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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23:15:12

第二章 龍神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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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風聲呼嘯,一道閃電橫空掠過,天地轟雷。
  拓拔野急速下墜,下面便是那橫亘汪洋的巨大漁網。海木蠶蟲在蠶絲上閃著幽冷妖豔的光芒。夔牛那感激、憤怒、哀傷的眼神,令他蓦地從混沌中清醒。千鈞一發的時刻,他反而突然放松下來。原先那憤怒奔騰的情緒瞬息間又化爲從容不迫的念力。
  水帶在周身循環流轉,越縛越緊,他的意念可以感受到那顆顆水珠旋轉奔流,相互激撞的微小聲音。刹那之間,拓拔野突然靈機一動,心道:“是了!我怎地如此之苯?在這汪洋之上,與定海珠的水帶對抗,那不是如同與大海對抗麽?只有因勢力導,隨形變化,才可以百戰不殆。”當下精神大振,凝神聚意,辨析那水帶流轉的方向與力道。
  一股強大而奇異的念力從那妖女姬淚垂的腹中旋轉發出,源源不斷的將周遭海水聚入強大的真氣流之中。交纏聚合,急速飛轉。定海神珠乃是鎮海神器,借力使力,壓制強勢真氣,是其最爲玄奇之處。他體內真氣一旦在某處激生抵抗之力,立時有更多的海水交纏真氣成倍困縛鎮壓。抵抗越強,那困縛之力便也越強。拓拔野心下分明,微微一笑,已有計議。
  當下意如日月,氣似潮汐,瞬息湧起。磅礴真氣隨著體外水帶的流轉方向飛速旋轉,身體也隨之旋轉。那水帶困縛壓迫之力登時傾消大半。越轉越快,刹那之間便已超過那水帶的轉速,反而以他的氣海爲軸心,由內朝外,帶動水帶急速飛旋。旋轉真氣既強且快,水帶紛紛四下甩飛抛散,縱然立時回聚凝合,也被真氣再度震飛。轉眼之間,那水帶竟已消散大半。
  姬淚垂心中驚異,臉上卻依舊是那妖娆陰冷的笑容。真氣運轉,腹內定海神珠突然飛速逆向急旋,波濤洶湧,海水飛聚,登時又形成更爲渾厚的水帶。拓拔野也立即隨之逆轉真氣,身體反向旋轉,刹那間借著定海神珠的旋轉真氣,如陀螺般朝她飛旋而來。
  拓拔野體內真氣浩瀚無邊,如黃河九曲天上來。姬淚垂只覺體內定海珠越轉越快,逐漸爲他的節奏所控制。驚怒之下,便想挽弓取箭,將他射死。但自己的真氣仿佛刹那間被吸入定海珠,又順著那旋轉真氣被抽納到拓拔野體內一般,渾身酸軟無力,連箭都拔不出匣來。
  衆水妖只道拓拔野被水帶制住,束手就擒,歡呼鼓舞,號聲長鳴。但六侯爺、哥瀾椎等人卻逐漸露出驚喜期盼之色。
  拓拔野如飓風般卷舞奔掠,四周卷起巨大的螺旋水帶,浪濤飛灑,轉眼間便沖到水妖主艦船頭。周圍水妖被那急速飛旋的水帶卷入,登時慘呼一片,四下抛落。
  姬淚垂眼前一花,身不由己的離地而起,被吸入那水帶漩渦之中。耳邊轟鳴,全身轉瞬濕透。忽聽拓拔野低聲笑道:“借你嘴唇一用。”話音未落,一只手托起她的下巴,溫暖的嘴唇立時壓到她的唇上,舌頭頂開她的貝齒。一道強霸已極的真氣便從她的口中湧入。
  水帶急舞,天旋地轉。姬淚垂又驚又怒,隱隱之中又有說不出的歡悅。腦中一片混亂。黑暗中,那暴虐干渴的欲念又從腹中洶湧而起,貫穿每一處經脈與肌膚。直想縱聲哭泣,將這少年緊緊抱住,撕咬成碎片粉末。然而全身綿軟,虛脫無力。
  恍惚間感到那少年的體內真氣急旋,傳來強大的螺旋吸力,將自己腹內的定海神珠一寸寸的吸起。姬淚垂蓦地驚醒,這才明白他的意圖用心。驚怒交集,卻絲毫無計可施。猛然間,定海神珠滑過唇舌,被拓拔野倏然吸入。
  拓拔野大笑道:“多謝了。”氣旋突止,水帶崩散。姬淚垂急速落下,重重的撞在船板上,周身骨骼疼痛若散。她心中又是羞憤又是驚異,空洞茫然,五髒六腑仿佛被瞬間掏空一般。眼角忽然流出一顆淚來。冰冷的淚水滑過面頰,讓她初次覺得自己如此脆弱。
  拓拔野一擊得手,立時御風轉向,朝著百里春秋與夔牛急速掠去。雷聲轟響,雨暴風狂。百里春秋坐在鳳尾龍上飄飄若仙,春秋鏡金光眩目,夔牛的頭已被納入鏡中。腳上絞纏的冰蠶絲網也被一點點的拉起。
  衆水妖見他兔起雀落,勢不可擋,閃電般擊倒姬帥,逍遙而去,都是驚懼交加。一時間楞在當場,目瞪口呆,連號角戰鼓都忘了吹奏。龍族群雄驚喜莫名,擊掌長嘯。
  拓拔野手掌翻舞,斷劍飛旋,落入掌心。默念封印訣,意念如潮,白龍鹿從浪中沖天飛起,身上已經附滿海木蠶蟲,悲嘶不已。拓拔野撫摩它的頭,道:“鹿兄,多謝你了。”一掌拍在它的背上,綿綿真氣瞬息湧入,登時將所有海木蠶蟲震得盡數飛出。毫不停頓,將白龍鹿封印入劍中,繼續踏浪飛奔。
  與百里春秋相距不過十丈之際,拓拔野拔出珊瑚笛,橫置唇邊,悠揚吹奏。笛聲狂野,如銀蛇亂舞,虎嘯山林。他以意念感受夔牛的精神,即興吹奏,隨心所欲。滔滔真氣隨著笛聲肆意激揚,高亢恢弘。笛聲猶如魔咒,將拓拔野的強大念力源源不斷的切入夔牛體中。
  這正是五行魔法中皆有的靈犀魔法。即感應彼此意念,心智相通,以神器傳達念力,遙相作用。靈犀魔法凶險之處,在於感應雙方需完全心智相通,且彼此絕無惡意。否則必受重創,魂飛魄散。拓拔野僅與蚩尤試過此法,並不圓熟。但眼下形勢危急,也顧不得許多了。
  百里春秋聽那笛聲狂野憤怒,宛如一只桀骜不遜的野獸在曠野上肆意奔跑呼嘯,又如同江河泛濫,恣意喧囂。層層巨浪般的真氣移山倒海之勢撞擊而來,沖得自己氣血翻湧,如風中垂柳,浪中扁舟。這少年真氣之強,已有領教,但此番力道之強,竟似更勝於前。雙耳雖早已塞住,但仍可清晰聽到那恣肆的笛聲。
  最爲驚駭惱恨之處,笛聲中似乎有一股極強的念力破入春秋鏡的念光,撫摩觸動夔牛業已被春秋鏡鎮住的靈魂,不斷的喚醒,不斷的鼓舞。片刻之間,那夔牛混沌的意念似乎已逐漸蘇醒,那狂野奔放的靈魂,仿佛逐步融入笛聲,隨之跌宕奔騰。
  他的念力在水族中可排前十,借這春秋念光鏡的威力,又增加三倍有余。以如許強勁的念力,竟似也控制不住那夔牛的複蘇。那少年念力之強,竟似不在自己之下。
  笛聲急促,夔牛的魂靈在那迅疾、狂野、驕傲的韻律中迅速解凍。強健巨大的身體,在金光中有力的掙扎跳躍,昂首怒嘯。吼聲如焦雷連奏,剛猛無匹,幾將百里春秋震得肝膽盡裂。
  笛聲越來越熱烈高亢,夔牛的吼聲也更加駭人心魂。海上狂風巨浪,都隨著那笛聲與怒吼肆虐奔騰,沒有定海神珠的鎮壓,這吼聲與風浪變得無以抵擋,衆水妖戰艦飄搖傾擺,險狀叠出。
  百里春秋驚怒交集,集中意念,聚力反擊。以他的真氣、念力與經驗,再加上神器春秋鏡,單一較量,或可勝之。但同時與拓拔野及這“荒外第一凶獸”對峙,卻是力不從心。笛聲狂肆,吼聲震铄,手中的春秋鏡竟逐漸抖動起來。那笛聲、吼聲與強大霸烈的真氣交織在一起,宛如巨浪翻湧,將他淹沒其中。三股念力互相交扯,相持越久,百里春秋便越是落處下風,心中驚畏之心越盛。
  衆人遠遠的瞧見那夔牛在春秋鏡金光之中曲伸舒展,逐漸昂立,甩頭奮蹄,氣勢軒昂。拓拔野灑然而立,悠揚吹笛。依稀可以瞧見,那笛聲在風雨之中,如同青色光環,一道一道的擊向百里春秋。而百里春秋身形飄搖不定,須眉亂舞,如落葉隨風。春秋鏡在手中微微震動。
  拓拔野此曲吹來完全沒有苑囿,依據自己與那夔牛精神的共鳴處恣意吹奏,酣暢淋漓,快意無比。只覺自己的意念宛如潮水般隨著那笛聲卷湧到夔牛身側,與它那狂野的魂靈在風雨中喧囂共舞。滔滔不絕,呼嘯恣肆。夔牛歡愉跳躍的念力,與自己相呼相應,將那強悍凶暴的春秋鏡念光打壓得寸寸退卻。體內真氣也隨心所欲,由這笛聲收放自如。
  百里春秋的意念力被那交叉彙合的兩道念力迫得縮微後退,太陽穴劇跳作痛,頭疼欲裂。夔牛的魂靈就這般一點一點的從他的掌控中滑落出去,突然之間,聽到那夔牛一聲震天裂地的怒吼,春秋鏡劇烈震動,險些脫手飛出。意念瞬息崩潰,感覺到笛聲中那股強大的力量,終於將那夔牛從金光之中硬生生的劈手奪去。
  夔牛高高躍起,仰頸怒嘯,雷聲暴響,光芒萬丈。頃刻間海上波濤狂舞,巨浪滔天。戰艦翻傾,水妖被那吼聲震死落海者不計其數。而那笛聲突然變得歡悅激昂,仿佛碧海晴空,風行萬里。
  百里春秋面如槁木,雙目怒火欲噴,卻又驚懼交加。他精擅御獸之術,素以此自傲,但今日竟被這無名小子以笛聲將這夔牛反御而去。羞怒之盛,莫以此爲過。半晌才沙聲道:“小子,你究竟是何人?”
  風舞長袖,衣帶如飛。拓拔野傲立於浪尖之上,將那珊瑚笛悠然反轉,斜斜插入腰間,微笑道:“湯谷城,拓拔野。”
  ※※※
  東南吹來的海風溫暖而潮濕,夾帶著濃郁的花香。由舷窗向南眺望,碧波浩淼,白云變幻。那古浪嶼在朝陽下照耀下,金樹銀花,如同海上仙山。遠遠望去,依稀可以瞧見刀兵旗幟,隱伏其間。島東巨石之上,一個偉岸少年傲然而立,從千里鏡中望去,狂野剽悍,滿臉驕傲不羁的神色。雖然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卻隱隱有君臨天下的霸者風范。
  蘇柏羊齒沈吟不語,放下千里鏡。船艙之內衆將齊刷刷的望著他。他看了一眼丁蟹,道:“丁將,你所說的自稱喬羽之子的小子,便是他麽?”丁蟹冷冷道:“生平奇恥大辱,怎會忘記?”衆將騷然,冷傲自負的十戈刀竟然當真便是敗在這個黃毛小子手中。不知這小子有何能耐,竟能丁蟹的手臂斬下一只來。蘇柏羊齒點頭道:“既然是喬羽之子,那便無論如何也要拿下。”
  衆將聞言大喜,躍躍欲試。蚩尤與當日那神帝使者拓拔野,四年來一直是水族緝拿的第一等要犯,倘若能將之繩縛,青云直上指日可待。蘇柏羊齒的“龜蛇軍”乃是號稱天下第三的水師勁旅,不僅有百余艘百人大船、一萬兩千精兵、數百強將,還有六十余名一等巫師,乃是水族寶石城稱雄東北海域的根本。以此兵力當足以橫掃這東海小嶼。
  前日邂逅十戈殘兵之時,龜蛇衆將見驕狂跋扈的十戈軍慘敗,心中大有幸災樂禍之意,對這飛來戰功,都心癢難搔,極是觊觎。當下日夜兼程,百余艘大船將這東海小島團團圍住。
  但這蘇柏羊齒別號“萬年龜蛇”,素以謹慎著稱。帶領水軍五十年,從無敗績。其中一個最大的原因,便是從不打任何沒有把握的戰。對峙一夜,竟然按兵不動。蘇柏羊齒輕輕敲打桌子,沈吟道:“這戰是非打不可,只是需瞅準時機,務必一舉殲滅。”
  部將對他性情了如指掌,聽他此言,知他仍在猶豫。果然又聽他道:“此次我們出征東海,乃是爲了與水娘軍互爲援引,獵殺夔牛制成戰鼓,然後再與丁將的十戈軍三箭齊發,攻襲龍族。眼下丁將十戈軍被湯谷匪寇所乘,而水娘軍又遲遲不來會合。形勢極不明朗。湯谷匪寇底細不明,不知是否與龍族暗中勾結。倘若我們此時貿然進擊,如果不能將賊寇一舉拿下,又被龍族所乘,那便是全盤皆輸。”
  丁蟹冷冷道:“依照蘇將之意,什麽時候才是最佳進攻時刻呢?”蘇柏羊齒清臒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摸了摸雪白的長須,道:“圍而不攻,伺機待發。倘若水娘軍順利歸來,挾夔牛皮鼓之威,大舉進攻,唾手可得。即使水娘軍不能順利會合,也可等到這幫賊寇精神懈怠,斗志消磨之後,予以突襲。”
  正說話間,忽聽遠處西邊海上傳來驚天動地的雷鳴怒吼聲。船中衆人大震,臉上不約而同的綻放出欣喜之色,起身叫道:“夔牛!水娘子回來了!”紛紛奔出船艙,沖到甲板上憑欄眺望。
  浩浩汪洋之上,遠遠的出現了數十艘巨大的梭形船艦,如龍鲨破浪,疾駛而來。衆人奇道:“那是什麽戰船?”突然紛紛變色,失聲道:“龍族魚龍艦!”蘇柏羊齒抓起千里鏡眺望,果見“龍”字大旗在每一艘戰艦上獵獵招展,船頭又都立了一竿小旗,似乎是“拓拔”二字。
  水妖驚怒失措,紛紛向蘇柏羊齒請命。蘇柏羊齒腦中飛轉,眼下與龍族尚未翻臉,又不知水娘軍與夔牛的究竟,自然不能蠻撞行事,當下下令道:“西側戰船讓道,但是別讓龍族戰艦進入古浪嶼海域。”諸將領命,分赴各船就位。
  蘇柏羊齒與丁蟹指揮主艦,朝西疾駛。百槳齊飛,船尾龍骨旋急速飛轉,船速極快,片刻間便已進入西側防線。
  蘇柏羊齒氣運丹田,朗聲說道:“玄水龜蛇蘇柏羊齒,奉命剿拿大荒湯谷罪臣。路經東海寶地,未及拜訪地主,失禮之處,還請見諒。”真氣充沛,遠遠的傳抵到衆人耳中。
  魚龍艦乘風破浪,一人高聲道:“東海之上,莫非龍水。率水之洲,莫非龍臣。龍神太子拓拔野,奉命安邦定海。妄進疆界者,請速退出,否則格殺勿論。”那聲音雄渾高張,真氣極強,伴著那語調說來,铿锵有力,氣沖云霄。
  衆水妖面色大變,聽這語氣,竟是公然敵意。龍族素來不與水族正面爲敵,縱有糾紛,也多以龍族讓步告結。今日何以一反常態?卻聽古浪嶼上歡呼雀躍,喧嚷之聲宛如浪潮,細細辨去,似乎在喊“拓拔城主”。蘇柏羊齒心下驚疑,此拓拔野難道便是彼拓拔野麽?倘若如此,這“龍神太子”又是怎麽回事?突然腦中一片混亂,隱隱之間感到一種不祥的懼意。
  身側丁蟹高舉千里鏡,突然面色大變,恨恨道:“果然是這小子!”蘇柏羊齒透過千里鏡望見,對方主艦的船頭上,一個俊秀挺拔的少年神采飛揚的臨風而立,倜傥風流。身側幾個人中,一個聲明昭著,乃是那好色成性的風流六侯爺。一個小美人魚容顔清麗,似是正在緝拿的鲛人國公主真珠。還有一個金發碧眼的妖娆女子倚立欄杆,風情萬種,卻不知是誰。
  蘇柏羊齒心道:“那六侯爺既與拓拔小子站在一處,想來定是已經狼狽爲奸,決心助他了。也不知水娘子究竟如何。東海之上,孤軍作戰,腹背受敵,只怕不是龍妖的對手。”正猶疑間,卻陡然瞧見那船頭竟然還有一只獨腿無角的巨大牛怪,在昂首震吼。登時焦雷並奏,狂風怒舞,平靜的海面蓦然卷起滔天巨浪。先前的吼聲果然是由這怪物傳出的。
  蘇柏羊齒等人大驚,難道夔牛竟已落入龍族手中了麽?突聽拓拔野縱聲長笑道:“老山羊,你在等水娘子和百里老妖麽?他們早就落花流水逃之夭夭啦。”蘇柏羊齒面色大變,心道:“倘若水娘軍未敗,我此時撤走,那是爲了保存實力,等候援引,情有可緣。但若是水娘子果真落敗,夔牛陷於他手,我再撤退,那便是臨陣懼敵,罪不可赦。”
  當下高舉令旗,傳令變陣進攻。
  號角勁吹,戰鼓疾擂。水妖立時變化龜蛇陣,二十艘戰艦結成圓形龜陣,封堵在古浪嶼的港口。八十余艘戰艦蜿蜒迤俪,如遊蛇般穿梭變化,朝龍神軍攻去。
  當日拓拔野在風雷海上縱橫穿行,一舉擊敗姬淚垂,奪得定海神珠;又以“靈犀魔法”感應夔牛元神,用自創笛曲擊敗“萬獸無疆”百里春秋,大挫水妖士氣。其後夔牛咆哮雷霆,肆虐風雨,將士氣低落的水娘軍震得大潰。
  而數路龍神軍在龍神授意之下,由歸鹿山等人率領,悄悄尾隨拓拔野等人而來,一則有危急之時可以援手,二則可以目睹這未來的龍神太子如何降伏“東海第一凶獸”。恰逢水娘軍軍心大亂,四下潰散之際,當下予以迎頭痛擊,重創這水妖勁旅。水娘子與百里春秋被龍神軍打得大敗,朝西北退卻,一潰千里,與原定水妖三軍會合之處相距數千里,是以遲遲不能來臨。
  那夔牛與拓拔野心智相通,又感恩於他,是以絲毫沒有費力,便極爲馴服的隨著拓拔野與龍神軍返回龍宮。衆人目睹拓拔野孤身縱橫水娘軍,叱吒風雷,奪定海珠、破春秋鏡,連挫水妖兩大高手,更兵不血刃,馴服第一凶獸,都是歎服的五體投地。縱有若干頑固保守者,對龍神立拓拔爲太子仍有微詞,但懾於龍神龍威,又不敵衆人輿論,也只能沈默接受。
  翌日龍宮之中進行盛大的太子加冠慶典,萬里海域,各族貴人無不登門恭賀。場面浩大,極盡榮焉。諸多家有明珠的貴族,都對這龍神太子眼波頻傳,春風暗度。但拓拔野心中牽挂纖纖,恨不能立時揣帶龍珠,飛回古浪嶼,對萬千粉黛的似水柔情,都置若罔聞,視而不見。
  拓拔野在敗跪龍神前受冠的那一刹那,突然有些恍惚,自己這無家無族的流浪兒四年間遍曆奇遇,今日竟在東海龍宮中成爲龍神太子。當年年幼,在山川江湖之間流浪,但求三頓溫飽,自由自在,哪曾想過會有今日?世事難料,命運無稽,一切恍如夢幻。身邊的紅衫翠袖、玉帶高冠蓦然變得虛幻而不真實起來,宛如霧里看花,水中望月。惟有當龍神柔軟而冰冷的手指輕輕拍拍他的臉頰,低聲笑道:“乖兒子,起來罷。”他才突然醒悟,心中又是歡喜又是茫然。
  加冠慶典的翌日,拓拔野便迫不及待的想要返回古浪嶼。龍神也極想瞧瞧科汗淮的女兒是怎生模樣,於是親自點帶六千精兵,乘坐五十余艘戰艦,浩浩蕩蕩的朝古浪嶼出發。
  拓拔野伫立船頭,見水妖戰艦迤俪而來,風帆獵獵,大戰在即,聽那戰鼓喧天,號角歡鳴,心中極是興奮。想到無須多久,便可以讓纖纖起死回生,心中激動歡躍更是無以言表。當下轉身對龍神道:“娘,兒臣想立即飛往古浪嶼。”龍神格格笑道:“這般心急麽?也好,我也急著想看看科汗淮閨女的模樣。”當下取下發簪封印,念訣變爲一條青龍,乘龍東飛。拓拔野解印雪羽鶴,拉上真珠,與衆人稍作道別,便乘鶴翩翩而去。龍神艦隊則由歸鹿山指揮。
  雪羽鶴歡聲啼叫,展翅高飛。拓拔野翹首前方,只見古浪嶼上空萬道朝霞流離變幻,紅日跳躍,層云盡染,大海金光粼粼,就連真珠的臉頰、頭絲都成了金黃色。晨風鼓舞,將她的長發吹得四下飄舞,拂在他的臉上,又麻又癢。想到她爲不顧安危,不遠萬里,陪伴他遨遊海底,探訪東海,心中不禁又是感動又是歉疚。
  真珠察覺到拓拔野正在看她,紅了臉不敢回頭。他的左臂緊緊的攬在她的腰上,自相識以來,這種姿勢已不知有幾回了,但每一次都令她慌亂甜蜜,全身酥軟。眼下與他共乘一鶴,脖頸間感受到他呼吸的溫暖氣息,感覺相距如此之近,就連心與心的間隔,也不過咫尺而已。突然生怕自己急劇的心跳讓他聽見,登時臉上紅霞更盛。晨風拂面,喜樂安平。忽然想到片刻之後,一旦到那島上,纖纖醒來,姥姥在側,自己與他之間,將再無這等親密的時刻,不禁又大爲心痛,那歡愉甜蜜的心情逐漸暗淡下來。
  拓拔野並不知道,就在這數十海里的距離,懷中少女的心情,竟比夔牛吼聲下的大海還要跌宕波折。
  ※※※
  夔牛怒吼,白云崩散,巨浪激揚。萬里高空之上,拓拔野三人穿云!翔,那雪羽鶴與小青龍雖然塞住雙耳,聽得夔牛吼聲,仍不自禁的隨其節奏起伏搖晃。拓拔野暗暗將真氣傳入真珠體內,護罩她的雙耳。真氣在她耳稍流轉,麻癢難當,真珠忍不住便咯咯笑出聲來,心中害羞,臉上更添酡紅豔色。
  龍神微微一笑,穿音入密道:“臭小子,你這般無意之中的溫柔多情,可要害煞人家啦。”拓拔野微微一楞,微笑著傳音道:“娘,我可沒有這般意思。”龍神搖頭笑道:“傻小子,你若有這般意思那倒罷了,偏偏你有心無意,動不動這般撩撥,把人惹得意亂情迷,你卻若無其事。若無呷蜜意,請勿攀花枝。你哪,若是對人沒有興致,還是離得遠遠的罷。”
  拓拔野被她那句“若無呷蜜意,請勿攀花枝”說得心中大震,茫然不語。他對真珠確是有喜歡愛憐之意,但是這種情感是否就是真正的愛意呢?他生性開朗灑脫,對人熱情體貼。對其他大事都明晰決斷,惟有這感情之事,猶疑不訣,難分彼此。突然心中一沈,忖道:“是了,纖纖今日如此,只怕也是被我無意間的多情所累。”雨師妾、纖纖以及那白衣女子的身影陡然湧上心頭。這些人中,究竟哪個才是自己生死難忘、此生不渝的所愛呢?一時間腦中一片迷亂。
  突聽前方怪叫連連,穿云透霧,凝神望去,卻是百余巨翼怪人展翅高飛,呼嘯而來。
  海上波濤洶湧,夔牛吼聲如霹雳穿空,震耳欲聾。雖然衆水妖早已塞緊雙耳,但忍不住面色慘白,左搖右晃。真氣不濟者,早被震碎肝膽,轟然倒斃。
  蘇柏羊齒心中極是擔憂,龍神軍以夔牛爲天鼓,氣勢極甚。己方縱然不被那夔牛聲震得潰敗,也軍心散亂,士氣不堪。但此役關系重大,倘若敗北,則夔牛失卻,東海重爲龍族控制。數年來的部署完全打亂。即便他日集結重兵,卷土重來,天時地利不再,勝負更難預料。當下猛然咬牙決意,將那雪藏了十年的神器使將出來。
  蘇柏羊齒身經百戰,內心雖然忐忑,面上卻是鎮定自若。揮舞令旗,開始傳令艦隊。仰頭上望,瞧見拓拔野三人翩翩!翔而來,心道:“這小子既爲龍神太子,便是敵酋。只須一舉拿下,以爲人質,則此戰不殆。”雖曾聽聞丁蟹說起,這少年縱橫汪洋,大破黑齒軍。但黑齒軍終究是三流軍隊,即使真有這般能耐,也未必能說明什麽問題。他瞧了瞧身邊的翼人將真爵羽,低聲授命。真爵羽早已磨拳擦掌,躍躍欲試,得令大喜,反握巨鱗斧,帶領百余翼人振翅翔空,攔截而去。
  這百余翼人。原都是水族罪臣,被封印魔法變爲這等模樣,只等戴罪立功,回複原身。眼下既有如此大好機會,都是精神大振,呼嘯呐喊,氣勢洶洶。
  眼見那群翼人喧囂呐喊,層層圍湧而來,龍神嫣然笑道:“乖兒子,這群蒼蠅嗡嗡的好生討厭。娘倒要瞧瞧,你用幾招才可將它們打掉。”拓拔野微微一笑,道:
  “娘說幾招呢?”龍神斜著眼望他,格格笑道:“要是超過三招,娘就把你這不合格的兒子給革了,重新找上一個。”拓拔野莞爾道:“那可難啦。要再找上一個,就得一千年以後啦。”龍神格格笑道:“當真臭美的緊。”
  笑聲中,那翼人群已經圍攻而上。箭矢從四面八方激射而來。拓拔野微笑閉目,凝神以念力感應,瞬息間察覺有七十六枝長箭在四十五個方位破空疾舞。當下真氣急轉,聚入腹內的定海神珠,刹那之間從那定海珠中朝四十五個方位彈射出七十六道強勁已極的真氣。
  青光爆舞,四散激射。那七十六枝長箭突然頓挫反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逆返電射。慘呼叠起,血光迸濺。瞬間便有四十余個翼人反應稍慢,被自己射出的長箭貫胸而死。另外二十余人僥幸躲過,卻嚇出一身冷汗,瞠目結舌,振翼不前。
  定海神珠最大奇效便是彈壓對方真氣,逆向鎮伏。拓拔野憑借此珠,借力打力,身形絲毫未動竟就殺了對方近半人。不僅衆翼人匪夷所思,便是龍神也不自禁露出激賞驚異的神色,格格笑道:“這算半招。乖兒子,還有兩招半呢。”
  拓拔野睜開眼,對著衆翼人笑道:“退一步海闊天空,你們何必自取滅亡?”那群翼人驚怒交加,但想到自己已被封印,倘若再臨陣脫逃,回去之後必是生不如死。當下怒吼狂嘯,揮刀挺矛冒死殺來。拓拔野瞧著他們悲苦、恐懼、憤怒交集的神色,心中卻起了不忍之意,加之數日來心情極佳,當下笑道:“這是何苦來?”
  雙手一彈,漫天之中突然多了許多細小的青色藤蔓,隨風卷舞,突然四下暴射,閃電般穿入衆翼人巨翼之間。刹那間衆人痛呼不叠,雙翼上陡然綻放無數綠色藤蔓,急速生長,轉瞬間便如巨繩將衆翼人雙翼緊緊捆住。羽翼受縛,立時不能飛翔。狂呼亂叫,齊齊朝下墜落,蔚爲壯觀。
  這正是木族魔法“萬壑春藤繞”,原是極爲凶險的兩傷魔法,但一則眼下拓拔野念力極強,二則這群翼人念力不濟,是以未盡全力,便一網打盡。拓拔野探頭笑道:“不知從這等高處落到水中,是什麽滋味?”
  龍神見他心生憐憫,手下留情,搖頭笑道:“想不到我這心狠手辣的東海龍神竟有你這般軟心腸的兒子。一世英名全毀盡啦。”
  真珠突然吃驚道:“拓拔城主,那是什麽?”三人低頭下望,只見漫漫東海巨浪飛揚,水妖艦隊依舊飛速蛇行,但所有船板上空無一人,水妖都已躲入艙板之內。惟有主艦船頭,蘇柏羊齒長身伫立,左臂套握一個黑色的龜狀盾牌,右手一條雪白的百節鞭似鐵非鐵,在風中扭舞如蛇。身邊十戈刀丁蟹、十幾員貼身侍將以及百余巫師盤膝而坐,神情凝重。
  那蛇行艦隊首尾相接,高空下望,竟真似一條巨蛇迤俪海波之上。拓拔野瞧了片刻,皺眉道:“好生奇怪,這艦隊的行進仿佛是隨著那百節鞭的節奏變化的。”突然想起當年在玉屏山頂,十四郎御使幻電靈蛇之事,心下一凜,忖道:“難道這艦隊也是封印麽?”擡頭撞見龍神含笑的眼光,她似是看懂他的心思一般,笑道:“不錯。這便是蘇柏羊齒的北海海蟒封印。他終於忍不住要使出來啦。”
  四十年前,北海海底一條巨大的海蟒橫行稱霸,興風作浪,禍害水族。玄水真神燭龍下令將其降伏。水族六大水師齊力合剿,曆時三月,終於在九螭海將其降伏。而其間功勞最大者,便是蘇柏羊齒。爲行獎賞,燭龍將這海蟒之骨剔其骨髓,熔入玄冰鐵,制成百節蛇骨鞭,以爲神器。而將那海蟒的巨骨分而截之,作爲龜蛇軍的戰艦龍骨。如此一來,百節蛇骨鞭便成了御使這蛇骨封印的神器。只需以這百節鞭,便可以喚醒海蟒魂靈,使整支艦隊成爲凶猛無敵的海蟒。
  蘇柏羊齒得此神器,除卻在北海演練,始終未得施展。一來原本素無敵手,二來想雪藏這神器,到危急時刻作爲殺手!使將出來。眼下面對虎狼龍神軍,凶獸夔牛,惟有舍命一搏了。
  蘇柏羊齒以一己意念,聯合百余巫師的念力,貫注於這百節鞭上,務求將其發揮最大效力。正意念如潮,交纏洶湧。忽見前方兩側叫聲不斷,撲簌簌的落下幾十翼人來。衆人大驚,擡頭上望,那一龍一鶴早已翩翩而去。
  蘇柏羊齒原本以爲以拓拔野一人之力,在那高空之上必不是衆翼人的對手,爲尋穩健,他已將所有翼人盡遣而出。豈料片刻之間便這般迅速的打道回府。眼下艦隊中已無飛翔將士,驚駭悔痛,徒呼奈何,只能眼睜睜的瞧著那三人乘鶴翔龍,騰云而去。
  前方夔牛咆哮,巨浪滔天。與龍神軍相距以不過五里。忽見龍神軍艦隊降下獵獵風帆,兩翼大槳緩緩回撤,所有將士也退回艙板之下,似乎準備圓艙下潛。
  蘇柏羊齒緩緩道:“全部回主艙,各就各位。下潛前行。”衆將巫師紛紛得令,剛要入艙,忽聽見前方傳來驚天動地的巨響,一個巨浪拍打上來,船身劇晃,衆人險些跌倒。循聲望去,面色大變,失聲驚呼。
  只見龍神軍諸艦也已首尾拼合,渾然一體。陽光耀眼,海上金光迷離。倏然望去,那艦隊蜿蜒盤卷,宛如一條巨大的青龍破繭而出,仰天怒嘯。巨浪狂濤,無風自舞,隨著那巨大青龍的韻律蔓延喧囂。
  蘇柏羊齒瞳孔收縮,半晌方沈聲道:“青龍封印。這便是東海龍神的青龍封印。”衆將相視駭然,突然覺得萬里晴空仿佛陰霾遍布,那聲聲夔牛怒吼猛烈的敲打在他們的心口。
  當是時,東方隱隱傳來咚咚戰鼓與嗚嗚號角之聲,殺聲隱隱,風聲蕭蕭。轉頭望去,那碧翠海浪之上,朝霞流舞,紅日如火,白鷗驚飛,一道淡淡的青光沖天射起。幾在同時,一聲雷霆也似的長嘯穿云而去。
  ※※※
  那聲長嘯真氣霸烈,在夔牛巨吼與風浪聲中猶聽得清晰分明。拓拔野笑道:“蚩尤又忍不住啦。”俯首遠眺,只見古浪嶼海灣中,三艘扶桑巨艦以品字型急速前行,撞沈了兩艘水妖戰艦。但那龜型船陣極是堅固,層層阻擋,渾然鐵桶。扶桑巨艦雖然堅硬逾鋼,卻也一時突破不得。
  那道青光在陽光中眩目迷離,閃爍暴舞。跳躍穿梭於水妖諸艦之間。所到之處,鮮血橫飛,勢如破竹。自是蚩尤的苗刀無疑。龍神聽聞拓拔野談及蚩尤,知道是自由之邦蜃樓城的少城主,對喬羽的凜然正氣她素有欽佩之意,眼見其子如此神勇,也頗爲歡喜。
  西面海上轟然巨響,卻見那龍神軍戰艦已逐漸蛻變,在波濤中飛揚卷舞,鱗甲眩目,赫然是一條巨大的青龍。拓拔野又驚又喜,笑道:“原來咱們也有這般的封印麽?”龍神頗爲得意的笑道:“那是自然。那只老山羊只道他的海蟒封印是秘密武器,難道不曉得這海里的事情就沒有我不知道的麽?他的龜蛇軍來了,你娘豈能不留上一手?”
  這青龍封印乃是東海四大封印之一,與珊瑚笛等不同之處,在於它的解印神器是龍珠。龍珠之爲東海鎮宮之寶,乃是由於其中聚收了所有龍神的元神。當世龍神只需將龍珠吞吐修煉,便可以強化自身的念力與真氣,還可以御使諸多封印。
  九百年前的東海龍神,與青龍同化合體,大戰木族青帝力竭而死。其元神困於那青龍體內不得逃逸。龍族將那元神以龍珠收納之後,截取青龍龍骨,作爲戰艦的龍骨。一共一百二十七艘龍骨戰艦,合稱青龍封印。九百年來,除卻四十二艘龍骨戰艦毀壞之外,仍有八十五艘。此次龍神遠征,爲防范水妖海蟒封印,特點取青龍封印隨行。
  拓拔野聽得精神大振,笑道:“原來如此。以龍斗蛇,勝負早就定啦。不知娘要幾招方能將這海蟒打敗呢?”龍神見他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白了他一眼,笑道:“臭小子,你猜呢?”
  蘇柏羊齒等人早已退入艙中,圍坐在主艙之內,念力齊聚,百節鞭霍霍作響。戰艦首尾之間碰然有聲,龍骨相接,靈動異常,宛如巨蛇突然複活一般。
  十年來,龜蛇軍在北海演練海蟒封印不下三十次,每一次都意氣風發,軍心振奮,然而這一次每人心中卻都是說不出的恐懼與憂慮。蓋因青龍封印乃是龍神封印。見青龍如見龍神。難道龍神竟也在此次的敵艦中麽?雖然此次遠征,早已準備與青龍封印一決高下,但原擬三軍齊發,夔鼓助陣。眼下孤軍兩翼作戰,夔牛在彼一方,情形艱險,均懷憂慮。
  海上風浪狂舞,突聽一聲奇異的怒嘯,碧藍的天空蓦然閃過一個巨大的青色龍頭,怒目獠牙,神威凜凜,倏然而逝。那青龍封印已經徹底蘇醒,在萬里高空之上、龍神腹內龍珠的作用下,青龍元神透過八十五艘戰艦的龍骨,彙聚凝合,破體而出。
  青龍張牙舞爪,卷舞呼嘯,與夔牛怒吼交相呼應。海上登時風浪大作,波濤傾舞。
  那海蟒封印也在瞬間解開,八十余艘水妖戰艦渾然天成,甩舞自如。突然高高躍起,在半空劃過一道悠長的弧線,重重的沖入驚濤駭浪之中,激起十余丈高的水牆。入水之後,猶如一條巨大的海蟒,扭舞擺動,在海中蜿蜒穿梭,朝著青龍封印急速遊去。
  夔牛震吼,猛地從那青龍頭的主艦上躍落海中,光芒閃耀,如日落月出。與此同時,青龍沖天而起,在空中盤卷彈舞,如同利箭般徑直射入海中,海面上登時出現巨大的漩渦,急速旋轉,頃刻間便將那擺舞的龍尾吞沒。
  高空之上,雪鶴青龍盤旋飛舞。往下眺望,海面上風平浪靜,宛如什麽事也沒有發生過。真珠又是擔憂又是好奇,睜大了眼珠屏息翹首。每過片刻,海面上便會突然漾開一個巨大的漣漪,一直擴展數百里。漣漪忽東忽西,變化莫測。
  拓拔野凝神聚意,卻能感覺到三股凜冽的真氣穿透萬傾波濤,直貫長空。那三股真氣似乎在海中交纏撕斗,極爲慘烈。每一次撞擊便從海底傳出地震般的撼力,波動漣漪。咫尺之距,一股鼎盛狂冽的念力從龍神腹中滔滔不絕的注入海底,其勢之強,令拓拔野也爲之詫異。
  突然“轟隆”巨響,海面猶如炸將開來一般,真珠尖叫聲中,那巨大的海蟒緊緊纏繞著青龍沖天飛起,海水如暴雨般灑落。青龍狂吼,突然轉頭狠狠的咬在那海蟒的身上。海蟒曲弓身體,猛然縮緊,張開森然大口,紅信吞吐,朝青龍反噬,竟然一口將青龍巨頭吞入口中。
  真珠失聲驚叫,突覺失態,飛紅了臉掩嘴不語。龍神冷笑道:“一條小蚯蚓也這般猖狂。”櫻唇微啓,異香撲鼻,一顆透明渾圓的珠子帶著一縷紫氣飛了出來,在她唇外停住,旋轉不已。這龍珠與鲛珠頗爲不同,珠內晶瑩剔透,渾無一物。龍神吐氣如蘭,龍珠滴溜溜的轉動,在陽光下仿佛一顆懸而未落的雨珠。龍神閉目凝神,唇邊牽起淡淡的微笑。那龍珠悠然轉動,紫氣缭繞。
  海蟒在半空中將口張到最大,一點點將青龍吞入腹中。那青龍陡然將巨尾一擺,瞬息間鑽入巨蛇肚內。真珠看的心驚膽跳,想起船上的諸多人,不由自主的爲他們擔心,焦急得連眼圈都紅了。心中只不住的念道:“上蒼保佑。”龍神雖未睜眼,卻似乎瞧見她的神情,格格笑道:“傻姑娘,你瞧瞧我怎生拿這蚯蚓喂魚。”
  只見那海蟒巨腹鼓脹,有物蠕動其中,在空中停頓了片刻,重重的朝海上落去。猶在半空,那海蟒突然發出一聲痛苦已極的嘶叫,“蓬”的一巨聲,腹皮陡然崩爆,片片飛揚。青龍狂嘯怒舞,電沖而出。
  海蟒悲嘶聲中,頹然隕落。青龍張牙舞爪,橫空擺尾,憑空卷起一陣狂風,流云飛散,吹得真珠搖搖欲墜,若非拓拔野左臂抱住,早已掉了下去。真珠面紅耳赤的坐直了身體,芳心亂撞,掠了掠頭發,定神朝下望去。卻見那巨蟒已被龍尾攔腰切斷,變成兩截,急速墜落。
  離海面尚有十余丈之時,浪水分翻,夔牛踏浪而出,抖擻精神,仰頸一聲霹雳也似的暴吼,那兩截蛇身登時被震得分崩激射,四下散落。
  這一刹那,一道光影橫空掠過,倏然逃逝。漫天的海蟒斷體忽然變成了艘艘斷裂的水妖戰艦,碎木迸濺。海蟒封印被破,元神逸散,那幻象也登時灰飛煙滅。八十余艘戰艦竟只有三十余艘尚存,在碧波上搖曳蕩漾。遍海波濤之上,盡是船桅碎木,重傷水妖。呻吟之聲聞達千里。
  龜蛇軍橫行海上數十年,只此一敗,但竟就敗得顔面全無。
  水妖主艙之內,蘇柏羊齒的百節鞭铿然碎裂,叮叮當當掉了一地。衆巫師被那強大的真氣撞得橫陳在艙內的每一個角落。有些真氣稍弱的,面如金紙,七竅流血,眼見是不活了。
  蘇柏羊齒面色慘白,腦中轟隆作響,體內真氣岔亂奔走。握著百節鞭的手不住的顫抖,心如死灰。原以爲挾海蟒封印之威,與青龍尚有一搏,即便不敵,也可以從容逃逸。豈料竟在幾個回合之中,便被殺得片甲不留。幾十年心血毀於一旦,懊喪悲涼無以此爲甚。半晌方低聲道:“下潛,回航。”
  三十余艘水妖戰艦緩緩沈入海底,偃旗息鼓,悄然而去。
  青龍飛舞,夔牛歡鳴。龍神微一張口,將龍珠吞入,格格笑道:“走罷。去看看科汗淮的寶貝女兒。”拓拔野初次見著如此巨大的封印對戰,適才以意念感應,洞悉彼此念力、真氣的激斗過程,大有收獲。當下微笑道:“數來數去,娘殺條蚯蚓也用了七招,可大大的不如我啦。”龍神啐了他一口笑道:“臭小子貧嘴。”
  東邊海上殺聲震天,水妖龜陣在蚩尤與扶桑巨艦的猛烈沖擊下,逐漸崩潰。再聽聞西邊遠遠的傳來龍族群雄歡呼之聲,明白大勢已去,登時斗志全無,潰散奔逃。
  湯谷群雄遠遠的望見雪羽鶴翩然飛來,大喜歡呼。一時之間,東海之上歡騰如沸。
  拓拔野三人方甫落到船上,便被群雄團團圍住,歡笑問候之聲蓋過了海風巨浪。拓拔野與蚩尤擁抱拍肩,離身指著龍神笑道:“衆位兄弟,這是我娘,東海龍神。”群雄登時鴉雀無聲,驚疑之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適才遠遠聽見拓拔野自稱龍神太子,只道是他虛張聲勢、唬敵之計,豈料竟果真如此。但瞧那龍神金發碧眼、紅衣雪膚,妖娆絕世,又怎象傳說中的凶暴龍神?可那吟吟淺笑之間既有風情萬種,又不怒自威,令人不敢逼視。面面相觑半晌,均想拓拔野斷然不會以此爲玩笑,方齊聲道:“拜見東海龍神。”
  人群中只有辛九姑突然失色,厲聲道:“怎麽是你?”
引言 使用道具
kwy019
侯爵 | 2014-4-8 23:15:43

第三章 驚天之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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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這一聲厲喝又是驚疑又是憤怒,衆人紛紛掉頭朝辛九姑望來,心道:“這個惡婆娘當真潑辣,在龍神面前也這般大呼小叫。”龍神眯起眼瞧著她,突然嫣然笑道:“原來是你,十年不見你可老多啦。”辛九姑見衆人驚異、不安,眼色連連,突然想起這妖娆女子乃是龍神。先前驚異惱恨,脫口而出,現下氣勢登時大餒,頗有悔懼之意,但素來好強,衆目睽睽之下仍是冷冷的哼了一聲,側身不答。
  拓拔野知道龍神雖然笑靥如花,卻是喜怒無常,當下連忙笑道:“原來你們認識麽?這倒巧啦,九姑是纖纖的侍母,是纖纖最爲敬重的人了。”言下庇護之意昭然。龍神格格笑道:“是麽?這倒真是巧得很啦。”
  赤銅石等人與辛九姑交好,連忙恭身道:“龍神奔波辛苦,請到島上休息罷。”
  龍神格格笑道:“免禮啦。還是先去救醒纖纖姑娘吧,省得我的乖兒子沒日沒夜的記挂。”拓拔野面上微紅,裝做沒有聽見。衆人均面露微笑,覺得這龍神倒不似傳說中那般可怖,頗爲美麗可親。
  龍神方一舉步,感受到蚩尤身上的霸烈真氣,面色微變,瞟了他一眼,微笑道:“你是喬羽的兒子,卻怎麽有羽卓丞那個老混蛋的碧木真氣和苗刀?”龍族素來恨極羽卓丞,若非瞧在拓拔野與喬羽的面子上,她早已龍顔震怒。蚩尤微微一楞,聽她喊羽卓丞老混蛋,登時大怒,臉上的笑容立時消逝,冷冷道:“羽老前輩與我同化,他中有我,我中有他。”龍神揚眉笑道:“是麽?今日的巧事可真多啦,我和他可有六百年的宿怨哪。”言語溫柔,但其中殺機卻是淩厲逼人。
  蚩尤素來桀骜不遜,吃軟不吃硬,聞言怒意更甚;但突然想起纖纖仍需龍珠相救,硬生生將怒火壓了下去,淡淡道:“那好辦的很,救了纖纖之后,要殺要剮,悉從尊便。”豈料龍神不怒反笑,格格笑道:“果然是喬家兒郎。嘿嘿,只是瞧不出還是個多情漢子。”上上下下瞄了蚩尤一番,啧啧贊歎,倒將蚩尤弄得面紅耳赤,云里霧中。
  衆人舒了一口氣,連忙領著龍神往冰窖走去。赤銅石等人則帶領軍士在岸邊等候迎接龍神軍。
  到了冰窖之外,衆人紛紛止步,拓拔野、蚩尤、辛九姑擁簇龍神進入洞中。寒氣逼人,光線暗淡,惟有水晶棺處有一道淡淡的七彩光芒閃爍跳躍,乃是纖纖口中所含的鲛珠散射的幻光。
  龍神走到水晶棺邊,端詳半晌,搖頭道:“她和她娘長得不象,還是象科汗淮多些。”拓拔野等人大奇,訝然道:“你知道她的母親是誰麽?”龍神“噫”了一聲,滿臉驚詫地掃了他們一眼,將目光停留在辛九姑臉上,似笑非笑道:“你們竟不知道麽?”
  拓拔野見她望著辛九姑,神色暧昧,心中狐疑。眼見辛九姑臉色刹那青白,又突轉紅紫,驚疑困惑,喃喃道:“難道…難道…纖纖竟是…”猛然搖頭,大聲道:“這決計不可能!”龍神格格笑道:“世上之事,偏生便是這般的巧。纖纖就是十年前我搶走的孩子。當日在我懷中時,她也是這般沈睡,可是模樣卻變得多啦。”
  拓拔野、蚩尤越聽越是驚疑,心中隱隱覺得此間藏了一個天大的秘密。仿佛一團巨大的烏云緩緩的移將過來,沈甸甸的壓在頭頂,然而你卻不知道它何時下雨,雨下何方。
  辛九姑臉色轉爲慘白,目光恍惚,直楞楞的盯著棺中沈睡的纖纖,仿佛這是初次瞧見她一般。龍神揚眉笑道:“倘若不信,你可以掀起她的衣裳瞧瞧。十年前你給她換了多少次衣服,總忘不了她右腰下的那一點梅花痣吧?”
  辛九姑顫抖著將纖纖的衣服掀起,立時面色青紫,說不出的難看。突然曆喝一聲:“妖女!我與你拼了!”銀光一閃,情絲急電般的射出,朝龍神脖頸飛去。
  奇變陡生,拓拔野、蚩尤都是大吃一驚,搶身上前,想要阻止。卻見那情絲突然崩散,辛九姑悶哼一聲,重重的撞在身后的岩壁上,昏了過去。拓拔野疾奔上前,探手鼻息,雖然氣弱遊絲,卻無大礙,心下稍寬。龍神格格笑道:“傻兒子,娘怎會下這重手。只是瞧著她討厭,讓她睡會兒覺罷了。”款款上前,走到棺邊,開始替纖纖運氣活絡經脈。
  拓拔野、蚩尤站在一旁,心中迷霧團團:“纖纖到底是誰的孩子?難道竟是辛九姑與科汗淮所生麽?龍神爲何又在十年前搶走纖纖?她們與科汗淮之間,究竟是怎樣的關系?”但眼見龍神已開始救治纖纖,心中雖有萬千疑窦,卻不敢出言相問,生怕萬一一點錯失,引得龍神大怒,拂袖而去。
  龍神瞟了他們一眼,吃吃笑道:“你們愁眉苦臉的干嗎哪?怕我害了纖纖嗎?”唇如花開,紫氣渺渺,龍珠緩緩的飛了出來。冰窖之內滿室異香,一片明亮。龍神的容顔在龍珠映襯下更加瑩白嬌豔。
  隨著龍神的蘭馨氣息,那龍珠緩緩的移動到纖纖唇瓣上,輕輕一震,便沒入她的口中。洞中的亮光陡然收斂,複歸黑暗。只瞧見一團柔和晶瑩的亮光緩緩的在纖纖的脖頸里滑動,輕輕巧巧的到了她的腹中,在氣海處寂然不動。
  龍神柔荑輕搖,吐氣如蘭。纖纖氣海處的那個光球隨之慢慢轉動,隱隱可以瞧見萬千彩光散射開來,絢麗變幻,令人意奪神移。水晶棺與窖內冰雪被映射得光怪陸離,石壁上、衆人臉上都是光彩變幻飄忽,直如仙境。
  纖纖靜臥棺中,面色詳和甯靜,美麗如仙。腹中的光芒幻彩旋舞不息,更添神秘。拓拔野、蚩尤屏息凝神,心跳從未這般快速過。
  龍神纖指微彈,七顆“海神淚”與七顆“相思草”磨研的水丹破空飛出,劃過美麗的弧線,輕輕的落在纖纖的櫻唇上,登時如花間朝露,倏然而化,流入她的口中。
  洞內彩光變幻,真氣流轉。拓拔野、蚩尤逐漸感到似乎有萬千念力從那龍珠中散發出來,悠揚飄舞,恣意西東。而一道沈睡中的念力從纖纖口中所含的鲛珠內漸漸蘇醒,在那道道交纏的念力作用下飄離出來,緩慢的遊舞,到了龍珠之內。再經由龍珠,散入氣海、經脈,遊走全身。
  不知過了多久,纖纖的臉色漸轉嬌豔,肌膚上所附的一層薄薄的冰霜也慢慢融化。在黑暗中,隱隱可以瞧見鼻息之間呵呼出淡淡的白汽來。拓拔野、蚩尤心中狂喜,兩個剛強的男兒竟突然止不住奪眶的淚水,無聲的相互擊掌拍背,瞧見彼此倉皇拭淚的狼狽模樣,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龍珠緩緩的飛出纖纖的嘴唇,光芒一閃,吞入龍神的口中。
  龍神凝神閉目,將念力真氣緩緩收斂。過了片刻,格格笑道:“好啦。你們的纖纖妹子又回來啦。”拓拔野拜倒道:“多謝母王。”蚩尤也恭恭敬敬的行禮道:“龍神大恩,永銘于心。蚩尤之命,隨時候取。”
  龍神將拓拔野拉了起來,瞧著蚩尤笑道:“免了罷,倘若要了你的命,我兒子還不要記恨我麽?”三人相視而笑。卻聽牆角低聲呻吟,辛九姑已然悠悠醒轉。
  拓拔野上前扶起辛九姑,笑道:“九姑,纖纖已經沒事啦。”辛九姑顫聲道:“什麽?”但眼中歡喜之色倏然而逝,轉頭恨恨的盯著龍神,怒火欲噴。
  蚩尤遲疑了一下,忍不住問道:“龍神,纖纖的母親究竟是誰?”突聽辛九姑厲聲道:“妖女,倘若你敢說一個字,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聲音怨怒淒厲,黑暗中聽來,讓人不寒而栗。
  龍神格格笑道:“閻王和我是老相好,你化成了鬼又能對我如何?你不讓我說哪,我就偏生要說。”辛九姑全身戰抖,氣得說不出話來,猛地撲了上去。卻被龍神隔空一點,氣血阻凝,登時動彈不得。
  龍神瞧著纖纖,臉上露出古怪的神色,輕輕的歎了口氣,笑道:“科大哥,當日你要發誓,決不將此事說與第三人聽。但眼下卻有第四、第五人,總可以說了罷?那賤人對你那般薄情寡義,你護了她十五年,也該夠啦。”
  辛九姑雖周身動彈不得,但面上表情扭曲,眼中又是憤怒又是恐懼又是悲傷。龍神輕輕微笑,自言自語道:“這賤人忍心這般對你,你卻癡心不渝,念念不忘,始終給她留了顔面。我可沒有這般好的忍耐力,我偏偏要教全天下人都知道她的嘴臉。”聲音溫柔,但在九姑耳中聽來,卻比這冰窖冰雪還要寒冷三分。
  龍神轉身望著拓拔野、蚩尤,目光炯炯,微笑道:“纖纖的親生母親,便是當今大荒的第一聖女。昆侖山,西王母。”
  ※※※
  此語一出,洞中的空氣仿佛都已凍結。拓拔野與蚩尤驚駭得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轉身去看辛九姑,卻見她又是憤怒又是痛苦,嘴角在不斷的抽搐。辛九姑乃是西王母侍女,十四年前方被流放湯谷,以時間推斷,在纖纖出世之時,她當還在西王母身邊。拓拔野熟知辛九姑脾性,對西王母極是忠心耿耿,往日里能觸使她大怒之事只有兩件,一是負心男子,二是對西王母不恭。眼下見她這般神情,兩人再無懷疑。
  蚩尤低聲道:“可是大荒聖女必須是處子之身,倘若纖纖是西王母之女,西王母又怎能有今日地位?”龍神冷笑道:“這賤人爲了今日地位,連女兒和科大哥都不要啦。如果不是她那同母異父的白帝哥哥替她百般掩飾,十五前就該被流放到湯谷了。”大荒之中,聖女乃是各族極爲神聖的標志,如同聖獸圖騰一般不可侵犯。倘若聖女非處子,則猶如全族受辱,不但那男子要被桀刑處死,聖女也逃脫不了被流放的命運。以當年神帝神農氏之地位威望,雖自身得存,卻也只能目睹空桑仙子流放湯谷。
  龍神望著棺中的纖纖,面色漸轉柔和,輕輕歎了一口氣,道:“時光過得可真快,轉眼便是十幾年啦。這些事情還象是昨日剛剛發生的一般。”她心中浪潮激湧,往事曆曆。十五年來,這些事情她一直默默的藏在心里,無人傾吐。科汗淮失蹤之后,悲痛交織,這種回憶更成了時時刻刻的折磨。這一刻,面對纖纖與辛九姑,難過、委屈、憤怒、愛憐的諸多情感一齊湧將上來,如同漩渦一般將她絞入其中。那回憶更是喧騰如沸,不吐不快。
  龍神坐在棺沿,輕輕的撫摩纖纖的臉龐,柔聲道:“她長得可真象她的爹爹。這微笑的神情瞧起來也是這般的寂寞。讓人看了止不住的心疼。17年前,我初次在北海瞧見科大哥的時候,他也是這般的微笑。”
  她頓了頓,眯起眼微笑道:“那天我和幾個長老、使女,去北海的菊石島。路上遇上了水妖。一共三十多艘大船將我們團團圍住,爲首的就是他和那只姓丁的螃蟹。他站在船頭,烏金長衫飄舞不停,那笑容看起來又是落寞又是孤單,俊得讓我的呼吸一下都停頓啦。”她似乎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瞟了拓拔野一眼,格格笑道:“你娘年輕的時候也美得緊,喜歡我的男人多得象海上的魚,也有好多俊俏的,可是我一個也瞧不上眼。這命中注定的事,當真是想改也改不了呢。”
  拓拔野笑道:“娘眼下老了麽?要不是我是你兒子,也快要忍不住追你呢。”龍神臉生紅暈,笑著啐了他一口道:“你可沒科大哥俊,最多算個候補。你別打岔。我說到哪兒啦?”她停了停,續道:“是了,我瞧見科大哥第一眼的時候,就打定了主意,今生今世,非他不嫁啦。臭小子,你別笑,你娘沒羞的很,喜歡就是喜歡,有什麽說不出口的?”
  她白了拓拔野一眼,又道:“他看見我們一共只有十幾個老弱婦孺,就微微一笑放我們走啦。哼,我瞧多半是看我長得好看,否則怎麽老沖著我笑呢?那個姓丁的螃蟹不樂意了,說:‘龍牙侯,你每次都這般心慈手軟,空手而歸,難怪別人笑你是泥土心腸,一沖就垮。’我這才知道,他就是那時鼎鼎大名的龍牙侯科汗淮。從前我聽說水妖斷浪刀厲害得緊,以一記斷浪狂刀就打敗了火族的刑天,三天之內打敗了火族的十六位高手和三個魔法師,人人都說再過五十年,他就天下無敵啦。沒見到他以前,我心里不服的很,心想一個臭男人,未必見得就是我的對手。豈知那天見了他,就被他一個微笑迷得神魂顛倒啦。”
  她輕輕的歎了一口氣,仿佛在遙想科汗淮當日的魔魅風采,微笑道:“科大哥不顧螃蟹的話,還是將我們放走了。我站在船尾一直看著他,心里在想,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我就是不做這龍神也不打緊。”
  拓拔野與科汗淮曾共經磨難,又有授業之恩,在他心中,早已將之視如父親師傅一般。被龍神的話語勾起回憶,遙想萬里荒原,科汗淮運籌帷幄,談笑伏兵,心中也是漏*點澎湃。
  龍神道:“自那日以后,我便常常一個人去北海,只盼能再遇見他。可惜那半年之內,竟然一次也沒有瞧見。那半年里,我天天想,夜夜想,象著了魔一般,長老們都說我是中了水妖的蠱邪了。哼,那群老家夥,又怎能明白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呢。”
  她突然溫柔的微笑起來:“上天總算待我不薄,終于讓我遇見他了。那天龍兵來報,有人擅闖海底花園,正和看園的海王盾甲蠍斗在一處。我和幾個將軍連忙趕去。沒想到竟然就是他。我看見他的時候,他也瞧見我了,還對我笑了。他一定是認出我啦。我歡喜得緊,心想他果然沒有忘記我。可是那幾個將軍笨得緊,沒有瞧出我的心思,竟然還圍上前和他相斗。哼,這些人哪里是他的對手,被他三下五除打得落花流水。只是他瞧著我的時候,似乎也有些發傻了,竟然被那海王盾甲蠍蜇了一口,中了劇毒。起初我擔心的很,后來又歡喜起來,因爲他中的毒只有我才能解,這樣我就可以將他留下來啦。”
  她柔聲道:“我用解藥幫他解了毒,卻故意加大了解藥的分量,這樣他又中了解藥的毒,需得另一種解藥方能救治。我告訴他,要想解這毒,就得循環解毒,在龍宮待上七天。我想只要他待上七天,我定然有法子讓他死心塌地的愛上我。他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笑了一笑,就同意了。”
  “龍宮里的人許多和科汗淮交過手,沒有一個勝過他的,瞧見我將牽著他的手,將他帶入宮去,都驚呆啦。他聽見衆人喊我陛下時,也是十分的吃驚。后來有一次,他對我說:‘倘若那日我知道你是龍神,定然要將你拿到鍾山去。長老之位,指日可待。’我知道他是開玩笑的,他心軟的很,又喜歡我。再說,他當真要拿我的話,后來的機會可多啦。”
  “在龍宮里,我問他:‘爲什麽來這東海海底,是爲了找我嗎?’我這話當真是自做多情,不害臊的緊。可是當時我日日到北海,找了他半年,心中真希望他也在這般地找我。不料他笑了一笑說,是來找淚螺的。淚螺是東海海底罕有的寶貝,黛藍色的螺殼,一絲桃紅的螺線,殼里有一顆黑珍珠和一顆透明的珍珠。瞧起來就象是美人含淚的眼睛。吹起來的時候,悠悠揚揚,好聽得緊。”
  拓拔野突然想起,當年在海灘上時,纖纖突然纏著要他下海找淚螺,難道便是這個淚螺麽?當時沒有找到,纖纖賭氣,撅著嘴生了兩天的悶氣。后來自己吹了一夜的笛子,才重新哄得她開心起來。想起她氣嘟嘟的模樣,他不禁莞爾。
  龍神歎氣道:“當時我可沒想到,他找這個淚螺是送給那個賤人的。哼,爲了那個賤人,他竟然不遠萬里,孤身到東海海底,冒這等風險。我問他,要這淚螺干什麽。他說要送給一個人。那時我的心就一下沈了下去。他沒有瞧出我的表情,還高興的說,那人和我一樣,都是美麗溫柔的女人。我當時雖然很不高興,但第一次聽他誇我,還是十分的歡喜。心想終有一日,能讓你只喜歡我一人。所以那時心里酸疼,臉上卻還是裝出歡喜的神情。可是他說錯啦,不管是那個賤人,還是我,都一點也不溫柔。倒是他自己對待女人溫柔的緊。他的心腸好,總將旁人想的太好啦。”
  龍神蹙起眉頭道:“原來他在那年的蟠桃會上遇見那個賤人,就和她偷偷的好上了。那賤人住在昆侖上上,從來沒有瞧見過大海,他便挖空心思討她歡喜,想找到這淚螺,讓她聽聽淚螺吹將起來時,那宛如海浪的聲音。當時他守口如瓶,始終不跟我說這個女人是誰。我只道他怕我一怒之下將她殺了,豈料他是擔心毀壞了那賤人的清譽。”
  “我聽他說那賤人如何的美麗,如何的溫柔,心里越來越生氣,終于忍不住大發雷霆。我說:‘我同你只是陌生人,你跟我說這些干嗎?’他有些難爲情,笑笑說,這些話他從未跟任何人說過,一直憋在心里。但瞧見我時便覺得十分親切,覺得我與他青梅竹馬的一個妹子十分的相似,所以沒有幫我當作龍神,只當作妹子。他可真會胡說八道討人歡喜。我大了他好多歲,卻說我象他的妹子。我聽他這般說,心里頓時又軟了下來。哼,要是當時我知道他那妹子便是那雨師國的國主,極好男色的龍女,我可就要生氣啦。”
  拓拔野心頭大震,知道她所說的便是雨師妾。雨師妾與科汗淮自小關系極好,無話不談,宛如親兄妹一般。聽龍神說科汗淮將她當作雨師妾,心中溫暖,忖道:“娘與雨師妹子,果然有些相似。”不禁面露微笑。
  ※※※
  龍神道:“我問他:‘那日在北海,你放我走也是因爲我象你妹子嗎?’他說也是也不是。我說:‘那眼下你知道我是龍神,又被我下了毒,你害怕嗎?后悔麽?’他微笑著不說話,那笑容還是那般的寂寞。嘿嘿,女人的心真是脆弱,看見他的笑容我的心忽然間就碎了,說不出是難過還是歡喜,直想緊緊的抱住他,將他融化。那一瞬間,我決定,無論如何我要得到這個男人的心。”
  龍神突然轉過頭來望著拓拔野道:“你們男人總是說,女人心,海底針。但是你們的心不也是難琢磨的很麽?兒子,你倒是說說,怎生才能得到男人的心呢?”
  拓拔野與蚩尤面面相觑,覺得這個問題實在既突兀又迷茫。紛紛苦笑搖頭。
  龍神歎道:“是了,我忘了你對感情之事彷徨無計,連自己喜歡哪個女人也不清楚。問你是白問啦。”怔怔的出了會兒神,續道:“那時我從沒有喜歡過一個男人,也不知道怎生討一個男人的歡心。心想,憑我的美貌和真情,總能打動他罷?那個賤人,我倒是沒有放在心上。哎,年輕的時候太過驕傲輕敵,所以才錯失了最好的戰機。”
  龍神道:“他在龍宮里待了七天,我就在他身邊陪了七天。所有的長老、將軍都知道我喜歡上水妖,憂慮的很。每日輪番派人來勸說我,都被我轟了出去。有些被我拒絕過的將軍對他恨之入骨,想方設法給他難堪。只要我離開他片刻,便有人找來挑釁。但他瞧在我的面子上只是微笑著不說話。有一次那姓石的將軍辱罵得很了,他忍不住出了手,一個手指就將那笨蛋打得半個月爬不起身來。”
  “七天以后,他的毒全好了,要離開龍宮了。我那時傻氣得緊,竟真的送了一只淚螺給他。心想既然已經大方了,那便索性大方到家罷。他看見淚螺歡喜得不行,說改天也回送一個禮物給我。我想起他說的,那賤人是金族女子,便故意說那好啊,不過我想要昆侖的風嘯石,自小生活在海里,還從沒見過高山上隨風呼嘯的石頭呢。那風嘯石是昆侖的一個聖景。他笑了笑,什麽都沒再說就走了。”
  “他走了以后,我便開始后悔了。沒日沒夜的想他,想起他的笑容,他的眼神,他說的每一句話。那七天里的每一刻都成了我反複回憶的時光。我開始變得喜怒無常,動不動就因爲一些小事大發雷霆。”她微微一笑,頗爲苦澀,“我這凶殘的名聲,便是那時落下的吧。”
  “這樣又過了半年,我以爲永遠也瞧不見他了,對他又是牽挂又是怨恨,好幾回想要挾帶全族之兵,攻到北海去,將那薄情人抓回龍宮。這想法當真可笑,可是女人喜歡上一個男人的時候,就會變得荒唐傻氣了。有一天晚上,我巡海回來的時候,在珊瑚礁上瞧見他。他身上好些傷痕,沖著我微笑,手指上還滴溜溜的轉著那顆風嘯石。”
  龍神道:“瞧見他的時候,我突然就哭了起來,那一刻我才發覺,原來自己已經愛他愛得這般刻骨銘心,脆弱得連一點歡喜與快樂也禁受不起。他瞧見我哭了,立即就慌了陣腳。嘿嘿,女人的眼淚當真是什麽也抵擋不住的利器。可是那時我太年輕啦,傲氣得很,不懂得好好利用這個武器。是了,是不是因爲如此,在他的眼里,我一直是一個堅強而獨立的女人,所以不需要他去愛憐和呵護呢?”
  “后來我才知道,他爲了給我那顆風嘯石,和那賤人吵了一架,又在昆侖山待了幾個月,才悄悄的取下了這顆風嘯石。他那一身的傷,便是在下山時與金族的大魔法師石夷相斗時留下的。他對我的情意,難道真的只是對妹子麽?男人的心,都是這般的云里霧中,瞧不清楚嗎?”
  她歎了一口氣道:“那時我又是歡喜又是感動,以爲在他的心里,我終于有了一個位置。以后的兩個月,是我這半生里最爲快樂的日子。他一直在東海療傷,除了陪我之外,也與其他長老、將軍們漸漸的熟稔起來,常常與好些龍宮勇士一道去降伏東海的怪獸。大家都對他佩服得緊,瞧見他來了之后,我的性情大爲好轉,對他抗拒之心也就越來越淡。拓拔,就在那段日子里,我將你身上的這枝珊瑚笛送了與他。每天夜里,他用這笛子吹的曲子當真好聽。”
  龍神素來自我率性,敢愛敢恨,這些事隨想隨說,坦坦蕩蕩,絲毫羞怯回避之意也沒有。起初蚩尤還頗有些尴尬,但聽到后來,也逐漸自然起來。但他對這兒女情意的纏綿反複知之甚少,只盼著早些聽到纖纖的身世,是以有些不耐。而拓拔野素來景仰科汗淮,又生性多情,聽得出神。心想:倘若是我,只怕也是弄不清吧。
  龍神輕輕搖頭道:“倘若這一生能永遠活在那兩個月里該有多好。但是世間之事,永不能盡如人意。我們的探子得到消息,原來那半年中水妖族內發生了叛亂,燭老妖讓科大哥率兵鎮壓,豈料他竟然將他們放走。燭老妖一怒之下將他削爲平民,他又被家人趕出家門,他已經是無家可歸啦。難怪他在我身邊時,雖然微笑歡喜,但那笑容里依舊是說不出的孤獨。”
  龍神道:“有一日清晨,我和他在東海上遊玩,突然從西邊飛來三只青鳥,在他頭頂盤旋鳴叫。那三只青鳥與他極是親熱,給他捎來了一張羊皮口信。那時我可真傻,竟然瞧不出那便是賤人的三青鳥。他看完之后極是歡喜,說要去見那賤人,準備與她一道遠走高飛,到沒有其他人的海角天涯去。我聽了之后仿佛被雷電劈著,難過得喘不過氣來。但是那時我驕傲得緊,不肯低頭哀求他。心都碎了,臉上卻仍是若無其事。嘿嘿,驕傲的自尊,當真是一件愚蠢可笑的事。他的心那般軟,倘若我當時哀求他,不知他還會不會去呢?”
  龍神搖頭低聲笑道:“多半還是要去的吧。在他的心里,終究還是牽挂那個賤人勝于牽挂我。他急著去見那賤人,竟就立即與我匆匆告別,騎上那醜陋古怪的青鳥,朝西飛去。我呆呆的站在海上,望著他一點點的消失在云層里,想到他可能永不再回來,心里就仿佛被千萬把刀齊齊絞碎,再全部掏空。那天我在東海上掀起了從未有過的風暴和海嘯,淹沒了不計其數的島嶼和村莊。嘿嘿,拓拔,你娘當真是個又笨又凶的女人。”
  拓拔野聽得心下難過,微笑道:“我可絲毫不覺得。后來呢?”
  龍神微微一笑,道:“那天之后,我便決定將他忘了。但越是這般想,越是難以淡忘。有時常常會突然出現幻覺,宛如他就在我身邊,朝我微笑一般。我開始自言自語,與幻覺中的他說話,時而歡喜,時而難過,時而怨怒。長老們都怕啦,悄悄的到處派人打聽科大哥的下落。但是過了兩個月后,他就突然回來了。滿臉疲憊,就連笑容中也是充滿了倦怠的神色。他告訴我,那個賤人的哥哥阻止了他們,那個賤人爲了家人已經和他從此了斷了。他想不出天地之大,哪里還有他容身的地方,所以又回到了東海。”
  “我的心里說不出的歡喜,以爲他與那賤人之間已經徹底結束了。我想盡了辦法要讓他高興,就連從前甯折不彎的驕傲,也開始變成溫柔的討好。可是無論我怎樣的努力,他似乎都高興不起來,在我身邊的,仿佛只是他的軀殼,而他的靈魂,還停留在萬里之外的昆侖山里。”
  “我終于開始變得不耐煩了,尋釁與他吵架。然而他卻一丁點吵架的火氣也沒有。嘿嘿,獨自一人的怒火是何等的無趣。日子就這般平淡的過去。我和他依舊這般不明不白的待在一起。我究竟是他的什麽人呢?我不清楚,龍宮中所有的人都不清楚,就連他自己,我想也是決計不清楚罷。我越來越害怕那個素未謀面的女人,心想,可能這一生,我都永遠沒有戰勝她的機會了。”
  “一年以后的一天,大荒上突然傳來消息,金族聖女西王母要開蟠桃會了。那蟠桃會素來是大荒各族貴族王侯的盛事,除了風月調笑、比武會友之外,還要乘隙進行外交,擴大各自的影響力。嘿嘿,我當然不知道那賤人竟就是西王母,更不知道他們兩人便是在四年前的蟠桃會上相識的。那日他聽見這個消息,突然臉色大變,到了傍晚的時候,突然告訴我,他要去見那賤人最后一面。”
  “我心中難過憤怒,幾乎刹那便要崩潰。但我依然還是讓他走了。嘿嘿,他不知道我早就在他身上下了‘千里子母香’,不管相隔多遠,我都能憑著‘青蚨蟲’找到他。我心里憤怒好奇,想要瞧瞧這讓他神魂顛倒的賤人究竟是怎生模樣,于是就悄悄的遠隨他身后。”
  “我隨著他橫穿了整個大荒,到了昆侖山下。又隨著他繞行千里,從背后山脊攀行上山。到了昆侖宮時已是夜里,山上燈火通明,極是熱鬧,到處都是來往的貴族與仆從。他到了那瑤池的亭閣之中,似乎以傳音入密說了什麽話,然后便悄悄離去。我猜想他必是與那賤人約好在何處相見。于是又隨著他離開。”
  “那夜昆侖山上五族顯貴極多,他聲明顯赫,不願被人識出,始終在黑暗里穿行。到了后山一處極爲隱蔽的石亭里,他便坐了下來。我遠遠的藏在石隙里,等著那賤人來。他在那石亭里徘徊不息,我從未見過他這般焦慮。”
  “也不知等了多久,那賤人始終沒來。山上的燈火慢慢的熄了,遠遠的聽見更梆已經敲過了三更,那賤人依舊沒來。科大哥起初還來回彷徨,到了后來已漸漸失望,如磐石般坐在石凳上,一動不動。我心里又是難過又是快慰,心想你終究該死心了吧?但沒有瞧見那賤人,我也有些失望。”
  “那夜月光很亮,我清楚的瞧見科大哥的臉上那空茫落寞的神情。他忽然笑了起來,仿佛在自嘲一般,說不出的哀傷,讓我的心一陣陣的抽疼。突然之間,一陣風吹來,我瞧見他的滿頭黑發仿佛被月光所鍍,竟瞬間變成雪白。我心中難過,再也忍不住,便想跳出去緊緊的摟住他,將他帶回東海。”
  她臉上突然變色,蹙眉冷冷道:“豈料就在此時,從那山上突然跳出八個人來,朝科大哥急速攻去。那八人身手極是厲害,又都會魔法,齊齊出手,立時將那石亭炸成粉碎。”她咬牙切齒道:“那個賤人,爲了那聖女之位,竟然絕情如此。不來相會便也罷了,竟設了埋伏,要將科大哥置于死地!”
