚。腦中飛轉,適才纖纖隨著九姑一道走,難道是九姑告訴她的麽?口中卻仍是笑道:“敢情纖纖想嫁人了麽?”纖纖“撲哧”一聲,破涕爲笑道:“你才想嫁人呢!”
  拓拔野笑道:“那便是了。既然眼下不想嫁人,就勉爲其難先委屈委屈作幾天聖女。哪天纖纖想嫁人了,再拍拍屁股嫁雞隨雞,做紡婆織女。你看如何?”纖纖喜道:“這樣可以嗎?”突然秀眉微蹙道:“可是剛才聽九姑說,做了聖女便得清心寡欲,不能再喜歡任何男人啦。”拓拔野哈哈笑道:“那是大荒聖女的規矩。咱們湯谷軍本就是造反的自由之師,哪能遵循那些繁文缛節。湯谷聖女想嫁人便嫁人,自由的緊。”
  纖纖登時眉花眼笑,跳將起來,攬住拓拔野的脖子道:“還是拓拔大哥好!”那豐滿柔軟的胸脯緊緊的壓著拓拔野的胸膛,巧笑倩兮,幽香入鼻。拓拔野心中突然騰起奇異的感受,立時將它按捺下去,掰開她的雙手,將她放在地上,笑道:“好啦,現下可以回房睡覺了吧?”
  纖纖突然想到某事,花容一變,嬌嗔滿面道:“還有一件事。”拓拔野道:“什麽?”纖纖恨恨的瞪著他,冷冷道:“還裝蒜。隨我回房去。”一擰身,朝著那小木屋走去。
引言 使用道具
kwy019
侯爵 | 2014-4-8 23:14:13

第五章 此情可待
[書書屋]http://www.shushu5.com/
----------
第三卷
            
  月光如煙,交織在淡淡的夜霧中。樹影橫斜,花香撲鼻。小樹林中聲聲杜鵑,伴著潺潺流水,宛如夢幻。纖纖那婀娜的身姿在夜色中瞧來,仿佛是花樹的精靈,輕搖曼舞。拓拔野微微一笑,突然有些明白,何以蚩尤會被這個小丫頭震得張口結舌,直如呆子。
  這條路自海灘,經過樹林,抵達小木屋。四年間,他們已不知走過多少次。常常是拓拔野在海邊修煉潮汐流,纖纖伏在他的膝上睡著了,他小心翼翼的將她一路抱回去。也記不清有多少次,他半夜獵殺海獸歸來,瞧見纖纖伏在路口的那塊樹樁上等他等得睡著了。刹那間,許多溫馨甜蜜的回憶湧將上來,蓦然有時空錯亂之感,仿佛四年的時光突然凝聚爲這一條短短的路、這個夜霧淒迷的晚上。爲什麽忽然會有這樣的感覺呢?難道是纖纖明日便要成爲聖女了麽?拓拔野有些恍惚,搖搖頭,微微一笑,繼續隨行。
  “吱嘎”一聲,纖纖打開木門,回首冷冰冰的道:“快進來。”拓拔野望了望辛九姑等人的木樓,低聲微笑道:“明日便是你的大典,可不能再這般混住啦。要是讓九姑瞧見,又要絮絮叨叨了。”纖纖啐道:“你不是自由之師麽?我是自由聖女,想怎樣便怎樣,旁人可管不著。”拓拔野怕她氣惱之下,大哭大叫,反倒驚動了群雄,只好苦笑道:“是,是。謹遵聖女之命。”素手一晃,香氣襲人。早被揪住衣領,拖入了木屋之中。
  屋內空空蕩蕩,只有兩張木床孤孤單單的沐於月光之中。纖纖的衆多東西已被搬到不遠處的聖女御苑,明日起,便要在那里起居休息。拓拔野環顧四圍,雪白的月光照了一壁,冷清蕭索,他的心中突地有些失落。自明日起,他便要一個人在這木屋之中了。轉頭望見纖纖冷冷的瞪著他,淚光盈然,當下笑道:“聖女大人,有何吩咐哪?”
  纖纖咬牙道:“你倒真會裝蒜,爲什麽不給我鯨珠?還不是瞧見那條人魚有幾分姿色,想討好她麽?”拓拔野歎道:“都快成聖女了,總得講點道理罷……”纖纖怒道:“我說的不對麽?瞧你看著她,眼珠都快掉下來了。跟她說話時笑得嘴都合不上啦,恨不能鑽到她的耳朵里和她說話罷?”拓拔野這日激斗甚久,又喝了許多酒,本已有些困乏,被她這般絮絮叨叨的一說,忍不住困意上湧,打了個呵欠。
  纖纖見狀更怒,氣得眼圈都紅了,哽咽道:“你和她說話便那般有趣,和我說話便要瞌睡麽?”拓拔野最怕見她哭,登時醒了一半,笑道:“傻瓜,倘若你是想要鯨珠,我明日,不,現在便給你擒條龍鯨,還不成麽?”纖纖頓足道:“你當我真稀罕鯨珠麽?我,我……”她突然眼珠一轉,道:“好,倘若你真想將功折過,你便將那無邪鲛珠取來送我!”
  拓拔野皺眉道:“越來越胡鬧啦,那是人家的國寶,猶如權杖一般,怎能索走。”他見纖纖嘴巴一扁,便要哭將起來,連忙上前將她摟住,溫言撫慰。纖纖每每要哭鬧之時,只要被他攬在懷中,則必定止住。這招屢試不爽,今日也是立竿見影。
  纖纖被他攬在懷中,聞著那熟悉的氣息,感覺到那堅實的胸膛和有力的臂膀,心情登時平靜下來。伏在他的胸膛上,聽見他的心跳,感覺與他如此之近,歡喜之余又不免有些害羞。耳中聽到拓拔野的柔聲撫慰,但聲音越來越是含糊,過不多時只剩下咕哝聲。再過片刻,抱緊自己的雙手漸漸的松了下來,接著竟響起輕微而香甜的鼾聲。
  纖纖微微有些著惱,但想到他抱著自己睡著,突然又有些甜蜜害羞,心道:“這個大傻蛋,竟象馬一樣,站著也能睡著。”當下輕輕的掙脫出來,將他架住,朝著木床吃力的移去。纖纖小心翼翼的將拓拔野放在床上,籲了一口氣,抹抹沁出的香汗。拓拔野躺在月光中,嘴角微笑,滿臉無邪,猶如一個孩子一般熟睡著。纖纖心中泛起柔情,忍不住“撲哧”一笑,輕聲道:“一罵你就睡著,倒巧得很。”展開薄被,輕輕的爲他蓋上。
  拓拔野不知在夢中夢見了什麽,突然眉毛舒展,嘴角笑意更深。纖纖坐在床沿,癡癡的看著他沈睡的臉龐,那俊逸挺秀的臉容、無邪溫暖的微笑讓她一陣陣的心疼。明夜此時,她就將在聖女御苑中獨對西窗彎月,以後還能這般與他同處一室,整夜厮守麽?雖然她在九姑面前胡攪蠻纏,非得繼續和拓拔野同住下去,但內心深處也洞徹明白,兩人都已非孩子,又非親屬,決計無法再這般混住了。
  想到此處,心如針扎,忍不住低聲道:“拓拔大哥,拓拔大哥。”聲音溫柔纏綿,竟比窗外那杜鵑還要淒切幾分。拓拔野渾然不覺,酣睡如舊。纖纖柔腸百轉,輕聲道:“拓拔大哥,倘若不是你要我做什麽聖女,我決計不做。我只想象從前那般終日在你身邊,陪著你。做了聖女,可就不能這般隨意啦。”
  她望見拓拔野脖子上的那顆淚珠墜,那是多年前雨師妾臨別的淚水所化。難得他竟終日懸挂頸前。她突然感到一陣尖銳的酸痛醋意,想將那淚珠墜扯將下來,丟出窗去。但觸及那冰冷的淚珠墜時,突然住手,畢竟那只是一顆珠子而已。低聲道:“在你心里,究竟是誰更爲重要呢?你是將我當成了妹子,還是喜歡的人呢?”眼淚突然撲簌簌的掉了下來。
  她擦去眼淚,微笑道:“我可真傻了,你醒的時候,不敢問你,睡著的時候,卻這般自言自語。難不成想讓你在夢中聽見麽?今晚九姑問我,是不是喜歡你。她說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要是我喜歡你,將來一定會傷心難過,生不如死。她可真會胡說八道,當我是小孩般嚇唬麽?我告訴她一點也不喜歡你。”她歎了口氣,幽幽道:“拓拔大哥,我當然是騙她的。其實在我心里,唯一喜歡的人便是你。四年前看見你的那一刻起,我便喜歡上你了。你可知道麽?”
  這些話憋在她的心中許多年,始終無人傾訴。在這兩人共處的最後一夜,柔情洶湧,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難過,竟如洪水決堤一般不能遏止。纖纖輕輕的在他身邊躺下,側著身,對著他熟睡的側臉癡癡的凝望,右手抱在他的胸前,柔聲道:“這些年爹爹始終沒有回來,其實我心中早已知道他多半是死了。”說到此處,淚水忍不住順著臉頰淌了下來,哽咽道:“若不是你始終陪著我,我多半也要傷心的死啦。每次我提起爹爹,你怕我難過,總要緊緊的抱著我。在你溫暖的懷里,我就將什麽難過的事都忘了。”
  她突然撲哧一笑,柔道:“大傻瓜,其實有時我是故意提起爹爹的,傷心的樣子也有一半是裝出來的。因爲我想讓你緊緊的抱著我。可是這半年來,你抱著我的時候越來越少了,是被你看穿了嗎?”
  她歎了口氣,低聲道:“從前你生我氣的時候,便要打我的屁股,高興的時候,便要擰我的臉,怕我難過的時候,便要抱著我。可是現在,不管我怎麽惹你生氣,你也不打我啦。和我說話的時候,也要隔著幾尺的距離。就是晚上睡覺的時候,也不讓我到你的床上來。前些日子,夜里又是打雷又是下雨,你也不讓我到你的床上躲上一會兒。你的心就這般狠麽?那次我可真生了你的氣,賭氣要永遠不理你呢。可是沒過一天,又忍不住和你說話了。”
  她把頭枕在拓拔野的肩上,歎氣道:“明日起我便再也不能和你一道睡啦。到時你想要我來也是不成了。拓拔大哥,你會想我麽?從今往後,每夜我想你的時候,該怎麽辦呢?”想到此處,她突然覺得說不出的害怕,那即將到來的虛幻的黑暗的孤獨,更使得她感到眼下身旁的拓拔野,是這般的真實,這般的讓她疼心痛肺、柔腸寸斷。
  纖纖托著腮,湊在拓拔野的臉旁,怔怔凝視。那濃密而彎卷的睫毛、那挺直的鼻梁,還有那優美上翹的嘴唇,近在咫尺,又仿佛遠在天涯。在今夜之前,他是屬於她的。但是在今夜之後呢?那羞羞怯怯的人魚妖精,會不會乘隙占據他的心呢?以後會不會出現其他各種妖精呢?酸酸癢癢的感覺從咽喉向腹內滑去,那種莫名的揪心的疼痛又突然爆發,撕心裂肺,疼痛得幾欲窒息。
  纖纖突然低下頭,閉起眼親了拓拔野的嘴唇一口。柔軟的嘴唇、溫暖的鼻息,她如遭電擊一般,心砰砰劇跳,臉騰的紅了,脖根處也熱辣辣的。迅速的擡起頭來,不敢睜開眼睛。那股強烈的疼痛也陡然消失。但是體內突然隱隱作痛,一股溫暖而麻癢的火焰從下而上,遍及全身。這種感覺也曾經有過,每次在拓拔野懷中時,便常有這種麻癢難言的疼痛,象是一種莫名的渴求,然而她卻束手無策。有時僅僅瞧見拓拔,或是被他瞧見,也會突然被這疼痛擊倒。
  今夜這種感覺猶爲強烈,仿佛千萬只螞蟻一點一點的咬噬上來,直進入她的心里。纖纖紅著臉,低聲道:“拓拔大哥,拓拔大哥。”吐氣如蘭,鑽入拓拔野的耳中。他似乎被那氣息弄得有些癢,皺皺眉頭,探手摳了摳耳朵。
  纖纖的心中突然起了一個奇異而大膽的念頭,那念頭方起,那股麻癢疼痛的火焰宛如澆上熱油,陡然竄起,如熊熊烈火般燒遍全身。她嘤咛一聲,仿佛要將那奇怪的感覺驅逐出去,卻適得其反,感到那團烈火順著咽喉燒了上來。臉頰滾燙,周身火熱。緊緊貼著拓拔野胸膛的身體宛如突受電擊,顫抖不已。
  纖纖意亂情迷,思緒一片混亂,體內的那團火越燒越旺。迷茫中只有一個念頭越來越清晰,身邊的這個男子,是她傾心愛慕的心上人,而今夜是他們能這般厮守的唯一一夜。她突然哭了起來,低聲道:“拓拔大哥,我要將一切都給你。”
  ※※※
  拓拔野朦朦胧胧之間,聽見耳邊溫柔的呢喃與哭泣聲,香甜溫熱的氣息不斷的鑽入自己的耳朵,又麻又癢。夢中想到定然又是纖纖前來搗亂,咕哝一聲道:“纖纖別鬧。”那奇怪的聲音頓時靜止,就連耳邊那氣息也仿佛突然消失。拓拔野翻了個身,又沈沈睡去。
  夢中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他與蚩尤、纖纖三人在海灘上嬉鬧。暖暖的陽光,和煦的春風,呼吸中盡是海水與鮮花的味道。白色的沙灘細膩柔軟,踩在腳下說不出的舒服。仰望藍天白云,聆聽濤聲鳥鳴,這種感覺如此甯靜祥和,如此幸福。
  突然之間天邊烏云滾滾,天色陡然變暗,蚩尤站在礁石上望著遠方,浪水一陣陣的朝他擊打。他竭力的呼喊蚩尤回來,但蚩尤似乎並沒有聽見,突然回頭望了他一眼,笑了笑跳入洶湧的波濤之中。而纖纖卻絲毫不在意,只是望著他笑。突然景物切換,置身於一片繁花如織的草地上。
  環身四顧,陽光眩目刺眼,依稀看見一個白衣女子在遠處微笑著看她,突然她的臉變成了雨師妾。他滿心歡喜的朝她奔去,跑得近了,探手抓去,只抓到一縷青煙。雨師妾的笑容在空中越來越恍惚,漸漸的消失不見了。他心中又是焦急又是難過,轉頭間瞥見真珠,還有一些瞧不見臉容的女子,在對岸的草地中坐著,溫柔的望著他微笑。正要泅河而去,突然聽見背後的喊叫聲:“拓拔大哥!拓拔大哥!”
  回頭望去,卻是纖纖朝她狂奔而來。突然間她跌倒了,他心中疼惜,一邊叫著她的名字,一邊朝她跑去。纖纖爬了起來,滿臉淚痕,又笑又哭的叫道:“拓拔大哥!拓拔大哥!”他跑上前去,緊緊的將她抱住。忽然覺得懷內滑膩柔軟,低頭一望,纖纖竟是一絲不挂。大駭之下,連忙將她朝外一推。但是纖纖卻如蛇一般纏了上來,將他緊緊的纏住,在他臉上哭著親吻,呻吟似的呢喃道:“拓拔大哥!拓拔大哥!”
  叫聲溫柔哀切,纏綿入骨。那股少女的幽甜清香絲絲脈脈鑽入鼻息心肺之中。潮濕的、柔軟的嘴唇在自己臉頰、嘴唇與脖頸之間遊走,當那兩瓣花瓣終於緊緊的貼在自己的唇上,丁香暗渡,香津流轉,他終於忍不住發出一聲喘息。
  柔軟滑膩的雙臂將自己緊緊抱住,那兩堆渾圓香軟的肉球雜愛自己胸膛上擠壓、輾轉,每一次肌膚相觸都要帶來如此戰栗的激動。滾燙的肢體在自己懷中扭舞,仿佛一重重巨浪,接連不斷的卷來,要將自己徹底吞噬。
  體內的欲火如火山般引爆,幾乎燒得自己意識模糊。但心中一個聲音卻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大聲的喊道:“她是纖纖!是你的妹子!”眼前突然晃過了科汗淮的臉容,既而又晃過了蚩尤的臉,兩人不知在說些什麽,但是卻可以感覺到那一重憤怒。
  懷中那香滑溫軟的胴體緊緊的貼著自己,溫柔的哭泣與呻吟聲在自己的耳邊回蕩,一聲比一聲勾人魂魄,不能自已。這感覺如此真實又如此無法抗拒。
  “拓拔大哥!拓拔大哥!”
  拓拔野突然“啊”的一聲大叫,猛地揮手重重的摔了自己一耳光,坐了起來。腦中渾渾噩噩。臉上熱辣辣的疼痛,高高隆起。突然聽見一個溫柔的聲音:“拓拔大哥,疼嗎?”