  ※※※
  拓拔野與蚩尤齊齊失聲,卻聽洞角一人厲聲道:“妖女你含血噴人!聖女宅心仁厚,作不出這等卑鄙之事。”辛九姑的經脈已經活絡開來,聽到此處忍不住怒聲辯駁,但氣血翻湧,聲音仍是十分微弱。
  龍神冷笑道:“是麽?那賤人宅心仁厚,會這般對待科大哥麽?”她年齡雖較科汗淮爲大,但兩人脾性上卻宛如兄妹,是以習慣這般稱呼,在辛九姑面前一時也改不過來。辛九姑怒道:“那日…那日…”想說什麽漲紅了臉卻說不出來。
  龍神冷冰冰的道:“怎麽?說不出口了麽?那日那賤人不是和那個金族長老的兒子在床上厮混麽?”辛九姑倏然變色,怒目結舌,不住道:“妖女你!你知道什麽?”龍神怒極反笑,格格道:“我知道的事情可多著呢。嘿嘿,當時我瞧見科大哥站在石亭之中,滿臉厭倦疲怠,竟然躲也不躲。那八個狗賊齊齊出手,石亭登時碎了,科大哥摔到石壁上,依舊沒有還手躲避。只是躺在地上沖著他們笑。我知道他定是心如死灰,了無生趣,索性讓那賤人將他打死。那八個狗賊見他不躲閃,反而都楞住了。一時沒有再出手。那時我又是憤怒又是傷心,一切都不顧了,沖將出去使出龍珠封印,將那八個狗賊殺了三個,乘亂抱著科大哥飛奔下山。”
  “山上的燈一盞盞亮起來,不斷的有人呼喊,那五個狗賊沒再追來。我抱著科大哥一面哭一面跑。他在我懷里不斷咳嗽,微笑著說:‘傻姑娘,別哭了,再哭今年就要干旱了。’嘿嘿,他連氣都喘不上了,還要開這種玩笑。我將他抱到一個隱蔽的山洞里,取出龍珠給他含著,然后去找那賤人算帳。我知道他定然不肯告訴我那賤人究竟是誰,于是故意騙他說,我已經見著那賤人,這就找她算帳去。果然不出我所料,他立時便著急了,說:‘你別去,西王母宮里高人極多,去了只怕出不來了。’我這才知道,那賤人竟然就是金族聖女西王母。”
  “科大哥情急之下暈了過去,我心中怒火如沸,將他藏好,便往山上飛奔。路上我抓著一個厮仆,問出西王母宮的方位,將他殺了,徑直趕去。那王母宮在炎火崖邊上,背臨深淵。我攀著石壁進入宮中,又殺了一個仆婢,問出那賤人的居所。剛到那房間附近,便聽見里面有奇怪的聲音,嘿嘿,你猜我瞧見什麽?我瞧見那賤人正和一個半裸的男人在床上厮混!”龍神憤怒森然,那冷冷的眼光盯在辛九姑的臉上,讓人不寒而栗。
  辛九姑顫聲道:“你知道什麽?那禽獸…”龍神搶道:“嘿嘿,你也曉得那叫禽獸麽?我聽那男子淫笑道:‘就許那科汗淮與你生個大胖娃兒,便不許我麽?’那賤人竟然說:‘科汗淮我見都沒見過。干我何事?’那男子說:‘我今日在瑤池里聽見你和科汗淮的話啦,嘿嘿,你忘了我有順風耳麽?’那賤人竟然笑著說:‘那人是科汗淮麽?我可從沒見過。’那男子又說:‘嘿嘿,那九姑抱著的女娃兒,難道是你一個人生下來的麽?’”
  “我聽那賤人生了科大哥的女兒,竟然絲毫不讓他知道。夫妻恩情絲毫不念,不僅派人伏殺,還與老相好在床上調笑,氣得險些連肺也炸了。一腳將門踢飛,沖將進去。那賤人瞧見我竟然還能笑得出來,問我是誰,念力強的很。我見她長得倒算端正,但上下舉止傲慢得緊,醜事被揪竟然還若無其事。那旁邊的禽獸長得滿臉下流之態,惡心之極,她竟爲了這等貨色要殺科大哥,當真是令人作嘔。”
  “我說:‘賤人,科大哥等你了半夜,你不去便罷了,爲什麽派人去殺他?’那賤人突然面色一變,冷笑著說:‘科大哥?哪個科大哥?我怎地不認識?’我更加惱怒,說:‘你連他都不認識,便和他生下一個小孩,這倒有趣的緊。’那賤人說:
  ‘昆侖聖地,哪容得你胡說八道?’嘿嘿,與人苟且龌鹾,竟然還自诩聖地,厚顔無恥,當真是天下無雙。那男子涎著臉笑道:‘你們別爭了,我去九姑那兒將女娃兒抱來,咱們瞧上一瞧,不就清楚了麽?’那賤人一聽變了臉色,突然手里一抖,飛出一根銀絲將那男子脖頸纏住。我見她要殺人滅口,更加惱怒,這賤人當真心如蛇蠍,剛剛與他苟且云雨,轉眼便置于死地。當下沖上前想要救下那男子,留做活證,將這賤人的嘴臉曝露于普天之下。”
  “豈料那賤人本事不弱,見我比她強了幾分,接連使了三個魔法,從我眼前消失。那王母宮原就是她的地盤,我要與她捉迷藏定然尋她不到。當下突然想到,將那賤人與科大哥的女兒搶走。一來那是科大哥的骨肉,二來有她在,他日定可拆穿這賤人的面目。我出了房間,又抓了一個婢女,問出辛九姑的居所,一路飛奔,沖到她的房里,果然瞧見她與一個女嬰睡在夾層的隔室里。”
  拓拔野、蚩尤忍不住轉頭朝辛九姑瞧去,辛九姑微微顫抖,怒道:“妖女,你害得聖女母女不得團聚,還敢胡言亂語!”龍神冷笑道:“是麽?嘿嘿,那賤人敢告訴天下人,纖纖是她的親生骨肉麽?這般自私自利的賤人,不將女兒殺了便算是良心尚存了。”辛九姑怒極,卻說不出話來。西王母當年確實不敢認這女兒,是以想假以時日,宣稱在山下揀著這遺棄女嬰,再行撫養。不料尚未三個月,便被龍神搶走,音信全無。
  龍神冷笑幾聲,又道:“我從這女人手中搶了纖纖,便飛奔下山。當時山上極亂,我一個女子,絲毫沒有引起旁人注意,很快便回到洞中。科大哥見著纖纖,極是歡喜。原來一年前那賤人與他分離時,便說已有身孕,但執意墮胎。不想還是生了下來。我們連夜下山,在江上漂流了幾天,又改走陸路,回到東海。”
  “科大哥在小船之上,逼我發誓,決不將這秘密說與第三人聽,嘿嘿,可是她忘了,女人原就是反複無常,說話不算數的。他與纖纖在古浪嶼上住下,不肯與我回到龍宮。我見他始終袒護那賤人,又與他吵了一架。那夜他竟然告訴我,今生今世,他唯一喜歡的,便是那女人。不管她是否做了對不起他的事。嘿嘿,那賤人負他如此,他竟依然這般癡心不渝。我傷心憤怒之下,說了絕情賭氣的話,回了龍宮。從那以后的十四年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
  “四年前,他托巡海夜叉告訴我,要帶纖纖回昆侖山見她母親一見。我沒有理他。沒想到他西赴大荒,便卷入蜃樓城之爭,下落不明,生死難測。”她目中泫然,低聲道:“我找了他四年,什麽也沒有尋見。嘿嘿,拓拔,那日在東海上瞧見你,我還真以爲是他轉世呢。”
  拓拔野、蚩尤黯然不語,被她那低徊的言語,重新勾起對蜃樓城的回憶。辛九姑在洞角渾身顫抖,滿臉抑郁猶豫,終于忍不住大聲說道:“妖女,這原是西王母囑托的秘密,不能公之于衆,但我決不能這般任你汙蔑聖女。不錯,纖纖確實是西王母的女兒,但即便是我,也不知道她的父親竟是科大俠。十五年前,聖女突然要進白金洞閉關修行,族人只道是她在修行極深的仙術。過了九個月,某天夜里,白帝突然叫醒我,說是有一件極爲秘密的事需要我幫忙。”
  “我隨著他進了白金洞,才發覺聖女竟是臨盆生産。白帝便是要我做這産婆來了。我雖然驚駭,但是聖女對我恩重如山,若非她從前相救,我被那負心漢子遺棄后早就不想活了。不管是什麽事我也願意爲她去做。將纖纖接生下來之后,我便將她藏在隔房里,每日哺養。這秘密守了近三個月,那金族長老的兒子丹參又來騷擾我,我拼命抵抗之下,不小心觸動機關,移開了隔板,讓他瞧見了纖纖。那畜生極是奸猾,立時想通了纖纖乃是聖女的女兒,便以此要挾我,將我,將我玷汙了……”
  辛九姑憶及往事那醜惡一幕,忍不住流下淚來,面上憤怒、羞恥交集,顫聲道:“我只道這畜生得了便宜便會守口如瓶。豈料他竟又以此要挾聖女,日夜糾纏。那日蟠桃會上,他又要挾聖女,倘若不從他,他便要將這秘密公之于衆。聖女想以緩兵之計周旋,便將他帶入房中。”辛九姑指著龍神怒道:“豈料被你這妖女一攪局,弄得更爲糟糕。聖女無奈之下將他殺死。而你…而你竟又從我懷中將纖纖搶走!我幾日之內,兩次負聖女所托,所以才在長老會上自己頂下罪狀,編出那禽獸丹參與我相戀,遭到抛棄殺他泄憤的謊言。若非聖女極力救護,我早被殺死,怎能在湯谷苟活今日。”
  辛九姑胸口起伏,極是激動,大聲道:“你說聖女要伏殺科大俠,這決計不可能。她冒著天大的風險,將纖纖生下來,這種情意還值得懷疑麽?若非她被丹參纏住,必定會與科大俠相會!”
  龍神冷笑道:“說的好聽。她會爲了科大哥抛棄聖女之位麽?倘若會,又何必這般躲躲閃閃,遮遮攔攔?”辛九姑怒道:“聖女是族中聖位,怎能爲一己之私令全族蒙羞?”龍神突然格格而笑,花枝亂顫,正待反唇相譏,忽聽水晶棺內傳來輕輕的呻吟聲。
  衆人大驚,既而大喜,圍身上前。只見纖纖柳眉微蹙,臉上滿是頗爲痛楚的神色。龍神面色登緩,微笑道:“再過一夜,她便可醒啦。”拓拔野等人大喜,蚩尤顫聲道:“已經完全恢複了麽?”龍神傲然笑道:“那是自然,否則要龍珠干嗎呢?她的真氣還會比從前強上幾分呢。”
  拓拔野、蚩尤心中歡喜不能自抑,龍神輕輕的歎了一口氣,道:“走罷,將她帶回屋里好生照顧。可別讓她再死第二次啦。”拓拔野臉上一紅,應諾稱是。抱起纖纖與衆人朝洞外走去。九姑怅然若失,心中百感交集,怔立半晌方才緩緩的跟了出去。
  陽光眩目,晴空媚好,衆人心中那抑郁悲涼之意一掃而空。遠處龍族群雄與湯谷群雄早已頗爲熟稔,歡聲笑語,聞達千里。
  拓拔野將纖纖口中的鲛珠輕輕的取出來,交與真珠,微笑道:“多謝你了。”鲛珠淺碧流離,其中猶有一個淡淡的纖纖身影。那是她殘留于內的魂靈。真珠蒼白的臉上泛起暈紅,低頭接過鲛珠,目光中又是溫柔又是淡淡的哀傷。明日起,六侯爺與盤古等人便要領軍攻打水妖與黑齒軍,幫助鲛人複國了。但她的心中卻不知爲何沒有那般的歡喜。滄海茫茫,今后她還能不能瞧見這張溫暖的笑臉呢?
  她不敢直視拓拔野的眼神,生怕被陽光和他的笑容刺痛淚腺。微微一笑,轉身隨著姥姥朝海上走去。
  翌日清晨,拓拔野突然被一種強烈的不祥預感驚醒,蓦地坐起身來。眺望窗外,天空黛藍,海面漆黑。東邊彤云滾滾,裂縫處金邊如帶。正是朝陽將出未出時。
  忽聽外面傳來嘈雜喧鬧之聲,有人喊道:“纖纖聖女不見啦!”
  拓拔野大驚,跳將起來,狂奔出屋。御氣飛掠,轉瞬間便到了辛九姑房外。屋內屋外人頭聳動,語聲鼎沸。龍神、蚩尤等人也已盡皆趕到。人人臉上俱是擔憂凝重的神情。
  九姑面色蒼白,木坐椅中。龍神伸手遞給拓拔野一張羊皮紙。上面用胭脂石寫了幾行小字,正是纖纖的字迹。“九姑,昨日在棺中,我其實早已醒來了。你們說的話,我全都聽見了。原以爲爹爹死后,你和拓拔大哥是我唯一的親人。沒想到我還有一個娘親。你說的沒錯,喜歡上一個人的感覺便是生不如死,那天聽見拓拔大哥說的話,原已覺得生無可戀。但是現在不同了,我要去找我的娘。不管走多遠的路,我一定要找到我的娘親。”
  拓拔野全身大震,羊皮紙險些脫落。轉頭望去,蚩尤也是面色蒼白。此去昆侖何止萬水千山,路程艱險自不必說;大荒眼下又值大亂,她一個少女孤身遠行,以她脾性,凶險可料。兩人對望一眼,心中焦慮如焚,同時浮起一個念頭:無論如何,一定要盡快找到纖纖。倘若勸說不得,也得將她安全護送到昆侖山去。
  龍神歎道:“早知如此,昨日便當在她身上塗上千里子母香。她取走了雪羽簪,以雪羽鶴的翼力,現在當還在東海之上。你們乘坐十日鳥快去追罷。這里之事由我做主,不必擔心。”
  拓拔野與蚩尤心下大安,與赤銅石等人略爲交代數句,便並肩奔出屋去。
  海上彤云綻破,紅日噴薄。西邊天際,風起云湧,碧波淼淼。他們要乘鳥飛翔,穿越蒼茫東海,重歸大荒。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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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23:16:14

第四章 相見時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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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午后時分,春末的陽光暖暖的照在平陽河上,微波粼粼。河邊垂柳依依,花香鳥語。日華城內最大的驿站就在這平陽河旁。從驿站東面窗口向外眺望,正好可以瞧見巨鱗木與梧桐樹掩映中的黃色城牆。一條齊整的青石板大道從城門口拐彎延伸到驿站。兩旁楊樹挺拔,樹葉碧翠。暖風拂面,滿城飛絮。
  日華城是木族三大城之一,城牆雄偉,乃是黃鋼岩石砌成,堅固美觀,稱絕天下。城內多楊樹、巨鱗木與梧桐,故又稱“三樹城”。城外萬頃良田,北面依山,南面伴水,富甲東南。所居之地又是東南交通要沖,木族最大的官道便穿城而過。日華城三萬人家,俱多殷實,故而其時有“神仙也羨日華人”之諺。
  城主句芒,乃是木族兩大魔法師之一,尊號木神,族中威望之高,僅次青帝與大長老。四年前青帝忽然消失無蹤,迄今杳無音信。一年之后,族中將行長老會公選,而傳聞句芒便是第一人選。倘若如此,則日華城便可成木族新都。雖是傳言,卻令城中百姓頗爲振奮,街頭巷尾議論之事莫非如此。而新聞話資彙集來源處,自然便是南來北往客歇腳聊天的驿站。
  此時驿站之內早已坐了許多人,多是木族各地的城使,經此向南,往木族太湖雷澤城爲木族另一大魔法師雷神賀壽。雷神亦是明年青帝的有力人選,是以各城城主亦不敢有絲毫怠慢,盡皆派遣親信贈予重禮。
  衆人正興致勃勃議論路上的新鮮事,忽然有人笑道:“哎喲,有人賣柴火來了。”衆人向窗外望去,只見兩個少年從城門口走來,一個少年格外高大結實,肩上扛了一株斷木,那斷木少說也有數百斤重,但由他扛來絲毫不見費力。但扛著如許大的斷木招搖過市卻頗爲出奇。另外一個少年腰上插了一枝珊瑚笛子,俊秀灑落,滿臉微笑。
  衆人這一路上目睹聽聞的怪事多了,自不將這情景放在眼中,曬然一笑,繼續口沫橫飛,高談闊論。那兩個少年徑直進了驿站,在西南角靠窗處坐下,招呼茶水,凝神傾聽。時而交換眼色,微微一笑。
  他們自然便是拓拔野與蚩尤。
  兩人從東海至此已有十余日,一路打探纖纖消息。但所經之處,衆人瞧見他們騎乘的十日鳥與蚩尤背上的苗刀,無不變色逃逸。苗刀乃是木族第一神器,六百年后重見天下,竟然在一陌生少年的身上。此事重大,自然令他們既驚且疑,奔跑報信。是以兩人不但絲毫沒有打聽著纖纖的消息,反而成了木族衆人的衆矢之的。三日之內,連連遭遇三支追兵。兩人尋人心切,不願糾纏,以辟易爲主。到得后來,索性將那巨大的苗刀藏入巨木之中,由蚩尤扛著提氣御風奔行。
  自小耳濡目染,蚩尤對于木族城邦的典故傳聞了如指掌,知道日華城繁榮,其驿站更是方圓千里內消息最爲靈通之地。當下由拓拔野查詢《大荒經》,趕將而來。
  兩人凝神聚意,將衆人的說的每一句話聽得清楚分明。只聽一個瘦小漢子道:
  “你們倒說說,明年的青帝之選,究竟誰的勝算更爲大些?”另一個面色蒼白的男子陰陽怪調的說道:“古侯聲,我瞧誰都有可能,就你們淄木城單城主沒這福分啦。連家里的三個老婆都管不過來,還管天下麽?”衆人轟然大笑。那古侯聲卻不生氣,笑道:“他***,陰陽鬼,你知道個屁,家里老婆就好比族里的長老,能尊重長老的那才能做青帝哪。”衆人哈哈大笑道:“是極是極,單城主家的長老果然長得老得很。”
  古侯聲嘿嘿笑道:“單城主自然沒有這個野心,可是你們的主上可就不同啦。宗春紹,這些日子你們馬城主隔三差五的往青藤城跑,這城里長老家的房子,可都看夠了吧?”一個中年長須男子微笑道:“房子倒沒有瞧夠,只是單城主的臉倒是瞧夠了。每次都被單城主搶先一步,慚愧慚愧。”衆人又是哈哈轟笑。
  拓拔野與蚩尤聽了片刻,便心下了然。他們在討論明年推選青帝之事。似乎除了木神、雷神之外,尚有四個城主也是頗被看好的人選。而衆城使之間也因此互相拆台譏嘲。那淄木城的單定與冷光城的馬司南,俱是木族頗爲出名的人物,當年與喬羽也有頗深的交情,但忌憚青帝,蜃樓城之戰時都未敢派遣援兵。
  蚩尤聽到這二人的名字,臉上稍起怒意。拓拔野感覺到他念力的波動,洞悉其心,微笑著傳音入密道:“想要小小地報仇那還不簡單,只需明年攪了他們的局,不讓他們稱心便是。嘿嘿,先聽聽他們還講些什麽。”蚩尤聞言,想到“攪局”也不由起了頑皮之心,覺得破壞他們的好事的確好玩的緊,心下怒意大減,微笑著喝了一口茶。
  那宗春紹道:“這推選青帝之事,看中的是威望與能力,無論是誰,需得能團結全族上下,令人心服口服才行。”衆人點頭稱是。宗春紹道:“其實最有實力的人選,咱們大夥兒也心知肚明,除了木神和雷神,只怕是沒有第三人啦。”一個老者點頭道:“這話說的是,除了他們兩位,要想找出大夥兒都打心眼里佩服的,可就沒有了。但是他們兩位誰能做青帝之位,眼下還難說的很。”
  古侯聲笑嘻嘻道:“孔老君,依我看木神的可能性最大。早十幾年他就是公推的東方第一魔法師,管理城邦的能力又出衆的很。你瞧這日華城里,風調雨順,老百姓安居樂業,嘿嘿,這等太平景象,想不服都不成。”陰陽鬼又怪聲怪氣的道:“我瞧未必吧?雷神的雷澤城那也是富庶得緊。再說,你們沒聽說空桑仙子轉世給雷神送聖杯之事麽?”
  聽得“空桑仙子”四字,拓拔野登時一凜,與蚩尤對望一眼,心中均道:“難道空桑仙子終于還是回大荒了麽?”衆人轟然,有人奇道:“原來你也聽說了麽?我這一路上也是聽許多人說過此事。”衆人嘩然道:“空桑仙子轉世?當真麽?那又是誰?”陰陽鬼道:“我可沒有瞧見,但這一路上的村民都在傳揚此事。說是瞧見一個天仙似的姑娘騎著當年空桑仙子的雪羽鶴……”
  忽聽!啷一聲脆響,衆人掉頭望去,只見那兩個古怪少年滿臉怪異的表情,似乎又是狂喜又是驚慮。那背著巨木的少年,已將手中的茶碗捏得粉碎,鮮血自指縫流下,卻絲毫不自知。另外一個少年罵道:“他***,老板,你這是什麽貓尿茶?快給少爺換壺好的來!”那背著巨木的少年也喝道:“再拿這等難喝的東西,老子就不是捏碎你的碗,而是拆你的房了!”
  衆人見他們凶神惡煞,自己重任在身,不便招惹,都紛紛轉過頭去繼續談論。驿站茶倌趕忙過來,爲兩人換碗上茶。蚩尤適才聽得陰陽鬼說的那“空桑仙子轉世”分明是纖纖,心中劇震之下,真氣蓬然,竟將茶碗震碎,所幸拓拔野隨機應變,沒有引起衆人疑慮。暗呼慚愧。
  兩人心中驚喜交集,暗暗擊掌,側耳傾聽。那陰陽鬼續道:“空桑仙子被流放湯谷,已有兩百多年了,縱然不死也是老太婆啦。看那姑娘長相,又決計不是空桑仙子。那不是空桑仙子轉世又是什麽?”衆人啧啧稱奇。陰陽鬼道:“最爲出奇之事還不是這個,聽說那空桑仙子轉世前些日子竟然到雷澤城登門拜訪雷神,送了一件寶貝給他做賀禮。”他突然壓低聲音道:“聽說那寶貝便是族里的神器長生杯!”
  衆人盡皆變色,孔老君皺眉道:“長生杯失蹤已有三百余年了,難道竟在空桑仙子手中?只怕這消息有假罷?”陰陽鬼變色道:“嘿嘿,難道我騙你不成?實話說罷,雷神府中有我的好友,他們可是親眼瞧得分明!”衆人面色更爲凝重,相觑不語。
  拓拔野與蚩尤心中大奇,搜腸刮肚想了半晌,也想不出纖纖離開古浪嶼時帶走了什麽杯子,難道群雄中有誰藏了這麽個寶貝,被她拿去了不敢吱聲麽?即便如此,她尋母心切,又爲何改道將這杯子送與素不相識的雷神?兩人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但心中隱隱覺得十分不妥。
  宗春紹沈吟道:“倘若果真如此,那便是說雷神有空桑仙子轉世相助,又有本族失而複得的聖杯。嘿嘿,明年的青帝推選,只怕勝負難料了。”古侯聲嘿然笑道:
  “這倒有趣的緊,短短十數日內,憑空跳出個空桑仙子轉世,又跳出個羽青帝轉世。”衆人中有些人大驚道:“什麽?”古侯聲詫道:“你們不知道麽?前幾日在百葉城附近,許多人瞧見兩個少年騎著十日鳥,背著長生刀。百葉城主還派了幾批人馬去捉拿呢!”他面色懊惱,讪笑道:“他***,早知你們不知道,我便不說了。嘿嘿,這苗刀要是讓我們單城主拿著了,那青帝之位只怕也有得一搏啦。”
  衆城使臉上瞠目結舌,驚疑不定。苗刀乃是木族第一神器,倘若被任一個青帝候選人拿著,那都是極強的砝碼。有人咽了口口水,突然抓出信鷹,匆匆寫了幾行字,放飛窗外。衆人如夢初醒,紛紛取出傳信靈獸,往自己城邦放行。一時之間,鷹飛鴿舞,鳥聲震天。
  蚩尤傳音入密,笑道:“他***,沒瞧出我這般受歡迎。我看明年倒不如去爭這青帝之位罷了。”拓拔野心中一動,喜道:“蚩尤,你說的是!倘若你以青帝轉世的身份攪局,奪得這青帝之位,那蜃樓複城,還不是指日可待麽?”蚩尤此話原不過是玩笑,但聽拓拔野這般一說,立時心神大震。兩人對望一眼,慢慢的浮起笑容,心中又是興奮又是期待。
  此時驿站之外龍獸震吼,車輪辚辚。衆人轉頭望去,又是一行人走了進來。
  爲首一人乃是一個紅發赤足的美豔女子。陽光中她款款而入,黑絲長袍鼓舞不息,身姿妖娆,若隱若現。腰肢扭舞之間,一個淡青色的彎角韻律的擺動。那張妖冶絕世的臉上秋波流轉,淺笑吟吟,耳稍兩只小蛇卷舞曲伸,紅信吞吐。萬千風情,眩目神移,連這午后的陽光也相形暗淡無光。
  拓拔野“啊”的一聲,胸口如遭千鈞重擊,天旋地轉,刹那間喘不過氣來。想要起身呼喊,卻腳下酸軟,張口無聲。狂喜、激動、憂傷瞬息湧上心頭。周身氣血狂湧,如巨浪拍岸,那聲聲重擊都在他胸腔積堵,化成一個無聲的呐喊。眼淚袋子,我終于又看見你了!
  ※※※
  衆人變色屏息,心跳如鹿,萬千眼光齊刷刷的盯在雨師妾的身上,只覺喉嚨干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刹那間驿站內寂然無聲,只有窗外那聲聲鳥啼伴著雨師妾衣衫窸窣之聲,摩擦得衆人心中又酥又癢。
  雨師妾格格一笑,對著窗邊的一桌人,彎腰柔聲道:“這里有人坐麽?”那聲音慵懶柔媚,消魂刻骨,衆人聽得心神劇顫,心道:“倘若能讓她在我耳邊這般輕輕的說上一聲,便是立時聾了我也願意。”就連那須發如銀的孔老君也張大了嘴呆呆的望著,手中的茶碗突然落地。铿然脆響,將衆人從迷蒙中驚醒。那桌六人宛如大夢初醒,站起身來連聲道:“沒人沒人,請坐請坐。”站得太急,登時將桌上的茶碗盡皆碰倒,潑了一身。
  雨師妾掩嘴格格而笑,玉蔥似的的手指間,紅唇如花,貝齒勝雪。那六人看的呆了。周圍衆人惱妒不已,只怨自己挑位置時太也沒有先見之明,大呼倒黴。
  眼見衆人癡迷之態,蚩尤皺眉不語,心中鄙夷。忽然感覺到身側拓拔野的意念急劇波動,真氣鼓舞,登時大驚,轉頭望去。卻見拓拔野滿臉狂喜激動、張口結舌的神色,比之先前得知纖纖消息,竟不知強了何許倍。正自詫異,突然心頭一凜,恍然大悟:“是了,難道這妖女便是拓拔從前所說的雨師妾麽?”首次看到拓拔野如此失態,不禁暗暗好笑。蓦然心下又是一沈:“這小子對妖女如此迷戀,難怪對纖纖薄情了。”想起纖纖傷心自盡之事,對雨師妾登時起了莫名的厭憎之心。
  拓拔野心中激動,喉中如被什麽堵住一般,發不出聲來。雨師妾那柔媚的聲音就在耳邊激蕩,巧笑嫣然,宛如夢幻。心潮洶湧,熱淚突然模糊了視線。耳邊忽然聽蚩尤嘿然道:“拓拔,定下心來。”一道溫暖的真氣從背上傳入自己經脈,暖洋洋遊走全身,焦躁狂喜之心立時大爲平定。心中一凜:“是了,她此行必有原因。先看看還有誰與她一道來。”
  丁零琅琅一陣脆響,雨師妾身后又走上來三人,走在最前的是一人穿著暗紫長衫,頗爲俊俏,只是木無表情,一時間辨別不出究竟是男是女。手腕、腳踝都套著晶瑩透明的鈴環,嗆然悅耳。耳朵、鼻子上也鑲嵌了兩個極爲精美的玉石細環。雪白的長發用三十六只銀環套住,行走之間,搖曳飄舞。
  第二個是一個美貌少女,鳳眼斜挑,輕紗蒙面。但那眉目之間,卻是說不出的抑郁和哀傷。拓拔野心中一動,覺得好象在哪里見過一般,但一時記不起來。心中又老是記挂雨師妾,不能靜心回想。忍不住又往雨師妾身上望去,忖道:“不知她現在瞧見我,會是怎樣?”心中溫暖,嘴角牽起一絲微笑。視線再也不能從她身上移開去。
  最后一個乃是身高十尺,獅鼻闊口的巨漢,他進門之后,只能弓腰而行。那大漢彎腰等得不耐,大步上前將那六個漢子同時提將起來,喝道:“走不動了麽?老子送你一程。”,雙臂一振,遠遠的丟了出去。然后徑自坐了下來。
  衆人大驚,眼見那大漢如此橫蠻,都大爲不忿。紛紛起身,手按刀柄。雨師妾格格笑道:“哎喲,真對不住。六位英雄,可摔疼了麽?”那六人本已撞得骨骼散架,椎心疼痛,直欲跳起拼命,但聽得這嬌媚溫柔的聲音,登時周身酥軟,那疼痛立時煙消云散,笑道:“不疼不疼,坐得久了,正好活動活動筋骨。”
  這廳中衆人,無一不是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的使者,但震撼于雨師妾的容光風情,竟心旌搖蕩,不能自已。直到雨師妾四人坐下之后,瞧見她那如火紅發、淡青蒼龍角,才有人突然想起傳聞中顛倒衆生的雨師國主,失聲道:“你是龍女!”此言一出,衆人登時心中大駭,面面相觑。自四年前蜃樓城之夏以來,水木兩族大爲友好,但彼此之間,終究心存芥蒂。不知雨師妾遠赴東南,所爲何事,衆人心中登時起了疑慮。
  雨師妾嫣然一笑,正待說話,突然肩頭一顫,全身仿佛僵直了一般。她的臉徐徐朝拓拔野的方向別轉些許,又立時頓住。拓拔野從斜后側望去,瞧見她的臉色突然變得雪白,耳上的催情蛇蜷縮不已。意念凝集,可以感受到她那陡然波動的念力。
  拓拔野驚喜,難道她已嗅覺到自己身上的氣味了麽?熱血登時湧上頭頂,心狂跳起來。
  但雨師妾凝結了片刻,卻緩緩地掉過頭去,低聲與那紫衣人談笑。廳中衆人也逐漸回過神來,卻仍是忍不住往她身上瞧去。先前的話題竟再也沒有人提起,仿佛所有的興趣都被這妖娆多情的龍女所吸引。
  拓拔野心中砰砰直跳,只等著雨師妾回眸,但她始終沒有轉過頭來。瞧著她與那不男不女的紫衣人低頭密語,頗爲親密,拓拔野的心中突然又酸又苦,慢慢的沈了下去,心想:“難道她已經聞不出我的味道了麽?”登時心如針扎,忍不住大口大口喝了半碗茶。
  蚩尤瞧著他失魂落魄之態,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心道:“這小子當真是著了妖女的魔了。哼,這妖女水性揚花,又哪及得上纖纖萬一?拓拔當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想到纖纖一腔柔情盡數萦系在拓拔身上,微感苦澀。當下凝神傾聽衆人言語。但衆人不知是顧及雨師妾,還是爲其所迷,都極少交談,只顧偷偷的從眼角里偷瞄龍女。偶有交談,也是味同嚼蠟,不知所云。
  拓拔野一時間竟將纖纖之事忘得一干二淨,眼中耳內,盡是雨師妾的音容笑貌。見雨師妾半晌依舊沒有轉過頭來,心中酸楚,突然一拍桌子大聲道:“堂倌!你這茶怎地還是又馊又酸,難道還是老貓的隔夜尿麽?”他這一聲故意叫得極爲響亮,用足真氣朝雨師妾耳中傳去。衆人嚇了一跳,紛紛掉頭,惟獨雨師妾動也不動,宛若沒有聽見一般。
  那鳳眼少女瞥了拓拔野一眼,突然蹙起眉頭,輕輕的“咦”了一聲,眼波中又是迷茫又是困惑。
  拓拔野卻渾然不見,瞧著雨師妾如磐石般絲毫不動,優雅的低頭啜茶,心中一陣急劇的酸痛,忖道:“相隔四年,她終究是將我忘了。”突然心中一動:“是了!我怎地這般愚笨,這四年里,我的聲音早已完全變了,她哪能辨別得出。”心中登時重新歡喜起來。片刻之間,患得患失,悲喜交替。
  那堂倌忙不叠的跑將上來,給拓拔野換新茶,賠笑作禮,卻見他熟視無睹,只是直楞楞的瞧著前方,忽而皺眉,忽而微笑,不由呆住,苦笑著望著蚩尤。蚩尤揮揮手讓他下去,又瞪了衆人一眼。衆城使被他那淩厲的目光一掃,不由得心下發寒,紛紛轉回身去。
  蚩尤被拓拔野弄得有些不耐,心道:“這小子爲了這妖女婆婆媽媽,真是不長進。”正要說話,卻見拓拔野嘴唇微動,心中一凜:這小子終究沈不住氣了。
  拓拔野原本要比蚩尤沈穩鎮定得多,但是見著雨師妾之后,心潮激湧,竟然方寸大亂,判若兩人,喜怒樂哀溢于言表。眼見雨師妾始終沒有瞧見他,再也按捺不住,朝著雨師妾屏息凝神,傳音入密道:“眼淚袋子,我…我是拓拔野,你還記得麽?”心下緊張之極,竟然有些口吃。
  雨師妾仿佛沒有聽見一般,在那紫衣人耳邊淺笑低語,相談甚歡。倒是那鳳眼少女始終直勾勾的盯著拓拔野,蹙眉不語,似乎在冥思苦想。
  拓拔野一顆心不斷下沈,反複說了幾遍,雨師妾都紋絲不動,依舊巧笑嫣然。那柔媚的笑聲此刻聽來竟是說不出的刺耳。他心中蓦地一陣淒苦,不住的想:“她是已將我忘了呢?還是故意裝做不認得我?”只覺得胸腔窒堵,抑郁不暢,那股酸疼逐漸變爲刀絞般的陣痛,和大霧般空茫的悲涼。
  難過之下,心緒紛亂,竟想立時起身,到她身邊質問。蚩尤知其心意,連忙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將他硬生生拖在了椅子上。
  那鳳眼少女突然“啊”的一聲,霍然起身,指著拓拔野嬌叱道:“我記起你是誰了!你便是數次三番羞辱十四郎的臭小子!”
  拓拔野立時恍然,記起四年前蜃樓城破之日,曾與十四郎及這少女打過照面,當時自己怒極之下,還乘隙輕薄過她。難怪適才見她之時,總覺得在哪里見過一般。心中微驚,但立時恢複平靜,隱隱間竟還有一絲如釋重負的莫名快意。
  衆人被她這一聲驚喝駭了一跳,紛紛朝拓拔野望來。那紫衣人也木無表情的朝他望來,眼中閃過一絲奇怪的神色,突然精光暴射。拓拔野此時心中竟反而大爲平定,淡然微笑,對所有的眼光都熟視無睹,只是直直的凝望著雨師妾紅發似火的背影。
  不知過了多久,雨師妾終于緩緩轉過頭,眼波流轉,凝固在他的身上。
  那張春花般嬌媚的臉上又是愛憐又是歡喜又是淒傷。那淡淡的微笑,深深的酒窩,分不清是悲是喜是怨是憐的眼神,瞬息間將拓拔野卷入暈眩的漩渦。窒息迷亂之中,她那溫柔而略帶沙啞的聲音,在耳邊心里缭繞回轉:“小傻蛋,姐姐的暗示瞧不出來麽?這里危險得緊,快逃走罷。”
  ※※※
  相別四年之后,這竟是雨師妾對拓拔說的第一句話。
  適才方甫走進客棧,她便隱隱有一種極爲奇妙的預感,這種預感便宛如當日在東始寒潭,月夜沐浴,初識拓拔野之時一般。當她坐在桌前,春風穿窗過堂,那縷熟悉而又久違的男性氣息鑽入鼻息,撕心裂肺的疼痛與狂喜,如同一柄利刃刹那間將她的五髒六腑全部劈成寸斷。那一刻她幾乎便要喜極而泣,不顧一切的轉身朝那朝思暮想的情郎狂奔而去。
  然而她不能。
  自從四年前蜃樓城之夏以來,拓拔野便一直是水族追緝的重犯。而在她身邊的這個紫衣人,乃是黃河水伯冰夷。冰夷這個名字三年前還無人能知,但三年之后已經位列水族十大大幻法師之首。自從科汗淮之后,這是唯一一個少年得志,竄升如此之快的人物。雖然年紀輕輕,神秘莫測,但他的魔法之高卻超乎想象。否則以燭龍行事之謹慎,也決計不會讓他負責這一次的任務。
  她唯一能作的,便是竭力收斂自己的情感。雖然這咫尺天涯的每一刹那,都讓她感覺比這四年還要漫長。當她聽見拓拔野那一聲大叫,那陽剛而磁性的嗓音令她禁不住便要回頭去看看,相別四年,他究竟已是怎生模樣。幾年深埋的相思,仿佛都在這一刹那破土而出,瞬間肆虐蔓延,摩云參天。
  但她終于不敢。
  聽到拓拔野傳音入密的時候,體內突然爆發的陣陣痙摩的劇痛讓她險些要彎下腰去。若非多年的修行,使她費盡周身念力彈壓住淚水與欲望,她早已崩潰于這種甜蜜而痛苦的折磨。
  她多麽希望拓拔野立時離開呵,但又生怕他真的離開。人海茫茫,這樣的邂逅,會不會成爲一種永訣呢?
  當此刻,她竭力調整好所有的呼吸,緩緩轉身望見拓拔野的時候,淚水終于還是忍不住流了出來。
  拓拔野微笑著坐在角落里,透過窗子,陽光正好照著那張光芒四射的臉。俊逸的眉毛,閃閃發亮的眼睛,那溫暖而又滿不在乎的笑容。一切仿佛變了,又仿佛沒變。她的心忽然平靜下來,只剩下無邊無際的歡愉與甯靜。
  窗外陽光燦爛,春風煦暖,悠揚的白絮卷著落花,在藍空與碧樹之間自在的飄舞。四年后的春末下午,她在日華城的驿站與拓拔重逢。
  拓拔野心中溫暖甜蜜,幾欲爆裂。突然之間仿佛萬縷陽光全部照在自己身上,周身上下充滿了充沛的力量。直想起身昂首狂嘯,將那歡喜之情傳達四海八荒。他微笑著搖搖頭,凝望著雨師妾,傳音入密道:“今日就算有天羅地網,我也決計不走。”
  雨師妾見他語氣堅決,鎮定自若,心中泛起異樣的柔情,似乎第一次發覺,他已不再是當日那稚嫩少年。雙頰之上,竟不知爲何突然變得滾燙。再也說不出勸他離開的話來。心中打定主意,只要冰夷一動手,自己便是拼了性命不要,也要將他救離此地。
  廳中衆人驚疑的望著拓拔野與雨師妾視線交合,無語微笑,隱隱之中都察覺到那詭谲而暧昧的氣氛。瞧著雨師妾那嬌豔欲滴的俏臉,光彩照人,竟比先前還要美豔三分。
  紫衣人冰夷木無表情的望著拓拔野,突然道:“若草花,你沒有認錯麽?”聲音竟然嬌柔悅耳,仿佛少女一般。那鳳眼少女盯著拓拔野,蒼白的臉上突然泛起紅暈,低聲道:“就是他,決計錯不了。”冰夷淡淡道:“既是如此,那便請他隨我們回北海做客吧。”
  話音剛落,那巨漢便起身離座,大踏步上前,探手往拓拔野衣領上揪去。拓拔野仿佛沒有瞧見一般,動也不動,依舊望著雨師妾微笑。雨師妾嫣然一笑,正待出手,卻微微怔住。
  那巨漢手指探伸到距拓拔野頸子三寸處時,突然聽到衆人失聲驚呼,有人冷冷道:“滾回去罷。”衣領一緊,自己竟被離地抓起,小雞似的抛了出去。
  衆人瞠目結舌,只見那扛巨木的少年站在拓拔野身邊,傲然斜睨。這十尺高的巨漢竟被他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單手橫著提起,高舉過頂,抛飛出去。
  巨漢重重的撞在牆上,登時梁木簌簌,塵土飛揚。他哇哇大叫著跳將起來,如泰山壓頂朝蚩尤猛然飛撞去。蚩尤哈哈笑道:“當真是不識好歹。”左臂一掄,單拳擊出。一道蓬然綠光從拳上倏然奔舞,以雷電之勢重重的擊在巨漢身上。“撲”的一聲悶響,那巨漢沖天飛起,“格喇喇”的撞破屋頂,破云而去。
  驚呼四起,塵土漫舞。灰蒙蒙一片中,只有拓拔野、雨師妾、冰夷三人動也未動。
  衆城使挾帶各自的禮物,飛也似的四下奔逃,翻窗越門,朝街上奔去。四周百姓眼見一個龐然大物撞破驿站屋頂,直飛上天,俱是驚呼叠叠,伫足觀望。那龐然巨物飛到半空,停了片刻,又急速下落,“咯嚓”一聲壓斷了一根粗壯的巨鱗木樹枝,又“吃噶”一聲撞破了一個竹棚,摔在地上。塵土飛揚,那巨漢跳了起來,叫道:“好大的力氣!”突然仆倒,再也動彈不得。
  蚩尤許久未曾這般痛快的打過一拳,仿佛自纖纖離島西行以來的郁悶都隨這一拳瞬間釋放,說不出的舒坦。昂首振臂,仰天狂吼,屋頂的斷木登時應聲轟然掉落。
  雨師妾嫣然道:“小傻蛋,你的朋友當真厲害。”拓拔野微笑道:“咱們走罷。”目不斜視,起身朝雨師妾走去。若草花“啊”的一聲,朝后退了一步,胸口起伏不定,臉上紅潮更盛。卻聽那紫衣人冰夷淡淡道:“想到哪里去?”嬌婉動聽的聲音倏然在拓拔野右耳邊響起,與此同時,一道妖異的真氣如萬蛇交錯,離合纏旋,自右前方閃電般攻來。冰寒徹骨,滿室如冬。
  黑影一閃,濃香襲人,雨師妾格格笑道:“法師手下留情。”纖纖素手如花綻放,真氣激舞,將那冰寒妖異的真氣盡數擋住。“哧”的一聲輕響,紫氣缭繞,半空突然凝結一層冰霜,甭散碎裂。雨師妾低吟一聲,朝后疾退。拓拔野大驚,搶身伸手將她攔腰抱住。
  方甫觸及那柔軟腰肢,便覺一股強盛的冰寒真氣猛然襲來,迅速由指尖傳達周身經脈。促不及防之下,竟然被震得退了幾步。心中微驚:“這陰陽人好生邪門。”凝神聚氣,氣海如潮,將那妖異的真氣瞬息逼退。抱住雨師妾,身形疾轉,借勢將她身上經受的寒氣一一卸散。低頭望去,只見她眼波溫柔,嘴角含笑,嫣紅的嬌靥之上,罩了一層淡淡的冰霜。被他真氣一激,化爲細細的水珠,飄搖掉落。
  雨師妾歡喜道:“小傻蛋,原來你的真氣已經這般強啦。”
  冰夷悄然立在牆角,白發如雪,鈴铛嗆然,歎息道:“龍姑,你這是何苦?”蚩尤雖不喜雨師妾,但見她適才爲了拓拔野,倉促間竟舍身格擋,對她癡情也不由起了一絲敬意。移步擋在兩人身前,冷冷地凝望著冰夷,護體真氣瞬間爆漲,碧光流舞。
  雨師妾微微打了個寒戰,微笑著傳音入密道:“傻瓜,你還不是他的對手,快走罷。只要我擋著,他決計不敢對你怎樣。”拓拔野心旌搖蕩,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低頭往她那顫動的雙唇上吻去。
  香唇柔軟,丁香暗渡。雨師妾低低的發出一聲歡愉的呻吟,全身癱軟,雙手懶洋洋的勾在他的脖頸上。那溫膩濃郁的體香如海浪般卷席包裹,登時將他吞沒。拓拔野用盡周身力氣,緊緊將她抱住,腦中轟鳴一片,周圍一切仿佛都變成了紛飛的碎片。猛烈的相思猶如烈火,瞬息噴薄。
  一團又一團的烈火迅疾竄燒全身,在他的咽喉處崩爆,化作聲聲喜悅的喘息。他的貪婪的吸吮著那甜蜜而柔軟的舌尖,在陣陣的顫動中,席卷每一處香甜的肌膚。當他親吻那冰冷的耳垂,小蛇蜷縮,那滾燙的臉頰烙痛他心靈的深處。這一刻,他是如此粗暴又如此脆弱。
  突然,一顆冰冷的淚珠滑過她的臉頰,流入他的耳中。
  拓拔野擡起頭來,凝望著雨師妾。她溫柔的微笑著,輕輕的拭去眼角的淚珠,低聲道:“你當真將我的淚珠挂在胸前呢。”拓拔野微笑道:“可惜你給我織的衣服破啦,只能穿在里面。”雨師妾眨眨眼,吃吃笑道:“是麽?讓我瞧瞧。”手指微勾,挑開他的領口,臉上忽然變得滾燙,竟然有些害羞起來。
  廳內塵土猶未散盡。窗外陽光燦爛,樹葉沙沙作響。龍獸嘶鳴,蹄聲如織,有人遠遠的喊道:“城主就快來啦。”
  雨師妾面色微微一變,低聲道:“你快走罷,否則就來不及啦。”拓拔野正要答話,突然有人笑道:“貴客光臨,未能及時相迎,恕罪恕罪!”笑聲雄渾浩蕩,震得衆人雙耳轟隆作響。
  ※※※
  突然管弦齊奏,樂聲大作,有人長聲道:“木神到。”驿站大門緩緩盡開,一行翠衫少女袅娜碎步,魚貫而入。其后又有十余青衣樂師悠揚吹奏,徐徐行入。衆人分列兩旁,目不斜視,樂聲頓止。
  一個青衫男子翩然而入,拱手笑道:“句芒接駕來遲,萬請龍女、法師恕罪。”只見他頭戴碧紗罩,面如冠玉,斜眉入鬓。三绺青須,隨風飄飄,顧盼之間,神采飛揚。竟是個神仙也似的人物。
  蚩尤心下微驚,難道他便是木神句芒麽?自幼曾聽父親說,木族除了青帝靈感仰之外,武功魔法第一的人物,便是日華城木神句芒。沒想到今日竟然遇上了。正尋思間,那句芒目光突然一轉,正好與他視線撞個正著。
  句芒目光一閃,又瞥了他背上巨木一眼,面色微變,眼中精光大盛。蚩尤只覺一股鋒銳無匹的真氣閃電般劈來,心中一凜,護體真氣又漲三分。心道:“此人碧木真氣果然厲害。”
  冰夷淡淡道:“木神躬身親迎,折殺冰夷。”句芒哈哈大笑,瞟了角落中的若草花一眼,雙眼中光芒一閃即逝。見她臉色雪白,扭過頭去,便微微一笑,轉身望著雨師妾笑道:“相別五年,龍女風姿更勝從前,這不是羨殺神仙麽?”雨師妾格格笑道:“木神也是越來越年輕啦,再過幾年豈不是要喊我姐姐麽?”兩人相對大笑。
  拓拔野心中微微不悅,卻發覺雨師妾右手背負,在他掌心上反複寫下兩個字。凝神感受,竟是“快走”。他微微一笑,也用手指在她柔嫩的掌心寫道:“一起走。”雨師妾微微擺手。
  句芒瞥了拓拔野一眼,笑道:“龍女,這兩個少年英雄也是你們帶來的麽?”雨師妾格格一笑,正要回答,卻聽冰夷道:“自然不是。萍水相逢而已。”句芒微笑道:“是麽?我正奇怪水族之中,怎會有碧木真氣如此強霸的英雄。”冰夷淡然道:“碧木真氣麽?這倒當真出奇的很,木神不妨自己問問他們。”施施然坐了下來。
  他忌憚雨師妾,終究不願親自動手,聽得木神弦外之音,自然樂得順水推舟。
  蚩尤哈哈大笑道:“陰陽人,你倒乖巧,自己不動手,想要借刀殺人麽?”冰夷置若罔聞,慢慢啜茶。雨師妾抓住拓拔野的手,又反複寫了“快走”二字。拓拔野將她手指輕輕合起,握在自己的掌心。
  句芒笑道:“兩位小兄弟,能將那巨木中的東西給句芒一觀麽?”蚩尤面對強敵,心中燃起熊熊烈火,傲然道:“有本事便來取吧。”
  句芒微笑不語,朝前緩趨兩步,突然衣袖鼓舞,碧綠真氣蓬然四溢。拓拔野、蚩尤登時感覺一股狂風巨浪也似的無形真氣瞬息劈頭蓋臉,急卷而下,頃刻間將他們壓得呼吸不得。心中大駭,當下凝神聚氣,猛地將那山岳般沈重的氣浪朝上推起,借勢朝后疾退,勉強沖出那真氣的層疊包圍。
  兩人對望一眼,始知今日遇上了生平從未見過的勁敵。不敢再有任何輕敵之意,凝神聚氣,凜然戒備。
  句芒目中閃過訝異之色,微笑道:“果然是少年英雄。”他這一記“移山填壑”力勢萬頃,隨意而發,極是突然,原以爲至少可令這兩個少年立時屈膝跪下,豈料竟被他們瞬間反彈。這兩少年真氣之強,實是匪夷所思。心中驚疑更盛。
  雨師妾格格笑道:“木神你也有趣的緊,竟然屈尊和兩個孩子較勁麽?倘若傳揚出去那可真成了笑話啦。”句芒微笑道:“龍女有所不知,這位少俠身上竟有敝族羽青帝的碧木真氣,背上所負的巨木中,又似乎有極爲霸道的神器。事關全族,不得不問。”
  句芒瞧著拓拔二人,微笑道:“只要二位將這巨木中的東西留下,說清事情原委,願走願留,句芒決不爲難。”一邊說話,一邊踱步上前,衣裳獵獵鼓舞,氣勢如山岳汪洋。那真氣竟如雨后春筍,節節攀升,成倍成倍的增長。每行一步,拓拔野二人便覺得那排山倒海壓迫而來的真氣又強了十分。體內真氣竟被壓制得動彈不得,只能隨著他的步伐,一步步朝后退去。
  片刻之后,隱隱可見一道巨大的綠色真氣,在兩人頭頂勻速旋舞,一點一點的朝他們彈壓下來。驿站之內的碎木瓦礫竟如被渦漩所吸,緩緩的卷入其中,就連窗外白雪似的飛絮也悠悠揚揚的卷舞入內。
  那道真氣越來越強,隱隱約約可以聽見風雷之聲。雨師妾花容微變,隨著拓拔野朝牆角退去,凝神辨析,只待一有機會便出手相援。
  拓拔野二人心中驚駭越來越盛。四年來兩人在東海之上未遇強手,破水妖三大水師、伏流波夔牛之后,頗有坐井觀天之意。今日竟被這句芒手足不擡,便壓得盡處下風,始知天外有天,那妄自尊大的少年心性登時大斂。
  但兩人都極爲好強,遇挫不餒,反而激起強烈的好勝之心。意守丹田,真氣渾身遊走,尋隙反擊。
  拓拔野心道:“無論如何,今日也要和雨師妹子一道離開此處。但此人深不可測,那冰夷又非善類,倘若硬拼只怕難以全身而退。眼下先機盡失,節奏被他掌控。需得先擾其心志,亂其真氣,伺機反擊。”當下氣運丹田,哈哈大笑道:“既然你這麽想知道,告訴你又何妨?他便是六百年前的羽青帝轉世,今日來此,便是要輔佐雷神登上青帝之位!”
  句芒面色大變,這幾日探子接連傳報苗刀重現大荒,今日方進驿站,便感受到蚩尤身上那強霸的碧木真氣與一道極爲奇異的神器靈力,那靈力宛若傳說中失蹤六百年的木族第一聖器長生刀。心中驚喜不言而喻。倘若果真是苗刀,且爲自己所得,則明年的青帝之選,更是勝券在握。眼下聽這少年話語,竟似是果然如此。但他們若是當真輔助雷神,則事態盡變。一時之間,竟意念浮搖,真氣稍散。
  拓拔野大喝道:“蚩尤!動手!”真氣爆舞,乘隙閃電般躍起,斷劍嗆然出鞘,一道白光以驚天裂地之勢朝句芒電斬而下。與此同時,蚩尤大喝一聲,那根巨木爆炸開來,青光飛舞,苗刀如狂龍飛電。“砰”然巨響,梁柱瓦礫粉碎迸散,驿站瞬息崩塌。
  塵煙曼舞,街上行人尖叫奔走,門外龍獸受驚嘶吼狂奔,立時踩死數人,撞倒兩株巨鱗木,沖出城去。一時間城門內外一片騷亂。
  混亂之中,突然樂聲奏鳴,铿然悅耳。幾道人影沖天飛起,穿林過河,瞬息間便無影無蹤。
  拓拔野緊緊抱著雨師妾,提氣御風疾行,兩旁樹影倒掠如飛,驚鳥四起。
  陽光眩目,光影班駁。他倏然躍出茂密樹蔭,又忽然穿入橫亘枝桠,仿佛海豚穿波逐浪,瞬息千里。身后蚩尤呼嘯而來。
  雨師妾環手抱住他的脖頸,突然翻身到了他的背上,突然咬住他的耳垂,吐氣如蘭,格格笑道:“能從句芒手上逃走,姐姐還真小看你啦。”拓拔野心中暢快,哈哈笑道:“有你在,我可沒有心思打架啦。只好逃之夭夭。”
  蚩尤笑道:“他***,若不是你撒腿就跑,我非要殺個痛快。”他適才一刀逼退句芒,豪興正起,便被拓拔野傳音入密喚走,頗有不甘之意。雨師妾搖頭笑道:
  “你們也太小看他啦。從驿站逃出是被你們瞅了空子,要想逃出他的掌心那還早哩。”
  話音甫落,前面突然卷起一陣狂風,林木傾搖。“格喇喇”巨響聲中,枝飛葉舞,飛砂走石。有人哈哈笑道:“龍女當真是我知己。”
  拓拔野大驚,左腳蓦然勾住一棵樹枝,倏然旋轉,在枝桠處立住。蚩尤則躍上枝頭,踏在兩片樹葉上,起伏跌宕。
  前方空曠處,樹木寥寥,木葉飄飛。一個青衣男子負手而立,滿臉微笑,溫文爾雅,赫然便是句芒。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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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23:16:30

第五章 苗刀無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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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句芒負手微笑而立,襟裳飛舞,長須飄飄。那隨意灑落之態,由拓拔野眼中看來竟是無懈可擊。巍然如山岳,莫測如汪洋。氣勢恢弘,雖身在下方,卻宛如在萬仞崖頂俯瞰他們一般。被那精光暴射的眸子一掃,兩人心中突然遍生寒意。
  陽光絢爛,樹葉紛飛,周圍樹木以一種奇怪的韻律傾搖擺舞。拓拔野、蚩尤只覺那股奇異的浩蕩真氣宛如從萬木滋生,洶湧倍長,四面八方壓迫而來。刹那間兩人仿佛陷身狂濤巨浪,有些身不由己。連腳下枝葉也開始隨著句芒真氣的節奏緩緩擺動。
  雨師妾傳音入密道:“句芒的長生真氣極爲厲害。你們倘若再不動手,只怕便沒有出手的機會啦。”拓拔野、蚩尤修行“長生訣”四年,雖未大成,但對其中原理卻了如指掌。木族“長生訣”真氣與其魔法一般,都是著重“生長”訣。即借助天地間萬物的木屬靈性,納其靈力爲己用,環環相生,永不涸止。
  這三人都是修行長生訣的高手,但經驗之老道,運用之熟巧,相去萬里。句芒顯然已出神入化于此道,利用這樹林中無窮無盡的木屬靈力,納入自己真氣之中,倍增倍強。
  句芒微笑道:“非分之物還是不要得的好。放下苗刀,我決計不難爲你們。”語聲中仿佛有一種魔魅之力,在兩人耳邊嗡嗡震響,難受已極。蚩尤猛地氣運丹田,哈哈大笑道:“說的妙極,非分之物,你還是莫得的好。”突然反手拔刀,手與刀柄方一交接,幾道碧光立時從那綠鏽斑斑的青銅刀鋒上疾閃而過,旋舞流轉,沒入蚩尤右臂經脈。刹那間刀手宛如合爲一體,青光暴舞,眩目已極。
  蚩尤昂首狂呼,一道碧色氣浪從口鼻之間沖天而起,長笑道:“他***紫菜魚皮,你瞧瞧這刀是誰的本分之物?”苗刀迎風怒斬,龍吟海嘯,青光如狂龍出海,立時將四面八方那籠罩的碧木真氣擊得激湧開來。
  句芒笑容不改,心中卻是大爲震駭。難道這小子竟是天生木靈,可以御木通神麽?或者當真是羽青帝轉世之身?心中登時泛起寒意。
  拓拔野意念如潮,感受到對方意念突然波動,真氣遮天蓋地之勢稍有松懈,心中大喜,意念所及,真氣飛舞,那斷劍無鋒嗆然出鞘,倏然在手。青灰色的劍鋒在陽光下閃過奪目的白芒,劍氣沖天。笑道:“斷劍無鋒,專門砍柴。朽木句芒,快來受死。”
  句芒面色微變,笑容也突然凝結。那鐵劍雖然鏽迹斑斑,且斷了半截,但那靈力與劍氣鋒銳無匹,極爲強烈,定是丟失了兩百余年的神器無鋒無疑。心中既驚且喜,難道上天如此眷顧,竟派了這兩個小子將木族丟失數百年的兩大神器,一齊送到他的手中麽?心花怒放,險些便要大笑出聲。
  拓拔野、蚩尤乘他心中狂喜,真氣潰散之機,齊齊越起,縱聲長嘯,一左一右,朝他夾擊而去。拓拔野斷劍直刺,真氣透過劍身,急速前沖,化爲鋒銳無匹的劍氣,直指句芒眉心。蚩尤雙手握刀,青光怒舞,橫掃千軍。
  兩道青光如蛟龍呼嘯,急電奔雷,刹那間狂風亂舞,樹木突然斷折。
  兩人配合無間,降龍伏獸數以百計,但卻是頭一次共同對戰超一流的強敵。心中又是緊張又是興奮,彼此可以感受到那狂野喧囂的念力,如脫缰野馬肆意奔騰。
  句芒微笑道:“苗刀無鋒,嘿嘿。”長袖揮舞,一道碧幽幽的真氣瞬間漲爆,如同一個綠色的光球破空飛舞。“轟”的一聲,先與那斷劍劍氣迎面相撞,那沖天劍芒登時縮斂。拓拔野只覺一道強勁已極的氣浪迅息透過劍尖,沖向自己經脈。大驚之下右臂疾轉,在半空一個筋斗,卸避開來。
  雨師妾“啊”的一聲,撫住胸口。雖然明知拓拔野已非當日那處處需要她保護的少年,但仍是情不自禁的擔心,緊張憂慮,竟勝過自己親身對決。
  那光球既而右轉,“呼”的一聲撞在苗刀上。青光四爆,那光球突然化做帶形真氣,隨著句芒的手指!挑,閃電般纏繞,朝蚩尤手臂奔去。周圍林木急劇搖曳,那道真氣突然大了十余倍,宛如層層鐵索,將蚩尤手腕纏卷,朝外奪去。
  蚩尤喝道:“想搶麽?沒那麽容易!”真氣陡然沖到右臂經脈,肌肉猛然膨脹,“撲”的一聲悶響,句芒那道真氣竟被震散。
  句芒贊道:“好!”突然啧啧歎道:“兩位如此大好身手,何不加入日華城,做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他心中穩操勝券,雖對這苗刀、無鋒志在必得,卻不急不緩。雙袖揮舞,漫天真氣卷引狂風,樹木搖擺,落葉遮天蔽日。
  拓拔野笑道:“老木妖你身手不錯,何不加入轉世青帝麾下,做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朽木雖不可雕,但燒燒火還是可以的。”足尖疾點,御風奔行,抱劍朝他沖去。蚩尤哈哈笑道:“正是。你既是木族大魔法師,見了轉世青帝還不跪下領命?這般沒上沒下,成何體統?”苗刀十字怒斬,青光縱橫,樹木迸裂亂舞。
  雨師妾又是擔心又是歡喜,時而蹙眉,時而微笑。一雙妙目從始至終都凝注在拓拔野的身上。心道:“小傻瓜,真不知天高地厚,這般光景還愛胡說八道。”嘴角卻忍不住微笑。卻不知拓拔野這些年大爲成熟,那浮脫的少年脾性早已大減,他這般戲谑句芒,一則是爲了將其激怒,亂其心志;二則是與雨師妾久別重逢,心中歡喜,不知不覺之間,自己又宛如變成了四年前的那個少年。
  拓拔野、蚩尤兩人心意相通,一邊刀光劍氣,淩厲縱橫,一邊唱和搭檔,橫加戲谑。但那句芒卻氣定神閑,微笑不語,單袖揮舞,輕描淡寫便將兩人的進攻化解開去。三人轉眼之間便交手數十回合,句芒依舊只守不攻,他不動如山,真氣如狂風卷舞,拓拔二人始終在三丈開外,攻不進來。
  拓拔野、蚩尤心中越來越驚,句芒雖然只守不攻,卻仿佛一直在進攻一般。那密不透風的磅礴真氣,隨著狂風不斷增生,遇強更強,將他們壓得頗有窒息之感。蚩尤的苗刀每一記都有開山裂石之力,但觸著他的真氣,便宛如泥牛入海,空空蕩蕩。兩人空負一身氣力,卻無處使將。
  拓拔野突然心中一凜,“是了!這定是‘長生訣’中的‘風生浪’!我們鼓起再大的風,都宛如替他起浪。攻擊力越大,反彈力便越大,再加上這四周樹木的靈力,他不費吹灰之力,便可以越來越強。”他對長生訣早已爛熟口訣,但于其中若干至爲艱深處,尚沒有真正參詳透徹。便如這“風生浪”,如何借他人之風,起自己之浪,而反攻于人,始終不得甚解。眼下與木神句芒苦斗之時,身處其中,突然領悟。
  突然又想到當日在風雷海苦斗姬淚垂之時,她便以那定海神珠借助海水之力,將自己彈壓住,自己真氣越強,被定海神珠反彈的力道也就越強。歸根結底,亦與這“風生浪”有異曲同工之妙。
  拓拔野冷汗涔涔:“這老木妖真氣極強,又通曉長生訣,在這林海之中與他對抗,那便如同在汪洋之上與定海神珠對抗一般。”當日他因勢力導,隨形變化,打敗姬淚垂雖非僥幸,卻有兩個極爲重要的原因。其一、他的真氣遠在姬淚垂之上。其二、姬淚垂其時正全力進攻。眼下這句芒真氣絕不在自己之下,並且以守爲攻,有勢無形。他縱然想隨形變化,也無邊無迹可尋。
  蚩尤蓦地一聲大吼,雙手反握苗刀,斜劈而上,青光吞吐三丈余,狂掃電舞。
  “轟隆”巨響,四周十余丈內猶如爆炸一般,樹木激迸橫飛,斷枝如雨,巨石土塊沖天暴射。地上陡然裂開一道兩丈余深的裂坑,如遊蛇般隨著那道強烈的青光急速蜿蜒延展,朝句芒沖去。
  拓拔野大驚,暗呼不好。只見那道青光閃電般撞上句芒無形真氣牆,登時發出驚天動地的巨響,光芒爆漲,如巨浪般瘋狂回卷。自己登時便被狂暴的沖天氣浪瞬息掀起,騰云駕霧般飛了出去,重重的摔在巨鱗木上。雖有護體真氣及時彈護,仍然眼冒金星,全身劇痛。
  蚩尤從地上跳將起來,擦了擦嘴角的血絲,不怒反笑,哈哈道:“他***紫菜魚皮,老木妖果然有些門道。”
  雨師妾失聲驚呼,俏臉雪白,閃電般奔到拓拔野身邊,一叠聲道:“你沒事罷?”拓拔野瞧她花容失色,淚眼惶急,笑著捶了一下樹干道:“我沒事。這棵老樹忒可恨,好端端的來撞我。”雨師妾破涕爲笑道:“胡說八道。你不撞它它怎生撞你?”
  拓拔野心中突然一動,登時大喜,抱住雨師妾輕輕一吻道:“好姐姐,你說的對!我不撞它它又怎生撞我!”跳了起來,笑道:“蚩尤,無風不起浪。咱們不刮風,且看他怎麽作浪。”
  當是時,背后蓦然冷風陣陣,遍體侵寒。拓拔野、蚩尤忽覺周身雞皮疙瘩都冒了起來,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冷戰。轉身望去,斜陽入林,樹影班駁。一個白發飄搖的紫衣人分花拂柳,悄然走來。手腕足踝,鈴環叮當,說不出的悅耳,說不出的寂寞。
  ※※※
  冰夷的鈴環隨著白發悠然飄舞,叮然聲中,隱伏著某種奇怪的韻律。那股冰寒徹骨的真氣,隨著鈴環的節奏徐徐擴張。人猶在數十丈開外,但那刀鋒般銳利的真氣卻已迫在鼻息。在驿站之中,以雨師妾的魔法功力,竟連冰夷的一掌都有些承受不起,此人的莫測,亦令拓拔野暗暗心驚。由此時他所散發出的真氣來看,其勢妖異淩厲,變幻無端,深得玄水真氣之三昧。
  拓拔野與蚩尤對望一眼,倒抽一口涼氣。前有木神句芒,后有水伯冰夷,刹那間他們又重新陷入當世兩大超一流高手的包圍之中。句芒僅以巍然氣勢,便令他們無所適從。再加上這個神秘的冰夷,他們要想從這樹林中突圍而出,實是難如登天。狂傲剽悍如蚩尤,有一瞬間,心中也不由泛起寒冷的懼意。
  句芒微笑道:“龍姑,你還是勸勸這兩位小兄弟罷。正是春木傲岸之時,何必如此執著,自取滅亡?”雨師妾嫣然一笑,歎道:“木神可太擡舉我啦。這小傻蛋素來就是不聽話的緊,你要他往東,他偏生往西。我可沒有法子啦,只能瞧他怎麽辦我便跟著怎麽辦罷。誰讓這般我喜歡他呢?”
  她眼見形勢危急,再也顧不得任何忌慮,索性落落大方說將出來。款款轉身,瞥了冰夷一眼,抿嘴笑道:“你們要這刀呀劍的,我可管不著。可是若是傷了他一根寒毛,我便不依。”語聲溫柔俏皮,仿佛在撒嬌一般。
  句芒一楞,哈哈笑道:“龍姑果然真性情。”搖頭歎道:“若非這一刀一劍關系全族上下,我又何必與兩個孩子爲難?”心想:“這妖女素好男色,顯是又被這小子迷了魂竅。嘿嘿,不傷他毫毛,我便取不得苗刀無鋒麽?”心下打定主意,右手一彈,一個淡綠色的翡翠轉輪從袖中旋轉飛出,嗚嗚作響。
  雨師妾微笑著傳音入密道:“小傻蛋,小心啦。這句芒的法寶轉生輪,也是木族的神器。好象能催生萬物木屬靈性,厲害得緊。”拓拔野點頭微笑,傳音道:“蚩尤,這次只要能逃得出去,便算是我們贏了。”蚩尤點點頭,揚眉笑道:“拓拔,陰陽人還是爛木頭,你先挑吧。”拓拔野笑道:“斷劍專砍朽木,這老木妖自然歸我啦。”他大踏步上前,無鋒劍斜斜舉起,遙指句芒眉心。
  蚩尤轉身斜睨冰夷,哈哈大笑道:“你倒乖巧,將這不男不女的怪物留給我麽?”將苗刀扛在肩上,昂首傲立,滿臉不屑的神情。
  冰夷宛若沒有聽見一般,在一株楊樹下立住,楊花飄舞,從他四周掠過。他低頭輕輕的吹掉粘在衣袖上的一絲楊花,雪白的長發優雅的在空中劃過一個緩慢的圓弧,三十六只銀環突然飛散,長發如波浪般鼓舞。雙袖開處,手如蘭花輕拂,三十六只銀環在風中回旋環舞,忽聚忽散。冰寒真氣隨之變化不息。
  句芒笑道:“拓拔少俠,領教了。”突然狂風大作,四周砂石沖天而起,樹木急速搖擺。那只淡綠色的翡翠轉生輪繞著他的手指飛轉不已,隱隱可見無數道碧綠的光弧離心甩飛而出。那道道光弧卷引狂風,逐漸形成節奏統一的巨大光旋,嗚嗚呼嘯。四周樹木枝葉搖舞,仿佛有絲絲綠氣被卷入其中。
  他先前以勢淩人,蓄勁不發,旨在試探虛實;現下勝券在握,又與拓拔野一人對戰,立時全力以赴,務求一舉奪得苗刀與無鋒。這一“天地轉生”竟以全身念力,施法轉輪,再輔助碧木真氣,催生木靈,發揮最大的威力。
  滔滔真氣如萬頃汪洋刹那倒注,在拓拔野周圍形成氣勢萬鈞的巨大漩渦,聚力于其右臂握劍的手腕上。拓拔野只覺右腕仿佛被巨力突然擰轉,倘若不隨之轉動,便要立時斷折。大駭之下,周身真氣瞬息流轉,因勢力導,如陀螺般橫空疾轉。
  但那轉生輪真氣極強,又倍生倍長,以他雄渾無匹的真氣,竟也如沈溺汪洋,一時間竟隨波逐浪,窒息驚駭。體內真氣繞轉之速,竟似永遠超趕不上那轉生輪,爲其所制。手腕越來越緊,忍不住便要撒手丟棄斷劍。
  雨師妾站在數丈開外,雖未被轉生真氣卷入,卻仍可感覺那強力激旋的凜冽真氣,耳邊風聲隱隱,眼前綠光縱橫,無數絲縷碧氣從樹梢草地遊離漂移,納入那轉生光旋之中。眼見那轉生光旋越來越強,拓拔野卷溺其中任意旋轉,右臂如被絞擰一般,心中憂懼焦急,那兩條催情蛇也隨之蜷縮吐信。
  蚩尤雖然背對拓拔野,但瞧見瞬息間綠光飛舞,光怪陸離,背后真氣如飓風卷席,心中也咯!一響,幾乎忍不住回頭望上一望。然而那妖邪詭異的冰寒真氣在他四周變幻遊離,宛如千萬只毒蛇伺機待發,令他芒刺在背,不敢與輕易的松懈之意。
  冰夷木無表情的望著蚩尤,雙手交叉于胸,纖細的手指詭異的曲張,三十六只銀環聚散離合,相互碰擊之時發出丁冬悅耳的聲響。如雪山春瀑,寒谷幽泉。聲聲交織,仿佛在彈奏無形的古琴。蚩尤的耳廓隨著聲響移動變化,雖然他絲毫不懂音律,卻也覺得那樂聲說不出的好聽,宛如潇潇春雨敲擊他內心深處,彙聚成溪,在他周身經脈徐徐流轉。通身涼爽暢快,體內真氣也開始隨著那節奏奔流起來。
  恍惚中,冰夷空茫的眸子突然變得有生氣起來,如春水碧波,蕩漾流轉。那張冰雪般的臉顔也突然融化,盈白嬌嫩,紅唇似火。臉上緩緩的漾起嬌媚的笑容,眉目之間,情意綿綿。那張臉如同水中倒影,不斷搖曳幻化,又逐漸變成了纖纖的笑靥。似乎是纖纖顧盼嫣然,柔聲細語。蚩尤心中大顫,驚喜不已,便想緩步朝她走去。腦中突然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在說道:“拓拔!她喜歡的是拓拔呀!”