  拓拔野聞聲大駭,困意全消,猛地睜開眼睛。月光如水,纖纖赤裸一身的坐在床上,臉上淚痕點點,眼光中滿是關切之色,撞到他的眼光,突然露出嬌羞之色,低下頭去。那雪白嬌美的身體毫無遮攔的呈露在月光中,呈露在他的面前。
  拓拔野驚駭之下,什麽話也說不出來,腦中飛速的回想。但只記得將纖纖抱入懷中,此後之事,再無任何印象。難道竟是他喝醉了,迷糊中竟作出這般禽獸不如的事情來麽?低頭望去,所幸自己衣裳雖然淩亂,但是似乎還未突破最後關卡,一顆心略微松弛一些。
  但那罪惡感與愧疚之心卻有增無減,又重重的揮手摔了自己幾巴掌。纖纖大驚,連忙上前將他手掌拉住,柔聲道:“拓拔大哥,這是…這是我自己情願的。”突然羞不可抑,低下頭去。拓拔野目光觸及處,秀發淩亂,櫻唇微破,那纖細瑩白的脖頸上吻痕遍布,心中羞慚無以複加,轉頭道:“纖纖,對不住。我只當你是我的好妹子,不料今日竟作出這等禽獸之事。我…我…”再也說不出話來。
  纖纖臉色突變蒼白,全身微震,顫聲道:“拓拔大哥,你說什麽?”拓拔野胡亂的抓起枕邊的衣裳,抛給纖纖,搖頭道:“好妹子,大哥對不住你。明日便是你的大典禮,所幸千錯萬錯,還沒有犯下最後的錯誤。”心中羞慚責悔,難過已極。
  纖纖心如萬針齊扎,疼不可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道:“拓拔大哥,你不用自責。是我乘你睡熟時,自願…自願如此的。”蒼白的臉上泛起奇異的潮紅,熱辣辣的羞意與隱隱的恐懼交織在一起,一顆心宛如在黑暗的深淵中半懸著。
  拓拔野頗爲訝異,刹那間明白了少女情意,全身大震。猛地回頭,瞧見她赤裸的身體,又立即別過頭去。思潮洶湧,如驚濤駭浪。回憶諸多事情,突然一一明白。半晌才溫言道:“好妹子,我知道你明日便要做這聖女,心中舍不得我。我心里又何嘗舍得你?”纖纖的心砰砰直跳,甜蜜害羞瞬間湧上心頭。卻聽拓拔野道:“只是我對你的喜歡,決不是那男女之愛。我只將你當作最爲疼愛的妹妹一般,呵護關愛。此心天地可鑒。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倘若將來你有了喜歡的人,不願做這聖女之位,哥哥定然爲你做主。今夜之事,我需負全責。所幸大錯還未鑄成,希望你不要因此記恨……”
  他背著身,瞧不見纖纖的臉色,他每說一句,纖纖的臉色便要蒼白一分。聽到後來已經全無血色,怔然坐著,全身簌簌發抖。拓拔野的話似乎越來越遠,似乎從空茫無邊的黑暗中傳來,他的背影也越來越飄忽,遠得不可觸及。她的心就這般一點一點的沈入萬丈深淵,耳邊再也聽不見任何話語,只有呼嘯的風聲。黑暗中一個聲音在她耳邊不斷的重複:他一點也不喜歡你,只當你是妹子呢。那聲音越來越強烈,逐漸變成譏嘲的轟然大笑,仿佛全島群雄都在譏嘲她一般。
  不知過了多久,那空洞茫然、黑暗寒冷的感覺突然變成尖銳的痛楚,猶如萬箭鑽心,疼得她突然呻吟一聲,彎下腰去。拓拔野聽見聲響,吃了一驚,轉頭看見她慘白的臉上黃豆般的汗珠滾滾落下,全身不斷顫抖,心中大驚,連忙上前將她扶住,不住的問道:“怎麽了?”
  那疼痛撕心裂肺,突然一股徹骨的悲傷如山洪爆發,視線模糊,淚珠一顆一顆的掉落下來。拓拔野手足無措,不斷的追問:“怎麽了?”她搖著頭,淚水洶湧,費勁力氣才顫抖的說道:“我好難過。”
  拓拔野瞧著她渾身發抖,淚水不斷的淌落,牙齒格格亂撞,心中焦急難過,突然間竟一籌莫展,只能緊緊將她抱住。她渾身冰涼,但額頭竟是滾燙。拓拔野手忙腳亂的幫她套好衣裳,道:“我去叫草本湯來。”草本湯乃是土族名醫。纖纖不斷的搖頭,顫聲道:“拓拔大哥,你說的都是真的嗎?只當我是妹妹,從來沒有一點其他的喜歡麽?”
  那目光哀憐懇切,拓拔野心如刀絞,憐惜之心大盛,忍不住便要答應。但是突然心中一凜,自己確實只將她視爲妹妹,倘若出於憐惜而哄騙,將來豈不是更要傷她的心麽?當下硬起心腸,咬牙道:“是。你永遠是我最喜歡的妹子。”
  纖纖的最後一絲希望也蕩然無存,仿佛懸崖邊上的人揪落了最後一根稻草,蓦然發現,自己傾力所注的,竟絲毫承受不住自己的托付。那淒裂的難過苦痛仿佛雷電般劈落。纖纖喘息搖頭,淚水傾注,想說話卻發不出聲,過了半晌才顫聲道:“九姑說的一點也不錯,生不如死,生不如死。你爲何不一劍殺了我,也勝於讓我受這無窮無盡的痛苦。”
  拓拔野心如刀割,難過之下,淚水險些奪眶而出。想要緊緊的抱住纖纖,卻被她費盡力氣推開。
  纖纖縮到床角,頭發淩亂,曲膝抱身,不住的顫抖。那悲切、苦痛、淒涼、憤恨的眼光盯著他,顫聲道:“你好!你好!”突然拔出發上的雪鶴簪,用盡周身力氣,狠狠的扎入了自己心窩。鮮血四溢,如紅花般在月光中開落。
  拓拔野大驚失色,狂呼聲中,搶身上前,已然不及,那發簪已經沒入胸中。驚駭難過之下,手足無措,抱住纖纖大聲呼喊,淚水頃刻間模糊了視線。纖纖望著他,目光渙散迷離,嘴角露出一絲微笑,聲如遊絲的道:“拓拔大哥,這下你終究能記住我了罷?”一口氣接不上來,脖頸微搖,臉容含笑,就此香消玉殒。
  拓拔野腦中一片迷亂,轟隆做響,張大了嘴,發不出聲,喉嚨如被什麽堵住了一般。悲苦悔恨如巨石壓頂,喘不過氣來。刹那間往事曆曆,湧上心頭,纖纖的音容笑貌在眼前、耳邊激蕩。低頭望去,淚眼朦胧中,她那清麗的容顔上淚痕滿布,嘴角那絲微笑又是淒涼又是嘲諷。不知過了多久,他才仰天大吼,發出痛切的哭聲。
  窗外燈火搖曳,人聲鼎沸,腳步聲此起彼伏,門吱呀一聲開了,許多人湧了進來。燈火迷蒙,拓拔野抱著纖纖頭昏目眩,什麽人也瞧不見,只是不住口的喃喃道:
  “纖纖死了,是我害了她。”
  ※※※
  清晨的陽光從那石洞中斜斜的照射進來,洞外一角藍天碧海,白云悠悠。又是一個晴朗而溫暖的四月早晨。而洞內卻冰寒徹骨,宛若寒冬。
  這是古浪嶼上的冰窖。縱橫五六丈的洞中堆砌滿了大塊大塊的冰塊,那是水族群雄以“玄冰魔法”所制的人造冰。四壁水晶燈發出的光芒在這冰寒之氣中,也有些森冷幽碧。中心的水晶棺里,纖纖安詳的躺著,嘴角還牽挂著那絲說不清是歡喜還是淒涼的微笑。
  衆人都已陸陸續續退了出去,只有九姑、赤銅石等人依舊站著。九姑心中傷心之盛,幾如當年情殇之時。在她心中,纖纖猶如女兒一般,乃是這世上唯一的親人。當她瞧見拓拔野抱著纖纖在屋內茫然亂走之時,她幾乎便要暈厥過去。然而她知道,自己的難過傷心,只怕猶遠遠不如身邊的這兩個少年。
  這兩日來,拓拔野不吃不喝,就這般呆呆的站在水晶棺前。這開朗樂觀的少城主竟如同忽然變成了一尊石塑。然而出乎她意料之外,性情暴烈的聖法師蚩尤,除了那夜狂吼著一路飛奔,將海邊的百余巨石擊成粉末之外,這兩日來竟殊爲冷靜。九姑扭頭望去,瞧見他木無表情的立在一旁,但那眉目之間,隱隱有說不出的悲傷,宛如冰封春水,暗流激湧。
  蚩尤站在風口,聽見洞外洶湧的潮聲,海鷗啼鳴,直想仰天狂吼。這種悲傷痛苦,比之國破家亡又截然不同。即使已隔兩日,仍是這般疼痛而不能自抑。但是他知道他不能。這種痛苦是不應該屬於他的。那日初回古浪嶼,震撼於纖纖的嬌俏容光之時,他也已隱隱瞧出,纖纖對拓拔野的一腔柔情。那夜目睹纖纖死於拓拔懷中,以他對拓拔野和纖纖的了解。事情原委無須拓拔開口解釋,便已青紅皂白,了了曆曆。
  他又能如何呢?從前纖纖原就與拓拔更爲親熱一些,這些年芳心暗許,最終以死相托。他不過是一個局外人而已。自小他已習慣將強烈的感情深埋心中,快樂的、痛苦的都是如此。即使是拓拔,親密如兄弟,能與他分享的,也不過是快樂而已。那夜有一刹那,他直想全力痛打拓拔,但是瞧著他失魂落魄,空茫無措,他知道拓拔的痛苦遠勝於他。畢竟拓拔野與纖纖是朝夕相處,彼此之間有著太多的回憶。這中深厚的情感積澱,比之他的那蓦然爆發的柔情,又大大的不同。
  對於比他更爲傷心的兄弟,對於一段與他無關的感情,他又能如何呢?
  那一夜他從木屋狂奔而出,真氣爆裂,經脈紊亂,一路上撕吼奮力,所到之處木石俱裂,但那種苦痛卻絲毫沒有減輕。直到這一刻,縱使他爲了平定衆人的憂慮,將所有的情感深深埋入心底,依舊無法遏止那陣陣爆發的隱痛。
  而咫尺之隔,拓拔野怔怔的望著水晶棺中的纖纖,腦中一片空茫,依舊沈浸在那沈痛、迷茫的悔恨中。直到此時,他依然無法相信,纖纖真的已經死了。這兩日來,他腦中一片混亂,渾渾噩噩,什麽也記不得了。若不是蚩尤一聲大喝,將他驚醒,只怕他還要抱著纖纖漫無目的的走下去。在他耳邊,反反複複的響著纖纖的話:“只當我是妹妹,從來沒有一點其他的喜歡麽?”他原本非常笃定的心里,竟逐漸逐漸的迷惑起來。纖纖的音容笑貌,在他腦海里揮之不去,那銀鈴般的笑聲始終響徹不停。他對纖纖,究竟是怎樣的感情呢?想的越久,便越是糊塗,這種困惑又變成揪心的疼痛。
  洞口人影一閃,真珠怯怯的隨著人魚姥姥走了進來。兩人在陸上行走頗爲不便。辛九姑迎上前輕聲道:“你們是來瞧纖纖的麽?”人魚姥姥搖頭道:“我們是來救她的。”
  聲音雖然不大,卻如雷鳴一般令衆人一震,拓拔野、蚩尤齊齊“啊”的一聲,猛地轉頭道:“你說什麽?”人魚姥姥嘿嘿道:“只要不是魂飛魄散,總有法子救回一命。”拓拔野、蚩尤心中均是蓦然狂喜,但又突然沈了下去,驚疑的面面相觑。蚩尤沈聲道:“姥姥,倘若你有法子讓纖纖死而複生,蚩尤便是將性命送給你也無怨言。”
  人魚姥姥嘿嘿一笑道:“小子,你的命太硬,送給我我也要被你克死。”轉頭對赤銅石道:“赤長老,你見多識廣,難道竟沒有聽說過回生的聖藥麽?”赤銅石皺眉道:“傳說中倒有不少可以起死回生的聖藥,但是多半要以北海、昆侖、南海等諸多寶物仙草混制數年而成。即使眼下能將這些仙草靈丹盡數收齊,但也需費曆三五年才能制成。待到那時,縱然有效,纖纖也早已魂飛魄散。”
  赤銅石見拓拔野滿臉困惑,便又解釋道:“城主,人體便如神器,將魂魄封印其中。一旦這‘神器’損壞,則魂魄逸散,回歸仙界。倘若有回生聖藥,修複人體神器,再輔助以招魂法術,或許能令亡者重生。但這需在魂飛魄散的刹那間完成,否則神遊萬里,想要招回那是絕無可能。”
  拓拔野突然心中一動,顫聲道:“是了!倘若這魂魄並未逸散呢?”赤銅石道:“那自然還有一線生機。”拓拔野心中狂喜,道:“纖纖自殺所用的雪羽簪乃是封印神器,依照封印魔法來說,她的魂魄當被封印其中,並未散去!”蚩尤聞言也是狂喜,卻見赤銅石搖頭歎道:“話雖如此,但這雪羽簪終究不是靈力強盛的神器,最多將她魂魄困住七天,便要開始逸散。七天之內,我們要從何處尋來這回生聖藥?”
  人魚姥姥緩緩道:“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嘿嘿,不知道拓拔城主與蚩尤法師有沒有這樣的決心和本事呢?”蚩尤與拓拔野齊聲道:“自然有!”
  人魚姥姥點頭道:“如此便好。嘿嘿,你們對鲛人國有大恩,我總不能置之不理吧。”她朝真珠點點頭,真珠低下頭,從口中吐出那顆幻光流離的無邪鲛珠,走到拓拔野身邊,將鲛珠遞給他,柔聲道:“拓拔城主,雖然這鲛珠不能令纖纖姑娘起死還生,但是卻能暫時凝聚纖纖姑娘的魂魄。縱然一年半載,也沒有大礙。”
  衆人都大爲驚異,拓拔野又是吃驚又是感激,這鲛珠乃是鲛人國國寶,亦是象征權力之物,她們竟然就這般借了給他,而且歸還之日遙遙無期。人魚姥姥嘿然道:“你先別急著謝我。我借你鲛珠乃是有條件的。”
  拓拔野、蚩尤道:“姥姥請說。”人魚姥姥道:“倘若他日纖纖姑娘當真起死回生,你們便要盡力幫助我鲛人國複國!”拓拔野與蚩尤對望一眼,心下大爲輕松,兩日來首次微笑道:“一言爲定!”
  人魚姥姥微笑道:“這鲛珠並不能救纖纖性命,不過暫緩她魂飛魄散而已。要想起死回生,兩位還得去東海龍宮。”衆人齊聲驚呼,赤銅石皺眉道:“東海龍宮?難道去向東海龍神討龍珠麽?”
  東海龍神乃是大荒之外、東海之中的帝王,統轄九萬里海域,有“天下第七帝”之說。言下之意,除了大荒神帝與五族五帝之外,以他爲最大。但這東海龍神素來見首不見尾,正邪難分。相傳爲巨龍修行化爲人形,魔法神功,深不可測。屬下龍魔海將不計其數,多有凶暴惡名者。六百年前,青帝羽卓丞殊死相斗的,便是當時龍神的六位兄弟。以青帝之威,竟也只能兩敗俱傷。
  人魚姥姥道:“正是。嘿嘿,倘若能討得龍珠,佐以海神淚、相思草,送吞纖纖腹中,再以兩位的真氣、魔法,便可以令她魂魄歸位,起死回生。”她故意歎了口氣道:“只是這海神淚乃是深海中難得一見的寶珠,龍珠更是龍宮至寶,你們想要取回,那可難得緊了。”連連搖頭,惋歎不已。
  拓拔野知她出言相激,微笑道:“姥姥放心。別說是東海龍宮,就算是上天入地,我也要將這龍珠取回。”知曉纖纖有救,他登時精神大振,恢複常態,話語之間又回複那從容不迫,斬釘截鐵的氣勢來。
  赤銅石等人卻是面有憂色,微微搖頭。以傳說中東海龍神的脾性,哪能將這龍珠拱手送出?龍神勢力之強,不在五帝之下。這兩少年倘若真去,那不是虎口拔牙麽?