  那冰涼的韻律絲絲脈脈,幽然滲透,朝著他丹田氣海彙集而去。蚩尤迷蒙之間,突然心中一凜:“險些著了這妖人的道!”當下立時凝神聚氣,心中澄明,“轟”的一聲將那冰寒的樂律從耳中清除。氣海真氣猛然膨脹,隨脈激湧,將侵入體內的妖氣寸寸逼退。縱聲大笑道:“陰陽人,憑你這張海膽臉,也配施這等惑魅之術麽?當真可笑之極!”笑聲中真氣霸冽浩蕩,四周業已壓迫下來的冰寒真氣突然朝后退散。
  冰夷雪白的臉上突然泛起桃紅,那空茫的眼中突然閃過驚訝惱怒之色。他的“魔音幻影”雖非其最爲凶霸的武功魔法,但幾年來對戰之時屢屢奏效,不戰而屈人之兵。適才乘著蚩尤擔憂拓拔野,稍一分心之機锲入,原已滲入其經脈之間,只待進入氣海,不料卻被蚩尤立時反擊逼退。這少年瞧來狂野剽悍,卻原來也機警細心。那強韌的意念力與雄沛的真氣都令他爲之震驚。
  蚩尤想到被這陰陽人魅惑以纖纖幻象,心中暴怒,突然升起淩厲的殺機。狂笑聲中,真氣急速流轉,周身碧光旋舞。一道刺眼的綠光從苗刀上劃入手腕,周身經脈仿佛被碧光映照,一閃即逝。蚩尤雙臂握刀,飛旋疾斬。狂風怒嘯,氣勢威猛如山崩地裂,正是當年羽青帝所創的“神木刀訣”。
  遠遠望去,一道碧光在斜陽中電斬而下,漫天的淡白色的冰寒真氣突如水波劇蕩,周圍樹木都倏然如水中倒影,搖曳變形。“哧”然細響,刀光破空處紫氣彌漫,冰霜四濺,那無形的真氣罩被這驚天動地的一刀瞬息破入。
  那道閃電般的刀光挾帶滾滾風雷,猛劈冰夷。青光狂飙般卷舞。
  冰夷十指交叉,衣袖獵獵。那三十六只銀環倏然聚合,盤旋飛轉,一道白光從環環中間穿梭缭繞,蜿蜒如白色巨蛇。那條銀環光蛇蓬然怒舞,猛地將那刀光緊緊纏繞住,首尾朝外分扯。铿然脆響,刀光竟似被瞬間絞扭。
  蚩尤只覺一道陰柔強烈的真氣猛然將手中苗刀向外纏奪,自己情不自禁的被那吸力朝前拖去。突然心中一動,喝道:“陰陽人,這苗刀便送給你!”真氣回旋,苗刀脫手飛起,沖天龍吟。
  句芒見那苗刀如青龍飛天,呼嘯而去,心中微微一驚,那橫旋狂舞的轉生輪光旋真氣也隨之稍稍一滯。拓拔野念力如織,立時大喝一聲,聚神于腹內定海神珠,真氣如河流彙海,急速聚合。真氣在那定海神珠處聚彙之后,立時沿著那轉生光旋相反方向,飛速旋轉。
  與此同時,林中突然響起一聲蒼涼而怪異的號角聲。巨鱗木下,樹影閃爍,陽光碎舞。雨師妾斜舉蒼龍角,仰頸長吹。黑色絲袍紛飛如浪,紅發如烈火跳躍。雪白的赤足在夕晖中盈白透明,宛如冰雪。與那纖細的腳趾相距不到三丈處,翠綠草皮四下翻卷,突然“吃”地裂開幾條巨大的裂口?
  ※※※
  蒼龍角那蒼涼而詭異的響聲方甫響起,衆人便覺有一絲麻癢煩躁之意從胸腔經喉,往頭頂貫去。衆人心中一凜,立時真氣調聚雙耳,凝神激斗。
  拓拔野心中默誦“風生浪訣”,真氣自定海神珠處急速彙流旋轉,逆向飛旋。磅礴真氣瞬間撞上那轉生輪的光旋,“轟”的一聲巨響,綠光激爆,巨大的氣浪將拓拔野撞得沖天飛起。轉生輪嗚嗚回旋,光芒陡減。句芒輕飄飄的朝外翻出,長袖卷舞,將轉生輪納回袖中,失聲道:“定海神珠!”
  拓拔野借助定海神珠的神力,施展“風生浪”,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巧借轉生輪之力,才將句芒擊退。但饒是如此,自己也被那反撞之力擊得氣血翻湧,險些經脈滯堵。心中對這句芒的真氣魔法,更是起了驚佩之意。哈哈大笑道:“我的法寶多的是,老木妖,怕了嗎?”轉身在林木間穿梭辟易,一邊借助定海神珠自護,一邊尋思破解轉生輪之道。
  卻聽蚩尤突然喝道:“十日齊飛!”那苗刀在空中“呼呼”亂轉,突然一道紅光從刀鋒處閃過,既而青光激閃,眩目無匹。忽然怪叫震耳,風聲仆仆,十只火紅的怪鳥從苗刀中展翼怒飛而出!
  十日鳥呀呀怪叫聲中,急風暴雨般朝冰夷圍攻而去,二十只巨翼掀起滔滔氣浪,尖喙齊張,十道烈火如箭怒射。冰夷雙手招展,三十六只銀環突然如花崩散,冰寒之氣“絲絲”作響。那十支烈火箭突然頓住,瞬間被冰雪所裹,火焰凝結,帶著冰霜雪柱,嗆然落地。十日鳥嗚呀怪叫,被那森冷無匹的真氣擊得朝后飛舞。立時又拍翼猛擊。這十日鳥乃是木族聖禽,極爲凶猛,翼力千斤,一時間冰夷也莫能奈何。
  蚩尤凝神聚氣,一道碧光在眉目之間回旋閃舞,照得須眉皆綠。右臂霍霍揮舞,一脈真氣自氣海直達五指,碧光縱橫,苗刀隨之在空中突然轉向,大開大合,隨意自如,刹那間朝冰夷連斬三十六刀。
  他在故意失刀之后竟能立時解開十日鳥封印,並以氣御刀,突施反擊。其念力、真氣實在匪夷所思,膽量之大,也令冰夷微微蹙眉。但他依舊徐急隨心,以手御環,以環御氣,將蚩尤的猛烈進攻一一化解。
  正激斗間,只聽雨師妾那蒼龍號角越來越詭異淒烈,鬼哭狼嚎。衆人雖有真氣護耳,仍是說不出的難過,那狂躁郁悶之意逐漸又爬將上來。
  林中狂風卷舞,漫天樹葉遮天蔽日。夕陽已逐漸西沈,號角悲淒淩烈,更添詭異蒼涼。樹木“格拉拉”脆響,登時又斷折了數十株。林中忽生白霧,四下彌漫。冷風飕飕,號角聲中隱隱聽見有猛獸嘶吼。
  雨師妾黑色絲袍飛舞不息,紅發飄舞,雪白的赤足輕輕朝后退了兩步。草地上那突然裂開的幾道裂縫“各拉”一聲,又陡然如遊蛇般蜿蜒裂開十余丈。幾道黑色的煙霧袅袅的升騰上來。從那裂縫中隱隱傳來怪異的吼聲。
  衆人只覺腳下大地突然開始震動起來。綠草貼著地皮傾搖亂擺,震動越來越大,仿佛有千軍萬馬狂奔而來。突然之間,四周傳來風雷般的嘶吼與蹄聲,交織紛沓,震耳欲聾。茫茫白霧之中,暮色冰涼,鼻息之間盡是腥臭之氣。
  蚩尤、拓拔野正遊走激斗,忽聽雨師妾傳音入密道:“別打啦,快到我身邊來。”兩人大喝一聲,竭盡全力將對手迫退一步,閃電般撤退,一左一右立在雨師妾身側。十日鳥怪叫聲中,苗刀光芒如電,瞬息回到蚩尤手中。
  當是時,狂風怒嘯,白霧崩散,吼聲、蹄聲、樹木傾倒之聲、大地震動之聲交相纏織,宛如怒海狂濤,將林中五人卷溺其中。
  突然大地迸裂,響聲如爆,黑霧沖天射起,腥臭刺鼻。迷蒙中聽見怪異的狂吼聲,無數黑影從道道裂縫中激竄而出。蚩尤青光眼瞧得分明,那無數黑影盡是生平從未見過的怪獸,身形如虎,遍身鱗甲,尾如竹節鋼鞭。目閃紅光,獠牙盈尺,巨口張處黑霧噴吐。
  蒼龍角急促刺耳,如密雨殘荷,險灘急浪。那諸多怪獸狂聲嘶吼,在雨師妾三人身側環遊奔走,如春江怒水,將句芒、冰夷隔離在十丈之外。
  拓拔野、蚩尤正驚喜間,又聽樹木塌崩,蹄聲如潮,四面八方都響起驚天動地的吼聲。白霧缭繞,忽有一只巨大的刀牙獅猛沖而出,既而黑影憧憧,如狂風怒浪。無數怪獸圍湧而來。
  刹那之間,林中樹木傾折大半,象龍獸、刀牙獅、龍馬、龍獸、獅虎、怒犀、黑熊等無數凶怪野獸仿佛從天而降,在鬼哭狼嚎的蒼龍號角中發狂奔騰,圍繞雨師妾奔走,既而海嘯般朝著冰夷與句芒卷席而去。
  空中咿呀亂啼,擡頭望去,無數鳥群如烏云般黑壓壓的撲將下來,層層疊疊朝冰夷、句芒啄去。
  拓拔野大喜,叫道:“好妹子,還是你了得,這些怪獸都被你馴得服服帖帖。”雨師妾輕移號角,嫣然笑道:“可惜就是你這只怪獸馴服不了。”那深深酒窩,風情似酒,刹那間令拓拔野心蕩神移,忍不住伸手抱住她的纖柔細腰,輕輕一捏。雨師妾格格一笑,由他摟住,繼續吹奏那蒼龍角。
  蚩尤原對雨師妾並無好感,又因纖纖之故,頗爲憎惡。但見她爲了拓拔野,幾次三番不惜與族人乃至句芒翻臉,情深意重,心中也不由起了敬意,對她的惡感也越來越淡。心道:“想不到人言水性楊花的龍女,竟是這等重情講義的女中豪杰。”
  句芒面色微變,笑道:“龍姑,咱們是老朋友啦,不必如此罷?”長袖如飛,轉生輪嗚嗚飛轉,碧光旋舞,那狂沖而上的獸群觸著碧光,立時血霧噴灑,悲鳴慘呼。但獸群被蒼龍角驅使,如中魔發狂,前赴后繼洶湧沖擊。
  雨師妾格格笑道:“句木神,對不住的很,改日雨師妾定然登門道歉。不過以木神之威,這些怪獸豈能難得住你?”號角嗚咽,那地底沖出的鱗甲虎形怪獸怒發如狂,呼嘯著朝句芒與冰夷沖去。怪獸黑霧噴吐,所經之處,木葉蔫枯,花草萎謝。這怪獸乃是穴居于地底的毒獠甲虎,性情凶猛無匹,口中噴射的毒霧極爲強烈,群攻之時即使猛!、象獸也無不辟易。
  句芒不敢大意,真氣運轉,轉生輪飛舞激旋,瞬息間殺死數十只怪獸。但那毒獠甲虎聞著血腥味,更加發狂,不知死活的猛沖圍攻,毒霧彌漫,句芒也被迫稍稍后退。他心中惱怒,轉眼看冰夷,卻見他木無表情,似是對雨師妾相助仇敵也無可奈何。
  雨師妾乃是水族大魔法師水伯天吳之妹,素來又甚受玄水真神燭龍的喜愛,便連這蒼龍角也是燭龍親手所賜。且身爲東海雨師國主,物産豐富,年年進貢之物又大得諸長老喜歡,人緣極好,在水族之中,便如公主一般,地位極尊。冰夷雖然近年竄升極快,很受寵幸,但終究仍是幻法師,地位勢力仍在雨師妾之下。是以雖然雨師妾胳膊外拐,冰夷也不敢如何。
  雨師妾笑道:“法師、木神,我們先走一步啦。改日再見罷。”翩翩如飛,拉上拓拔朝南奔去。蚩尤、拓拔哈哈大笑道:“你們慢慢玩罷,恕不奉陪。”蚩尤一聲呼嘯,十日鳥穿過漫天鳥群,!翔俯沖。三人淩空翻越,騎上鳥背,沖天飛起,朝南急速飛翔。
  低頭下望,漫漫林海中白霧彌漫,鳥群盤旋。忽然一道強烈的青光沖天射起,血霧飛灑。一道人影方甫躍起,又被密云般的鳥群舍生忘死的擋住,不得不落了下去。
  拓拔野笑道:“有得他們忙活的啦。只是可憐了這些鳥獸。”蚩尤嘿然不語,回想適才之戰,心中百感交集。在東海苦修四年,原以爲已可縱橫天下,豈料此次重回大荒,便險些受制于人。忽覺前途荊棘坎坷,還有說不盡的艱難險阻。但他素來堅韌好強,心中迅速又湧起萬千豪情,突然昂首狂呼。拓拔野知他心意,胸中激蕩,也縱聲長嘯。
  暮色蒼茫,蝙蝠飛舞。蒼龍角淒洌破云,隨著十日鳥逐漸遠去,消失在茫茫群山之后?
  ※※※
  入夜時分,烏云蔽月,天上突然下起淅淅瀝瀝的雨來。拓拔野三人逐漸放慢飛行速度,尋找歇腳之處。十日鳥盤旋片刻,蚩尤望見遠處一間殘破的神廟,隱于林木之間。當下三人驅鳥俯沖,穿過一片樹林,徑直飛入神廟之中。
  那神廟年久未修,殘破不堪,所供泥神非木族神诋或是聖獸,倒象是當地土地。蛛網橫梁,塵土遍布,許久沒有人來過了。三人在角落處打掃干淨,升起火來。拓拔野與蚩尤到林中抓了幾只肥大的山雞,拔毛洗淨,到廟中燒烤。過不多時,三人便圍坐篝火吃了起來。
  拓拔野、蚩尤心情歡暢,談笑間已經各自吃了大半只,雨師妾瞧著篝火下拓拔野神采飛揚的臉,火光跳躍,雨聲淅瀝,只覺一切宛如夢幻,心中突然又悲又喜,微笑道:“小傻蛋,這些年你過得好麽?”拓拔野笑道:“就象這五味雞腿一般,有時香甜,有時焦苦。”突然傳音入密道:“只是想你的時候便酸溜溜的難耐。”這句話語出真誠,低聲溫柔,聽在耳中說不出的纏綿。雨師妾登時雙頰飛紅,心中甜蜜歡喜,笑啐道:“胡說八道。”想起他竟拿雞腿比喻,不由又格格笑了起來。
  蚩尤微微一笑,心想:“他們久別重逢,有好些話要說,還是先避上一避。”當下起身道:“這山雞太不經飽,我去弄些野豬,烤上一烤。”拍拍拓拔野的肩膀,走入細雨之中。
  拓拔野瞧他沒入黑暗之中,轉頭眨眼笑道:“現下就剩下我們兩人啦。”移坐到雨師妾身邊,伸手朝她纖腰上摟去。雨師妾全身酥軟,格格笑著避轉開去,吃吃笑道:“小色鬼,夜黑風高的,想干什麽?”突然雙頰滾燙,竟象個害羞的少女般,心中又是期待又是緊張。拓拔野心中一蕩,將她緊緊摟住,咫尺之距盯著她,目光炯炯,笑道:“想了你四年,你說我要做些什麽?”輕輕的吻在她粉嫩的臉上。
  雨師妾嘤咛一聲,心跳如鹿,全身如棉花般癱軟下來,倒在他的懷中。媚眼如絲,雙頰似火,腦中突然一片迷糊。鼻息中盡是他那濃烈而獨特的男子氣息,絲絲脈脈鑽入九轉柔腸,令她千折百轉,意亂情迷。恍惚中他那滾燙的雙唇刷過臉頰,溫柔地壓上自己的雙唇。那柔軟而肆虐的舌頭強行撬開她的貝齒,肆無忌憚的闖將進來,翻江倒海。當那濕潤的舌尖滑過柔軟的腔壁,她忍不住那崩潰的歡悅,發出一聲哭泣般的呻吟。
  雨師妾十幾年來,用妖媚惑術不知迷倒多少蒼生大衆,早已進退自如,心如冰雪,但此刻在拓拔野懷中,突然仿佛又成了當年那不經世事的少女。在驿站之中,被拓拔野吻著之時,蓋因強敵環伺,心中仍有三分清醒。而此時,雨夜篝火,兩人獨處,萬千柔情如洪水決堤,不由渾然忘我,沈溺其中。
  不知過了多久,雨師妾才輕輕的推開拓拔野,捋捋淩亂的云鬓,撫住滾燙的雙頰,笑道:“小壞蛋,四年不見,功夫長進啦。”拓拔野微笑道:“那還不是你在夢中教我的麽?”雨師妾將他耳朵輕輕一擰,似笑非笑,柔聲道:“我瞧是你背著我勾三搭四學來的罷。”
  夜雨垂階,篝火溫暖。兩人偎依在神廟里,拓拔野將這四年際遇一一述說。他原本口齒伶俐,說將起來更是驚心動魄,一波三折。雨師妾雖然明知他定已逢凶化吉,但每到關鍵枝節,仍是忍不住擔憂驚懼,感同身受。拓拔野說到纖纖爲他自殺之時,稍稍猶豫,仍然原原本本的說了出來。雨師妾默然微笑,低聲道:“她倒是與她爹爹象得很,都是這般癡情不渝。”拓拔野見她並未吃醋,這才松了一口氣。
  雨師妾眼波一轉,微笑道:“她這般喜歡你,你喜歡她麽?”拓拔野未遇見雨師妾之前,心中也無數次問過自己,每一次都想得迷亂不已。有時清楚分明,有時又糊塗混沌。但今日在驿站之中邂逅雨師妾后,突然心中一片澄明,當下吻吻她的發鬓,低聲道:“我當她便如妹子一般,就好比科大俠對你。這種疼愛與對你的喜歡決計不同。”雨師妾臉上一紅,眼中滿是歡喜的光芒,輕輕的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拓拔野攬住她的香肩,心中歡悅平靜,繼續往下說去。
  但說到纖纖身份時,想起這原是科汗淮竭力不讓世人知道的秘密。雖然雨師妾與他、與科汗淮關系都非同尋常,但終究是他人秘密,稍一頓挫,終于沒有說出來。只說纖纖被救醒之后,不辭而別,西赴大荒。
  雨師妾點頭道:“原來如此,你們千里迢迢趕到日華城,便是爲了找她麽?”拓拔野點頭道:“她脾氣強得很,又素來任性慣了,孤身遠行,只怕會有麻煩。今日在驿站中聽說她被認做空桑仙子轉世,去了雷澤城給雷神送賀禮,當真古怪得很。”雨師妾皺眉道:“去了雷澤城?再過幾日,便是雷神的壽慶,五族都有許多貴客要去賀慶。到時城內龍蛇混雜,她一個姑娘家可危險得緊。”
  拓拔野沈吟不語,心中計劃著今晚立時動身。計議已定,心下稍寬,微笑道:
  “好妹子,這些年你過得怎樣?到日華城來難道是算準了要和我相會麽?”雨師妾格格笑道:“臭美。我這些年看不見你,過得快活得緊,可惜沒過幾天好日子,又讓你撞上啦。”拓拔野笑道:“是麽?”手上用勁,將她纖腰勒緊。雨師妾“哎喲”一聲,吃吃而笑。
  這四年她爲了這拓拔野,不知吃了多少苦頭,在族中的超然地位也因此下滑。日夜相思,其中酸楚,從爲向人傾吐。此時相聚,心中歡喜無限,再也不願回想那些時光。微笑道:“這次南下,我是送若草花到日華城來啦。”
  拓拔野道:“若草花?便是今日那個少女麽?”雨師妾道:“便是她。她是我大哥天吳的長女,從小便和我親熱的很。”她歎了口氣,道:“大哥要她嫁給句芒,所以我才一路送她下來。”拓拔野大奇,詫道:“什麽?那句芒瞧來也好些歲數了。這不是荒唐得緊麽?”雨師妾搖頭道:“若草花也不情願,那又怎樣?歸根結底,終究是燭真神的旨意。一個女孩家,能把握自己的命運麽?”拓拔野心中對這少女登時起了憐憫之意。忽然領悟,道:“是了,燭老妖是想支持句芒做青帝麽?”
  雨師妾“撲哧”笑道:“傻瓜,無論是句芒,還是雷神,都是極有可能的青帝人選。燭真神自然誰也不想拉下。雷神的壽慶,他可是請聖女前去祝賀呢。”拓拔野點頭道:“這個老妖倒奸滑得很,兩面討好。”
  正說話間,忽然火光搖曳,陰風陣陣倒卷而入,雨絲蒙蒙,在火光中如珠簾散舞。廟外樹林沙沙作響,隱隱聽見獸吼馬蹄。拓拔野伏地側耳傾聽,似有無數人馬正潮水般朝此處湧來。拓拔野笑道:“他***,定然又是那老木妖追來了。”
  當下兩人將篝火撲滅,隱身藏到泥像之后。若是句芒親至,這泥像自然阻擋不了他的法眼。二人此時心中喜樂安平,原也無意藏匿。在這泥像之后,倒是不願被人打擾。拓拔野突然心想:“糟了,不知蚩尤眼下在哪里,千萬別讓他們撞見。”
  蹄聲如潮,越來越響,遠遠聽見有人喝道:“仔細搜索,莫錯過一寸地方。”
  樹林中潮濕黑暗,斜風細雨,枝搖葉舞。蚩尤坐在一株巨鱗木下,呆呆的擡頭望天。那密密麻麻的枝葉間一片迷茫黑暗,他青光眼雖然銳利,也只能瞧見林梢之上烏云翻湧不息。
  他穿過灌木林,又翻了一座小丘,在這片林中坐定,突然覺得有些淒冷落寞。不知此時此刻,纖纖在做些什麽呢?心中登時有些隱隱作痛。想到拓拔野此時正與雨師妾圍坐火邊,談笑晏然,更是百感交集,又是替他歡喜,又是暗自悲涼。
  當年在東海之上,他也與拓拔一般,將纖纖視爲妹子,呵護疼愛,沒有參雜一絲其他念頭。后來複仇心切,便留在湯谷,訓練雄兵,一心一意早些複城雪恨,于情感之事,從未多想。但那日相隔一年,海邊初見纖纖,登時被震得失魂落魄,不能自已。于那一刻起,便情根深種,難以割舍。
  對拓拔野忍心相負纖纖之事,他雖然隱有怨怼,但心中將拓拔當作親兄弟般,雖有怨艾,見他比自己更爲難過,諸多話語便更說不出口。只盼纖纖複活之后,兩人能好合如初。豈料纖纖性烈,一走了之,拓拔野又心另有屬,而那雨師妾情意綿綿,便是自己瞧了,也禁不住有些感動。自己的期願想來也終究是鏡花水月。
  他心中分明,纖纖的一腔柔情只怕是永無回複之日了。想到此處,心中大痛,起身昂首挺胸,深深呼吸。在心中大聲道:“喬家兒郎都是頂天立地的男兒,怎能這般婆婆媽媽,糾纏不休。”但想到纖纖孤身獨行,無依無靠,頓時又是一陣揪心。
  忽然葉木沙沙,風聲簌簌。他耳郭一動,聽見遠遠的傳來輕快而迅速的腳步聲,象是有人提氣飛奔,穿林而來。心中一凜,難道是木妖追來了麽?雙眼微眯,青光暴然。只見遠處樹枝搖曳,果然有人輕飄飄的踏葉疾行。
  枝葉間透下的星點微光,灑落在那人身上,倏然閃過。他突然目瞪口呆,全身顫抖,心中如爆炸般的狂喜,幾乎便要大呼出聲。那人身形曼妙,俏臉如花,赫然便是纖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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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wy019
侯爵 | 2014-4-8 23:16:46

第六章 真假莫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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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那少女身穿紫羅裙裳,飄飄若仙,瞬息之間便從蚩尤眼前疾掠而過。蚩尤青光眼極是銳利,善于夜視,雖然暗夜密林,但電光石火之間便瞧出當是纖纖無疑。心中狂喜,正要呼喊,卻見那紫衣少女回轉頭來,朝他嫣然一笑,豎指噤聲。
  那笑靥嬌俏動人,秋波之中滿是盈盈笑意。蚩尤瞧著那玉蔥纖指與桃色花唇,登時如遭電擊,神魂俱醉。相隔雖不過一月,卻已宛如隔世。蚩尤心中突突亂跳,突然覺得渾身不自在,連雙手也不知往哪里擺放才好。想要說話,見她噤聲,便說不出口。刹那間心想:“是了!她定是瞧見拓拔野與龍女了,所以才匆匆逃走,不想讓他們知道。”心中登時一陣難過。
  這時,遠遠的傳來奔雷般的蹄聲,獸吼隱隱,人聲嘈雜。蚩尤心中微微一驚,忖道:“他***紫菜魚皮,木妖來得好快。嘿嘿,偏生在這個時候。”
  纖纖沖他眨了眨眼,笑吟吟的輕搖素手,突然又轉身如紫風卷舞,朝東南踏樹疾行。蚩尤大急,當下傳音道:“纖纖,你往哪里去?”纖纖置若罔聞,奔得更急,刹那間便到了數十丈外。蚩尤不及多想,立時調息提氣,御風縱躍,疾追而去。心道:“她見了拓拔與龍女親熱的模樣,定然傷心欲絕,決計不能讓她有任何意外。”打定主意先將她追回,再與拓拔野會合。
  蚩尤真氣流轉,滔滔不絕,腳下宛如被飓風所托,飛也般的奔行。樹木枝條刷刷掃來,他顧也不顧,只管全速前沖。“沙沙”聲響中,無數枝葉撞著他的護體真氣,登時脆然斷折,紛然落了一地。
  但纖纖似乎奔得更快,猶如林間精靈,在枝葉之間飛舞穿行。蚩尤狂奔半晌,始終與她相隔二三十丈,心中詫異:“怎地纖纖風行術如此厲害?”當下運氣周轉,加快步伐。
  兩人閃電般風行飛躍,轉眼間那滾滾蹄聲與喧囂人聲都遠遠地抛在身后,逐漸不可聽聞。樹影急速倒掠,花香瞬息而沒。蒙蒙雨絲撲面而來,冰涼惬意,說不出的舒服。
  蚩尤緊隨纖纖身后,心情漸轉暢快,連月來擔憂焦急之心,在這清涼夜雨中逐漸松弛下來。但瞧著她黑發飄飛,紫裙如云,雪白的赤足在枝梢間跳躍跌宕,心跳又逐漸急促起來。心想:“呆會兒將她追回后,說些什麽才好呢?”突然覺得口干舌燥,說不出的緊張。
  蚩尤桀骜不馴,天不怕地不怕,惟獨見了纖纖之時拘束緊張,說不出話來。眼下雖未交談,但僅想象交談情景,便心跳如撞,汗流浃背。
  兩人就這般一前一后,疾行了半個時辰,出了那片樹林,穿河越嶺,到了一個大峽谷之中。夜空依舊暗云翻卷,細雨紛飛,只是風勢逐漸轉小。兩側山峰怪樹橫亘,枝桠沖天,影影綽綽如同萬千怪獸隱伏其間。巨石桀然橫空,沙礫遍地,頗爲荒涼。山中偶爾傳來淒厲的獸吼,寥落孤單。
  細雨漸止,烏云離散,一彎明月在云層中穿梭。峽谷之中立時大轉明亮。纖纖突然停住,慢慢轉過身來。叉著腰,笑吟吟地道:“臭小子,老這般跟著人家干什麽?想打壞主意麽?”聲音如山泉漱石,清脆動聽。蚩尤在距離她三丈處停住,剛要開口,登時一陣緊張,喉嚨仿佛被噎住一般,半晌才漲紅了臉,呐呐道:“跟我回去罷。”
  纖纖“噫”了一聲,似乎沒有聽清。俏臉上慢慢的漾開笑容,在月光下宛如昙花綻放,格格笑道:“你這人好生有趣,瞧你老實巴交,說出話來卻是活脫脫要氣死人。”她叉起雙手,盯著蚩尤微紅的臉,笑吟吟道:“要是我不隨你回去呢?”
  蚩尤望著她那如花笑靥,杏眼秋波,只覺得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不敢正視她雙眼,咳嗽了一聲道:“你要找你娘,那也未嘗不可,只是獨自行走,終究不妥。不如隨我回去和拓拔會合后,一道去昆侖找你娘去。”
  纖纖格格脆笑道:“你倒體貼得緊,怕我遇上壞人麽?”突然素手招展,嫣然道:“你過來。”蚩尤心中又是緊張又是歡喜,踏步上前。離她丈余之時,聞到一縷奇異的幽香鑽入鼻息。心中一凜,想到了什麽卻又說不出來。突然想起,纖纖身上的體香是一種甜蜜的清香,而絕不似這種略帶妖異的消魂幽香。心頭猛然大驚,蓦地意念一緊,全身雞皮疙瘩同時冒起,感到一股凜冽的殺氣迫在眉睫。大駭之下不及多想,真氣瞬息爆漲,沖天飛起。
  銀光暴舞,如星河飛泄,從他腳下瞬間穿流。竟是數以千計的細針同時射出。那萬千銀針勁射十余丈遠,沒入一排龍爪槐中,那七八株槐樹由上而下,瞬息枯黃蔫縮,萎然倒地。
  蚩尤翻身落地,驚怒交集,喝道:“你究竟是誰?”
  涼風飕飕,廟外獸吼馬嘶,細細辨去,似有數百騎彷徨圍轉。
  拓拔野與雨師妾藏于泥像之后,肌膚相貼,氣息互聞,均是說不出的喜樂安平。廟外風雨,全然不在心上。拓拔野摟著雨師妾柔軟的纖腰,隔著薄薄絲袍,感受到那溫熱滑膩的肌膚,登時心旌搖蕩。情熱意搖,索性緩緩移動手掌,朝她那浮凸溫軟的臀部摸去。雨師妾格格低笑,迅速將他手腕掐住,順手一擰,令他動彈不得,柔聲道:“臭小子,想乘火打劫麽?”聲音細如蚊吟,在他耳邊溫熱麻癢,又是舒服又是難受。
  拓拔野心癢難搔,刹那間施展青木魔法中“移花接木”的神功,輕而易舉將手掌脫離出來,穿過她的腋下,緊緊攬住她的酥胸,抱在自己懷中。雨師妾動彈不得,全身酥軟,“啊”的一聲,任由他上下其手。喘息道:“小色鬼,你學了魔法,便是派這個用場麽?”拓拔野咬住她的耳垂,笑道:“可不是麽?今天才知道學以致用的妙處。”
  外面人聲益響,有腳步聲朝廟中而來。雨師妾全身滾燙,簌簌發抖,貝齒咬住下唇,忍住歡愉之聲。勉力側耳傾聽,不去理會拓拔野得寸進尺的探索。過了片刻,將他手掌按住,在他耳邊吹氣道:“別鬧啦。外面那些是火族的探子。”拓拔野微微一楞,一面摩挲,一面低聲道:“好妹子,你這般神機妙算,瞧都不瞧也能知道麽?”雨師妾擰了擰他的臉頰,白他一眼道:“傻蛋,姐姐走南闖北,這個口音還聽不出來麽?”那妩媚風情令他登時神魂顛倒。
  拓拔野一口將她手指咬住,血脈贲張,情欲如熾,解開她的衣襟,探手朝里摸去。雨師妾酥胸被他那冰冷的手指掃著,登時猶如觸電般,吸了一口氣,幾欲暈厥。眼波如春水乍破,迷光搖曳,手指顫抖地撫住他的臉,任由他輕薄。
  正春風暗渡,風光旖旎,忽聽那腳步聲越來越近。有人喊道:“魯將軍止步。”那腳步聲登時停住。過了半晌又有一人策馬飛奔而來。先前一人訝道:“赤將軍,是你?”那后來一人低聲道:“魯將軍,找到那空桑轉世了。”那魯將軍“咦”了一聲,似是頗爲訝異。
  神廟之中,拓拔野聞得“空桑轉世”四字,登時大震,瞬間清醒,所有動作立時停頓。凝神聚意,側耳傾聽。那赤將軍湊過身去,附耳低語,聲音極低,但仍是清清楚楚的傳入拓拔野的耳中。
  只聽那赤將軍道:“今日有人在鳳尾城附近瞧見那妖女,烈侯爺帶人圍堵,已將她困在城郊。眼下所有偵騎都已回撤,將軍也請立時回兵。”魯將軍訝然道:“這倒奇了,不是說那妖女去了雷澤城麽?今日我在山外還瞧見那妖女,是以一路追將過來。”赤將軍怫然道:“決計不可能。那妖女已從雷澤城出來了,又回去干麽?定是你們瞧錯了。況且大長老也下令所有進入木族境內的偵騎立即退兵。此事關系重大,不能傳揚出去。倘若這般大肆張揚,跑到木族地盤來搜尋,豈不是自己先將底細抖摟出來麽?”
  那魯將軍似是比赤將軍低了一階,雖心有疑慮,但聽他這般笃信,也不敢反駁,沈吟道:“既然大長老有令,我即刻退兵。”赤將軍道:“這便是了。眼下當務之急乃是查明那妖女底細,將琉璃聖火杯尋回來。沒有證據之前,不宜與木妖立時沖突。”雨師妾“咦”了一聲,在拓拔野耳邊低聲道:“那琉璃聖火杯是火族極爲寶貴的神器,難道竟被纖纖那丫頭拿走了麽?倘若如此,這禍闖得可就大啦。”拓拔野心中大震。
  廟外兩人又低聲商議了一陣,那赤將軍才匆匆引兵離去。
  ※※※
  片刻之后,廟外獸吼馬嘶,蹄聲驟響,那魯將軍也引兵如潮退去。
  拓拔野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憂疑又是糊塗,喜的是無意之中竟讓自己得到了纖纖的消息,疑的是以纖纖武功如何能將火族神器拿走,糊塗的是此中諸多關節尚不清楚,不知來龍去脈。
  雨師妾蹙眉道:“這件事好生可疑。那琉璃聖火杯乃是存放于火族赤炎城的金剛塔內,防衛極爲嚴密。莫說是纖纖,即便是第一神偷御風之狼,也決計偷不去。”拓拔野沈吟道:“確是蹊跷。但若不是纖纖拿去,他們又何必大張旗鼓,四處搜尋,不惜悄悄潛入木族境中?眼下莫衷一是,不知纖纖究竟在鳳尾城還是在雷澤城中。”他只覺心中一團亂麻,理不出個頭緒來。關切到纖纖,他竟難以冷靜思考。
  雨師妾眼波流轉,道:“現下我們知之甚少,枉加猜測徒勞無益。倒不如等得蚩尤回來后,咱們分頭尋找。找到纖纖之后,真相自然便能大白。”拓拔野點頭道:
  “事不宜遲,我這便去找蚩尤。”當下跳了出來,連衣服也來不及整理,便匆匆奔了出去。雨師妾微微一笑,隨之奔出。
  細雨潇潇,四處一片寂靜。拓拔野二人奔尋半晌,始終沒有瞧見蚩尤,心中焦急擔憂。拓拔野皺眉道:“奇了,這小子會跑到哪里去呢?”雨師妾見他心焦如焚,知他擔憂纖纖,恨不得立時動身,將她尋到,當下吃吃笑道:“傻瓜,著急有什麽用。
  我瞧不如這樣,你先隨著火族探子趕到鳳尾城,看看那個空桑轉世究竟是不是纖纖。
  我且在廟中等上一等,若是蚩尤回來了,便讓他到雷澤城去尋找纖纖。”
  拓拔野道:“那若是蚩尤一直沒有回來呢?”雨師妾道:“倘若他明日正午之前,還未回來,多半是真的遇到木妖了。那我便去雷澤城尋找纖纖,一路上正好打探蚩尤的消息。”拓拔野心中雖知惟有如此,但想到與她相逢不及一日,又要分別,登時大爲不舍,猶疑道:“那我們幾時再見?”
  雨師妾格格一笑,摸著他的臉頰道:“傻小子,舍不得姐姐麽?十日之后,我們再到這廟中相見。”拓拔野心中大寬,微笑道:“一言爲定。”雨師妾嫣然道:“一言爲定。快些去吧,否則便要趕不上他們啦。”
  銀光眩目,瞬息之間又是萬千細小銀針漫天射來。蚩尤驚怒之下,掌風狂冽,登時將之盡數震飛。纖纖銀鈴般的笑聲中,素手揮舞,不住的激射各種暗器。一時間,如百花怒放,星雨飄零。
  那些暗器花樣繁多,或回旋,或拐彎,或綻放,層出不窮。蚩尤護體真氣瞬間綻爆,綠光流離周轉,縱有暗器回旋曲折,透過他的掌風,也被那碧木真氣震得沖天飛起。
  纖纖格格笑道:“瞧你這般愣頭愣腦的,原來也有些本事。”蚩尤喝道:“你到底是誰?”雙掌一分,將一蓬蒺藜刺震開。不退反進,探手往她身上抓去。纖纖嫣然道:“你說我是誰呢?”突然將豐盈酥胸朝前一挺。蚩尤見她巧笑倩兮,嬌俏可人,分明便是纖纖,心中登時又是一片迷茫。忽然發現觸手所及竟是柔軟雙峰,大驚之下,連忙將手收回,漲紅了臉道:“對不住。我不是有意的。”
  纖纖臉上閃過詫異之色,咯咯笑道:“你這人真有趣,死乞白咧的跟著人家,趕也趕不走。可是便宜送上門,又偏生不敢占,真是個大呆子。”聲音嬌柔悅耳,尤其那“大呆子”三字,溫柔纏綿,聽得蚩尤仆仆心跳,面紅耳赤。一時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手爪虛張半空,頗爲尴尬。
  纖纖搶前一步,挺胸相迎。蚩尤“啊”了一聲,連忙連退幾步,狀甚狼狽。纖纖掩嘴格格嬌笑,眼波流轉,道:“呆子,你既不敢碰我,又老跟著我干嗎?”俏麗的臉上亦嗔亦喜,看得蚩尤登時呆住。一時間呼吸不暢,心道:“是纖纖,一定是纖纖!但她爲什麽認不得我了?難道是中了邪魔麽?”心中登時一亮:“是了,定然是中了攝魂妖術!她定是遇見了妖人,中了邪魔,才變得這般模樣。她一人孤身獨行,不知吃了多少苦。”想到此處心頭大痛。
  纖纖見他呆呆地瞧著自己,頗覺有趣,側著頭笑吟吟道:“呆子,你怎麽不說話?”蚩尤心下難過,低聲道:“你…不認得我了麽?”纖纖歪著頭瞧了他片刻,笑道:“好象有些臉熟。”蚩尤大喜,顫聲道:“你想起來了麽?”
  纖纖突然面色凝重,側頭冥思苦想。突然拍掌道:“是了!你是…”蚩尤心中咯!一響,滿臉喜色,但等了半晌,仍是沒有下文。纖纖蹙眉喃喃道:“奇怪,好生臉熟,就是想不起來。”她盯著他道:“你走進些,讓我好好瞧瞧。”
  蚩尤心跳如鹿,走到她的身邊。纖纖探頭到他的面前,相距不及一尺,鼻對鼻,眼對眼。那黑白分明的杏仁大眼滴溜溜的望著他,嘴角含笑,芬芳溫熱的氣息惹得蚩尤一陣陣發癢,心中起了異樣的感覺,立時又面紅耳赤起來。
  纖纖“撲哧”一笑,柔聲道:“呆子。”那眼波如水溫柔,笑容似花絢爛,綿綿情意,脈脈動人。蚩尤只覺目眩神迷,腦中一片混亂,仿佛突然掉入她那眼波的汪洋,卷溺窒息。心中緊張歡喜,幾要暈厥一般。
  突然念力一動,仿佛又感到一絲妖異淩厲的殺氣閃電而至,心中一凜,突然覺得胸前一痛。低頭望去,登時大駭。只見一只七彩的甲蟲,似蠍非蠍,熒光眩目,鑽入自己左胸之中。待要伸手去拔,已然不及。
  纖纖紫風般飄卷退開,格格笑道:“呆子,我自然認得你啦,你便是天下第一號大呆子。”那笑聲婉轉動聽,但此刻在蚩尤的耳中卻是說不出的刺耳妖邪。
  左胸劇痛,如被萬千螞蟻齊齊咬噬。意念如潮,感到那甲蟲已鑽入自己心中。蚩尤驚駭之下,真氣聚集心髒,想要將那甲蟲逼震出來,但方甫用力,便覺萬箭鑽心,幾欲暈去。他猛吸一口氣,臉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吼道:“妖女!你!你!”說了幾個你字,便覺胸肺劇痛不能忍抑,再也說不出話來。
  纖纖格格笑得花枝亂顫,道:“呆子,你知道這蟲子是什麽麽?叫做‘兩心知’。從今往后,你心里想什麽,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你的喜怒哀樂也全部操在我的心上啦。只要我高興,隨時隨地都可以讓你痛不欲生。你說,是不是有趣得緊呢?”
  蚩尤心中疼痛欲裂,眼前一片缭亂,幾乎便要跌倒在地,費盡余力,嘶聲道:
  “妖女,你究竟是誰?”突然膝下一軟,趴倒在地。纖纖一蹦一跳的走了過來,蹲下側身,瞧著他格格笑道:“你不是認得我麽?怎麽又忘啦。”
  那張春花般的笑臉逐漸模糊,如水波搖曳。就在蚩尤即將昏迷之前,他奮起力氣,伸手抓住纖纖的衣襟,將那“千里子母香”塗在了她的身上。
  不知過了多久,蚩尤才幽然醒轉。殘月西山,晨星寥落,已是將近黎明時分。涼風撲面,朝露冰冷,他從沙礫地上緩緩的爬了起來,腦中一片混亂。過了片刻,才將之前之事一一想起。四下張望,纖纖早已不知蹤影。而自己背上苗刀,懷中之物毫發無損。想來她將自己弄昏,只是爲了擺脫追纏。
  摸摸心口,似乎並無異樣,當下真氣流轉,往心中逼去。突然心髒如遭蛇咬,痛徹骨髓,他大叫一聲,又一跤坐倒,喘息不已。意念集中,果然感到心髒之中,仍有一個東西在緩緩蠕動。饒是他膽大包天,也不禁冷汗遍體。心中尋思:“這‘兩心知’究竟是什麽怪物?難不成真沒有破解的方法麽?”
  調息運氣,遊走經脈。只要不用勁于心髒,便與從前毫無兩樣。他心下稍寬。心想,那少女明明便是纖纖,音容笑貌一無二致。但渾身上下極爲詭異,身上的香味也妖邪獨特,迥然兩異,又仿佛是另外一人。但天底下竟真有這般相象的人麽?況且聽龍神與辛九姑所說,纖纖乃是獨生,因此決計不會是纖纖素未謀面的姐妹。蚩尤越想越是糊塗,心中難過焦急。想來想去,最有可能的,便是那少女確實是纖纖。被妖人魔法操縱后,脫胎換骨,成了心狠手辣的殺人工具。
  想到此處,蚩尤心中非但沒有絲毫的輕松,反而更加憂懼。決意盡快將纖纖找到,破解邪魔園囿。當下站起身,從懷中取出青蚨蟲。手掌剛一張開,那青蚨蟲便迅速振翅,朝東南方向飛去。那青蚨蟲飛得甚低,乘十日鳥追蹤未免不便,當下蚩尤緊隨青蚨蟲,御風疾行。
  ※※※
  過不多時,朝陽噴薄,霞光萬道,峽谷之中一片金黃絢爛。滿地沙礫都閃閃發光。蚩尤無心風景,奔行愈速。
  穿過大峽谷,便是漫漫丘陵。滿山遍野灌木杉竹,宛如綠云,綿延萬里,風吹搖動。他隨著青蚨蟲乘風疾行,翻山越嶺,毫不歇息。如此奔行了一個多時辰,來到一個山谷。萬竿綠竹參差數里,清風拂面,些須倦意立時煙消云散。
  突然聞見淡淡的腥臭之味,在這淡雅清新的竹林之中猶爲刺鼻。蚩尤心中一凜,見青蚨蟲忽然急速振翼,閃電飛行,心中更是大震。纖纖定然便在這片竹林之中!當下按捺心中的狂喜與憂懼,循味狂奔。
  繞過刀削斧砍的巨岩石,便隱隱聽見“嘶嘶”之聲。再往前奔了數百丈,眼前一亮,豁然開朗。前方兩個山峰似被巨斧劈開,百余丈高的石壁之間僅有一人寬的窄縫。石壁之上青苔遍布,滑不留手。一道白練也似的瀑布飛瀉而下,竹林之前,碧潭幽然。
  碧潭前的草地上,三條四尺余粗、五丈余長的紅色巨蟒盤蜷昂首,嘶嘶吐信。那三條巨蟒盡是金冠碧目,渾身紅色巨甲,雪白的腹部一條紅色的細線從下颚直貫尾部,巨口開處,白牙森森,綠霧吞吐。赫然便是傳說中至爲凶猛的紅甲毒蟒。這種紅甲毒蟒嗜食猛虎龍獸,凶殘無匹。比之尋常巨蟒又多了兩樣非同尋常之處,一是它的護身巨甲,二是巨毒蛇霧。
  三條紅甲毒蟒形成三角,將一個紫衣少女圍在中心。那紫衣少女杏目亂轉,似乎頗爲忌憚,赫然便是纖纖。瞧見蚩尤飓風般趕到,拍手笑道:“呆子,你來得正好,快將這三條小蛇殺了!”
  蚩尤沈聲道:“你站著別動。”一步步朝前走去。靠近他的那條巨蟒感覺到震動,立時回轉,高高昂起巨頭,嘶嘶吐信,碧目凶光怒放。蚩尤反手緩緩將苗刀拔出,碧光流轉,青氣隱隱吞吐。
  蚩尤凝神戒備,一時間忘了纖纖正在注目凝望,自然而然又回複了那桀骜霸冽的氣勢,右手斜握苗刀,步步踏近。人刀渾然合一,殺氣逼人。他體內的木靈與苗刀木靈瞬息交合,光芒突閃,登時使得周圍竹林沙沙擺舞。
  那紅甲巨蟒被那凜冽的殺氣迫得有些驚懼,但凶性張狂,猛地怪叫一聲,象利箭般激射而出,綠霧朝蚩尤迎面噴去。纖纖失聲道:“呆子,小心毒霧!會弄瞎眼睛。”
  蚩尤“咄”的一聲,猛呼一口真氣,那綠霧登時倒卷,盡數噴在巨蟒身上。但那巨蟒紅甲堅厚,毫發無損,猛撲上來,便要將蚩尤纏住。蚩尤意念澎湃,默念“開落花訣”,突然那紅甲巨蟒頭頂自行破裂,一股鮮血噴將出來,如紅花開落。巨蟒痛吼聲中如木柱墜地,瞬息斃命。
  那余下兩條巨蟒怪叫一聲,突然齊齊彈射,朝纖纖咬去。纖纖驚叫惶急,似是對這等醜怪之物頗爲厭懼。蚩尤大喝一聲,閃電般竄出,左手將纖纖攔腰抱住,沖天翻躍,右手苗刀青光電舞。右側那條紅甲巨蟒“撲吃”一聲,巨甲應聲而破,血肉翻卷,刹那間成了兩段在半空蜷卷掉落。
  蚩尤身形疾轉,順勢又是雷霆一刀,從最后一條巨蟒頭頂斫落,“喀嚓”一聲,如劈柴一般,將那巨蟒劈成兩片,落入碧潭之中。汙血翻湧,碧潭頃刻成了暗黑色,浮上數十尾魚來。
  纖纖吐了吐舌頭,笑道:“瞧不出你這個呆子倒是殺蛇的好手。”那氣息吹在蚩尤的脖頸上,溫熱麻癢。蚩尤連忙將手松開,退開數步。正要說話,突然感到一股凜冽浩蕩的念力與真氣從背后席卷而來。漫地木葉突然沙沙作響。
  蚩尤大驚,難道是那句芒追來了麽?回身望去,卻見竹林之中,一個紅袍男子緩緩走了出來。他走路的姿勢頗爲奇特,遲緩而笨拙。面色蒼白,目光茫然,仿佛始終在眺望極遠處的天空,又仿佛沈睡未醒,偶有精光暴閃而過。
  那紅袍男子低聲道:“妖女,把東西交出來。”聲音低沈,嘴唇張也未張,竟似是從肚子里發出來的。言行舉止,竟宛如行屍走肉一般。
引言 使用道具
kwy019
侯爵 | 2014-4-8 23:17:01

第一章 紫火神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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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那紅衣人詭異至極,周身上下都有一種說不出的魔魅氣氛,每踏一步,草地上就多了一道火光隱隱的足印,身側紅光閃爍,熱風迫面而來。
  蚩尤念力感應,心中驚異更甚。這男子瞧來仿佛行屍走肉,但體內念力真氣卻如萬里汪洋,深不可測,相隔甚遠,便覺萬千爐火在周圍旋繞一般。那赤火真氣剛烈熾猛,竟比他遇見的所有火族遊俠都要強上千倍百倍。想來必定是火族中某位高手。他腦中迅速追想,一時無法將傳聞中的任何一位火族雄杰與他聯系起來。
  見纖纖花容微變,雙目中閃過驚惶之色,情不自禁地朝他身上靠來,蚩尤心中一動,忖道:“纖纖這般害怕,難道這紅衣怪人便是對她施放妖法,累她變成如此的魔頭不成?”
  方自思量,便聽見纖纖突然在他耳邊顫聲道:“就是他!他……他又來啦!鱿魚,我好生害怕!”
  蚩尤聽得“鱿魚”一字,登時如五雷轟頂,全身僵硬。普天之下,這昵稱只有他與拓拔野、纖纖三人才知道!聽她顫聲喚來,震駭之余蓦然狂喜,心中叫道:“纖纖,果然是你!”
  刹那之間什麽都抛到了腦后,胸中激蕩,猛然轉頭望去。見她目中滿是惶急哀憐之色,看也不敢看那紅衣人。心中一凜,又忖道:“果然如此。他***紫菜魚皮,管他什麽妖孽,今日非讓他有來無回!”想到纖纖被此人妖法控制若此,心中怒極。
  當下霍然擋在纖纖的前面,豪情激湧,渾身真氣瞬息綻放。苗刀轉舞,蓄氣斜指,如岳峙淵停,神威凜凜。背后幽潭被他真氣所激,波紋漣漪,蕩漾不絕。
  那紅衣人停了下來,目光空洞,仿佛穿透了蚩尤,看到天際海角,沈聲道:“苗刀?
  你是羽青帝的什麽人?”聲音頗是驚詫,但臉上仍是紋絲不動,木無表情。
  蚩尤冷冷道:“情如父子,恩逾師徒。”碧光從刀刀泛起,光芒一閃,直沒手腕,繼而全身綠光縱橫,真氣爆漲。
  那紅衣人喃喃道:“情如父子,恩逾師徒?想不到羽卓丞的傳人竟做出這等事來,嘿嘿。”說得頗爲沈痛,倒似是對他十分惋惜一般。
  蚩尤怒極反笑道:“妖孽,你倒是惡人先告狀!羽卓丞三字也是你能叫的嗎?”
  纖纖在他耳邊顫聲道:“臭鱿魚,這個妖怪就交給你了,我先走啦!”突然香風鼓舞,閃電般掠起,逃之夭夭。她風行術極佳,刹那間已經從那石壁之間的縫隙穿過,到達百丈之外。
  蚩尤好不容易方才尋著她,見她又要逃走,心中登時一急。突然想到她衣裳上尚有千里子母香,總能將她找到,稍稍一寬,當下決意先徹底擊敗這詭異難測的紅衣人,再全力追尋纖纖。
  紅光一閃,熱風狂卷,那紅衣人竟在刹那之間從他頭頂越過。
  蚩尤正沒好氣,喝道:“下來吧!”移形換影,翻身斜掠,正好擋住他的去路,雙手猛揮,苗刀青光耀舞,一式“萬木競春”當頭砍下。
  周圍竹林亂擺,綠風大作,轉瞬間化做碧光萬道,齊齊彙集到那刀氣之中。苗刀綠光爆漲,如青龍矯舞,霹雳橫空。
  蚩尤天生木靈,修練長生訣又有四年,對于吸納萬物木屬靈力,化爲己用,已有小成。與木神句芒一戰后更是大有收獲,眼下瞬間御氣揮刀,御使竹林靈力更爲自如。
  這一刀近在咫尺,力勢猛烈。刀風凜冽銳利,“嗤”地一聲,那紅衣人的衣裳已經裂開。
  熱風陡卷,紅衣人隨手一拍,蚩尤只覺得一股令人窒息的炙熱氣浪猶如火海般倏然湧來,胸中一窒,丹田仿佛有一道烈火猛然竄起,直貫頭頂。
  “轟”地一聲悶響,頭腦猶如要炸開一般,眼前一片赤紅,饒是他青光眼明察秋毫,這刹那間間也看不見任何東西。那酷熱真氣排山倒海猛擊怒卷,從他真氣最弱處奔入,一時雙臂酥麻,苗刀竟然反彈而起,自己如被巨力猛推,朝后摔落。
  蚩尤身在半空,心中大驚,此人究竟是誰?不避不讓,隨意一掌竟就將自己硬生生震飛!一招受挫,好勝心與狂野本性登時激發。瞬間立意,今日無論如何也要將他截下,讓纖纖從容逃離。
  當下意念凝聚,真氣運轉,藉著那狂飄氣浪沖天翻起;五髒六腑雖然猶如翻江倒海,氣血不暢,但已巧妙地遊過氣浪中最爲凶險淩厲的幾處浪尖,安然無恙。
  蚩尤淩空翻轉,穩穩地落在石壁間的凸石上,吸了一口氣,仰天長嘯道:“好妖孽,果然有些門道!”長生真氣周身流轉。“蓬”地微響,綠氣緩緩遊走,絲絲縷縷閃入青銅刀鋒,又絲絲縷縷返轉手腕,周轉全身經絡。遠遠望去,人刀合一,苗刀仿佛已成了他肢體、經絡的延伸部分。
  山高百余丈,絕壁橫亘。他橫刀屹立裂縫之間,猶如山神當關;頭發在狂風中飄搖亂舞,青銅刀鋒迎風自響,嗚嗚不絕。竹林搖曳,青單起伏,綠氣隨風四合,在他身旁環繞不息。
  那紅衣人御風停在半空,紅衣鼓舞。那赤紅色的真氣在他周圍吞吐不定,熱浪逼人。
  空洞的眼神凝滯了半晌,緩緩道:“果然是羽青帝傳人!天生木靈,嘿嘿,奈何作賊?”
  蚩尤桀骛不遜,聽他言語相辱,語氣又是鄙夷又是惋惜,怒上加怒,哈哈大笑道:“他***紫菜魚皮!無恥妖孽,用妖法脅迫弱女子,窮追不舍,還敢含血噴人。”
  紅衣人微微一楞,沈聲道:“小子,你知道她是誰嗎?”
  蚩尤聽他語調森寒,頗有深意。心中一凜,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心中登時起了不祥之感。旋即按捺不安之意,哈哈笑道:“當真可笑!我四年前便識得她了,妖孽,還想挑撥嗎?”
  紅衣人嘿然道:“原來如此,竟是一丘之貉!”手足不動,竟突如離弦之箭沖天飛起,宛如碧空之下突然卷過紅色狂風。
  蚩尤喝道:“妖孽,想過此路,除非先將蚩尤打敗!”周圍綠氣突然吸入經脈,電掠而起;大吼聲中,苗刀迎風怒劈,青光陡暴三丈,呼嘯而出。
  這一刀看似平淡無奇,甚至比之先前一刀聲勢還有不如;但是真氣盡數內斂刀鋒,蓄勢而發,一旦崩爆,則威力不可想像。
  紅衣人腹中發出哈哈大笑,右手手掌倏然張開,掌心上突然跳出一團青紫色的火焰,搖曳跳躍。手指一合,那團火焰登時聚斂,瞬息延長平展,“呼”地一聲,變成一柄六尺余長的光火刀!
  紅光閃動,那光火刀閃電般撩擊苗刀。蚩尤只覺那炙熱狂浪又洶湧卷來,光芒刺眼,轟然巨響。劇震之下,兩臂酥麻,虎口震烈,苗刀險些脫手飛出。
  蚩尤被那光火刀夾挾之狂烈氣浪震得經脈不暢,真氣翻湧,又猛地朝后摔跌,重重地撞在山壁上,“轟”地暴響,岩石崩飛,幽潭中水花四濺。
  蚩尤心中震駭訝異,緊貼在石壁上,調息轉氣,瞧著那紅衣人木無表情地挺立半空,手腕隨意轉動,那光火刀吞吐異化,忽而變成火球,又忽而變成長槍,心中突然大震,脫口道:“紫火神兵!”
  他自小便曾聽父輩說過,各族真氣、法術都有超卓獨特處,其中火族的赤火真氣中,有一種“紫火神兵”,可以化氣成火,化火爲諸多兵器,隨意演化,操縱自如。當世天下,能御使紫火神兵的,不過是火族五人。一個是赤帝赤飙怒,一個是火神祝融,一個是戰神刑天,一個是聖女赤霞仙子,還有一個在二十年前已經羽化登仙。
  眼下赤帝閉關修行尚未出關,決計不會是他。赤霞仙子也是絕無可能。難道這紅衣人竟是火神祝融或是戰神刑天嗎?那火神祝融位列大荒十神,法術武功均是超一流之境,直可御鬼通神。但他白發紅須,喜持雙龍杖行走,與眼前這個怪異的男子實是相去甚遠。
  而戰神刑天,傳聞身高十尺,叫髯滿面,手持烈火干戚,也和眼前之人大大不符。
  那麽這人究竟是誰呢?爲何竟有如許威猛真氣,又能以紫火神兵一招逼退自己?蚩尤越想越是出奇。
  那紅衣人見這一刀無法傷他分毫,似乎也頗感詫異,“咦”了一聲道:“小子,你很不錯,有些羽卓丞傳人的樣子。但是你不是我的對手,快快讓開吧!”
  蚩尤好勝狂野,越是受挫越是能激發他的斗志。聽他這般說,心中狂性更發,哈哈大笑道:“妖孽,你的紫火神兵也很不錯。可惜你遇上的是我蚩尤。他***紫菜魚皮,還是快快回去吧!”
  紅衣人空洞的雙眼突然紅光大盛,腹中傳來哈哈大笑聲,衣裳鼓舞,右手曲伸,“呼”地聲響,紫火神兵又變成寬大巨長的光火刀,迎風斜劈,那光火刀突然變形,七重紅紫各異的光波倏然撞來!
  蚩尤也哈哈大笑,足尖在岩壁上一點,疾沖而出。瞬息間氣調丹田,碧木真氣如春江怒水,通過經脈流經手腕,彙入刀身。刹那間苗刀青光眩舞,“呼”地一聲暴長四丈余,夾卷獵獵狂風,呼嘯斬下,正是神木刀訣中的“春雷訣”。
  林中翠風大作,“喀啦啦”脆響聲中,十幾株碧竹拔地而起,從急劇搖擺的竹林中飛出,隨風亂舞,急速沖來。草絲漫空飛舞,在綠氣碧風中旋轉飄搖。
  蚩尤這一刀幾已將他體內的碧木真氣發揮到極致;刀勢、真氣都太過剛武霸烈,竟在抽調吸納四周碧木靈氣時,將竹子、綠草連根拔起。
  “蓬”然悶響,那七重紫光竟被他一刀斬破,登時迷離渙散。蚩尤只覺當胸被那赤火真氣猛擊一記,幾乎喘不過氣來。苗刀青色刀鋒突然變成紅紫色,滾燙無比,“嗤”
  地一聲,蚩尤雙手手掌登時被灼傷,紫氣騰繞,那灼燒炙痛直入心肺。
  電光石火間,蚩尤大吼一聲,咬緊牙關,雙手猛地握緊刀柄,碧木真氣隨意而走,沖過掌心十指,沒入刀柄。口中默念“春葉訣”,燒傷皮肉登時痊愈。
  猛地一個空中踏步,雙臂回掄,積聚四面八方旋轉彙來的碧木靈氣,又是一聲大喝,揮刀電斬而下,一道綠色光波從青銅刀鋒上離心甩出,閃電般射向那紅衣人眉心。
  紅衣人“咦”了一聲,沈聲道:“好小子!”紫火神兵在掌中陡然變形,紅光耀目,倏然變成六尺長寬的方形光體巨盾。
  那綠色光波“轟”地撞在光盾上,立時應聲沒入,那光盾微微搖蕩,立時又恢複原狀。力勢千鈞的苗刀光波竟被輕而易舉吸納相融。
  蚩尤卷引狂風,揮刀猛攻而至。那光盾的灼熱之氣迫得他險些睜不開眼,一片紅光之中,他全力怒斬。
  紅衣人依舊御風挺立半空,不閃不避,右腕一抖,紫火神兵化爲一道火鏈,眩舞缭繞。“噗噗噗”悶響聲中,將苗刀緊緊纏住,朝右翼一分一扯。
  蚩尤刀法承繼“神木刀訣”,將其霸道剛猛發揮到極致。但那苗刀乃是至靈神器,蚩尤雖是天生木靈,但終究修爲不足,尚不能真正將苗刀的所有玄妙靈力激發出來,反而有時會爲刀所御。他一刀揮出時常太過剛猛,不遺回旋余力,靈活不足,是以與超一流高手相戰之時,往往被人以柔克剛,將苗刀纏卷;遇木神、冰夷如是,遇這紅衣人亦如是。
  蚩尤這一刀登時砍偏,數道光波從刀鋒上甩出,直沖草地、水潭。巨響聲中,水花沖天激濺,那草地被青光劈開巨大的裂口,土石飛揚。
  火鏈上閃過一道刺眼至極的紫紅光芒,沒入苗刀。苗刀上登時紅光爆漲,一道幽暗的紅焰閃電般沿著刀鋒朝蚩尤的手腕沖去。
  蚩尤只覺一道熾熱鋒銳的真氣瞬息間從刀身破入手腕,仿佛火焰利刃劈入自己經脈,饒是他勇猛剽悍,也猛地出了一身冷汗。倘若被紅衣人的紫火神兵直破丹田,自己非死即傷。大驚之下,鼓起渾身真氣,沿著那道經脈洶湧沖出。
  兩道真氣狹路相逢,登時在他胳膊處沖撞爆炸。胳膊突然鼓起,皮膚“嗤”地裂開,一道血箭沖天射起。那道紅光倏然退卻,碧光從傷口處吞吐逸射。
  那道火鏈也被苗刀上陡然爆漲的綠光震得松散開來,如赤練蛇般伸縮環繞,閃電般從苗刀上撤回。
  兩人都微微一晃。蚩尤抱著苗刀翻身躍上石壁的罅隙,將湧到喉頭的一口腥甜鮮血吞了下去。胳膊上的傷口倏然愈合,但皮膚卻仍在鼓動跳躍。
  這一次真氣相交,表面上瞧來似是蚩尤占了上風,將敵人紫火神兵震退,但那紅衣人絲毫未損,蚩尤經脈卻被震傷,一時間手臂酸軟劇痛,就連苗刀都有些拿捏不住。
  蚩尤仰天長嘯,真氣隨之流轉,修複經脈。其時藍空中白云悠悠,遠山如碧髻螺旋,七彩陽光透過那石壁裂縫,眩目迷離。他心想,纖纖風行術不亞于他,想來此刻當已在數十里之外,心中稍定。
  斜眼睨去,那紅衣人空洞的雙目似乎正在凝視他,手中紫火神兵搖曳不定,也不知在想些什麽。蚩尤此刻已經明白,此人深不可測,自己不是他的對手,要想將他擊敗,然后再去追尋纖纖,只怕是沒有可能了。
  他桀骛好強,昨日不敵木神句芒與那黃河水仙冰夷,心中郁悶之余,尚有些惱怒不服。但經過這一夜思量,早已調整浮躁心態。今日不敵這神秘紅衣人,已少了那狂妄尊大的郁怒之意,只是化爲更強烈勇猛的斗志;眼下當務之急乃是全力阻截這紅衣人,讓纖纖逃至安全之地;纏斗一陣后,自己再伺機脫身,放飛青蚨蟲追尋纖纖。心中計較已定,哈哈大笑道:“他***紫菜魚皮,好痛快!妖孽,再和蚩尤爺爺戰上三百回合!”
  那紅衣人搖頭笑道:“小子,你當真是難纏得緊。”雙手在身前劃過一個大圓弧,徐徐合掌,轉磨之后握拳分開。雙臂盡伸,手掌緩緩張開,“噗”地一聲,雙手掌心都跳出一團紫火神兵。火焰竟比先前更爲猛烈。
  蚩尤凝神聚意,抖擻精神,但左臂經脈已被震傷,難以將真氣經此調聚,當下索性將所有真氣迅速彙集右臂,單手握刀。念力如織,感受到那熾熱雄渾的真氣從紅衣人掌心進入紫火神兵,隨著那火焰螺旋,四下擴散開來,在空中緩緩旋轉。忖道:“他發出紫火神兵的那一刹那,體內真氣不能立時后繼,正是我全力進攻的最好時機。”當下全身肌肉緊繃,猶如在弦之箭,一觸即發。
  紅衣人突然右手一抖,那團紫火神兵閃電般射出,破風嗚嗚作響,在陽光中變成一道紫紅色的巨大光箭,迳射蚩尤。蚩尤大喝聲中沖天飛起,那道紫火神兵所化的光箭“轟”地一聲穿透數十丈厚的石壁,塵上滾滾彌揚。
  蚩尤踏步前沖,真氣齊聚苗刀。一道紅光從刀身上閃過,繼而綠光眩目,響起一陣咿呀怪叫聲。“撲撲”風響,十只巨大的紅色怪鳥從青銅刀身里振翼怒飛,四下沖開。
  一時紅風卷舞,赤影蔽日。
  苗刀當空狂劈,幾道碧綠光波從刀鋒上甩出,呼嘯破空,接二連三地朝紅衣人斬去;與此同時,那十只太陽烏咿呀怪叫,倏然電沖而下,猛擊紅衣人。
  紅光漫舞,那余下的一道紫火神兵化作光火刀,縱橫劈斬。突然狂風卷襲,空中閃起一道又一道的火焰;那碧色光波被火焰撞著,立時化爲一縷青煙。十日鳥素來好食火球,但不知爲何竟對這火焰頗爲忌憚,鳴叫聲中紛紛振翅避開。
  刹那間,兩人已在空中激戰了數十回合。那紅衣人御風挺立半空,動也不動,只是雙臂揮舞,光火刀如長虹貫日、赤蛟騰空,刀光及處,火焰狂舞,勁風凜冽。
  蚩尤御風術遠不及他,只能在空中翻騰踏步,時而躍回石壁凸處折轉回還。苗刀霸氣十足,二十刀后威力更是驚人,風聲呼嘯,青光電舞,不斷有竹子拔地而起,飛卷半空;十日鳥狂風暴雨般地朝紅衣人攻去,但被他毫不費力一一化解。
  兩人的刀法都是純陽剛猛,大開大合。所不同處,那紅衣人剛中帶柔,每每于力道極爲霸猛烈處,突然折轉,衍生無窮變化。而蚩尤則是開山裂地,無一不窮周身之力,但那剛猛無匹的刀氣光波,被那光火刀或是紅光一阻,往往難以破入。
  蚩尤又戰了數十回合,只覺周圍烈焰炎風,層層疊疊壓得自己越發喘不過氣來,自己騰挪跳躍的空間也被那無形的赤火真氣圈攏得越來越小,那光火刀似乎越來越威猛,每一刀都比先前一刀更爲銳利猛烈。
  遠遠望去,蚩尤在一片隱隱紅光中御風苦戰,青光雖然氣勢極甚,卻極少能突破那天羅地網般的淡淡紅光。而那紫火神兵變幻自如,刀法絢麗多變,團團火焰幻生幻滅。
  寒潭碧草、竹林花木的絲絲綠氣越來越少,終于漸漸止息。竹林青草輕搖緩擺,蚩尤的苗刀光芒也逐漸轉小。十日鳥被紅光隔絕于外,極難攻入,振翅撲翔,怒鳴不已。
  蚩尤左臂經脈尚未痊愈,真氣無法全身回圈,周遭碧木靈氣又被截斷,更見吃力。
  又十余招,他已經由攻轉守,全力格擋光火刀刀氣,以及那忽然憑空生出,怒射而來的漫天火焰。饒是他意志堅卓,也已經有難以招架之感。咬牙心道:“多撐得一刻,纖纖就可以多安全一分。”振奮精神,竭力激斗。
  突然身后“嗚嗚”怪響,他耳廓一動,眼角掃處,那道光火箭夾帶風雷之勢,從那石壁破洞中猛沖而出,勁射而來,轉瞬間已經朝他后心射到。
  大駭之下不及多想,蚩尤猛然調轉真氣,霍然擰身揮刀,光芒四射,劇震若裂。苗刀“轟”地一聲與那光火箭相交,他被那氣浪所推,身不由己地朝后疾退,突然左肩一疼,一道血箭激射而起,已被光火刀輕而易舉地劈中。
  蚩尤仰天狂吼,苗刀十字縱橫,光芒爆舞,奮力將六道火焰、兩道刀光擊退。肩上皮開肉綻處,宛若烈火灼燒,疼不可抑;扭頭一瞥,果真有一小團青色火焰在傷口跳躍不已,裂傷越來越大。
  那紅衣人道:“小子,還要戰嗎?”
  蚩尤哈哈狂笑道:“這點微末伎倆便想嚇唬蚩尤嗎?”默念“春葉訣”,血流雖止,但那灼燒疼痛感卻無絲毫減輕。他顧不得太多,苗刀縱橫交錯,霹雳雷鳴,將那驚天動地的“神木刀訣”淋漓盡致地揮舞開來。
  紅衣人腹中歎息道:“小子,爲了那妖女,你這是何苦?”突然氣勢大甚,真氣猶如怒海狂濤,一浪高過一浪,劈頭蓋臉地打將過來。光火刀密如暴雨,綿綿不絕,無孔不入。那道光火箭則四周遊弋,變幻莫測,與漫天火焰一起回圈攻襲。
  蚩尤心中陡起寒意,此人果然深不可測,竟還有如許功力未曾發揮。但他雖驚不亂,精神反而益加抖擻。念力如織,極力抵擋。碧木真氣迷幻流離。
  紅衣人嘿嘿笑道:“小子,你的碧木真氣越盛對我越是有利。難道羽卓丞竟沒有教你嗎?”
  蚩尤心中一凜,冷汗涔涔,暗罵自己:“他***紫菜魚皮,我怎地如此之笨!五行之道木生火,我碧木真氣越強,他的赤火真氣受激也就更強。他的真氣原本就強過我,如此一來我更是沒有翻身的機會了。”當下迅速尋思,尋找良策。
  蚩尤素愛霸氣剛猛的武學與法術,五行中至剛至猛的,乃是崇尚“生長”的木族真氣念力與崇尚“毀滅”的火族真氣念力。但五行常律乃是木生火,倘若火屬真氣原本就強于木屬真氣,二者硬拼,定然是火屬真氣越來越強盛。尤其高手相爭時,這更是殊爲重要的差距。
  拓拔野當年將《五行譜》與蚩尤分享之時,蚩尤雖大有感悟,且爛熟于胸;但他素喜威猛之道,受成見所囿,笃信相克相生之說,對于“相化”之道,始終沒有了悟。而拓拔野雖未參悟到“五行相化”的境界,卻已悟出隨形相化、因勢利導的道理,比之蚩尤猶盛了數分。
  蚩尤心中電光石火間也想起那《五行譜》上所說的總訣,但他一時之間仍是想不出破解之道。心中困惑,越見著急。不住地想道:“難道木火相爭,木屬就注定處于劣勢?”
  刹時全身大汗淋漓。
  他心旌微搖,念力浮動,突然“嗤嗤”兩聲,左腿右臂又各中一刀,鮮血噴射。紅衣人喝道:“小子,還不棄刀投降!”紅光亂舞,刀氣縱橫。刹那之間“嗤嗤”之聲大作,蚩尤全身上下也不知被砍了幾道口子,鮮血四處噴湧,宛如血人一般。但那紅衣人似是手下留情,一破即止,傷口都只有寸許深,雖然灼燒得厲害,卻無性命之虞。
  突然紅光一閃,那光火箭蓦地變成火鏈將蚩尤右臂纏住,硬生生一絞,萬縷紅光從那火鏈上沒入他的手臂。蚩尤手臂燒灼徹骨,經脈也仿佛被烈火焚燒,劇痛攻心,險些暈去。蚩尤咬牙不語,猛地奮起神威,大吼一聲,將火鏈稍稍震開,閃電般拔出苗刀,朝后疾退。
  但那火鏈又迅息變成一個火椎,從下而上,當胸擂在蚩尤胸口。胸前一窒,氣血翻湧,周身經脈彷佛瞬間紊亂。他朝后高高飛起,仰頭噴出一口鮮血;血珠在陽光下劃過優美的圓弧,然后被那狂風卷得紛揚灑落。
  十日鳥悲鳴哀啼,齊齊撲翅俯沖,紛紛伸喙將他叼住,放在一只太陽烏的背上,圍成一圈朝上空飛去。
  紅衣人歎了口氣,雙臂一收,漫天紅光登時消失,那兩道紫火神兵也倏然回到他的掌心,變成兩團跳躍的青紫色火焰,慢慢隱入掌心,消逝不見。
  蚩尤周身火燒燎原,經脈內真氣亂竄,丹田劇痛,全身骨胳都要散架一般,意識也漸轉迷糊,只是想到:“那妖孽怎地不殺了我,卻放我一條生路?”