  拓拔野口中念著“東海龍神”四字,越覺熟悉,仿佛在哪里聽過一般。苦思半晌,突然靈光一閃,脫口道:“是了!科大俠曾讓我拿著珊瑚笛子去找東海龍神!”心中登時狂喜。赤銅石等人不知此節,但見他滿臉喜色,頓知有了轉機,又驚又喜。
  當下拓拔野將當日蜃樓城城破之時,科汗淮讓他先行,假以時日候不著他們之時,以這珊瑚笛子爲信物,去找東海龍神借兵等等諸端,說與衆人聽。這些年來,拓拔野、蚩尤先是苦等科汗淮、喬羽,無望之下,刻苦修行,盼望有朝一日帶領群雄複城。倒是將這節忘了。若非人魚姥姥提及,絕難想起。
  衆人俱是大喜,倘若科汗淮真與龍神有如此交情,纖纖還生倒有六七成把握。蚩尤更是忍不住昂首長笑,洞中轟鳴,衆人紛紛捂住耳朵。
  赤銅石道:“如此妙極。刻不容緩。城主不如盡快動身。”拓拔野點頭道:“我去取了珊瑚笛子,便去尋東海龍神。”蚩尤剛開口道:“我隨你去……”卻聽赤銅石道:“聖法師,你去只怕不好。你是羽青帝轉世,羽青帝與龍神之間有六百年的過節。倘若龍神見著你的苗刀,感覺你的碧木真氣,只怕反倒不妙。況且水妖隨時要來進攻,若城主、法師都不在島上,士氣要大打折扣。”
  蚩尤猶疑不覺,心中極想與拓拔野一道尋回龍珠、寶物,救起纖纖,但赤銅石言之成理,權衡之下,沈聲道:“赤長老說的是。”當下拉了拓拔,走到一旁,冷冷道:“臭小子,倘若此次救起纖纖後,你再這般對她,我決計饒不了你!”雙手用勁,緊緊的掐住拓拔野的肩膀,兩眼直直凝視著他的眼睛。拓拔野心中茫然,不知該如何回答,卻聽蚩尤松開雙手,低聲道:“去罷。”
  ※※※
  拓拔野將鲛珠交到辛九姑手中,心中百感交集,正要與衆人告別,卻聽真珠道:“拓拔城主,我隨你去罷。”訝異間回身望去,只見真珠紅著臉,鼓起勇氣道:“我對這東海頗爲熟悉,由我帶路要快一些。”人魚姥姥歎氣道:“也罷。就讓她教你‘魚息法’吧。想去東海龍宮,必須在水里自由遊行。”
  拓拔野不及多想,點頭道:“那有勞真珠姑娘了。”當下轉身向衆人告辭,又與蚩尤交代了島上諸種防御工事,這才出洞而去。拓拔野先返回木屋中取出珊瑚笛子.那珊瑚笛子空置已久,蒙上灰塵。拓拔野摩挲珊瑚笛,想起科汗淮,心中愧疚更盛。飛奔出屋,一路與群雄稍作招呼,便奔往海邊與真珠會合。
  當下真珠先教他鲛人族獨特的水下呼吸法:魚息法。所謂魚息,即可在水中自由呼吸,而無需換氣。真珠道:“其實海水中,也有許多的空氣。只是尋常人無法呼吸得到。魚以兩鰓呼吸,我們自然沒有。但是我們有皮膚。”她瞧見拓拔野望著她,心中羞怯,一邊說一邊兩頰绯紅,連語調也不自然起來。當下別過頭去,道:“魚息法便是將水中的空氣從皮膚毛孔之中吸入經脈,再傳送到肺中。”
  拓拔野天性穎悟,又研習了兩年的《五行譜》,一聽之下,立時覺得這與水族魔法中的“龍鱗訣”頗爲相似。真珠傳授的口訣也甚爲簡單,參照“龍鱗訣”,立時便爛熟於胸。
  當下拓拔野照著那口訣,潛入海中,運行真氣。只覺周身毛孔突然完全打開,千萬縷涼氣沖了進來,沿著經脈缭繞奔走,彙集到心肺,清新涼爽,妙不可言。絲毫沒有在水中郁抑的感覺。濁氣從體內傳至鼻息,逃逸出去,冒出無數的氣泡,在眼前閃過,極爲有趣。拓拔野又驚又喜,在水中自由遊動。他原本水性極好,現下更是如虎添翼。
  突然旁邊黑影閃動,扭頭望去,卻是真珠在水中翩翩擺舞,尾隨而來。她嫣然的望著拓拔野,紅暈泛生,似是對他這麽快便學會了魚息法極爲嘉許。魚尾輕搖,悠然旋轉,帶著拓拔野朝著東面三百里外的珊瑚島遊去。
  海水湛藍,彩魚翩翩。他們從珊瑚叢中穿插而過,向著更深處的海底遊去。
  海底白沙綿延數里,然後是一片裂谷和山峰。許多生平見所未見的珍奇植物浮光掠影,交錯而過。碧綠色的海藻在海水中緩慢的招展,宛如依依垂柳。海蛇、章魚、諸多海獸在周圍四側懶洋洋的遊過。色彩斑斓的魚群倏然北往,倏然南折,錯肩而過時如狂風卷過。
  在這異彩紛呈的深海中恣意遨遊,猶如在空中飛翔一般。拓拔野雖然水性極佳,但這等境界卻從未體驗過。得知纖纖尚有轉機之後,心情已大爲好轉。在這海中逍遙遊片刻,更是郁悶全消,過不多時已用手勢與真珠談笑起來。
  真珠瞧見他複轉開朗,心中頗爲歡喜。見他忽然接連眨眼,滿臉微笑,手勢奇怪,猜了半天才得知,他說的乃是“這海中最爲美麗的魚就是你”。登時又是害羞又是隱隱的失落,紅著臉佯作不知,朝前遊去,忖道:“在他心中,我終究還是一條魚。”心中頓感刺痛。拓拔野只道她害羞生氣,連忙追將上來,微笑作揖,接連賠禮。
  突然一只巨大的蝠贲舒張巨翼,滑翔而來,翼稍輕輕的拂過拓拔野的臉頰,又麻又癢。正愕然間,望見真珠掩嘴而笑,欲言又止,似乎想說什麽卻不好意思開口,終於輕輕比畫道:“誰讓你取笑我,它就摔你耳光啦。”她溫順腼腆,極少這般玩笑,剛一比畫完,便兩頰飛紅,逃也似的翩然遊舞。
  兩人就這般一路遨遊談笑,真珠初時頗爲拘謹,但到得後來,也逐漸放開。並肩翔遊,偶爾偷偷的瞥上一眼拓拔野的側臉,心中便要砰砰跳得厲害。她心中突然希望這三百海里的路程,遠遠沒有盡頭。
  前方珊瑚礁如密林交織,豔紅似火,想來便是科汗淮當日所說的龍宮入口所在。拓拔野轉頭望向真珠,她微微點頭。當下兩人朝上浮遊。
  破浪而出,金光耀眼。萬里藍空下碧波搖曳,白鷗飛翔。環首四顧,東方數里處一片珊瑚島巍然聳立,倒如海上城池一般。真珠低聲道:“那便是傳說中的龍宮大門。這方圓百里之內都是龍神禁地,平日里誰也不敢輕易進來。”
  拓拔野正要說話,忽聽巨浪洶湧,有人喝道:“何方狂徒,膽敢嬗闖龍宮寶地!”接著便有轟然應諾聲如山崩地裂般同時響起。真珠驚駭之下,花容失色,不自禁的朝拓拔野懷中靠去。
  四周碧波翻湧,掀起三丈余高的水牆。水牆上無數尖耳凸睛,肩胛長有魚鳍的人形怪物迎浪而立。手中各種奇形怪狀的兵器參差交錯,紛紛對著拓拔野二人。爲首一個十尺來高的彪形大漢長了兩條觸須,在唇上擺舞不停,滿臉威嚴之色,踏在一只巨型海龜上,反手握著一柄金光閃閃的叉子,喝道:“見了巡海夜叉,還不跪下?”
  真珠雖然頗爲害怕,但是瞧見他滿臉嚴肅,極是威武,卻偏生長了兩條觸須,站在一只呆頭呆腦的大龜上,甚是滑稽,忍不住便要笑出聲來。卻聽拓拔野忍俊不禁,哈哈笑將起來。
  那巡海夜叉乃是龍宮海域內的守疆將吏,各大島國族民見了他無不驚懼失色,素來橫行慣了,豈料今日方甫擺出這威武之勢,卻被這少年嬉笑,登時大怒,喝道:“給我拿下!”
  那群尖耳凸睛的兵卒轟然應諾,踏浪迎波,排山倒海的圍了上來。拓拔野笑道:“這便是龍神的待客之道麽?”雙掌灑落飛舞,浩然真氣如飓風忽起,蓬然卷舞。
  衆龍兵忽覺狂風卷來,水霧迷蒙,吹得自己睜不開眼。而腳下波浪倒卷,驚呼聲此起彼伏,不由自主的朝著後方跌跌撞撞的疾退而去。
  那巡海夜叉見這少年隨意揮灑,便狂風卷浪,將衆龍兵沖退十余丈,心下大駭。只聽拓拔野微笑抱拳道:“在下湯谷城城主拓拔野,特來拜會東海龍神。還請尊駕通禀一聲。”
  巡海夜叉喝道:“大膽!龍神日理萬機,神仙也似的人物,哪有工夫見你這等草民。”拓拔野微笑道:“還請尊駕通禀,便說是故人科汗淮的朋友,有要事求見。”
  那巡海夜叉聽得科汗淮三字,似是楞了一楞,眼珠轉動,目光狐疑的在兩人身上打量了半天,冷笑道:“科大俠的朋友?嘿嘿,他早在四年前便已死了。難不成你是從閻王爺那兒過來的麽?”
  拓拔野輕輕拔出珊瑚笛子,在手中玩轉,道:“此物乃是龍神送與科汗淮的封印神器,以此爲信物,當不會有假罷?”那巡海夜叉哈哈狂笑道:“可笑,當真可笑。這島上到處是珊瑚,隨便作成這麽一枝笛子便想混進龍宮麽?”衆龍兵也跟著哈哈大笑。
  那巡海夜叉突然面色一變,冷冷道:“我瞧你多半是大荒奸細,想要混入龍宮搗亂罷?”話音未落,突然閃電般撲了上來,金叉飛舞,朝著拓拔野全力攻去。衆龍兵齊聲轟鳴,四面八方圍攻上來。
  真珠嚇得尖叫一聲,眼前一晃,已被拓拔野抱在懷里。他低頭笑道:“不用怕,瞧我怎麽釣魚捕蝦。”那笑容溫暖親切,眼神有說不出的安定之力。她一顆懸著的心登時放了下來。低頭望去,見他的左臂穿過自己腋下,橫亘在她胸前,堅實的肌肉擠壓著自己的雙丘,酥麻的感覺登時由此傳遍全身。她“啊”的一聲低呼,滿面潮紅,渾身酸軟無力,如棉花般偎在他的懷中。一顆心突突亂跳,一時間周遭什麽也聽不見、瞧不著了。
  海風勁舞,刀光劍影,真珠渾然不覺,她只瞧見拓拔野那俊逸的側臉在陽光下的剪影,聽見他的笑聲。心中想到:“倘若能永遠這般在他懷中,刀山火海,也沒什麽可怕的啦。”雙頰滾燙,心中歎氣道:“我可真是著了魔啦,一點也不知道害臊。他與纖纖姑娘玉璧似的一對,又怎會將我瞧在眼里呢?我不過是條人魚罷了。”想到此處心中疼痛,險些便要難過得落下淚來。
  她瞧了瞧自己那銀白色的魚尾,正緊緊的貼在拓拔野的腿上,嚇了一跳,急忙朝外卷起。滿臉绯紅,悄悄的瞥了一眼拓拔野,見他正談笑退敵,絲毫沒有注意,這才放心。又想道:“姥姥說人魚若要化爲人形,便要縮減幾十年的壽命,受無窮無盡的苦痛。但是…但是倘若能變作一個真正的女人,與他一起,哪怕是端茶倒水,鋪床疊被,遠遠的瞧著他、陪著他,我也願意…”
  正胡思亂想間,突然聽見拓拔野笑道:“得罪了!”擡頭望去,那巡海夜叉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嘴唇高高腫起,襯著那兩條觸須更是惹人發笑。那叉子被拓拔野用斷劍削得成了長矛,其他龍兵則遠遠的躲了開去。真珠再也忍不住,格格笑了起來,突然覺得不好意思,連忙掩住嘴,歉聲道:“對不住,我可不是在笑話你的胡子。”
  那巡海夜叉又驚又怒,恨恨道:“狂賊,你夠膽就莫走!”拖著“長矛”,一跺龜背,那海龜緩緩的沈入海中。衆龍兵也虛張聲勢的喝罵一通,逃之夭夭。
  拓拔野哈哈而笑,轉頭望向真珠,突然發覺自己的左臂緊緊的箍在她的胸脯上,立即松手。真珠“啊”的一聲,羞不可抑,退開數步,忖道:“糟啦,他定然將我想成不知羞恥的人啦。”又急又怕,不敢擡頭望他。
  卻聽見不遠處有人鼓掌格格笑道:“好生了得。俊小子,難道你不怕他帶了海妖龍獸來找你報仇麽?”拓拔野二人循聲望去,那珊瑚礁上坐了一個紅衣金發女子,正朝他拍掌微笑。海風吹處,紅衣飛舞,露出雪白的肌膚。那金色的長發飄散起伏,美豔的臉上酒窩深深,一雙碧綠的大眼如海水般清澈。妖娆美麗,竟不在雨師妾之下。
引言 使用道具
kwy019
侯爵 | 2014-4-8 23:14:30

第六章 東海龍神
[書書屋]http://www.shushu5.com/
----------
第三卷
            
  那金發女子斜斜的倚在珊瑚礁上,舉手投足風情萬種,說不出的美豔動人。拓拔野笑道:“我倒是怕他一去不回頭,沒人給我帶路。”金發女子格格笑道:“這倒奇啦。從來只有聽說‘甯下黃泉,不入龍潭’,今日倒是第一次瞧見有人這般不要命的。你這般年紀輕輕,又這般俊俏,即便不爲自己著想,也要替身邊的這個美人著想哪。難不成想讓她守寡麽?”