  天空烈日當頭,白光耀眼,溫熱的午風從四周刮過,十日鳥悲鳴之聲越來越淡、越來越遠。白云悠悠揚揚地飄了過來,他彷佛也被托在云端,輕飄飄地四處飛揚。朦朦胧胧中想著纖纖,不知她眼下逃到哪里了?想要爬起身來,卻全身乏力。
  方甫側轉身子,體內一道熱冽真氣從丹田直貫心肺,似乎擊到那“兩心知”,登時痛徹骨髓,眼前一黑,昏迷過去。
  重新醒來之時,已是緊星滿天。夜風清拂,一顆夜露從草葉上徐徐滑下,落在他的臉上。幾只螢火蟲光芒閃爍,從他眼前飛過。他躺在單地上,鼻息之間盡是青草綠葉的氣息。周身那烈火燒灼的疼痛感已經大大減輕,但體內經脈依舊紊亂不堪。
  蚩尤突然想起纖纖,猛地坐起身來,真氣亂流,險些將他擊得再度昏厥過去。四周林木森森,黑影幢幢,他是在林中的一片草坡上,西側數丈,便是一條寬三丈的山溪,自山坡婉蜒而下,穿林奔流。
  突然“咿呀”之聲大起,十只暗紅色的巨鳥歡鳴聲中大步朝他飛奔而來。十日鳥將他負載到此處后,便分開駐守各處,警戒守衛。見他醒來,都極爲歡喜。衆太陽烏將他團團圍住,撲翅歡鳴,堅硬的喙尖在他身上輕輕碰觸,極是親熱。一只太陽烏將兩只野兔摔在他的面前,又用巨爪踢踢,碧眼炯炯地看著他。
  蚩尤雖然仍甚爲虛弱,但腹內早巳餓極,喜道:“妙極,多謝鳥兄了!”忽然又嘿嘿一笑道:“可惜拓拔不在此處,要不然就有美味的免肉吃了。”當下大材小用,以苗刀將野兔開膛破肚,在山溪中洗淨。到林中折了些枝木,由太陽烏噴火燒著,烤將起來。
  吃完烤兔肉,精神大振。蚩尤又調息養氣了一個時辰,這才將體內岔亂的真氣一一複導歸位。雖然經脈多處被震傷,但那紅衣人似是手下留情,未盡全力,是以尚能修養調複。只是想要痊愈,也需七、八日的認真調理。
  蚩尤將白日之事回想了一遍,心中疑惑。那紅衣人不知是火族中的何方神聖,真氣念力竟然如此驚人。瞧他陰陽怪氣,宛若行屍走肉,詭異難測。而纖纖又那般懼怕他,當是妖孽無疑。只是他爲何又對自己手下留情呢?細細回想起來,那人似乎並無惡意,否則也不必等到百招開外,才將自己擊敗。最后那一擊,只需再威猛三分,或是連環進擊,自己必定全身經脈盡斷,非死即殘。
  蚩尤百思不得其解,越感困惑。突然又想起拓拔野,不知他眼下身在何處,情況如何,想來他正在四下尋找自己吧!倘若今日有他在,兩人聯手而斗,說不定便能將那紅衣人打敗。
  正思量間,懷中冰蠶絲囊突然“噗噗”亂響,那青蚨蟲似是聞著了什麽氣味,極是興奮,四處亂撞。十日鳥也突然警覺,仰頸四顧,咿呀鳴叫。
  蚩尤一楞,難道是青蚨蟲聞著了千里子母香嗎?心中大喜,立時豎指噤聲。那十日鳥甚是慧靈,登時住聲,扭頸相望。蚩尤拍拍衆鳥脖頸,拔出苗刀,悄無聲息地將十日鳥封印入刀,然后探手入懷,掏出冰蠶絲囊。
  絲囊剛解開,青蚨蟲便“嗡”地一聲,迫不及待地沖了出來,振翼朝坡頂上飛去。
  蚩尤擡頭望去,星空璀璨,黑漆漆的山岡如睡龍臥虎。草坡連著森林,綿延向上,溪水清脆的聲音在石后林中叮咚傳來,一直斷續綿連,消逝在山頂巨石之后。
  蚩尤心中砰砰亂跳,隨著青蚨蟲御風奔掠,朝上疾行。
  青蚨蟲沿著山溪朝上飛行,蚩尤緊隨其后。溪水在星光下閃閃發光。進入森林之后,樹影橫斜,水聲潺潺,葉木沙沙作響,夏蟲與夜鳥鳴叫之聲不絕于耳。
  蚩尤青光眼緊緊盯著青蚨蟲,在樹木山溪間穿越奔行。
  突然那青蚨蟲霍然停頓,在夜風中振翼不前,而后猛地俯沖而下,直撲溪水,蚩尤隨之望去,心中猛地一跳,只見一條紫色紗巾被溪水沖刷,浮沈漂流,輾轉而下,被一根枯樹枝勾住,搖擺沈浮。
  那不是纖纖的紗巾嗎?蚩尤心中大震。果然,青蚨蟲嗡嗡聲中猛地撲在紗巾上,歡鳴不已。蚩尤將紗巾撈起,瞧瞧上方,驚疑不定。難道纖纖出了什麽事嗎?或是已被那紅衣人搶先一步尋著?心中寒意大盛,將紗巾一擰,放入懷中。朝上狂奔而去。
  青蚨蟲也嗡嗡地亂舞了一陣,振翅前飛。
  將近坡頂時,蚩尤突然聽見若有若無的歌聲;那歌聲妖媚而歡悅,在寂靜的山林中,合著汩汩流水,更覺動聽。但蚩尤的心卻突然沈了下去,這歌聲與纖纖俏皮婉轉的歌喉大相迳庭,殊無相似之處。
  夜風吹來,林木花草的清香之中,還有一種奇異的幽香,妖媚詭異,與那歌聲頗爲相似。蚩尤眉頭一皺,這香味好生熟悉,好像在那里聞過一般。突然心頭一震,是了,便是昨夜遇見纖纖時她身上的香氣!
  刹那間心中狂喜,又突然感到一種強烈的不安。當下斂息屏氣,輕飄飄地躍上了坡頂,隱身那塊巨石之后。
  坡頂開闊,約有數百丈方圓。四處都是密密麻麻的巨樹,參天摩云。星光從那層層疊疊、交相掩映的枝葉之間滲漏下來,斑斑點點地灑落在草地上。林中光線頗暗,夜霧氤氲,幽深模糊。但在蚩尤的青光眼瞧來,卻是亮如白晝。
  山溪在林中迤逦曲折,水氣迷蒙。一株鐵木桐上,懸挂著紫色的羅紗女裝,隨風飄蕩。那妖媚的歌聲便是從鐵木桐后發出的。
  青蚨蟲嗡嗡飛去,穿過水氣夜霧,停落在那紫衣上,再也不動。
  蚩尤心跳如狂,那紫衣定是纖纖的衣服。氣味也與昨夜一致,只是爲何歌聲會相去甚遠?正思量間,忽然眼前一亮,宛如當頭被千鈞一擊,身子一晃,幾欲坐倒,渾身熱血直貫頭頂,心跳如狂,喉嚨之中似有烈火焚燒,連忙咬牙,將頭別轉開去。
  一個女子長發飛揚,雪白一身地站在溪流之中。那浮凸有致的胴體映襯著閃爍不定的水光,在剛硬挺直的樹木叢中、柔和暗淡的星光之下,彷佛一個黑夜的精靈。
  蚩尤雖然也曾見過裸體女子,但眼前之人卻是他月余來朝思暮想、于內心深處牽挂惦念的女子。纖纖在他心中,聖潔可愛,決計不能亵渎。這一瞥之下,熱血若沸,心中卻蓦地起了羞慚自責之意。他的青光眼極是銳利,想要將這一幕從腦中抹去卻已不能。
  突然心中微微一動,那女子好像並非纖纖!霍然回頭,屏息望去。
  那女子已經穿好衣服,黑發飄舞,衣裙缦系,酥胸欺霜勝雪,裙角在夜風中起伏不定,瑩白修長的大腿若隱若現。
  她正略有所思地凝神望著素指上停留的那只青蚨蟲,玉頸轉動,四下探看。
  那女子柳眉斜挑,一雙杏眼清澈動人,尖尖的瓜子臉上滿是吟吟笑意。果然不是纖纖,眉臉與纖纖倒有三、四分神似,身材也相差不遠,但卻比纖纖多了幾分妖媚,少了幾分純真。眼波流動之間,妩媚嬌俏,奪人魂魄,蚩尤心中也禁不住喀登一響。
  見她不是纖纖,蚩尤蓦地松了一口氣,接著又大感失望,繼而疑窦叢生。這女子分明不是纖纖,但那妖異幽香綿綿不斷,身上所著又確是纖纖衣裳。她究竟是誰?纖纖又在哪里呢?蚩尤心中那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仿佛那夜霧氤氲,在林間不斷彌漫。
  紫衣女子眼波流動,朝他藏身處瞟來。蚩尤避也不避,直直地凝望她,想到纖纖不知身在何處,心中大痛。突然想到,這女子既然穿著纖纖的衣服,必定與纖纖有瓜葛,或許她知道纖纖下落也未可知,當下決意索性將她拿來質詢。
  正要現身,卻見那紫衣女子格格一笑,輕飄飄地飛了起來,穿過茂密林木,朝山下急速飛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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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wy019
侯爵 | 2014-4-8 23:17:17

第二章 落日樓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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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霏霏細雨止時,拓拔野終于趕上了那魯將軍的偵兵部隊。雨師妾的妖燒芳香尚萦繞在他鼻息,但他卻不敢分心思念,凝神聚意,御風穿行,遠遠地緊隨其后,生怕驚動了耳目警覺的偵兵。
  火族偵兵連夜行軍,馬不停蹄,直到翌日淩晨,才在某山谷河邊稍作休息。飲馬歇息之后,又匆匆上路。這次便不再絲毫停歇。
  拓拔野乘著天色黑暗,火族探兵迤逦蛇行之時,突然追上最末一名探子兵,將其擊昏,然后迅速換上他的帽服,策馬追上前行部隊。那龍馬對拓拔野珊瑚笛內散逸出的氣息頗爲驚懼,不敢嘶鳴反抗,服貼疾行。
  那偵兵的衣帽甚是獨特,幾將整個臉面全部罩住,只露出雙眼與鼻孔,蓋爲偵察之時防止被人認出。拜之所賜,拓拔野穿上這衣帽之后,其他偵兵卻也辨別不出。有人招呼,他便點頭含糊回答。一路之上,衆人匆忙趕路,竟沒露出絲毫馬迹。
  第二日接近晌午時,偵兵已經越過火木兩族的邊界,回到火族領土之內。越過那巨大的石碑之后,衆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氣。令官揮旗示意慢行,拓拔野心中卻是焦急難耐,恨不得立時插翅飛到那鳳尾城中。衆人緩行一陣,在馬上吃了乾糧,喝了些水,這才重新策馬疾行。
  到了下午,衆偵兵終于奔到了官道之上,道路平坦,奔馳越快。兩旁山丘漸少,沃野千里,村莊星羅棋布,人迹越見稠密。
  微風吹來,麥浪稻香,道旁楊樹沙沙作響,白絮紛揚。拓拔野久未見著這等平和美麗的田園景象,心中緊張牽挂之意稍稍放松。
  突然背后叱喝之聲大作,蹄聲密集。一聲怪異至極的號角破空奏響,有人喝道:“讓開讓開!”回頭望去,卻是一隊百余人的騎兵急速奔來。人人紅衣紫帽,座下怪獸盡是烈焰麒鱗,瞪目嘶吼,四蹄如飛。最前一人扛著長旗,“火正”二字鮮紅跳躍,直欲迎風怒舞。
  偵兵連忙朝兩旁辟易,躲避甚急,一個探子勒不住龍馬,“哎呀”一聲大叫,被抛下馬背,壓倒了田里的一片稻子。
  那群麒麟騎兵哈哈大笑,熱浪狂風也似地襲卷而過。瞬息之間,拓拔野感受到一股極爲淩厲威霸的真氣迫面而來。受那真氣所激,他經脈內的護體真氣也突然綻爆。忽然想到眼下的身份,立時聚意丹田,將真氣盡數收斂。
  只見一個紅袍男子擦肩飛馳而過,“咦”了一聲,轉頭朝他瞥來,目中精光大盛。
  那威霸的真氣赫然便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想來也是感應到拓拔野身上的真氣,頗爲起疑。拓拔野心下一凜,故意裝做畏懼猥瑣之態,那男子微微皺眉,又瞥了他一眼,回身疾馳。右袍扎在腰間,空空蕩蕩,竟是獨臂人。
  麒麟騎兵狂飙也似的從夾道中呼嘯而過,刹那間已經遙遙遠去,只剩下漫天煙塵,滾滾散布。
  待得他們不見蹤影,衆探子兵這才重新聚攏,策馬疾行。拓拔野旁邊的一個探子似乎憤憤不平,咕哝道:“辣他***,火正兵便這般了不起嗎?每次都得給你讓行。”
  拓拔野含糊道:“辣他***,忒小看咱們了。那個獨臂人是誰?”
  那探子訝異地瞪了他一眼,道:“辣他***,你是鄉下來的?火正仙吳回你也認不得嗎?”
  拓拔野笑道:“原來是他。”但心里依舊不明白他是誰,直罵辣他***。
  正說話間,身后蹄聲密集,又有數百騎風馳電掣地追將上來。回頭望去,俱是蒙面勁裝,與他們裝扮並無二致,想來也是火族偵兵。果不其然,雙方似是頗爲熟稔,相互招呼。那爲首的一名紅衣銀帶漢子呼喝聲中,縱馬奔到魯將軍旁,並肩疾行。
  拓拔野凝神傾聽片刻,陸陸續續聽得前因后果。原來這后來的紅衣漢子姓千,也是火族偵兵將軍之一,與魯將軍是頗有交情的老友。此次火族聖杯失竊之后,族中大亂,赤炎城長老會盛怒之下,竟將火神祝融囚禁,並限期尋回聖杯。自昨日聽聞烈侯爺在鳳尾城郊尋得空桑轉世之后,大長老烈碧光晟便火速下令十三路偵兵趕至鳳尾城候命。除了魯將軍部之外,已有數千精銳偵兵四面八方趕赴而去。
  又聽魯將軍提到那獨臂人吳回,拓拔野心下一凜,更是凝神聆聽。原來那吳回乃是火神祝融之弟,也是族內僅次于祝融的神職高官火正仙,排名火族七仙之首,所率火正兵,專司神職兵事,護衛神器、降伏聖獸等等。那吳回沈默寡言,但對部下卻頗爲驕縱,是以那魯將軍與千將軍都對他頗爲不滿。
  到得鳳尾城外時,太陽已經西斜大半。山谷環合,碧樹如云。那火紅色的城牆掩映在護城河邊的密林之中,護城河青水如帶,環繞不絕。吊橋高懸,城門緊閉。城樓上彩旗獵獵,鼓舞招展。
  鳳尾城乃是火族與土族的交界城邦,由此往西北數里,便是土族領地。相傳當年火族聖鳥烈焰鳳凰飛經此處,掉落兩根鳳尾,變爲兩株蔭蔽數里的巨樹,是爲鳳尾樹,乃大荒絕無僅有。八百年前火族赤帝封這兩株鳳尾樹爲聖樹,這鳳尾城也因此成爲火族六大聖城之一;是以雖然地形不是非常險要,但素來爲火族所重。
  此時城外護城河外岸,帳蓬遍布,井井有條,一共十三路偵兵三千余衆都已經日夜兼程趕到候命。大荒五族,水火兩族的偵兵系統最爲龐大;火族共有兩萬偵兵,除了駐扎在本土的一萬兩千名之外,還有八千名隱藏在四族境內,及時打探一切消息。偵兵獨立于軍隊之外,僅聽命于赤帝與太長老。
  此次城外竟齊齊聚集三千偵兵,足見火族對聖杯與空桑轉世一事的謹慎。
  魯將軍與那千將軍將部下安置好后,策馬揚鞭,迳自朝中心大帳奔去,那里正是十三路偵兵將領的臨時集合地。偵兵紀律嚴明,雖然數千人交錯安扎,卻是井然有序,寂然無聲,除了風蕭馬鳴,竟沒有丁點聲音。
  拓拔野隨著衆偵兵迅速搭起帳蓬,而后按序列隊休息,靜候命令。拓拔野與那中心大帳隔得太遠,雖然凝神傾聽,但終究沒有順風耳,只能斷斷續續聽得只言片語。那十三個將軍都頗謹慎,不敢多言,聽了半晌,竟還沒有適才在路上盜聽得多,只好作罷!
  當下索性四下眺望,觀察地形。鳳尾城坐落山谷之中,四處可以藏避逃逸的地方頗多,那城牆不過四丈來高,前面又有層層密林,自己若要強行越入,或是從城中掠出,也是輕而易舉。但不知城內究竟有多少敵人,眼下又不知纖纖下落,若迳行闖入,打草驚蛇,反倒不好。完全之計是先藉機混入城中,尋著纖纖之后再偕其闖出重圍。
  計議已定,收斂心神靜觀其變。過了片刻:心中又開始挂念纖纖,不知她現在城中何處,可曾吃了苦頭沒有?正胡思亂想間,只聽鳳尾城樓上,有人吹奏號角,長聲呼道:“烈侯爺有令,請十三將軍進城商議!”
  城門徐徐打開,吊橋也緩緩地放了下來。
  中心大帳內的十三個將軍大步奔出,紛紛翻身上馬,策馬列隊,朝城中行去。拓拔野心中一動,此時正是天賜良機!腦中倏然閃過一個念頭,不及多想,立時翻身上馬,策馬狂奔,口中喊道:“魯將軍!”
  魯將軍聞聲勒馬轉頭,見來人乃是自己部下,沈聲道:“什麽事?”
  拓拔野奔到他身側,低聲道:“屬下有極爲重要的事禀報。”
  魯將軍瞧了一眼那勒馬不前、訝然回顧的十二位將軍,皺眉道:“等我從城中出來再說吧!”
  拓拔野道:“那就來不及了,是關于聖杯的消息。”
  魯將軍面色微變,猶豫刹那,但邀領奇功的念頭瞬息間便占了上風,當下回頭抱拳道:“諸位將軍還請暫留,魯某馬上趕來。”當下隨著拓拔野策馬奔入南側密林之中。
  拓拔野繞過一塊巨石,確保衆人已經決計瞧不見了,這才翻身下馬,故作神秘道:“將軍,屬下發現那聖杯原來還在赤炎城內!”
  那魯將軍吃了一驚,道:“什麽?”
  拓拔野趨身上前,似乎要附耳相告。魯將軍彎下身,剛探過頭去,忽覺腰上、頭上齊齊一麻,登時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拓拔野低笑道:“他***紫菜魚皮,我要是知道了還能告訴你嗎?”迅速將他身上的衣服剝了下來,套在自己身上,戴好帽子蒙起臉,整冠束帶。然后將那魯將軍橫綁在龍馬背上,重重抽了馬臀一鞭,龍馬吃痛,長嘶聲中揚蹄狂奔,轉眼消失在密林深處。
  拓拔野翻身上馬,不緊不慢地從密林中出來,十二人急著進城,心中惴惴,不疑有他。那千將軍道:“老魯,快走吧!”他口中含糊咕哝一聲,隨著那十二人匆匆朝城中奔去。
  方甫奔進城門,便見一條寬約三丈的青石板大道筆直朝前,直抵一個頗爲開闊的中心廣場。那廣場正中,是兩株極爲巨大的怪樹。雖然高不過四丈,但那蔭蓋甚是密集寬闊,方圓近百丈都在它蔭蔽之下。樹干青黑巨大,樹葉片片修長火紅,猶如鳳凰尾一般隨風搖曳,在夕陽映襯之下,宛如漫天烈火,熊熊燃燒。
  廣場周圍,乃是井然有序的街道以及高矮參差的民居、廣場東面,一座三層的青木塔樓巍峨矗立,檐角彎彎,破云而去,檐下數百盞琉璃燈在風中搖曳,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街道兩旁,都是紅衣白刃的火族士兵,所有的居民想來都已接著禁令,閉門不出,就連貓狗也絕少見著。廣場西側,路上見著的那百余名火正兵騎在麒鱗上,四下張望。
  他們臉色已經頗爲不耐,但似是對此處某人也頗爲畏懼,一掃先前張揚囂張之態,沒有絲毫言語。拓拔野心中一凜:“那獨臂人吳回已經來了嗎?”想到那人真氣極強,是個高深莫測的大敵,倘若有他在此,要救走纖纖只怕又多了許多困難。心中登時起了謹慎之心。
  衆人騎馬行到那塔樓前,紛紛翻身下馬,將缰繩交遞與上前的士卒,整頓衣冠,朝塔樓大門走去。
  樓中士兵倒是不多,一樓大廳只有八個紅衣漢子立在四角,身高九尺,不苟言笑,腰間長刀紫鞘黑柄,霸冽之氣逼人而來。拓拔野想起適才在路上,險些因爲暴漲的護體真氣被那獨臂人吳回看出破綻,當下不敢怠慢,立時凝神斂氣,氣沈丹田,隨著衆人小步朝樓上走去。
  走在樓梯上,拓拔野意念積聚,四下感應。刹那間探到樓上當有七人,分列四周。
  其中三人真氣極爲霸烈,充盈周圍,另有一人空空蕩蕩,真氣若有若無。
  剛登上二樓,便聽見一人道:“大家辛苦了,請入座吧!”
  衆人齊聲道:“多謝侯爺!”循序在邊上長椅中坐下。
  拓拔野心道:“這便是那個烈侯爺了。”悄悄一瞥,只見那人是個二十一、二歲的年輕男子,紫衣紅帶,頗爲高大,坐在椅中亦有六尺余高。紅色絡腮胡子,一雙虎目炯炯有神,看來極爲威猛。
  那烈侯爺坐在北側,左邊是一個紅衣少女,坐在陰影之中,面色蒼白,淡綠色的大眼睛,如春水波蕩,相貌極美。但卻如風中弱柳,嬌小嬴弱,滿臉倦怠已極的神色。
  少女身旁,坐了一個身形矮胖的男子,滿臉堆笑,頗爲和藹可親,眼光轉掃間,偶有精光暴閃。
  西面臨窗處,坐的正是那獨臂人吳回,身后站了兩個火正兵,滿臉傲色。吳回周身紅衣被陽光照得金光閃閃,木無表情,冷冷的望著南側。拓拔野順著他的眼光朝南望去,心中劇震,險些便要喊出聲來。
  一個紫衣少女軟軟地坐在長椅上,夕輝斜照,塵粉漫舞。發鬓淩亂,俏臉上滿是嗔怒怨恨,那眼角的一滴淚漬在陽光中泛著眩目的光澤,嘴角挂著冷冷嘲諷似的微笑,不是纖纖又是誰?
  自那夜她哀痛自盡之后,迄今已有月余。這短短的月余時間,當真有如隔世。此刻終于又見著她活生生地在自己眼前,那嗔怒之態如此鮮活如此真實,仿佛從前生氣時的樣子。刹那間心中狂滔怒卷,歡喜、愧疚、難過齊齊湧將上來,將自己吞沒。
  見她臉容憔悴,淚漬猶在,也不知這一路上吃了多少苦頭,受了多少委屈。拓拔野心中大痛,忖道:“好妹子,無論如何,今日我也要將你救出去!”
  烈侯爺道:“桑高藤、孔淮東,你們當日不是見過那盜走聖杯的空桑轉世嗎?瞧清楚了,可是她嗎?”聲音真氣充沛,煞是好聽。
  十二將軍中兩個漢子應聲而起,端詳了纖纖片刻,行禮道:“侯爺,就是她,決計錯不了。”
  纖纖柳眉一豎,冷笑道:“我有見過你們嗎?瞧你們長得這般醜惡,若是見過了,想忘也忘不了。”
  那兩個火正兵喝道:“妖女放肆!”
  烈侯爺將手一擺,溫言道:“姑娘,我請你到此處並無惡意,只是想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若你真是清白,更無須害怕。”
  纖纖哼了一聲,道:“將我封閉經脈,困在這里一天一夜,恐嚇威脅,還說沒有惡意?當真可笑!別這般惺惺作態哄騙我,姑娘見過的世面多啦!”
  烈侯爺哈哈笑道:“你這般古靈精怪,我騙得了你嗎?”
  纖纖道:“知道就好!瞧你也不是傻瓜,我早告訴你啦,我兩個哥哥一個是龍神太子,一個是青帝轉世,厲害得緊,識相的話就快將我放了,否則他們追到這里,你就有得苦頭吃啦!”
  拓拔野聽她說到自己,心中激動,那愧疚愛憐之意隨著周身熱血直達喉頭,幾乎便想立時出手。
  烈侯爺笑道:“我不威脅嚇唬你,你也別威脅嚇唬我,咱們心平氣和的將事情說得一清二楚,若真不是你所爲,我馬上放了你,再給姑娘好好賠禮謝罪。”
  纖纖聽他說得客氣,便“哼”了一聲。
  烈侯爺沈吟道:“姑娘,你所乘的那只雪羽鶴,可是空桑仙子的嗎?”
  纖纖道:“是又怎樣?”
  烈侯爺笑道:“那可不妙。那夜有人瞧見你騎著雪羽鶴在金剛塔上盤旋。單單人長得相像那或許是巧合,但雪羽鶴乃是少見的聖物,要尋著一只一模一樣的,可不是件容易事兒。”
  纖纖歎道:“瞧你長得挺聰明,怎地卻是個海瓜腦袋?要想信口雌黃,栽贓陷害,別說是一只雪羽鶴,百十只都編得出來。”
  她口齒伶俐,語音清脆,雖然著惱生氣,但說起話來依舊說不出的好聽。拓拔野聽得忍不住微笑,這小丫頭口尖嘴利的,想要在辯駁中討得她的便宜那是難了。但瞧那烈侯爺似乎毫不生氣,反倒哈哈大笑起來,笑聲爽朗真摯,心中不由對此人生了些許好感。
  那吳回突然冷冷地說道:“侯爺,證據確鑿,不必聽她狡賴了!聖帝三個月后便要出關了,眼下當務之急是問出聖杯的下落。”
  那烈侯爺眉頭微微一皺,正要說話,身邊那紅衣少女淡淡地說道:“事關重大,倘若果真不是她所爲呢?我們去哪里尋那聖杯?”她的聲音也如她人般,嬌怯淡雅,仿佛一陣風吹來,每個字都會吹散一般。
  吳回道:“八郡主,她自己早已招認了身份,大家又都曾親眼瞧得分明,那還錯得了嗎?”
  孔淮東點頭道:“屬下火目修行了二十年,黑夜中目視十里之外,纖毫可見。這姑娘就是盜走聖杯的空桑轉世,決計錯不了。”那孔淮東素以爲人耿直著稱,聽他這般說,衆人都微微點頭,大以爲然。
  八郡主淡然道:“這可奇了,她的武功法術這般不濟,在城郊被我大哥手到擒來,掙脫不得。以這等身手,要從赤炎城金剛塔盜走聖杯,那不是笑話嗎?”
  纖纖怒道:“臭妖女,你才不濟呢!姑娘我昨日累了,不小心中了你們的圈套。否則憑你們那三腳貓的工夫,能困得住我嗎?”
  吳回道:“有了雪羽鶴,飛上塔頂輕而易舉,如果再有內應,即便武功法術稀疏平常,也能盜去。”
  八郡主蹙眉道:“內應?那日塔內由祝火神鎮守,難道你認爲是他嗎?”
  吳回冷冷道:“我自然希望不是!祝融雖然是我大哥,但此事關系太大,如果當真是他,我也決計饒他不了。”語氣斬釘截鐵,凜然正氣。
  那笑臉可掬的胖子笑道:“人說火正仙執法嚴明公正,今天看來果然不假。”起身道:“不過郡主所說也有道理,此事牽涉太廣,只怕有一個極大的陰謀藏匿其中。咱們需得仔仔細細問清楚了,可不能冤枉了忠良。”他這一捧一褒,俱是兩邊都沒有得罪。
  烈侯爺道:“說的是!”手上一抖,展開一幅豐皮紙,那上面用七彩彩筆描畫了一只琉璃杯,殊無特別之處,只有杯中似有一點火苗跳躍。烈侯爺道:“姑娘,這只杯子你見過嗎?”
  纖纖瞥了那羊皮紙一眼,俏臉上倏然閃過詫異之色。衆人見她神色,心中都是猛然大震,便連拓拔野心里也突然一沈,暗呼不妙。
  纖纖道:“自然見過!我交給雷澤城的雷神了。”
  “什麽!”此言一出,如雷霆霹雳,衆人同時霍然起身,面色大變,一時之間,空氣仿佛突然凍結,連彼此心跳呼吸之聲都清晰可聞。拓拔野心中震駭,但要他認爲纖纖平白盜走聖杯,送予素不相識的雷神,他卻是決計不信。想到當日在驿站中聽聞纖纖爲雷神獻上木族聖器長生杯,突然心中一動,隱隱覺得一種不祥之感如濃霧緩緩籠罩而來。
  纖纖見他們這般表情,似乎覺得十分有趣,竟然格格笑將起來,道:“這是木族的長生杯,自然是給木族中人啦!你們這般激動干嗎?”
  衆人愕然道:“長生杯?”拓拔野聞言更是震駭,腦中疑云密布,但一時之間卻是迷亂不已。
  吳回冷冷道:“妖女,現在狡辯太遲啦!雷神要你盜走聖杯究竟有何居心?”
  火族與木族素來有瓜葛,四百年前曾爲三城八百里疆土血戰二十年,各亡數十萬人,結下深仇;若非后來神農帝竭力調和,這爭端還要持續下去。自水族與木族交好之后,火族對兩族的猜忌疑慮之心更盛,神帝駕崩,雖然暫無干戈,但彼此防范之意卻是日漸分明。眼下聽聞纖纖將火族聖杯盜獻木族雷神,而這聖杯又與三個月后赤帝出關之事息息相關,衆人心中怎能不驚懼憂急?拓拔野雖然不明白此中關節,但瞧見衆人臉色,也能猜到大概,腦中飛轉,暗調真氣,隨時準備出手。
  纖纖對他頗爲厭惡,故意嫣然一笑道:“一條腿,想知道嗎?我偏不告訴你。”
  那兩個火正兵大怒,喝道:“妖女找死!”踏步上前,便欲橫加教訓。
  忽聽烈侯爺喝道:“給我退下!”
  這一聲大喝如焦雷崩爆,衆人都吃了一驚,那兩個火正兵更是大駭,急忙退了回去。
  烈侯爺冷冷道:“火正仙,你的部下再這般沒上沒下,可怪不得我烈炎不客氣了。”
  他昂立陽光之中,紫衣鼓舞,眼神突然變得極爲凶猛銳利,仿佛天神一般威勢淩人。
  吳回頭擡也不擡,冷冷道:“侯爺對敵人溫柔,對自己人卻這般威風,嘿哩……”
  烈侯爺沈聲道:“姑娘,此事關系重大,對你自己影響也將極大,希望你原原本本的說給大家聽聽。”
  衆人聽聞聖杯落入雷神之手,都有些方寸大亂,彼此之間原就有些嫌隙,在此非常關頭,更加激化。
  拓拔野心道:“此刻衆人心浮氣躁,彼此又起了嫌隙,正是脫身的良機。”
  當下緩緩調動真氣,傳音入密道:“好妹子,我是拓拔野。”
  纖纖聞言大震,全身雖被封閉經脈,難以動彈,卻如秋風中的樹葉般簌簌發抖,眼波突然迷蒙,四下流轉探尋,一顆淚水倏然滑過臉頰。俏臉上歡喜、憤怒、淒涼、幽怨、哀憐諸多神情瞬間轉換,臉色蒼白,又轉嫣紅,古怪至極。
  拓拔野心如針扎,愧疚憐惜,傳音道:“好妹子,你不用著急,我馬上救你出去。”
  正要運氣準備瞬息救人,卻聽纖纖突然脆生生地格格笑道:“紅胡子,你想知道實情嗎?
  那我便告訴你吧!那琉璃聖火杯確實是我盜走的,只怪你們的守衛太差勁。那破杯子留著也沒用,我就索性送給那個雷神啦!你們若想要只管去向他拿吧!”
  衆人聽她突然改口,俱極訝異。烈侯爺面色一變,甚爲意外,那八郡主也輕輕“咦”
  了一聲,只有吳回木無表情,冷冷地望著纖纖。拓拔野也是猛吃一驚,不明白纖纖何以改口,自陷困境。
  豈料更爲出奇的事還在后頭。纖纖格格笑道:“你們猜得沒錯,我確實有個幫手,那便是他!”素手蓦然朝拓拔野指去。
  拓拔野措手不及,心中驚異愕然,只見衆人眼光齊唰唰地望了過來;再看纖纖,她正笑吟吟地望著他,眼神中淒涼、哀怨、快慰、興奮,交雜波蕩,柔聲道:“拓拔大哥,你不是說盜走聖杯之后,便和我遠走高飛嗎?怎麽現在才來呢?”言語柔媚纏綿,又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悲欣交纏的喜悅。
  纖纖聽見拓拔野傳音之時,心中驚異歡喜,幾乎便要爆炸開來。但突然之間,又覺得說不出的酸楚悲苦,一路上的孤獨傷心、爲人所擒的委屈憤怒、當日被他所拒的錐心疼痛都刹那之間如春水潰堤,倒注心中。當聽他說“好妹子”之時,更是心中氣苦,那種窒息的疼痛又如利刃般絞心斷腸,不可遏止。刹那之間,一切都變得了無興味,自淩自虐的念頭竟然充斥心頭,只覺得被萬人錯毀、死在他的眼前也是說不出的快慰。片刻間那連自己都爲之詫異的話語便脫口而出。
  看著拓拔野驚訝錯愕地望著自己,心中悲苦歡愉,淒涼快慰,臉上笑容越加絢爛,但忍不住又流下一顆淚來。
  廳中衆人又驚又疑地盯著拓拔野,一言不發,渾身真氣流轉戒備。那千將軍突然呼了一口氣,霍然起身,喝道:“你不是魯將軍!究竟是何人?”
  拓拔野聽若罔聞,只是愕然地望著纖纖,心中沈痛愧疚,忖道:“她終于還是沒能原諒我,甯可賭氣死在此處,也不願被我救走。”
  心中大痛,念力淩亂四溢,那沛然真氣也登時隨之綻爆。“嗤”地一聲,護體真氣被衆人真氣所激,立時綠光隱隱。
  吳回冷冷道:“我正想究竟是那里來的高手化身魯將軍,竟能將真氣念力收斂得點滴全無,原來就是你,這一路上辛苦了!”
  那胖子使了一個眼色,“嗆然”聲響,十二個將軍刀光勝雪,將拓拔野團團圍在中央。森森寒氣直指他周身要害,與那護體真氣彈壓吞吐,發出低微的“嗤嗤”響聲。
  樓內真氣縱橫,在陽光中依稀看見彩幻之氣交錯飛舞,窗外微風被真氣所激,四下亂舞,登時將檐前的數百盞琉璃燈攪得叮當作響。
  拓拔野視若不見,按捺心中難過之意,心道:“纖纖性子倔強,倘若我一意勸她走,不知她還要說出什麽話,生出什麽事端來。眼下只有兩個法子,一個是強行將她救出此處,一個是證明她的清白。”
  當下起身哈哈大笑道:“東海龍神太子拓拔野,冒昧造訪鳳尾城,多有得罪。”猛地將真氣朝十二柄長刀激撞去。
  青光爆舞,那十二柄長刀嗆然龍吟,滿樓刀光亂卷,映得屋頂四壁光芒閃爍,檐前琉璃燈登時又接連清脆作響。那十二名偵兵將軍特長不在真氣武功,哪里是他對手?
  “啊”地驚呼聲中,四下跌退開去。
  衆人大駭,那十二名偵兵將軍聽得“龍神太子”四宇,更是面上變色。一個月前新任龍神太子孤身打敗百里春秋與水娘子、降伏東海凶獸流波夔牛,又率軍大敗水族三支強大水師,令橫行汪洋的萬年龜蛇成了縮頭王八,威名遠播天下。火族與水族宿怨已深,雖與龍族亦不交好,但當日聽聞此事無不拍手稱快。
  火族偵兵耳目廣衆,對拓拔野三字早已如雷貫耳。眼下聽聞這少年竟就是拓拔野,無不震撼。瞧他腰上斜插的珊瑚笛,那灑落不羁的儀態,果然與傳言中的龍神太子相似。
  聽那空桑轉世所言,龍神太子竟是她的同謀,將聖杯盜獻雷神,此中關系實在是有些一塌糊塗了。
  塔樓下衆兵聽得樓上聲響,都驚異互望。不知是誰傳令調度,登時獸嘶馬鳴,潮水般的圍兵四湧而來,將廣場周圍團團圍住。
  那烈侯爺虎目光芒四射,拍掌道:“好厲害的碧木真氣!烈炎有一件事不明,倘若閣下果真是龍神太子,不知怎會有如此強勁的木屬真氣?”
  拓拔野雙臂一振,將偵兵服飾碎裂震飛,昂首而立,神采熠熠,微笑道:“五族歸屬在其心不在其真氣。拓拔野有幸在湯谷受木族聖女空桑仙子恩惠,學得長生訣,所以才會碧木真氣。”他瞧那烈侯爺坦蕩爽朗,大有好感,不想言語相欺。
  纖纖瞧著拓拔野不動手足震退衆人,神采飛揚,灑落倜傥,心中又甜又酸又苦,沒來由的又是一陣難過,突然有些后悔將他拖入此事之中,轉而又想:“這無情無義的烏賊,你又何必爲他著想?”牙根咬緊,心中抽疼,頗覺快意。
  吳回冷冷道:“這倒巧了,一個是空桑轉世,一個是空桑弟子,難怪要將本族聖杯偷盜送給木族奸人了!”他似是認準了纖纖便是偷盜聖杯之人,聽得兩人的身份與關系后,心中更是笃信不已。語氣森冷,渾身真氣鼓舞不息,似已隨時準備出手。
  那兩名火正兵本想隨之大喝,但突然想起先前烈侯爺的震怒之語,登時一駭,話到了嘴邊又吞了回去,只是重重“哼”了一聲,反手拔出火紅的麒鱗刀來,作勢欲撲。
  拓拔野哈哈一笑道:“在君子眼中無人不是君子,在小人眼中無人不是小人。”
  他朝那烈侯爺抱拳道:“空桑仙子兩百年前便與木族恩斷情絕,又怎會授意他人獻寶雷神呢?眼下大荒無主,小人觊觎,離間撩撥之事還望謹慎明查。”
  烈侯爺目光炯炯地盯著他,見他坦然相望,微笑以對,一時沈吟不語。雖然拓拔野瞧來不似雞鳴狗盜之輩,但此事太過重大,那空桑轉世又改口承認,要聽這陌生少年一面之詞也太過草率。
  八郡主淡淡道:“公子既然與此事無關,又是龍神太子,爲何假扮魯將軍,混入鳳尾城中?”
  拓拔野看了纖纖一眼,苦笑道:“舍妹被人誣以此事,所以才一路尋來。”纖纖抿嘴微笑不語,彷佛眼前之事與她全無關系一般。
  樓上衆人均是皺眉不語,這般解釋實在太過牽強,比之那如山鐵證,直如鴻毛飛絮。
  拓拔野雖然舌燦蓮花,機智善辯,但此次尚不明事情來龍去脈,對方又自恃證據在手,先入爲主,想要證明清白實是大大的困難。
  吳回冷冷道:“巧舌如簧。若你心中無鬼,何必這般鬼鬼祟祟?能習得長生訣,縱然不是木妖,也有極大關系。給我留下吧!”說到最后一個字時,突然拔身而起,紅光如電,陽光耀眼,衆人眼前一花,一道烈焰似地光芒暴閃而過,炙熱的狂風真氣轟然席卷。
  檐前琉璃燈被熱氣所激,立時“嗤”地一聲,齊齊點燃,叮當亂響。那各色光芒在斜陽下璀璨跳躍,絢麗刺眼。
  真氣炙烈淩厲,力道之猛,極爲罕見。拓拔野心中一凜,忖道:“罷了!空口無憑,要想眼下證明難得緊,先帶纖纖離開再說。”哈哈大笑,調用潮汐流,真氣如海潮突漲,瞬息便集至右手,斷劍應聲出鞘,白光一閃,自那紅色光波中倏然切入。
  這一劍乃是水族的“逆江流”,是拓拔野在湯谷從一個水族遊俠處學得的。以潮汐流的御氣方式,輔以祟尚變化的水族起劍式,自然最爲流暢自如。劍光如弧,真氣銳利,刹那間便破入紅光之中。
  突然“噗”地一聲悶響,那斷劍竟似被什麽極爲強勁的吸力吸住一般,拓拔野臂上一緊,險些被朝里拖去。念力一凜,仿佛有某件極爲淩厲的物事朝自己疾刺而來。大駭之下,左掌拍出金族至剛至猛的“崩雪裂”,青色真氣掀起一道波浪,狂飙突進。轟然巨響,兩道氣浪並生的巨大撞擊力方才勉強將彼此震退。
  拓拔野藉勢抽出斷劍,朝后疾退。那吳回冷冷道:“水屬真氣?原來你還是水妖的探子!”紅袖揮舞,袍襟開處,又是一道紅光怒浪般奔卷而來。真氣滔滔炙熱,比之此前竟還霸道三分。
  拓拔野心中駭然,這幾日連遇頂尖高手,這陰鸷冷酷的獨臂人真氣之雄渾,武功之莫測,竟遠在自己預估之上。不及多想,雙手握劍,陡然旋轉,劍光自下而上斜撩而上,光芒暴吐,真氣浩蕩如巨浪回旋。赫然便是潮汐流中的“回潮浪”。
  “回潮浪”將真氣化爲三層,彼此推攘,層疊回旋,便是防范被真氣遠甚于己的高手一下吸納制住。
  豈料“蓬”地一聲爆響,拓拔野只覺所有真氣都忽然倒卷回來,連帶那洶湧紅光氣浪一齊猛襲而來。大驚之下,立時因勢利導,凝神聚意將真氣調度分布,登時如葉舞狂風,被瞬間抛起,重重撞向牆壁。
  纖纖忍不住驚呼失聲,淚水泉湧,心中說不出的悔恨。
  拓拔野背脊方甫觸著牆板,立刻調氣背脊,如隔氣墊,順勢向下閃電滑去。那狂飄也似的氣浪“轟”地一聲,立時將牆壁破開數尺大的裂洞。
  衆人“咦”了一聲,見他竟能在吳回陰陽火正尺下藉力消力遠離險區,從容逃逸:心中驚疑更甚。但他適才那兩劍分明都是水屬武功,圓熟流暢。這少年究竟是誰,竟能同時習得兩族至高無上的心法?
  吳回目中訝意一閃而過,獨袖飛卷,一支三尺余長的暗紅鐵尺倏然而沒,緩緩步近,眼中冷漠淩厲,直如渾身上下逸散出的殺氣。他手中的陰陽火正尺乃是火族神器之一,以上古陰陽磁鐵制成,左面陰,右面陽。對天下所有兵器及其卷引的真氣,均可以視其陰陽,自行反轉變化從而吸納、反推,隨心所欲,威力極強。適才以火正尺陽面吸納拓拔野斷劍,又以火正尺陰面反擊拓拔野“回潮浪”,若非拓拔野真氣超強,隨機應變,早已被反震而死。
  烈侯爺與八郡主對望一眼,頗爲驚異。烈侯爺拍拍扶手,轉頭望向那滿臉微笑的胖子,輕輕點了點頭。
  那胖子會意地微一颔首,輕輕擊掌。樓下那八名大漢登時狂風般飛掠上來。
  “嗆然”脆響,八道矯龍飛電般的刀光疾斬拓拔野。刀光雪亮,刀氣更是炎熱銳利,四下縱橫,樓內滿是酷熱之意。這塔樓乃是以至極堅硬的青木,塗以堅韌防火的不破膠搭建而成,極爲堅硬;但被那八道刀光所激,立時應聲裂開細小的痕迹,木痕上火苗跳躍不已。
  拓拔野凝神穿梭,護體真氣青光吞吐,在刀光之間堪堪躲避而過。
  烈侯爺朗聲道:“烈雪八刀,采玄冰鐵與火焰石在火山中煉成。刀魄相連,可避不可斷,閣下小心了。”他對這陌生少年的來曆大感迷惑,又恐吳回出手太過狠辣,便以自己護衛試探。但八刀仍極凶險,對他頗有相惜之意,忍不住出言提醒。
  拓拔野哈哈笑道:“多謝侯爺。”從四道刀光中穿過,朝后翻去。
  那八道刀光越斬越快,彼此配合得天衣無縫,遠遠望去,八道刀光猶如一道,首尾相連,綿綿不絕。熱烈炙酷的刀氣觸著拓拔野護體真氣,“嗤嗤”作響,將他越迫越后,縮圍在東邊一角內。拓拔野腦中已來不及想任何問題,只是根據念力,本能地穿梭躲避,竟連調氣反擊的刹那時機也抽不出來。
  衆人遠遠的圍觀,越看越是驚異佩服。那吳回袖手旁立,冷淪地瞧著,目中也不禁露出驚訝之色。這少年竟能在“烈雪八刀”的圍攻之下,支持如許之久,毫發無損,實在是匪夷所思。
  突然拓拔野腳下一滑,“哎呀”一聲險些摔倒。兩名大漢大喝一聲,刀光交織電舞,左右開弓朝拓拔野腰間斬下。“嗤”地一聲,綠色護體真氣倏然破裂,刀光電斬而入。
  纖纖心中劇痛,彷佛萬箭穿心。恐懼、后悔、悲痛、擔憂刹那決堤,哭叫道:“住手!不關他的事!”忽然之間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力量,經脈仿佛被瞬間沖開,雙手一按站了起來。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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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23:17:38

第三章 鳳尾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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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拓拔野哈哈長笑,突然青光暴閃,一道氣浪“轟”地炸將開來。衆人只覺得眼前一花,鼻息稍稍窒堵,耳邊叮叮當當一陣脆響,刀光亂舞,“咄咄”之聲大作。
  凝神再望時,均心下大駭,失聲驚呼。
  那八名大漢木立各處,雙手空空,滿臉不可置信的驚異神色。八柄烈雪刀齊齊整整的豎排插在頂梁,入木三分,刀柄猶自震蕩不已。拓拔野反手將斷劍插入鞘小,微笑道:“多謝諸位手下留情。”
  烈侯爺、吳回等人瞧得分明,適才電光石火之間,拓拔野突然奇迹般地爆漲真氣,將那兩刀開山裂石之力盡數反彈,而后順勢拔劍,移形換位,刹那間連擊八劍,將衆大漢手中的烈雪八刀盡數磕飛,沒入梁中。若非他手下留情,這八名大漢早已身首異處。
  這烈雪八刀刀魄相連,使刀之人又是同胞兄弟,彼此之間心意相通,刀刀相連。若是當真動手,全力進擊,拓拔野未必就能這般迅捷將其等反制。但他們既受烈侯爺意旨,刀下留了四分力,而拓拔野故意露出破綻,誘使其中兩人急功而入,連綿刀意刹那間自行破斷。拓拔野乘機以定海神珠,鼓足真氣將那兩刀反蕩,爾后拔劍反擊。八刀刀意既斷,各個擊破,自然遠非拓拔野對手,瞬間敗北。
  烈侯爺起身擊掌道:“果然好身手!坦蕩君子,手下留情,烈炎感激不盡!”
  長袖一揮,一道紅色勁帶破空彈出,閃電般將那八柄刀卷住,“噗”地微微一響,紅帶突收,那八柄烈雪刀應聲插回衆大漢鞘中。那八名大漢朝拓拔野齊齊躬身,然后退回到烈炎身俊。
  吳回冷冷道:“侯爺太過爽直了,我瞧他分明是奸狡小人,使詐討巧。與那女娃兒正是奸猾同謀,決計不能放過。”踏步上前,朝拓拔野走去。
  纖纖怔怔地望著拓拔野,臉上酡紅,淚水一顆一顆滾落。在拓拔野遇險的那一刹那,她的心幾乎便要爆炸,此時如釋重負、渾身酸軟無力,心中說不清是歡喜還是難過,酸楚難當。
  當是時,遠遠地城門開啓,車馬辚辚,有人高聲長呼道:“大長老使者駕到!”
  樓內衆人面色微變,紛紛朝窗外望去。拓拔野心道:“此時不走可就走不成了!”
  趁著吳回等人掉頭西顧之時,猛然調氣湧泉,閃電般竄出,攔腰抱起纖纖,兔起鵲落,翻身朝三樓奔去。
  動作奇快,一氣呵成,待到衆人醒覺之時,他已經抱著纖纖躍上了三樓。
  懷中纖纖突然發出一聲悲切的哽咽,蓦地玉臂舒展,緊緊的摟住拓拔野的脖頸,將臉貼在他的耳旁。蘭香撲鼻,發絲撩人,冰冷的淚水瞬間流入他的耳朵和脖于。耳邊聽見她斷斷續續地哭道:“拓拔大哥,拓拔大哥。”那聲音悲戚纏綿,不知是在喃喃自語,還是在低徊呼喚。
  拓拔野心中悲喜交集,拍了拍她的背笑道:“傻丫頭,咱們回家了!”足不點地,翻身越出三樓欄杆。
  突然聽人暍道:“哪里走!”一道炙熱真氣沖天而起,猶如憑空起了一個透明的屏障,正是火正仙吳回。拓拔野左掌一拍,藉著那反沖之力,輕輕巧巧地朝上翻起,又上了塔樓之頂。
  刹那間凝神四望,塔樓下廣場衆兵圍湧聚集,彎弓待命,萬千刀槍在夕陽下閃閃發光,眩目已極。那吳回如影隨形,疾追在后。塔樓東南兩面均有極強真氣迫面而來。四面圍兵,天羅地網,而纖纖發上的雪羽鶴簪不見蹤影,想來已是被火族收去。
  拓拔野左臂抱緊纖纖,意念如織,感受到那火正尺真氣電襲而至,立時反手朝后猛揮一劍,撞著火正尺真氣,氣浪洶湧。因勢利導,高高飛起,在空中御風踏步,清嘯聲中朝那巨大的鳳尾樹掠去。
  萬箭齊發,飕飕破空,暴雨般朝他們射來。匆聽那烈侯爺喝道:“住手,不可傷了他們!”
  拓拔野哈哈笑道:“多謝了!烈侯爺,拓拔先行告辭,日后水落石出,再登門謝罪!”
  聚意定海神珠,真氣瞬間綻爆,箭矢到他身前三尺之處紛紛沖天飛起,四下抛落。
  御風滑翔,刹那間便奔到了那鳳尾樹連綿如紅云晚霞的蔭蓋之上。遠遠聽見有人驚呼之聲,身后那緊迫的殺氣也嘎然而止。回頭望去,吳回駐立塔樓檐角,紅袍飄飄,滿臉古怪的神情。那烈雪八刀站在樓頂,面面相觑。廣場上所有圍兵也都放下刀槍,昂首觀望。拓拔野見他們都不追來,心中詫異。
  烈侯爺與那八郡主站在二樓欄杆邊上,朗聲道:“鳳尾樹乃是鳳尾城聖樹,閣下請快下來,否則將被萬火灼燒,難逃生天。”那烈侯爺直爽誠摯,拓拔野對他頗爲信任,聞言微微一驚,果覺一股熱浪緩緩迫來。
  遠處,斜陽在青色群峰間緩緩沈落,那余輝照在漫漫鳳尾樹蓋上,彷佛熊熊火海:微風吹過,樹葉搖曳,猶如火焰跳躍。凝神望去,隱隱可以瞧見紅光吞吐,那熱氣從樹葉中蒸騰,由四面八方逼迫而來。
  纖纖低聲道:“拓拔大哥,這里好熱。”
  拓拔野低頭望去,見她嬌靥豔紅,鼻尖、額頭上都是細細的汗珠,發絲也濕漉漉的貼在額前、臉頰,渾身酸軟無力地偎在他的懷中。心中大是疼惜,微笑道:“好妹子,這就找一個涼爽的地方休息去。”猛地調集真氣,騰空躍起。
  豈料方甫用氣,便聽耳邊“呼”地一聲,只覺那熱浪突然爆漲爲炙炎酷熱的滔天烈焰,轟然燒來。
  眼前一片血紅,纖纖“啊”地一聲,一缯秀發突然著火;拓拔野大驚,將她發上火焰拍滅,真氣運轉,護住她周身上下,足下用氣,硬生生又朝上拔高了六丈。
  但那火焰立時又騰地竄燒上來,猶如道道火牆,八面迫擋。拓拔野衣襟瞬息焦枯,心中大駭。立時借助定海神珠之力,調用真氣,將熱浪朝外迫去。但那熱浪雖被暫時迫退,立時又有更凶猛的火焰撲面而來。
  烈侯爺長聲道:“鳳尾樹乃本族聖鳥烈焰鳳凰的火尾所化,一經真氣激發,便會燃燒百倍火焰。閣下這般用氣,非但逃不出來,反而會被萬火灼燒而死。”
  拓拔野放眼望去,烈火熊熊而起,滔滔洶湧,知道他所言非虛。沒想到自己逃出衆高手之圍,卻又跳入這火坑之中;頗覺滑稽,哈哈一笑,心中鎮定下來。
  纖纖偎在他懷中,意識逐漸混沌,雙臂軟軟的勾住他的脖子,迷迷糊糊地道:“拓拔大哥,你……你別抛下我。”淚水從緊閉的雙眼中淌出,被周圍熱浪蒸騰,立時消散。
  拓拔野心中一痛,將她緊緊抱住,溫言道:“好妹子,我決計不會丟下你!刀山火海,也一齊闖過。”纖纖迷蒙中心中大定,嘴角露出微笑,雙頰酡紅,宛若睡海棠般沈沈昏睡過去。她這幾日困頓疲憊,不知經受了多少磨難,此刻心情安定,被這熱氣一薰,再也支撐不住。
  拓拔野心道:“纖纖真氣不足,需得盡快離開此處。”一面護住纖纖與自己,一面飛快地思慮,尋找脫身之計。苦苦回想所學到之五族法術,又思索潮汐流、長生訣、五行譜諸多神功。
  如那烈侯爺所言,自己每發真氣,即便是用定海神珠反彈烈焰熱氣,都會激起這巨樹更強的火浪,自己至多一躍能及十余丈,但這火海竄燒騰空遠不止這個高度,要想迳直躍出火海,御風逃離,殊無可能。但若是自己絲毫不用真氣,縱然能支撐到不被烈焰燒死而定到樹蔭之沿,也必定身受重傷,縱使其時跳離鳳尾樹,也必然逃脫下出吳回、烈雪八刀等諸多高手的圍擊。
  突然想到:“是了!這妖樹既會百倍反彈,倒不如索性激起萬重火浪,然后借助反推力,因勢利導,看看有無可能逃走!”精神大振,瞬息間在心中定出一個極爲大膽的計劃來。
  當下真氣疏導,貫通纖纖任督二脈,將自己與她周身經脈貫穿相連,雄渾真氣滔滔不絕地在彼此經脈間遊走,護體真氣由內而外,將她完全護住。而后猛地調集周身真氣,運用潮汐流,傾注右掌,“轟”地一聲朝下掹拍,漫天冰寒之氣呼嘯奔騰,正是從水族遊俠處學來的水族法術“千重雪”。
  這法術原本較爲簡單,由他使來,雖未能完全得其訣竅,但威力之大,確實驚天動地。遠遠望去,猶如憑空突然降霜落雪,白茫茫一片,煞是壯觀。
  “轟”地一聲暴響,如百十個驚雷齊齊綻爆,那鳳尾樹仿佛突然爆炸開來一般,團團烈火蓦地膨脹炸裂,刹那間放大了數十倍,赤焰亂舞,火浪沖天。那窒息熱浪如狂風卷席,四下猛沖。
  廣場上衆圍兵失聲驚呼,被迎面撲來的氣浪閃電般擊倒,狂呼亂叫聲中浪潮般層層摔倒。塔樓上諸人也被那狂風吹得拔身而起,飛出好遠。琉璃燈叮當亂響,四處飛散。
  水火原就相克,拓拔野那洶湧真氣激起狂炎烈火,與那漫天冰寒之氣相交,立時爆炸開來,比之先前單純真氣相激,威力十倍計。
  拓拔野一掌既出,立時彙集所有念力于那定海神珠,真氣聚斂,全力反彈那驚天駭地的爆炸巨力,立時“呼”地一聲,雙耳生風,眼前一花,筆直飛起。
  身在半空,念力如織,感受所有方向的力道真氣,因勢利導,斜斜飛起。猶如蒼鷹展翅,青龍翔空,破云而去。
  烈侯爺避開那層疊鼓舞的熱浪,倚欄遠眺,只見漫天紅光烈焰之中,一道人影如離弦之箭沖天射起,在藍空之上宛若黑蟻。心中驚駭,這少年真氣之強、法術之高、膽子之大,可謂驚世駭俗。突然更加相信,他便是近來風頭極健的龍神太子。
  拓拔野此舉危險極大,若非他真氣超絕,會使那式黑水法術,腹有定海神珠,又深谙因勢利導之法,早巳被這狂烈的漫天火浪灼燒而死。但他藝高膽大,竟然在電光石火間做這驚人之舉,逃出鳳尾樹的烈焰火海。
  身在高空,俯首可見漫漫火海,密蟻圍兵。當下藉著那殘余推力,凝神調息,空中抄步,御風斜沖,朝西城外俯沖逃逸。
  風聲獵獵,火光熊熊。忽然聽見廣場上傳來雷鳴般的歡呼聲,繼而感覺到兩道真氣一左一后夾擊而來。左翼真氣空明變化,仿佛冰下暗流,捉摸不定。后側真氣霸烈雄渾,猶如沙漠狂風,移山填海。
  心中一凜,稍加辨別,似乎並非那火正仙吳回,當下回頭迅速一瞥。左翼來者,乃是一個紅衣翩翩的少女,騎坐在一只火紅色的鳳凰上,清麗如仙,雅致如畫。皓腕上一對彩石鏈,熠熠生輝。正是八郡主。
  背后,一條黑紫色的火龍張牙舞爪,怒吼橫空,其上赫然便是烈侯爺。袖中紅色長帶倏然迎風挺直,在他手中微微振抖,立時化爲一杆紅纓長槍。槍尖指處,紅光破空,咻咻有聲。
  一鳳一龍,來勢極快,刹那之間便只距他數丈之遙。那兩道真氣登時將拓拔野壓得遍體燥熱,鼻息窒堵,護體真氣相激渾身綻放。
  拓拔野意念探掃,心中微驚,那烈侯爺體內真氣之強,雖比他稍有不如,但凶霸之勢更甚驚人。那八郡主真氣卻含而不露。以三人真氣,若近距離,必定相互激發,而她竟如春水微瀾,捉摸不定,其真氣之強只怕不在那烈侯爺之下。
  這兩人聯手,真氣必在自己之上,又有封印靈禽聖獸,御空自如,占盡上風。
  而自己身在半空,受制于人,又要顧忌懷中纖纖,要想從容逃離,難比登天。眼下被他們氣勢所壓,想要反搶先機更無可能。
  烈侯爺長槍呼嘯,斜指上空,馭龍繞翔,沈聲道:“閣下神功超絕,若這般帶令妹逃離,豈不是更令我族人疑心嗎?既是坦蕩君子,問心無愧,何必自陷尴尬境地?”
  拓拔野笑道:“那獨臂老頭一口咬定是我們所爲,貴族對我們也懷疑得緊。眼下與其困在這里,含不白之冤,倒不如自己去查個水落石出。”
  烈侯爺道:“閣下言行磊落,烈炎也相信其中必有隱情;但要洗清冤屈,查明真相,就需要我們同心協力。烈炎保證,在未查明事情原委之前,絕對不難爲閣下與令妹,只將二位當作本族貴賓。如何?”他直爽誠懇,令拓拔野登時心動。
  八郡王碧綠清澈的雙眼凝注拓拔野,淡淡道:“我大哥一言九鼎,海內聞名。
  如果公子還不放心,那我也願意許此承諾。”
  拓拔野哈哈笑道:“郡主、侯爺金玉之言,拓拔豈有不信之理?”颔首道:“多謝了!”他見兩人勝券在握,卻不藉勢淩人,大生好感。心想倘若再一味逃脫,未免猥瑣狹隘,當下御氣轉身,輕飄飄地翻身躍上那火龍脊背。
  烈侯爺大喜,暍道:“貴客臨門,備宴!”突然又想起一事,加了—句:“也爲長老使者洗塵!”聲音浩蕩雄渾,震得廣場上衆人耳中轟隆作響。城外衆偵兵也都聽得分明,引頸眺望,只見四人分乘龍鳳,在霞光火色之中徐徐轉向,朝城內降落。
  晚宴依舊設在塔樓二樓。落日西沈,暮色降臨,窗外西望,那鳳尾樹的百丈蔭蓋依然紅光吞吐,跳躍若火。襯著黛藍夜空,淡淡晚霞,頗爲壯麗。晚風吹窗,也帶來溫熱的氣息。
  烈侯爺、八郡王、火正仙吳回、笑面胖子鳳尾城主木易刀、十二偵兵將軍分列兩旁。
  拓拔野與纖纖果然坐在上座,俨然貴賓之姿。旁邊一個瘦高老者,乃是剛剛到來的長老會使者米離。他是大長老烈碧光晟派遣的全權使者,代長老會追尋聖杯下落。不苟言笑,說話緩慢,對烈侯爺將疑犯恭爲貴賓卻是不置可否。
  吳回對眼下情形似乎頗不滿意,但烈侯爺與八郡王既已發話,也無可奈何。滿臉木無表情,一言不發,只是淺淺啜酒。那木易刀滿面春風,瞧不出心里所想。十二將軍不敢多言,雖然心中各有疑慮,也只管默默喝酒。
  那烈侯爺烈炎與八郡主兄妹倆乃是火族四大世家“烈家”的顯貴,也是當下火族大長老烈碧光晟的親侄。兩人年幼時便師從火神祝融與聖女赤霞仙子。烈炎天資聖絕,又頗有君王之風,乃是備受贊譽的年輕一代中的翹楚;火族中四大公子,以他爲首,將來之前途,更是無可限量。是以吳回、米離雖然權勢都頗大,但見他決意奉疑嫌爲上賓,也不便執拗。
  纖纖雖然已經醒轉,但連日奔波,久未休息,依舊疲怠不已,被那鳳尾烈焰一薰,一直煩悶欲嘔,因而只是恹恹地倚在桌旁,腦中尚不明白爲何自己與拓拔又成了座上賓。
  但腦中紛亂,只要拓拔野還在身側便足夠了。衆人話語聽在耳中只是嗡嗡作響,徒增困倦之意。
  烈侯爺一邊喝酒,一邊將此事來龍去脈原原本本說與拓拔野聽。八郡主坐在燈光暗淡處,每逢烈侯爺說至族中秘密之處,便偶爾淡淡地說上幾句,岔開話來。
  原來那琉璃聖火杯乃火族聖器,排名第一。聖杯以上古琉璃石磨制而成,乃是遠古燧人氏盜火的容器,聖火火種在杯中千年不滅,綿延至今。
  火族聖城赤炎城中,有一座族中聖塔——琉璃金光塔,相傳也是當年燧人氏爲儲存聖火而造的上古之物。琉璃金光塔乃是火族曆代赤帝修行與羽化之地,聚斂了曆代赤帝殘余元神。于此修行,可以感應吸納諸赤帝的離逸元神,事半功倍。而琉璃聖火杯,自遠古燧人氏收藏火種于此起,便被嵌入塔頂,作爲此塔的密鑰。
  換言之,要想開啓琉璃金光塔,只能施法于琉璃聖火杯。一旦琉璃聖火杯失竊或是損壞,琉璃金光塔將永不能開啓。
  三十年前,火族曆來天資最高的赤帝赤飄怒爲了練就赤火仙法與赤火真氣的最高境界,決意進入琉璃金光塔閉關修行;琉璃聖火杯也隨著他入塔閉關,而被收藏在另一座固若金湯的金剛塔內。三十年來,他不聞塔外之事,潛心修練,感應塔內靈力,吸納萬帝元神,當已練成赤火仙法與赤火真氣的最高境。三個月后,就是他出關之時。
  半年之前,爲了加強琉璃聖火杯的護衛,確保九個月后赤帝能順利出關,長老會特地召這位列大荒十神之一的火神祝融鎮守金剛塔。另外又調來重兵,層層護衛。裝有聖杯的聖匣鑰匙又被大長老烈碧光晟封入自己體內。
  但是十八日前,午夜時分,赤炎城中有衆多人親眼瞧見一個紫衣少女騎鶴從金剛塔頂飛過。那容貌裝束與近來盛傳的空桑仙子轉世並無二致。繼而烈碧光晟與祝融等人例行巡塔之時,發現守塔神衛暈倒在地,聖匣中的琉璃聖火杯竟然不翼而飛。
  烈侯爺說到此處時,那米離方才緩緩道:“各位將軍中有不少人在那夜守值的,你們說說吧!”
  孔淮東點頭道:“那日屬下在塔下牆樓率部輪值,恰好瞧見……”瞥了纖纖一眼,遲疑道:“瞧見那位姑娘騎鶴飛過。”
  桑高藤也道:“屬下在城北城樓輪值,確實也瞧見了。屬下剛覺奇怪,便聽見金剛塔警號大作,想要追趕卻已經來不及了。”
  衆人又不禁朝纖纖臉上望去;纖纖此時已經稍稍清醒,但卻不加辯駁,只是嘴角冷笑,笑吟吟地充滿譏诮之意。
  拓拔野心想:“原來這琉璃聖火杯不僅是火族第一聖器,還是赤帝出關的關鍵,難怪火族這般緊張了。此事關系重大,需得好好地弄個明白,否則纖纖可要吃盡苦頭了。”
  當下微笑道:“烈侯爺對拓拔開誠布公,毫不猜忌,這份心胸讓人佩服得緊。投桃報李,拓拔自然也不敢有任何的隱瞞。”
  他微笑道:“這位所謂的空桑轉世,名叫“纖纖”,是斷浪刀科汗淮的獨生女兒。”
  衆人“啊”地一聲,臉上均是驚詫之色。
  斷浪刀科汗淮當年爲水族龍牙侯時,曾經縱橫大荒,大敗火族諸多高手,就連如今的戰神刑天,昔年也是他的手下敗將。火族可謂對他又怕又恨,在火族的黑名單上,他曾經位列第七,以他當時年紀,實在是曠古絕今。但后來科汗淮忤逆燭龍,成爲大荒遊俠,又爲了救助蜃樓城生死不明,雖然道義不相容,但那俠義無私之心,卻是讓人不自禁地敬重。聽說這少女竟然是斷浪刀之女,衆人無不動容,心中突然都有些動搖:以其父俠義,其女當不至于斯。
  纖纖見衆人聽聞父親名字都紛紛變色,既驚且佩,心中不免有些得意歡喜,對他們的憎惡惱怒之情也莫名地消去了大半。
  拓拔野道:“她與空桑仙子確實曾有一段緣分,這雪羽鶴也是空桑仙子贈送于她的。”
  當下將自己當年如何邂逅神帝,奉旨爲和平使者,如何路上相逢科汗淮父女同赴蜃樓,又如何城破流亡東海,遇見空桑仙子等等諸多事情娓梶道來。但或因立場、或因守秘,對于率領湯谷群雄舉義、纖纖何以自殺,又何以前往大荒等自然略過不提。
  衆人對于當年往事都有耳聞,在座諸偵兵將軍又都是耳目廣衆、博聞強記之人,聽他回溯那段往事,都是心有戚戚,驚心動魄。拓拔野言語之中自有一種真誠的感染力,令人聽來不得不信。當年神帝使者之事便曾轟傳一時,沒想到便是這少年,更沒想到竟然機緣巧合,他竟成了荒外龍族太子。
  纖纖聽拓拔野侃侃而談往事,想到父親生死不明,自己孤苦伶仃,以及那些快樂的、傷心的過往,登時又突感悲苦,自憐自艾,眼圈不由微微紅了。心中跌宕轉輾,洶湧澎湃,仿佛在短短時間之內,又將這數年的光陰重新曆練了一遍。拓拔野那魔魅的聲音,聽在她的耳中更加情浪翻卷,無常變化,匆而歡喜,匆而怨艾。
  拓拔野說完之后,樓內寂然無聲,半晌烈侯爺才點頭道:“原來如此……”
  匆聽吳回冷冷道:“這些話都是從閣下的嘴里說出來的,是真是假暫且別論。
  閣下與纖纖姑娘今日方才重逢,又怎知道這十幾日間在她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那木易刀笑咪咪地道:“火正仙說得有理!木某倒不是懷疑纖纖姑娘存心偷盜聖杯,但許多人親眼瞧見的事情,也不會是憑空捏造的。纖纖姑娘又承認拿了聖杯,送交給木族雷神。木某以爲,此中曲折之處,只有纖纖姑娘本人才最清楚。”
  見衆人紛紛點頭,拓拔野道:“木城王請明說吧!”
  木易刀朝米離與烈侯爺行禮道:“屬下聽說以攝魂大法可以令人迷失本性,做出平時決計做不出的事情,過后又會忘得一乾二淨。纖纖姑娘或許是遭妖人攝魂利用,做出盜取聖杯之舉。”衆人面面相觑,頗爲動容。
  八郡主淡然道:“木城王說的也不無可能。”秋波凝注纖纖道:“纖纖姑娘,我倒有一個法子,可以很快還你清白,不知你願不願意一試?”纖纖對她稍有好感,當下點頭。
  八郡主道:“倘若真是中了攝魂之法,你自己也必定記不起來啦!唯一的法子便是用“原心法”,再將你攝魂,這樣你便能根據我的問題,將埋藏在記憶深處的東西一一回憶起來。”
  纖纖瞥了拓拔野一眼,見他鼓勵地凝望自己,當下點頭道:“你問吧!”
  木易刀喚人將宴席撤去,清場焚香,就連四面窗戶也二阖上。纖纖與八郡主對面而坐,衆人環坐四周:心中都頗爲緊張,拭目以待。拓拔野雖然決計不信是纖纖所爲,但也忍不住有些心弦緊繃。倒是纖纖此時滿臉平靜,若無其事。
  其時大荒,法術共分“天地書”、“人書”、“獸書”三種。每種皆有幻術、攝魂、御物、異化、同化、封印六支,攝魂法術乃是其中頗爲凶險的術法;蓋因攝魂術乃是以自己之念力控制他人之意念,除非笃定念力遠勝對方,否則極易被對方反制。不到萬不得已或有必定把握,不能輕易施放。
  先前審詢纖纖之時,她被認定爲空桑轉世,念力真氣虛實難定,所以火族衆人不敢立時輕易施以攝魂術追詢。
  香煙袅袅,八郡主氤氲缭繞,瞧來朦朦胧胧,更像仙人端坐虛無缥缈問。
  纖纖望著八郡主,腦中漸漸迷糊。匆覺她的雙眼變得說不出的恍惚,仿佛霧鎖湮樹,雨籠寒江。那眼波迷蒙飄忽,一點點暈開,一點點擴大,漸漸地仿佛成了一潭春水,又慢慢地化爲古浪嶼外的碧海白浪。
  耳中聽到那淡淡的聲音:“你困乏了嗎?那就好好地睡一覺吧!什麽也不要想,醒來以后什麽煩惱的事情就全都忘啦!”仿佛春風拂過耳楷,又輕輕地拂過心田。那酥酥麻麻癢癢的感覺,傳遍全身,她忍不住發出輕輕的笑聲。
  陽光燦爛,大海溫柔,鷗鳥在白云下滑翔,遠處,拓拔野在礁石上吹著悠揚的笛子。
  她要躺下來,躺在那柔軟的雪白沙灘上,好好地睡上一覺。
  陽光撫摸著她的臉龐,春風掀起她的衣角,一只小螃蟹在她耳旁急速地橫行穿過,被倏然卷來的層層白浪卷回大海。悠閑舒適的海島下午,她再也沒有一點煩惱,她要在海浪與笛聲中甜蜜地睡著……
  拓拔野瞧著八郡主與纖纖不發一言,默默對坐,纖纖的臉上露出安詳甜蜜的微笑,心中突然悲喜交加;這種甜蜜而無邪的笑容,他已經好久沒有瞧見了。從前在海灘上,他吹笛之時,纖纖每每前來搗亂;鬧得乏了,便枕著他的腿躺下,眼睛撲眨地望著他吹笛,然后沈沈睡去,那熟睡時的笑容便是這般。那時的日子簡單而快樂,雖然相隔不過數月,卻仿佛已經非常久遠。
  正尋思間,匆聽見八郡主淡然道:“你是什麽時候來到大荒的?”衆人均是一凜,側耳傾聽。
  纖纖閉著眼,在睡夢中低聲道:“一個月前。”
  八郡主道:“你這一個月里去過哪些地方?可曾遇見什麽奇怪的人嗎?”
  纖纖過了片刻,低聲道:“去過好些地方,我不知道地名:見到許多古怪的人,他們瞧見我騎著雪羽鶴,起初有膜拜的,后來也有許多要追殺我的,當真莫名其妙得緊。”
  眉頭微蹙。
  拓拔野想她獨自一個姑娘家,素未單獨出門,這一路上不知受了多少危險:心中大感愧疚,憐意大甚。
  八郡主道:“你去過赤炎城嗎?”
  纖纖搖頭道:“我不知道!去過好些城,都不記得啦!”
  八郡主道:“你見過琉璃聖火杯嗎?”
  纖纖蹙眉,想了片刻搖頭道:“沒有。”
  衆人面面相觑,烈侯爺仿佛松了一口氣,但面色叉旋即凝重起來。米離也眯起雙眼,皺眉不語。
  八郡主沈吟道:“你見過什麽杯子嗎?”
  纖纖皺眉道:“杯子?是了!我見過長生杯,已經送給雷神啦!”
  八郡主道:“那杯子就像烈侯爺給你看的那幅圖一樣嗎?”
  纖纖點頭道:“好像差不多吧!”
  衆人面色大變,那米離的臉色也是瞬間蒼白,耳廊轉動。眼下纖纖已被“原心法”
  攝魂,自無欺言。倘若那“長生杯”當真如那圖中所示,則必是琉璃聖火杯無疑!
  八郡王道:“那杯子你是從何處得來的?”聲音依舊淡雅平定,沒有些許波動。
  纖纖道:“是一個老太大給我的。”
  衆人忍不住低“咦”一聲,紛紛豎起耳朵來。聽纖纖又道:“十八、九日前,我在一個林子里遇見一個老太大,她渾身鮮血躺在車地上,眼見是快不成了。我瞧她可憐,便扶她起來,喂給她“同心丸”。”
  拓拔野心頭一熱,微微一笑。那“同心丸”乃是兩年前島上弟兄被海毒參所墊時,拓拔野揣摩《百草經》中的藥單氣性,討教怪醫草本湯后,自己配成的方子。
  其中一味同心花,便是纖纖與拓拔野一道在南岸崖下找著的。忽然心頭大震,蓦然想起纖纖摘著那花時,側頭紅著臉說,將這味藥命名爲同心丸。他當時也未多想,只道以花名好記,一笑而已。但今日陡然憶起,才發現那時纖纖對自己竟已是情根深種。
  想到此處,心中酸苦,百感交集。纖纖離島之時,竟不忘將這藥帶走,想來也是舍不得自己的緣故了。只是這藥只對寒毒有奇效,要拿來補心救命,那就遠下能逮了:聽她竟以此藥用以療傷,酸苦之中又不禁有些莞爾。
  纖纖道:“那老太太對我說:“姑娘,你心腸真好。可是你是救不了我啦!老太婆就快死了,想求姑娘幫我做件事。”我見她好生可憐,便點頭答應。她說:“老太婆這里有個東西,想求姑娘交給一個人。”
  “我見她都快喘不過氣來,只怕就要死啦!便又點頭答應了。老太大說:“那就多謝姑娘啦!那個人叫雷神,住在雷澤城。有名得很,你定然找得到的。見了面,你只須說這東西是空桑傳人送給他的便可以了!””
  聽到此處,衆人無不變色。依此說來,那老太太又是何方神聖?
  纖纖道:“我聽她說到空桑仙子,覺得奇怪,還想問個仔細,豈料她說得太急,一口氣續下上來就死了。”
  八郡主道:“那老太太長得什麽模樣?”
  纖纖道:“她長得好生古怪,眉心有一個大瘤,耳朵尖尖的,手里始終握著一根桃木杖。”
  衆人大驚失色,孔淮東失聲道:“桃木姥姥!”衆偵兵將軍的臉上俱是難看之極。
  原來這桃木姥姥乃是昔年木族聖女空桑仙子的侍女,相傳與雷神有姑侄血緣。
  自空桑仙子被流放湯谷之后,便四處流浪:十年前,桃木姥姥在都社山被群獸圍困,恰逢火族九路偵兵經過,親眼瞧見她被獸群沖倒,只余白骨一具。倘若纖纖所言屬實,那麽這桃木姥姥十年前便沒有死,當時偵兵便有失職之嫌。
  八郡主道:“她給你的東西是什麽?你記得嗎?”
  纖纖道:“便是那長生杯,和那張圖上所畫的一模一樣。”
  八郡主道:“你記得是誰告訴你那是長生杯嗎?”
  纖纖道:“我到雷澤城后,找到雷神府,說空桑傳人給雷神送禮物來了。雷神和幾個人見了那杯子后,都激動得很,其中一個人喊道:“是長生杯”!我這才想起,從前聽辛九姑說過,那長生杯是木族的第一聖器。沒想到這第一聖器竟在我的手里啦!”
  衆人越聽越是糊塗,拓拔野也是一團迷霧。纖纖既然一口咬定那杯子如圖所示,則必是琉璃聖火杯無疑。但雷神等人見了之后,又何以大呼“長生杯”呢?難道是雷神造作,故意诳騙纖纖嗎?那麽桃木姥姥豈下是偷盜琉璃聖火杯的嫌疑人?以她與雷神的關系,以及杯子的歸屬來看,只怕那雷神也與此事有莫大關系。
  衆人越想越是起疑,又驚又怒。那米離緩緩道:“如果纖纖姑娘說的全部屬實,那此事只怕是木妖蓄意已久的陰謀了。想盜定琉璃聖火杯,令赤帝永不能出關,讓我們在兩年后的五帝會盟上失意而返。”
  吳回冷冷道:“究竟是不是那桃木姥姥干的,眼下斷言還太早。即使是她,也必定有內應相助。”轉身運轉真氣,對著纖纖道:“既然那杯子不是你盜走的,爲何先前又突然承認?又說拓拔野是同謀?”他對纖纖始終有所懷疑,又對拓拔野頗有警惕之意,即便此時仍存疑忌之心。
  纖纖柳眉緊鎖,似乎不願回答。八郡主又淡淡地重新問了一遍。
  纖纖肩頭微顫,突然掉下一顆淚來,繼而玉珠縱橫,哽咽道:“那臭烏賊對我這般無情無義,我是不想活啦!他……他要救我,我偏生就要死在他的眼前,讓他這一生一世都永遠記得我。”聲音淒楚悲苦,刻骨纏綿,一聲聲如雷霆般劈入拓拔野心頭。
  拓拔野心中大震,那酸苦疼痛之意陡然又翻湧上來。愧疚、憐惜、難過、茫然交相跌宕,心道:“她的這番情意,我這一生一世又怎能報得過來?”想到雨師妾的笑靥,心中更是疼痛不可抑。雖然他此刻心中,已經分明知道情感隸屬,但要他日后爲情斷義,將纖纖拒之千里,又覺得斷斷不能。一時間心潮激湧,迷茫不覺。
  衆人沒想到這一句诘問,竟然引出了兒女情意,都微覺突兀尴尬。烈侯爺咳嗽一聲道:“此事相關重大,牽涉兩族戰和,你們有什麽建議?”
  吳回冷冷道:“易辦得很,帶上這兩位貴賓,一齊到雷澤城與雷神當面對質!”
  衆人倏然色變,那雷神是出了名的火暴脾氣,倘若此事當真是他所爲,那也罷了,但萬一其中還有隱情,則一場大戰不可避免,紛紛把目光投向米離與烈炎。
  米離緩緩道:“傳令三軍,明日一早出發。干里快馬,速請戰神雄兵電壓邊境,待命而發。”掃了烈炎、吳回一眼,沈聲道:“我們即刻趕往雷澤城,爲雷神賀壽。
引言 使用道具
kwy019
侯爵 | 2014-4-8 23:17:51

第四章 青丘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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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樹影閃掠,星光亂舞,風聲呼呼。
  那紫衣女子風行極快,一盞茶的工夫,已經穿過樹林,將蚩尤抛在數十丈后。
  蚩尤本就不擅長御風術,又逢大戰初畢,經脈受損,真氣調集不能隨心所欲,追趕起來極是吃力。但事關纖纖下落,心中憂急,咬牙振奮精神,窮追不舍。
  紫衣女子始終不回頭,匆東匆西,繞折奔行。她所選路線,均是極爲凶險曲折的所在;險壁飛瀑,刺木灌叢,穿梭自如。
  疾奔了半個時辰,紫衣女子突然頓住;前面天藍如海,星辰欲墜。狂風呼卷,四壑林濤不絕。竟是個千仞懸崖,已無路可走。
  紫衣女子衣袂飄飛,黑發卷舞。駐足片刻,突然奔上懸崖,朝下奔踏崖壁一路沖將下去。蚩尤想也不想,也—躍而出,陡然垂直朝下,急速踏壁狂奔。
  兩人前后相隨,在筆直峭立的千仍崖壁上御氣疾行。
  紫衣女子格格脆笑,雙臂一張,身形曼妙地翩翩飛起,乘風滑翔,從對面山崖那犬牙交錯的嶙峋兀石之間穿過,足尖一點,又高高飛起,轉眼已到了彼山百丈開外。
  蚩尤待要收勢調氣,御風追行,但方甫用氣,心窩突然撕裂般地劇痛,彷佛當心被扎了數十刀,真氣迸散。他低喝一聲,豆大的汗珠瞬間進飛出來,全身衣裳盡數濕透。
  眼前一花,全身無力,登時朝下疾速摔落。耳邊聽見那銀鈴般的笑聲,在山谷間回蕩。
  萬丈懸崖,白霧淒迷橫鎖;冷風如刀,劈面刮來。蚩尤神志稍稍清醒,咬牙強忍那撕心裂肺的疼痛,猛地吸了一口氣,聚意凝神,將丹田真氣一路調集,集結右臂,反手霍然拔出苗刀。
  綠光從手腕上閃入刀柄,刀鋒亮起一道眩目的光芒。念力及處,紅影亂舞,咿呀聲起,十日鳥“撲撲”飛出,盤旋繞飛,將他接住。
  蚩尤心如萬蟲噬咬,周身每一處都隨之劇痛震蕩,大汗淋漓,面色慘白;咬緊牙關,不發出一聲呻吟,意念積聚,駕御著太陽烏,展翅高翔,朝著紫衣女子追去。
  那“兩心知”肆虐益盛,蚩尤幾次險些便要疼痛得暈厥。但他憑著堅韌的意志力,竟然苦苦支撐,保持清醒,始終駕鳥緊隨紫衣女子之后。
  紫衣女子的曼妙背影,那擰身踏步,御風飛行的身姿步法,都與昨夜纖纖像極。迎風吹拂的夜風,帶來她身上絲絲縷縷的幽香,也同昨夜纖纖身上的妖異體香完全一致。
  蚩尤忍痛追行,心中越來越是驚疑,那莫名的不祥之感迅速擴散,竟比那鑽心的劇痛還要強烈,讓他喘不過氣來。內心深處,那個始終不敢思量的念頭緩緩浮起,越來越清晰——難道昨夜自己追逐的纖纖,不是真正的纖纖,而是這女子喬裝所化?
  心中劇震,許多疑惑與不解處突然冰雪消融。
  這個念頭昨夜便曾在腦海中閃過,但當他面對那春花燦爛的笑靥,聽到那嬌脆婉轉的聲音,所有的疑慮便又立時風消云散。特別當他在竹林之外,聽見她呼喚“鱿魚”之時,更是心醉神迷,再無疑慮。
  是了,倘若那纖纖果真是假的,她爲何又知道這私密的稱呼呢?心中疼痛忽然加劇,原本笃定的念頭又迷糊起來。猛地吐納真氣,意守丹田,屏卻浮念,忖道:“罷了!多想無益,先一路追行,看她往哪里去!”
  紫衣女子似是知道無法將他擺脫,索性放慢節奏,飄落在地,款款而行。
  過了片刻,蚩尤心中那“兩心知”怪蟲也逐漸安穩下來,疼痛漸止。蚩尤調整真氣,躍下鳥背,尾隨其后。十只太陽烏則昂首挺胸,闊步而行。偶爾振翅撲瘘,立時卷起陣風。咿呀怪叫,葉木簌簌,林鳥驚飛,衆多麋鹿、虎獸也聞聲而逃。
  天色將亮,幽藍朦胧的林中,晨霧彌漫,濕氣甚重。滴下的露水滲透鞋底,洇入麻襪。舉步踩在厚厚的落葉上沙沙作響,在寂靜中格外清脆。
  巨樹參天,藤蔓四垂。紫衣女子分花拂柳,婀娜而行,不緊不慢。那雪白的赤足,交錯款擺,似乎隱隱合著某種韻律,說不出的優美,說不出的魔魅,似乎每一步都踩在蚩尤的心弦上。
  她的紫色腰帶上,垂懸著一個冰蠶絲袋,蚩尤青光眼望去,里面似乎是個紅色瑪瑙似的東西,輕輕搖擺,撞擊著那浮凸豐盈的臀部,蚩尤看了兩眼,登時口乾舌燥,不敢多望。
  紫衣女子旁若無人地漫步,低低地哼起歌來。嗓音略帶沙啞,低沈婉轉,仿佛在他耳畔低語哼唱。偶爾頓挫的鼻音,摩挲得他耳根都有些發癢:雖聽不清歌詞,但那歌聲妖媚溫柔,似乎與先前在林中河邊,裸體洗浴時所唱的一樣。
  蚩尤才聽了片刻,腦海中就突然閃過她雪白妖娆的胴體,登時面紅耳赤,一道熱火從小腹直竄全身,立時收攏心神:心道:“他***紫菜魚皮,這妖女定然不是纖纖!
  纖纖怎會唱如許淫邪妖異的曲子?”一念及此,登時對這女子起了說不出的厭憎之意,她的魅惑力也似乎在刹那間蕩然無存。
  兩人一前一后,不緊不慢地漫步行走。清晨時,朝陽紅豔,層林染金,山林中水霧逐漸消散。蚩尤將十日鳥封印苗刀,負刀而行。
  兩人又如此走了半個多時辰,終于下了這片巍峨山林,到了平原上。
  萬里麥田,金穗如浪。紫衣女子從田埂上曲折穿行,沐著陽光,發絲裙角飛揚卷舞,宛若透明一般。田中的男子瞧見她翩翩走過,蝴蝶追隨,都怔怔地放下手中的活兒,直楞楞地瞧著,直到她消失在麥浪之中,方才回過神來。一個男子失魂落魄地望著,手中鐮刀機械似的揮舞,割著麥穗,突然“哎喲”一聲大叫,險些將自己的手指一齊切下。
  牛群擡首低鳴,紫衣女子格格嬌笑,蝴蝶般翩然穿梭,掠到了宮道上,朝北而蚩尤依舊遠遠的隨行其后。見她漫不經心,東張西望,似乎隨意亂逛,心中頗有些不耐,直想沖上前向她質詢。但此女妖異詭秘,並非尋常之輩,又與昨日的纖纖似有微妙關系,自己這般強行質詢,只怕適得其反。既已花費這麽多時間,倒不如耐心追隨,瞧她能要出什麽花樣。
  又走了半個時辰,紫衣女子突然擡頭看看太陽,又低頭看看影子,側頭冥思片刻,蓦地發足飛奔。赤足一點,翩然乘風而起,空中踏步,急速朝東北奔行。
  蚩尤立時調息御氣,全力追去。暖風吹來,麥香陣陣。突然心中一疼,那刀絞蟲噬般的尖銳劇痛又排山倒海般襲來,真氣崩散,汗如雨下,蚩尤“啊”地一聲,險些從空中摔下。他心中罵道:“他***紫菜魚皮,定是這妖女使怪!”
  突然心中一凜,想起昨日那“纖纖”暗施毒手時,所說的話來,刹那間恍然大悟:“是了!這“兩心知”不是能讓下蠱者知道我心中所想嗎?所以她才知道我叫“鱿魚”!”
  一念及此,所有疑慮全部想通,這紫衣女子定然便是昨日那“纖纖”無疑!
  心中寒意大盛。突然又想,或是纖纖被妖魔附體、妖法所惑,化成這神秘女子?
  但蓦地又想起當日龍神在古浪嶼冰窖中曾說過,纖纖右腰下有一點梅花痣,自己昨夜瞧她洗浴時,潔白無暇,絕無此痣!
  冷汗涔涔而下,心中再無半分懷疑。
  想到那妖女竟然能知道他心中所想的每一樁事,登時猶如自己全身一絲不挂,被她瞧個精光一般。心中狂怒,又想到這妖女竟然假扮纖纖,令他神魂顛倒,傻態百出,更是怒不可遏,當下忍痛仰天狂嘯,登時數十只飛鳥被震得肝膽盡裂,撲簌簌地摔將下來。
  遠處衆人無不驚駭側目。
  蚩尤盛怒之下,便又想運轉真氣,將那“兩心知”硬生生逼將出來,但是方甫用力,那劇痛攻心,登時摔落,幾欲暈死。
  蚩尤咬牙爬將起來,忍住那波浪般襲卷而來的劇痛,御風疾行。決計無論如何,也要將那紫衣女子擒住,逼問出纖纖下落。
  紫衣女子衣裳漫舞,飄飄欲仙,蚩尤真氣不暢,心中又劇痛若狂,始終追她不”。
  前方出現了隱隱山丘,雖不甚高,但綿延不絕。穿過一條橫亘的大河,對岸便是野草地,繁花似錦,一直鋪陳到十余里外的山腳下。
  那山腳下層層疊疊一片,都是以竹木構建的巍峨樓台,幾支大旗迎風招展,似是驿站。正中一竿大旗上,寫著“雷澤”二字。蚩尤心道:“原來已經到了雷澤城境內。想來這驿站便是雷澤城的南郊百里驿了。”
  大荒各大城邦,通常設縱橫兩條宮道。在離城邦百里外的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通常都會設四個驿站,供來往之人休息,稱“百里驿”。越是大的城邦,蓋因南來北往客極多的緣故,其百里驿以及城內的驿站,規模也便越大。而且百里驿也是各大城邦炫耀實力的招牌。
  雷澤城乃是木族三大聖城之一,規模之大,即便是全大荒,也不過有十余個城邦可與之匹敵。是以它的百里驿氣派甚大,亭台樓閣既雄偉又雅致,綿綿一片。百里驿方圓十余里都不種莊稼,開辟草地,改道河流,供來往客人的龍馬馳騁與飲食。
  雷澤城既是木族聖地,高手頗多,倘若被人瞧見苗刀,只怕又要陷入重圍,反倒讓這妖女乘隙逃脫。當下蚩尤忍痛聚意,默念“抽絲訣”,真氣在五指間旋繞纏舞,草絲拔地而起,隨著五指的轉動迅速纏織成一匹綠色的絲布,迎風鼓舞。
  蚩尤腳下毫不停頓,反手拔刀,左手將那綠布電卷纏繞于苗刀之上,將苗刀完全封好之后,重新反負于背,步履如飛,緊追紫衣女于。
  將近百里驿時,紫衣女子放慢步履,蚩尤心中的劇痛也隨之緩釋。一路疾奔,他心中的狂怒逐漸平息,慢慢冷靜下來。見那紫衣女子飄然進入百里驿,心道:“這妖女七折八拐到這雷澤城驿站,定有原因。”想到連日來所聽見的此城雷神壽慶的消息,以及纖纖敬獻長生杯的傳聞,隱隱更覺不妥。當下強自按捺憤怒,斂息凝神,大步朝驿站走去。
  遠遠的便瞧見驿站主樓里人頭聳動,三層樓上都坐滿了八方來客。鼎沸人聲,隱隱可聞。紫衣女子如蝴蝶穿花,翮然朝樓上走去。
  蚩尤收斂真氣,大步而去。驿站外籠馬長嘶,怪獸徘徊。少說也有千余馬獸在草地上吃車休息。但蚩尤剛一走進,藏于層層包裹下的苗刀所逸散出的木屬靈力仍是驚動了獸群,一時間驚嘶懼吼,不絕于耳,龍馬靈獸紛紛奔散。
  驿站衆人紛紛回頭,只見一個高大傲岸的少年背負綠色布裹,狂野不羁,滿臉怒色,一路大步而來。所到之處,獸群驚惶辟易,草木搖擺不定。不知是何方神聖。
  但驿站諸人俱是從大荒各處趕來,爲大荒十神之一的雷神賀壽的,連日來穿行千里,所見所聞都是奇人怪事,這少年雖然殊爲特異,但也並不放在心上,紛紛回頭繼續聊天喝酒。
  蚩尤目不斜視,迳自進了驿站主樓,穿過人群朝樓上定去。
  經過西面窗口時,一個瘦小漢子突然吃了一驚,霍然起身,指著蚩尤尖聲道:“就是這小子!羽青帝轉世!”這一聲叫喊尖銳刺耳,整個主樓突然安靜下來。衆人的目光再次齊唰唰地望了過來。
  蚩尤稍稍轉頭,瞥了那瘦小漢子一眼,他登時“啊”地一聲,嚇得朝后猛退,腳下一軟,坐倒在后面一人背上。蚩尤突地想起這漢子似是在日華城的驿站中見過,叫做古侯聲。
  衆人紛紛起立,臉上均是古怪的神情,眼睛死死地盯在蚩尤背后的綠色布裹上,鴉雀無聲,只有衆人粗濁的呼吸聲與心跳聲越來越沈重。
  這十幾日內,羽青帝轉世背負苗刀縱橫木族疆上的消息,早巳傳遍大荒。木族第一神器重現天下,對于眼下撲朔迷離的木族局勢,自然一石激起干層浪。倘若誰能獲得苗刀,在明年的青帝推選中,獲勝的機率將極大。幾日前日華城內,青帝轉世大戰木神的消息也不陉而走,木族諸城邦城王得知這資訊之后,更是轉側難眠,生怕被木神捷足先登,紛紛派遣精兵,四下追尋,盼望能于他人之前奪得苗刀。
  而金火水土四族,也對這苗刀頗有觊觎之意。神帝既死,新帝待立,自然誰也不願意他族此時團結強大。木族青帝失蹤之后,各大木族城邦明爭暗斗,青帝轉世與空桑轉世的消息遍及天下后,這種爭斗更是越演越烈,大有一觸即發之勢。四族坐山觀虎斗,都是心中竊喜,巴不得木族爲了這苗刀自個兒打得頭破血流,元氣大傷。
  眼下聽說這少年竟就是連日來鬧得大荒沸沸揚揚的青帝轉世,衆人心中震驚、狂喜、畏懼、興奮、憂慮一股腦兒進將出來,連呼吸幾乎都在瞬間停頓。木族衆人幾乎便想立時出手,將苗刀搶下逃之夭夭,但立即想到此處衆人環伺,縱然搶到苗刀也未必能夠生還。倒不如靜觀其變,等到旁人爭搶得兩敗俱傷之時再伺機搶奪。
  一時間人人都這般打定主意,是以雖然起身環伺,但卻無一人動手,只是相互觀望。
  蚩尤此時心中,只想著一個念頭,那就是抓住紫衣女子問出纖纖下落。對于周圍這人山人海,重重殺機竟沒有絲毫在意,冷冷地瞥了古侯聲一眼,繼續目不斜視地往樓上走去。
  樓梯上的幾個大漢咽了口口水,情不自禁地往旁邊讓開,任由他大步而上。
  廳中諸人面面相觑,突然齊齊圍湧而上,“嗆然”聲中,刀劍紛紛出鞘,寒氣大作。
  蚩尤視若不見,充耳不聞,拾級而上。
  樓上擠將過來,一看究竟的黑壓壓人群也不由自主地朝后退去,潮水般朝兩旁分開。
  蚩尤一步步走上二樓,冷淪地掃望了衆人一眼,那淩厲剽悍的目光使得衆人心中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噤。蚩尤目光突然頓住,偌大的二樓,只有一個人未離開座,依靠南窗,托腮眺望。正是那紫衣女子。
  紫衣女子轉過頭來,眼波流轉,笑吟吟地盯著他,雪白素手托著香腮,玉蔥似的手指韻律地輕敲著臉頰。眼神中滿是笑意,倒仿佛與他十分熟稔一般。蚩尤心中怒甚,但受拓拔野影響,身處險境情緒波瀾之時,反而更加鎮定,當下嘿然而笑,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五族群雄海潮般湧上,將他們團團圍住,刀槍如林,在數丈之外科斜相指。
  紫衣女子格格笑道:“臭小子,你這般死纏爛打地追著姐姐,是想吃姐姐的豆腐嗎?”
  蚩尤哈哈一笑道:“我對臭豆腐一點也沒有胃口。”盯著她的雙眼,一字字道:“只要你把纖纖的下落老老實實地告訴我,我就放你一條生路。”
  紫衣女子笑得花枝亂顫,彷佛聽見了一個天大的笑話,半晌才喘著氣,笑道:“纖纖?那又是什麽豆腐?竟能讓你拼著性命不要,也非吃到不可嗎?”
  蚩尤強忍怒意以及裂心的劇痛,攥緊拳頭道:“現在說出來,我決計不難爲你。”
  紫衣女子將頭湊到他咫尺之距,眼波蕩漾,吐氣如蘭。笑吟吟地盯著他,吹了一口氣道:“我偏不告訴你!”
  蚩尤大怒,再也按捺不住,意念聚集,便要施放“蔓藤蘿訣”,突然心中猛然劇痛,全身微微一顫,“兩心知”又發狂似地咬噬起來。這次的疼痛遠較先前爲甚,心肺猶如被萬箭攢穿、齒鋸磨锉,真氣念力登時渙散。豆大的汗珠再次淌落如雨。
  衆人見他突然委頓,汗出若漿,臉上雖木無表情,但臉色煞白,極是難看,顯是遭了誰的暗算。心中大喜,但見別人不動,也猶豫不敢上前。
  紫衣女子在他耳邊膩聲道:“真是惡人有惡報。瞧你以后還敢不敢偷看姐姐洗澡。”
  當是時,窗外獸嘶馬鳴,煙塵卷舞,叱暍聲中遠處又有六人呼嘯而來。驿站外有人歡聲長呼道:“松竹六友來啦!”紫衣女子“咦”了一聲,花容微微失色。
  驿站內五族群雄無不變色。這松竹六友乃是雷澤城雷神極爲親信的悍將,“松尾針”
  唐矢、“竹節刀”宮風波、“梅花刀”若有無、“梧桐琴”郭築、“殘荷扇”史聽風、“菊花刺”窦琮,六人素以勇悍團結聞達天下。擔任雷澤城巡城使十余年,不知斬殺了多少居心叵測的奸細諜使。這六人突然離城來此,多半是聽聞青帝轉世到來的消息,趕來爭搶苗刀了。強龍不斗地頭蛇,倘若苗刀在此落入“松竹六友”手中,其他城邦將再無希望了。
  衆人相互對望刹那,一個水族漢子叫道:“還等什麽?快搶呀!”衆人霍然醒晤,猛然大吼,齊齊向蚩尤沖去。樓上樓下觀望的群雄也發狂般地沖來,樓梯上擠作一團,“咔喳”一聲,樓梯陡然斷折,數十人驚叫跌落。
  “轟”地一聲,樓板翻飛斷裂,十數大漢破地而上。一時間衆人紛搶,刀劍相加,亂成一片。
  “哎喲!我的耳朵!爛木***!”一人捂著血淋淋的耳朵,當頭給了身側漢子一刀。旁邊一人怒道:“你姥姥的!”回身也是一刀。
  鮮血飛濺,衆人破口大罵聲中先行火拼開來。
  沖在最前的數十大漢狂呼著揮刀沖上,突然銀光暴射,慘呼四起,十幾人捂臉彎腰,鮮血淋漓,雙手在全身亂抓不已。后面的人沖將上來,登時將他們踏倒,長槍刀劍如雨刺來。
  紫衣女子歎道:“臭小子!你得罪的人可真多。難道這些臭男人洗澡你也偷看嗎?”
  素手輕揚,又是一蓬銀光暴閃而出。衆大漢慘叫不叠,又倒下一片。
  衆人又驚又怒,暍道:“妖女!識相的便給我讓開!”
  紫衣女子格格笑道:“哎喲,我好害怕。”拍拍蚩尤的肩膀道:“我可幫不了你啦!”
  衣袂飄飛,身形曼妙地飛出窗去。
  衆人狂呼聲中一湧而上。“哧”地一聲,兩條絲索筆直飛出,將苗刀纏住,奮力向外奪去。
  蚩尤捧心彎腰,痛得喘不過氣來。“噗”地一聲輕響,心中劇痛倏然盡消。刀槍齊至,寒氣森冷。背上苗刀已被絲索纏住,幾乎將他朝后拖起。
  蚩尤大吼一聲,昂然立起,綠光爆舞,桌椅四下飛射,撞倒三個大漢。“嗤”地一聲,那綠色絲布寸寸飛裂,青光眩舞。兩條絲索登時斷裂,隨風卷起。
  蚩尤反手拔刀,轉身飛旋斜劈,電光飛舞,宏聲巨響,宛如閃電驚雷,驚天動地。
  正是“神木刀訣”中的“驚雷訣”。
  這一刀狂野恣肆,氣勢恢弘。刀光及處,鮮血橫飛,十余人來不及慘叫已被硬生生斬成兩段。刀勢未衰,厲氣縱橫,又將十余人手足斬斷,血肉四濺,紅雨噴飛。
  蚩尤心中的狂怒已經達至沸點,只覺一股麻麻癢癢的感覺經由喉嚨直貫腦頂,幾欲爆炸。那血腥味聞入鼻息,不知爲何竟讓他說不出的興奮。從未有過的凜冽殺意如潮水般將他淹沒,突然仰天哈哈狂笑。
  衆人驚駭之下,已經全部住手,不可置信地望著他,心中升起莫名的懼意。
  蚩尤猛地止住笑聲,扭頭朝衆人瞪去。雙目盡赤,面目猙獰,目光中滿是興奮而又獰惡的殺機。衆人驚懼之下,紛紛朝后退卻。
  五族群雄中多有凶悍桀骛之徒,被他這般一瞪雖然頗有驚懼之心,但立時鎮定下來。
  想到若能搶得苗刀,那便是不世奇功,功名利欲之心迅速便壓過了恐懼之意,兵器緊握,凝神戒備。
  一個中年長須男子緩緩道:“諸位好朋友,大敵當前,咱們木族可不能爲了長生刀自相殘殺,沒的讓外人笑話。”聲音雄渾,清晰地傳到每人的耳中。蚩尤認出此人正是日華城時邂逅的宗春紹。
  有人叫道:“他***,說的好聽。若是我搶了苗刀,你們能不把我大卸八塊嗎?”
  宗春紹道:“這位朋友,你是火族的人,若是要搶我們的神器,那自然要被我們大卸八塊了。”
  衆人叫道:“正是!”
  宗春缙道:“宗某有個建議,既可避免咱們自相殘殺,又可從這冒牌的青帝轉世手中取回本族聖器。”
  木族群雄叫道:“說!說!”
  宗春紹道:“誰先搶到長生刀,誰便是長生刀的主人。其他人若是敢突施冶箭,再行搶奪,大夥兒便將他碎屍萬段。”
  衆人叫道:“好極!”
  宗春紹喜道:“既然如此,大家便跟著我發誓吧!”衆人轟然答應,都隨他一道發了一個毒誓。
  木族衆人先前都擔心搶到苗刀之后,反成爲衆矢之的,死無葬身之地。既有這等規炬,心中都大爲平定,摩拳擦掌,便欲一哄而上,搶得苗刀。
  蚩尤冷泠地站在一旁,聽衆人呼叫喝喊,心中又疼又癢,躁動難耐。那陡起的殺機越來越盛,眼前一片血紅,狂暴的真氣宛若狂風駭浪般四處疾走。腦中狂熱混沌,只想立時揮刀殺入人群,斬個痛快。突然心中一凜:那紫衣女子呢?刹那間清醒了大半,搶身沖到窗前,朝外眺望。
  萬里藍空不知何時已被烏云遮蔽。黑云從西邊翻騰蔓延,迎面吹來的風中,偶爾夾雜著冰冷的雨絲。天邊傳來隱隱雷聲。
  煙塵滾滾,曠野上六騎狂飙突進,朝那紫衣女子合圍而去。六人身著青衣,高矮胖瘦各異。衣裳上俱繡了一幅圖案,各是松、竹、梅、菊、荷、梧桐,想來便是那“松竹六友”。六人口中喝道:“妖女,快將東西交還我們!”
  蚩尤道:“不知這妖女又偷盜了他們什麽物事,竟惹得追兵一路。”
  紫衣女子長身玉立,笑吟吟地站在翻飛的草地上,似乎並不急著逃走。待到他們奔近之時,方才笑道:“六根爛木頭,什麽稀罕物事,還給你們吧!”素手一揮,一只綠色的小絲囊悠然抛出,朝爲首的“松尾針”唐矢丟去。
  唐矢矮矮胖胖,騎在青甲豐上彷佛一個圓球,左右滾動,隨時會跌落下來一般。見那綠絲囊飛來,不敢伸手去接,冷笑道:“妖女,又想玩什麽花樣?”肥短的手指朝空中一彈,“嗤”地一聲輕響,三只淡青色松針似的東西破空飛出,穩穩地將綠絲囊托住。
  “轟”地一聲巨響,那絲囊方甫接觸松尾針,立時四下爆炸,光芒奪目,白煙彌漫,難聞刺激的氣味急速擴散。松竹六友“啊”地大呼,眼睛立時變得紅腫,淚水狂流,一時間雙目不能視物。紛紛勒缰急停,騎獸昂首驚嘶。
  紫衣女子拍手格格笑道:“爛木頭,羞也不羞,這般老了,見了姐姐還要哭鼻子。”
  柔聲道:“乖,不哭,姐姐給你蜜糖吃。”十指彈舞,“哧哧”之聲大作,數十道銀光朝松竹六友疾射而去。
  松竹六友雖被那絲囊暗算,一時不能視物,但雙耳靈動,意念敏銳。聽風辨物,迅速揮舞手掌兵器,將那暴雨般射來的諸多暗器一一震飛。
  “竹節刀”宮風波大暍道:“藤蘿連竹!”六人齊聲大暍,雙臂一振,突然青光萬道,破空縱橫,瞬間交織成巨網,翻騰撲卷,將紫衣女子緊緊兜纏。
  蚩尤熟習青木法術,知道這“藤蘿連竹訣”乃是幾個碧木真氣與念力都相彷的人,一齊瞬間動用念力與真氣,將真氣卷纏四周樹木花草的靈力,織成氣網克敵。
  松竹六友真氣相若,心意相通,使將起來電光石火,一氣呵成。
  眼見紫衣女子被氣網纏住,動彈不得,蚩尤心中也大感快意。但想到紫衣女子知道纖纖下落,倘若被這松竹六友抓去,只怕再難以得知。正想到此處,突然心中一凜,背后有無數寒冷凜冽的殺氣,瞬息攻來。
  蚩尤陡然想起身在陷境,猛地一聲大暍,揮舞“神木刀訣”,一式“驚濤木”,身形隨著刀勢拔地而起,半空擰身急旋。真氣隨著刀鋒霸烈無匹地四下激射,青光怒卷,倏然后折。
  蓬然巨響中,沖在最前的二十幾個大漢沖天飛起,骨肉橫飛。鮮血噴舞,兵刃四落;之后的數十大漢被沖撞反彈的氣浪錘擊,跌撞后退。
  蚩尤左肩一疼,被一竿烏金長矛蓦然貫穿,身不由己地朝后方飛起。那使矛之人顯是真氣極強的高手,竟然從蚩尤刀風最弱處淩厲破入。蚩尤大吼一聲,硬生生將長矛拔出,鮮血噴射。他手臂猛甩,長矛嗚嗚怒射,將追將上來的兩個大漢前后貫穿。
  蚩尤一面默念“春葉訣”,勉力愈合傷口,一面苗刀狂舞,氣浪奔騰,將密集射來的諸多兵刀暗器盡數激飛,藉著那反激之力,淩空翻越,朝樓下飄落。雖然心中殺意極濃,但抓住紫衣女子乃是第一要務,是以收神毫不戀戰,突圍而去。
  足尖方一點地,立時急彈,沖天而起,幾個起落之后已在數百丈外。
  群雄沖到窗口,瀑布般洶湧躍落,浩浩蕩蕩疾追而來,箭石暗器滔滔下絕,往蚩尤身上招呼。
  松竹六友見一個魁偉少年閃電奔至,后面數百群雄發狂追趕,殺聲震天,都是微微一楞。突然看見蚩尤手中青光眩目的苗刀,登時面色大變,失聲道:“長生刀!”
  他們連日來聽說長生刀重現大荒的消息,都是將信將疑,但現在親眼目睹,心中震駭,繼而狂喜。刹那間連紫衣女子都抛到了腦后,氣網登時消散,紛紛縱馬朝蚩尤沖去。
  紫衣女子輕飄飄地落在草地上,俏臉上滿是迷惑的神色。蓦然感到一股炙熱的氣浪無聲無息地席卷而來:心中“喀喳”一響,猛地循息望去,只見一個面色蒼白的紅衣男子,徐徐走來。步履瞧起來雖然僵硬緩慢,但不知爲何,速度卻是極快。
  紫衣女子面色頓轉慘白,但迅速又恢複嬌豔紅潤。轉頭四顧,格格一笑,突然翩翩飛起,踏風而行,從松竹六友頭頂飛過,朝著蚩尤沖去。口中銀鈴般地笑道:“六根爛木頭,你們的冤家對頭來啦!”
  松竹六友聞聲后望,瞧見那紅衣人,面色大變,略一遲疑,唐矢喝道:“長生刀要緊!”六人扭頭疾馳,振臂使出“藤蘿連竹訣”。綠光交織成網,搶在群雄沖到之前,將蚩尤圈住。
  蚩尤念力積聚,大喝聲中,苗刀光芒大作,那“藤蘿連竹”所織的碧木真氣網急劇波動,猛地被吸向刀鋒。松竹六友大駭,連心協力,將氣網扯回,藉著坐騎的急速奔跑,環繞交織,將刀鋒纏住。這六人乃是雷澤城中的一流高手,協力而行,更是威力驚人。
  蚩尤喝道:“十鳥齊飛!”狂風陡起,綠光迷離,十只火紅的太陽烏展翅怒飛,那氣網登時被震將開來。
  蚩尤刀光飛舞,震退后面攻來的箭石,宛若離弦之箭沖天而起,人刀合一,破網而出,淩空踏足,倏然踩上太陽烏的背脊。
  十日鳥咿呀怪叫,心有靈犀,排成一字長陣,節節升高。蚩尤足尖接連飛點,踏著鳥背瞬息上了高空。途中長臂舒展,猛地將御風而來的紫衣女子抱個正著。紫衣女子“哎喲”一聲就勢撞入他的懷中,玉臂環合,將他的脖子攬住,格格脆笑,倒像是她候了個正著。
  蚩尤抱著她穩穩地騎落在最高處的太陽烏上,御鳥高飛。十日鳥歡聲長鳴,除了馱載他們的那只太陽烏外,其余九只突然急劇俯沖,雙翼狂烈搗動,熱風鼓舞。
  漫天射來的缤紛箭雨被巨翼狂風紛紛拍落。
  十日鳥怪叫聲中,撲入人潮,巨翼橫掃猛擊,人潮大亂。刹那間百余大漢四下跌落,倒成一片,后面追將上來的人群被風勢掃中,也踉踉艙艙摔倒在地。被巨翼掃中的幾十人登時骨斷肉裂,須臾即死。翼風中只有十幾個頂尖高手退了八、九步,勉強定住身形。
  十日鳥狂風般席卷而過,盤旋俯沖,輪番橫掃,那松竹六友的坐騎也驚懼若狂,不顧駕御,驚嘶聲中四散奔逃。遍地人群心膽俱寒,尤其木族群雄識得這十只怪鳥乃是傳說中的本族聖禽,凶猛無匹,不敢直攫其鋒,連滾帶爬逃了開去。少數四族高手起初街自硬撐,但終于抵擋不住,且戰且退。
  只有那紅衣男子雙袖揮灑,步履笨拙,卻極迅捷地御風逼近。一只太陽烏啞啞怪叫,朝他合翼拍去,卻被他輕揮一掌,擊得怪叫后飛。衆太陽鳥大怒,怒啼聲中爭相圍攻,紅衣人絲毫不爲所迫,揮灑自如,一一將十日鳥震飛開去,御風疾行,轉眼距離蚩尤二人不過十余丈之距。
  蚩尤見是那紅衣人,心中大震。昨日與他竭力激戰,終究不敵,若非他手下留情,早已身首異處。他窮追不舍,自然不是爲己而來,必是爲了懷中的紫衣女子。
  低頭望去,果見紫衣女子嬌靥蒼白,眼中不安之色一閃即逝。此時心中更無懷疑,這紫衣女子必定便是昨日那“纖纖”。心中恚怒,冶冶道:“妖女,快說出纖纖下落,否則我便將你交與他發落。”
  紫衣女子微微一顫,柳眉一揚,抿嘴笑道:“那可妙得緊,普天之下只有我一個人知道你那纖纖妹子的下落。要是我有個三長兩短,你可就再也找不著她啦!”
  突然眉頭微蹙道:“哎喲!你那好妹子被關著的地方一沒水喝,二沒吃的,倒是有下少野獸凶禽,倘若去得遲了,只怕就只剩下骨頭啦!”連連歎息,倒似是十分擔憂一般。
  蚩尤大怒,攬住她纖腰的手臂猛地勒緊,喝道:“妖女!你竟敢要脅我!”
  紫衣女子被他勒得喘不過氣,通紅著臉,勉力格格笑道:“臭小子,誰讓你先要挾姐姐來著?”
  蚩尤眼見紅衣人連連震退十日鳥,立時便要趕到:心中迅速計較,對纖纖生死的憂懼登時占了上風,一時間也奈何妖女不得,當下仰天狂吼,暍道:“鳥兄,定吧!”太陽烏應鳴一聲,巨翼撲翔,閃電般朝南飛去。兩只太陽烏立時鳴啼飛來,左右護翔。余下七只太陽烏則奮力輪番截擊紅衣人,迫得他無法全力追趕。
  曠野上衆人眼見這少年駕御十日鳥,從容而去,心中憂急如焚,一邊奔跑一邊朝著空中射出諸種神兵暗器,但或是力量不逮,半空掉落;或是被兩只護駕的太陽鳥輕松撥落。眼看蚩尤與紫衣女子騎乘火紅的太陽烏,橫掠烏云密布的天空朝南而去,只能捶胸頓足,徒呼奈何。
  烏云在頭頂層層翻滾,黑壓壓沈甸甸,仿佛隨時要砸下來一般。大風呼嘯,星星點點的雨絲迎面撲來,又麻又癢。閃電怒劈,天地轟雷。
  蚩尤忽然聽到十日鳥驚啼震飛,“嗚嗚”之聲破空而來,念力及處,只覺一道炙熱的赤炎氣浪如箭射至。心中一凜:紫火神兵!
  猛地淩空翻身,反轉坐在太陽烏背上。一道紫紅色的光火箭閃電射來。下及多想,猛地調集真氣全力劈出一刀。
  青光爆舞,“呼”地一聲向兩翼延展成光牆。中間刀光迳直劈向光火箭箭尖。
  “嘁”地一聲,那光火箭順勢迎刀劫裂,變成兩枝火箭,與苗刀刀鋒磨擦之后,來勢更猛。“噗噗”悶響,竟然硬生生穿透苗刀兩翼光牆,擦著蚩尤的兩頰飛過。風勢灼熱,登時將他臉上刮出兩道紅痕。
  蚩尤大駭,這紅衣男子實在是深不可測,每次交手仿佛都遠勝于前,此次的紫火神兵箭來勢之快,箭勢之銳,比之昨日又強了三分。
  光火箭“呼”地從他耳邊卷過,突然合二爲一,立時沒入紫衣女子左肩肩窩。
  紫衣女子“啊”地一聲痛吟,突然被甩飛起來。那光火箭瞬息間又變成光火鏈,將她朝后下方疾拉。
  蚩尤吃了一驚:心中那好強好勝之意登時湧起,縱聲長嘯,奮起神威,一刀雷電般劈落,將光火鏈從中斬斷。
  恰在此時,雷聲轟鳴,傾盆大雨飛瀉而下。被斬爲兩段的光火鏈“吃”地一聲登時熄滅,紫衣女子如飛絮楊花,朝下悠悠飄蕩。
  蚩尤急速沖落,抄手將她抱住,躍上飛翔而來的太陽烏,朝南翺翔。十日鳥歡聲鳴啼,四下追來。
  蚩尤轉頭望去,那紅衣人身上冒出絲絲白氣,頗爲狼狽地朝地上飄落,急速奔往最近的房屋避雨。他心中大奇,難道這怪人神功若此,竟然還伯雨嗎?忽聽懷中紫衣女子低聲格格笑道:“老天爺也幫我,那孤魂野鬼要被雨水澆死啦!”
  她面色蒼白,滿臉痛楚的神色,杏目迷離,長睫上沾滿雨珠,撲簌簌掉落。但嘴角偏偏噙著微笑,似是對紅衣人被雨水淋澆大爲幸災樂禍。
  蚩尤冷冷道:“蛇蠍妖女,老天爺豈能幫你。”見她肩窩上的傷口極爲怪異,匆大匆小,由紅轉紫,又由紫轉紅,不住有火焰跳躍,熱氣騰騰,被雨水淋著立時“哧哧”作響。她全身發抖,寒冷如冰雪,抱在懷中也如冰柱般,絲毫不能動彈。
  蚩尤心中詫異,昨日自己被那紅衣人紫火神兵所傷,遍體傷痕,雖然頗爲難過,但卻沒有像她這般全身冰僵。卻不知一則因爲他自身真氣超強,又有羽青帝元神附體,抗力與自我修複能力遠勝常人,二則紅衣人對他手下留情,但對這紫衣女子卻是絲毫不遺余力。紫火神兵灼穿肌體之后,傷口不斷燃燒,必將傷者全身熱能源源下絕地吸走。若沒有及時救護,七日內寒熱不定,經脈錯亂,真氣岔走,則有性命之虞。
  紫衣女子貝齒上下撞擊,格格作響,卻笑道:“臭小子,老天爺派你來便是幫我的,你不知道嗎?那僵屍鬼最是伯水,你帶我往南邊去。那里的河流瀑布多得緊。”
  蚩尤原本十分厭憎她,但瞧她這般可憐,傷勢又頗爲嚴重,不知爲何竟突然有些心軟,冷冷地哼道:“妖女,待會兒若不說出纖纖下落,我便讓你比眼下還要難受。”心中對自己計議,將這妖女傷勢治愈后,便讓她帶著找出纖纖,之后她的生死便再也管不著了。
  十日鳥歡鳴聲中,穿透茫茫雨霧,又轉折朝南邊飛去。
  初夏的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不過片刻,雨勢便已轉小,再過一會兒,便徹底停歇。云散日出,碧空如洗,風中滿是雨后泥上的清香。
  紫衣女子迷迷糊糊地道:“大呆子,快些走,那僵屍鬼便要趕上來啦!”一路上她雖然昏迷混沌,但一醒轉便是催促他快些御鳥飛行,生怕被紅衣人追上。
  如此毫不停息地飛了幾個時辰,天色將晚,兩人十鳥已經到了一條蜿蜒清澈的河水上空。想起紫衣女子所說紅衣人怕水云云,蚩尤決計先沿著河水溯流而上,找一處瀑布躲藏過夜。
  果然毫不費力便找了一個絕佳的所在,石壁如斧削,水瀑如簾挂,下方幽潭碧綠,彙水入河;四側山谷環抱,綠樹蒼翠。
  蚩尤駕鳥穿入瀑布,里面是一個頗爲幽深的洞穴,水珠滴滴答答地從頂上落下。當下派遣兩只太陽鳥銜了些乾草枯枝,在洞穴乾燥處鋪展,將那紫衣女子放在上面。又將剩下的枯枝燒著,抓了些魚烤食。
  將十日鳥封印好后,這才覺得周身酸疼。當下蚩尤又調息運氣,稍作休息。然后驗測那紫衣女子的經脈,見她體內真氣尚運轉正常,只是傷口蹊跷,渾身冰冷,當下心中稍定。
  在那紫衣女子身邊升了一簇火后,他也有些困倦。枕著苗刀躺了下來,聽著嘩嘩的瀑布聲,以及林中夜鳥,葉間清風:心中逐漸平靜下來。迷迷糊糊中想著拓拔野,不知他眼下怎樣了。過了一會兒,便沈沈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心中“喀喳”一響,在夢中彷佛感覺到某種強烈的下安,登時醒轉,霍然坐起。周圍一片寒冷,火堆早巳熄了。紫衣女子蜷在一起,簌簌發抖,臉上滿是奇異的潮紅;蚩尤探手一觸,吃了一驚,她的額上竟是滾燙一片。略作猶豫,咬咬牙,將她抱在懷中。
  紫衣女子吐了一口氣,黑暗中白蒙蒙一片,盡是冰寒水氣。秀眉緊蹙,濃睫顫動,楚楚可憐,神態更似纖纖。蚩尤心中大震,想起從前初到古浪嶼,纖纖夢中也時常這般蹙眉傷心。蓦地起了憐惜之意,將她抱緊。
  她似是感覺到溫暖,眉頭稍展,雙臂緊緊抱住蚩尤的腰。柔軟而冰冷的身體緊緊地貼在蚩尤的身上,他登時泛起一種異樣的感覺。這是他生平第一次與一個女子這般接近。
  雪白的月光透過水簾,隱隱約約地照在她的臉上。水光搖蕩,明明暗暗。那嬌俏秀美的臉平靜而甜蜜,嘴角牽起淡淡的笑容,似乎在做著一個傭懶的美夢。嬌小的瓜子臉上再也沒有白日里妖媚刁鑽的神氣,更平添純真無邪之態。
  蚩尤呆呆地望了她半晌,這妖女語笑嫣然,狡猞毒辣,屢次三番對自己痛下殺手,但似乎又總留了三分情,並末乘隙將自己致于死地。否則自己只怕早已死了幾次了。驿站中若非她及時緩解“兩心知”之蠱,自己恐怕也已死在群雄亂刀之下。
  蚩尤素來重情義,一念及此,對她的惡意稭減。但想到她僞裝纖纖,利用蠱蟲悉曉他心中秘密:心中又大爲惱怒。不知纖纖被她囚困何處?倘若有個三長兩短,那叉如何是好?想到此處恨不能立時將她搖醒,厲聲逼問。但她一介女子,身負重傷,自己九尺男兒又豈能如此?一時間瞧著這妖女的月下睡姿:心潮澎湃,跌宕沈浮。
  紫衣女子肩窩處火焰跳躍,衣裳開裂,露出雪白滑膩的肌膚。蚩尤突然想起昨夜瞧見她洗浴時的情景,胸口登時滯堵,熱血翻騰。強自按下那莫名的绮念,吐了一口氣,搖頭道:“你究竟是誰呢?”
  突然聽見水簾外響起一個聲音,淡淡地道:“她是北海青丘國國主,九尾狐晏紫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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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23:18:06

第五章 九尾妖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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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蚩尤聞言猛吃一驚,扭頭朝水簾外望去。水瀑迷離,月光朗朗。
  隔著水潭的對岸林中,一個紅衣人垂層斂首,端然寂坐,赫然便是那善使紫火神兵的神秘人。
  十日鳥曲折飛翔,途經干余里,方到此處,這紅衣人竟能絲毫無誤地隨后趕到,相隔不過幾個時辰。真氣之充沛、判斷之準確,實在令人瞠目。而以自己之念力真氣,竟連他何時到達此處,都不能察覺。
  但最令蚩尤震驚的卻是他所說的這句話。
  聽他之言,懷中紫衣女子竟是素以千面美人之名聞達天下的青丘國九尾狐晏紫蘇。
  六年前蚩尤在蜃樓城時便曾聽狂人段聿镗說過,北海以東有青丘國,國人都是九百年前因罪被封印爲狐狸之身,而流落青丘的水妖罪臣。青丘國主素來是機狡毒辣的妖媚女子,精善易容、蠱毒與媚惑之術。
  當今國主晏紫蘇更是青出于藍,年紀輕輕便以變化術與蠱毒名震大荒,相傳她六歲時參加西王母蟠桃會,變化了三十六身,竟無一人看破。至此之后聲明昭著,十五歲便在玄水真神燭龍支援下登位青丘國主。傳聞她妖美不可方物,但蓋因時常變化之故,究竟真面目如何,卻是知者寥寥,晏紫蘇性情如她容貌般瞬息萬變,人稱“千面妖狐”;時而溫柔,時而毒辣,比六月天還要莫測。死在她手上的冤魂不知已有多少,被她蠱毒所害的豪杰更加不可勝數,是以被時人列爲大荒十大妖女之三,僅列于龍女雨師妾與流沙仙子洛姬雅之后。
  蚩尤心中驚疑訝異,這女子竟是惡名昭著的九尾狐?不知爲何,對這紅衣人所說的話,他竟然頗爲相信。付道:“是了,若非九尾狐,又有誰能喬扮纖纖如此之像?又有誰會如此歹惡的暗器手法、蠱毒手段?”皺眉瞧了她甜蜜微笑的睡姿:心中又不自禁泛起嫌惡之意,摟緊她的雙臂登時一松。
  但以九尾狐之毒辣心性,竟屢次三番保存他性命,實是咄咄怪事。這紅衣人神秘詭異,身份不明,自然也不能就此輕信。當下沈默不語。
  紅衣人道:“小子,你既是羽青帝傳人,又爲何正邪不分,百般袒護這個妖狐?”
  過了半晌見他沒有應答,又道:“小子,你不信我說的話嗎?今夜是月圓之夜,你且瞧瞧這妖狐的面目。”
  紅衣人手掌一分,紫火神兵“呼”地眺將出來,暗黑的樹林登時一片明亮。他手指輕彈,紫火神兵徐徐延展,化作一個巨大的光鏡,在空中旋轉。
  光鏡上立時映照出玉盤似的圓月,月光照在那光鏡上倏然反射而入,洞內雪亮。
  紫衣女子在夢中輕輕呻吟一聲,秀眉緊蹙,全身又蜷緊了三分。明亮的月光照在她的臉上,過了片刻,她的臉容猶如水波般融化開來!
  蚩尤大吃一驚,只見那張嬌美的俏臉仿佛水中倒影,急劇蕩漾搖晃。斜挑柳眉逐漸變成娥眉兩點,繼而又變成彎彎月眉,眼眉唇鼻變化下定,瞬息之間竟已變化成千萬種模樣。
  那冰冷而柔軟的身體緊緊地靠著自己,不斷地蜷縮,不斷地變小,簌簌發抖。
  片刻之后,紫衣女子竟已如縮小了幾圈,綿綿無力地依偎在他的懷中。突然,她那烏黑的長發逐漸縮短,顔色也漸漸轉白。蚩尤“啊”地一聲驚呼,險些霍然起身,只見她那嬌靥上竟然迅速長出白毛來!繼而玉臂皓腕、玲珑雪足都在刹那間長出細密的白毛來。
  尖尖的下巴越來越尖,臉盤急劇變化,一陣水波般地搖蕩之后,她竟化成一只雪白小巧的銀狐!九條毛絨絨的尾巴柔軟地掃過他的身體,麻癢難當。
  大荒中許多人都有“獸身”。但獸身的來曆卻大不相同。一種乃是當年祖上犯罪,被族中之帝或法師封印入野獸身體,九尾狐與翼鳥人般旄等都屬此列。若五百年內不得解印,則極難變回人形,唯有將元神寄附他人之體,才能現以人形。此外,修爲高者叮以修神煉丹,還原自己原本該有的人形。青丘國九尾狐便是擅長此道者,除了還原本形之外,還可以隨心變化,化成諸種模樣。
  另外一種獸身,乃是大荒中人爲了加強自己力量,與圖騰聖獸、普通猛獸、甚至凶獸合體,通過自我封印,變成獸身,當日海少爺便曾妄圖以章魚怪之獸身,與科汗淮以死相搏即是一例。
  蚩尤雖然知道獸身變化之道,但卻是第一次親眼瞧見。目睹晏紫蘇花容變化不定,最終化成九尾銀狐,山中震撼之烈,非言語所能描述。
  九尾銀狐輕輕地動了動,乖巧地趴在他的懷中,簌簌發抖。蚩尤驚魂甫定,猶豫了刹那,手掌輕輕地撫在她的脊背上,柔軟的長毛冰寒徹骨,那紫火神兵傷口越發厲害了。
  紅衣人長袖一收,光火鏡頓時回複爲紫色火焰,從他掌心沒入。月光登時消散,洞內重歸黑暗。九尾銀狐立時又開始變回人形,片刻之后又還原爲那俏麗的睡芙人。
  紅衣人道:“小子,瞧清楚了吧?現下你還要幫她嗎?”
  蚩尤沈聲道:“敢問前輩是誰?爲何對她緊追不放?”
  紅衣人道:“老朽火族祝融。”
  蚩尤“咦”了一聲,心中大震,忖道:“他***紫菜魚皮,果然是火神!
  難怪打他不過。”祝融乃是大荒十神之一,天下超一流的神位高手,想到自己竟然能在他手下支撐許久,實是雖敗猶榮。
  這般一想:心中不由起了狂喜得意之情。但突然又想到祝融紅須白發,雙杖不離身,怎地成了這般模樣?以他之威,何以尾追晏紫蘇這麽久仍不能擒到?又何以會忌憚這區區雨水瀑布?登時起了疑心。但若不是火神,又有誰能將紫火神兵御使得這般爐火純青?
  心中越加困惑。
  紅衣人見他沈吟不語,似是猜中他的心思,嘿然一笑道:“小子,軀殼不過是元神寄體,換個身體便如換個衣服。”
  蚩尤突然想起法術中的“元神離體寄體大法”,念力極高者可以將自己的元神分離出軀殼,寄據他人身體。但若九日之內不回原身,則原身壞死,永不能恢複,乃是極爲凶險的法術,不到萬不得已極少人爲之。而且寄體元神的弱點沒有原身庇護,則弱點益弱。例如火族元神原本忌水,寄體之后更是變本加厲,遇水動辄有魂飛魄散之虞。
  難道這紅衣人果然是祝融的元神寄體嗎?但火神祝融素以剛正不阿、長者風度著稱,行事光明正大,又何以寄借他人身體做此詭異之事?當下據實相問。
  祝融微微一笑道:“小子,這原是本族秘事,不能爲外人道之。但是眼下風雨將至,只怕不出數日便天下皆知了。”他頓了頓道:“這妖狐盜走我族聖物,累我被族人所困。
  不得已之下,老夫只好元神分體,借這獄卒軀殼來捉拿妖狐。”
  蚩尤這才恍然。元神分體大法乃是不完全脫離自身軀殼,僅分離部分元神寄據他人身體,比之完全的元神寄體遠爲安全。但亦有凶險,如果寄據他人軀殼的部分元神,弱于那軀殼主人的元神,則不但不能控制其軀殼,反而會被其主人元神吞噬。
  想到祝融僅以這分體的部分元神,便將自己打得大敗,蚩尤心中更起了震駭驚佩之意。
  祝融道:“她盜走的聖物事關重大,若不能及時取回,只怕便有一場浩劫。小子,還是將這妖女交于老夫吧!”
  蚩尤沈吟下語:心中大感躊躇。這妖女狡桧毒辣,若是眼下交給祝融,她定然不會將纖纖下落告知自己,只怕還要想方設法置纖纖于死地。但若不交還,果如祝融所言,只怕會有大亂。雖然歸根結底,火族亦是湯谷之敵,但這般落井下石之事斷斷做不出來。
  而且火神素有清譽,乃是自己頗爲尊敬的人物,一時兩難,無法定奪。
  祝融見他不答,叉道:“小子,看你也不像奸惡之輩,爲何要屢屢救助這妖狐?”
  他只道蚩尤年少血氣方剛,迷戀九尾狐美色,是以反複诘問此話,希望能令他霍然而醒。
  蚩尤見他開誠布公,坦蕩而談,便也直言道:“前輩,只因我一個好友的性命懸于她手,所以不得不暫時保全她的性命。只要一找到我的朋友,定然將這妖狐交與前輩發落。”
  祝融“哦”了一聲,沈吟道:“既然如此,我倒有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蚩尤聞言喜道:“前輩請說!”
  祝融道:“你看看她身上可有一個冰蠶絲囊?”
  蚩尤目光一掃,在晏紫蘇腰下瞧見一個玲珑剔透的冰蠶絲囊,點頭道:“看見了。”
  祝融道:“囊中有一個琉璃杯子,那便是本族聖器。我取回這聖器,這妖狐歸你,各取所需,如何?”
  蚩尤大喜,探乎伸入冰蠶絲囊,剛剛觸到一個溫熱的琉璃杯沿,便“啊”地一聲痛吟,指尖仿佛被什麽蟲子緊緊咬住,劇痛攻心。大駭之下,想要抽出手來,卻已不及。
  晏紫蘇嬌軀一轉,將他的手掌連同絲囊壓于豐臀之下,睜開水汪汪的杏眼,低笑道:“臭小子,又想乘著姐姐昏迷時非禮輕薄嗎?”聲音微弱斷續,顯是大傷未愈,剛剛醒轉。
  蚩尤大怒,暍道:“妖女,你胡說什麽!”忍痛將手臂一振,猛地收回。晏紫蘇“唉唷”一聲,滾落在地,雙靥酡紅,胸脯劇烈起伏,緊蹙眉頭說不出話來。
  蚩尤一楞,想起她重傷在身,微有歉意,但立時又重重哼了一聲,朝自己手上望去。
  這一看之下倒是頗爲詫異,原以爲是什麽毒物,不想卻是一只虎頭虎腦的小烏龜,淡青色的透明龜殼,肉嘟嘟的四腳胡亂擺動,碧綠色的眼珠正滴溜溜地望著他。見他雙目一瞪,登時嚇了一跳,將脖頸一縮,卻還是死不松口。
  蚩尤凝神察覺,手指上只有疼痛之感,並無麻癢之意:心下稍安。晏紫蘇俏臉雪白,全身微微顫抖,抱卷在一處,格格笑道:“臭小子,你被情龜咬中,從此就要喜歡上我啦!”
  蚩尤一驚,猛地貫急真氣,直沖指尖,將那小烏龜彈甩出去。脹紅了臉,怒道:“他***紫菜魚皮,你!你!”這妖女若真下了情蠱,后果不堪設想。他心中郁怒惶急,口吃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小烏龜撞在石壁上,龜殼朝下彈落在地,四腳朝天地轉了片刻,突然將脖頸一伸,彎成弓形,腦袋在地上一頂,又翻了回去。探頭探腦一陣,笨拙而迅速地朝晏紫蘇爬去。
  晏紫蘇將小烏龜抓住,仔細查看,見未受傷這才放心。小烏龜伸直了脖頸,在她臉上輕舔不已。晏紫蘇格格脆笑,將小烏龜收回囊中,回眸笑道:“臭小子,你道我稀罕你嗎?但被這情龜咬中,我也無法可想。誰讓你不安份調戲姐姐來著?”
  祝融在洞外聽得分明,朗聲道:“小子,那妖狐狡狯得緊,你不用理她,先將絲囊里的杯子丟給我吧!”
  晏紫蘇哼了一聲,脆笑道:“僵屍鬼,你倒乖巧得很,自己不敢進來,讓這傻小子幫你拿嗎?”見蚩尤踏步走來,立時探手入囊,將一件物事塞入懷中。
  蚩尤沈著臉,泠冶道:“拿來!”心中憤怒不耐實已到達頂點。晏紫蘇將豐盈高聳的胸脯朝前一挺,笑吟吟地道:“就在這里,你來拿呀!”
  雪白滑膩的肌膚吹彈欲破,渾圓高隆的**,仿佛要將紫色衣裳撐裂一般。隨著她的呼吸,急劇的起伏波動。蚩尤口乾舌燥,突然又想起了林中洗浴的一幕,刹那間血脈贲張,一團熱火從小腹直貫頭頂。
  晏紫蘇秋波蕩漾,臉上的笑容仿佛春水漣漪,一圈一圈地蕩漾開去,要將他卷溺融化。
  蚩尤雙目赤紅,滿臉古怪的神色,僵立當場。那股欲火熊熊燃燒,腦中昏昏沈沈。
  這妖狐此時瞧來,如此妩媚俏麗,可愛撩人,心中有一個聲音在不斷地喊道:“親她一親!親她一親!”直想將她抱住恣意親吻。
  忽然聽見洞外祝融長聲道:“紅粉骷髅,萬象隨心。小子!守住你的本心。”
  蚩尤猛然一震,醒將過來,羞慚惱怒,突然心中又是一驚:“難道當真是那情龜作怪嗎?從今往后當真要喜歡上這妖狐嗎?”冷風從洞口吹來,水珠飛散,遍體生寒,一縷徹骨寒意鑽心而來。
  晏紫蘇格格笑道:“呆子,怕了嗎?”
  蚩尤收斂心神,冷泠道:“妖女,世間沒有我蚩尤害怕之事。”踏步上前,猛地伸手朝晏紫蘇敞開的胸襟內探去。
  晏紫蘇“嘤咛”一聲,閉上雙眼,挺起胸脯顫動不已,細微的喘息聲在蚩尤耳中聽來猶如魔魅之音。
  蚩尤心跳如狂,指尖摩挲過那柔軟膩滑的肉球,不經意間又掃到顫微微的乳頭軟肉,兩人宛如同時被電,“啊”地一聲,都是全身蓦然一震。晏紫蘇咬唇喘息,媚眼如絲,幾乎便要癱倒。
  濃香膩嗅,吐氣如蘭。洞外水聲轟鳴,夏蟲交織,仿佛在爲他的手指每一次伸縮伴奏一般。
  蚩尤深吸一口氣,手指朝下一探,抓出那物事,猛地拖將出來。
  晏紫蘇呻吟一聲,斜斜地癱軟,全身無力地依靠在石壁上,突然又狡黠地吃吃而笑。
  原來蚩尤手上緊握的,乃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梳妝鏡。
  蚩尤方知上當,勃然大怒,大步上前奪取那冰蠶絲囊。晏紫蘇將那絲囊往裙中一塞,笑吟吟道:“呆子,這回還敢拿嗎?”
  蚩尤被她戲要了幾回:心中暴怒,幾乎已將沸騰,暍道:“有何不敢!”竟然探手迳直往她裙中抓去。這一下大出晏紫蘇意料之外,雙頰绋紅,笑啐道:“下流!”搶先將那絲囊掏出,放到身后。
  蚩尤正要上前,突然心中椎心疼痛,“兩心知”蠱蟲又發狂般地咬將起來。兩邊太陽穴猶如被重棒齊擊,眼前一黑,耳邊嗡嗡作響,險些便要倒下。
  晏紫蘇柔聲道:“大呆子,你不顧你那心肝纖纖妹子的死活了嗎?你纖纖妹子身體里的那只蠱蟲比你心里的那只還要大上幾倍。倘若你敢將這絲囊拿給那僵屍鬼,我便讓你的纖纖妹子立時被蠱蟲咬死。”聲音溫柔動聽,但語意卻是歹毒無比。
  蚩尤忍痛怒吼道:“你敢!”
  晏紫蘇淺笑道:“我膽子小得緊,自然不敢!但你那纖纖妹子身子里的蠱蟲敢不敢,那就難說啦!”
  蚩尤急怒如狂,全身發抖,恨不能立時將她一掌劈死。晏紫蘇笑道:“想要一掌劈死我嗎?那豈不是便宜了我這蛇蠍毒婦?是了,忘了告訴你,只要我的心髒一停止跳動,你心里、你親親好妹子身體里的蠱蟲都會失控發作。我死了不足惜,要是連累你和你的纖纖妹子,那可就了不得啦!”
  蚩尤心中暴怒,卻又無可奈何,當下仰頭縱聲長嘯。吼聲在石洞中回旋,猶如焦雷爆奏。碎石進飛,沙塵彌漫。晏紫蘇重傷未愈,被那吼聲一震,登時面色煞白,搖晃了兩下,軟軟摔倒,重又昏迷。
  瀑布嘩嘩飛瀉,夏蟲鳴奏,周遭又重歸甯靜。
  祝融歎道:“小子,罷了!要你將絲囊給我,實在是難爲你了。”
  蚩尤性子頑強,百折不撓,但在這九尾狐面前竟是束手無策,處處受制,首次生出失敗之意。明知妖女盜定的火族聖物必是關系重大,理應將她交與火神發落,但實在太過擔憂纖纖安危,權衡輕重,終于舍彼護此。見祝融不但沒有怪罪,反而頗爲理解,心下慚愧感激,苦笑道:“多謝前輩。”
  祝融嘿然一笑道:“先別言謝,此物相關重大,老朽非拿到不可。你要保護這妖狐才能保住朋友性命,我要奪回聖器,才能保證全族安甯,咱們就各盡其力吧!”
  當下不再言語,依舊坐于樹下閉目養神。他無法闖入瀑布之中,便守在其外,等候兩人出來。
  蚩尤心中煩悶,望著側躺在地上的晏紫蘇、又是惱恨又是厭憎。但見她昏迷中全身猶自簌簌發抖不已:心中又不由隱隱憂慮。想要上前爲她輸入一些真氣,方才舉步,遽然驚忖:“我怎能爲這妖女擔慮?”立時又恨恨止步。
  心想:“不知纖纖眼下怎樣了?也不知她被這妖女下了什麽蠱蟲?”想到纖纖孤身一人被下了蠱蟲,關押在無水無糧、野獸四伏的凶險之地,心中如被刀絞,幾乎失控。
  對九尾狐的痛恨之意熾熱如沸,當下霍然起身,走到晏紫蘇身前,抓住她的肩膀搖晃暍道:“妖女!快說你將纖纖藏在哪里!”
  他的手指恰好把住晏紫蘇的傷口,晏紫蘇呻吟一聲,蹙眉醒轉,面色煞白,痛得抽了一口氣道:“呆……呆子,你抓到人家的傷口啦!”
  蚩尤一驚,連忙撒手。突然又怒道:“那又怎樣!”猛地又將她雙肩拙住,指上真氣稍稍積聚,晏紫蘇登時痛得暈了過去。
  蚩尤一楞,凝神傾聽,見她心跳如舊,這才放心。暍道:“裝死嗎?”真氣滔滔不絕地透過雙掌輸入她的體內。
  浩蕩真氣在她體內奔騰遊走,晏紫蘇那冰冷的身體逐漸暖和起來。過了片刻又悠悠醒轉。
  晏紫蘇喘息道:“呆子,你急什麽?只要你乖乖聽話,姐姐自然帶你去找你的纖纖妹子。”蚩尤真氣輸入她體內之后,雖然尚不能痊愈那紫火神兵的傷口,但已足以振奮精神,說話的聲音也大了許多。
  蚩尤沒想到她答應得這麽乾脆,倒是稍稍一楞,厲聲道:“妖女,若再敢要花樣,我便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晏紫蘇格格一笑道:“你這般凶霸霸的,小女子豈敢哪?你扶我起來。”蚩尤伸手攬住她的纖腰,慢慢扶起。手掌緊觸那柔軟的腰肢,想起適才探手入她懷中的情形:心中一蕩。突然想起這妖女可以借助“兩心知”察覺自己思慮,頓時臉上滾燙,連脖子也一氣變得通紅。
  晏紫蘇吃吃而笑,笑吟吟地瞟著他不說話。蚩尤心里發虛,怒道:“你笑什麽?”
  晏紫蘇右臂勾住他的脖頸,湊到他耳邊低聲笑道:“我笑你是個大呆子,大呆子!
  大呆子!”那三聲大呆子叫得情意綿綿,倒像是與他打情罵俏一般。
  蚩尤心中狂跳,突然想起彼此身份,登時對自己起了羞慚憎惡之心:“纖纖未救,卻與這妖女糾纏不休。”橫眉森然道:“妖女,倘若你再敢胡言亂語,我定然割了你的舌頭下酒。”撥開她的手臂,霍然起身,與她隔了幾尺坐下。
  晏紫蘇吐了吐舌頭,笑道:“好凶!倘若想要嘗我的舌頭,何必非要割下來?”蚩尤一楞,方知自己所言存有語病,他慣于說“割你的某某下酒”這樣的狠話,但此刻說來倒像是意圖暧昧,惱怒之下,哼了一聲不再理她。
  晏紫蘇掠了掠頭發,蒼白的臉上逐漸有了一些血色。自言自語道:“我餓啦!
  需得吃些東西。”伸手探入冰蠶絲囊,取出了一個翡翠瓶子,和一團絲帛包捆之物。
  那絲囊瞧來下過一尺方圓,卻藏了不知多少東西。
  她將那絲帛在地上展開,里面琳琅滿目盡是各色琉璃紙包扎的方塊。一一擺放好之后,她歪著頭,自言自語道:“吃些什麽好?昨日才剛吃過鳳脯龍爪,今日還是吃些清淡些的吧!”春蔥玉指勾起一個橘紅色的琉璃紙方塊,輕巧的剝開,里面是一個透明的淡黃色物品,不知是何物所制,顫巍巍地跳動不已,一股水果清香撲鼻而來。
  蚩尤不知她又想玩什麽花樣,當下瞥眼觀望。晏紫蘇瞟他一眼,嫣然道:“想吃嗎?
  這是我親手做的九果凍,用九種水果肉汁調了花蜜、新春雪水,在北海寒冰中凍成的。
  吃了之后連西王母的蟠桃也不想吃啦!”
  蚩尤冷冷道:“妖女,也不知是用什麽毒物做成的東西,還想讓我上當嗎?”
  晏紫蘇歎了口氣道:“真是不識好人心。你心里有一只蠱蟲就夠啦!還要給你下毒做甚?”用三根手指優雅地將那九果凍送入唇中,閉上眼睛,玉齒輕輕地咬破,一道淡黃色的果汁“嘁”地一聲飛濺出來。她閉著眼臉露微笑,仿佛十分陶醉一般,半晌才睜眼歎道:“這等美味,有些笨蛋竟然不敢嘗上一嘗。”
  蚩尤任她說什麽,只是不理。晏紫蘇又剝開其他琉璃紙方塊,每剝開一個,便有一股奇異的香味漫溢洞中,有些猶如水果,有些猶如山珍,也有些宛如蝦蟹鮮魚。晏紫蘇邊吃邊贊歎不已。吃了八、九個,見蚩尤始終不理,似乎也有些興味闌珊,喃喃道:“小烏龜,既然笨蛋不吃,姐姐就喂你吃一些吧!”將那淡青色的小龜從絲囊中掏出,輕輕地放在地上。然后將一個琉璃紙方塊剝開,展在手心。
  小龜聞著肉脂濃香,探出頭,撒嬌似的搖擺前行,舔了舔晏紫蘇的掌心,大口大口地吃起來。晏紫蘇被它的舌頭舐得酥麻,格格直笑。
  喂完小龜,晏紫蘇又將它收入絲囊,然后將琉璃紙放回絲帛,平平整整地折好,放回囊中。
  蚩尤冷冷道:“既然吃飽了,可以走了吧?快帶我去纖纖藏身處。”
  晏紫蘇悠然道:“我也急得很,可是外面坐了個僵屍,你讓我怎生出去?”
  蚩尤哼了一聲道:“我用十日鳥沖將出去便是。”
  晏紫蘇冷笑道:“呆子,那僵屍猶如附骨之蛆,十日鳥能擺脫得了嗎?”
  外面響起祝融的聲音:“妖狐,既然知道逃脫不了,便將聖杯交還,隨我去赤炎城認罪。或許還可以留你一條性命。”
  晏紫蘇格格笑道:“僵屍鬼,我可不知道你在說什麽胡話。你自身都難保了,還可以留我一條性命?”朝蚩尤招手道:“呆子,你過來!”
  蚩尤皺眉不理。晏紫蘇挑眉道:“你不想救出你的纖纖妹子嗎?”
  蚩尤忍住氣,起身到她身邊,冷冷道:“又想要什麽滑頭?”