  真珠登時大羞,想要解釋,卻聲如蚊吟,只有自己聽得清。拓拔野哈哈笑道:“她溫柔可愛,天仙似的人物。我哪有這等福分。我是來找龍神借東西的。”真珠又是甜蜜又是失望,擔心那金發女子又談到自己,索性躲到拓拔身後。
  那金發女子大奇,格格笑道:“到龍宮借寶?你的膽子也忒大啦。”她碧眼流轉,突然似有所悟,擊掌道:“瞧你這般風流俊俏,難不成是借了寶貝,討佳人芳心麽?”拓拔野不知爲何,對這陌生的美豔女子,竟有說不出的親切感,宛如早就相識一般,笑道:“姐姐當真是神機妙算,一下便被你猜著了。”
  那金發女子聽得他喊“姐姐”二字,登時眉花眼笑,吃吃道:“俊小子,你的嘴倒真甜,想不喜歡你都不成。”突然紅影飄動,刹那間便到了拓拔野身旁。一張俏臉竟只隔了數寸湊在拓拔野面前,眼珠轉動,將他上上下下瞧了個遍,笑吟吟的不說話,倒似是在鑒賞什麽至寶一般。
  咫尺之距,拓拔野瞧得分明,那金發女子雖然美豔絕倫,皮膚白膩,但那眼角已有些許魚尾紋。但這非但沒有減損她的魅惑力,笑起來時反倒平添生氣,仿佛那一雙碧眼也會遊動一般。身上陣陣濃烈的體香猶如八月桂花,遍山齊綻。
  金發女子笑道:“俊小子,不知你想要借的是什麽寶貝?”拓拔野微笑道:“龍珠。”那金發女子似是吃了一驚,既而格格嬌笑,道:“臭小子,你可知道那龍珠是什麽麽?”不待他回答又伸手捏了一把他的臉,吃吃笑道:“那可是龍神吞吐修煉的元神寄體,若是沒了這個,龍神可便要大打折扣啦。”
  拓拔野心中一動,笑道:“姐姐倒是對這龍宮之事頗爲熟悉麽。”金發女子笑吟吟的白了他一眼道:“臭小子,想讓姐姐幫你麽?姐姐倒是想幫你,可惜幫不成啦。你的胃口忒大。”拓拔野笑道:“好姐姐,你只要將我帶進龍宮便成了。”
  金發女子秋波流轉,素手朝外一指,格格笑道:“你的帶路人來啦。”
  突然雷聲四起,萬里晴空陡然變暗,烏云翻卷,黑壓壓的低垂下來。冷風突來,徹骨侵寒。海濤一陣陣的掀起。
  真珠低聲道:“一定是海龍來啦。”拓拔野笑道:“姐姐……”轉頭四顧,那金發女子竟已不知所蹤。
  狂風怒舞,海浪蓦然高高抛起,一道閃電亮過,天地俱白。“轟隆隆”巨響聲中海面突然形成一個巨大的旋渦,急速回旋。突然怒浪激射,那旋渦猶如突然炸將開來一般,六只巨大的海龍獸展翼嘶吼,破浪躍出。
  六只海龍獸比翼滑翔,遮天敝日,在半空中形成一個黑色的巨大屏障。六只海龍獸頸上都套了嬰臂粗的青銅索,齊齊拉著一輛巨大的青銅戰車。從下望去,只看的見八只極大的輪子在空中飛轉。隱隱聽見車上傳來呢喃與呻吟之聲。那聲音騷媚入骨,此起彼伏,真珠登時面紅耳赤,幾欲鑽入海中。
  突然戰鼓咚咚,無數人齊聲怒吼。滿海波濤洶湧澎湃,蓦地現出數千精壯龍兵,橫眉怒目,氣勢如虹,比之那巡海夜叉所帶領的龍兵,又不知強了多少倍。旌旗林立,迎風招展,旗上一個“龍”字,直欲乘風破去。
  戰鼓突止,吼聲齊住。一切都立時寂靜下來,只有那獵獵海風,伴隨著淫浪妖媚的呻吟喘息聲。
  拓拔野見真珠又羞又怕,心中憐惜,微微一笑,將她重新輕輕攬入懷中。真珠臉上一紅,但見他的左手僅僅扶在自己的肩膀上,稍稍放心,卻又隱隱有些失望。
  那六駕海龍戰車緩緩的降了下來,穩穩的落在波濤上。海龍獸扭頸嘶鳴,惡狠狠的瞪著拓拔野。戰車寬大,镂金飾玉,極盡奢華。絲綢簾幔隨風傾舞,倒不象是戰車,宛如巨床一般。
  那巡海夜叉從陣中奔出,踏浪奔到戰車前,跪倒道:“禀六侯爺,喧鬧生事的便是這小子。”簾幔緩緩拉開,真珠“呀”的一聲,羞得脖頸盡赤,掉頭躲在拓拔野的懷中。只見那戰車上春意盎然,六七個一絲不挂的美貌女子玉體橫陳,衆女中間躺了一個金冠男子,修長魁梧,面目英俊,一雙眼睛精光四射。
  那金冠男子懶洋洋的坐直身體,頗有興致的上上下下打量了拓拔野一番,瞧見真珠,登時眼放異彩,挑眉笑道:“小子,你倒是豔福不淺,懷里的小美人魚真是絕代尤物哪。”拓拔野只道他要說出什麽話來,聞言倒是大大出乎意料之外。真珠羞惱交集,眼圈登時紅了。拓拔野微微一笑道:“比不上閣下豔福齊天。”
  那金冠男子笑道:“既是如此,我將這七個美女與你交換美人魚,如何?”那七個裸體女子紛紛嬌聲不依,粉拳連捶。但媚眼掃來,瞧見拓拔野俊秀挺拔,灑落自如,登時又暗暗秋波頻傳,倒真似是期盼被交換一般。拓拔野哈哈大笑道:“閣下倒真會做便宜買賣,我這美人魚乃是天下無雙的至寶,別說是七個人,便是將普天下的珍寶一並取了來,我也決計不能交換。”
  那金冠男子嘿嘿笑道:“瞧不出你倒是多情種子。妙極妙極,咱倆可是同好。這樣罷,只要將這小人魚借我一夜,我便帶你進龍宮。瞧見什麽寶貝,只要你喜歡,便盡可以拿去。這總可以了罷?”真珠大驚,一顆心忐忑亂跳,卻聽拓拔野笑道:“龍神我是一定要拜見的,但她卻是千金不賣。”真珠又驚又喜,低聲道:“拓拔城主,多謝你啦。”
  那金冠男子嘿嘿笑道:“那我就沒法子啦。這般美貌的人魚,既然交換不到,那便只有搶啦。小子,好好看住你的寶貝。”突然戰鼓咚咚,巨浪開處,八只四丈余長的獠牙海虎怒吼撲出,夾帶狂風,朝拓拔野當頭撲下。百余精壯龍兵在四名黑衣大漢的率領下疾風般圍湧而上。
  拓拔野心道:“倘若不露出幾下真工夫,將這群小醜鎮住,便要沒完沒了的糾纏不清。擒賊先擒王,拿住那色鬼,逼他帶我進入龍宮。”當下大喝一聲,突然周身真氣渾然膨脹,遠遠望去青光護體,氣浪回旋。那八只獠牙海虎被那瞬息爆發的真氣鎮住,竟然半空摔下,夾了尾巴,縮頸彷徨,低聲嗚鳴不已。衆龍兵也是驚疑不定,氣勢頓減。
  拓拔野長笑道:“我倒要瞧瞧你有什麽手段,能搶得我的寶貝去。”手臂一轉,將真珠抱起,雙足一點,踏浪疾行。右手翻轉,青光如刀,一道鋒銳無匹的殺氣沖天而起。雖然這氣刀威力尚不及科汗淮的斷浪氣旋斬,但已足以震懾龍兵。
  那八只獠牙海虎悲鳴一聲,竟蜷成一團,簌簌發抖。拓拔野長笑聲中蓦然騰空而起,氣刀隨意翻轉,身形如電,刹那間已經沖入龍兵之中,刀光劍影瞬息閃起。拓拔野雖被那狗仗人勢的巡海夜叉與這荒淫好色的六侯爺弄得微有怒意,又求速戰速決,但此行終究是來求人借寶,況且那龍神又是科汗淮舊友,是以並未亮出斷劍,僅以氣刀破敵。
  氣刀縱橫飛舞,瞬息間已將衆龍兵斬得潮水般退卻。
  拓拔野閃電般穿過龍兵陣群,朝著那六駕戰車掠去。戰鼓聲中,又有數百龍兵蜂擁而上,重重阻兵依次形成六道關卡,掀起層層巨浪朝拓拔野撲去。
  金冠男子坐在戰車上,笑嘻嘻的觀望著,手持金樽,一口一口的淺啜。那七個美女蛇一般纏上來,紛紛嬌聲道:“侯爺,那個人魚有什麽好?竟然舍得用我們去換。”金冠男子哈哈笑道:“你們女人懂得什麽?女人的價值在於擁有她的男人。你瞧那小子,定然不是個簡單人物。他的女人自然也就身價百倍。”他色眯眯的笑道:“這樣的女人,豈能不嘗上一嘗?”一個鳳眼女子撇嘴道:“倘若他帶了一只母豬來呢?”金冠男子拍拍她的屁股,笑道:“我也得討了來,好好研究研究,究竟是怎樣的母豬。”
  正說話間,拓拔野已經閃電般殺透重圍,乘風踏浪疾奔而來。
  那金冠男子微微一楞,歎道:“果然好身手!十六蛟!”十六個長身男子閃電般躍出,交錯奔躍,到了距離拓拔野二十余丈處,突然齊聲長嘯,身形突變,化爲十六條蛟龍,橫空怒吼。
  拓拔野哈哈笑道:“來得正好。”手指一彈,“嗆锒”一聲,斷劍無鋒倏然離鞘破空,旋舞不息。拓拔野凝神聚氣,默念封印訣,大喝一聲,那斷劍迎風龍吟,光芒四射。十六只蛟龍悲鳴聲中,竟如落葉隨風,刹那間便被吸入那斷劍之中。
  拓拔野衣魅飄飛,長嘯聲中已然撲到。六只海龍獸狂嘶怒吼,展翼高飛,口中噴出道道劇毒水浪。拓拔野避也不避,渾身真氣瞬息怒放,碧光護體,迷幻流離。那道道劇毒水浪噴到光牆上登時四下激濺,反射到海龍獸身上,登時皮焦肉爛。
  海龍獸痛吼聲中,拓拔野如急電般竄起,破過兩只巨大的龍翼,翻身躍上戰車。無鋒劍如影隨形,劍氣淩厲,直指金冠男子眉心。衆美女失聲尖叫,但那臉上卻是絲毫驚慌失措的神色也瞧不見,紛紛媚眼如絲,似笑非笑的朝拓拔野望來。衆龍兵盡皆駭然,戰鼓頓止,就連那狂風也似乎在刹那間停頓。
  那金冠男子擊掌微笑道:“佩服佩服。果然是少年英雄。”拓拔野見他臨危不懼,不由也起了敬佩之心,笑道:“承讓了。在下並無惡意,只不過想請閣下帶我進龍宮而已。”那金冠男子笑道:“貴客光臨,何其榮幸。”左手朝前一指,海上巨浪陡生,朝兩旁裂開,形成一條寬闊的水上大道,直抵珊瑚島。
  漫天烏云突然散盡,紅日耀眼,碧空如洗。那水上大道金光粼粼,珊瑚島上一道紫氣沖天而起。
  ※※※
  水道兩側碧浪翻滾,龍兵分列,旌旗獵獵。六只海龍獸振翼長嘶,並肩齊步,御波踏浪,朝著珊瑚島上那道紫氣奔去。拓拔野見那六侯爺如此爽快,倒也頗爲出乎意料,當下手指微勾,青光頓斂,斷劍倏然歸鞘。六侯爺揚眉道:“小子,你這麽快還劍,就不怕我暗算你麽?”拓拔野微笑道:“倘若如此,那就只能怪我自己有眼無珠了。”
  六侯爺哈哈笑道:“好!氣度不凡,難怪這個小美人魚會這般锺情於你。”真珠聞言大羞,眼圈微紅,蹙眉道:“這位侯爺,倘若你再這般胡說八道,我可要生氣啦。”六侯爺見她含羞薄嗔之態,更是神魂顛倒,杯中美酒險些潑將出來,連聲道:
  “是是是。”突然又是搖頭又是歎息,斜睨身後衆女,笑道:“你們全被比下去啦。”
  衆女不依聲中,海龍車已經閃電般躍上珊瑚島。那紫氣流轉變換,如巨大光柱旋舞不息。奔得近了,可以瞧見那紫光竟是從珊瑚島中心一個裂開的大洞中射出。巨洞森然,寒氣逼人。隱隱瞧見浪水翻湧其間。
  六侯爺道:“小子,此處便是龍宮入口。倘若你不會水中呼吸,還是乘早打道回府罷。”拓拔野微笑道:“有勞侯爺了。”見這六侯爺雖然好色,卻是頗爲光明坦蕩,不由增加了幾分好感。
  海龍車高高飛起,破入光柱之中,一時間紫氣迷離,衆人須眉皆赤。刹那間一道強大氣旋陡然而生,從裂洞中吸納衆人。車身劇震,筆直落下。水花激濺,眼前一花,隨即一片黑暗。冰冷的海水瞬息吞沒了衆人。
  漆黑中水流迎面激撞,如狂風卷席,將衆人沖得跌跌撞撞。拓拔野生怕真珠被急流卷走,反手將她緊緊抱住。那光潔滑膩的身子在自己懷中不住的戰抖,依稀可以聽見她那小鹿般的心跳聲。拓拔野想起幾日前,在龍鯨腹中的第一次相遇,她也是這般赤裸一身的被自己抱在懷中,心神蕩漾。
  黑暗依舊,佳人依舊,然而心情卻不一樣了。想起那淒涼微笑著、靜靜躺於水晶棺中纖纖,拓拔野登時一陣疼痛。蓦然升起的欲念與绮想,登時被歉疚與自責所替代。真珠突然感到他的手臂陡然僵硬,不自覺間將自己朝外推開兩分,心有靈犀,仿佛察覺到他內心所想,慌亂羞怯之中,又是說不出的難過與哀苦。當下輕輕的從他懷中掙脫出去,只是挽住他的手臂。
  不知過了多久,車身猛烈搖晃,似乎已經觸底。再過片刻,眼前突然一亮。
  六駕海龍車在白沙遍地,綠藻飄搖的海底峽谷奔跑著,兩旁壁立千仞,綿延萬里。海樹藻草,奇花異卉,遍布周圍。陽光投射到這海底,只剩下微弱蒼白的光芒。
  倒是白沙草隙中的顆顆珍珠,宛如星星一般,閃爍如燈,照亮這黑暗的海底。
  寂靜無聲的海底,連翩翩魚群都顯得有些寂寞。偶爾有幾只海獸經過,遠遠的瞧見海龍車,便立即無聲的逃離開去。
  繞過巍然高聳、遍植珊瑚的海底高山,便是一片極爲開闊的海底平原。一座雄偉瑰麗的海底水晶城撲入眼簾。
  巨大的水晶罩如天幕一般,將萬里瑤宮罩於其內。水晶罩上鑲滿數以萬計的夜明珠,猶如海底星空,熠熠生輝,將水晶城照得明亮。
  雪白的海玉石和火紅的珊瑚,交錯疊砌,構成雄偉巍峨的城牆與宮殿。蜿蜒曲折,氣勢恢弘。珊瑚琉璃檐角,層層疊疊,猶如萬千烈火,在海底燃燒。交錯林立的城樓亭閣上,水晶窗鑲嵌在巨大的玉石間,折射出流離幻彩,剔透玲珑。正中五層城樓,一塊玉石大匾以紅寶石鑲出“龍宮”二字。
  城樓上衆多龍兵瞧見六侯爺一行,立時行禮致意。六侯爺站起身來,微笑揮手。
  拓拔野當日見著蜃樓城之時,心神劇震,只道已是天下第一城。但這龍宮瑰麗雄奇,竟猶遠在蜃樓城之上。
  正目眩神迷之間,那水晶罩突然緩緩打開一角,海水倒湧,激流回旋。海龍車風馳電掣,吮吸間沖入那水晶閘門之中。身後龍兵也隨之湧入。
  陡然間聽見仙樂飄飄、人聲如沸。前方城門突然打開,號角長吹,數百龍兵如潮湧出,夾道歡迎。原來這水晶罩內竟然沒有海水,全是新鮮的空氣,因此便如陸上一般,可以聽見諸種聲音。
  六侯爺哈哈大笑,駕車徑直奔入城門。拓拔野仰望城樓,只覺巍偉雄奇,宛如要壓將下來一般。穿過城門,便是寬敞大道,一路上瑤宮玉宇、瓊花碧藻,直如仙境。
  所經之處,衆人無不對六侯爺躬身行禮。瞧他們滿臉納悶驚詫,想來都是猜度這車上少年何方神聖,竟敢大喇喇的坐在六侯爺身旁。相形之下,真珠的清麗容光,倒沒有那般引人注目了。
  過了兩道城門之後,衆龍兵不再尾隨,自行分列退散。只有八名親兵騎著海獸,隨車馳騁。到了一座碧玉翡翠的宮殿前,海龍獸收翼嘶鳴,住足不前。車上衆女也一改常態,斂首垂眉,連大氣也不敢出上一口。
  宮門前六個白甲大漢躬身道:“見過六侯爺。”六侯爺翻身下車,笑道:“小子,此處便是龍神陛下的御宮禁地。隨我來吧。”拓拔野微笑道謝,想起衆人所說,龍神喜怒無常、正邪難分,又有無邊法力,心中不禁也有些緊張。當下牽著真珠下車,隨著六侯爺朝宮殿里走去。
  宮門之內,玉牆圍合。庭院中,珊瑚樹與諸多說不出名字的海底植物,錯落叢生,絢麗斑斓。琉璃小路曲徑通幽,珍珠與夜明石在琉璃下閃閃發光,人行其上,如履銀河。幾株海底喬木上,色彩豔麗的魚鳥啾啾而鳴,更添寂靜。
  分花拂柳,穿林過河,便是一座三層樓的瑰玮樓閣。隱隱聽見絲竹之聲,綿綿缭繞,若有若無。幾個盛裝宮女瞧見六侯爺,都是面泛紅暈,碎步上前,行禮低聲笑道:“六侯爺,陛下和諸位王爺大臣,都在行宴,就等你啦。”
  六侯爺笑道:“你們怎麽不上去陪哪?難道是想見我想得吃不下飯了麽?”諸位宮女紛紛笑啐道:“越來越沒正經了,讓陛下瞧見了,非剁了侯爺的舌頭下酒。”推著他道:“快上去罷。”似乎方才發現拓拔野與真珠,面面相觑,都是訝然之色。
  六侯爺笑道:“這是侯爺的客人。別拿媚眼勾人,他可是有了主的。”衆女紛紛笑叱,推搡他前行。六侯爺順手摸了諸女幾下,方才容光煥發的帶著拓拔野與真珠朝樓上走去。
  碧玉台階迂回而上,壁上瑪瑙宮燈鑲嵌水神珠,光彩粲然。那絲竹樂聲越來越響,杯盞交錯、笑語晏然。
  眼前一亮。寬闊的大廳中,燈光眩亮,人影憧憧,數十麗裝舞女彩帶飄飄,衣魅曼舞。地上是由海蠶絲織成的七色地毯,富麗堂皇。兩側玉石欄杆上嵌著菱形鑽石,與頂梁、天花板上的夜明石、水神珠交相輝映,五光十色。
  華服貴人分坐兩列,杯盞交歡,談笑融融。遠處正中的玉床上,一個王者側身倚肘,興致勃勃的瞧著舞蹈,身側珠光眩目,照得拓拔野有些睜不開眼來。
  六侯爺大聲笑道:“小侯來遲,還請陛下恕罪。”絲竹頓止,舞女回旋退避。六侯爺與衆人招呼,欣然入座,望著拓拔野笑道:“小子,你不是要來拜見龍神陛下麽?還不行禮?”廳中衆人的眼光齊刷刷的掃向拓拔野。
  拓拔野拉著真珠大步上前,微微躬身行禮道:“在下湯谷城主拓拔野,代斷浪刀科汗淮拜見龍神陛下。”廳中衆人聽見“科汗淮”三字,都是一片嘩然。
  突然聽到一個嬌媚無比的聲音道:“免禮。你入座罷。”拓拔野登時大震,霍然擡起頭來,定睛望去。那玉床之上,慵懶斜倚的王者,金發碧眼,紅衣似火,正似笑非笑的望著他。赫然竟是先前海上遇見的金發女子!