  晏紫蘇“噗哧”笑道:“你就這般怕我嗎?”伸手將他手掌捉住,朝自己移來。蚩尤一凜,想要將手掌收回,但又不願被她譏嘲畏懼云云,當下任由她抓住。
  自己蒲扇般的大手被她滑膩柔軟的手掌握住:心中不由泛起一絲異樣的感覺。
  晏紫蘇嫣然道:“這才聽話。”將他手掌攤開,右手纖指在他掌心上橫寫比劃。柔嫩的指尖輕輕地滑過掌心,酥癢之意直抵心肺。蚩尤天不怕地不怕,只怕搔癢,最是禁不住這般折騰,登時哈哈大笑,猛地掙脫手掌。
  晏紫蘇大覺有趣,格格脆笑道:“呆子,你這般魁梧剽悍,竟然怕搔癢癢?今后我可有治你的法子啦!”伸手又去抓他手掌。
  蚩尤怒道:“你覺得這般有趣嗎?”將他手掌甩開。
  晏紫蘇柔聲道:“呆子,要想快些離開這里,救出你的好妹子,就將手掌伸出來。”
  聲音溫柔甜美,倒像是哄騙孩子。
  纖纖乃是蚩尤的軟肋,只要一提及,他便乖乖就范。蚩尤無奈,凝神聚氣,將手掌遞出。晏紫蘇抿嘴一笑,輕輕地在他手上比劃,蚩尤麻癢難當,數次忍不住又要大笑出聲,將手掌收回,但都苦苦忍住。突然察覺她似是在他掌心寫字,心下一凜。
  果然,晏紫蘇纖指緩緩比劃,在他掌心寫了一句話,如此反覆了數遍。蚩尤凝神領會,一時將麻癢的感覺抛到腦后。她寫的乃是:“僵屍鬼有順風耳,咱們說的話他聽得一清二楚。”
  蚩尤心中一震,忖道:“難怪他這麽快便能追蹤到此處。”當下準備傳音入密回答,卻被晏紫蘇迅疾用手捂住嘴巴。晏紫蘇蹙眉望他,緩緩搖頭。蚩尤猛地領悟,以火神祝融之念力真氣,這麽近的距離,就算是傳音入密也逃不出他的耳朵,當下點頭示意。
  晏紫蘇見他領會,又繼續寫道:“你要想盡快找到你的妹子,便答應我三個條件。”
  大眼水汪汪地凝視著他。
  蚩尤心中大喜,她既然提出條件,那便是有誠意放了纖纖了。心道:“莫說三個條件,一百個都沒有問題。”點頭示意。
  晏紫蘇嫣然一笑,又比劃道:“第一,你需得將我的傷治好。”蚩尤立時點頭。
  晏紫蘇又寫道:“第二,我帶你去找纖纖,你保護我的安全。可不能和僵屍鬼聯手欺負我。”
  蚩尤此時心情大好,微微一笑,翻過她的手掌,在她掌心寫道:“你還會被人欺負嗎?”兩人相遇以來,蚩尤起初以爲她是纖纖,戰戰兢兢,魂不守舍,后來狂怒厭憎,冷言冶語,這是第一次泰然自若地與她開玩笑。晏紫蘇目光閃閃,嫣然而笑,似是十分歡喜。
  蚩尤猛然一凜,怎地與這妖女如此調笑?當下收斂心神,又板起臉來。晏紫蘇撇了撇嘴,又寫道:“第三,這一路上你得老老實實聽我的話。”
  蚩尤皺眉,在她掌心寫道:“若是傷天書理之事,我決計不干。”
  晏紫蘇白了他一眼,寫道:“呆子,傷天書理之事我比你有能耐,要你做什麽?”
  蚩尤心想也是,當下點頭應允。晏紫蘇解開胸襟,露出渾圓瑩白的香肩和一抹酥胸,慢慢地躺在地上,妙目凝視著蚩尤,示意替她療傷。她憑藉蚩尤先前輸入的真氣,支撐了這麽久,早已有些不支。
  蚩尤吸了一口氣,坐到她的身邊:心道:“他***紫菜魚皮,倘若拓拔在就好了,這治傷之事他遠比我在行。”當下硬著頭皮,查看她的傷口。那紫火神兵甚是怪異,洞穿的傷口起初並不如何大,但隨著火焰燒灼,仿佛逐漸生長,現在比白日時似大了半寸。
  藍紫色的火焰在雪白的肌膚上跳躍,傷口伸縮變化,瞧起來詭異至極。
  蚩尤心道:“傷口愈合倒是易事,只需用‘春葉訣’便可,但需得想法子將這殘留的紫火神兵吸將出來。”當下將手掌蓋在晏紫蘇傷口上,調集真氣,默念法訣,想將紫火神兵吸出。但試了許久,滿頭大汗,依舊不成功。紫火神兵宛如在她體內生根一般。
  晏紫蘇面色蒼白,香汗淋漓,咬住牙不發聲。雙手緊緊地抓住蚩尤的肩膀,十指幾乎都要箍入他的肉中。
  蚩尤心中焦急,突然靈光一閃,是了,怎地忘了讓十日鳥來試上一試?當下解印苗刀,放出十日鳥。
  十日鳥在洞中“撲撲”亂舞,歡聲長啼。昂首睥睨一陣,踱步上前,低頭啄吸晏紫蘇肩上的紫火,但是尖喙如雨下,非但沒有吸出火焰,反倒啄得晏紫蘇忍不住痛吟出聲。
  蚩尤無奈,只好將十日鳥重新封印,苦思他法。
  晏紫蘇歎道:“呆子,難道你就沒長嘴嗎?”蚩尤一楞,心中陡然一喜,但想到用嘴去吸吮這妖女的肩膀,又有些忐忑。晏紫蘇柳眉倒豎,怒道:“臭小子,你嫌姐姐的肩膀髒嗎?”
  她原本就有三分神似纖纖,這俏臉含嗔之態,更是酷似。蚩尤大震,立時呆住:心中狂跳不已。稍一定神,俯身低首,將嘴唇貼上了她的肩膀。晏紫蘇微微一顫。
  幽香撲鼻,那妖異甜香隨著紫火一齊閃電般竄入他的喉腔,在他五髒六腑恣意遊走。
  滑膩柔嫩的肌膚在他嘴下微微戰栗,耳邊聽到晏紫蘇低低的呻吟聲,也不知是疼痛還是歡喜。
  蚩尤體內真氣超強,氣海磅礴,猛吸了片刻,終于將那殘留的紫火神兵連根拔起,倏然吸入氣海。炙熱真氣猶如烈火竄燒全身,暖洋洋地極是舒服。但那妖媚體香、柔軟肢體更是惑人,饒是蚩尤意念堅卓,也忍不住有刹那神魂顛倒。
  蚩尤不敢多作停留,立時擡起頭來,將左手手掌重新覆上她的傷口,默頌春葉訣,將雄渾真氣導入她的體內,積聚于肩膀傷口。既無紫火神兵,傷口愈合便極爲快速,片刻之后已經縮小了半寸。真氣滔滔流轉,將她體內散亂的真氣絲絲縷順,一一納回氣海,修複經脈。
  如此過了一個時辰,晏紫蘇的傷口大爲好轉,幾已愈合,體內岔亂的經脈真氣也盡數複原,只待進一步修養調理。她的身體也逐漸溫暖,渾不似先前冰寒徹骨。
  蚩尤收回手掌,輕哼一聲,調息吐納。晏紫蘇坐起身,格格笑道:“呆子,多謝啦!”
  拖過他的手掌,在他掌心上寫道:“現在我們甩開僵屍鬼,去找你的纖纖妹子。”
  天色將亮,朝露侵寒。祝融坐在乾燥的石頭上,閉目凝神,注意四下的一切動向。
  林中的鳥鳴聲越來越密集,清脆婉轉,雨珠似的在樹枝葉隙之間激撞流轉。瀑布嘩嘩之聲與水潭溢出水流的汩汩聲交織一起,伴隨著晨風入林的沙沙響聲,形成黎明天籁。
  他清楚地聽見兩里外的叢林中一只螞蟻掀動樹葉,尋找死去甲蟲的輕微聲響;山的那一頭,一條蛇穿過滿地樹葉時簌簌的動靜:就連密林中一片樹葉悠悠飄落的聲音也清晰地傳到耳中。
  但是他最注意的,還是水簾洞中的每一個細微響動。
  那妖狐與少年已經許久沒有說話,只是發出一些奇怪的“蓬蓬”響聲,和石頭濺射的聲音,似乎在挖鑿石壁。祝融心中一凜,難道他們想鑿出密道逃走嗎?
  忽然聽蚩尤低聲喜道:“找著了!便是此處!”
  妖女“噓”了一聲,掩住他的嘴,傳音入密道:“可別讓那僵屍鬼聽見啦!”
  格格一笑,又傳音道:“再挖上片刻,便可貫通了。”
  蚩尤傳音道:“妖女,出去之后立時帶我去找纖纖,否則我便讓你生不如死!”
  晏紫蘇笑道:“你妹子在火石山好端端的睡覺呢!但若是你不聽話,嘿嘿,那可就保不準啦!”蚩尤冷笑不答。“蓬蓬”之聲接連響起。
  祝融微微一笑:心道:“火石山?妖狐,還想用聲東擊西的狡計诳我嗎?”依舊凝神傾聽。
  又過了片刻,那妖女低聲道:“通啦!通啦!”喜得連聲音都有些變了。又是“蓬”
  地一聲悶響,巨石炸將開來。那兩人似乎嚇了一跳,屏息凝神都不說話。
  祝融凝神聆聽半晌,那妖女終于傳音道:“走吧!”
  念力及處,感覺兩人突然消失!心下大驚,猛地睜開雙目,精光大盛。此時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四處漆黑一片,樹影搖曳。
  突然聽見山的后側傳來“仆仆”響聲,偶爾夾雜怪異的鳴叫聲:心下一凜,只見幾道黑影沖天射起,朝東西兩翼分別飛去。祝融凝神綻放“火目青瞳”,瞬息問分辨出朝西怒飛的四只太陽鳥上馱了兩個人影,但朝東而去的六只太陽烏上也有兩個人影。飛行極快,一時間竟分不出哪個才是真身。
  祝融真氣鼓舞,御風飛起:心想:“火石山在西邊,那妖狐說這話必是引我上鈎,他們定然是朝東邊而去。”他這一路上吃九尾狐的這種惡當已不知多少,當下空中乘風踏步,朝東直追而去。
  六只太陽鳥咿呀怪叫,群鳥驚飛,黑壓壓一片劃過深藍色的天空。晨風清拂撲面,祝融紅衣翻卷,以驚人速度御風飛行。
  就在此時,那水簾洞的瀑布中突然探出一顆小小的烏龜腦袋,左右環視了一陣,慢悠悠地銜起一個小小的冰蠶絲囊,縮入殼中,朝下面水潭迳自落去。
  “撲通”一聲,水花四濺。小青龜在清澈的潭里舒展四肢,甩了甩腦袋,緊咬絲囊,穿過巨石縫隙,順流遊入山溪,悠然而去。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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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23:19:31

第六章 與子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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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朝陽暖暖地照著,晨風吹拂,搖落滿谷蟬聲。山溪在樹木叢林掩映下曲折流轉,水光粼粼。
  溪水清澈,魚兒擺舞。那淡青色的小龜順著溪流磕磕碰碰地一路遊去,眼珠滴溜溜轉動,口中緊緊咬著絲囊。一只藍色的蜻蜓從它它邊飛過,好奇地稍作盤旋,而后又優雅地點水飛行。小龜視若不見,迳直前遊。
  溪水繞折,在寬闊處彙聚成潭,形成一個小瀑布。小龜從瀑布上沖下,在急流中沈浮跌宕,叉沿著斜斜的山坡急劇滑下,終于來到寬闊的溪流中。
  小龜從水中浮了上來,甩甩腦袋,遊到岸邊,將絲囊小心翼翼地放在單地上。
  那絲囊動了動,口子“噗”地松開了。
  一只纖美素白的玉手從那小小的絲囊中伸了出來,繼而是另一只手,然后聽到一聲輕輕的呻吟,一張俏麗的臉容從絲囊中冒出,杏眼撲眨,四下探看一陣,朝著青龜嫣然一笑,倏然躍了出來。竟是一個美豔不可方物的紫衣女子。
  絲囊鼓動,“呼”地一聲,又從中躍出一個軒昂少年,正是蚩尤與晏紫蘇二人。
  原來晏紫蘇故意讓蚩尤鑿穿洞壁,在十日鳥鳥背上縛上石人,而后朝東西兩翼放飛十日鳥,調虎離山。自己二人卻鑽入可容納萬物的“乾坤袋”中,由小青龜銜著乘隙逃走。那乾坤袋共有九只,乃是北海冰蠶絲與上古神樹西海櫃格松混絲所制,乃北海神器之一。
  櫃格松乃是太陽、月亮西落之處,汲取天地精華,其絲極具神力。與冰蠶絲混織的乾坤袋可以存放萬物,隔絕兩界,是以祝融雖然神功蓋世,情急之下也極難察覺兩人藏匿其中,只道他們憑空消失,必是乘鳥逃逸。匆忙間又著了晏紫蘇的道。
  晏紫蘇將小龜捧在掌心,格格一笑,用鼻尖頂了頂小龜的腦袋,柔聲道:“多謝你啦!”將小龜連同地上的乾坤袋一同放入腰間的乾坤袋中。
  轉身對蚩尤得意地笑道:“那僵屍鬼雖然是大荒十神,可惜腦袋木讷,絲毫不懂得繞彎兒。當真是迂笨之極。他發現十日鳥背上的石人時,只怕連嘴都要氣歪啦!”蚩尤此時才知以火神之威,何以始終抓她不著。也不知她這一路上使了多少狡計,竟將祝融玩弄于股掌之間。
  祝融爲人耿直,素有長者之風,被晏紫蘇這般戲弄,蚩尤心中頗爲不忍。想到自己因纖纖之故,明知九尾狐盜走火族聖物,還要與她合謀,诳騙祝融,更是郁悶,心中頗爲歉疚。冷冷道:“先別高興得太早,他一旦追上十日鳥,必然要回頭找來。”
  晏紫蘇格格笑道:“呆子,那老頭比你還要呆上三分。他發現上當后定然會心急火燎地趕往西邊追另外幾只太陽烏,等到他發現又上當的時候,咱們早就到了該到的地方啦!”
  蚩尤心道:“不知這妖女盜走的是什麽東西,必定會掀起極大波瀾!等到救出纖纖之后,我需得將那東西想法子取回來,還給火神。”
  突然想起那妖女知他心思,擡頭望去,果見晏紫蘇盯著他笑吟吟地道:“呆子,別胡思亂想!要拆橋也得過了河呢!”
  蚩尤不理她,四下掃望。溪流寬闊,碧水澄清,兩岸丹山偉岸,紅石勝火,映襯著藍天碧樹,更覺絢麗如畫。心中煩悶宛如被迎面清風一滌而盡,愕然道:“這是哪里?
  倒是美得很。”
  晏紫蘇嫣然道:“呆子,這便是東南第一勝景——武夷九曲溪。”蚩尤恍然,年幼時便曾反覆聽島上遊俠說過,人生至樂之事便是在九曲溪上乘竹筏順流而下,素面朝天,觀碧水丹山無窮之景,聽風聲水鳴天籁之音。心中向往已久,想不到竟在今日無意成行,心中自是歡喜。
  晏紫蘇對他心中所思了如指掌,拍手笑道:“咱們想到同一處去啦!反正那僵屍鬼已經在千里之外,聽不著看不見,咱們暫且逍遙,坐坐竹筏吧!”她見蚩尤一楞,皺起眉頭,便又柔聲道:“呆子,順流直下便是去往你那好妹子藏身處。明日你便可以見著你的妹子啦!”蚩尤面色稍霁,對這九曲溪漂流他心儀久矣,當下不再言語。
  晏紫蘇轉身走入岸邊竹林,長袖揮舞,片刻間便砍倒了二十幾株綠竹,青絲飛舞,扎成一個小巧漂亮的竹筏。
  蚩尤童心忽起,也上前一道幫忙,一時間竟忘了彼此關系。兩人相視一笑,將竹筏推入溪流,呼叫聲中一齊躍了上去。蚩尤站在筏尾,撐著長竿,將竹筏劃離岸邊,順流漂去。他自小在海里風浪穿行,掌控竹筏實是易如反掌。
  碧水如帶,蜿蜓迤逦。溪水清澈見底,細石遍布,魚群搖曳穿行。兩岸白沙赭石,碧樹綿綿。丹山赤岩,嶙峋傲岸,交錯橫空,嵘然天半。
  清風吹來,晏紫蘇黑發飄舞,素手攏住秀發,斜轉回眸,嫣然而笑。蚩尤心中微微一蕩,那笑靥在陽光下燦然嬌媚,絲毫瞧不出平素的狡黠毒辣。
  天藍似海,白云悠悠。鳥叫啾啾,蟬聲隱隱。竹竿在溪底觸石,發出清脆的笃笃之聲。過了片刻,蚩尤索性躺了下來,任由竹筏順勢漂流。枕以雙臂,眯著眼仰望藍天,心中歡愉,喜樂安平。
  潺潺水聲在耳邊漱洗而過,陽光在枝葉石隙間斑駁閃耀。岸邊巨石下的細草拂面而來,麻麻癢癢,甚是舒服。
  蚩尤心道:“倘若現下不是和這妖女同舟,而是與拓拔、纖纖一道,那便有多好。”
  突然聽見晏紫蘇冷笑一聲,水花漫天潑將過來。
  蚩尤愕然起身,不知她又起了什麽花樣。只見她杏目圓睜,惡狠狠地瞪著他,突然“噗哧”一笑,眼波變得一片溫柔,搖頭道:“呆子,我當真瞧不出你那妹子有什麽迷人之處,你竟然爲了這麽一個傻丫頭連性命也不要,真是有趣得緊。”
  蚩尤面上一紅,冷冷道:“妖女你知道什麽?你道天下人都像你這般無情嗎?”晏紫蘇格格一笑,轉過身去。
  她突地“哎呀”一聲,轉過身來,叫道:“臭鱿魚,你!你!”聲音忽然變得清脆婉轉,與纖纖的聲音一模一樣。蚩尤吃了一驚,只見她嬌俏動人,赫然便是纖纖!
  蚩尤心中劇震,“啊”地一聲驚呼,猛地站起身來叫道:“纖纖!”用力過猛,竹筏搖曳,險些翻倒。蓦地想起這纖纖乃是九尾狐所化,心中狂喜之情登時煙消云散。
  晏紫蘇掩嘴笑得花枝亂顫,喘息道:“呆子,大呆子!”蚩尤失望憤怒,霍然轉身,奮力撐竿。
  曼紫蘇笑道:“你不是盼著和纖纖同舟嗎?怎地纖纖來了你又反倒不高興了?”
  蚩尤不答話,只是撐竿前行,任由她百般挑逗盡皆不理。
  竹筏輾轉漂流,兩岸景色變幻,如在書中穿行。
  忽然聽見隱隱歌聲,似乎有人朝此而來。過了片刻,歌聲越來越響,轉彎處迎面來了一艘竹筏,筏上一對中年男女分坐尾首,撐竿撥水。那男子一面撐竿,一面唱歌,女子微笑著望他,眼中滿是溫柔情意。
  想是居于此處的夫婦,溯流捕魚。那男子望見蚩尤二人,止住歌聲微微一笑。蚩尤也點頭微笑,心中微痛,隱隱之中對他們大爲羨慕。不知何時自己方能大仇得報,與心愛之人這般泛舟水上,與世無爭?若真有其時,那個船頭女子會是纖纖嗎?這念頭一閃即過,沈痛茫然。
  忽聽一聲冷笑,“嗤嗤”之聲大作,一蓮銀針在陽光下閃爍奪目的光芒。那夫婦二人哼也未哼一聲,便雙雙中針落水,鮮血迅速染紅了清溪。
  蚩尤大駭,猛地回頭望去,瞧見晏紫蘇若無其事地捏著一根銀針插在發髻上。蚩尤又驚又怒,熱血上湧,喝道:“妖女!你好端端地殺他們做啥!”
  晏紫蘇嫣然一笑道:“你忘了我是個無情之人嗎?我們可是在逃亡路上,若是僵屍鬼趕到此處,向他們詢問我們的行蹤,那不是大大不妙嗎?誰要他見過我們,那便只有死啦!”
  蚩尤雖然也不是心軟之輩,但眼見她濫殺無辜,這對夫婦恩愛若此,心中悲憤難當,對她更是起了強烈厭憎之心。氣得微微顫抖,若非顧忌纖纖下落,早已一掌劈下。
  半晌方仰天狂吼道:“罷了!罷了!”
  晏紫蘇似乎見他越是生氣便越發歡喜,格格笑個不停。突然起身道:“走吧!”衣袂飄飄,姿勢曼妙地躍上左側石壁。蚩尤壓住心中的怒火,隨之躍起。
  晏紫蘇站在崖邊微笑道:“呆子,你若不想我再濫殺無辜,那便化成另外一個模樣;只要旁人不知道你我身份,自然就可以保住一條小命啦!”
  蚩尤忍氣點頭。晏紫蘇款款上前,在他面前站定,凝望他片刻,笑道:“你長得這般霸道,要想易容倒當真難得緊呢!”伸手在他臉上撫摸開來。也不知她掌心中塗了什麽東西,清涼沁脾,合著那溫軟滑膩的手掌摩娑而來,極是舒服。
  蚩尤起初還凝神警惕,但過了片刻便放松下來,任由她拍撫。那盈袖暗香混合她身上妖異體香,在暖風中格外醉人。蚩尤不敢多想,只是意守丹田。
  過了一會兒,晏紫蘇道:“好啦!”收回手掌,跳到幾步外端詳,突然“噗哧”一聲,笑道:“比你俊得多啦!”
  蚩尤轉身朝崖下九曲溪望去,水光搖蕩,隱隱約約瞧出乃是一個玉樹臨風的另子,眉目俊秀,比之拓拔野尚精致了幾分,微微一楞,道:“怎地成了一個小白臉?”
  晏紫蘇得意道:“否則怎能瞧出我的手段?”她見蚩尤老大不情願,便笑道:“既是覺得不好,便再給你化一個?”
  蚩尤想到還要被她的手掌撫摸上半晌,連忙搖頭道:“罷了,就這個吧!”
  晏紫蘇從腰間乾坤袋中取出另一個乾坤袋,遞與蚩尤道:“你那苗刀太過招搖,先放在這袋中吧!”蚩尤見她竟將這寶物坦然相予,不由一怔。當下道謝接過,將背上長刀解下放入。忽然想起那調虎離山的十日鳥,不知它們何時能重新尋來。
  晏紫蘇轉過身,待到片刻后再回轉時,已成了一個俊俏風流的少年,迥然兩異,瞧不出一點端倪,格格一笑道:“林兄,走吧!”
  兩人一路飛奔,朝北而行。蚩尤惑然道:“這不是往雷澤城的方向嗎?”
  晏紫蘇抿嘴笑道:“反正能見著你那纖纖妹子就是。”蚩尤心中疑惑,見她不願多說也只好作罷!
  上了官道之后奔行益快,風聲呼呼,猶如在空中飛行。蚩尤竭盡全力,方能與她並肩而行。倏然如風卷引,道路兩旁之人見了無不瞠目。
  一路上人潮不斷,各色衣服的豪俠都有,坐騎背后都夾帶著鼓鼓的包裹,顯然都是各族城邦趕去爲雷神賀壽的使者。雷神既是明年木族青帝的大熱門,自然誰也不願對之怠慢,紛紛未雨綢缪。半個時辰之內,他們便遇見了百余名使者。
  那些使者都是常年在外,見多識廣之人,瞧見蚩尤二人,紛紛拱手招呼道:“林公子!”滿臉恭敬之態。蚩尤心中驚詫,胡亂回禮。轉念一想,明白必是晏紫蘇將他易容成某個著名的世家公子,心中不由暗罵她多事。
  有幾個水族使者見了他,更是滿臉堆笑,大肆討好,送給兩人兩匹極爲健壯的駝龍獸。晏紫蘇老實不客氣地翻身騎上,蚩尤也卻之不恭,騎著駝龍獸飛馳趕路。
  如此毫不停歇地奔行了一日,到了傍晚時分終于到了雷澤城外。城外百里驿早已客滿,許多使者只得在驿站外搭起帳篷來。
  故地重遊,晏紫蘇看也不看,拉著蚩尤迳往城中奔去。
  雷澤城在太湖南側,坐擁萬頃良田。北有魚蝦之供,南有稻梁之熟,極是殷富,乃木族三大聖城之一。
  遠遠地蚩尤便望見高牆如帶,城樓似丘。城牆上青旗招展,獵獵綿延。城牆比之前幾日見過的日華城,別有一番氣派。城樓上有亮光閃動,顯是有偵兵在以千里鏡眺望來客。
  晏紫蘇道:“那百里驿是尋常使者歇見之地,咱們這等貴人自當住在城中驿店。”
  話音未落,城門打開,有兩騎飛馳而來,口中叫道:“是北海林公子嗎?小的有失遠迎,還望恕罪。”乃是雷澤城的迎客使來了。
  蚩尤猛然想起,北海有一個林氏世家,聲名顯赫,一直是水族長老會的頂梁之柱。
  現今的水族長老會中據說有四個都是林家人。水族大長老林通玄的大公子林悅鷗,乃是水族六大公子之一,性情風流,遠近馳名。那林公子交遊甚廣,在五族中都有些朋友,是個很吃得開的人物。沒想到晏紫蘇竟將他易容成這位公子,饒是蚩尤膽大包天,頭皮也不由有些發麻。當下打腫臉充胖子,胡亂應諾,寒暄一陣后隨著兩名雷澤城迎客使朝城中而去。
  晏紫蘇道:“兩位,這幾日各方的使者都來齊了嗎?”
  那兩名迎客使滿臉喜色,笑道:“承蒙天下英雄厚愛,大荒各大名城的使者幾乎都來齊了。明日還會有大批英雄前來捧場。”
  晏紫蘇點頭道:“那便好。如果人來得少了,那就毫不有趣啦!”兩人聽她這話說得陰陽怪調,都是微微一楞,蚩尤心中也是頗爲納悶。
  雷澤城城樓高厚,以巨大的金剛岩砌成,通體泛著金屬般的色澤。城門高兩丈余,以玄冰鐵制門框,再加上三重厚兩尺的青銅門,給人感覺這雷澤城實是固若金湯。
  大門次第打開,兩側持戈軍士目不斜視,莊嚴齊整。
  穿過大門,馳過一條短短的青石大道,便是縱橫交叉的街道市集。
  夕陽西下,城中仍是一片喧嚷熱鬧景象。大街寬闊,高樓鱗次栉比,檐角高低交錯。
  人流潮湧,車水馬龍,耳中盡是歡聲笑語,城中夾雜許多各色服裝的各城貴使,在街巷人群中穿梭。
  雖然余輝煦暖,夜色尚未降臨,但高樓檐角的彩燈都已點燃,遠遠望去,燈火遍布,交相輝映,喜氣洋洋。
  蚩尤、晏紫蘇隨著迎客使在人群中穿行,繞過幾個街巷,在一座高樓前停下。門前一塊大匾寫著“貴賓館”。早有人迎上前來,將坐騎牽到后院。
  迎客使引著兩人進了樓,在掌櫃處小聲說了一會兒,走回來時滿臉尴尬之色,頗爲難地道:“林公子,眼下貴賓館所有的房間都已被訂滿,只剩下一間大房,能不能委屈兩位……”
  晏紫蘇道:“無妨!”瞟了蚩尤一眼,似笑非笑道:“我們情同兄弟,正好可以聯榻夜話。”蚩尤心頭“喀咚”一響,突然“噗噗”狂跳起來。
  迎客使大喜,連連道謝,領著二人朝樓上走去。館內已有頗多貴客,見有新客,紛紛轉頭望來。蚩尤生怕又有“林公子”的熟人,當下扭頭假裝與晏紫蘇說話。晏紫蘇含笑不語。所幸一路無人認出。
  那房間臨靠西南,頗爲寬闊,房中只有一張大床。陽光透過窗棂,暖暖地照了一地。
  迎客使走后,晏紫蘇往床上一躺,格格笑了一陣,秋波一轉,吃吃笑道:“林公子,今晚只好委屈你和我這妖女同床共枕啦!”她雖化成少年,但那眉目之間妖娆嬌媚,合著這話更覺勾人魂魄。
  蚩尤心中猛跳,收斂心神,冷冷道:“妖女,你說帶我去找纖纖,纖纖在哪里?”
  晏紫蘇眨了眨眼,微笑道:“呆子!”轉了一個聲調道:“你放心吧!她便在此處。
  明日你就能見著她啦!”
  蚩尤上前箍住她的手,喝道:“爲什麽要明日?現在就帶我去見她!”
  晏紫蘇歎氣道:“晚見半天都等不及嗎?呆子,她明日才會到此處。我倒想現在就讓你瞧見她,那就可以早些擺脫你啦!”見他毫不動彈,白了一眼又道:“你就會這般欺負我嗎?”
  蚩尤見她眼中瑩光閃動,微微一楞,只道抓痛了她,撒開手冷笑道:“你倒真會賊喊捉賊。”他性子桀骛狂烈,無所畏懼,但在這妖狐面前卻總覺得束手無策,空徙惱怒,渾身力氣使不出來。
  當下轉身便想到外面透透氣,卻聽晏紫蘇悠然道:“你現下是大名鼎鼎的北海林公子,這一出去只怕就會遇見許多新朋故友,他們見了你一定歡喜得緊。”
  蚩尤一凜,被一群陌生人纏住倒是殊爲可厭之事,倘若稍不留神泄露身份,在這即將見到纖纖的關鍵時刻節外生枝,更是大大糟糕;當下止步,轉身走到窗邊,朝外眺望。
  斜陽殘照,西風送晚,人群川流不息,喧聲隱隱。
  晏紫蘇笑道:“林公子站在窗口不知是觀賞風景呢,還是想被當成風景來觀賞?”
  蚩尤心中郁怒,不加理會。晏紫蘇又道:“眼下滿城中都是各地使者,素來喜歡收集情報,打探是非。林公子乃是名人,站在窗口,一定引人注目的很。”
  蚩尤終于忍不住,怒道:“妖女,既知如此,你將我化成這鳥公子做啥?”
  晏紫蘇亳不生氣,嫣然道:“呆子,若不是成了林公子,今日你進得了雷澤城嗎?”
  蚩尤登時結舌,強忍怒氣,坐在椅中不再說話。
  夕輝移轉,暮色逐漸降臨。屋檐下的彩燈隨風搖曳,光線明暗不定。
  晏紫蘇掌起燈,道:“你不吃些東西嗎?”蚩尤走了一日,肚中早己餓極,但此時驿店膳廳必是高朋滿座,若去吃飯定要生出事端,當下閉目不答。
  晏紫蘇從乾坤袋中取出昨夜那絲帛,在床上鋪開,挑了一個琉璃紙方塊剝開,屋中登時漫溢蟹膏脂香。晏紫蘇柔聲道:“林公子,該進晚膳啦!”那蟹膏塊在她指尖上滴溜溜旋轉,香氣越濃。
  蚩尤正要拒絕,肚中卻突然咕咕亂叫起來,晏紫蘇格格笑道:“原來你偷偷吃了許多青蛙,難怪飽啦!”指尖一彈,將蟹膏塊抛了過來。
  蚩尤面上微紅,心想自己早己被她種了蠱蟲,她無須再給自己下毒,當下也不再推辭,將蟹膏塊送入口中。脂香四溢,入口即化,那小小一塊蟹膏上竟似有無窮滋味,唇齒留香,食欲大振,腹中叫得更是響亮。
  晏紫蘇格格笑道:“哎喲,這青蛙可越來越多啦!”接連抛了幾個琉璃紙方塊來。
  蚩尤吃了幾塊,每一個都是由天下美食取其精華制成,其味之美生平見所未見,當下不再客氣,一連吃了三十余個仍意猶末盡,眼見那絲帛中的美食幾已被自己吃盡,而晏紫蘇尚未吃過一個,不由有些不好意思。
  晏紫蘇頗爲歡喜,笑道:“我的食量少得很,三、五個便夠啦!”她挑揀了幾個吃過,然后又將那小青龜取出來,喂它吃了一些,這才盡數收起。
  蚩尤瞧她喂食小龜時,滿臉溫柔的笑容,杏目閃閃動人,愛憐橫溢。想起她在水簾洞中熟睡時那純真無邪的笑容,心頭微微一震,這妖女有時純真無邪,有時溫柔體貼,有時狡黠多變,有時又心狠手辣直如瘋魔,一時間腦中恍惚,真不知她那千面之后的,究竟是一張怎樣的容貌。
  正胡思亂想,突然足底生寒,一股麻痹之意迅速竄將上來,朝全身擴散。:心中大駭,調氣運息,但方甫運氣,卻更爲驚駭,經脈郁堵不暢,真氣絲毫不能流轉。頃刻間周身經脈如被同時封閉,再也動彈不得。
  晏紫蘇訝然道:“你怎麽啦?”蚩尤張大嘴想要說話卻發不出聲來,心中驚怒,不知道了何人暗算。想要警示晏紫蘇卻偏生說不出一個字,一時額上急出汗來。
  晏紫蘇走到他身邊,掏出絲巾替他揩拭汗珠,杏目一閃一閃地瞟著他,柔聲道:“呆子,你怎麽啦?出了這許多汗?”蚩尤瞧著她目中的狡黠之意和隱隱笑容,登時心中一沈,透徹雪亮。這妖女定然是在適才那美食中下了什麽古怪之物,將他周身經脈封住。心中痛悔,明知這妖狐狡猾毒辣,還是輕信于她,再次著了她的道。
  晏紫蘇格格脆笑,伸手捏住他的鼻子道:“大呆子,誰讓你胃口這麽好,將姐姐的寒石散也吞下去啦!”蚩尤心中怒極,雙目中如有火焰跳躍。
  晏紫蘇突然止住笑聲,盯了他半晌,歎氣道:“呆子,放心吧!若要殺你又何必用寒石散?明日你還是能見著你的好妹子。”蚩尤目光森冷,對她的話再也不信。
  晏紫蘇笑道:“信不信由得你。”伸手用力將他抱了起來,丟在床上。然后自己鑽上床去,斜躺在他的身邊,面對面地凝望著他。
  晏紫蘇突然道:“還是瞧你的臉舒服些,這林大公子暫且消失吧!”伸手在他臉上輕輕撫摸,過了片刻,素手移開時,她也己回複那原先的俏臉。那黑白分明的杏眼直直地凝視他半晌,“噗哧”一笑,道:“你這般凶神惡煞的,眼珠都要掉出來啦!”
  蚩尤惱恨無比,自己堂堂九尺男兒,一心縱橫天下,重建自由之邦,豈料竟三番數次栽在這個妖狐上。連這狡猾妖女都降伏不了,如何降伏那無數水妖?
  咫尺之距,晏紫蘇那香甜妖異的氣息吹在自己的臉上,眼波蕩漾,笑容甜美動人。
  不知這妖女究竟想干什麽?突然心中一凜,只見晏紫蘇輕輕皺起眉頭,眼神凝注他臉上某處,小心翼翼地伸出兩根手指往他臉上探來。指尖劃過臉頰,摳下一塊小小的皮痂,嫣然道:“這就好多啦!”
  蚩尤松了口氣,但更覺疑惑,心中“他***紫菜魚皮”也不知罵了多少遍。晏紫蘇用手指摩挲著他的臉,燦然笑道:“他***紫菜魚皮是什麽東西?是誰的奶奶燒的紫菜魚皮湯這般美味?讓你這般不住的叨念?”
  她格格一笑,柔聲道:“呆子,只是和你睡上一覺,別疑神疑鬼啦!醒來時姐姐就不在啦!你就可以看見你的傻丫頭纖纖了。”
  她怔怔得凝視他半晌,突然臉上一紅,笑道:“睡吧!”果真閉上眼睛,面對著他入寐。蚩尤云里霧中,難道這妖狐將他經脈封住便是爲了和他這般安安靜靜地睡上一覺嗎?這妖狐行事匪夷所思,但這樁也太過莫名其妙。
  燭光搖曳,照得她的俏臉忽明忽暗。雙頰嫣紅,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櫻唇嬌豔欲滴,彷佛月下海棠。蚩尤突然發覺她的美貌,絲毫不在纖纖之下;倘若不是那般心狠手辣、機狡多變……突然想起她聽得自己心聲,連忙止住,朝其他處胡亂思想。
  晏紫蘇雙靥突然變得绯紅,睜開眼,眼波似酒流蕩,低聲道:“呆子。”這一聲幾如蚊吟,細不可聞,但卻是纏綿刻骨。蚩尤心中一震,如被電掃,急忙收斂心神,閉上眼晴,不敢再看她一眼。
  夜風吹窗,燭淚滴垂,光影搖曳。不知過了多久,窗外人聲漸少,月光斜斜地流淌而入。
  蚩尤閉著眼睛,始終沒有睡著,身旁晏紫蘇的妖異體香絲絲縷縷在鼻息輾轉,她的心跳忽快忽慢,呼吸聲也是變化不定。雖然沒有睜開眼睛,他也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妖女凝視他的眼神。心中的郁怒早已逐漸消散,只是仍然疑惑不解。
  突然聽見響聲,晏紫蘇似是從他身邊坐起,在他耳邊說道:“呆子,我走啦!”他睜開眼,只見她已經換了一身衣裳,容貌也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模樣,清雅脫俗,嬌怯動人。若非她一直在他身邊,他定然以爲這是旁人。
  晏紫蘇嫣然一笑道:“認不出來了吧?今后你瞧見我時只怕也認不出來啦!”伸手將他腰間的乾坤袋解下,笑道:“這個袋子便送給你了。你且藏在這個袋子里,明日你便能瞧見你的好妹子了。過十二個時辰后,寒石散的功效就會完全消失,你就可以行動自如了。”
  突然俯下身在他臉前兩寸處凝住,凝視了他刹那,嫣然道:“千萬別想我哦!想我的時候我可知道得一清二楚。”格格笑聲中,將他兜入乾坤袋,緊緊收束。
  蚩尤只覺得被她提了起來。透過絲縫,瞧見她將自己塞在枕頭邊上的縫隙里,然后吹滅蠟燭,笑吟吟地瞧了自己一眼,從窗口耀了出去,消失在月光之中。
  這一刹那,蚩尤心中不知爲何竟突然充滿了淡淡的失落和惆怅。偌大的房間空空蕩蕩,只剩下他,和一壁雪白的月光。
  翌日清晨,驿店夥計敲門而入,見里面空蕩無人,微感詫異,只道林公子臨時有事,不告而別。咕咕哝哝了一陣,將房間打掃乾淨,重又掩門離去。
  蚩尤被藏于乾坤袋內,全身依舊無法動彈,心急如焚。窗外人聲漸多,車馬聲不絕于耳;時常聽見有迎客使大聲呼叫,某某貴使駕到,一時人喧馬嘯,極是熱鬧。
  晌午時分,又聽見幾騎迎客使風馳電掣地駛過,沿途高聲長呼道:“火族米長老、火正仙、烈侯爺到!”人聲鼎沸,喧鬧大作。片刻之后,哒哒馬蹄之聲連綿而來,車輪粼粼,似乎有數十人從窗下經過。
  門外走道上腳步聲急促交織,隱隱聽見有人在頗爲興奮地談論。
  過了一會兒,房門“吱嘎”一聲開了,有人道:“姑娘,你先住此處吧!”一個少女隨著夥計走了進來。
  蚩尤腦中轟然雷鳴,熱淚奪眶,數月來夢萦魂牽的人終于出現在眼前;那少女杏目桃腮,嬌俏動人,正是纖纖。
  蚩尤張大了嘴發不出聲,想要扯開乾坤袋卻使不出力,心焦如焚。突然想起昨日那妖狐所言,自己果真會在此處見著纖纖,心中又驚又奇,難道是那妖狐走后將纖纖送到此處嗎?或是那妖狐當真會卜卦之術,算準了纖纖將住這個房間?
  那夥計關上門迳自而去,門外人影閃動,似乎有兩個大漢守著大門。蚩尤心中一動,難道纖纖是被人囚在此處不成?
  纖纖坐在桌前蹙眉不語,直楞楞地瞧著窗外出了一會神,似乎滿腹心事。暖風吹來,將她的發絲吹得擺舞不停,那纖細瑩白的脖頸、精巧美麗的側面,顯得如此楚楚動人。
  蚩尤呆呆地望了半晌,覺得比之那日在古浪嶼相見之時,憔悴了許多。從前她總是巧笑嫣然,蹦蹦跳跳猶如孩子一般,渾不似現在這般心事重重。不知她這一路上吃了多少苦頭?想到此處、蚩尤心頭大痛。
  纖纖突然起身走到床前,往床上一躺,蚩尤嚇了一跳!那芬芳甜蜜的少女體香撲鼻而來,登時令他心跳如狂,連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
  纖纖側轉身,面壁出神,倒像是與他共榻相望一般。昨夜那妖狐也是這般姿勢、這等距離與他共枕而眠,孰料幾個時辰之后,這身旁玉人竟化作了纖纖。
  蚩尤從未在這等距離與纖纖相對,縱使當年纖纖年幼,三人聯床夜話,彼此也相隔數尺。眼下伸手可觸,鼻息互聞,就連她臉上的每一寸肌膚都瞧得一清二楚。
  蚩尤屏息凝神,生怕一呼氣驚動了纖纖,心中又是歡喜又是酸疼。這咫尺之距的相思苦痛遠比任何時候爲甚,心亂如麻,癡癡地瞧著纖纖,這一瞬間,世間萬事都煙消云散。
  突然,纖纖的雙眼迷蒙霧籠,一顆淚水倏然從眼角湧出,滑過臉頰,洇濕了枕頭。
  繼而大顆大顆的淚珠接連湧出,撲簌簌地落下。
  蚩尤吃了一驚,喉嚨如被什麽堵住了一般,心中又是慌亂又是疼痛,茫然無措,不知該做什麽才好,突然又想起他什麽也做不了。
  纖纖擦了擦眼淚,怔怔地想了一會兒心事,突然伸手入懷,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個橘紅色的半透明海螺,癡癡地凝視了半晌,嘴角微笑,眼中忽又落下淚來。
  蚩尤心中如遭重錘。那海螺乃是當年拓拔野在岸邊海底摸得,送與纖纖的。海螺內有七竅,可用細線穿連,有一陣子,纖纖總是將它挂在頸上,舍不得脫下。他記得有一日傍晚,三人坐在海灘上閑看日落,晚霞似火,海浪湛藍,拓拔拿著那七竅海螺悠悠揚揚地吹出一首極爲動聽的曲子。那時纖纖極是歡喜,她那閃閃的目光,燦爛的笑靥此刻回憶起來恍在眼前。
  她將這七竅海螺珍藏了許多年,即便是離島不辭而別,也悄悄帶上,此中情意再也了然不過了。蚩尤心下酸楚,一片迷茫。
  纖纖將那海螺放到唇邊,吹將起來。登時嗚咽怪調,斷續無章,她“噗哧”一笑,眼角的淚水倏然滑落,喃喃道:“原來你也只喜歡他,換了別人便吹不出曲子了?”
  蚩尤心中酸痛愈劇,他素來粗犷狂放,對于兒女之事毫不在行。但此時此景,卻讓他黯然神傷,情難自抑。纖纖對拓拔情深一往,但那小子與龍女之間情真意切,她注定是要成爲吹不出曲調的海螺了!忽然覺得自己也便如那海螺一般。
  纖纖忽然蹙起眉頭,“咦”了一聲,目光直直地凝視著蚩尤。蚩尤嚇了一跳,還來不及多想,她的素手已經從枕邊的縫隙里夾出了乾坤袋。她好奇地看著這冰蠶絲袋,在手中抛了抛,嘴角露出微笑。袋內的蚩尤卻被抛得四腳朝天,險些扭了脖子。
  當是時,門口有人道:“纖纖,吃飯吧!”蚩尤聽到那聲音,心中一楞,幾乎要歡喜得崩爆開來。房門開處,果是拓拔野走了進來。
  蚩尤原本還擔憂纖纖落在誰人之手,但見拓拔同行,懸挂了半天的心登時放了下來。
  心中著急,眼下距離經脈解開還有幾個時辰,如何才能讓拓拔知道自己在這乾坤袋中?
  纖纖見是拓拔進來,頗爲慌亂,連忙起身將七竅海螺與乾坤袋藏在身后,應道:“知道了。”拓拔野微微一笑,掩門出去,在走廊候著。纖纖將海螺藏回懷中,看了看乾坤袋,將它輕巧地系在腰帶上,一蕩一蕩地朝外走去。
  第七章風云際會
  纖纖方甫出門,便有兩個紅衣大漢左右跟上。纖纖瞧也不瞧一眼,迳自隨著拓拔野默默無語地朝樓下走去。蚩尤心中卻是一凜,難道拓拔二人已經爲人所制?又見拓拔野、纖纖緘默無言,偶爾眼光互撞立時雙雙回避開去,知道二人心結未解,心中苦澀。
  拓拔野與纖纖並肩而行,穿過甬道,走過長長的回廊,來到膳廳。此時正是午膳時分,廳內人山人海,杯盞交錯聲、喧嘩聲不絕于耳。
  將進大門之時,一個瘦骨嶙峋的黃面漢子東搖西蕩地迎面而來,人還未到,一股臭氣已然撲鼻。纖纖眉頭一皺,掩住鼻子朝拓拔野身上靠去。那漢子咕咕哝哝與纖纖錯肩而過,擦身的一刹那,手如閃電,瞬息間將乾坤袋偷入袖中,若無其事地晃蕩離去;手勢之快,竟連拓拔野也絲毫沒有察覺。
  蚩尤又驚又怒,心肺幾要氣爆,好不容易與拓拔、纖纖會合,卻被這獐頭鼠目的漢子硬生生攪散。
  那漢子長袖又髒又臭,滿是油膩,合著那濁惡體味,更覺臭不可擋。經脈封堵的幾個時辰里,與兩個香如幽蘭的美人同床共枕,而此刻竟被這臭濁漢子袖手同行,蚩尤怒極之下不禁有些莞爾,只覺世事滑稽莫過于此。躁怒稍減,暗暗檢掃經脈,期盼能盡快沖開脈絡,回去尋找拓拔二人。
  那漢子搖搖晃晃出了貴賓館大門,一路上衆人無不掩鼻辟易,只道是流浪的乞丐乘人不備溜入貴賓館中;守館軍士更是大聲怒斥,一腳踢將過來,將他踹出大門。那漢子從地上爬起來,毫不著惱,嘻嘻而笑,嘴中哼著小曲,歡歡喜喜地朝鬧市而去。
  正午驕陽似火,路旁高樹蟬聲密集,梧桐樹葉已轉爲慘碧之色,隨風簌簌,陽光耀眼。樹下屋前盡是臨時搭建的市集鋪子,人流穿梭,極是熱鬧。
  其時大荒,五族各城都以耕種漁獵爲本,自給自足,限禁商貿。若有缺乏,民衆之間私下互換有無。天下城邦僅有三十六城常設市集,故稱“三十六市,抵一昆侖山”。
  蓋指昆侖山上有天下萬物,而這天下萬物在三十六市中也可尋到。
  雷澤城市集天下聞名,極爲繁華。因其北靠太湖,南擁沃野,西有奇山,東臨大海,山珍海奇應有盡有,四方民衆常到此處交換必需之物。
  眼下距離雷神壽宴不過一日,天下使者云集,雷神爲了招待貴賓,更是大開商禁,市集之上琳琅滿目,從未有過的熱鬧。
  身處鬧市,那漢子如魚得水,在人群中磕磕碰碰,十指如飛,行不過百步,己將衆使者的諸多寶物盜入袖中。蚩尤在他袖內東搖西蕩,始終無法提前沖開經脈,索性冷眼旁觀,瞧他能偷盜多少寶貝。
  他在袖中望去,只見人影閃動,各式各樣的鞋靴倏然晃過,一件又一件的寶物接連不停地納入袖中。
  那漢子似是知道乾坤袋的神奇,眼見袖袋已經裝滿,再也盛放不下,索性解開乾坤袋的系口,將寶物一股腦兒全塞了進來;瑪瑙翡翠、金器珍珠、獸角異果……應接不暇,直瞧得蚩尤眼花撩亂。
  那漢子心猶不足,又往人群中擠去。偷了一個雞腿,啃了一半,忽然瞧見某物,登時眼放光芒,竟將那剩余的半個雞腿也往乾坤袋里一塞,險些插進蚩尤衣領。蚩尤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忖道:“他***紫菜魚皮,待我沖開經脈,非塞你一肚子雞腿不可。”
  正思量間,那漢子又將一個思南獸骨制成的指南針塞入袋中。蚩尤瞥了一眼,覺得那指南針甚是眼熟,心中一動,忽聽那漢子“哎呀”一聲,手腕被人抓住,指南針便塞不進來。
  一人笑道:“他***,撤尿撒到龍王廟來,竟敢偷老子的東西!”蚩尤聞言大喜,那聲音赫然便是湯谷成猴子!突地想起那思南獸骨的指南針正是成猴子的寶貝之一。
  那漢子嬉皮笑臉地待要辯解,腳下一空,已被一左一右架住胳膊舉了起來。袖子鼓舞,蚩尤正好可以瞧見外面,一望之下,心頭大喜。只見成猴子身邊還站了幾人,分別是卜運算元、辛九姑、柳浪和那龍宮六侯爺。
  卜運算元、柳浪、辛九姑都稍作易容,想是重歸大荒,生怕被人認出。但既已認出成猴子,他們便可一眼看穿了。六侯爺身邊俏生生站了一個女子,輕紗蒙面,只露出秋水明眸。眼中滿是害羞與好奇的神色,卻不知是誰。
  架住那漢子的兩人低聲笑道:“龜他孫子,若不是猴子眼尖,咱們連回去的乾糧都沒了。”蚩尤立時聽出乃是東海勇士哥瀾椎與班照,這兩人那夜在古浪嶼上曾與他喝得大醉,彼此已經頗爲熟稔,這“龜他孫子”更是班照喜說的話。
  蚩尤心中又喜又奇,不知這行人何以離開古浪嶼,來到雷澤城?想來多半是尋找他們來了。
  那漢子突然“咦”了一聲,奇道:“你……你不是卜運算元嗎?怎地從湯谷……”
  話音未落已被幾只大手蓋住嘴巴。
  卜運算元瞪大眼睛看了他半晌,指著他恍然道:“是了!你是大荒第一賊子御風之狼!”
  此言一出,衆人都吃了一驚。土族遊俠御風之狼號稱天下第一盜,無所不偷,猶喜美食,衆人耳聞已久,沒想到竟是這麽一個邋遢漢子。成猴子眼珠滴溜溜一轉,突然笑得打跌,喘氣道:“有趣有趣,沒想到第一大盜竟然被我成猴子給逮住了。他***,從今往后,這天下第一盜的名頭得讓了給我啦!”御風之狼陰溝翻船,心中暗罵,臉上卻是堆笑不止。
  六侯爺笑道:“這可真是賊喊捉賊了。”旁邊那女子忍不住低頭“噗哧”一笑。蚩尤突然想起,這少女分明便是鲛人國公主真珠!但她乃是人魚,怎地今日玉足纖纖,蓮步輕移,與常人無異?
  成猴子哈哈笑道:“且看看這賊子今日都有什麽收獲。”得意洋洋地探手伸入那漢子袖中,將那乾坤袋取了出來,成猴子眼睛一亮,失聲道:“乾坤袋?”看了掙扎不已的御風之狼一眼,笑道:“他***,這就叫做別人樹下好乘涼,如今這世道,做強盜的還是強過做小偷的。老子今后改行做強盜。”
  辛九姑看得不耐,伸手打了成猴子一個爆栗,喝道:“拿了東西便走吧!別耽誤了正經事。”
  成猴子縮頭喃喃道:“惡婆娘知道什麽,這才是本月的第一樁正經事哩!”
  柳浪皺眉道:“且慢,這小子偷了這許多東西,必是已在城中盤桓了數日,見過許多賓客,且問問他有沒有瞧見他們。”
  衆人對望一眼,班照、哥瀾椎齊齊低喝,將御風之狼架到路旁樹下。柳浪眯著眼笑道:“狼兄,你身上都是別人的寶貝,其中有不少是各城使者獻給雷神的壽禮,若是現下我叫上一聲,讓大夥兒過來招領失物,你猜猜會發生什麽事?”
  御風之狼苦笑道:“反正不會是好事。”
  柳浪笑道:“明白就好!所以千萬不要胡說八道,我們問什麽你便老老實實地答來,倘若說的都是實話,我們便將這袋子物歸原主。”
  御風之狼點頭不已;成猴子聽說要將乾坤袋交還,登時大感心痛,剛要抗議,被辛九姑瞪了一眼便不敢吭聲。
  辛九姑從袖中掏出一幅絲帛,在御風之狼眼前緩緩展開,上面赫然便是拓拔野、蚩尤、纖纖的畫像。辛九姑凝視著他,冷冷道:“這三人你瞧見過嗎?”
  御風之狼假意端詳了片刻,搖頭道:“沒有,絕對沒有!”
  六侯爺笑道:“目光閃爍不定,一定是胡說。”
  柳浪點頭道:“侯爺聖明。”故意提高了聲音朝人群叫道:“大夥兒……”
  御風之狼見衆人轉頭望來,駭得魂飛魄散,一旦被衆人得知,必定亂刀齊下,成了一團肉糜。當下急忙叫道:“見過見過!就在貴賓館里!”
  衆人大喜,真珠“啊”地一聲低呼,眼中滿是歡悅的神色。
  成猴子笑道:“他***,老妖怪,今日你可是破天荒算準了兩卦!”卜運算元在一旁張大嘴,歡喜得說不出話來。
  他們在大荒找了好幾日,只聽說拓拔野、蚩尤大鬧日華城、纖纖獻寶雷神府,詫異之余更是擔心。今日卜運算元卜了幾卦,算出三人俱在雷澤城,當下趕將過來,不想剛進城中,便探聽得三人下落。歡喜之余,對這屢算不準的神算子,都是大爲稱贊。
  一行人喜滋滋、興沖沖地朝貴賓館趕去。蚩尤心中大喜,原以爲節外生枝,不想峰回路轉,老天終究幫了自己大忙。只有御風之狼滿臉苦相,大呼倒楣。想他縱橫大荒偷盡萬物,今日一不留神,樂極生悲,竟然被這二流的小賊擒住,一世英名毀于一旦。
  到了門口,幾個迎客使瞧見六侯爺,都是面色微變,齊齊上前行禮道:“閣下可是東海龍六侯爺嗎?”
  六侯爺哈哈大笑道:“正是!本侯奉龍神旨意,特來爲雷神賀壽。”
  木族龍族之間,素有怨隙,彼此互相敵視已非一日;服見六侯爺前來賀壽,所帶侍從寥寥無幾,雖然不似惡意,但猜不出他葫蘆里賣的什麽藥?爲首的迎客使狐疑地瞧瞧衆人,勉強拱手道:“貴客光臨,雷澤之幸!侯爺請進!”領著衆人朝里走去。
  另外兩個迎客使翻身上馬,急馳雷神府報信去了。
  迎客使邊走邊道:“侯爺,真是對不住!你來遲一步,眼下這貴賓館已沒剩下一間客房,小的到附近館里給侯爺勻出兩間?”
  六侯爺笑道:“不必啦!我們太子殿下已經到此處了,找到他再說吧!”
  那迎客使心中更是駭了一跳,正尋思這龍神太子究竟是館中哪位神秘賓客,六侯爺等人已經大步走入了膳廳之中。
  六侯爺哈哈大笑道:“各位朋友,龍六遲到一步,大家多多恕罪!”
  廳中轟然,衆人紛紛回頭望來。東海六侯爺這名字響徹大荒,不僅因爲家世顯赫、神功卓著,更因爲那放浪不羁的名頭。五族各城都有不少貴族女子與他有露水姻緣,也正因此,他也是大荒中衆多男子深惡痛絕的人物。此刻聽見這荒外第一風流浪子駕到,無不矚目。
  忽見一個少女失聲道:“九姑!”
  身旁一個俊逸少年起身笑道:“六侯爺,你們怎地來啦?”正是拓拔野與纖纖。同桌的烈炎、八郡主等人也紛紛瞥來。
  六侯爺等人大喜,紛紛叫道:“太子!聖女!”大步上前。烈炎等人原本對拓拔野身份尚有些許懷疑,聞聽此言,心中疑慮登時消散。
  衆人大奇,難道這與火族群豪坐在一處的少年竟是近來風頭極健的龍神太子嗎?無不刮目相看,只是那少女又是何方聖女,卻是百思不得其解。突然有人認出這少女正是空桑轉世,失聲驚呼。
  辛九姑搶身飛奔,將格擋在前的兩個火正兵硬生生擊退,與起身奔來的纖纖抱在一處。纖纖心中悲苦委屈,投入九姑懷中,登時嗚咽起來。九姑不顧衆人訝異的眼光,忍不住喜極而泣,拍撫纖纖的后背。
  拓拔野瞧見真珠,微微一楞,再看看她的修長雙腿,更是驚詫,笑道:“真是你嗎?
  真珠?”
  真珠羞紅了臉,低聲道:“拓拔城主。”偷偷地瞟了纖纖一眼,見她冷眼望來,臉上更紅,垂下頭去。
  六侯爺勾住拓拔野的肩膀,低聲笑道:“人家可是不顧一切地找你來啦!你小子再這般粘粘糊糊,我可就下手啦!”拓拔野一楞,頗爲尴尬。瞧了纖纖一眼,見她目光恰好掃來,觸著他的目光立時又扭開頭去。
  拓拔野咳嗽一聲道:“島上如何?鲛人國複國了嗎?”
  六侯爺低聲道:“一言難盡,回頭細說。”
  烈炎笑道:“既然都是相識,那便一起坐吧!”
  六侯爺見是烈炎等人,微微詫異,對米離、吳回等人視若不見,笑道:“烈侯爺,原來是你!妙極妙極,上回剩下的六十壇酒今日可以繼續暢飲,分出個勝負啦!”
  烈炎哈哈笑道:“只怕你又要藉口幽會,逃之夭夭。”
  六侯爺哈哈一笑,迳直走到烈炎與八郡主中間坐下,不懷好意地盯著八郡主笑道:“烈侯爺,若是這次由八郡主敬酒,便是三百六十壇酒我也和你喝個精光。”
  八郡主淡淡道:“侯爺的色膽倒比酒量要大得多了。”
  六侯爺笑道:“酒爲色之媒……”正眉飛色舞,突然想起真珠在側,咳了一聲,回頭朝她望去。她目光溫柔,只凝注在拓拔野身上,雖然隨著衆人在另一桌坐下,視線卻始終未曾離開他分毫。
  六侯爺眼中閃過黯淡之色,迅速又恢複笑容,哈哈笑道:“龍六原是來此與太子會合,不想侯爺竟與太子成了朋友,一箭雙雕,省得我再去赤炎城叨擾啦!”
  烈炎笑道:“龍神太子風流倜傥,與我一見如故,已經是好朋友了。如果兩位不棄,雷神壽宴后,還請到寒舍盤桓數日。”語言真摯,卻非隨意客套。
  拓拔野一路行來,與這豪爽坦蕩的火族貴侯頗爲投緣,早已有惺惺相惜之意,笑道:“妙極!不將侯爺府上的藏酒喝得底朝天,我們是不回去啦!”三人大笑。
  吳回木無表情,喝了兩口酒,起身告退;米離也以一路疲頓,告退歇息。一時間走了十余人,只有烈雪八刀與八郡主依舊在座。成猴子等人毫不在意,索性移將過來。
  御風之狼捉著柳浪衣袖,低聲道:“我可以走了吧?那袋子也請還我吧!”
  柳浪正眯起眼悄悄打量八郡主,隨口道:“走吧!走吧!”
  成猴子悻悻地將乾坤袋還給他道:“便宜你啦!”
  纖纖瞥見那袋子,低頭一瞧自己腰上,面色一變,叫道:“別走!那是我的袋子!”
  御風之狼大呼倒楣,閃電般奪過乾坤袋,朝外飛也似地掠去。
  突然銀光爆閃,御風之狼被無數情絲纏住,硬生生從半空扯了下來。辛九姑手腕一抖,猛地將他拖到面前,一腳踏在他的胸上喝道:“叫你別走,沒聽見嗎?”
  成猴子大喜,起身踢了他一腳,罵道:“他***,聖女之物你也敢偷?”劈手去奪他手中袋子。
  御風之狼叫道:“你們太也無信,不是說好了還我的?”
  柳浪笑道:“我說的乃是物歸原主,這袋子是我們聖女的,自然得歸還她了。”
  御風之狼苦著臉大呼上當。手中還緊緊抓住那乾坤袋不放。
  成猴子用盡力氣朝上一奪,兩人死命拉扯,登時將乾坤袋的袋口拉扯開來,“叮叮當當”一陣脆響,光芒眩目,諸多寶貝流水般瀉了一地。
  衆人驚呼聲中,一個九尺高的魁偉少年突然從袋中滑出,坐在地上。
  “蚩尤!”“聖法師!”“蚩尤大哥!”拓拔野等人失聲驚呼,霍然起身。
  成猴子楞楞地望著蚩尤,又飛起一腳,將目瞪口呆的御風之狼踢翻,叫道:“他***,吃了猛犸膽了,連聖法師都敢綁架!”御風之狼也是云里霧中,除了自認倒楣之外,已經無話可說了。
  拓拔野搶身上前,將蚩尤扶起,見他除了眨眼微笑之外,全身動彈不得,心中大駭,只道他遭了誰的毒手,被拍散經脈;立時雙掌齊發,調集潮汐流,將澎湃真氣沖入蚩尤體內。真氣疏導之后,見蚩尤完好無損,只是經脈暫被封閉,心中大定。籲了一口氣,笑罵道:“他***紫菜魚皮,嚇我一大跳。”
  衆人聞言紛紛舒了一口氣。纖纖杏眼凝視蚩尤,臉上神色變幻不定,古怪之極。她初見蚩尤從袋中掉出,又驚又喜;見他無恙,大感放心;但突然想起不知他是何時到了袋中,自己在房中滿腹心事、又哭又笑的模樣,他難不成全看見了?頓時又羞又驚又懼,大感惶急。
  當是時,遠遠地聽見迎客使歡天喜地地高聲長呼道:“木神駕到!水族聖女駕到!
  水族黃河水仙冰夷駕到!”衆人動容,距離壽慶最后一日,當真是貴客紛杳。
  拓拔野一楞,笑道:“這倒巧了!”木神、冰夷二人對他與蚩尤窮追不放,倘若再見到纖纖這個空桑轉世,只怕更加不能放手。眼下纖纖與火族的糾葛還未了斷,蚩尤又經脈被封,自然還是退避爲上。當下抱起蚩尤,對烈炎等人笑道:“在下先告退了,給我這位朋友疏通疏通經脈。”起身朝后門走去。
  六侯爺、柳浪等人見狀猜出端倪,也紛紛起身,綁著御風之狼朝后門出去。成猴子與卜運算元匆忙將地上寶物一一揀入乾坤袋,大呼小叫,尾隨而去。
  烈炎與木神等人殊無來往,與水族更是世仇,當下也推桌起身,在句芒一行進入之前,走得精光。
  進了房間,拓拔野將蚩尤橫放于床,手掌推拿任督二穴,爲他打通周身經脈。那寒石散藥效極強,以兩人真氣之強,亦不能立時沖開,只能燭火微光,緩步而行。
  成猴子剛進房間,立時迫不及待地蹲坐在角落里,眉開眼笑地清數那乾坤袋中的寶物,一旁的御風之狼被捆得結結實實,嘴中也被塞了破布,搖頭晃腦,徒自生氣。
  衆人各自坐下,六侯爺舒舒服服地往床上一躺,笑道:“太子殿下,此次我們可是偷偷逃出來的。回去之后,你可千萬要在龍神面前美言幾句。”
  拓拔野奇道:“此話怎講?”
  六侯爺見纖纖與辛九姑全神貫注地低頭交談,這才轉身背對她們,笑著傳音入密道:“你的小美人魚想你想得茶飯不思,花容憔悴,我見她可憐,這才偷偷帶她出來的。”
  拓拔野聞言大震,一面輸導真氣,一面轉頭朝真珠望去。
  真珠見六侯爺傳音,已是大爲緊張,紅著臉凝視二人,大氣也不敢出上一口。瞧見拓拔野吃驚望來,雖不知六侯爺說了什麽,心下也猜到了大半,登時羞得脖頸盡紅,低下頭去,心兒狂跳。
  原來拓拔野、蚩尤走后,龍神軍與湯谷軍在龍神、赤銅石、柳浪等人的指揮下,勢如破竹,大敗鎮守東海的水妖水師,一舉擊潰黑齒國軍團,解救出鲛人國國主等顯貴,複國建城。水妖一時間也不敢直擂其鋒,只是派遣幾大水師占據其他附屬國,互相援引,遏止龍神勢力進一步西擴。
  鲛人國複國之后,真珠即將回國,與六侯爺等人告別之時,心神不甯,形容憔悴。
  六侯爺乃是情場中摸爬打滾了半輩子的人物,這小女兒的心思哪逃得過法眼?
  雖然對真珠思念拓拔野大有酸意,但一則不忍見她受相思煎熬、默默忍受,二則與拓拔野頗爲投契,當下決計忍痛斷情,成*人之美。自作主張從龍神處偷了四十九顆“天足丹”,打算將真珠化成*人形后,悄悄帶回大荒尋找拓拔野。
  真珠羞怯腼腆,若要直言帶她尋找拓拔野,只怕立時便將她嚇得花容失色、逃之夭夭。是以便故意叫上辛九姑、卜運算元一干人,說是奉龍神密旨,去大荒尋找拓拔野三人。辛九姑心中記挂纖纖,自然恨不得插翅飛去。成猴子、卜運算元早已在島上憋得發狂,聽說能去大荒,歡喜得險些撞牆。柳浪奸猾,登時瞧出名堂,但想到能重回大荒,邂逅久違的如云美女,也是心癢難搔,樂得裝傻。
  真珠信以爲真,絲毫沒有想到爲什麽會讓自己去找拓拔等人,驚喜羞怯之下,立時答應。這一干人等乘著龍神北巡之機,騎乘青龍直飛大荒,一路打探消息而來。
  那“天足丹”雖能將魚尾化爲人足,但每行一步都痛若刀割,實難忍受。又每顆藥效只能維持十日,十日之后若無此丹,且不能回到海中,則雙足寸寸迸裂。真珠爲了能在大荒行走,竟亳不猶豫,這一路行來,每走一步都痛如刀絞,但她甘之若饴,絲毫沒有蹙眉呼痛。以她之嬌羞怯弱,竟能忍受這般苦痛而絲毫不形于色,實是大大出乎六侯爺意料之外。
  六侯爺凝視著拓拔野,微笑傳音道:“小子,我可是將人給你帶來了。你若是不要的話,我可就老實不客氣啦!”
  拓拔野低頭望向真珠那雪白纖巧的雙足,她登時羞得轉過頭,將雙足往裙下藏去。
  拓拔野心中怦然而動。這嬌怯的美人魚對他頗有好感,他早已明了,但此刻方知情深若此,不禁大爲感動。
  他性子灑落倜傥,少年時更是風流而近輕佻。對于那些對自己存有好感的女子,常常隨意調笑,無意之間,讓人對己情根深種,而自己卻殊無察覺。待到察覺之時,因心腸極軟,生性多情,又每每分辨不清情感之屬,對于佳人芳心更是不忍推卻,結果傷人益深。
  但自纖纖爲他情死之后,打擊極大,那輕佻之態大大收斂。直至那日在東海高空,聽得龍神說道“若無呷蜜意,請勿攀花枝”之時,心中便已打定主意,此生此世絕不再做這無意多情,傷人芳心之事。
  重歸大荒之后,又見雨師妾,刹那間方知情之所重乃在其身。雖然仍不忍傷纖纖之心,但對于情感所屬卻是從未有過的明了。眼下面對真珠,雖有愛憐之意,但心下明白,這愛憐之意仍然遠非刻骨銘心、生死難忘的情感。而真珠對自己的綿綿情意,來得突然,多半是少女春情而已。假以時日,遇見他人,便自然能將這朦胧初戀逐漸淡忘。
  當下微微一笑,傳音道:“侯爺這般不顧龍神責罰,千里迢迢地趕來,該不會也是爲了我吧?”
  六侯爺笑道:“小子,你當我是兔子爺嗎?他***紫菜魚皮,我自然是爲了真珠才來的!你小子若是對人不好,我就要乘虛而入了。”他與拓拔野相交之后,也學得了蚩尤這句罵語,說起來極是過瘾。
  忽聽蚩尤低喝一聲,全身一震,猛地跳將起來。
  衆人大喜,紛紛上前,只有纖纖猶豫了刹那,站在人群之外。
  蚩尤呼了一口長氣,笑道:“他***紫菜魚皮,好生痛快!”猛地轉頭望向纖纖,強自按捺五味心緒,急道:“纖纖,那妖女對你下了什麽蠱蟲?”
  衆人大奇,纖纖也是一片迷糊,搖頭道:“什麽妖女?什麽蠱蟲?”
  蚩尤一楞,登時恍然,拍案恨恨道:“他***紫菜魚皮,又被這妖女騙了!”但心中卻是大惑不解,倘若晏紫蘇並未給纖纖下蠱,又何以知道纖纖的行蹤?
  拓拔野心中一動,適才爲蚩尤輸導真氣時,察覺到心腔內有異物蠕動,沈聲道:“蚩尤,你遇見什麽妖女了?你心中那怪物又是什麽東西?”
  衆人隱隱覺得不安,紛紛凝神注視蚩尢。
  蚩尤面上微微一紅,將兩日來所遇之事一一道來。但某些細節,比如爲晏紫蘇吸吮療傷、同床共枕等事便略過不提。衆人聽得眉頭大皺,都頗覺怪異,成猴子更是啧啧有聲,連連稱奇。聽到那妖女竟是九尾狐時,六侯爺與柳浪都不約而同地咽了咽口水。
  辛九姑與纖纖相見之后,便聽她說了被人誣指的委屈,一直心中憤憤,此刻聽蚩尤說道火神爲本族聖物追拿九尾狐,直覺使然,登時叫道:“一定是這個妖狐化成纖纖,盜走聖杯,栽贓陷害!”
  衆人聽得納悶,訝然道:“栽贓纖纖?”
  拓拔野苦笑著將纖纖如何遭遇桃木姥姥,如何受托前往雷神府,又如何在前往昆侖山的途中被火族阻截,指告盜走聖杯之事詳細說了一遍。
  蚩尤心中大震,又是憤怒又是后悔。早知那妖狐盜走聖杯,栽贓纖纖,自己拼著性命不要,也要將她截下,取回聖杯。想到火神被自己數次阻礙,最后又中了妖狐狡計,心中更是慚愧,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也要將聖杯奪回。
  這時房門輕扣,響起烈侯爺的聲音:“烈炎有事求見。”
  衆人面面相觎,拓拔野點頭道:“來得正好。請他進來吧!”班照二人疾步上前打開房門。
  烈炎面色凝重,掩上門環顧衆人道:“適才得到雷神府內本族臥底的密報,纖纖姑娘那日敬獻的確實是本族聖器琉璃聖火杯!”
  衆人大驚,倘若如蚩尤所說,九尾狐身上攜帶了聖杯,爲火神追緝,那麽纖纖此前受托敬獻的又怎麽可能是聖杯?
  辛九姑厲聲道:“休要合血噴人!”
  烈侯爺搖頭道:“烈某也很願意相信纖纖姑娘,但是這消息卻是由雷神愛妾甯姬那里探得。據稱此次各城敬獻的禮物全在雷神府密庫之內,密庫鑰匙除了雷神之外,只有甯姬才有。”
  拓拔野不動聲色,道:“米長老有什麽打算?”
  烈炎道:“米長老已經派遣信使傳令屯壓邊境的戰神軍團連夜進兵,明日慶典上當庭對質之后,便要血洗雷澤城,搶回聖杯。纖纖姑娘也要押解赤炎城聽候發落。”衆人面色大變。
  六侯爺笑道:“這是火族的軍機要密,侯爺怎地隨便與我們透露?”
  烈炎沈聲道:“我來找各位,便是因爲我也相信琉璃聖火杯決計不是纖纖姑娘盜走的。雷神衆人光明磊落,也決計不會做出這等事來。這中間必定有某種誤會。倘若在明日雷府壽慶之前,不能將此事弄得水落石出,不但纖纖姑娘性命難保,木族、火族之間,只怕還會有一場戰禍浩劫。”
  衆人不料他會說出這番話,面面相觑。臉色都大爲緩和,但心中的疑慮卻更加濃重。
  拓拔野微笑道:“多謝侯爺!我們也正好有些趣事想說給侯爺聽。”
  當下又將蚩尤所說複述一遍。他口齒伶俐,說起來更加清晰明了,烈炎聳然動容,沈聲道:“我師父剛正穩重,倘若他說這聖杯是九尾狐盜走,決計錯不了。”
  成猴子吐舌道:“他***,這妖狐好大的膽子,連琉璃聖火杯也敢偷!”
  柳浪突然轉身走向御風之狼,拔出他口中的破布,道:“狼兄,若換了是你,敢從火神鎮守的金剛塔上偷走琉璃聖火杯嗎?”
  御風之狼喘了口氣,苦著臉道:“我就算有那麽大的膽子也沒有那麽大的本事哪!”
  柳浪回身道:“是了,天下第一盜不敢偷、也無法偷出的東西,這九尾狐爲什麽膽敢、而且竟能偷盜出來呢?大家不覺得有趣嗎?”
  成猴子笑道:“他***,這小子連老子的指南針都偷不走,自然不敢偷聖杯了。”
  話音未落,已被辛九姑一個巴掌打得趺了個踉跄。
  御風之狼成名己久,素以膽大包天,神出鬼沒著稱,雖然此次陰溝翻船,大意之下樂極生悲,被成猴子抓住,但終究是做不得數。以他的通天本領,尚且不敢、不能從金剛塔盜走聖杯,旁人自然更不可能。衆人心有戚戚,皺眉不語。
  柳浪道:“此事瞧來錯綜複雜,好像一團亂麻無從下手。其實無論多難解的麻團,都有頭尾兩端,以及幾個至爲關鍵的結。只要抓著這最重要的頭緒,耐心抽離難解之結,就能一清二楚。這事自然也不例外。”
  柳浪雖然好色無行,聲名狼藉,但智計多端,又是飽經風雨的老江湖,縱然以拓拔野之絕頂聰明,論到陰謀詭計也是遠遠不如。衆人聽他發言剖析,都紛紛凝神傾聽。
  拓拔野沈吟道:“柳軍師,以你之見,此事的頭尾兩端是什麽?”