  難道傳說中神秘莫測、正邪難分的龍神竟是一個女子麽?拓拔野瞠目結舌,又驚又奇,隱隱的又有些須歡喜。當下微笑道:“原來是姐姐,那可當真再好不過。”
  數百年來,見著龍神,斥罵者有之,求饒者有之,阿谀奉承者有之。但說出這麽一句話的,卻只怕是不僅空前,而且絕後了。
  一時間,廳上衆人勃然驚怒,紛紛喝罵道:“大膽小賊,想找死麽?”“無恥狂徒,龍宮之中哪容得你放肆!”更有性情狂烈者,便要掀起桌子,提刀和他拼命。
  龍神格格一笑,道:“大家都坐下罷。既然能進得了龍宮,便是貴客。這般待客,傳了出去,豈不是墮了我龍宮的聲譽麽?”衆人這才止住,但都是怒容滿面的瞪著拓拔野。
  拓拔野絲毫不已爲忤,微笑著朝龍神躬身謝禮,拉著真珠昂首入座,在六侯爺的身邊坐了下來。六侯爺拍拍他的肩膀,啧啧道:“連陛下都敢調戲,小子,你的色膽比我還要大啦。”
  ※※※
  管弦齊奏,輕羅曼舞,大廳上僵硬肅殺的氣氛逐漸緩和下來。兩個侍女蓮步輕移,款款上前,爲拓拔野和六侯爺斟倒美酒。拓拔野雖然心中有些忐忑,但是臉上卻毫不在乎,與六侯爺談笑自若,觥籌交錯。
  那六侯爺似是與他頗爲親熱,一面敬酒,一面低聲向他介紹廳中衆人。這廳上的三十六人無一不是東海龍族中的皇親國戚與朝中重臣,每一個都是跺跺腳山河變色的人物。拓拔野對大荒、四海之事知之不多,倘若換了旁人,只怕早已聽得臉上變色。但於他聽來,卻與阿貓阿狗並無二致。六侯爺見他面不改色,對他的欽佩與激賞之意又增加了幾分。
  拓拔野掃望衆人,見彼等盡皆冷眉怒色,朝自己看來,心道:“此次龍宮之行只怕沒有那麽順利。事關纖纖性命,倘若實在不成,就算豁出性命也要搶了龍珠去。”目光移到龍神身上,恰好撞見她笑意盈盈的眼光,當下微笑舉杯,遙遙致意。
  一曲既終,衆舞女緩緩退下。龍神嫣然笑道:“拓拔城主,東海龍宮雖然鄙陋,但也不是隨意可以進得來的。你能到這翡翠閣上,也真難爲你啦。”拓拔野微笑道:“虧得侯爺指引。”六侯爺笑道:“陛下,侄臣愚笨,被他擒住帶路,丟了陛下的顔面。還請陛下恕罪。”
  此言一出,廳中衆人都大爲驚異。只道這少年是六侯爺的朋友,豈料竟是如此。六侯爺雖非龍宮中第一等高手,卻也絕非魚腩之輩,竟被這乳臭未干的小子制住。當下對這陌生的俊秀少年不由起了一絲忌憚之意。
  拓拔野微笑道:“侯爺好客,故意讓我的。”龍神格格笑道:“龍六,我瞧你多半是看上了人家身邊嬌滴滴的美人魚,這才故意輸給他,誘敵深入罷?”廳中衆人哈哈大笑,紛紛望向真珠,見她清麗絕俗、羞怯動人,心動之余,都覺得以六侯爺的性子,這個推斷多半成立。
  六侯爺笑道:“陛下聖明。侄臣雖然技不如人,但這美人卻是決計不能松手的。”龍神笑吟吟道:“我看你是白費心計啦。”她眼波流轉,盯著拓拔野微笑道:“拓拔城主,你說代科汗淮來看我,這可是真的麽?我有好些年沒瞧見他啦。”左席一位瘦長老者冷冷道:“陛下,科汗淮四年前已經戰死於大荒蜃樓城,這小子信口雌黃。”拓拔野適才聽六侯爺介紹,知道此人名叫敖松霖,乃是龍族七大長老之三,性情冷傲。
  拓拔野微微一笑道:“敖長老,科大俠戰死與否,還無定論,你不必急著斷言罷?在下有幸與科大俠共過患難。四年前,蜃樓城被水妖奸計攻破之時,科大俠將這枝珊瑚笛子交給在下,讓我以此爲信物,拜見龍神。在那生死存亡之時,科大俠想到的唯一一人便是龍神陛下。受人之托,縱然是刀山火海,在下也不敢不來。”他不動聲色的一句馬屁果然拍得龍神大爲歡喜,笑靥如花。
  拓拔野將腰間珊瑚笛輕輕拔出,高舉過頂,朗聲道:“這枝珊瑚笛子便是從前龍神陛下送與科大俠的神器。人在笛在,總不會有錯罷?”珊瑚笛豔紅似火,在珠光寶氣輝映之下更是眩目奪人。衆人都認得那笛子,默不作聲,面面相觑。
  一個十尺來高的大漢哼了一聲道:“這枝笛子確實是獨角獸笛。但是是不是科汗淮給你的,誰也不知道。我瞧你多半是水妖的奸細,想拿這個笛子到龍宮來耍弄陰謀。”衆人紛紛附和道:“正是。”六侯爺低聲道:“這漢子是東海四大勇士之一的哥瀾椎,難纏的緊。不用理他,否則他便要和你比武。”
  話音未落,那哥瀾椎已經大踏步的走到廳中,朝龍神拜禮道:“陛下,科汗淮是龍族的好朋友,慘死大荒,弟兄們都不平的很。倘若這小子當真是科汗淮的朋友,那自然就是我們的貴賓。但如果是水妖的奸細,那便決不能讓他活著離開龍宮。”
  龍神盯著拓拔野,嘴角牽起一絲微笑,道:“哥將,那你有什麽好建議呢?”哥瀾椎大聲道:“既然這小子說科汗淮將笛子交給他,那他自然會懂得馭使珊瑚獨角獸的法子了。倘若他能用這笛子,擋住龍神鼓與海王編锺,他便是科汗淮的真正傳人。否則,便大卸八塊,以泄憤恨。”
  龍神的眼睛眨也不眨的望著拓拔野,嘴角笑意說不出的動人,似乎在詢問他的意思一般。拓拔野綻開一個魔魅的微笑,倏然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推案起身,笑道:“一言爲定。”
  真珠久居東海,對龍神鼓與海王編锺的威名如雷貫耳。那龍神鼓乃是以海上凶獸“海雷犀”的肩胛皮爲鼓,南海“鹿角王龍”的硬角爲槌,制成的戰鼓。每擊一下,聲音可傳至千里之外,連環槌擊,如地震海嘯,所向披靡。海王編锺乃是以北海玄冰鐵與東海龍牙石制成,威力僅次龍神鼓。锺鼓齊鳴,威力之盛,不可想象。
  真珠面色雪白,不顧衆人眼光,不斷的拉拽拓拔野的衣服,低聲道:“拓拔城主,你…你別去。”拓拔野微微一笑,低聲道:“放心,我的命硬得很,什麽鼓也震不裂。”輕輕的握握她的手,大步走到廳中。
  真珠心下大急,淚水在眼眶中不斷的打轉,鼓起勇氣,轉頭柔聲對六侯爺道:“侯爺,你心腸好,幫幫拓拔城主罷。”六侯爺見她楚楚可憐哀求的神情,心軟之余,又微微有些醋意,搖頭笑道:“這小子可當真是好福氣。”咳了一聲道:“你放心,一有危險,我便讓陛下下令停止。”
  真珠低聲道:“多謝你啦。”但心中仍是說不出的擔憂害怕,砰砰亂跳,朝廳中望去。
  那哥瀾椎喝道:“擡龍神鼓!”另一個彪形大漢也大步走到哥瀾椎身旁,喝道:“海王編锺!”這漢子渾身黝黑,顴骨高聳,額上微微有隆骨如犄角一般,正是東海四大勇士之一的班照。龍神軍中,龍神鼓與海王編锺素來由這兩人擊奏,但同時共鳴,卻是百余年來第一次。
  數十大漢吃力的將一個縱橫近丈的紅色巨鼓擡到廳中,又有數十大漢將一套三十余只黑漆漆的編锺擡了上來。那編锺不小心撞到玉石柱上時,發出一聲铿然的巨響,登時將衆人震得微微一晃,臉色極是難看。真珠被那聲音震得險些暈了過去,若非六侯爺扶住,已經倒在席上。
  編锺與巨鼓方甫放下,衆大漢便急速退了出去。廳中衆人紛紛取出海蠶絲的布帛塞住耳朵。哥瀾椎與班照也緩緩的將雙耳塞住。只有龍神與拓拔野絲毫未動。
  龍神微笑道:“拓拔城主,這锺鼓厲害得緊,你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啦。”拓拔野點頭笑道:“是。”暗暗意守丹田,御氣經脈,真氣四下遊走,護住周身。腦中飛速運轉,回憶當日科汗淮傳授的金石裂浪曲。那曲子雖然極是怪異艱澀,但拓拔野對於音律,素有天才,越是奇怪的曲子越是過耳不忘。沈思片刻,那曲子已經了然於胸。當下微笑道:“兩位,請罷。”
  那哥瀾椎大喝一聲,全身暴長,面目獰惡,真氣鼓舞,華服飄飛,右手猛地高舉粗大的王龍槌,重重的擊打在龍神鼓上。
  轟然巨響,如萬千焦雷瞬間齊鳴。真珠雖然塞住雙耳,仍被那巨大的聲浪擊得氣血翻湧,煩悶欲嘔。瞧見拓拔野猛然一震,仿佛便要摔倒,心中大急,想要大聲呼喚,卻發不出聲來。
  班照雙手疾舞,龍牙石狂風暴雨般在海王編锺上敲擊,宏聲巨響中,氣浪排山倒海的肆虐拍擊,與那震天裂地的龍神鼓交織共震,猶如山崩海嘯,不可阻擋。
  拓拔野只覺千萬股巨浪分合離散,從四面八方狂烈的撞擊自己。耳膜轟然作響,仿佛便要炸裂。當下氣隨意轉,蓬然真氣陡然彙集雙耳,那空茫疼痛之意登時舒緩。凝神聚氣,真氣如滔滔江海周身流轉不息,過得片刻,耳邊那萬千焦雷鑼鼓之聲逐漸淡去,隱隱可聞而已。
  但自己真氣越盛,越是堅如磐石,便越是覺得那四面的氣浪暴烈洶湧,撞擊得自己五髒六腑顛來倒去,經脈仿佛都要錯位一般。聲音雖然越來越小,但那攻擊力卻越來越強。哥瀾椎與班照的每一次重擊,都如同千軍萬馬齊齊踏將上來。周身骨骼被那氣浪摧拉撞打,咯咯作響,似乎隨時都要散架。
  真珠見他東倒西歪,面色慘白,渾身發出奇怪的聲響,心焦如焚,頻頻的望向六侯爺,只盼他出言制止。但他皺眉凝神,目光炯炯的盯著拓拔野,沒有瞧見她哀憐的眼神。
  哥瀾椎與班照見拓拔野仍不倒下,心中又是驚詫又是敬佩。這少年真氣之強,當真少見。眼見龍神、衆長老在座,挾龍神鼓與海王編锺之威,倘若久戰不下,豈不是太沒面子。兩人對望一眼,颔首示意。
  只見哥瀾椎調起潛龍真氣,蓦地高高躍起,呼喝聲中,雙手齊齊敲下,一道巨大的紅色氣旋在那龍神鼓上蓦然爆放,如彎刀閃電狂舞激旋,疾劈拓拔野胸腹之間。與此同時,班照穿梭跳躍,刹那間奏響所有編锺,隱隱可見三十余道氣浪如層層巨浪,倏然洶湧,將拓拔野吞沒其間。
  廳內真氣狂烈,整個翡翠閣都劇烈震動起來,珠光搖曳,白玉欄杆忽然斷裂。
  廳中衆人被那瞬息怒爆的真氣撞得氣息亂湧,都不由自主的微微朝後滑動。真珠強忍疼痛,定睛望去,只見拓拔野突然低叫一聲,朝後上方高高抛起,面色煞白,張口噴出一口鮮血。
  真珠失聲尖叫,淚珠瞬息模糊了視線。
  ※※※
  拓拔野被那狂暴已極的氣浪四面夾擊,猶如長堤浪決,再也抵擋不住,被撞得高高躍起。經脈紊亂,翻江倒海,忍不住噴出一口血來。但說也奇怪,這一口鮮血噴出之後,煩悶之意立消,身在半空飄搖跌宕,無所依伴,卻比之先前苦苦硬撐要舒適百倍。仿佛刹那間成了一葉扁舟,在那萬千氣浪中隨波逐流,雖然驚險萬狀,卻並無翻船之虞。
  拓拔野心中大奇,還不待細想,哥瀾椎與班照又是一陣風雷疾鼓、暴雨編锺,氣浪滾滾,橫掃而來。拓拔野真氣護體,意念如鐵,猛然將真氣積聚右掌,迎面向那锺鼓混合真氣劈去。一道綠光從掌沿蓬然暴吐,急電般勁射而出,將那洶湧氣浪從中斬斷,挾帶風雷之勢嗚嗚呼嘯,擊撞向哥、班二人。
  這一式“碧春奔雷刀”,乃是木族武功之中最爲霸道的手刀,大開大合,如驚雷忽響,萬物勃生。加上他雄渾無匹的長生訣真氣,更是無堅不摧。素以威霸之勢稱絕東海的龍神鼓與海王編锺,竟也被他瞬息破入。
  那哥瀾椎與班照面色大變,喝了一聲:“來的正好!”,猛地將那龍神鼓與編锺豎起,“奔雷刀”重重撞在龍神鼓與海王編锺上,登時“!啷”一聲,發出驚天動地的巨響。衆人眼前一花,只瞧見千萬道氣浪光環沖天而起,四下亂撞。
  大廳一陣劇震,珠光搖曳,玉石崩裂,寒冰石案也相互碰撞。衆人驚呼,被那四逸的氣浪拍擊得仰身而倒。六侯爺心中大驚,立時翻身將真珠壓倒,覆在她的身上。與此同時,幾道真氣激卷而來,掀起一張寒冰石案,蓦然撞擊在他的後背上。六侯爺雖有真氣護體,卻也忍不住痛吟一聲。
  真珠突然被他壓在身下,只道他乘亂非禮,驚惶羞憤,便要揮手打他耳光。見他臉色痛苦,蓦地恍然大悟,感激愧疚之下,這一巴掌便頓在半空,柔聲道:“你…你沒事罷?”六侯爺見她眼波溫柔,滿臉關切,蘭馨之氣纏繞鼻息,登時心花怒放,神魂顛倒,那疼痛早已微不足道。正要回答,卻見她蓦然驚醒,奮力將他推開,驚呼道:“拓拔城主!”
  回頭望去,那“碧春奔雷刀”撞擊在龍神鼓與海王編锺上,激起的巨大聲響氣浪,急速回旋,反複折轉,盡數打在拓拔野的身上。拓拔野登時又被擊得高高抛落。真珠心中大痛,哭著叫道:“住手!”
  然而廳中宏聲巨響,這一聲嬌弱的呼叫,連她自己也聽不真切。
  拓拔野被這一擊撞得極重,險些便要暈死過去。在半空翻轉之時,又感到那萬千氣浪、強霸已極的力道在周遭澎湃流轉,自己隨勢起伏,任意東西,相較之下,反倒沒有那般痛苦。突然心中一動,如醍醐灌頂:“是了!神農《五行譜》中所說的‘五行相化’、‘因勢力導’便是指得這個麽?以弱勢之力與強勢之力對抗,倘若直攫其鋒,必定不是對手,只能順其之勢,借力消力,先求自保。我真氣雖強,卻仍難以與這龍神鼓、海王編锺匹敵。除非能一舉將锺鼓擊碎,否則這般強行爲之,必定要被這反擊之力累死。眼下唯一的方法,便是化身其中,以柔克剛!”
  當下精神大振,閉目凝神,以意念感應身外縱橫四逸的真氣。左側有四道氣浪席卷而來,右側有三道氣浪,頭頂有兩道氣浪,腳底有三道氣浪。他默默在心中計算,然後立時調氣丹田,將真氣積聚於左腳腳底。十二道真氣齊齊撞將上來,未遇他的護體真氣,便自相撞擊消解,果然是左下方的真氣仍有盈余。拓拔野非但未受其害,反而借著那股氣浪飄然而起,說不出的舒服。
  拓拔野大喜,依法炮制。雖然起初之時,仍有些應接不暇,但稍過片刻,便已運轉自如,遊刃有余。真氣在體內迅速流轉,借助體外最強氣浪,消除其他方向的撞擊力。如此在空中悠悠蕩蕩,如風中鸢筝、海里遊魚。
  廳中衆人見拓拔野雖然被氣浪卷舞其中,忽東忽西,極盡驚險之狀,卻始終未有大礙。他的臉上更是露出神秘莫測的笑容來,似乎對這一戰,已有了必勝的把握。衆人心中驚疑不定,對這神秘少年敬畏之心越來越深。
  六侯爺見真珠緊張焦慮的翹首觀望,歎了口氣,在她耳邊大聲說道:“小美人兒,不用擔心啦,你的拓拔城主厲害得緊,一時半刻死不了。”真珠聽不見他的聲音,猶自緊張的望著拓拔野,咽了一口香津。那雪白修長的脖頸韻律的收縮,瞧得六侯爺登時胸悶氣堵,險些喘不過氣來。
  又過了片刻,拓拔野對這辨析真氣、調氣借力已經圓熟自如,任憑哥瀾椎與班照將那龍神鼓、海王編锺敲得震天響,他也隨波逐流,安然無恙。當下將珊瑚笛子在指間玩轉,旋舞一番放置唇邊,運氣丹田,開始吹奏《金石裂浪曲》。
  锺鼓海嘯山崩的渾渾宏音之中,突有艱陡峭厲之聲铿然響起,如亂石穿空,驚濤裂岸,破云而去。衆人俱是一驚,突然明白拓拔野已經奏響了《金石裂浪曲》。座中衆人大半都曾聽過此曲,當下凝神傾聽。
  笛聲激越冷峭,如雪山冷月,險崖飛瀑。在那洶湧雄渾的鼓聲、锺聲之中,曆曆分明,了了在耳。哥瀾椎與班照天生神力,見拓拔野始終逍遙不倒,反以高越笛聲回擊,聽那韻律,果是至爲艱澀的《金石裂浪曲》,都是既驚且佩,奮起真氣,敲锺擊鼓。一時間,鼓聲如風雷裂谷,千壑回聲,锺聲當當,似汪洋海嘯,席卷千里。
  廳中衆人紛紛盤膝閉目,意氣相守。六侯爺悄然御氣,將真珠護在潛龍真氣之內。瞧著她那雪白脖頸,飄搖發絲,在聲浪中弱不禁風的翹首之態,心中泛起久違的柔情。這小美人魚的的一颦一笑,有如巨大魔力,讓他心旌搖蕩,不能自已。這一刻,廳內的驚心之戰,於他來說,宛如千里之外的寂寞風雨。
  拓拔野笛聲越來越高,越來越陡,猶如隨風繞行華山,瞬息千里,峭崖陡壁,咫尺鼻息。那鼓聲重如泰山,每一次擊打都有如地震,锺聲越急,狂風起浪,所向披靡。大廳之內,早已一片狼籍,石案四傾,欄杆斷亘,夜明石也灑落了一地。衆人只覺風聲呼嘯,氣浪卷舞,眼睛都睜不開來。若非氣沈丹田,早已被連地拔起,隨風卷去。心中驚駭,對這少年的身份已經漸少懷疑,但那憂懼之心卻油然而起。以他今日之年紀,竟已有如許驚人的真氣與念力,假以時日,四海之內,又有誰是他的敵手?
  但驚駭之甚,莫過於哥瀾椎與班照二人。他們幾已竭盡全力,以二人真氣,挾此龍神鼓、海王編锺的神威,尋常一流高手早已被震碎內髒骨骼而死。但這少年不但渾然無事,竟還能從容調御真氣,吹奏這艱澀高亢的怪曲。那笛聲如利刃尖刀,劈入锺鼓之聲中,滔滔不絕攻襲而來,難以抵御。稍有不慎,便要岔氣亂息,經脈倒錯。
  笛聲節節攀升,從容折轉,到那最高處時,突然如熔岩齊噴,雪山崩舞,四下炸將開來。千萬種聲音齊齊奏響,宛若萬馬奔騰、千江彙海。刹那之間,那龍神鼓突然頓挫,海王編锺蓦地失聲。哥瀾椎與班照面色青紫,臉上、臂上、身上肌肉被諸多氣浪推擠得奇形怪狀。兩人悍勇,雖然被壓至下風,卻猛然一聲大喝,站起身來,鼓起真氣,發狂也似的敲擊锺鼓。
  突然一陣狂嘯,那龍神鼓、海王編锺上蓦地亮起道道白芒,亮光閃耀之間,一只巨大的黑色海雷犀從那鼓中狂吼著躍出,口吐霹雳,肩夾狂風,朝拓拔野撲去。幾乎便在同時,二十余只似牛非牛的海獸從編锺中奮蹄昂首,擺尾躍出,從四面八方夾擊拓拔野。
  在這緊要關頭,哥瀾椎與班照解開龍神鼓與海王編锺的封印,釋放出困於其中的凶猛獸靈,意圖一舉擊倒拓拔野,保存顔面。海雷犀雖非大荒十大凶獸,卻也是極爲暴烈凶猛的海上凶獸,魂靈被困既久,直如瘋狂。
  拓拔野在空中悠然旋轉,衣袂飄飄,清雅灑落,宛如仙人。真珠心如鹿跳,突然撞見拓拔野的眼光,登時暈生雙頰,慌亂無措。拓拔野的目光突然望向龍神,四目相對,微微一笑,十指跳動按捺。笛聲如大地崩塌、海潮倒灌,倏然壓過了龍神鼓與編锺。排山倒海的笛聲中,一道紅影一閃,自那笛中沖天飛起。既而一聲驚雷般的怒吼,震得梁棟簌簌搖晃。
  衆人齊聲驚呼:“珊瑚獨角獸!”
  半空之中,一只巨大的怪獸昂然而立,周體通紅,似犀似兕。頭頂上一支彎月般的珊瑚角傲然而立,藍幽幽的雙目在夜明石照耀下,凶光閃爍。怪獸仰頸怒吼,白牙森然,神威凜凜,大有君臨天下,惟我獨尊之勢。那海雷犀與衆海牛怪登時駭然驚服,伏地低首,哀鳴不已。
  笛聲铿锵激越,浩瀚奔騰,那珊瑚獨角獸嘶吼縱躍,蓄勁待發。哥瀾椎、班照搖晃踉跄,雙臂如負千鈞。突然“蓬”的一聲巨響,煙塵彌漫,幾張石案應聲而裂。循聲望去,那龍神鼓竟被笛聲霍然擊破,裂開一個巨大的口子!
  忽聽龍神格格笑道:“好一曲金石裂浪。能將此曲吹成這樣的,除了科汗淮,也沒有幾個啦。”聲音柔媚,卻壓過所有樂聲,清清晰晰的傳到衆人耳中。拓拔野心道:“撒網捕魚,見好就收。”當下笛聲激越高亢,吹奏封印曲。那珊瑚獨角獸仰天狂吼不已,突然間身形扭曲,化爲青煙,被吸入笛中。
  笛聲頓止,廳內一片寂靜。只聽見衆人的呼吸與心跳聲。哥瀾椎、班照面如死灰,跌坐在地,茫然的盯著拓拔野,半晌才道:“我輸了。”
引言 使用道具
kwy019
侯爵 | 2014-4-8 23:14:46

第一章 流波夔牛
[書書屋]http://www.shushu5.com/
----------
第四卷
            
  大廳之內寂然無聲,珠光搖蕩,照得衆人臉上陰晴不定。拓拔野將珊瑚笛斜斜插回腰間,上前扶起哥瀾椎與班照,微笑道:“兩位將爺真氣極強,小弟是占了神器的便宜,倘若沒有珊瑚笛,早就丟盔棄甲了。”雖然珊瑚笛確是極厲害的神器,但龍神鼓與海王編锺也並非簡單之物。衆人眼中自是瞧得分明,縱然沒有珊瑚笛子,哥、班兩人要想將他擊敗,也無可能。見他坦蕩謙遜,語出真誠,都不由心生好感。
  哥瀾椎、班照向他邀戰,原是惡意,但見他大獲全勝,沒有絲毫傲慢驕矜之態,反而爲他們保全顔面,都是羞慚感激。
  龍神拍掌笑道:“勝而不驕,果然是少年英豪。哥將、班將,你們能與科汗淮的弟子相斗這麽久,已經了不起的很啦。下去領一斛珍珠罷。”哥瀾椎與班照聽她話語中並無責怪之意,登時大爲寬慰,感激的望了拓拔野一眼,退回席中。
  六侯爺微笑著鼓起掌來,角落內零零落落響起掌聲,既而掌聲越來越響,連成一片。敖松霖等長老也不由自主的鼓起掌來。拓拔野微笑抱拳,退回座中。真珠柔聲道:“拓拔城主,你沒受傷罷?”眼神言語之中,又是歡喜又是擔憂。
  龍神笑吟吟的道:“貴客光臨,可不能怠慢啦。來人哪,好好收拾,重新設宴。”廳外衆龍兵、侍女魚貫而入。片刻之間,廳內煥然一新,燈光粲然,寶氣珠光。
  管弦再起,歌舞升平,輕紗羅衣的舞女翩翩曼舞。適才音律對決,肅殺之勢恍若隔世。
  龍神嫣然道:“拓拔城主,此次來我龍宮,除了代表斷浪刀拜會我之外,還有什麽事嗎?”拓拔野微微一楞,心道:“在那珊瑚島旁,你不是聽我說過了麽?”微笑道:“在下此行,想向龍神借用龍珠……”
  話音未落,管咽弦斷,樂聲頓止,“乒伶乓啷”之聲大作,衆人手中酒盞摔落一地。龍宮群雄面面相觑,臉上驚愕神色比之此前有過之而無不及。
  龍神故作訝然道:“什麽?是龍珠麽?”但她凝望拓拔野的眼睛之中笑意盎然,頗有捉狹之意。拓拔野見衆人驚怒交集的瞪著他,好不容易才有的融洽氣氛蕩然無存,就連六侯爺也裝做沒有看見他,歪著頭只顧喝酒。心中知道此事果然不易,但縱然再難,也非借不可。當下點頭道:“正是。”
  敖松霖冷冷道:“拓拔城主,你雖然是科汗淮的弟子,是龍宮的上賓,但也該知道適可而止。你道這龍珠是饅頭包子,可以隨便拿走的麽?”
  拓拔野微笑道:“倘若是饅頭包子,我又何必到這龍宮中來借取?實不相瞞,科大俠的獨生女兒眼下魂不附體,只有這龍珠才能起死回生,救她性命。”衆人對科汗淮頗爲敬重,聞言盡皆失聲,面色稍霁,但仍是滿臉不以爲然之色。
  一個長眉齊肩的老者緩緩道:“拓拔城主,科大俠是我們極爲佩服的好朋友。他的女兒既有生命之威,我們也情願鼎力相助。只是這龍珠乃是東海龍宮的鎮宮之寶,更是龍神權珠與元神寄體。倘若沒了這龍珠,便如人無魂靈。”他望了一眼拓拔野身邊的真珠道:“這位姑娘,想來是鲛人國的了?以你國國規,能將鲛珠給予旁人麽?”
  真珠一顆芳心始終萦系於拓拔野身上,悄悄的打量他的臉容姿態,突然聽見那老者朝她發問,登時吃了一驚,紅著臉有些慌亂。聽他說完後,鼓起勇氣柔聲道:“拓拔城主對我國有大恩,所以我已經把鲛珠給他啦。”
  這回答出乎衆人意料之外,那老者始料未及,頗爲尴尬,咳嗽道:“這情景不同,另當別論。拓拔城主,倘若是其他寶物,只需你開口,便隨意拿去。但這龍珠,關系龍族上下、龍神權威,恕難從命。”
  這老者乃是龍族第一長老、南海龍王龍椟柽,素有威信,即便是龍神,也要對他的敬重三分。他此言一出,那幾乎便是沒有轉圜的余地了。
  拓拔野望向龍神,她依舊嫣然的盯著他,穿音入密,笑道:“俊小子,別打姐姐的主意。早說過啦,這件事我幫不了你。倘若你能說服他們,瞧在科汗淮女兒的面子上,我便將這龍珠借給你。”
  拓拔野忖道:“她說兩不相幫,那便是大大的幫我了。我該如何說服這些長老呢?是了,倘若救活纖纖,關系龍族存亡,他們總不能不借罷?”當下福至心靈,站起身來,腦中飛轉,口中朗朗說道:“龍長老,我此行來借龍珠,不但是爲了解救纖纖,更是爲了消弭龍族眼前的千年大劫。”
  衆人云里霧中,不明所以。敖松霖冷笑道:“危言聳聽。小子,你當我們是小孩子,隨意嚇唬麽?”拓拔野微微一笑道:“敖長老,你見多識廣,能給大家講講眼下的四海局勢麽?”敖松霖冷笑不語。
  拓拔野道:“當今天下,神帝已死,戰亂紛爭,和平之勢早已蕩然無存。”一個矮小的漢子嗤嗤冷笑道:“那是大荒之事,與我龍族何干?”拓拔野聽六侯爺介紹過此人,知道他雖然面目猥瑣,卻是龍神軍中的三大元帥之一龜龍歸鹿山。當下微笑道:“歸帥,這自然與龍族大有干系。”
  他緩步走到廳中,一面搜腸刮肚的理清紛亂的思路,一面微笑道:“神帝化羽,聖位高懸,五族中想做神帝的人不計其數。但坐這神帝之位,不僅要神功蓋世,還要衆望所歸。第一條容易得緊,但這第二條便難啦。”
  哥瀾椎對他頗爲敬佩,見衆人诘難敵意,有心相助,點頭道:“那是自然。未來數年之內,大荒上有得戰打啦。”拓拔野笑道:“哥將說的不錯。但依我之見,大荒的內戰只怕還得在數年之後,而烽煙最快燃起的地方,卻是這荒外東海。”
  衆人更加疑惑,紛紛皺眉。歸鹿山久征沙場,精於兵法,聽他所言與常理相悖,當下冷笑不止。龍椟柽皺眉道:“拓拔城主,此話怎講?”拓拔野道:“神帝新亡,倘若便急不可耐的挑起戰事,以武力強行稱霸,那不是成爲衆矢之的,千夫所指麽?眼下五族之中,雖然以水妖、金族最爲強大,但要想以一族之力,稱雄大荒,也絕無可能。妄起戰事,只會引火燒身,被其他各族聯合消滅。”
  龍神笑吟吟的瞧著拓拔野舌戰群雄,從容不迫,眼光中滿是激賞之意。
  拓拔野見衆人默然無語,又道:“既不能內戰,又想提高威望。倘若各位是五帝,又會怎麽做呢?”他目光炯炯的掃望座中群雄,一字字的道:“唯一的方法,便是朝大荒之外掀起戰事,逼迫外邦臣服,外王而內聖!”聲音雖不大,卻格外清晰有力。
  此言一出,衆人無不聳然動容。
  拓拔野道:“大荒五族素來對大荒之外的國邦毫無興趣,認爲是化外之邦,夷蠻之地。但水妖何以要傾盡全力,覆滅蜃樓城?又何以以此爲據點,四年之內,大肆東侵,接連破了東海七國?”衆人面色凝重,深以爲然。
  拓拔野道:“東海七國已經全部被滅。諸位,你們以爲接下來水妖會向誰宣戰呢?”龍椟柽緩緩道:“拓拔城主的意思是,水妖要向龍宮宣戰了?”拓拔野斬釘截鐵道:“正是!龍族與大荒素來不兩立,從前劃海爲界,井水不犯河水。但倘若水妖能打敗龍族,納入臣邦之內,豈不是鼓舞大荒、大振聲威麽?燭水妖必定成爲大荒英雄,兩年後的五族長老會上,神帝之位還逃得出他的掌心麽?”
  拓拔野此時思路清晰,腦中一片澄明,滔滔不絕,侃侃而談:“眼下水妖占據七國,互爲犄角,已對龍宮成包圍之勢。水妖兵強馬壯,高手衆多,士氣高漲,屬於顛峰狀態。以眼下情形,倘若水妖突然開戰,歸帥,以你經驗,龍宮勝算又有幾何呢?”他突然望向歸鹿山,大聲問道。
  歸鹿山措手不及,先前那蔑視之態早已煙消云散,皺眉半晌,才低聲道:“最多三成。”衆人登時變色。歸鹿山爲龍神骁將,他這般說自然不會有假。
  敖松霖道:“倘若如此,大敵當前,我們更不能將龍珠借與他人。”拓拔野微笑道:“是麽?數日之前,我們湯谷軍在古浪嶼海域大破水妖、黑齒國聯軍,水妖十戈軍被我擊沈八艘,俘虜兩艘,僅有兩艘得以逃脫。這等戰績,諸位以爲如何呢?”
  衆人大爲驚異,水妖十戈軍威震東海,竟遭如此敗績?歸鹿山道:“倘若真是如此,拓拔城主,你們湯谷軍便是無可匹敵的精銳之師。”
  拓拔野笑道:“承蒙歸帥誇獎。在下與湯谷城聖法師蚩尤,都是蜃樓城里逃出來的,乃是水妖的眼中釘。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四年來,我們以複城爲己任,無時無刻不在想著擊潰水妖,粉碎他們的陰謀。天道酬勤,我們終於團結一心,廣納群雄,組成了一支不弱的勢力,與水妖抗衡。但是孤掌難鳴,如果龍宮與我們能並肩聯合,同仇敵忾,在東海之上互爲援引,要打敗水妖,那不是輕而易舉麽?”
  衆人聽得砰然心動,他們親眼目睹了這少年城主的絕世神威,倘若湯谷軍當真大敗十戈軍,那麽他所率領的湯谷軍,確是一個極有強大的盟友。與他們結盟,即使水妖果真大舉入侵,也多了一道強有力的屏障。當下都暗暗點頭。
  拓拔野道:“只是前幾日,科大俠之女纖纖,即將登位湯谷聖女之時,忽遭意外,眼下魂魄遊離,極爲危險。倘若不能在水妖進攻之前,將她救活,士氣必定大受影響。湯谷軍只怕立時要分崩離析。”他語氣低沈哀痛,衆人頗受感染,更增同情之心。聖女在於一族中的地位是極爲重要的,猶如精神旗幟一般。一旦有什麽意外,實是大失士氣。
  拓拔野道:“所以我這才冒昧造訪,借東海龍珠。借龍珠與否,不僅關系科大俠獨女的生死,也關系到湯谷軍的存亡,更關系到龍族的安危。各位長老,此中輕重得失,還請仔細斟酌。”
  衆人交相議論,面有難色,偷瞧龍神,她依舊是那般淺笑吟吟,不置可否。龍椟柽沈吟道:“拓拔城主所言甚是。但是族有族規。龍珠絕不外借,這是上古遺訓。我們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能違背族規行事哪。”連連搖頭歎息。衆人也是默然無語。
  拓拔野瞧他們神色,知道終究白費口舌,心中失望沮喪,無以複加,不住暗暗罵道:“當真是榆木疙瘩,活人豈能被死規勒死?”但族規森嚴,徒呼奈何。
  忽聽龍神格格笑道:“族規之中確實規定龍珠絕不外借。但是倘若拓拔城主成了龍族之人呢?”衆人大驚,紛紛起身。拓拔野心中驚喜迷茫,知道事情有了轉機。
  龍神盯著拓拔野,嫣然笑道:“拓拔城主,我做你母親,不會嫌我年紀大罷?”此言猶如春雷海嘯,一時間將衆人震得盡數楞住。拓拔野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過了半晌才明白過來,驚喜若狂,連忙拜倒,大聲道:“兒臣叩見母王!”