  柳浪道:“頭端是爲什麽有人要偷竊這琉璃聖火杯?尾端是琉璃聖火杯失竊之后,究竟有怎樣的后果?誰能得到好處?”
  在一旁的御風之狼聽了,連連搖頭道:“這樣一個燙山芋到手,好處沒有,麻煩倒是不斷。”
  衆人盡皆點頭,只有成猴子笑道:“他***,這等寶物就算是只拿過片刻,那也是過瘾得緊。”被辛九姑一瞪,悻悻住口。
  烈炎歎道:“但是后果卻非常嚴重!聖火杯一失,琉璃金光塔永不能開啓,赤帝縱然御鬼通神,也無法從塔中出來。”頓了頓道:“而且隨時有戰禍掀起。”
  拓拔野心中一動,自己藏于內心深處的憂慮懷疑越發明晰強烈起來,道:“柳軍師,那麽此事幾個難解的結又是什麽?”
  柳浪道:“此事疑點甚多,最讓我大惑不解的則是這三個死結。其一,赤炎城固若金湯,金剛塔守備森嚴,塔下又有大荒十神之一的火神坐鎮,那盜賊是如何將聖杯順利盜走的?”
  拓拔野點頭道:“柳軍師說得是,以金剛塔的守備和火神祝融的本領,普天之下只怕誰也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偷盜出來。”
  烈炎緩緩道:“這也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之處。”
  蚩尤沈默不語,晏紫蘇雖然機狡百變,但要在衆目睽睽之下,擺脫火神盜走聖杯,實在不是一件易事。
  柳浪道:“其二,聖女在八郡主原心法作用下說道,確實曾受桃木姥姥所托,將那極似琉璃聖火杯的“長生杯”送抵雷神府,而且雷神等人見了都聲稱乃是長生杯。這麽說來,至少六、七日前,聖杯已經被聖女送到雷神府。但是,聖法師這幾日又分明見到祝融元神分體捉拿九尾狐,而且一口咬定那聖杯便在九尾狐腰間乾坤袋中。火神的眼力想來也不致謬誤若此。”他望著大家,悠然道:“如此一來,兩個琉璃聖火杯必定有一個是假的,也必定有某些人說了假話。”
  辛九姑怒道:“柳色鬼,難道你懷疑聖女說的是假話嗎?”
  柳浪咳了一聲道:“聖女在原心法作用下,定然不可能說假話……”
  辛九姑不依不饒,厲聲道:“那你就是說聖女若沒有受原心法操縱,就要說假話了?”
  衆人見她愛護纖纖,胡攪蠻纏,都不禁莞爾。柳浪肚內暗罵,苦笑道:“聖女怎麽會說假話?但是,有時一個人說的雖然並非是假話,可話里卻也並非都是真實之事。”
  辛九姑怒道:“那你就是說聖女被人騙了還不知道?”
  柳浪尴尬道:“聖女心地純良,稍不留神,被奸險之徙蒙蔽也是有的。”
  御風之狼連連點頭道:“被小人算計,陰溝翻船之事剛剛便有一件。”
  拓拔野見離題越遠,笑道:“九姑息怒!柳軍師,以你看來,究竟哪個琉璃聖火杯是真?”
  柳浪道:“這個……屬下不敢胡亂斷言,但倘若聖女所獻的聖杯是真,就有第三個怪結:桃木姥姥爲什麽要將琉璃聖火杯獻給雷神?雷神見了琉璃聖火杯爲什麽聲稱是長生杯,而且大大刺剌地收了下來?”
  衆人沈吟不語,卜運算元皺眉道:“木族青帝之爭已到極劇之時,難道雷神當真是想打擊火族,拾高自己在族內的威望嗎?”
  烈炎搖頭道:“雷神素來光明磊落,雖然是本族勁敵,但想來也不致做這竊人聖物之事。”
  拓拔野腦中飛轉,原來混沌一片的層層迷霧已經逐漸消散開來。刹那之間,隱隱猜到大概,越想心中越是驚懼,片刻間冷汗涔涔,內裳透濕。原想開口,但此事牽涉甚大,眼下毫無證據,純屬直覺推測,冒昧公布只怕不利反弊。
  轉頭掃望衆人,烈炎目中憂慮、沈默不語,似乎想到某事,但終究不敢作出斷言。
  柳浪則目光閃爍,瞧他神態,只怕也已有了六、七成把握。但他老奸巨滑,自然不肯冒失揣測。
  忽聽御風之狼道:“倘若我說出點看法,你們能放我走嗎?”
  衆人心中一動,這小子乃是大荒第一盜,對于這偷盜的伎倆與心理實是最有心得,說不定由他眼中看來,當真能發現關鍵之處也未可知。
  六侯爺笑道:“若你說得有理,我便將這袋里的寶貝全送給你。”
  御風之狼大喜道:“多謝六侯爺了!柳軍師,你說的什麽頭尾兩端、什麽死結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要從金剛塔盜走聖杯決計沒有可能,除非有內奸。”
  衆人嘩然,烈炎悻然道:“決計不可能!金剛塔守衛森嚴,聖匣鑰匙又由烈長老封存體內,即使有內奸也決計盜不走!”
  御風之狼點頭道:“有火神在,確實不可能。但火神倘若不在呢?”
  烈炎皺眉道:“火神不在?”搖頭道:“一直到聖杯失竊爲止,火神始終在金剛塔下,未曾離開一步。”
  御風之狼道:“那麽,火神被囚禁之后呢?”
  衆人大惑不解,成猴子“咦”了一聲,道:“是了!如果聖杯是在火神被囚禁之后盜走的呢?”
  御風之狼拍手道:“正是此意!”
  衆人大震,哥瀾椎道:“難道那聖杯當時並未真正丟失,只是內奸使詐嗎?”
  烈炎緩緩搖頭道:“不可能!那夜烈長老與祝火神以及幾個長老、將軍一道例行檢查,聖匣之內確實空無一物。想要逃過這許多高手的法眼,萬萬沒有可能。”
  御風之狼沈吟半晌,又道:“倘若那聖杯根本就不在聖匣中呢?”
  衆人失聲道:“什麽?”
  烈炎臉上神色大變,怔怔了半晌,霍然一拍桌子厲聲道:“更無可能!那聖杯乃是由烈長老親自封入聖匣后,移交到金剛塔的。難道你的意思竟是烈長老是內奸?”
  烈碧光晟在火族內極富威望,法術神功都有驚人造詣,雖然極少賣弄,但人稱絕不在火神祝融與戰神刑天之下。年僅四十,便以穩重智謀受衆人推崇而當上大長老。他在烈家之中更有極高威儀,烈炎自小便至爲崇拜這位六叔。在他心中,烈碧光晟便如同赤帝與恩師祝融一般,都是神般的人物,絕容不得任何人亵渎。當日祝融因聖杯失竊案,被許多人疑爲內奸,囚禁待審,他心中堅信火神清白,這才悄然與妹妹八郡主一道出城尋找傳言中盜走聖杯的空桑轉世。眼下聽拓拔野言下之意,暗指烈碧光晟大有可疑之處:心中驚訝憤怒,比之聽說祝融爲內奸時更盛。
  一時間氣氛僵住,御風之狼也不敢說話。六侯爺打了個哈哈笑道:“眼下大夥兒都是猜測,說的話做不得數,烈侯爺也別往心里去啦!”
  柳浪咳了一聲道:“不錯!其實這兩端三結,都系于那琉璃聖火杯。既然烈侯爺得到線報,說聖杯確實在雷府甯姬手中,咱們找到那甯姬,問個水落石出自然便真相大白。”
  衆人面面相觑,要想混進雷府,逼問甯姬,何其困難?且不說雷府中戒備森嚴,高手如云,即便能闖入甯姬香閨,以甯姬之聰慧,要想問出此事來龍去脈,只怕也非易事。
  六侯爺突然咳了一聲道:“此事便讓我來試上一試吧!”
  衆人見他自動請纓,都頗爲詫異。六侯爺瞟了真珠一眼,支吾半晌,苦笑道:“那甯姬,乃是我的老相識。”衆人恍然,盡皆莞爾,都覺此事大有轉機。
  烈炎大喜,突又皺眉道:“雷神對甯姬極爲寵愛,今晚必定在她香閨過夜,侯爺想要與她相會也不容易。”沈吟道:“是了!我今夜悄悄去拜會雷神,一來將他盡力拖住,讓六侯爺有充足的時間,二來我索性當面質問雷神,弄清原委。”
  衆人相觑,均覺烈炎這般太過冒險。柳浪道:“倘若他當真是幕后指使呢?”
  烈炎緩緩道:“以他素來的光明磊落,想必不致做這等事情。如果當真是雷神做了此事,我也需設法在明日兩軍對戰之前,將聖杯從雷府安全地取出來。”
  衆人突然紛紛朝御風之狼望去,御風之狼冷汗直冒,乾笑道:“你們這般不懷好意地看著我干麽?”
  成猴子笑道:“這還用說嗎?你將功折罪的機會來啦!”
  烈炎朝拓拔野拱手道:“拓拔兄弟,此事烈某不想驚動米長老與火正仙,他們眼下已經認定雷神主使,倘若他們闖進雷府又不知會生出什麽事端來。還請拓拔兄弟與諸位幫忙。”
  拓拔野微笑道:“隨時聽候侯爺差遣。”衆人紛紛笑著應和,都覺頗爲有趣。
  成猴子笑道:“六侯爺好大的面子,幽會舊情人,竟有這麽多人幫忙。”衆人大笑。
  烈炎喜道:“如此便一言爲定!”轉身望著六侯爺一揖到底,笑道:“今夜之事,還請六侯爺鼎力相助!”
引言 使用道具
kwy019
侯爵 | 2014-4-8 23:19:50

第一章 山雨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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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時近深夜,明月當空,照得青石板大街一片雪白。兩旁高牆迤逦,樹影橫斜,夏蟲歡鳴,遠處蛙聲如鼓,隱隱還可聽見城中客棧傳來的喧嘩與笑聲。放眼望去,民舍燈光星星點點,不少城民還在趕著準備明日的慶典。對于雷澤城,這將是一個不眠之夜。
    蚩尤伏在樹干枝葉之間,四下掃望。城中街道已經宵禁,路上空蕩無人。對面便是雷神府的西門,銅門緊閉,兩盞巨大的琉璃三昧燈高懸搖曳。
    六侯爺低聲道:“從此處翻牆而入,過了一個花園和內牆,便是甯姬香閨無塵閣。”
    御風之狼喃喃道:“侯爺對這倒是了如指掌。”
    六侯爺笑道:“術業有專攻。要想撈月,豈能不知近水樓台?”
    御風之狼嘿然乾笑。兩人一個竊玉,一個偷香,雖非同好,迹近同行,對于這熟查門徑,知己知彼的道理都是心有戚戚。
    蚩尤對他二人的談話充耳不聞,眼綻青光,炯炯守望。突然低聲道:“拓拔和烈炎進去了。”六侯爺二人一凜,抓起千里鏡凝神眺望。只見西南高牆上,幾道人影閃電般越過,兔起鵑落,朝府中主樓迳直奔去。
    牆內登時燈光四起,接連有人喝道:“是誰?”那幾道人影答也不答,穿梭如風。
    立時又有人喝道:“大膽狂徒!給我拿下!”四面啃崗潮水似湧出,合圍而去。
    西牆下隱藏的十余大漢聽著聲響,也紛紛“嗆然”拔刀,朝東邊奔去。
    蚩尤低聲道:“走!”三人登時利箭似的飛射而出,穿過牆頭,直沒花園叢林。留守于暗處的兩個哨衛還未出聲,便被蚩尤兩記指風彈得仰天摔倒,人事不省。
    三人倏然穿梭,在花園中心的灌木叢中蹲下,凝神辨析周圍的真氣與氣息,隨時待發。
    前方沙沙作響,兩個巡衛提燈走來。蚩尤乘他們走得近時,斜斜躍出,劈空兩掌,那兩人悶哼一聲,眼看便要萎頓倒地;六侯爺、御風之狼閃電般搶上,架住他們腋下,移入花叢,迅速剝下他們衣裳。
    六侯爺低笑道:“他***紫菜魚皮,這可是本侯生平第一次爲男人寬衣解帶。”
    御風之狼笑道:“難怪侯爺的手法還不如小的利索。”手影閃動,已將那巡衛身上衣服連帶所有值錢之物剝得乾乾淨淨,穿戴到了自己身上。
    蚩尤自得知那九尾狐盜走聖杯,累得纖纖蒙冤以來,心中憤怒自責,對纖纖和那頗有長者之風的火神,都甚感歉疚,一直未展笑顔,只盼盡早找到琉璃聖火杯,洗刷纖纖清白。見六侯爺愁冒苦臉剝離那巡衛衣服,心下不耐,探手抓住那巡衛雙腳,只一后扯,便硬生生從衣服里拔了出來。
    御風之狼瞧得目瞪口呆,六侯爺拍拍他肩膀笑道:“狼兄,瞧見了吧?若你不乖乖合作,蚩尤聖法師一怒之下,便會將你的骨頭從肉里這般抽將出來。”
    御風之狼見蚩尤滿臉狂野桀骛的神情,心中不禁打了個寒噤,喃喃道:“我瘦得緊,渾身只有皺皮一張,還是免了吧!”
    蚩尤迳自將衣服套上,挂好腰牌,道:“走吧!”提著燈籠,推著六侯爺走了出去。
    月光如水,花香襲人,花園中碧樹參差,亭榭錯落,小溪汩汩環繞。穿過嶙峋假山,沿著細石小徑蜿蜒而行,一路竟無巡查之人。
    遠遠地聽見有人叫道:“狂徒大膽,竟敢擅闖雷神府!”又聽見烈炎朗聲道:“在下火族烈炎,與龍神太子拓拔野有要事拜見雷神。”
    一時刀兵聲止,四下寂然。過了片刻,聽見有一個蒼老的聲音哈哈笑道:“烈賢侄別來無恙?快快請進吧!”那聲音來自頗遠的主樓,聽來雖非震耳欲聾,卻是清晰明了,曆曆在耳。
    蚩尤三人心中大定,既然雷神已在主樓,這甯姬香閨“無塵閣”便大爲安全了。當下快步而行。
    走到內牆附近時,又聽見有人喝道:“是誰?”牆頭上出現十余哨衛,張弓搭弩。
    雷府之內,果然是十步一崗,五步一啃。蚩尤按照六侯爺先前教授,朗聲道:“有金族樂師進獻曲譜,雷神命我將他帶到無塵閣。”
    甯姬酷愛音樂,尤喜弦音。雷神爲她四下搜羅曲譜,更是人所盡知。而金族樂師素有盛譽,連日來爲慶雷神壽典,已有不少金族城邦進獻樂譜。
    那哨衛首領凝視蚩尤二人,覺得臉面頗生,但近日城中賓使太多,士衛抽調頻繁,常有新調巡衛,是以心中也不甚介意。掃望兩人腰牌,絲毫無誤,點頭道:“進來吧!”
    圓門開啓,三人穿過內牆,在幾名哨衛陪同下,朝前走去。
    繞過假山,令人眼前一亮。碧綠的草坪猶如地毯般綿延鋪展,巨石點綴,花樹寥落。
    草坪上星羅棋布許多橘黃色的琉璃燈,光暈柔和,宛如夢幻。
    其間一條水晶小徑婉蜒曲折,通向中央幽碧大湖。水晶路下乃是一條溪渠,水光搖曳,襯著琉璃燈更加迷離變幻。
    水晶路連著水晶九曲橋,直達湖心小樓。那小樓出水懸空,無所依傍。以水晶石、瑪瑙與西海寒冰岩構建,亭亭玉立,宛若睡蓮。周遭錯落浮立著碧綠色翡翠亭榭,猶如荷葉,層疊鋪展水面。
    遠處湖面,蓮葉漫漫,芙蓉點點,與這無塵閣交相映襯,不分彼此。
    碧空如海,圓月挂在水晶擔角,玲珑剔透。一切澄澈甯靜,像是飄搖于水上的清夢。
    衆人臨風而立,水氣清新,塵心盡滌。一時蚩尤三人險些連來此處的目的都記不起來,胸中殺伐之氣一掃而空。
    御風之狼生平狼迹無數,見過的宮殿園林不可勝數,雖然奢華遠勝于此的爲數不少,但這般簡單淡雅,清麗脫俗的卻沒有幾個;一時也看得呆了。
    六侯爺故地重遊,許多往事湧上心頭。甯姬那纏綿溫婉之態,恍如眼前,心中升起暖意柔情,傳音微笑道:“若非這樣的潔淨之地,又怎配得上甯姬?”
    忽聽铿然聲響,從那小樓上傳來古筝之聲。
    水波蕩漾,月輪破碎。那筝聲寥落悠揚,袅袅輾轉。
    六侯爺微微一怔,皺起眉頭,眼中閃過驚詫之色。蚩尤見他臉色有異,心中一沈,傳音道:“怎麽了?”
    六侯爺喃喃道:“奇怪。”傳音道:“琴聲寄語。你聽這筝聲,剛正淩厲,竟然含有殺伐之音。甯姬……甯姬何時會彈這種曲子?”
    蚩尤側耳傾聽,他雖不通音律,但也聽出那筝聲隱隱夾帶金屬之音,铿然跌宕,與這柔和清雅的湖畔夜色大大相沖,心中登時也起了不祥之意。
    筝聲急奏,如密雨殘荷,飛瀑漱石。
    三人提著燈籠,在那急促淩厲的筝聲中朝無塵閣走去。
    刀光勝雪,冷寒侵膚。拓拔野、烈炎、柳浪、班照、哥瀾椎在近百名雷府衛兵的夾護下,沿著石階緩緩行進。
    兩旁古樹蒼翠,月光斑駁地照在石階上,隨風搖動。行到一半,仰首望去,已可看見主樓巨大的檐角彎彎破空,檐下燈籠輕輕搖擺,喜氣洋洋。殿前站了數十名勁裝守衛,目不斜視。
    雷府主樓又稱“光明殿”,古朴巍峨。此時殿內燈火通明,談笑風生,仿佛已有貴賓。拓拔野、烈炎對望一眼,心下均想:不知是誰搶先一步?
    帶領他們前行的衛兵首領疾步上前,在殿前奏道:“火族烈侯爺與龍神太子駕到。”
    殿中有人呵呵大笑道:“歡迎歡迎!今夜當真是良宵佳期,竟同時來了這麽多貴賓!”
    笑聲雄渾,雖然不刺耳,但隱隱夾帶風雷之聲。
    拓拔野心想:“此人定然便是雷神了。”太湖雷神位列大荒十神,乃是木族兩大神位高手之一。年輕之時,脾性暴烈易怒,動辄以“雷神錘”、“風雷吼”邀戰天下。最著名的一戰,乃是在東海之濱孤身大破南海七十二蛟,錐殺南海第一凶獸棘劍天魔龍。
    也曾因一己私憤,竟錐裂天南山,崩石流土,卷沒了附近的幾個村莊。六十年前,因不服神帝之尊,公然挑戰,被神農在太湖之上一劍擊敗,從此凶焰大斂,性情始轉。六十年來修心養性,與年輕之時判若兩人,但骨子里的豪勇剛烈,卻未曾改變。
    拓拔野雖然未曾見過雷神,但當年年幼,父母尚在之時,每逢頑皮或夜間哭鬧,母親便常唬道:“再不聽話,雷公就要來啦!”那時雖不知雷公是誰,但總覺得是什麽可怕的怪物。時日久遠,此時突然想來更是心中感慨,心想:不知這雷公究竟是怎樣的人物?
    笑聲中,只見一個魁偉老者大步而出。那老者黃發若金,青裳飄舞。身高十尺,龍行虎步。目光澄澈有神,臉上雖然皺紋遍布,但瞧起來卻是精神熠熠,絲毫不顯老態。
    睥睨之間,電光四射,凜凜生威。人尚在十丈開外,雄渾浩蕩的碧木真氣便激得拓拔野體內真氣隱隱共鳴。拓拔野心中一凜,連忙斂息收神。
    衆衛兵紛紛收刀入鞘,列隊退下。
    老者眼光橫掃,瞧見烈炎登時笑道:“烈賢侄幾年不見,風采更勝從前。”
    烈炎行禮笑道:“明月在上,流螢無光。雷神取笑了。”
    雷神哈哈大笑:“烈賢侄何時也學會拍馬屁啦?這可不好,需罰酒三杯。”
    烈炎笑道:“妙極,求之不得。”
    雷神轉頭望著拓拔野,微笑道:“這位便是新近名震天下的龍神太子拓拔野嗎?”
    拓拔野見他不怒自威但又平易近人,心中大生好感,微笑道:“不敢!拓拔野奉母王之命,特地來爲雷神賀壽。”
    龍族與木族幾百年恩怨,糾纏難解。雷神聽說龍神太子親自前來賀壽,心中頗爲詫異。換做他人,定當暗自揣測來者居心,是否有陰謀詭計;但他素來坦蕩,詫異之余,卻由衷歡喜,笑道:“如此多謝龍神了。”
    雷神踏步走下階梯,勾住拓拔野、烈炎的肩膀笑道:“兩位賢侄隨我來。不過今夜老夫廳內可坐了兩位賢侄的冤家對頭哪!還請切勿見怪。”
    拓拔野、烈炎一凜,笑道:“不敢。”心中暗暗猜度光明殿中究竟是何人。
    但隨著雷神走了幾步,這答案登時便了然了。殿內燈火亮如白晝,廳中四角分別站列了許多侍女,門口兩翼則站了六個男子,衣上繡了松竹等圖,想來當是雷神麾下要將松竹六友。
    廳中長桌兩旁的椅子上坐了數人,左側最前一人暗紫長衫,白發搖曳,手腕足踝鈴環叮當作響,居然是黃河水仙冰夷。他木無表情地望著拓拔野,仿佛從未見過一般。
    冰夷旁邊乃是一個穿著黑紫絲長袍的美麗女子。黑發高髻,碧眼清澈,淺紫色的花唇牽著淡淡的微笑。十指修長纖巧,指甲黑色。赤足如雪,腳趾也盡爲黑色。腰上系了一條長長的絲帶,拖曳在地。雖然著裝素淡,但華貴之氣卻迫面而來。
    對面一人頭戴碧紗冠,身著青衣,面如冠玉,三絡青須,赫然是木神句芒!瞧見拓拔野,臉上登時露出驚詫之色,一閃即逝。
    三人見雷神拉著拓拔野、烈炎大步而入,紛紛起身。
    拓拔野心下微驚,想不到在此時此處邂逅木神冰夷,卻不知這二人深夜拜訪雷神所爲何事?但有他們在此,要想按原計劃那般坦然相問雷神,只怕是不可能了,心中不禁微微沮喪。眼見木神句芒目中精光大盛,朝自己望來,索性傲然回視,笑道:“原來是木神前輩,幸會幸會!那日林中狩獵成果如何?”
    句芒眼中閃過怒色,微笑道:“承蒙挂念,收獲甚豐,只可惜逃了兩只小兔子;但是不要緊,終究要被我逮到的。逮到之時,一定請拓拔公子一道來吃烤兔肉。”
    拓拔野笑道:“那就先謝了。”今夜來前,未免節外生枝,已將斷劍無鋒放入蚩尤腰上的乾坤袋。此刻邂逅木神,心中原本擔心他說出苗刀無鋒之事,但見他閉口不談,明白他不願讓雷神知曉此事,登時釋然。
    雷神聽二人語帶機鋒,微微詫異。原以爲這水仙冰夷與那黑衣女子才是龍族與火族的冤家對頭,豈料這龍神太子與木神之間,似乎也有某種過節。當下哈哈笑道:“想不到龍神太子與木神竟然也已認識,那可再妙不過,無需老夫再介紹啦!兩位少年俊彥,快快入座吧!”
    拓拔野與烈炎微笑道謝,大刺刺坐在句芒身旁。柳浪三人則站在他們身后。廳角侍女衣裳飄飄,無聲無息地上前端上熱茶與蔬果。
    那黑衣女子碧眼流轉,凝視著拓拔野,似乎頗感興趣,柔聲道:“公子原來就是孤身打敗百里春秋和水娘子、收伏夔牛的龍神太子拓拔野嗎?少年英雄,果然了不起得緊。”
    聲音溫柔,高雅尊貴之中又帶著親切。
    柳浪眼睛盯著那黑衣女子領口下的瑩白酥胸,吞了口口水,傳音道:“她是水族聖女烏絲蘭瑪,厲害得很;水族妖女之中,她可是不多見的處*女。”
    黑衣女子鳥絲蘭瑪瞟了柳浪一眼,微微一笑,仿佛能聽見他傳音話語。柳浪被她一瞥,心中頓生寒意,冷汗涔涔,立時扭轉目光,假意打量光明殿中的布置。
    拓拔野心中一震,想道:“雨師姐姐說得不錯,水妖果然是兩面討好,請了聖女來爲雷神祝壽。”又想:“難道關于聖杯之事,先前我想得竟然錯了嗎?只是她與木神一道來此,難道不怕木神心生怨隙?”心中隱隱覺得不妥,但一時之間又想不出所以然來,白日里原來已經逐漸清晰的思路反倒疑惑迷糊起來。臉上不動聲色,微笑道:“拓拔的些微本領,豈能真是百里法師的對手?不過是順天道行事而已。”
    烏絲蘭瑪微微一笑,轉而對烈炎道:“烈侯爺,你來得正巧!今日我在路上聽說了一樁與火族相關的奇事,也不知是真是假。”
    拓拔野、烈炎心中一凜,果聽烏絲蘭瑪道:“據說前些日子,火族第一聖器琉璃聖火杯好端端地從金剛塔里被人盜走了,這是真的嗎?我可一點也不信!”碧眼凝視著烈炎,仿佛要看穿他的心思。
    木神、雷神俱是吃了一驚,失聲道:“什麽?”廳中衆人目光盡數聚集在烈炎身上。
    拓拔野、烈炎原是打算私訪雷神提及此事,不料卻被她搶先道出,都措手不及。烈炎心想:“不知水妖在哪里安插了探子,這麽快便得到了消息?”暗暗觀察雷神表情,驚愕惋惜,殊無造作之態,當下緩緩道:“不錯,確有此事。”
    烏絲蘭瑪訝然道:“如此說來,這竟是真的了?”蹙眉歎息。
    雷神皺眉道:“烈賢侄,貴族發生這麽大的事,卻還要派你和米長老、火正仙來爲老夫賀壽,真是讓老夫過意不去。若有需要老夫幫忙之處,烈賢侄盡管開口。”
    倘若廳中沒有木神、烏絲蘭瑪等人,烈炎便要開口相問,但此刻唯有苦笑而已。
    句芒歎道:“琉璃聖火杯乃是火族聖器,這番遺失只怕全族上下都要心焦如焚了。
    三百多年前,本族長生杯失落之時,便險些引起了一場內亂。”突然想起某事,朝雷神微笑道:“是了,句芒在路上也聽見一件有趣的傳聞。說是一個少女自稱是前聖女空桑轉世,將本族遺失了三百年的長生杯送給雷公,呵呵!也不知是哪個無聊之徒捏造出來的。”
    拓拔野心中一動,原來如此!果然要講到正題了。
    雷神笑道:“這倒不是捏造出來的傳聞,前些日子,確有一個自稱空桑轉世的少女,將長生杯送給了我。”
    句芒右手一震,杯中熱茶潑了出來,又驚又喜,霍然起身笑道:“真的嗎?這可真是本族的天大喜事!”
    忽聽“咚咯”巨響,似乎有人在用某物用力撞擊雷府大門。衆人吃了一驚,側耳聆聽,殿外叱喝之聲突然大作,喧嘩吵鬧聲此起彼落,越來越響。雷神笑道:“今夜倒當真熱鬧,難道又有哪位好朋友連夜來看望我不成?”起身便往殿外走去。
    衆人心下詫異,不知誰這般大的膽子,竟敢在雷神壽典前夜這般撞門喧嘩,也紛紛起身。
    還未行出殿外,忽然狂風卷舞,滿殿燈火搖曳,竟然熄了大半。
    一個哨衛大步奔來,跪拜階前道:“禀雷神,門外突然聚集了大批五族使者,以火族使者爲首,不斷撞擊大門,揚言要……要……”汗出如漿,竟說不出話來。衆人大奇,紛紛往烈炎看去。烈炎與拓拔野對望一眼,一股強烈的不祥預感如寒冰般包攏上來。
    “轟”地一聲巨響,雷府銅門竟幾將撞開。喧嘩大作,人聲如沸。有人厲聲長呼道:“雷公,快將琉璃聖火杯交還我們,否則今夜便踏平雷澤城!”
    筝聲越來越快,越來越铿锵激越,仿佛銅珠飛濺,金石交迸。
    九曲橋下,碧波搖蕩,冷月無聲。蚩尤三人如在暴雨中疾行,耳旁腦海,都是那簌簌琴聲。
    樓上一個女子淡淡道:“來者何人?”
    聲音清雅溫柔,在肅殺的筝聲中聽來,更加悅耳婉轉。六侯爺全身一震,臉上慢慢地漾開笑容,眼神溫柔,低聲道:“相別幾年,聲音還是這般動聽。”緊張的心情突然松弛下來。
    蚩尤大聲道:“金族樂師,給甯姑娘送樂譜來了。”
    突然“铿”地一聲脆響,弦斷指停,余音缭繞不絕。湖水粼粼,銀光搖曳。
    過了半晌,那女子淡然道:“上來吧!”
    無塵閣水晶門緩緩打開,兩個俏麗的丫頭提著琉璃燈袅娜走出,脆生生地道:“金族樂師,隨我們來吧!”
    六侯爺大喜,整整衣冠,大步上前。蚩尤二人正要隨行,一個穿著鵝黃裙裳的丫頭瞪眼道:“你們在這候著!一點規炬也沒有。”
    蚩尤一楞,只好和御風之狼在九曲橋倚欄站定,目送六侯爺隨著兩個丫頭走入無塵閣中。
    “當”地一聲,水晶門重新關上,燈光晃動,朝著樓上移去。仰頭上望,樓閣層疊橫空,晶瑩剔透,依稀可以看見人影。
    兩人心中微微緊張,不知六侯爺此去溫柔鄉,重會舊情人,能否順利套出口風?看了半晌,脖頸發酸,索性倚靠欄杆,靜侯六侯爺凱旋。
    湖面波光輕蕩,遠處岸邊,叢林漆黑連綿,亭台交錯,燈火輝煌。
    忽然聽見對岸傳來若有若無的喧嘩聲,隱隱還夾雜著兵刃交加的聲音。兩人心中大奇,難道竟有人跑到雷府中搗亂?或者是拓拔野、烈炎與雷神話不投機,已經交起手來?
    一念即此,心中大凜。
    西門附近有人大聲呼喝,刀光閃爍,轉眼間又有數十名哨衛朝東邊奔去。
    蚩尤心道:“倘若烏賊和烈小子當真與雷神動了手,那就不必客氣,跳將上去,將那甯姬截走,問個水落石出。”
    正思量間,水晶門“當”地一聲開了,那凶霸霸的丫頭一把將六侯爺推了出來,喝道:“走呀!還楞著做啥?”又瞪了蚩尤一眼,“當”地一聲,將門關上。
    六侯爺滿臉迷惘,楞楞地站了半晌,失魂落魄走了出來。
    蚩尤、御風之狼不約而同地訝然道:“這麽快?”
    六侯爺面上微微一紅,搖頭皺眉道:“奇怪!好生奇怪!”
    御風之狼道:“奇怪什麽?”
    六侯爺怔怔地仰頭往上看了片刻,道:“她竟然認不得我。”
    兩人大奇,六侯爺乃是出了名的風流情種,這甯姬既是他的老相好,即算沒有余情未了、藕斷絲連,也應當恨之入骨、生死難忘,怎會認不出他來?
    御風之狼小心翼翼道:“侯爺,她瞧見你了嗎?”
    六侯爺怒道:“廢話!”他性子素來豪爽風趣,極少發怒,此刻實是大有挫敗之感,有些惱羞成怒。拍了拍欄杆,搖頭道:“她看見我來了,竟然絲毫沒有反應,只是叫我將曲譜放下便可以走了。”
    此時遠處喧嘩更盛,對岸漆黑處,燈火一盞盞點燃。越來越多的雷府士衛手持火炬,呼喝著朝光明殿湧去。
    六侯爺吃了一驚,道:“拓拔、烈侯爺已經動手了?”
    蚩尤早已不耐,揚眉道:“他們即便不動手,咱們也要動手了!”猛地聚氣丹田,拔地躍起,騰空踏步,在無塵閣最低的一個檐角上輕輕一點,又是一個翻騰,朝上掠去。
    六侯爺與御風之狼吃了一驚,只好跟著騰空躍起,朝上沖去。
    蚩尤輕輕翻入窗戶,臨風站定。
    屋內潔淨整齊,素雅簡單。白玉桌上橫置著一張古楠木雕筝,斷弦瑟瑟,玳瑁筝甲在桌上輕輕搖晃。碧綠色的香爐中香煙袅袅,夜風吹來,四下彌散,玉人不知何處去。
    轉首四顧,南邊玉石牆,珠簾飛舞,花毯鋪展,通往甯姬臥室。當下毫不猶豫,大步而去。
    六侯爺與御風之狼翻身而入,隨著蚩尤迳直往甯姬香閨闖去。
    方甫進入,三人大吃一驚,面色陡變。寒玉床邊,絲被淩亂,一個丫頭斜斜側躺,心窩上插了一柄匕首;玉石屏風之后,又是一個丫頭胸插匕首,香消玉殡,鵝黃裙裳,滿臉驚詫,赫然便是那潑辣的丫頭。身邊地上,水晶石地磚已被移開,露出一個幽深的暗道。
    三人心中一動,難道有人搶了先手,挾持甯姬進入密庫了嗎?六侯爺又驚又怒,從他離開無塵閣,到眼下翻窗而入,不過片刻工夫。來人是誰?竟有如此身手?突然又想道:“是了!那賊子必定在我進入無塵閣之前,已經埋伏在此。甯姬只怕已經受他脅迫,不敢出聲,所以才故意裝作認不得我,好讓我安全離開。”一念及此,心中自責、懊悔齊齊湧將上來,恨不得猛摔自己一個耳光。不知甯姬眼下生死如何,心中更是驚懼莫名。
    蚩尤沈聲道:“就這片刻工夫,凶手必定還在無塵閣內。”御風之狼瞄了一眼那暗道入口,眼色示意。三人齊齊點頭,閃電般沖到入口處,次第進入。
    暗道入口極爲狹窄,只容一人通過。行得三十級台階后,逐漸變寬。兩壁三昧火燈跳躍不定,光影晃動。石階斜陡,曲折向下,每行一步,都可聽見清脆的回音。三人生怕驚動了那凶賊,當下斂息凝神,無聲無息地朝下走去。
    走了一盞茶的工夫,石階越來越寬,前方燈火也越來越亮。以無塵閣的高度與形狀,應當已到湖底。
    繞過一個彎,眼前陡然明亮。前方乃是一個縱橫約二十丈的大廳,四壁嵌滿夜明珠與三昧燈,燈火互映,亮如白晝。廳內空曠,正中巨大的玉石台上,放了一個小巧玲珑的翡翠匣子,碧光幽然。
    三人四下打探,廳內毫無遮掩,並無他人,心中均是驚疑不定,難道這里還另有密道?
    蚩尤走到那玉石台后,眼光及處,心中大駭,失聲驚呼。地上赫然躺了一具裸體女屍,黑發散亂,玉體橫陳,下身處淌了一地的鮮血,身上淤傷青紫不計其數,竟似是被人強暴淩虐而死。
    蓦然瞧見那女子臉龐,蚩尤腦中嗡然一響,全身大震,呼吸刹那停頓。那女子臉容清麗,眼角滴淚末乾,竟是昨夜晏紫蘇離開之時的臉龐!
    蚩尤腦中一片紛亂,耳旁突然響起她那銀鈴般的笑聲,和那最后的話語:“呆子,我走啦!”“認不出來了吧?今后你瞧見我時只怕也認不出來啦!”那音容笑貌、嗔怒眼神突然在眼前迷亂閃爍。
    昨夜幽香在懷,而今日……胸中登時疼痛滯堵,彷佛壓了千鈞巨石,喘不過氣來。
    熱血贲張,心中狂亂,手足無措。這一刹那,他突然驚恐地發覺,這個變化莫測的毒辣妖女,不知從何時起,竟在他內心深處隱隱占據著某一角落。
    六侯爺、御風之狼聞聲而來,六侯爺全身一顫,面色瞬間煞白,猛地沖上前將那女子抱住,失聲叫道:“甯姬!甯姬!”
    蚩尤猛地一震,道:“什麽?她是甯姬?”
    六侯爺慘然笑道:“那還會是誰?”
    蚩尤心中猛地升起強烈的不安,隱隱之中覺得甚爲不妥。突聽御風之狼叫道:“琉璃聖火杯!”聲音又是驚詫又是恐懼。
    兩人回頭望去,御風之狼掌心托著那打開的匣子,匣中一個琉璃杯,式樣古朴,但已被劈爲兩半!
    晏紫蘇那狡黠的笑容在蚩尤腦中一晃而過,他靈光一閃,喝道:“我們中計了!”
    拉著六侯爺二人,朝密道狂奔而去。
    當是時,從密道處傳來“轟”地一聲悶響,震得三人腦中嗡然。三人面色齊變,那密道入口已被人嚴嚴實實地封上。
    那人呼聲未落,便有數百人跟著縱聲長呼:“交出聖火,交出聖杯!”叫聲越來越響,大門周邊聚集之人越來越多,許多五族使者聞聲趕來,站在周邊,指指點點。
    火族中有人叫道:“辣他***,再不開門老子就要沖進去了!”、“躲在里面做縮頭烏龜嗎?”、“各位英雄都瞧見了,雷公心虛不敢出來!”
    罵聲越見不堪,句芒皺眉道:“烈賢侄,原來這便是你們深夜來訪的目的嗎?難不成你們竟懷疑雷神盜走了琉璃聖火杯?”殿前衆士衛也是憤憤不平,滿懷敵意地盯著烈炎。
    烈炎還未說話,雷神已經哈哈笑道:“烈賢侄若是懷疑老夫,又怎會深夜孤身來此?
    走吧!一起去瞧瞧到底是怎麽回事。”竟是絲毫不以爲忤,大步朝外走去。
    拓拔野見他如此氣度,不禁大爲心折。
    突聽一人冷冷道:“火族米離、吳回、烈煙石拜會雷神。”聲音立時壓過喧囂人聲,清楚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拓拔野心下微凜,與烈炎對望一眼,難怪門外衆火族使者敢如此放肆!只是吳回、米離爲何突然改變計劃,半夜登門?
    雷神朗聲道:“貴客臨門,欣幸之甚!開門接駕!”
    府內大道兩側的燈盞次第點燃,燈火通明。南面銅門“哐啷”一聲打開,門外人流立時湧將進來,與雷府士衛擠撞在一處,推擠叫罵,亂作一團。一個火族使者不小心絆了一跤,一頭撞在雷府士衛的銅棍上,登時暈死過去。
    有火族使者叫道:“辣他***,龜兒子動家夥了!跟他們拼了!”登時嗆聲四起,刀光閃爍,眨眼間已經乒乒乓乓殺到一處。
    雷神突然昂首哈哈長笑,猶如平空暴雷,滾滾轟鳴。門口衆人腦中嗡然一響,全身酥軟,手中兵器叮叮當當掉了一地,臉色煞白,一時間鴉雀無聲。
    拓拔野被那笑聲激得真氣亂竄,氣血翻湧,心中驚佩。想當年在南際山頂,神帝經脈盡壞,仍大笑震落高翔鳥雀;今日雷神異曲同工,一笑罷兵。以自己真氣之強,竟也不能做到波瀾不驚。
    雷神笑道:“賓主應當相歡,哪有相斗的道理?大家罷手如何?”衆火族使者原本氣勢洶洶地沖來,被他強霸真氣這般一震,氣焰登時餒了大半,面面相觑,撿起兵器,退到一旁。
    人群分開,一個紅衣瘦高老者和一個獨臂人領著一隊人並肩走來,正是米離與吳回。
    雷神行禮道:“米長老、火正仙、八姑娘,我這幫兄弟不識規矩,冒犯之處,還請見諒。”
    米離道:“雷神言重了。我這幫弟兄也有不是之處,請雷神勿怪。”語畢看見烈炎與拓拔野,微微一楞,進而瞧見烏絲蘭瑪等人,臉上又是詫異又是歡喜,行禮道:“原來水聖女和木真神都在此處,那可再好不過!”烏絲蘭瑪、句芒微笑還禮。
    雷神微微一笑道:“米長老是在尋找聖杯嗎?如有需要老夫相助之處,隨便吩咐。”
    米長老點頭道:“得罪了!今夜來此,確是要雷神相勸,賜還本族聖杯。”一揮手,身后兩個火正兵將一個紫衣少女推上前來。姿容俏麗,正是纖纖。但目光恍惚,顯是又被“原心法”攝魂。
    拓拔野心中大怒,吳回竟然乘他與烈炎不在,不顧原先約定,綁架纖纖。強按怒火,仔細掃望。米離身后站著八郡主與吳回,並無辛九姑等人。想必是他們突襲擒住辛九姑等人,將纖纖強行帶到此處。
    吳回冷冷道:“雷神想必認識這位姑娘吧!”
    雷神笑道:“自然認得,這位姑娘是空桑轉世。前些日子還將本族失落了三百年的聖杯送還給老夫。”
    吳回冷笑道:“這可巧了,這位空桑轉世偏偏又是盜走本族聖杯的嫌犯。”
    烈炎再也按捺不住,厲聲道:“吳火正,當日我們不是已經查明纖纖姑娘並非盜走聖杯之人嗎?”
    吳回冷冷道:“不錯,從金剛塔上盜走聖杯的或許不是她,但將聖杯交給雷神的卻是她!”一言既出,衆人哄然。
    雷府士衛紛紛怒罵道:“胡說八道!”、“你奶奶個楠木疙瘩,掉了東西便要賴到旁人身上嗎?”
    米離伸手一抖,又將那幅羊皮紙圖展了開來。燈火下望去,那圖中聖杯光澤變幻,火焰跳躍,宛如真實一般。米離道:“姑娘,你再和大夥兒說上一遍,這杯子便是你當日送給雷神的杯子嗎?”
    衆人立時安靜下來,紛紛凝神傾聽。纖纖點頭道:“是。”
    衆人嘩然,米離又道:“你將杯子送給這里的某一人,究竟是誰,還能認得出來嗎?”
    纖纖緩緩掃望,目光在雷神臉上停駐,指著他道:“就是他。”
    衆人又是一陣騷亂,雷府士衛怒罵不止。拓拔野心中猛然下沈,此時此刻,他已經全然明白,他先前的猜測雖非全中,亦不遠矣!心中森寒,冷汗爬背。轉頭看見烈炎眼中,也滿是憂慮之意。
    句芒沈聲道:“米長老,憑藉這位姑娘的一面之詞,你便認定如此,豈不是太輕率了嗎?”
    烏絲蘭瑪道:“木神說的是!雷神德高望重,決計不會做出這等事來。”衆人見木神與水聖女開口,又立時安靜下來。
    吳回冷冷道:“聖女、木神明鑒,若不是有十足把握,我們又怎敢質疑雷神,深更半夜到此打擾?倘若雷神心中無鬼,爲何不帶我們去瞧瞧這位空桑轉世送給你的長生杯呢?”
    火族衆人叫道:“是極!有膽子就將長生杯拿出來看看,你當我們是這小姑娘,這般容易被你哄騙嗎?”
    雷神哈哈大笑道:“老夫生平光明磊落,有何見不得人的事?諸位想看長生杯,那就隨我來吧!”當下領著衆人浩浩蕩蕩朝無塵閣走去。
    第二章 雷澤驚變
    數百名五族使者隨著雷神,浩浩蕩蕩經過古樹參天的院子,穿過幾道長廊,來到無塵湖畔。月輪高挂,清輝普照,湖光粼粼。那無塵閣靜靜地矗立于波光之上,冷清而寂寞。
    原本喧擾的人群,面對這寂然無聲的玉樓冷月,也情不自禁地安靜下來,屏息而行。
    拓拔野緊緊地跟隨在纖纖的身后,心中波濤洶湧,忐忑跌宕。此事的來籠去脈已經越來越分明,但自己的心中卻殊無豁然之后的快意。眼下先機盡失,身陷局中,想要翻盤已幾無可能;唯一僥幸期盼之處,便是蚩尤與六侯爺三人已經取得聖杯,功成身退。
    但倘若他們未能成功呢?不禁心下大凜。
    看了看被吳回等人夾圍的纖纖,忖道:“眼下前往無塵閣,只怕凶多吉少。倘若情形不妙,我便立即將纖纖救出。那時局面混亂,人多反倒容易逃脫。”又想:“辛九姑他們定然還被關在貴賓館中,現下火族傾力而出,那里必定空虛,乃是救出他們的最好時機。”當下向身后的柳浪使了一個眼色。
    柳浪心領神會,乘著衆人不注意,帶著班照、哥瀾椎悄悄離開,趕往貴賓館。
    夜風吹拂,萬籁無聲。衆人走過水晶九曲橋,來到無塵閣前。雷神仰頭道:“甯姬,有貴客來了,請開門吧!”一連叫了三聲,均無回應,四下死一般的沈寂。
    衆人面面相觑,均覺不妙。雷神臉色微微一變,身影閃動,刹那間御風飛起,直沒頂樓水晶窗;有人叫道:“別讓他跑啦!”吳回、句芒、烏絲蘭瑪、冰夷等人接連掠起,疾追而去。拓拔野與烈炎不假思索,踏步淩空,尾隨而入。
    衆人撞開水晶門,潮水般湧入。驚呼之聲登時大作,那晶瑩精巧的石階上竟橫七豎八地躺了幾具丫頭的屍體,鮮血縱橫滴垂。
    拓拔野瞧著甯姬香閨中狼藉慘狀,心中驚怖,不知此處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見句芒、吳回等人也是滿臉驚詫之色,更是驚疑不定。
    雷神楞楞地站了片刻,突然嘶聲大吼道:“甯姬!”叫聲狂烈,樓下疾奔上樓的幾個火族使者登時被震得肝膽欲裂,骨碌碌地摔滾下去,壓倒了一片。
    雷神猛地轉頭望向地上,右指一彈,一道菱形碧光嵌入地中。他雙掌螺旋,碧光旋舞,“喀嚓”一聲,那地磚徐徐移開,露出一塊玄冰鐵板;他雙掌再一交錯,那道碧光緩緩轉動,玄冰鐵板隨之移開,露出幽深的入口。
    雷神迳直跳入,拓拔野等人紛紛尾隨而下。
    雷神一邊往下疾走,一邊又以那光鑰開啓了三道玄冰鐵板。拓拔野心中緊張,難道蚩尤等人與那甯姬都被困在這密庫之中嗎?這三道玄冰鐵板盡皆一尺余厚;當日自己與科汗淮及衆遊俠團結一致,費勁心力所打通的桃源洞玄冰鐵牆不過半尺厚,倘若當真被困在此處,想要逃出去實比登天還難。
    密道盡頭,乃是一個大廳。出乎衆人意料之外,那廳中空空蕩蕩,並無一人。正中的玉石台上一個開啓的匣子,在燈火中顯得孤單寥落。拓拔野和烈炎對望一眼,如釋重負。
    吳回冷冷道:“雷神,你不是要給我們看長生杯嗎?”雷神面色怪異,眉頭慢慢地擰到一處,眼中閃過恐懼的神色,蓦然大步朝那玉石台后走去。衆人滿心狐疑,緩緩跟上。
    雷神走到那玉石台后時,突然全身凝固,面色煞白,低聲道:“甯姬?”一連叫了幾聲,面色越來越白,雙手竟然開始簌簌發抖。
    衆人心中驚疑不安,慢慢地圍攏而去。突然齊齊驚呼,只見雷神緩緩彎下腰,抱起一個全身赤裸、鮮血淋漓的女屍來。
    句芒失聲道:“甯姬!”
    一時廳中一片沈寂,只聽見密道處接連不斷的腳步聲。
    雷神抱著甯姬的屍體,彷佛冰封了一般,半晌動也不動,眼神中又是苦痛又是驚疑又是迷茫。
    拓拔野見他那般神情,突然想起當日自己抱著纖纖屍體滿島狂奔的情景,想起那撕心裂肺的悲恸與虛實難辨的空茫;將心比心,不由替他難過。
    不知過了多久,吳回突然厲聲喝道:“聖杯呢?”
    雷神充耳不聞,只是呆呆地望著懷中甯姬的屍體。
    吳回冷笑道:“既然這密庫的鑰匙和開啓方法只有你和甯姬知道,除了你,還有誰能將她殺死在此處?你以爲殺人滅口,將聖杯轉移,便能推得一乾二淨嗎?”
    幾個火正兵也跟著隨聲附和,大肆聲討。
    拓拔野見他殊無同情之心,落井下石,再也忍耐不住,嘿然笑道:“火正仙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倒真是體貼得很!這里空空蕩蕩,連半個杯子的影子也沒有,火正仙卻偏生能瞧出來龍去脈,厲害厲害。”
    吳回冷冷道:“要證據嗎?那我便給大家看看證據!”轉身對松竹六友道:“六位,當日雷神收到空桑轉世敬獻的聖杯之時,你們恰好就在雷神身邊。六位素來剛直不阿,請你們憑藉良心,告訴大家,那日匣中裝著的,究竟是長生杯,還是琉璃聖火杯?”
    松竹六友臉色大變,互相望了片刻,瞧瞧衆人,然后紛紛將目光投向雷神。
    句芒沈聲道:“諸位在本族中都是正直君子,此事相關重大,萬請從實道來!只要各位說出真話,無論什麽后果,句芒願意替你們承受。”這話說得大義凜然,登時引起一片喝彩聲。
    松竹六友望著雷神,額上沁出密密的汗珠,搖頭不語。
    烏絲蘭瑪柔聲道:“六位是不敢說呢,還是不肯說?”
    松竹六友面色蒼白,齊齊搖頭,沈聲道:“雷神對我們恩重如山,我們決計不能做對不起他老人家的事。”
    這話雖然不曾說明,卻與承認雷神收納琉璃聖火杯無異!衆人一片嘩然,雷府衆士衛見一貫嚴正清明、死忠雷神的松竹六友也不打自招,都面如死灰,又驚又疑。
    拓拔野眼見烈炎面色大變,當即搖頭不語,示意不可相信。但烈炎目光之中已多猶豫之色。
    吳回大聲道:“大夥兒可都聽清楚了?”
    火族衆人義憤填膺,再也顧不得雷神神威,紛紛叫道:“辣他***,交出聖杯!”
    雷神依舊充耳不聞,只是癡癡地望著甯姬。
    吳回朝烏絲蘭瑪與木神句芒、水仙冰夷行禮道:“聖女、木神、水仙,今日還請諸位做個公證,以免他日大荒中有人說我火族誣陷雷神。”轉身又喝道:“將那桃木姥姥帶上來!”
    衆人聽得桃木姥姥四字,都是竊竊私語。拓拔野心下一沈,只見兩個火正兵將一個眉心之間有一個大瘤、雙耳尖尖的老太太拖了上來。
    句芒失聲道:“當真是桃木姥姥?”
    吳回指著那老太太,問纖纖道:“這便是那日托你將聖杯交給雷神的桃木姥姥嗎?”
    纖纖目光空洞,瞧了那老太大半晌,點頭道:“正是。”
    衆人哄然,吳回冷笑道:“且讓我們瞧瞧她的廬山真面目!”突然探手抓住那老太大的尖耳,猛地向上一扯,登時將那老太太的臉面拔了起來。
    衆人驚呼聲中,那老太太變成了一個面色蒼白的年輕女子。雷府衆士衛面色頓變,有人叫道:“綠琉兒!”
    那綠琉兒正是甯姬的貼身丫鬟,善風行術,極爲聰明伶俐。
    吳回冷冷道:“綠琉兒,是你將琉璃聖火杯交給這個纖纖姑娘的嗎?”
    綠琉兒喘著氣看著雷神,一邊朝后退縮,一邊哭道:“我不敢說。”
    吳回冷冷道:“你放心,我們既然能將你的小命救回來,自然也就能保你平安。”
    烏絲蘭瑪柔聲道:“小姑娘,你放心說吧!”
    綠琉兒盯著雷神,見他始終沒有瞧過來,這才顫聲道:“雷神……雷神派人偷盜了琉璃聖火杯之后,轉交給我;我……我化裝成桃木姥姥的模樣,趕回這里的途中被火族的人打成重傷,恰好在林子里遇見了這個姑娘,我就騙她,讓她代替我將這琉璃聖火杯交給雷神。”
    衆人再次嘩然,火族衆人破口大罵,雷府士衛面色蒼白,默然不語;其他四族使者也不禁面露鄙夷,竊竊私語。
    米離沈聲道:“綠琉兒,雷神爲什麽要盜走琉璃聖火杯?”
    綠琉兒流淚道:“我……不知道!聽甯姬說,只要盜走琉璃聖火杯,就能害死火族赤帝,雷神就可以成爲木族的大英雄大豪杰,明年的青帝,就非雷神莫屬了。”
    衆人咬牙切齒,紛紛叫罵;烏絲蘭瑪碧眼流轉,凝視著雷神道:“雷神,你……”
    微微歎息,說不出話來。
    句芒搖頭緩緩道:“雷神,你這又是何苦?你可知明年青帝推選,我原本就打算推舉你爲青帝。偷盜他族聖物,這……這豈不是人神共憤嗎?”話語沈痛,扼腕歎息。
    冰夷等人默然不語,但臉上都顯出鄙夷不屑的神色。
    烈炎越聽越怒,目中火焰熊熊,握拳望向雷神,骨節格格作響。
    拓拔野暗自歎了一口氣,知道此時說任何話,烈炎也聽不進去了。
    火族衆人叫道:“交出聖杯!交出聖杯!”聲音越來越響,在這廳中與密道中回蕩起來,更覺震耳欲聾。
    米離沈聲道:“各位,本族大軍已經全面壓境,就在邊界待命;倘若今夜不能取回聖杯,明日淩晨,戰神刑天將率領百獸軍團攻陷雷澤城,直到找出聖杯爲止!”
    木族衆人聞言大驚,眼下雷澤城中正喜氣洋洋地籌辦壽典,全不設防,火族刑天的軍團骁勇骠悍,這般沖殺進來,雷澤只怕要全城覆沒。
    句芒沈聲道:“米長老,難道此事便沒有一點轉圜的余地嗎?”
    烏絲蘭瑪也蹙眉道:“事關重大,還請貴族三思。”
    米離緩緩道:“只要能將本族聖杯完好無損地找回來,再將雷神放逐荒外,永不回來,我們自當班師罷兵。”
    衆人紛紛朝雷神望去,這一看之下,俱極駭然!就在這片刻之間,雷神須眉皆白如霜雪,臉上的皺紋也仿佛多了幾百道,刹那間蒼老了數十歲一般。
    他突然昂首哈哈狂笑,須眉波浪般起伏,周身衣服“呼”地一聲蓦然鼓脹起來。
    “嗤”地一聲輕響,衣服猛地裂開一道口子,繼而“嗤嗤”之聲大作,衣服裂成絲絲縷縷,狂舞不已。
    衆人雙耳轟鳴,心下大駭,紛紛朝后退去。
    吳回冷冷道:“五族英雄在此,還想做困獸之斗嗎?”
    句芒沈聲道:“雷神,只要你自縛請罪,在長老會上我一定會替你求情。”
    雷神狂笑道:“想要設奸計害我也就罷了,爲何要對甯姬下此毒手?”眼角突然溢出兩行血淚,急速淌下。
    拓拔野心下大震,聽那笑聲說不出的悲憤,宛如驚雷滾滾,錘擊在他的心頭。他生平最是敬仰英雄豪杰,又極富同情心,眼見雷神被小人奸謀,逼至窮途末路,心中憤慨已極。心道:“倘若是雨師妾或纖纖被人如此……”一念及此,不敢再往下想,憤懑更甚。
    吳回喝道:“老賊!自己殺人滅口,還想嫁禍栽贓!”
    拓拔野忍不住哈哈長笑道:“閣下這才叫做賊喊捉賊,栽贓嫁禍!各位串通一氣,狩得一場好獵哪!”
    烈炎沈聲道:“拓拔兄,此事與你沒有關系,不要被這老賊的假面蒙蔽,卷到里面來。”
    吳回冷笑道:“侯爺當真是君子之見了。根據連日探兵快報,這小子乃是湯谷逆賊的頭子,一心要帶著群賊打回大荒,他自然是盼望眼下大荒越亂越好了。他的妹子卷在此事之中,說不定便是受他指使;他一心袒護老賊,自是與老賊沆瀣一氣。”
    句芒颔首道:“這位拓拔公子與他的同黨盜走本族兩大聖器長生刀與無鋒劍,極是可疑!句芒也正想請他到日華城一坐呢!”
    冰夷淡淡道:“拓拔太子也正是當年偷盜神木令,僞造神帝血書的冒牌神帝使者,本族追緝他已經有四年了!”
    他們每說一句,衆人便騷動一陣。
    烈炎雖然在鳳尾城時,便聽拓拔野說過往事,知道他乃是當年水族追緝的神帝使者;但一來自己對于蜃樓城群雄暗自同情仰慕,二來水族素爲本族之敵,因此反倒與拓拔野有同仇敵忾之意。但此時心中笃信雷神乃是幕后指使盜走聖杯的元凶,敵視之外,更有被他豪爽“假面”欺騙的憤怒,拓拔野爲雷神說話自然十分刺耳。再聽衆人之言,登時有些將信將疑,猶疑不決。
    拓拔野哈哈笑道:“不錯,我便是當日神帝使者,現下的湯谷城主、龍神太子;光明坦蕩,有什麽不可說?可不像你們這般卑劣無恥,串通一氣來要這陰謀詭計!”
    他與雷神素不相識,雖然頗爲同情憤慨,但局面已經不可扭轉,原本只打算乘亂將纖纖救出。但眼見雷神被奸計所陷,愛人慘死,英雄末路而小人寸寸進逼,終于忍無可忍,熱血沸騰,索性站到雷神一邊,決意助他離開此處。心中暗道:“好妹子,對不住,他們需以你爲證人,一時不會對你如何。我回頭定然救你出來。”
    雷神狂笑不止,昂首長聲笑道:“說的好,說的妙。沒想到緊要關頭撇了性命不要,敢爲我雷某說話的,竟然是夙敵龍族太子!”突然目中電光暴射,森然道:“雷某縱橫天下百余年,快意恩仇,問心無愧。原本打算在此和甯姬頤養天年,不問世事,你們爲何要逼我再開殺戒?”
    目光森冷凶暴,緩緩從衆人面目上移過;每人被他這般一掃,都不由打了一個寒噤。
    他的目光在松竹六友的身上落定,嘴角牽起一絲冷笑,又緩緩地移到綠琉兒的身上。綠琉兒駭得面色如土,拼命往后縮去。
    雷神盯著她冷冷道:“你是甯姬的丫鬟,她死了,你爲什麽還不死?”話音未落,綠琉兒突然一聲慘呼,頭骨“喀嚓”一聲裂開,鮮血飛噴,腦漿四濺,立時橫死當場。
    衆人驚駭失聲,奔散開來;松竹六友更是面色青白,紛紛后退,凝神戒備。
    拓拔野心下一驚,這乃是青木法術“開落花訣”,即以念力積聚對方腦頂最爲脆弱之處,使其周身血液與真氣一齊沖破血管、頭皮,噴湧如花開花謝。這法術極爲凶暴淩厲,但需在雙方念力相差頗大、且距離極近時施放。雷神與綠琉兒相距不下十丈,身旁又有衆多高手環伺,竟仍能出其不意一擊殺之,實在匪夷所思。
    吳回厲聲道:“老賊,想要殺人滅口嗎?”
    幾個火正兵連忙護住米離與纖纖,朝密道急速退去,拓拔野見纖纖離開險地,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氣。衆人怒吼如潮,紛紛拔刀在手,但心中驚懼,只是站得遠遠地,誰也不敢輕易上前。
    雷神狂笑道:“神帝靈明在上,雷某今日重開殺戒實是忍無可忍,退無可退!”突然引頸狂嘯,一道渾然碧光仿佛青龍出海,怒射而出。“轟隆隆”驚天巨響,猶如萬千焦雷在耳中迸炸。拓拔野腦中嗡然一響,氣血岔亂,心中大駭,立時凝神斂息。
    廳中慘叫狂呼四起,那狂暴的吼聲在這密室中回蕩起來實是尤勝山崩海嘯;有人怖聲長叫:“風雷吼!”話音未落,雙耳噴出兩道血箭,抱頭瘋狂亂撞。衆人紛紛搶堵雙耳,稍有不及,立時真氣貫腦,爆血橫死。
    碧光狂舞,聲浪怒卷,真氣稍差者登時如稻杆隨風,拔地而起,猛然撞在密室玄冰鐵壁上,腦殼迸裂,鮮血激射。刹那間人影亂舞,血肉橫飛。
    雷神“風雷吼”與東海夔牛、兖州山鳴鳥號稱天下三吼,驚鬼泣神,此時心中悲憤狂怒,吼將出來更是難以匹敵。
    吳回厲聲道:“大家一齊動手!”紅衣飄飄,閃電般攻上;衣袖開處,赤光電舞,火正尺夾帶熾熱真氣“嗤嗤”縱橫飛舞,登時將“風雷吼”的狂暴真氣稍稍遏阻。
    句芒歎道:“雷神,咱們的交情就到此爲止吧!”衣袖飛揚,一個淡綠色的翡翠轉生輪嗚嗚呼嘯著旋轉而出,四周登時急速旋舞碧色光弧真氣。
    與此同時,驚雷般的狂吼聲中,又聽見叮當作響,清脆悅耳的銀環撞擊聲,三十六只銀環撞擊飛舞,在冰夷十指彈舞下,宛如音符般跳動。冰寒真氣絲絲作響,白霧升騰。
    當世三大高手齊齊出手,赤紅色的火正真氣、淡青色的碧木真氣和淡白色的冰寒真氣猶如三堵無形光牆,將那猛烈無匹的風雷吼硬生生地迫了回去。衆人耳中登時大爲安靜,只聽見風聲呼呼,隱雷陣陣。
    雷神昂首狂笑,白發飛舞,面目猙獰。將甯姬屍體往左腋下一夾,右手手掌蓦地張開,掌心中一個桃核大小的青銅錘陡然變大,碧光爆閃,化作四尺見方的巨大青銅八角錘。瞬息之間,身形扭動,大喝一聲,青銅雷神錘卷引開天辟地之勢四下揮舞。
    “轟隆”巨響,整個密室微微搖動,火星激濺,青煙彌漫,炙風熱浪之中滿是燒焦的氣味。
    雷神錘所到之處,光芒刺眼,地動山搖。角落中來不及躲避的十幾個火族中人胡亂揮刀抵擋,“當啷”聲中,刀鋒斷作片片碎鐵,閃電迸爆,立時沒入他們身體,血珠四射。還來不及悶哼一聲,又被那雷神錘的真氣狂芒打成肉醬,血肉橫飛。
    雷神哈哈狂笑道:“痛快!好生痛快!”閃電般朝前沖去,青銅錘“呼”地一聲,猛地撞上吳回的火正尺,轟然巨響,一道刺眼絢麗的橙黃光芒沖天而起,吳回身形微微一晃,朝后退去。
    雷神乘勢張口大吼,風雷綠光怒射而出,吳回匆忙拍掌,又是“轟”地一聲巨響,面色青紫,“哇”地一聲噴出一口鮮血,急速朝后退去。
    雷神哈哈狂笑聲中,又是三錘接連攻向木神句芒;轉生輪電光飛旋,與青銅錘接連撞擊,發出青白色的耀眼光芒,氣浪狂湧,兩人齊齊劇震,身形一分,朝后退去。
    雷神停也不停,青錘回舞,立時又撞上冰夷叮當脆響纏繞而來的三十六只銀環;銀環跳躍,光芒閃爍,轟隆隆的悶響中響起流泉飛瀑似的悅耳聲音。冰夷一觸既退,朝后飄然遠引。
    雷神怒吼聲中,青錘若狂,瞬間又砸死幾十人。穿過漫漫血霧與四下激散的模糊骨肉,霹雳雷霆般朝松竹六友沖去。木神、火正仙、黃河水仙在他身側穿梭交錯,但被他發狂似的雷神錘和風雷吼所迫,一時也不敢直攫其鋒。
    水族聖女烏絲蘭瑪翩然站在廳角,妙目凝視雷神,腰間絲帶自動扭轉擺舞,將激湧飛撞來的真氣一一撥擋開來。烈炎與八郡主站在另一角,面色凝重,猶豫不定。
    拓拔野處在滿室激蕩的真氣狂濤之中,聚意凝神,因勢利導隨波不定;看得驚心動魄,心中豪氣陡升,縱聲長笑道:“如此良辰美景,豈能沒有佳樂伴奏?”將珊瑚笛橫置唇邊,铿然吹奏。
    衆人耳中滿是轟然巨響,風雷隱隱,銀環叮當;突然又響起高昂洪亮的笛聲,驚濤駭浪,穿云裂霧。
    雷神頓覺身后笛聲激越,氣浪滔滔,鋒銳縱橫,將三大高手夾擊攻來的洶洶真氣登時化解部分,哈哈大笑道:“好曲子!好笛聲!”身影如風,青錘電擊,隨著《金石裂浪曲》的節奏,狂風暴雨般地攻去。
    拓拔野十指跳躍,笛聲宛如天河飛瀉,空谷山崩。險峭之音,高峻之勢,回環攀轉,迫面而來。他連日來,胸中塊壘郁堵,此時真氣洶湧,恣意吹奏,暢快已極。這《金石裂浪曲》狂烈險峻之勢也因此發揮得淋漓盡致。
    衆人心中盡皆大驚,吳回、句芒俱是一凜,忖道:“原來這小子真氣竟如此之強!
    當時與我相斗之時似未竭盡全力。”對拓拔野登時更起忌憚嫌惡之心。
    殊不知拓拔野修行碧木真氣與潮汐流,體內又有定海神珠,真氣遇強則強。眼下四大高手真氣對抗,自然而然將他的真氣超常激發。他又熟谙“因勢利導”之道,善于在縱橫洶湧、變化不定的真氣流中借助他人真氣之優勢而爲己用,且置身局外,自然氣定神閑,更爲從容。
    雷神只覺那笛聲高揚險拔,節節攀升,氣勢如虹,胸中悲郁暴怒之意與之共鳴;酣暢淋漓,快意無比!當下縱聲狂呼,風雷吼聲聲綻爆,如朵朵春雷,驚天動地;雷神錘隨風海嘯,無堅不摧。
    木神三人原本對他舍命激斗就有所忌憚,彼此之間來自三族,也並非心意相通、團結默契,真氣力道無不有所保留;眼見他在笛聲之下,聲威更盛,勢如瘋魔,更加不敢與之拼死相搏,氣勢上登時又餒了三分。只能一旁交錯縱橫,遊斗突襲,伺機予以重擊。
    笛聲高亢入云,雄奇激越,突然如隕流星,迸爆傾瀉,千里滔滔,急轉而下。
    雷神嘯歌怒吼,青光電舞,倒海排山;刹那間巨震轟鳴,铿然脆響,幾只銀環激射飛濺,斷成片片。冰夷面色更爲蒼白,嘴角沁出血絲,閃電般朝外退去;繼而吳回悶哼一聲,火正尺險些脫手,胸前衣裳突然撕裂,被雷神當胸猛踹—腳,登時飛撞在玄冰鐵壁上,再次噴出一口鮮血。
    句芒青影閃爍,轉生輪飛旋若狂,將青銅錘擊得朝上揚起,乘勢右掌疾拍,青光激撞雷神胸膛,雷神大吼一聲,避也不避,飛起一腿猛踢句芒丹田氣海。兩人近在咫尺,若無一人收勢,以雙方真氣力道,必定兩敗俱傷。句芒面色微變,手掌猛然轉下橫掃,與雷神剛猛霸烈的這一腿拍個正著,氣浪鼓舞;句芒乘勢朝后急退,轉生輪立時下沈,嗚嗚旋舞,阻住來路。
    雷神一舉擊退當世三大絕頂高手,豪氣干云,哈哈狂笑聲中絲毫不停,青錘狂舞,朝松竹六友等退守在密道口附近的衆人沖殺而去。
    衆人見他神威若此,嚇得肝膽俱裂,哭爹喊娘直往上奔,與密道中駐足聆聽的余衆撞在一處,擠成一團,登時上下不得,進退兩難。
    雷神一錘將兩個火正兵打得腦漿迸濺,又一腳將一個火正兵踢得貫胸而過,吼聲若狂,八、九個火族使者慘呼聲中,竟將自己堵住雙耳的手指猛地插入,立時鮮血噴射,抽搐而死。
    雷神殺得雙目盡赤,心中仇火熊熊,不顧廳內殘余的雷府衛士是否背叛自已,也一律格殺勿論。吼聲轟隆,青錘裂地,刹那間虎入羊群,腥風血雨。
    金石裂浪曲铿锵峭厲,氣勢滔滔,雷神隨著那節奏大開殺戒,片刻間血流成河,屍橫遍室。每一次狂吼都有肝破膽裂,每一次錘擊盡皆血濺漿飛;頭骨破裂聲、骨胳碎斷聲、皮肉翻卷聲、鮮血激濺聲、慘叫聲、悲鳴聲、求饒聲,聲聲交織,撞擊著衆人耳膜。
    拓拔野看得心下不忍,正要住口不吹,忽聽烏絲蘭瑪歎道:“大家一齊動手吧!現在的雷神已經不再是雷神啦!”絲帶飄舞,悄無聲息地在拓拔野與雷神之間延展開來,宛如玄云夜幕。
    刹那間,笛聲猶如被快刀陡然截斷,拓拔野心中一凜。
    那一側笛聲突然黯淡,句芒三人閃電般重新撲上,烈炎與八郡主稍一遲疑,也雙雙圍攻而去。
    雷神狂吼聲中,終于一掌拍到松竹六友中“殘荷扇”史聽風的身上,“喀啦啦”一陣脆響,史聽風的周身骨骼瞬間斷裂,如爛泥般癱了下來。史聽風咬牙喘息,嘴角露出惡毒的微笑,突然嘴唇蠕動,也不知說了些什麽話。
    雷神蓦然頓住,臉色刹那變成青白,全身顫抖。
    忽然“嗤”地幾聲輕響,光芒暴閃,幾蓬細針瞬息沒入雷神胸膛。“菊花刺”窦琮和“松尾針”唐矢一擊得手,閃電后撤。
    衆人微微一楞,雷神如夢初醒,猛地一腳將史聽風的頭顱踩得稀爛,昂首發出淒烈的狂吼。雷神錘閃電般拍在窦淙背上,登時將他打成一灘肉泥。唐矢被青錘余風掃中,右肩右腿齊齊碎裂,從半空摔下,昏厥過去。
    火正尺、銀環、轉生輪、紅纓長槍……齊齊攻到,千萬道真氣光芒流轉,驚濤駭浪般朝雷神襲去。
    拓拔野大駭,猛然拔地而起,笛聲銳利猛烈,想要突破烏絲蘭瑪絲帶的無形氣幕,但聲浪一觸即彈,始終無法穿過。那絲帶翻卷如浪,層層疊疊洶湧而來,拓拔野登時如逆風呼吸,真氣獵獵迫面。
    當是時,雷神昂首發出狂暴已極的怪吼;突然之間,他的面目急劇扭曲變化,白發迅速縮短,沿著脖子朝背脊一路蔓延,額上雙骨急劇隆起,瞬間升高拔長,成爲兩只龍角。鼻子陡然變長,唇邊皮膚破裂,長出兩條淡青色的長須,四下擺舞;那張口嘶吼的大口也刹那變化,長出密集交錯的森森白牙,血紅的舌頭跳躍吞吐。
    “嗤嗤”之聲大作,全身衣裳寸寸碎裂,迸爆飄揚,軀體急劇變長,皮膚迅速龜裂開來,簌簌落了一地,露出暗黑色的鱗甲。那青銅雷神錘陡然縮爲雞蛋般大小,吞入雷神腹中。
    衆人大叫:“莫讓他變成獸身!”話音未落,雷神已經變爲一條黑色的巨龍,張牙舞爪,嘶吼聲中巨尾橫掃,狂風獵卷,將諸多兵器硬生生震退開去。雷神軀體急劇膨脹,盤卷怒嘯,聲勢更爲驚人。
    突然一聲淒烈暴厲的龍嘯,雷神錘閃電般從他口中激射而出,宛如一道青色霹雳,直破密室西南壁角。
    铿然長鳴,雷神錘沒入屋角,壁角登時裂開細密的裂縫。雷神狂嘯擺尾,重重擊在那裂縫上,“轟”地一聲巨響,片片鱗甲四散飛迸,整間密室猶如爆炸開來一般,地動山搖。衆人驚呼奔竄,只見西南壁角的玄冰鐵壁蓦地碎裂,四下炸飛。滾滾流水沖湧而入。
    這建在無塵湖底的玄冰鐵密庫,原本堅不可摧。但屋角乃是三塊玄冰鐵交接處,難免有一絲裂縫。幾大高手在其中激斗良久,那裂縫己稍稍松動,被雷神獸身這般奮起神威,全力一擊,登時迸裂。
    水浪席卷,將滿室屍體沖起,衆人大驚,紛紛朝密道上方沖去。雷神倏然擺舞,將拓拔野陡然攔腰卷起,與甯姬屍體纏在一處,呼嘯怒吼,逆著急流朝那裂口電射沖去。
    拓拔野心中驚喜,知道雷神要帶他一道沖出重圍,插好珊瑚笛,雙掌飛舞,將順著水流沖將過來的衆人一一震飛。突然一個人影被水流沖卷,重重撞來,拓拔野看得分明,正是那“松尾針”唐矢,心中一動,順手將他脖頸卡住,提在手中。
    水浪滔滔,瞬息間便淹沒了大半密室。拓拔野自從真珠學得“魚息法”后,已能在水中以周身毛孔呼吸自如。此刻處于急流狂濤之中也絲毫不覺吃力。
    雷神怒吼聲中,依然沖破那玄冰鐵裂口,宛如離弩之箭沖天而去。
    刹那之間,雷神沖出湖面,掀帶水柱巨浪,騰空破云。
    拓拔野回頭望去,明月懸空,湖面上漩渦急轉,波光破碎;那晶瑩剔透、亭亭玉立的無塵閣突然斷落,仿佛玉樹傾倒,香花凋零。
    雷府之中,火光熊熊,到處都是奔走的人群與嘈雜聲。隱隱聽見有人喊道:“火妖殺進來啦!”清涼的夜風中充滿了燒焦的氣息與淡淡的血腥味。拓拔野心中蓦地一陣悲傷,突然又有些當日與蚩尤、纖纖從蜃樓城殺透重圍、逃出生天的感覺。
    想起與蚩尤等人約好,今夜在太湖南岸觀月亭相候,當下撫著雷神遍體鱗傷之身,道:“前輩,能否一道前往太湖觀月亭?”