  ※※※
  這一語既出,不僅衆人驚詫震駭,便是龍神自己,也是有些始料未及。
  在那東海之上,瞧見拓拔野俊逸風流,談笑之間,輕伏巡海夜叉,龍神已是莫名的喜歡。覺得與這陌生少年之間,說不出的親切,仿佛早就認識一般。瞥見他腰間的珊瑚笛,登時大爲震撼,立時猜到他與科汗淮之間,定有非同尋常的關系。四年前,傳聞科汗淮戰死蜃樓城之時,她極是傷心難過,偵騎四出,一無所獲。只是得知一個少年帶著科汗淮的獨女,逃離生天,此後音信全無。稍加推斷,便可料知拓拔野當是那神秘少年無疑。
  驚喜之下,便想上前相問,豈料這少年胃口極大,竟是爲了龍珠而來。虛實未定,她自然不能輕易相信,更不能將龍珠率意相托。是以索性借六侯爺之手,加以試探。不料這少年一路凱歌高奏,無所阻擋,輕而易舉便進了龍宮之中。大廳之上,笛聲孤峭,飄飄若仙,神采飛揚,舉手投足大有科汗淮出塵灑落之態,令她著迷锺愛。再見他思路開闊,口若懸河,只言片語便直入人心,智勇兼備,更是大爲激賞。
  但這锺愛歡喜,絕不同於當日對科汗淮的癡迷,倒是莫名之間觸動了她的母性情弦。
  聽聞他借取龍珠,乃是爲了救活科汗淮之女,她早已猶疑心動,只是龍珠事關重大,若不能說服衆長老而一意孤行,也決非君王之道,是以隱忍不發。眼下既然群雄畢服,只是礙於族規之囿,自然該是她出手相助之時了。龍珠乃是龍族聖物,非龍神及太子不能使用。唯一的方法,便是認他爲子。這個想法閃過腦海之時,連她自己也頗爲驚異。但是刹那之間她便打定主意,脫口而出。
  群臣震駭,木立當場,張大了嘴,合不攏來。龍神卻是大爲輕松,心中隱隱有些得意:“我的心思,豈能讓你們猜了去。”聽見拓拔野驚喜拜倒,遙呼“母王”,歡喜之余又有些遺憾──轉眼之間,便從姐姐成了母王。韶華老去,莫以此爲快。但想到這可愛迷人的少年忽然便成自己的兒子,又有些腼腆害羞,雙頰微燙,格格笑道:“起來罷。”
  兩人這一番做作,衆人瞧在眼中,豈有不心知肚明之理?面面相觑,說不出話來。但外族陌生少年忽然成了太子,無論如何,終究是大大的不妥。那龍椟柽沈聲道:“陛下,拓拔城主雖然少年英雄,但終究並非本族中人。突然之間立爲太子,只怕也與族規不符。此事關系重大,還請陛下三思。”龍族群雄紛紛道:“請陛下三思。”只有六侯爺、哥瀾椎等人頗有喜色。
  龍神蹙眉冷冷道:“我收誰爲兒子,立誰爲太子,又和族規有什麽抵觸了?”她的語音突轉冰冷,春花般的笑臉刹那冰凍。龍神脾性瞬息萬變,歡喜時溫柔似水,暴怒時海嘯山崩。衆人登時噤若寒蟬,不敢多言。只有龍椟柽不顧群臣眼色,道:“陛下要納子,那自然是天大的喜事。但陛下要立太子,卻是要參照族規,依法而行。”
  龍神見他執拗,雖然心中惱怒,但念及他的身份,也無可奈何,只是冷冷的哼了一聲。龍椟柽道:“依照族規,龍族太子需由本族之內貴族子裔選出,德智勇缺一不可。以目前拓拔城主來說,他既是陛下之子,自是貴族子裔。智勇雙全,謙恭禮讓,那也合適的很。只是……”龍神道:“只是什麽?”
  龍椟柽道:“只是族規之中寫得分明,想成爲龍神太子,必須得收服東海之上最爲凶猛的靈獸。以此作爲獻給全族的重禮。”龍神皺眉不語,當年她便是降伏九頭巨齒獸,威鎮四海,才被立爲太子。倘若拓拔野越過此節,縱然強登太子之位,也難伏人心,必有後患。她眼波一轉,朝拓拔野望去。
  拓拔野點頭微笑道:“龍長老,不知當今海上,最爲凶烈的靈獸是什麽?”龍椟柽緩緩道:“距此三千里,流波山,夔牛獸。”聽得夔牛二字,廳中衆人突然面色大變。
  白云飛揚,碧海波蕩。長翼鷗群啼鳴清脆,逐浪掠影。飛魚破浪而出,乘風滑翔。遠處白鯨吐浪,青鲨遊弋。
  突然波濤洶湧,海面上蓦地出現一個巨大的漩渦。巨浪沖天,一輛六駕海龍車昂然躍出。龍車上一個金冠男子依紅偎翠,與一個英氣勃發的俊秀少年語笑晏然。十余騎海龍騎兵破浪踏波,兩翼奔襲。爲首一個大漢恭聲道:“太子殿下,六侯爺,此處已是風雷海,再往前二百里,便是流波山。”
  那俊秀少年笑道:“哥將,眼下稱我太子可有些太早啦,等我降伏了夔牛再說罷。”那大漢哥瀾椎應聲退後。六侯爺哈哈笑道:“拓拔,也不知你有什麽魅力,竟能讓素來誰也不服的哥瀾椎對你這般敬佩。嘿嘿,就連陛下見了你也這般神魂顛倒,居然收你作了兒子,厲害,厲害。”拓拔野笑道:“侯爺莫非吃醋嗎?”
  六侯爺哈哈大笑道:“我是陛下的侄子,一向頗得寵幸,不過你小子一來,就將我的風頭搶得精光,吃醋那是難免的啦。”周遭四個美女格格嬌笑,媚眼橫飛道:“能讓侯爺吃醋,這倒當真了不得。”六侯爺拍拍拓拔野的肩膀,不懷好意的笑道:“其實陛下的醋那只是老醋,不吃也罷。但那美人魚的醋,倒當真讓我難受的緊。拓拔兄弟,未來太子殿下,咱們一見如故,你便將她當作見面禮送給我罷。”
  拓拔野揚眉笑道:“侯爺,瞧你也是花叢老手了,怎地說出這般不入流的話?美人豈能隨便贈與?有本事便贏得她的芳心。”想到適才分別之時,真珠那依依難舍的溫柔姿態,他也不禁有些砰然。若非此行險惡,他還真難以拒絕。六侯爺歎道:“女人心,海底針。偏偏你又象磁石一般。要想大海撈針容易,從你這里搶過來就難喽。”衆美女瞟著拓拔野吃吃而笑。倒真象鐵針遇石,想要依附而上。
  正談笑間,忽然平空響起一聲驚雷,衆女花容失色,尖叫連連。六只海龍昂首驚嘶,撲翼不前。萬里晴空,何處響驚雷?哥瀾椎沈聲道:“太子殿下,六侯爺,這便是夔牛的吼聲了。”雖然拓拔野尚非太子,他卻絲毫不顧,徑自呼之。
  拓拔野心道:“難怪這夔牛被稱爲‘荒外第一凶獸’。這一聲吼叫便遠勝於龍神鼓與海王锺。”一路上六侯爺對於夔牛凶暴的介紹,此時才有初步的理悟。
  衆龍騎兵勒缰不前,待命而發。六侯爺那玩世不恭的臉上露出少有的凝重神色,道:“閉耳潛行。”衆人領命,紛紛以海蠶絲塞住耳朵,並互相封點穴脈,暫時失聰。便連那海龍獸,也蒙上黑色頭套,塞住雙耳。拓拔野也學六侯爺,將雙耳塞上。衆人之間,保持六尺內的間隔,互以傳音如密交談。
  準備完畢之後,一行人方才潛入海中,朝著流波山方向勻速行進。
  約莫過了一個多時辰,拓拔野等人已到流波山島附近海域之內,當下緩緩上升。方甫露出水面,便聞得狂雷霹雳般的吼聲,雖然雙耳塞住,封閉穴脈,仍是震耳欲聾。
  海面波濤激蕩,狂風卷舞。雖是烈日晴空,但水汽迷蒙,一時間也瞧不真切。過了片刻,才看清前方十余里處,一座孤島桀然聳立,山勢險峻陡峭,兀石嶙峋,光禿禿的石崖上,只有一株青松傲然挺拔。
  那陣陣風雷巨響,便是從那山中傳出。
  側耳傾聽,四周遠處也傳來巨響之聲。群雄環首四顧,險些叫出聲來。只見三十里外,百余艘船艦橫海環繞,將流波山圍鎖其中!船上旌旗招展鼓舞,盡是“玄水”二字。隱隱可以望見人頭攢動,刀戈林立。一艘最大的戰艦上,主旗獵獵,船舷百杆戰旗上金字眩然,“水娘子”三字曆曆分明,登時令龍族群雄爲之色變。
  六侯爺抓起千里鏡,緩移掃望,傳音如密道:“果然是水妖!他們來此處作甚?”哥瀾椎皺眉道:“難道他們算準了我們的行程,到這里截擊嗎?”衆人盡皆駭然。拓拔野心中一動,恍然道:“是了!他們定然也是沖著這夔牛來的!倘若用這夔牛皮作成戰鼓,不知是否強過龍神鼓?”衆人大駭,六侯爺微微變色,點頭道:“不錯。看來水妖果然蓄意已久,多方準備,想向我們開戰。”哥瀾椎冷笑道:“來的正好,看看誰能搶得夔牛去。”
  拓拔野接過千里鏡,凝神眺望。只見那主艦指揮台上,一男一女巍然而坐。那男的是一個白發老者,仙風道骨,須眉飄飄,手中一個青銅鏡滴溜溜的在指間旋轉。那女子也正以千里鏡眺望他們,緩緩的放下筒鏡,水彎彎的月牙眼秋波蕩漾,豔若桃李的臉上露出一絲陰冷的微笑。
  六侯爺微笑道:“拓拔磁石,這根針還是不要吸的爲妙。這可是一根劇毒的母王蜂針哪。這女人芳名姬淚垂,外號水娘子。據說多情的很,只要她的姘頭死了,一定要落淚不已。只可惜她的姘頭都是被她殺死的。嘿嘿,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拓拔野忍俊不禁道:“她倒和侯爺是絕配。”六侯爺苦著臉道:“最難消受美人恩,還是免了罷。”
  他顔色一整,沈聲道:“你可千萬別小看她。她的艦隊可是水族六大精銳水師之一。六年前,歸鹿山的水軍就曾被她殺得大敗。”拓拔野點頭道:“那個老頭又是誰?”六侯爺眯起眼,道:“此人更爲厲害。叫做‘萬獸無缰’百里春秋。是水妖十大幻法師之一,妖法厲害的緊。最爲擅長的,便是馴服天下靈獸,所以才有這麽一個外號。單就馴獸而論,他可以和水妖龍女雨師妾、火族祝融並稱天下第一。”
  拓拔野聽見雨師妾三字,登時心潮激蕩,心道:“一別四年,不知她怎樣了。”六侯爺見他怅然若失,只道他在苦思良策,便住口不語。
  當是時,水妖戰鼓咚咚,號角長吹,緩緩向流波山與龍族群雄逼近。
  ※※※
  陽光燦爛,兵刃眩舞,光芒耀眼。水妖船艦破浪疾駛,全速航行。轉瞬間便只相距十里之遙。衆龍騎兵紛紛拔出長刀,回頭望向六侯爺與拓拔野,只要他們一聲令下,便要策龍飛翔,拼死厮殺。
  拓拔野微笑道:“大家且慢。他們是沖著這夔牛而來的,只要我們不阻止,必定顧不上與我們相斗。我們倒不如先放松放松,坐山觀虎斗。”六侯爺笑道:“這等好戲豈能錯過。大夥兒把刀子收好。今天侯爺請你們喝好酒。”變戲法似的從懷中掏出十幾個酒杯,一一擲到衆人手中。美女醇酒,一時春意融融。
  數里之外,水妖主艦指揮台上,百里春秋放下千里鏡,皺眉道:“那不是龍族六侯爺麽?他到此處干什麽?”那水娘子姬淚垂若有若無的笑道:“我瞧多半也是爲了夔牛而來。”百里春秋莞爾道:“就憑這十幾個人?那可真是笑話啦。嘿嘿,六侯爺這個人雖然荒唐,還不至於如此罷?”姬淚垂冷笑不語。但心中也不相信這十幾人便敢來此降伏夔牛,多半是巡海遊弋至此。
  百里春秋沈吟道:“眼下咱們還沒與龍族翻臉,姑且不必理會他們。否則打草驚蛇,得不償失。”姬淚垂素來對自己的水師極爲自傲,絲毫未將十余龍族騎兵放在眼里,當下冷冷道:“那是自然。蝼蟻之輩,理他作甚。”心中卻想:“待到降伏了夔牛,再將那色鬼活擒,一並帶回北海。”
  姬淚垂令旗翻轉,船行更快,眼看再行三里便是流波山。突然之間,號角悠揚,百余艘戰艦上齊齊射出無數火箭,在碧空上拖過千萬道紅線,呼嘯破風,接連不斷的射到島上。頃刻之間,島上火光沖天,石山灌木,盡皆陷於火海之中。
  火焰跳躍蔓延,隨風卷席,青煙滾滾,映得藍天碧海赤紅如霞。百里春秋迎風昂立,手中春秋鏡閃閃擺動,一道刺眼的金光電射而出,照在流波山上,所映射之處,火勢突增,烈焰滔天。
  龍族群雄出神凝望,一時連酒也忘了喝了。六侯爺歎道:“春秋鏡果然是第一等的寶物,只可惜被百里老妖拿來虐畜,當真是大材小用。可惜可惜。”
  那火海之中蓦地傳出驚天動地的狂吼聲,猶如百聲春雷同時在耳邊奏響。衆人頭痛欲裂,搖擺踉跄。幾十個真氣稍弱的水妖慘呼著從船頭落下。猛然間,一道黑影從火光中高高躍起,劃過一道圓弧,在半空中突然頓住。衆人脫口驚呼:“夔牛!夔牛出來了!”
  黑影背光,瞧不仔細,只看見巨大的黑色輪廓橫空掠過,突然周身閃起刺眼的光芒。刹那之間狂風大作,閃電陡然劈落。滾雷聲聲,在天際響起。天地突暗,烏云滾滾,冷意森森。
  那夔牛在空中昂首怒吼,海上登時炸起六七丈高的巨浪,將一艘水妖戰艦掀翻。狂風呼呼肆虐,浪花如雨點般密集灑落,徹骨清寒,驚濤駭浪。
  蓦地又是一陣發瘋也似的驚雷,槌打海天萬里。空中烏云沈甸甸的壓將下來,仿佛就在頭頂,觸手可及。閃電雪亮,照得分明,那夔牛長約三丈,通體青灰,形如野牛而無角,只有一只粗壯的後腿,如擎天巨柱,巍然不動。眼珠血紅,光芒四射,似乎憤怒已極。周身上下時而發出太陽般的耀眼白光,照得衆人睜不開眼來。
  那夔牛在空中停頓了片刻,又是一聲裂石崩云的怒吼,單腿擺舞,急電般飛躍。雷聲轟隆,天昏地暗,暴雨嘩啦啦的傾瀉而下。流波山上的火光逐漸熄滅。
  夔牛怒吼聲中,猛然躍入洶湧波濤之中。漩渦激轉,海水如沸騰的鍋水,立時四下炸將開來,十余丈高的波浪瞬息翻湧,如道道巨牆以閃電般的速度朝四周推進。水妖戰船跌宕搖擺,眼看便要被巨浪吞沒。
  姬淚垂嬌叱一聲:“定海神珠!”手指彈舞,一道白芒劃過漆黑的天幕,電光石火,沒入怒浪狂濤之中。突然之間,隱隱有白光沖天而起,那十余丈高的水牆登時崩塌回落。
  拓拔野奇道:“那是什麽?”六侯爺將杯中殘酒一飲而盡,嘿然笑道:“北海水族神器,定海珠。可以將海水吸納,隨時釋放。倘若沒有定海珠,他們怎敢來收伏夔牛?”話音未落,那道白光又沖天飛起,呼呼旋轉,回到姬淚垂手中。
  水妖見萬頃巨浪瞬息平滅,登時士氣大振,戰鼓狂擂,號角長吹。
  烏云湧動,暴雨傾盆。海天茫茫,雷聲隱隱。那夔牛入海之後再不出來,水妖戰船層層推進。幾艘戰艦從龍族群雄身邊駛過,仰頭上望,衆水妖鐵盔罩耳,全身勁裝,彎弓搭箭,只待夔牛出現。
  拓拔野與六侯爺忽覺戰車搖晃,突然被掀了起來,海龍嘶鳴,衆騎兵也是失聲驚呼。衆人轉身四顧,這才發覺自己已在一個巨大的漁網之中。漁網堅韌,閃閃發亮,乃是以北海冰蠶絲所織。冰蠶絲上也不知塗了什麽物事,極是黏粘,海龍被纏住,再也掙脫不開,嘶聲悲鳴,狀極痛苦。定睛一看,冰蠶絲上盡是細小的銀色小蟲,迅速蠕動。群雄驚駭,有人叫道:“海木蠶蟲!”那海木蠶蟲乃是北海深處的蟲子,只要依附到魚蝦身上,立時分泌極爲黏粘之物,溶入其體內,食血吸髓,極爲可怖。冰蠶網的稍端系在諸戰船的船尾回輪上,正不斷的拉攏收起。
  敢情百余艘戰船撒開巨網,將夔牛趕入海中之後,便逐步收縮、拉攏。這方法雖然簡單,卻是極爲有效。
  拓拔野等人惟有棄海龍、戰車,躍出漁網,跳入海水之中。忽聽一聲狂吼,海浪激濺,夔牛沖天躍起。閃電中衆人看得清晰,它的獨腿上已被冰蠶絲纏住,無數的海木蠶蟲吸附在它的腳上,無法甩脫。水妖齊聲歡呼,紛紛收網。
  那夔牛躍到半空被冰蠶絲拖曳,筆直落下,登時又掀起狂風巨浪。船艦縮圍,大網一點點收起。夔牛怒吼跳躍,突然如箭一般竄向最近的一艘戰艦。
  “碰”的轟然巨響,那戰艦登時被撞得粉碎,驚濤怒浪,將片片船板卷得漫天散落。衆水妖慘呼掉落。夔牛嘶聲怒吼,狂風暴舞,巨浪奔騰,頃刻間又有兩艘戰艦掀翻。但那定海神珠立時呼嘯飛出,將洶湧澎湃的海勢平定下來。
  如此拉鋸反複,水妖又沈了近十艘戰艦,方才將夔牛緊緊纏住。戰鼓聲中,萬千箭矢疾射夔牛,都集中射往頭部、背脊,蓋因腹部皮革需留存作鼓。但那夔牛皮質極爲堅韌,雖然水妖箭矢俱是以玄冰鐵所制,卻不能傷之分毫。反倒激起它的狂怒。震天雷吼穿透衆人頭盔,登時將震百余水妖震得肝膽盡裂。
  狂風暴雨之中,一人騎著鳳尾龍橫空掠過,手中青銅鏡高舉過頭,亮起一道眩目的金光,照在夔牛的頭上。夔牛火紅的雙目在金光中交織著憤怒、悲傷、恐懼、無助、彷徨,仰頭狂嘯,吼聲淒厲。
  拓拔野瞧見夔牛的眼神,心中大震。不知爲何,刹那間他竟宛如讀懂了夔牛的心情。無辜受戮,絕境彷徨。他突然想起了當日蜃樓城里無辜受難的百姓,那橫亘的屍體,焚毀的家園。一股悲郁、憤怒的火焰瞬息從丹田升起,隨著沸騰的熱血燒遍全身。
  百里春秋在鳳尾龍上閉目念訣,嘴露微笑。他的這面春秋鏡中已不知收納了多少凶靈猛獸,今日又要將這荒外第一凶獸攝魂納魄,封印其中。意念如潮,滔滔不絕,順著那道金光直破夔牛魂靈深處。
  那夔牛果然極爲凶猛,頑抗不休,魂靈掙扎跳躍,沖撞攻擊,在他的意念力下殊死戰斗。百里春秋號稱“萬獸無缰”,以訓獸稱絕大荒,在水族中念力之強,穩居前十。是以此次才被委以重任,與水娘子一道偷襲流波,降伏夔牛。此次圍捕也是由他策劃布局,調虎離山,層層圍堵,穩扎穩打,一舉收伏。
  但唯一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便是這夔牛太過狂野凶暴,被定海神珠鎮壓、冰蠶絲纏住之後,竟還能殺傷如許多人,在他春秋鏡的念光之下,居然撲剪跳躍,虎虎生風。當下意氣相生,凝神封印,以至剛至強的念力,朝夔牛發出猛攻。
  突然一道銀光一閃,沒入夔牛肩胛之中。那夔牛痛極狂吼,驚雷駭浪,氣勢滔滔。諸多水妖發狂落水。百里春秋雖被那聲浪震得難受,卻乘著夔牛精神分散之機破隙而入,刹那間將其控制,猛然向春秋鏡內吸去。夔牛悲吼聲中,一點一點的被那金光吸起,緩緩移動。
  百里春秋見勝券在握,舒了一口氣,回頭望去,只見姬淚垂倚立船頭,手持霹雳弓,朝他淡然一笑。知道是她以玄冰箭破入夔牛體內,亂其心志。心中有微微有些不悅。
  水妖歡呼鼓舞,號角破云。突聽一人冷冷道:“對一只野獸也這般卑劣奸詐、不折手段,難道你們就沒有一點羞恥之心嗎?”那聲音低沈憤怒,字字清晰,在暴雨雷鳴中傳來,隱隱夾帶雷霆之威。
  衆水妖倏然變色,叫罵不已。百里春秋循聲望去,一個青衣少年踏波破浪,御風而來。俊秀挺拔,衣袂飄飛,宛如海上仙人。但那眉目之間卻是說不出的憤怒,殺氣迎風,凜冽逼人。
  ※※※
  姬淚垂站立船頭,臨風破浪,凝望這少年。適才在千里鏡中瞧見他與龍族群雄之時,便有一個奇怪的感覺。這個少年絕對不同凡響。他與那號稱海外第一風流人物的六侯爺並肩而立,神采風姿竟有過之而無不及。秀木於林,過目難忘。眼下相距仍有百丈,就可感覺到他那凜冽浩然的真氣,仿佛這海上狂風,呼嘯卷席。
  龍族之中,究竟有哪個少年俊彥有如此風范?突然想起不日前,丁蟹慘敗於蚩尤、拓拔野烏合之衆下,心里蓦地升起一種強烈而寒冷的不祥預感。
  百里春秋與夔牛的念力之戰已到關鍵時刻,只需再凝聚意念,一盞茶內便可將其收伏。當下對姬淚垂使了個眼色,閉目聚意,心無旁骛,將夔牛吸向春秋鏡中。姬淚垂令旗飛舞,登時箭如雨下,石如飛蝗,朝拓拔野射去。
  閃電雷鳴,拓拔野的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充滿了嘲諷與輕蔑。衣裳鼓舞,隱隱青光旋舞其中。雨水未觸及他的衣服立即便飛花碎玉般的四濺開去。第一枝箭矢射到他身上時,突然青光爆綻,宛如一朵巨大的花瞬間怒放。那箭矢铿然飛起,直破云層而去。頃刻間,萬千箭矢觸光彈射,仿佛雨絲倒竄,銀蛇亂舞。
  拓拔野飄飄若仙,在風雷雨浪之中踏步穿行,箭矢辟易,雷電失色。
  姬淚垂的心蓦地劇烈跳動起來,這少年憤怒的眼神、冷淡的微笑、宛若天人的凜凜神威,忽然之間比這電閃雷鳴,比這夔牛怒吼還要深刻強烈,直破她的心中。她手扶船舷,一股麻癢的熱浪從丹田輾轉全身,妖豔的臉上泛起奇異的绯紅。她微笑著咬緊銀牙,突然好想將這少年勒在懷中,咬得粉碎。這個念頭方甫閃起,便令她興奮得渾身戰抖,猛然挽弓搭箭,“嗖”的一聲,朝拓拔野狂飙電射。口中喝道:“殺了他!”
  玄冰箭嗚嗚作響,在風中旋轉飛行,挾起一道淩厲已極的氣旋,閃電般射到。衆多水妖紛紛從船上躍下,駕駛小船,呐喊呼嘯,朝拓拔野蜂擁而去。
  龍族群雄面色微變,陡然揪心,都暗暗爲拓拔野捏了一把汗。這妖女素以“水帶冰箭定海珠”稱絕天下,氣旋玄冰箭威力極爲驚人,以夔牛之悍勇,亦被它乘隙射傷。不知拓拔野要如何避開?
  拓拔野哈哈大笑:“米粒之珠,也放光芒!”不退反進,身形更快,如狂風般迎進。手指一彈,一道碧光激射而出。碰然厲響,光芒爆舞,那氣旋玄冰箭突然一頓,由箭簇朝後裂開,瞬息間變爲八瓣,彈入風中,轉眼不知西東。
  衆人紛紛色變,姬淚垂只覺那股既麻且癢的熱浪直沖頭頂,心中狂躁不能自抑,猛地將那定海神珠含入口中,清涼遍體,欲念全消。但那嘴角的莫測笑意卻越來越深。
  那夔牛悲吼之聲越近低沈,在金光中輾轉掙扎,眼看便要被納入春秋鏡里。
  拓拔野凝神湧泉,真氣旋舞於腳底,閃電般朝百里春秋沖去。快船縱橫,無數水妖乘浪阻住去路。箭矢迎面激射,長矛戈刀,四面八方圍攻而來。這支“水娘軍”,乃是水族六大水師之一,訓練有素,骁勇善戰。若論勇悍,可列大荒十大精兵。且兵多將廣,萬余之衆同心協力,可沈山傾海。
  以拓拔野一人之勢,能否披靡所向,將夔牛從百里春秋手上奪回?龍族群雄擔憂焦慮,只待六侯爺一聲令下,緊隨相護。但六侯爺卻乜斜衆人一眼,悠然笑道:“你們擔心什麽?倘若這點本事都沒有,怎地做龍神太子?”
  卻見拓拔野光芒卷舞,真氣縱橫,“嗆然”一聲,斷劍出鞘,一道白光閃電般劈入萬傾波濤。濤聲轟隆,浪花沿著白光兩翼激卷而起。慘呼聲中,兩艘快船被劍氣倏然斬斷,血霧噴灑。
  拓拔野斷劍揮舞,光芒縱橫,瞬息粉碎七艘小船,穿越三十余丈,破浪而去。水妖紛紛落入海中,被冰蠶絲卷住,海木蠶蟲吸膚入骨,慘叫淒厲,目不忍睹。
  海水沖天激湧,暴雨如注。水妖殺聲如雷,前赴後繼。拓拔野眼見夔牛困獸之斗,危在旦夕,那憤郁怒火越燃越熾,忖道:“倘若再這般手下留情,不能震懾這群亡命之徒。”心如鋼鐵,猛然大喝道:“擋我者死!”聲如雷霆,震撼千里,刹那間連那風雷狂浪的聲音都被壓了下去。沖在最前的十余水妖被這一聲大喝震破肝膽,慘呼落水。
  斷劍“碰”的一聲,暴長光芒,拓拔野默誦潮汐訣,體內真氣瞬息爆湧。雙臂握劍,疾如閃電,斜劈入海。“轟隆”巨響,遠遠望去,仿佛那海面也被刹那劈爲兩半。數十艘小船或被劍氣粉碎,或被巨浪掀翻,悲聲慘呼,不絕於耳。
  拓拔野只覺那真氣如長虹貫日,破體而去,這一刹那,仿佛自己也不能控制,身不由己,隨著那斷劍淩空飛起。借勢空中踏步,狂飙掠進。心中又驚又喜,知道自己已初步達到“劍氣互御”的境界。
  濤聲悲奏,雷電似鼓。
  眼見與百里春秋只有七丈之遙,拓拔野長嘯聲中,手腕一抖,斷劍脫手飛出,萬鈞雷霆,狂風卷舞。那斷劍突然光芒四射,一聲怒吼,一只似龍似鹿的怪獸從劍中飛出,在空中昂首奮蹄,朝百里春秋撲去。
  百里春秋與夔牛苦苦糾纏,即將大功告成,卻感覺到那股淩厲的殺氣急速挺進,森森寒意直令全身雞皮疙瘩泛起。心中驚怒,不知那姬淚垂緣何遲遲不動手。突覺殺意凜冽,吹得自己須眉亂舞,怪叫聲中,某物疾撲而來。心中驚駭,意念爲之稍潰,那夔牛立時怒吼著朝後退了幾尺。
  百里春秋立刻凝神聚意,意念如繩,將夔牛周身縛住。左手屈指微彈,真氣勁射。白龍鹿被那真氣擊中,痛吼一聲,高高躍起。但那斷劍卻如急電般從後射到,劍氣破風,“嗤”的將百里春秋的衣袖洞穿一個小孔。
  百里春秋大駭,張開雙眼,見那斷劍青光舞動,徑刺自己眉心。立時右手微移,春秋鏡金光若電,猛地擊在斷劍劍鋒。铿然龍吟,光芒四濺,那斷劍沖天飛起,在空中盤旋。
  春秋鏡既已移開,夔牛乘勢逃脫,狂吼聲中落入滔滔怒浪。
  拓拔野正要御使斷劍,淩空進擊,忽然看見四周海水飛濺,千萬顆水珠筆直跳起,宛如無數珍珠倏然串在一處,回旋流舞,變成一道熒光閃動的水帶,猛地卷了上來。措手不及之下,拓拔野雙掌翻飛,真氣如風狂舞,將那水帶吹成萬千水珠。
  但那千萬顆水珠在黑暗中粲然生光,蓦地又聚合爲帶,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拓拔野周身緊緊纏住。忽聽右側船頭,傳來清脆如泉的笑聲:“管你是龍是蝦,到了我這網里還想出得去麽?”那笑聲雖然甜美,卻說不出的冰寒陰冷,又隱隱帶著說不出的黑暗的喜悅。循聲望去,眼如月眉,豔若桃李,正是水娘子姬淚垂。
  她適才隱忍不發,便是等待最佳時機,務求一擊中的。拓拔野奔襲突圍,直至傾力擲出斷劍,難免真氣有些續接不上。她便乘隙施放水帶,將其束縛。姬淚垂的水帶是其稱雄大荒的三大法寶之一,歸根結底,仍是借助沈於體內的定海神珠,釋放玄水魔法,以神器、真氣御使水珠爲帶,聚散無形,分合隨心,與海少爺的春水劍有異曲同工之妙。但有定海神珠相輔,威力自當強於那春水劍。
  拓拔野只覺那水帶纏繞,奔轉不息,刹那之間便將自己全身緊縛。當下意如明月,真氣如潮,瞬間怒放,想要將那水帶崩散。豈料那水帶柔韌無匹,縱被真氣迸裂,立時複合凝聚,緊箍之意更盛於前。一時之間,被那水帶箍得動彈不得。
  百里春秋功虧一篑,惱羞成怒,對這少年又驚又懼,決意先將其收伏,再傾力對付夔牛。冷冷道:“小子,既然你想代這禽獸受過,那我便成全你吧。”春秋鏡金光眩然,筆直的照在拓拔野的臉上。
  拓拔野只覺得光芒耀眼,劇痛攻心,仿佛一把利刃當頭劈入,直至心骨,登時眼前一片混沌。恍惚之間,瞧見無數的凶狂猛獸從那金光之中狂奔而出,咆哮嘶吼,巨口獠牙交替咬下。那疼痛爆漲欲裂,意念仿佛被無數獠牙、無數利爪撕扯得粉碎。又有一股極強的渦旋吸力將自己連根拔起,朝那春秋鏡中吸去。
  龍族群雄驚怒失色,只見拓拔野全身動彈不得,滿臉痛苦,被那束金光硬生生拔起,一寸一寸的朝鏡中移去。那白龍鹿怒嘶長鳴,旋風般撞向百里春秋,卻被水娘子玄冰箭倏然射穿肋腹,悲鳴著掉入海中,被冰蠶絲纏住。海木蠶蟲瞬息附上身去。
  六侯爺也再忍耐不住,低聲道:“動手罷。”忽見海水迸湧,光芒四射,夔牛狂吼著一躍而出,也朝那百里春秋猛撞而去。巨口開處,一道雪亮的閃電陡然劈出!
  百里春秋罵道:“畜生敢耳!”卻不敢直攫其鋒,衣衫飄舞,霍然避開。水娘子接連三箭,又射中夔牛。那夔牛悲聲怒吼,卻再不退卻,忽然轉身撲入那金光之中。“轟”然巨響,金光陡然被夔牛切斷,拓拔野立時朝下墜落。
  迷迷蒙蒙之中,拓拔野瞧見夔牛悲鳴著被那金光朝鏡中吸去,那雙火眼始終望著自己,滢光眩然,又是感激又是憤怒又是哀傷。海風呼嘯,雷聲喧囂。他突然記起了當日南際山頂,龍牙岩上,神農所說的那句話:“伏獸的根本之道,在於與它心智相通”。在這刹那之間,他似乎與夔牛靈意相通,能夠感覺到它的呼吸、它的憤怒和那驕傲狂野、勇猛不羁的靈魂。
引言 使用道具
您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加入會員

建議立即更新瀏覽器 Chrome 95, Safari 15, Firefox 93, Edge 94。為維護帳號安全,電腦作業系統建議規格使用Windows7(含)以上。
回頂部 下一篇文章 放大 正常倒序 快速回覆 回到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