    雷神低聲鳴吼,也不知究竟聽見了沒有。
    此時,湖面漩渦又激起沖天大浪,兩道人影高高飛起,口中喝道:“雷老賊,交出聖杯!”一個駕乘火龍,斜指一杆紅纓長槍,另一個駕御鳳凰鳥,飄飄若仙;正是烈炎兄妹!
    雷神在空中稍作停頓,盤卷曲伸,張牙舞爪,嘶聲悲吼,騰云駕霧而去。
    幾人一前一后,御風飛翔,片刻之后便到了太湖南岸;此時月盤高懸,煙波浩渺,四下一片寂靜。
    雷神悲吼一聲,軀體一松,輕輕地將拓拔野丟了下去;自己卷住甯姬,宛如疾箭,閃電般沒入太湖。湖面濺起些微水花,漾開一圈漣漪,立時又恢複了甯靜。
    拓拔野提著昏迷的唐矢,輕飄飄地落到岸邊,望著那微微蕩漾的水波,心中百感交集。雷神原以太湖爲家,此時身心交疲,心如死灰,定然是帶著甯姬,重回故水療傷去了。
    仰頭望去,烈炎與八郡主也已趕到,盤旋飛舞,叱喝聲中朝太湖急沖。
    拓拔野正要說話,忽聽有人沈聲叫道:“小侯爺!”又聽見幾人叫道:“城主!”
    “拓拔!”“太子!”心中大喜,回頭望去,只見樹林中走出一群人,正是蚩尤、六侯爺與柳浪諸人。蚩尤身邊站了一個面色蒼白的紅衣男子,神色甚爲古怪,木無表情地擡頭望著天上的烈炎兄妹,適才的第一聲呼喊想來便是出自他口。
    烈炎聞聲大震,猛地低頭下望,驚喜交集,失聲道:“師父!”
    八郡主也頗爲歡喜,叫道:“火神!”
    拓拔野方知這紅衣男子竟是蚩尤幾日里遇見的火神祝融的元神寄體,心中也是又驚又喜,不知蚩尤等人又是怎麽與他相遇。
    烈炎與八郡主急速降落,將火龍與鳳凰各自封印入紅纓槍與彩石鏈中,拜倒道:“師父!”
    祝融將二人扶起,淡淡道:“你們這般心急如焚地沖往太湖,又是爲何?”
    烈炎面色脹紅,沈聲道:“雷……雷神指使人盜走琉璃聖火杯,事迹敗露,殺了衆多五族使者之后,逃到這太湖之中;徒兒正要追拿他,問出聖杯下落。”
    祝融搖頭道:“糊塗!”大袖飄飄,手掌徐徐張開,掌心之中赫然是琉璃聖火杯,只是已被劈爲兩半。
    烈炎二人大驚,齊齊失聲,烈炎奇道:“聖杯……怎會在師父手中?”
    六侯爺笑道:“聖杯原來是在我和蚩尤手中,你師父救了我們,自然便到了你師父手中啦!”
    原來蚩尤三人被誘困在湖底密庫之后,想到雷神隨時會到來,心急如焚,想方設法要離開密庫:但那密庫固若金湯,窮蚩尤之力亦不能洞穿,好在御風之狼這等場面經曆得多了,也頗有經驗,細密尋查,找到密鑰孔,百般調試,費了諸多手段,終于將密鑰解開。但第三道密鑰甚是難解,需用真氣同時作用,方能奏效。蚩尤與六侯爺齊力貫注真氣于密鑰孔中,竭力嘗試,仍不得打開。
    恰好祝融聞聲辨氣,一路追尋到此,眼見無塵閣狼藉淩亂,屍體橫陳,知道有變;又聽見密道傳來聲響,瞧見孔中傳出真氣,便奮起神威,里外交擊,終于將最后一道玄冰鐵板打開。
    聽到此處,烈炎“啊”了一聲道:“既然你們之前見過甯姬,那甯姬便不可能是雷神殺死的了?”
    蚩尤搖頭道:“自然不是!不過六侯爺見到的那個甯姬,多半不是真的甯姬。”
    衆人奇道:“那又是誰?”
    蚩尤恨恨道:“定是那妖狐晏紫蘇易容喬裝。”
    提起甯姬,六侯爺仍是心中哀痛,黯然點頭道:“不錯!是以她才會認不得我,才會彈出那充滿殺伐之意的筝聲。”
    烈炎腦中混亂,道:“那妖狐爲何要扮成甯姬?”
    柳浪歎道:“若不是這樣,又怎能混入無塵閣,將琉璃聖火杯放入密庫?”
    烈炎茫然道:“難道……當真不是雷神盜走聖杯的嗎?”
    拓拔野道:“你也說過,以雷神這般光明磊落的性子,又怎會做這等卑劣無恥之事?”
    烈炎心中翻江倒海,又將白日柳浪所說的“兩端三結”回想一遍,逐一驗對,腦中迷霧逐漸消散,但那憤怒羞慚之意卻越來越甚,喃喃道:“不錯!這妖狐手中的聖杯才是真的本族聖杯。她費勁心機喬裝混入雷府,自然是爲了將纖纖姑娘獻上的長生杯換成琉璃聖火杯,栽贓嫁禍給雷神。纖纖姑娘當日獻上的是真的長生杯,雷神當然就歡歡喜喜地收下了。如此一來,柳先生說的第二、第三個結就解開了。但是,倘若纖纖姑娘獻上的是長生杯,她爲何會將長生杯認做琉璃聖火杯呢?”
    拓拔野道:“這便有兩個可能。其一,當時那桃木姥姥多半也是由九尾狐化成,她給纖纖看的杯子是酷似琉璃聖火杯的假杯,當纖纖到雷府進獻長生杯時,這個假杯又被雷府中的奸細換成了準備好的長生杯。其二,九尾狐給纖纖杯子時,使了妖法,使得纖纖將那杯子看做琉璃聖火杯。”
    纖纖心地單純,素無世故經驗,以九尾狐等機狡滑頭之輩,要想蒙蔽她,實是易如反掌。烈炎點頭不語。又道:“那此事的首尾兩端,又是什麽呢?”
    拓拔野道:“烈兄,此事結果有誰受損?”
    烈炎沈聲道:“本族自然受損,雷神家破人亡,威望掃地,自然也是受損。”
    拓拔野微微一笑道:“雷神受損,明年青帝之選又有誰能受益呢?赤帝被困,火神遭囚,貴族之中又有誰能受益呢?火木兩族內亂,又有誰得利呢?”
    烈炎面色大變,思量片刻,沈聲道:“不錯!雷神遭此大劫,青帝之位自然穩歸木神句芒;火木兩族內亂,夙敵水族自然最爲歡喜;但是本族之中,本族之中……”突然大汗淋漓,說不出話來。
    八郡主淡淡道:“倘若赤帝受困,再也不得而出,本族必定要另推赤帝,以準備兩年后的五帝會盟。那麽除了火神祝融、戰神刑天之外,最有可能的人選便是大長老烈碧光晟。眼下火神百受疑忌,受益者便只剩下兩個了。”她淡淡說來,竟仿佛與她一點關系也沒有。
    八郡主看了祝融一眼,稍一遲疑,又道:“倘若火神受損,還有另外一個受益者。
    眼下唯一能接替火神之位的,便是火正仙。”
    吳回陰驚深沈,與其兄祝融的長者之風迥然兩異。但法術修爲卻是火族中僅次帝、女、神位高手的仙級人物。倘若祝融當真被猜忌,剝奪族職,那麽能接替其位的必是吳回無疑。烈炎蓦然想起適才在密庫之中,圍攻雷神的諸人竟都赫然與猜測一一吻合,冷汗登時淌滿全身。
    祝融緩緩道:“小侯爺,半年前我奉命鎮守金剛塔時,便心中納悶,爲何以我的念力,竟始終感應不到塔中的琉璃聖火杯?但當日我想,聖杯入匣、恭送到塔中之時,俱是由烈長老等一干權威長老親眼目睹,應該作假不得。多半是匣子有特殊神力,能阻斷念力。”
    烈炎想起下午在貴賓館中,御風之狼的話語,冷汗涔涔,突然連呼吸都覺得困難起來,心中寒冷驚怖,難道此事當真與他最敬重的六叔有關?
    祝融道:“每次例行檢查,也都是由烈長老親自登塔開匣,我始終無緣一見。那夜警哨四起,我也瞧見一個紫衣少女騎鶴從塔頂飛過,但她根本未曾進入塔中半步。稍后烈長老率領諸位長老前來例檢,竟頗爲意外地讓我也一道前去,不料匣中竟空無一物,而前日烈長老等人例檢之時,言稱聖杯仍在匣中,因此那紫衣少女與我,自然便成了最大的嫌疑。”
    “我被囚在獄中之時,元神離體出竅,四處探尋。說來也巧,第三夜,我竟然在赤炎城外又瞧見了那夜的紫衣少女;不過其時她的身上,已經逸散出琉璃聖火杯的靈氣。
    于是我元神分體,寄托在這獄卒身上,一路追拿。但那妖狐甚爲狡猾,千變萬化,使盡陰謀詭計,屢屢逃脫。”
    聽到此處,烈炎心中終于恍然,最后一個難解之結也由是打開。以祝融之神威、金剛塔之守備,任何人都不可能將聖杯悄悄盜走;聖杯根本就未曾放入金剛塔的匣中,它在半年之前就已經被隱藏在一個絕密的所在。當祝融被囚之后,晏紫蘇就輕而易舉地接過聖杯,從容離去。
    以時間差來計算,晏紫蘇易容成桃木姥姥將長生杯寄托給纖纖,應當在她前往赤炎城之前。他們之所以選擇纖纖做爲替死鬼,多半是看中她被誤認爲“空桑轉世”的身份;以這個身份送抵的長生杯,絕對不會引起雷神的懷疑,而且能引起所有人的廣泛注意。
    待到晏紫蘇化成甯姬,將長生杯換回琉璃聖火杯之后,吳回等人就可以大搖大擺地抓著纖纖,趕往天下使者云集的雷澤城,在群雄面前當面對質诘問。當問心無愧的雷神帶著衆人前往密室,看見被劈成兩半的聖杯之時,他自然是百口莫辯,千夫所指。那時這一箭三雕的奸計自然就大功告成,木神、水妖與火族內奸都各得其所,各盡其歡。
    但在他們意料之外的,是拓拔野與蚩尤的半途殺入。原先的計劃不得不因此改變。
    尤其當六侯爺與蚩尤夜會甯姬之時,化成甯姬的晏紫蘇生怕露餡,不得不铤而走險,將三人誘困在密庫之中。
    躺在地上已經醒轉的唐矢,喘息著獰笑道:“你們知道得太晚啦,眼下五族使者親眼目睹,雷神怎樣事迹敗露,殺人滅口;那琉璃聖火杯也被劈成兩半,想要複原也不可能啦!”哈哈狂笑。
    成猴子飛起一腳,踹在他的肋骨上,罵道:“他***!雷神對你不薄,你這個龜孫子竟然恩將仇報。”
    唐矢痛得面色發紫,喘息著笑道:“那老賊自以爲清明公正,爛木***,跟著他只能喝西北風?還有那婊子甯姬,每日盡給老賊出馊主意,若不是她使壞,我們又何必非將老賊逼上絕境?爛木***,活該被我們六兄弟先奸后殺!”
    蚩尤、六侯爺聽得大怒,雙雙飛起一腳,立時將唐矢腦袋踢爆,白漿紅血迸了一地。
    真珠看得面色發白,扭頭閉目。
    柳浪沈吟道:“烈碧光晟的后一步棋,便是讓刑天大舉攻滅雷澤城,讓戰神與雷神雙雙火拼。倘若戰神戰死,他自然心中竊喜;即使戰神勝出,只怕也是元氣大傷,那時烈碧光晟必定會再設奸計將他殲滅,如此一來,赤帝之位非他莫屬。”
    烈炎面色蒼白,心中又是痛苦又是憤怒,沈聲道:“難道眼下便沒有一點辦法了嗎?”
    柳浪盯著祝融掌心裂成兩半的琉璃聖火杯,緩緩道:“現下唯一的辦法,就是將這琉璃聖火杯重新複原,趕在戰神與雷神火拼之前,將琉璃金光塔打開,請出赤帝,主持大局。”
    衆人奇道:“還有法子讓這聖杯複原嗎?”突然紛紛露出歡喜之色,面面相觑,齊聲道:“七彩土!”
    柳浪道:“不錯!普天之下,唯一能讓萬物複合的,就只有土族聖物,朝歌山,七彩土。”
引言 使用道具
kwy019
侯爵 | 2014-4-8 23:20:01

第三章 月夜松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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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時近黃昏,黛色群山綿綿迤逦,漫天晚霞絢爛似火,夕陽挂在路邊樹梢之上,暖暖的夏風吹來,枝搖葉舞,登時將陽光搖碎。
  一行五騎風馳電掣般地在黃土曲徑上疾行,蹄聲如織,塵土漫舞;低叱聲與偶爾揮響的長鞭,劃破細密的晚蟬聲,就連啾啾歸鳥聲也仿佛被瞬間擊落。
  爲首的兩個十尺來高的彪形大漢,一面御獸狂奔,一面警惕地四下掃望。左面一個大漢從懷中取出一張羊皮地圖,端詳片刻,扭頭對其后的一個男子道:“侯爺,過了前面的山腳,再行百余里,便是空桑山了。”
  那男子修長魁梧,俊臉上挂著懶洋洋的笑意。雖然青裳布衣,卻掩不住華貴之氣。
  轉頭朝身旁的一個嬌怯動人的少女笑道:“既然快到了,咱們今夜便在這山腳下過夜,不必趕路了!真珠姑娘想必也已經累了。”
  那兩個大漢齊聲稱是,稍稍拉緊缰繩,放慢節奏。
  最后一騎乃是一匹龍馬,缰繩被系在那男子龍獸的尾后。那龍馬被拖拉著跑了一日,早已累得口吐白沫,腳下踉跄。馬上一個瘦骨嶙峋的黃面漢子雙手被縛,東倒西歪,仿佛隨時要從馬上摔下來,滿臉驚惶,苦著臉道:“侯爺,我堂堂御風之狼,卻被你牛羊似的牽拉了一日,傳到大荒,我還有臉面嗎?”
  這五人正是六侯爺、真珠、哥瀾椎、班照與御風之狼。
  六侯爺哈哈大笑道:“他***紫菜魚皮,你倒好面子。你小子太過狡猾,昨日信你一回,險些讓你溜之大吉,今日決計不能再信你啦!”
  御風之狼愁眉苦臉道:“侯爺大人大量,就信小人這一回,小人的骨架都快被顛散啦!”
  真珠“噗哧”一笑,低聲道:“侯爺,你就將他松開吧!”
  六侯爺見她笑靥嬌羞,猶如雨后春花,風中簌簌,登時神魂顛倒,歎息道:“真珠姑娘的話,那是萬萬不敢不從的。”當下伸手輕輕一振,立時將御風之狼手上的海蠶絲索連帶龍馬缰繩,一道松解開來。
  御風之狼大喜,連聲道:“多謝真珠姑娘。”
  六侯爺道:“小狼兒,我知道你逃跑起來快得緊,不過你別忘了肚子里的海蠍蠱!
  跑得太遠,侯爺就救不了你啦!”
  御風之狼連聲應是,心中卻破口大罵,但想起那海蠍蠱發作起來的苦痛,登時打了一個寒噤,喃喃自語道:“倒楣倒楣,一失足成千古恨。偏偏又遇上這群混世魔頭。”
  五人駕御馬獸,緩緩而行。
  前方突然煙塵卷舞,叱喝之聲大作,悶雷似的蹄聲浪潮般卷來。
  五人面色微微一變,班照罵道:“龜他孫子的,今日己是第三批啦!”
  六侯爺道:“眼下要事在身,又在別人的地頭上,咱們還是暫且避開。莫像早上那般莫名其妙起了沖突,沾惹不必要的麻煩。”
  哥瀾椎與班照雖不情願,但也只有點頭領命。五人策馬馳入路邊樹林,將馬獸封口,屏自心凝神。
  過了片刻,蹄聲轟鳴,透過枝桠樹葉,瞧見數百騎黃衣大漢駕御諸多怪獸呼嘯而過;林中樹木亂擺,枝葉傾舞,仿佛蓦地刮過一陣旋風。
  眼見他們去得遠了,五人方才吐了一口氣,策馬而出。御風之狼喃喃道:“奇怪,奇怪!”
  哥瀾椎道:“奇怪什麽?”
  御風之狼道:“你沒瞧見他們右臂上都系了一條橙色絲帶嗎?”
  哥瀾椎瞪眼道:“那又怎地?”
  御風之狼喃喃道:“真是蠻夷海猴,連大荒禮節也全然不知。”
  哥瀾椎耳尖,喝道:“你說什麽?”揚鞭就要當頭劈下。
  御風之狼忙道:“臂上系了絲帶,那便是表示本族之內有貴人夭亡。”
  衆人聞言一驚,微微失聲。御風之狼又道:“今日系的是橙色絲帶,則表示這夭亡的貴人至少是長老級以上的人物。”瞧見六侯爺等人驚愕的臉色,又加了一句道:“說不定便是帝、女、神中的一位也未可知。”
  六侯爺沈吟道:“果然有些古怪。倘若土族未發生什麽大事,何以連日來我們一路撞見浩蕩大軍?今日一天之內,便撞見三撥。而且這每撥人馬,都是去往同一個方向。”
  班照道:“侯爺說的是。這些日子大荒動亂頻頻,只怕這土族之內也安甯不了。”
  哥瀾椎嘿然道:“那豈不是正好?混水摸魚,乘著亂七八糟的局面,咱們取那七彩土也方便許多。”
  六侯爺哈哈一笑,見御風之狼滿臉不以爲然,嘴唇翕動,猜他又在暗罵海猴蠻夷。
  正要說話,卻見真珠仰頭癡癡地望著絢麗晚霞,俏臉上是淡淡的憂慮神色,當下低聲道:“真珠姑娘,你在想什麽?”
  真珠猛然驚醒,雙頰微微一紅,搖頭不語。心道:“拓拔城主孤身一人,不知一路上有沒有遇見這些怪人?也不知此時此刻,他見著雨師妾姐姐了嗎?”
  那日衆人在太湖之畔計議良久!決定兵分兩路。烈炎與祝融分道趕回赤炎城,一則靜觀其變,倘若情勢危急可以挺身援助,制止火木兩族戰端;二則可以保護纖纖,雖然眼下火族衆人尚不至急于要纖纖性命,但若有烈炎在側,終究更爲安全。
  拓拔野衆人與八郡主烈煙石一道前往朝歌山采集七彩土,粘合碎裂的琉璃聖火杯。
  烈炎回返火族之后聲稱八郡主爲拓拔野所擄,挾衆人質,亦可以使得火族衆人投鼠忌器,不敢傷害纖纖。
  拓拔野等人與烈炎師徒道別后,在太湖邊拜別蟄藏水底的雷神,黯然上路,但一路上,拓拔野查閱神農所賜的《大荒經》,發現土族疆域之內,竟然有兩座朝歌山,兩山之間相距數千里,不知那座才是出産七彩土的聖地?想來這也是土族爲護衛七彩聖土而故布的疑陣。卜運算元與御風之狼雖然都是土族出身,但那七彩土本是土族聖物,以二人在族中身份,亦無法得知究竟所在何處。衆人計議之后,不得不再次兵分兩路。
  蚩尤、烈煙石、成猴子、卜運算元、柳浪、辛九姑六人一行,前往南側的朝歌山,拓拔野與六侯爺一行則前往北側的朝歌山。雙方約定三十日后在火族鳳尾城相聚。
  拓拔野記挂與雨師妾的七日之約,孤身趕往當日的破廟,與六侯爺相約三日后在空桑山下聚首。
  明日便是約定空桑之日了。
  殘陽如血,群山似海。黛藍色的天空中蝙蝠穿梭!偶有晚歸鳥群如烏云掠過。
  拓拔野坐在那破落的土地廟前的石階上,手指玩轉著珊瑚笛,心中卻如那被密雨般的蟬聲擊打的殘荷。呆呆地望著層層降臨的暮色,腦中一如這初夏的黃昏般空茫燥熱。
  他已在此處苦等了三天了,按照約定,雨師妾昨日便應當到此與他會面。但他一夜一日眼睫不交,等到此時此刻,依舊沒有見著她的影子。
  三日來,心情由起初的興奮歡喜攀轉至緊張期待,再陡然下跌到此時的沮喪擔憂。
  幾年來也不知經曆了多少風雨,但似乎都沒有此次這樣,在短短三日之內心境如此大起大落。
  鎮定如他,也不由胡思亂想。雨師妾既已相約,必定會在此等候。但約期已過一日一夜,難道她竟已經遭了什麽意外嗎?想到此處,他心中登時如被霍然抽空,森冷疼痛,猛地跳了起來。
  白龍鹿站在他旁邊,低聲嘶鳴,不斷地以鼻子去蹭他的臉頰。見他突然躍起,嚇了一跳,怪叫了一聲。
  拓拔野呆呆地站著,心中不祥的預感與寒冷的憂懼越來越盛。此次雨師妾原是與冰夷一道,爲木神句芒護送準新娘而來,但卻爲了他,抛棄一切,甚至不惜與冰夷、句芒爲敵。倘若被玄水真神燭老妖知道,定然不能相饒。心中大凜,胸中仿佛被巨石堵住。
  又突然想到:“是了!雨師姐姐是那水妖天吳的親妹子,那燭老妖又對她喜愛得緊。
  當年雖然與我那般親熱袒護,最后也依舊安然無事。想來此次也應當不會有大礙。”心中稍定,呼了一口氣。
  但嘴角剛剛露出一絲微笑,又陡然一驚:“糟糕!那燭老妖從前定是貪戀她的美色,才對她這般寵溺。這次雨師姐姐爲我公然叛族,老妖只怕會惱羞成怒。”寒意大盛,方甫平定的心海登時又波濤洶湧。猛地一掌拍在身邊巨石上,“轟”地一聲,那巨石立時裂開,斷成兩半。
  白龍鹿見他怔怔地站在暮色中,忽而蹙眉,忽而微笑,神色變幻不定,剛剛放松神情,卻又陡然咬牙切齒,一掌將巨石震裂,大爲莫名其妙。仰頭望著拓拔野,嗚嗚直叫。
  拓拔野渾然不覺,腦中滿是雨師妾的音容笑貌,耳邊仿佛聽到雨師妾格格笑道:“小傻蛋,想我了嗎?”一時間心中迷亂,雙眼突然迷蒙,但她的笑靥卻愈加清晰。心頭酸楚苦澀,情難自已,低聲道:“好姐姐,你在哪里?”
  突然手上粘嗒嗒地一陣冰涼,微微一凜,低頭望去,卻是白龍鹿不斷地舔舐自己的手掌;見他望來,白龍鹿歡聲嘶鳴,索性撒了歡似的朝他身上蹭來。
  拓拔野微笑道:“鹿兄,你怕我擔心,故意逗我嗎?”白龍鹿歪頭“呵哧呵哧”地怪叫,也不知是在笑還是在說話。拓拔野哈哈一笑,心中稍霁,忖道:“罷了!以雨師姐姐的本事和地位,當今天下,只怕也沒有人敢將她如何。即便是被水妖捉了回去,也不致有虞。”雖然這般自我安慰,但憂慮牽挂之意卻絲毫未減。
  環身四顧,暮色淒迷,蟬聲漸稀,但林中草隙的蟲豸啼鳴聲越來越密集。
  他心中怅惘茫然,一時竟不知該繼續駐守此處,還是連夜起身,趕往空桑山去。思量片刻,轉身走入破廟,轉到那日他與雨師妾藏身的神像之后,以真氣注指,在神像上寫道:“仙姑,小傻蛋去朝歌山砍柴啦。”
  當日與雨師妾初逢于東始山下寒潭中,他裝傻充楞之時,便與雨師妾有如此戲語;那時敵我微妙,怎料有后來之事?此刻回憶寫來,恍若隔世,怔怔地望了半晌,心中又是甜蜜又是茫然。經此一別,不知何時方能再見著雨師妾呢?
  白龍鹿探首掃睨,咕哝有聲,仿佛它也瞧懂了一般。拓拔野摸摸它的頭,心潮澎湃,將珊瑚笛橫置唇邊,悠然吹奏。
  笛聲婉轉纏綿,隨心吹來,如泣似訴。廟外明月初升,淡淡的月光斜斜地照入廟中流了一地,隨著夜風枝影微微搖曳,仿佛在隨著笛聲流動一般。
  拓拔野心中甜蜜酸楚,一邊吹笛,一邊緩步而出。夜鳥噤聲,夏蟲沈寂,只有風聲簌簌,樹葉沙沙。
  一曲吹畢,拓拔野拍拍白龍鹿,翻身躍上它的背脊,按捺心中的波濤,微笑道:“鹿兄,走吧!”不再回頭看上一眼。白龍鹿嘶鳴一聲,撒開四蹄,朝西奔去。
  白龍鹿被封印于斷劍中好些時日,早已煩悶不已。此時林野空曠,僻靜無人,極爲興奮,在月光中急速狂奔。
  林中夜霧白霾彌漫缭繞,夜露不斷從樹葉上滴落,洇入濕漉漉的草地中。一人一鹿奔馳了一陣,突然林風簌簌,群鳥驚飛。拓拔野心中一凜,只覺一股怪異已極的森寒之氣穿透幽暗夜林,袅袅逼來。白龍鹿蓦地頓住,昂首嘶鳴,倒似是極爲興奮一般。
  樹葉沙沙作響,鳥聲、振翅聲此起彼伏。拓拔野凝神傾聽,聽見遠遠地傳來若有若無的號角聲。拓拔野心中大震,收斂心神,細細辨去,號角聲之外,似有數十人在殊死圍斗。刀刃相擊聲頗爲清脆,夾著叱罵呼喝。
  拓拔野又驚又喜:“難道是雨師姐姐在與水妖動手嗎?”熱血上湧,歡喜得險些叫出聲來。當下低聲道:“鹿兄,去看看熱鬧。”白龍鹿最喜愛熱鬧,歡鳴一聲,閃電般沖去。
  白龍鹿一路狂奔。涼風迎面撲來,樹影倒掠,夜霧聚散彌合,宛如在夢中一般。驚鳥鳴啼之聲越來越遠,連密集的夏蟲也漸轉稀少。號角聲淒迷詭異,越見清晰,那陰冷妖魅之氣隨之逐漸濃重,逐漸森寒。
  奔了片刻,拓拔野狂喜的心情逐漸沈落下去。那號角聲妖詭淒寒,與蒼龍角那蒼涼淒厲的聲音又有所不同,多半不是雨師妾了,心中大爲沮喪。但既未見到人影,心中尚保留了一絲僥幸之意。
  又奔了片刻,林中腥臭之味大盛,撲鼻而來,頗爲煩惡窒悶。拓拔野正心中詫異,突聽白龍鹿嘿嘿怪叫,顯是興奮莫名。又聽草地上落葉簌簌作響,另有“絲絲”之聲四面響起,低頭四望,心中一凜,登時恍然。只見無數條蛇猶如春水怒江一般,在林中草地急速蜿蜒前行,浩浩蕩蕩朝號角聲傳來之處洶湧而去。
  蛇群五顔六色,斑斓各異,無一不是劇毒之物。顯是有法力高強之人,以那號角召喚聚集林中毒蛇。
  拓拔野心中好奇,不知那吹號角之人究竟是何方神聖。白龍鹿更是興奮,撒蹄踐踏,如飛前行,迅疾之間不知踩死了多少毒蛇。
  毒蛇越來越多,遍地盡是蛇流。樹枝迎面拂來,也每每有毒蛇從梢上墜落,被拓拔野護體真氣一震碎裂迸飛。
  那號角聲越來越響,雖然詭異難聽,卻不似蒼龍角裂肝破耳,使人發狂。但那陰冷妖異之氣濃如重霧,濕漉漉沈甸甸地包攏在四周,令人窒悶得透不過氣來。
  奔得近了,透過夜霧,影影綽綽瞧見幾十人在松樹林中激斗,地上橫七豎八躺了十幾具屍體。中間十余人繞著一輛龍獸車,背靠背圍成圓圈,奮力抵擋;周邊三、四十人穿梭重疊,層層進攻。
  一個黃衣少女背對著他斜倚曲松,黑發梳成萬千細辮,宛如玄蛇隨風擺舞,雖然瞧不見面目,但肌膚晶瑩似雪,身材嬌小玲珑,曲線曼妙,當是美人胚子無疑,號角聲便從她那兒袅袅揚揚地吹出。耳垂上懸挂了一對赤練小蛇,隨著號角悠然起舞。雪白的雙足穿著薄如蟬翼的鵝黃絲鞋,踩在夜露晶瑩的草叢中,無數色彩斑斓的毒蛇在她腳下穿梭環合。
  拓拔野凝神查看,不見雨師妾身影,心中登時大爲失望;但眼見周邊衆人以多欺少,心中不由又起了不平之意。
  當下輕拍白龍鹿脖頸,緩步靠近,在距離百余丈處停住,駐足觀望。才看了片刻,拓拔野便心中微驚。這圍斗的數十人,各個都是頗爲高強的人物;尤其周邊的三十余人,俱是一流高手。雖然盡皆黑衣蒙面,且舉手投足之間,似乎顧忌身份被揭,未盡全力,掩掩塞塞,便連法術也無一人施展,但威力之強,已令人瞠目。
  中間的八男六女雖大爲不如,但勝在團結一心,全力以赴,雖然狼狽不堪,一時間也沒有性命之虞。中間龍獸車旁立了一個黃衣青年,身高八尺,斜眉入鬓,雙眼炯炯,舉止從容,氣定神閑,臉上挂著一絲淡淡的微笑,隱隱竟有一種王者氣勢;腰間斜挂的橙色黃銅長劍雖未出鞘,但雄渾威霸之氣卻已凜冽逼人,與他那沈斂的真氣倒是大相迳庭。他嘴唇翕動,衆人便隨之調整陣形,變化極快,每每奏效。顯然是這十余人的領軍人物。
  拓拔野素好俠義,眼見周邊衆人以強淩弱、以多攻少,心中已大爲不平,又見那黃衣少女吹奏號角,召集萬千毒蛇,蓄勢待發,更加激發鋤強扶弱之心,不知不覺中已決意相助,但不知這些人底細究竟,當下按捺不發,先作壁上觀。
  再瞧了片刻,驚愕更盛。拓拔野修行《五行譜》數年,雖然未參透其中奧義,但對于五族真氣的特性、運氣方式以及武學特徵,都已有一定了解;此時目睹衆人遊斗雖不過些許工夫,已瞧出周邊的三十余人雖然衣服一致,但並非一族。大半是水族高手,其中也有真氣頗似火族、木族與土族的高手;倒是中間十余人真氣純朴,盡是土族中人。
  土族素以團結著稱,不知此次爲何援引並不如何和睦的其他三族,同時派遣高手,在這樹林之中狙擊手足呢?這十余人究竟是土族中什麽人物?那龍獸車中又藏了什麽玄機?
  拓拔野心中疑窦叢生,隱隱覺得又有一件極爲隱密而可怖的陰謀,在自己的眼前徐徐展開。
  正尋思間,忽聽那黃衣少女笑道:“你們倒真謙讓得緊,對付這麽幾個小娃子還彼此推來推去,不願下手嗎?”聲音甜膩妩媚,略帶磁性,宛如熟透的蘋果,又沙又甜。
  衆黑衣人還未答話,那黃衣青年微笑道:“仙子,他們想要殺我們容易得緊,可是想殺人不落痕迹,那可就有點困難了!我姬遠玄即便是死了,這身上的傷口也能說出凶手的姓名來。”
  一個黑衣人冷笑道:“嘿嘿,老子將你燒成炭灰,瞧你還有什麽狗屁傷口!”聲音生硬,語氣艱澀,顯然是故意矯飾過。
  黃衣青年笑道:“這位前輩第一個念頭便是將我燒成炭灰,想來必定是火族前輩了?
  瞧你適才有幾招以刀爲鈎,定是使慣了彎鈎一時改不過來。火族中善使彎鈎,又有如許功力的前輩可只有一個。你定然便是青炎鈎赤若思前輩了。”
  那黑衣人一楞,嘿然不語,顯然已被說中。衆人見姬遠玄聰明若此,更爲忌憚,紛紛緘默不語,進攻大轉淩厲,一時刀光劍影,如暴雨傾落。中間的黃衣男子“哎呀”兩聲,血雨噴射,兩個男子一個被切斷手腕,一個被斬斷臂膀。但兩人極是勇悍,只稍稍后退,扎好傷口,立時又挺身護斗。
  黃衣少女笑道:“姬公子果然機智過人。既然是聰明人就別做傻事啦!倘若姬公子將那三百六十件香草送給了我,我就讓這群討厭鬼變作毒蛇腹中之物。你瞧如何?”
  拓拔野心道:“原來這女子並非與黑衣人一道,想來是瞧中了那黃衣男子的什麽寶貝,趁火打劫來了。”
  黃衣青年姬遠玄微微一笑道:“仙子看中了姬某的這幾根藥草,乃是姬某之幸,原當雙手奉送。只是眼下這幾根藥草關系本族安危,還請仙子多加體諒。”
  那赤若思叫道:“仙子,你要那藥草,我們要他首級,咱們同仇敵忾,各取所需,何不一道合作?”衆黑衣人對那黃衣少女似乎都頗爲顧忌,只盼她能一道動手,紛紛側耳傾聽。
  黃衣少女格格一笑,並不答話,又吹起那妖邪詭異的號角來。群蛇在戰圈之外集聚堆積,越疊越高,宛如巨浪,層層疊疊翻湧向前。曲扭穿行,相互纏繞,色彩鮮豔淩亂,氣味腥臭逼人。
  衆黑衣人見她雖不應承,但顯然已站在己方一邊。即使不願出手相助,也斷然不會扶助敵方,無不大喜。他們原本顧忌黃衣少女環伺在側,敵我不明;又擔心身份被黃衣青年拆穿,都不願竭盡全力。但此時黃衣少女傾向己方,后患已無;同時眼見姬遠玄如此也能猜出衆人身份,無不殺機陡起,索性全力以赴。心中均想,倘若今日不將這小子挫骨揚灰,定然后患無窮。紛紛竭盡全力,殊死進攻。
  “叮叮當當”一陣脆響,兵器交加,火星激濺中,衆黑衣人如鬼魅般穿梭。赤若思擰頭吹氣,突然一道藍色火焰“呼”地噴出,登時將中間的一個黃衣男子燒成枯骨。那男子慘叫一聲,雙手抛去兵器朝臉上掩去,還未觸及臉頰,全身已變做焦骨,“咔啦啦”
  地碎裂散落一地。
  與此同時,守在南面的兩個年輕男子淒聲慘叫,一個全身衣裳寸寸破裂,皮肉翻飛,鮮血激射,體內蓦地長出無數綠色的藤蔓,轉瞬間被藤蔓絞死。另一個腦頂迸裂,鮮血、腦漿以及其他液體如噴泉飛湧,沖天怒射,紅白黃綠交相混合,四下灑落。在迷霧月光之中看去,說不出的詭異可怖。
  衆黑衣人終于使出了各自的法術,務求一舉殲敵。
  姬遠玄道:“原來是懸鈴木秋長古前輩和水鬼浈度。難道你們此行,竟是得到單城主和天池國主的首肯?”
  一個矮胖黑衣人陰恻恻地笑道:“小兔崽子,天池國主還讓我將你的心肝帶回去呢!”
  衆黑衣人穿行交錯,刹那間又有兩名黃衣男子慘呼橫死。衆黃衣人雖然勇悍,此時也不禁露出懼色,朝后圍縮,凝神護衛。
  姬遠玄倒是昂首而立,鎮定自若,三番五次黑衣人的進擊近在咫尺,他竟連眼皮也未曾眨上一下,微笑著侃侃數落黑衣人姓名身份。拓拔野在遠處瞧著頗爲佩服,心道:“此人氣宇非凡,膽識過人,倘若有機會,定要結交結交。”
  黑衣人攻勢益猛,黃衣人又重傷了一男一女,眼見便要不敵崩潰。拓拔野正要拍撫白龍鹿,沖將過去相助,卻見姬遠玄笑道:“各位前輩苦苦相逼,恕姬某冒犯了!”
  蓦地“嗆然”龍吟,姬遠玄閃電般穿越衆人頭頂,一道淡黃色的亮光劃破濃霧夜色,劍氣沖天而起。林中狂風大作,飛沙走石。原本白霧缭繞,已瞧不分明,此時更加一片混沌。
  只聽得偶有叮當脆響,悶哼之聲不斷,灰蒙蒙一片中突然涸散開暗紅的血花。號角聲淒詭若哭,林內毒蛇絲絲作響,紛紛盤蜷一團,仰頸亂舞。
  拓拔野凝神觀望,迷迷蒙蒙雖瞧不真切,但也依稀瞧見姬遠玄如矯龍翔空,急電回旋,手中黃銅長劍光芒眩目,迅捷莫測,在一片混沌中如入無人之境。心中驚喜,原來他竟是絕頂高手,真氣之強似乎也不在自己與蚩尤之下,自己適才倒是徒然擔心了!內心更起了惺惺相惜之意,不知這姬遠玄究竟是何方俊彥?
  姬遠玄微笑道:“得罪了!”又是一陣铿然亂響,“嗚嗚”破空之聲大作,七、八柄刀劍沖天飛起。幾個黑衣人悶哼一聲,跳躍開去。
  此時風勢漸止,林中濃霧也被吹散了些,月光透過松枝雪白地照了一地,一切變得曆曆分明。
  姬遠支長身玉立,站在龍獸車上,一手背負,劍尖斜斜下指,一滴鮮血自劍尖滴落。
  黑衣人環立四周,又驚又怒地盯著他。突然五個黑衣人身形一晃,重重地摔在草地上,鮮血在身下迅速地洇散開來。
  姬遠玄道:“對不住!姬某不喜殺人,但是殺人者需得償命,否則姬某又有何臉目面對自己枉死的兄弟?”那倒下的五人正是先前殺死五名黃衣人的青炎鈎赤若思、水鬼浈度等人。
  一個黑衣人冷冷道:“原來姬公子的本事這麽了得,失敬失敬!既有這樣的身手,又何必久久不出手,讓手下徒然枉死?”
  黃衣少女笑道:“老木頭,這還不明白嗎?姬公子是要觀察出你們的身份與弱點,勝券在握才好下手哪!死這麽幾個手下,那不是值得很嗎?”
  姬遠玄微笑道:“仙子倒真會將心比心,爲衆人著想。各位都是前輩英雄,姬某不願沒來由的結了化解不開的梁子,所以才一忍再忍,希望諸位前輩賜姬某一條生路。倘若現在大家罷手,姬某定將今日之事忘得一乾二淨,今后見面,仍是朋友。不知諸位前輩能放姬某一條活路與否?”
  黃衣少女格格笑道:“姬公子真會說笑呢!這些人的身份都拆穿了,當真放你一條生路,今后他們還會有生路嗎?姬公子的記性有這麽不濟嗎?”衣裳鼓舞,那陰冷妖魅的真氣突然大盛,林中白霾又漸漸聚合起來。
  黃衣少女王足輕搖,款款上前,耳垂上的赤鏈蛇隨著她雪足韻律左右搖蕩。林中圍聚密密麻麻的如海蛇群,也隨著她的步伐朝中間湧去。
  號角聲悠悠響起,衆黑衣人見她即將出手,無不大喜,樂得坐享其成,紛紛躍上樹梢,凝神觀望。
  拓拔野心道:“不知這女子是誰?真氣如此妖邪厲害?這狙擊的人群中,以她最爲厲害。”意念及處,竟覺得那黃衣少女的念力與真氣宛如千尺冰潭,深不可測。不由又爲那姬遠玄擔起心來。
  黃衣少女走了幾步,微微斜側身子,笑吟吟地望著姬遠玄。月光將她的臉照得瑩白,拓拔野終于看清了她的臉容,心中倒是大爲意外。
  蘋果也似的臉上,挂著天真無邪的笑容;嫣紅的雙頰、深深的酒窩、黑白分明的大眼盈盈清澈,滿含笑意;體態玲珑嬌小,若不是那雪白渾圓的酥胸、微微翹起的豐臀,瞧來倒像是十一、二歲的天真少女。
  在這明媚純潔的笑容之后,竟是這等陰邪妖異的真氣。
  黃衣少女嫣然一笑,素手輕輕地握著一個細長彎曲的淺綠色玉石號角,豐潤嬌美的雙唇微微嘟起,不像是吹號,倒仿佛在撒嬌一般。
  號角聲陡然一變,急促如密雨,陡峭如華山,激揚淒厲,破空而去。
  衆人眼前一花,遍地毒蛇仿佛離弦怒箭,電射而出。“咻咻”破空,隨著號角聲四面八方暴雨般密集地朝姬遠玄等人飙去;腥臭之氣強烈得仿佛要爆裂開來。
  姬遠玄黃銅劍淩空劃了個圓圈,登時一道黃光從劍尖電射激舞,倏然回旋。繼而衣裳勁舞,周身黃光暴漲,“轟”地一聲擴散開來。
  頃刻之間,龍獸車周圍仿佛罩上了淡黃色的光圈。蛇箭射至光環附近,紛紛“滋”
  地一聲從頭部裂開,碎爲粉末。
  萬千毒蛇滔滔不絕淩空彈射,前仆后繼,“笃笃笃”地射在光圈上,無一例外地碎裂迸散。
  衆黑衣人面色大變,都極爲驚愕。拓拔野心中也是大爲駭然。以他真氣、念力之強,要鼓舞護體真氣爲氣牆,自然不在話下;但要圍攏如許大的范圍,將衆人、龍獸車盡皆籠罩其內,卻非借助“定海神珠”不可。想不到姬遠玄的真氣竟比自己還要強盛!
  正驚佩間,忽聽見黃衣少女笑道:“是了,我忘了你有‘煉神鼎’啦!可不能這般陪你玩兒。”
  拓拔野心中一動:“煉神鼎是什麽?難道也是什麽神器嗎?”
  黃衣少女輕吹號角,嗚嗚咽咽,仿佛秋水落葉,瑟瑟沈浮。淒涼之中,帶著說不出的詭異。
  衆黑衣人聞聲面色微變,立時騰空翻越,急速后退了十余丈。
  草地上的蛇群已經重疊覆蓋,厚達數寸。聽見那號角聲,忽然急速分流、累積重合,如巨浪般起伏澎湃。林木亂擺,懸挂于樹上的許多毒蛇也隨之紛紛掉落,隨著蛇群急劇奔流變化。
  衆黃衣人驚疑不定地望著周圍沙沙作響、潮水般湧動的蛇群,滿臉俱是厭憎恐懼之色。五個女子面色蒼白,紛紛用手捂住嘴,忍不住便要嘔吐出來。一個年紀最輕的少女早已躲在旁人身后,閉上眼睛不敢看上一眼。
  蛇群自動地朝一處聚集,相互纏扭在一起,堆積得越來越高,仿佛山巒般蜿蜿蜒蜒,盤繞周圍。
  號角聲突然高揚,如秋水乍破,葉隨風起。林內“轟”地一聲巨響,樹木迸裂傾倒,衆人齊聲驚呼。
  只見那無數毒蛇纏扭交錯,蓦然沖天而起,在風中形成一條合圍數十丈的巨“蛇”!
  沖勢凶猛,刹那間將周圍樹木盡數撞倒,黑壓壓地擋住了半邊天空。
  遠遠望去,那巨“蛇”高出樹林老大一截,彈身揚頸,搖擺吞吐,伺機欲撲。凝神細望,那巨蛇並無雙目,巨大的身軀由萬千毒蛇組成,蠕動盤繞,交相纏擠。便連那不斷吞吐的巨信,也是萬千毒蛇交接繞卷而成。但那巨信吞吐之時,亦有青幽幽的氣霧噴射彌散。
  衆黃衣人擡頭上望,見那巨蛇桀然天半,猙獰凶惡,不時地朝自己吞吐巨舌,臭氣如熱浪般洶湧而至,盡皆又是恐懼又是惡心。那年紀最輕的少女終于忍不住,“哇”地一聲彎腰嘔吐起來。
  黃衣少女格格笑道:“這位姐姐胃口不好嗎?我這里還有許多好玩的物事沒拿出來呢!”臉上俏皮的神態倒真像是有許多寶貝想要炫耀的童稚女孩。號角長吹,那巨蛇“呼”地一聲張開巨口,淡藍色的毒霧猛地如狂風般朝衆黃衣人噴去。
  藍霧過處,樹枝陡然萎縮,就連松針也刹那蔫黃如枯發。幾株巨大的曲松急速乾枯,隨風倒地。
  姬遠玄左手一彈,一顆七彩流動的透明珠子在頭上轉動,金光綻放,一道光弧從珠子中電射而出,將那漫天藍霧擋在其外;“哧哧”之聲大作,藍霧觸著光弧立時凝結成淡藍色的冰晶,四下激濺,掉落一地。
  黃衣少女甜聲笑道:“老頭子連辟毒珠也給你啦?真是羨煞人了!”
  號角突如風雷乍起,轟隆呼嘯。那巨蛇猛然撲下,巨“口”森然,無數毒蛇張舞蠕動,仿佛尖牙一般,來勢凶猛,猶如泰山傾倒,巨浪排空。
  姬遠玄雙手握劍,沖天而起,大喝一聲,奮力當空劈斬。一道光芒從銅劍上閃過,沒入他的雙臂,他全身陡然一亮,如烈日光華。轟隆巨響,蓬然黃光自劍尖爆炸開來,氣浪卷舞,直沖巨蛇而去。
  拓拔野心中一動:“怎地有些像鱿魚?難道鱿魚天生木靈,他竟是天生土靈?”
  黃光如電,砰然巨響聲中立時將那巨蛇的“腦袋”洞穿,登時鮮血爆舞,腥臭激彌。
  無數的毒蛇高高甩起,抛過藍色夜空,密雨般跌落,挂在樹梢上,滑落在地。
  那巨蛇立時裂成兩半,從空中重重砸落。但剛剛下落數丈,突然各自一振,急速化爲兩條巨蛇,閃電般橫空卷舞,朝姬遠玄纏繞圍絞。
  衆黃衣人失聲驚呼,姬遠玄身在半空,避無可避,立時合臂抱劍,在空中飛速旋轉。
  黃銅劍身光芒怒放,“呼”地一聲射出一道光弧,繞體旋轉。繼而丹田處也有光芒一閃,一道稍稍微弱的光弧激射飛舞,與銅劍光弧交相纏織,繞體盤旋。
  “滋”地一聲,兩道光弧猛地繞旋拓展,合成一個光球,將姬遠玄緊緊地護在其中。
  那兩條巨蛇堪堪沖到,倏然合二爲一,閃電般將黃色光球死死纏繞。
  “哧哧”聲接連爆響,與黃光相觸之處,無數毒蛇碎爆迸落。但那巨蛇卻絲毫沒有松動,越纏越緊。
  號角聲越來越急,樹林中無數的毒蛇滔滔不絕地湧將出來,從樹上、草地上狂風暴雨似的彈射而出,不斷地加入那巨蛇之中。巨蛇急速盤旋,急速增大,纏繞得越來越緊,黃色光球竟逐漸被絞擠成橢圓,接著慢慢收縮,逐漸變成花生形狀。
  衆黃衣人心急如焚,仰頭張望,汗水透過手心,流到劍柄、刀柄,又順著鋒刃滑落在地。
  那三十余名黑衣人站在遠處的樹梢上,見黃衣少女漸占上風,俱是大喜。相互使了一個眼色,悄無聲息地騰空御風而行,決意乘那余下的黃衣人不備之時,一舉殲滅。
  拓拔野看得心中義憤,笑道:“鹿兄,一齊打架去吧!”白龍鹿早已等得不耐,歡嘶一聲,搖頭擺尾地高高躍起,閃電般飛奔而去。
  拓拔野反手拔出斷劍,在月光下亮起一道清冽無比的白芒。真氣瞬息綻放,如滔滔潮汐陡然升起,順著經脈遊走全身。
  熱血沸騰,三日苦等卻不見雨師妾的煩悶都在這一刻爆發出來,高聲叫道:“他***紫菜魚皮,哪里來的一群刁賊,打擾了爺爺的好夢!”胡言亂語聲中,白龍鹿已斜斜沖入松樹林。
引言 使用道具
kwy019
侯爵 | 2014-4-8 23:20:14

第四章 流沙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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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白龍鹿長嘶聲中,拓拔野淩空踏步,御風飛行,刹那間便已超過那三十余名黑衣人,到了松林中央。
  穿行之際,斷劍氣芒飛舞,光華眩目,奔在最前的六名黑衣人只覺腕上一震,整只手臂登時酥麻,手中兵器如同長了翅膀般沖天飛去。
  其余黑衣人只覺狂風勁舞,人影閃爍,一道雄渾至極的真氣瞬息間擦身而過。心中大驚,難道是土族神仙級的人物趕到了?當空頓挫回旋,紛紛落地,凝神戒備。
  只見一個俊逸少年在空中微微旋轉,輕飄飄地落在一只疾沖而來的似龍似鹿的怪獸背上,面帶微笑,衣袂飄飛,腰間斜插珊瑚笛,手中滴溜溜地轉動一柄斷劍,時而亮起一道刺目的光芒。
  黑衣人中有幾人齊齊失聲,有人叫道:“無鋒劍!”有人叫道:“龍神太子!”
  衆人聽得龍神太子四字無不變色;那號角聲也微微一滯,黃衣少女大眼一轉,瞟了拓拔野一眼,臉上閃過古怪的神色。
  拓拔野哈哈笑道:“我這麽有名嗎?”他劍尖斜指,對南側的一個黑衣人道:“你既認得無鋒劍,想來定是木族中人了?眼下木族大亂,閣下竟有閑情雅興來此處殺人放火,當真稀奇古怪。”
  又對著西面的兩個黑衣人道:“兩位體內是玄水真氣,又識得我是龍神太子,難道是東海上被我打得落花流水的水妖敗將嗎?”
  龍神太子拓拔野近來風頭極健,大荒風傳他在東海上收夔牛、敗水妖的諸多事迹,近日又孤身闖蕩鳳尾城,無塵湖底相助雷神。雖不過短短數月,卻已成了大荒無人不知的人物。衆黑衣人見他突然殺出,莫名其妙之余暗呼倒楣,不敢多話,凝神戒備,心中各自尋思盤算。
  衆黃衣人見拓拔野擺明是相助己方,心中都是大喜,但未得姬遠玄旨意,也不敢過于親近,只是齊聲道:“多謝龍神太子。”
  拓拔野微笑道:“不必客氣。”坐在白龍鹿身上,望著衆黑衣人笑道:“瞧你們目光閃爍不定,滿臉奸險,一定是在想:這小子也是大荒公敵,索性一道除了,立下大功一件。是也不是?”
  衆黑衣人中確有不少人這般盤算,但傳聞中這少年極爲厲害,適才那幾招如迅雷急電,確實頗爲可怖,心下又大爲忌憚。這三十余人來自各族,雖然同仇,卻未必共利。
  聯手對敵之時心中仍不能完全相互信賴,生怕自己多擔了風險,讓旁人占了好處去,這也是他們何以不能精誠團結之故。
  眼下聯合三十余人之力,未必不能將這龍神太子降伏,但心中總是不敢完全信賴夥伴,生怕萬一被算計,徒然作了拓拔野劍下冤鬼,功勞卻被搶占。況且此行目的乃是阻殺姬遠玄,眼下姬遠玄未除,豈敢橫生枝節?
  拓拔野先前觀望了半晌,對他們這番心理早已了如指掌。哈哈笑道:“這麽好的機會萬萬不能錯過了,你們哪位先上?”
  衆黑衣人面面相觑,心中躊躇不決。
  拓拔野笑道:“既然你們如此謙讓,那麽我便不客氣了!”話音未落,已如急電般掠出,劍芒耀眼,氣浪奔騰。最中間的兩個黑衣人眼前一花,只覺當胸如被海浪拍卷,登時身不由己,高高飛起。后腦重重撞在松樹上,“喀嚓嚓”地撞斷樹干,余勢未哀,繼續撞倒了兩株樹木,腦中嗡然,全身震痹,就此暈厥。
  衆黑衣人大凜,交錯飛掠,刀光劍氣縱橫如織。拓拔野“嗖”地一聲,鬼魅般從六道劍光中拔地而起,繞著松樹疾舞穿行。身后人影追逐,劍氣飛舞,樹木攔腰斷截,木葉紛飛。
  拓拔野哈哈笑道:“捉迷藏嗎?好些時日沒有玩過啦!”貼著一株巨大的松樹環繞上飛,衆黑衣人如影追隨,劍光閃爍,那松樹刹那間也不知被砍斫了幾劍。當一串人影呼嘯沖入另一片樹影,那株老松“喀喀”輕響,突然斷爲幾十截,轟然倒地。
  衆黃衣人瞧瞧空中苦苦支撐的姬遠玄,又瞧瞧帶著衆黑衣人在林中閃電穿梭的拓拔野,眼花撩亂,一時竟不知看什麽才好。
  拓拔野突然半空翻騰,回身一劍刺出。劍芒爆漲,沖在最前的黑衣人“啊”地一聲,來不及閃避,便被那道氣芒貫穿肩膀,淩空倒撞,狠狠地釘在一株樹木上。氣芒陡然消失,那人鮮血噴射,從樹上跌落,人事不知。
  拓拔野拔身疾掠,繼續逃逸。衆黑衣人又驚又怒,兵分兩路,圍攏而去。
  拓拔野哈哈笑道:“我在這呢!”突然轉身又是一劍,將奔在最前的黑衣人刺斷右臂,那人慘呼一聲,抓住自己的斷臂急速掉落。其后的黑衣人心中驚駭,稍稍頓挫,拓拔野乘機又翻身逃逸。
  如此穿行環繞,時而突然回身猛擊,不過片刻工夫,那三十余名黑衣人已經只剩下二十不到。
  一個黑衣人霍然醒悟道:“稀泥***,莫再追了,這是他的奸計!”拓拔野若要一人獨斗這數十高手,一時間想要取勝也頗不容易,是以故意誘使他們追擊。以他的真氣,自然沒人能追得上他。而這數十人真氣參差不一,自然也追得快慢不一。待到他們分散之時,猛然突襲,輕而易舉先破當先追兵,然后如此回圈反覆,各個擊破,削弱彼方實力。
  拓拔野年幼時四處流浪,常常被其他小孩欺負;他打他們不過,便常常用這個法子。
  眼下故技重施,大奏其效。
  拓拔野見他們討乖,不再追來,猛地回身落在樹梢上,笑道:“怎麽?不玩了?我才剛到興頭上呢!”
  一個黑衣人陰聲笑道:“臭小子,我們抓你做啥?抓那群小羊羔子才是正事。”衆黑衣人齊齊閃掠,直沖龍獸車而去。
  拓拔野笑道:“罷了,罷了!”雙手握劍,騰空掠出。默誦潮汐流訣,體內真氣瞬息爆湧,如怒海急流,萬丈奔騰。滔滔真氣直貫雙臂,猶如長虹貫日,破體而去。
  轟然巨響,斷劍光芒爆漲,閃電般帶引拓拔野狂飙似的御風掠進。
  衆黑衣人只覺身后暴風呼嘯,身上衣裳“呼”地一聲倒卷上來,頭發貼著臉頰在眼前亂舞。那雄渾尖銳的真氣閃電般奔襲而至。心中大駭,猛地朝上、朝兩旁拔身飛掠。
  動作稍稍遲疑者,忽覺背心一涼,“哧”地一聲,衣裳碎裂成寸寸縷縷,繼而鮮血噴射,一道白光從自己身上貫穿飛出,肝膽俱裂,狂呼一聲摔落在地,昏迷過去。
  十余個黑衣人僥幸逃過,落在樹梢枝頭,面無人色。眼見拓拔野御劍電飛,蓦地頓身回旋,降落在地,心中都是說不出的驚懼。這少年年輕若此,竟已達到“劍氣互御”
  的境界!
  被拓拔野席卷而出的林中落葉在風中飄忽,悠悠揚揚地飄落在地;一時間四野沈寂,只有那妖邪的號角聲嗚咽依舊。
  是時,只聽黃衣少女的號角聲越發詭異淒迷,林中妖風陣陣,仿佛籠罩了一層淡淡的輕紗。衆人擡頭望去,那巨“蛇”在空中急速盤旋,將黃色光球越纏越緊,眼見便要將之硬生生絞斷。
  拓拔野心想:“糟糕,他快要撐不住了。”右手一轉,斷劍铿然入鞘,指尖一彈,將珊瑚笛子取出,橫置唇邊,激越笛聲劃破夜空。
  拓拔野真氣雄渾,又深谙音律之道,以這神器吹出的笛聲,並非“金石裂浪曲”等召喚之樂,但笛聲清越高揚,與那黃衣少女的淒迷詭異的號角截然不同。挾帶滔滔真氣突然切入,登時將號角的節奏稍稍打亂。
  雖然那節奏僅僅打亂了一刹那,但對于高手相爭來說,這一刹那已經足夠。
  那空中巨“蛇”稍稍一停滯,仿佛正在分辨那岔亂的號角節奏,忽聽姬遠玄一聲清嘯,那黃色光球突然收縮,轟然巨響,黃光沖天激射,拖曳著姬遠玄直破夜空。
  巨“蛇”蓦然絞空,盤旋彈舞,在號角聲中急電般沖天飛射,尾追而去。
  拓拔野微微一笑,將珊瑚笛稍一旋轉,重新插回腰間。
  那黃光在空中曲伸擺舞,猛地憑空爆起一聲狂吼,震得衆人雙耳轟然。光芒爆閃,那道黃光突然化做一只巨大的怪獸,獨角龍頭,鹿身馬蹄獅尾,三只火目殷紅如血,周身烈焰熊熊。
  一個黑衣人失聲道:“三眼麒麟獸!”衆人色變。
  白龍鹿仰著脖子,鼻中“哧哧”作響,似是大爲不屑。
  姬遠玄騎在那三眼麒麟獸的背上,左手捏訣,右手銅劍光芒電舞,那三眼麒麟隨著銅劍的變化與節奏,在空中跳躍嘶吼,猛地張開巨口朝下猛撲。
  遠遠望去,湛藍夜空,淡淡月光,一只合圍數十丈、長約二十余丈的巨“蛇”沖天飛起,張開巨口,噴出漫天毒霧;那火紅色的三眼麒麟挾帶熊熊烈火,直沖巨“蛇”口中。
  忽然一聲怒吼,那三眼麒麟額上火目閃出一道碧紫色的電光,光柱如閃電霹雳破入巨“蛇”大口。“哧哧”聲中,白煙彌漫,淡藍色的毒霧紛紛化做藍色冰屑,密集隕落。
  繼而紅光爆舞,映紅了半個夜空。那巨大的蛇頭突然爆炸開來,數以萬計的毒蛇轟然飛散,仿佛無數細小的蚯蚓,悠悠飄落,立時又被炙熱的狂風卷溺,迅速乾萎,在空中飄搖不定。
  三眼麒麟獸仿佛一道紅光沒入巨大漆黑的巨“蛇”身體,那巨“蛇”登時如同被利斧劈中的枯木,一路破裂迸散,碎屑飛揚。
  天空中仿佛焦雷連奏,暴雨傾盆。無數乾枯的毒蛇“嘩嘩”掉落,打在樹桠枝干上、草地上、衆人身上。
  刹那之間,那數十萬只毒蛇組成的巨蛇,便被這三眼麒麟獸沖撞成萬千焦枯的蛇屍。
  衆黑衣人目瞪口呆,黃衣人回過神來,忍不住喜悅拍掌,歡聲叫好:只有那白龍鹿噴鼻怪叫,連翻白眼。
  黃衣少女仰頭笑道:“姬公子,我可小瞧你啦!想不到你拿到這鈞天劍不過十日,竟就能將這封印麒麟使喚得這般得心應手。”
  幾個土族黃衣少女齊聲嬌叱道:“妖女,公子天縱神明,豈是你能抵擋?快快滾回流沙山去吧!”
  拓拔野心中一動:“流沙山?難道這女子竟是赤長老所說的大荒十大妖女之一的流沙仙子洛姬雅嗎?”
  其時大荒,有十位美豔絕世的女子,因行事詭異,出手歹毒,或不容于正統,而被稱爲“大荒十大妖女”;龍女雨師妾便是被世人列爲第一的妖女,是因此故,拓拔野對所謂的妖女,並無那般惡意。想排行第一的妖女竟深情若此,癡心一片,其他妖女也未必就是傳聞中那般十惡不赦,敬而遠之了。
  這流沙仙子洛姬雅雖是土族中人,卻素來離經叛道,以“大荒第六族”自居。居住于萬里荒煙、寸草不生的流沙山上。容貌甜美純真,語笑嫣然,仿佛一個沒有心機的女童,心腸卻是歹毒無匹。據說十歲之時,竟然就施毒將自己家人盡數毒死,此后逃到荒無人煙的流沙山上,不知因何際遇,竟成了人人聞之色變的大荒第一毒神。
  她善于調制毒藥,御使蠱毒與天下毒物,腰間懸挂的百香囊貯藏了普天之下至毒之物。一只玉兕角以遠古至毒凶獸斑斓玉兕的殘角制成,乃遠古神器之一;經她曆淬劇毒、百經改良,威力之怖更遠勝從前。這玉兕角中封印了諸多凶狂毒獸,故又有“毒獸哭號”
  的名稱。七十二根回旋子母蜂針神出鬼沒,威力無雙,單單暗器修爲,便在大荒十強之內。
  洛姬雅平時居住流沙山上,不與世人往來,唯有每年夏季必定離山遠遊天下,蓋因其時百草豐茂,生機勃勃,是她采集毒藥的最佳時機。每當此時,她一路行去,隨意以人試毒,無論是誰,一旦被她遇上,必定成了帶病的藥罐子。十五年前,她一月之內一口氣以三百四十五人爲藥罐,試了七百多種劇毒。這三百多人中有五十多人竟是火族的貴族。殺人之后,又以玉兕角召喚千余毒獸,指揮若定,在火族大軍夾擊之下從容突圍而去。便從那時起,她名揚天下,人人辟易。
  想不到竟與這天下第二的女魔頭在此處邂逅!略加推算,這妖女當已有三十多歲芳齡,但身材嬌小,臉蛋又宛如女童,怎麽看至多都不過是十二、三歲的少女。不知怎地,拓拔野既知她是毒如蛇蠍的大荒妖女,但見了她那天真可愛的臉龐,始終起不了厭憎之心,反而有一種奇異的親切感。心中正詫異何以有這種感覺,恰好撞見她移轉過來的目光,當下微微一笑。心道:“我攪了這妖女的好事,她定然要懷恨在心了。”
  豈料洛姬雅嫣然一笑,現出兩個深深的酒窩,甜聲道:“原來你就是龍神太子拓拔野嗎?果然俊得緊!難怪龍女甘願爲你背叛水族呢!”
  拓拔野微微一楞,想不到自己與雨師妾之事幾日內已人盡皆知,微笑不語。
  洛姬雅回頭望著徐徐降落的姬遠玄,嘟嘴道:“姬公子,你當真賴皮,打我不過就偷偷地請幫手來啦!若不是拓拔公子在一旁搗亂,令我分心,我的萬蛇陣哪能這般輕易地讓你破了。”
  姬遠玄在空中微笑道:“是!仙子承讓了!”兩人仿佛絲毫沒有生死相搏過,談笑晏然,尤其那洛姬雅竟如同在撒嬌一般。
  衆黑衣人見流沙仙子似已放棄,盡皆又驚又怒,恨恨地望著拓拔野,直欲將他撕成碎片。但此刻形勢大變,更加不敢上前,一時攻也不是,走也不是,進退兩難,頗爲尴尬。
  姬遠玄翻身下了三眼麒麟,大步走來,抱拳微笑道:“中土姬遠玄幸會龍神太子,多謝太子殿下出手相助!”衆黃衣人齊齊拜倒。
  拓拔野微笑道:“姬公子言重了。拓拔野路經此地,困意重重,舒展舒展筋骨而已。”
  兩人個頭相若,站在一處都是玉樹臨風,英姿倜傥,心中不由都生出惺惺相惜之意,相互行禮。倒是白龍鹿與三眼麒麟獸大眼瞪小眼,喉中嗚嗚作響,滿是敵意。
  洛姬雅跺足道:“不打啦,不打啦!你們兩個大男人加在一起,欺負我這個弱女子,太不公平!”
  拓拔野啼笑皆非,微笑道:“仙子這一只號角勝過千軍萬馬!咳嗽一聲天地都要震上三震,區區拓拔野哪敢欺負?”
  洛姬雅嫣然道:“嘴還真甜呢!可惜再拍馬屁也沒用啦!”轉頭對姬遠玄笑道:“姬公子,你福大命大,這三十六種香草還是給你留著吧!”
  姬遠玄聽她有意放棄,心中大喜,淡淡微笑著行禮道,“如此就多謝仙子了!他日姬某必備罕見藥草,送到流沙山上。”
  洛姬雅抿嘴笑道:“那就不必了,仙子我從來不要別人贈送之物,費盡心思偷來搶來的東西,那才最值得珍惜。”
  拓拔野莞爾,心道:“這妖女倒與成猴子、御風之狼是知己。”
  忽聽旁邊的一個土族黃衣少女脆聲道:“公子,我們需得上路了!只怕又有追兵趕到。”衆黃衣人面色凝重,絲毫沒有放松之色。
  姬遠玄微微點頭,對拓拔野正容行禮道:“拓拔兄,今日之事,姬某永不相忘,他日定當竭力回報。只是事情緊急,不能盤桓,暫且就此別過。”
  拓拔野連忙回禮道:“區區小事,不必記懷。姬兄請便,”
  姬遠玄又行了一禮,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后會有期。”翻身騎上三眼麒麟,對洛姬雅微笑道:“多謝仙子手下留情。”雙腿一夾,那三眼麒麟怪吼一聲,閃電般奔走。
  衆黃衣人上了龍獸車,對拓拔野微微颔首微笑,揚鞭叱喝,車輪滾滾,轉眼便消失在月色密林之中。
  環立在四周的十余個黑衣人惡狠狠地瞪了拓拔野一眼,立時無聲無息地尾隨而去,對昏迷在地的二十余個同黨瞧也不瞧上一眼。
  轉瞬之間,林中衆人就走得乾乾淨淨,只剩下拓拔野、白龍鹿和那素不相識的流沙仙子。
  流沙仙子轉身望著拓拔野,目光閃閃,甜蜜蜜地微笑不語。指尖勾著玉兕角,輕輕搖蕩,蓮步微移,繞著他慢慢環走。
  拓拔野見洛姬雅笑吟吟地盯著自己,稍感尴尬,咳嗽一聲,笑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仙子,咱們也后會有期吧!”轉身便走。
  洛姬雅格格一笑,閃電般擋在他的面前,甜聲道:“拓拔野,你想耍賴嗎?”
  拓拔野愕然笑道:“我怎地耍賴了?”
  洛姬雅道:“那位姬公子的龍獸車里有三十六種天下罕見的奇異毒草,我可是冒了性命危險去搶奪的;現在被你這般一搗亂,我拿不到這罕見的三十六種寶貝啦!我不管,你須得賠我三十六種天下少見的奇毒,否則我就賴上你啦!”跺足撒嬌,殊無造作,倒像足了天真爛漫的俏麗女童,讓人不忍心拒絕。
  拓拔野笑道:“仙子,既然你想要那三十六種毒藥,爲何不去追姬公子?賴著我又有何用處?”
  洛姬雅皺起鼻子,哼了一聲道:“那小子有鈞天劍和煉神鼎,又有辟毒珠,殺他太過費事,不如賴上你來得方便。”雙手插腰,笑吟吟道:“你壞了我的好事,做些賠償原也是應該的吧?”
  拓拔野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實是無法將大荒第一毒神與這撒嬌耍賴的小女子聯想起來,笑道:“仙子不是從來不要別人贈送之物嗎?我即便是賠償給仙子,仙子也必定是不要的了?”
  洛姬雅翻了翻白眼道:“誰要你送我東西啦?瞧你那窮酸樣,也定然沒有什麽奇花異草。你只需陪我找到三十六種天下奇毒,我就不與你計較啦!”
  拓拔野心想:“現下時間緊迫,須得趕去與六侯爺會合,不能與這刁蠻女子胡攪蠻纏了。”當下微笑道:“我恰好有要事在身,只怕不能陪仙子了。等到事情了結之后,再任由仙子差遣,如何?”
  洛姬雅搖頭道:“那可不成!我要這三十六種奇毒也是緊要得很,你的事就先緩上一緩吧!”
  拓拔野心道:“他***紫菜魚皮,怎地莫名其妙地沾惹了這妖女上身?罷了!先甩脫她再說。”故意沈吟道:“這樣吧!我要往空桑山去,倘若仙子在我到那里之前能捉得住我,我一定想方設法幫你找來三十六種奇毒,但若不能追上,那拓拔便愛莫能助啦!”心想:“以我的真氣和白龍鹿的腳力,你追得上嗎?就算追上了,想要捉我那也對不住得很。”他對于美貌女子素來心軟,但此次關系重大,這妖女又非等閑人物,只有硬起心腸使些詐了。
  洛姬雅眼中放光,俏臉生輝,甜聲笑道:“咱們一言爲定,你可不能賴皮,”
  拓拔野點頭道:“那是自然。”臉上突然露出歡喜之色,望著她身后笑道,“姬兄,你怎地又回來了?”
  洛姬雅回頭望去,林中月光皎潔,空蕩無人,哪有半個人影?心中頓知上當,猛然回過頭來,只見拓拔野早已翻身騎上白龍鹿,閃電般奔出數十丈外,口中猶自笑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后會有期。”
  洛姬雅望著他消失在樹林之中,嘟嘴頓足,臉上卻綻開甜蜜的笑容,望了望指尖上一只碧綠透明的甲蟲,歪著頭柔聲笑道:“拓拔野呀拓拔野,你這個小滑頭,以爲這樣就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嗎?”
  中午時分,豔陽高照,蟬聲密集。拓拔野騎著白龍鹿在小徑上狂奔,汗水浸透了衣裳;兩旁都是金燦燦的田野,麥浪隨風翻滾,遠處山腳下有一處村莊,在正午的烈日下,仿佛海市蜃樓。
  一人一鹿毫不停息地跑了這麽久,早已口乾舌燥,饑腸辘辘。拓拔野舔了舔乾燥的嘴唇,拍拍白龍鹿的脖頸,笑道:“鹿兄,咱們到那村莊再休息吧!”
  白龍鹿嘶鳴一聲,撒蹄飛奔。
  奔得近了,瞧見村口有一處小小的驿站,里面坐了幾個人,正在狼吞虎咽地吃飯。
  拓拔野大喜,駕御著白龍鹿疾馳到驿站之外。
  那驿站恰好在小溪邊上,河水鄰鄰,垂柳依依。白龍鹿歡鳴一聲,不待拓拔野翻身落穩,已經一個箭步躍入溪中,水花四濺。待重新起來時,口中已經叼了一條兩尺來長的草魚,歡嘶不已。
  衆人沒有見過這等怪獸,紛紛探頭,小聲議論。拓拔野哈哈一笑,轉身走入驿站,一個夥計迎上前來,笑道:“客倌要些什麽?”
  拓拔野正要答話,卻聽角落里一個少女脆生生地笑道:“不用啦!我已經替他點了菜了。”聲音沙甜膩人,衆人只覺心口仿佛被萬千螞蟻爬過,周身幾萬個毛孔齊齊打開,又是舒服又是難過。
  拓拔野心中一凜,循聲望去。角落中一個黃衣少女占據了老大一張桌子,桌上擺了二十余盤菜肴,正托著香腮,滿臉甜笑,大眼撲眨撲眨地望著他,正是流沙仙子洛姬雅。
  她身邊匍匐了一只巨大的怪物,周身碧綠,光滑透亮,頭頂三支尖角,倒像是一只大昆蟲。瞧見拓拔野朝這望來,立時六足一蹬,立了起來。一雙大如車輪的碧眼直楞楞地瞪著他,過了片刻,懶洋洋地撲煽撲煽翅膀,重新匍匐在地上。
  洛姬雅歎道:“你怎麽現在才到?我等你半個多時辰啦!點的菜都涼了呢!”語氣像是在埋怨,又像是在撒嬌,旁人聽來,只道是他們約好在此處見面一般。
  拓拔野心中詫異,忖道:“不知那大綠蟲子是什麽怪物,竟然跑得比白龍鹿還快?
  她又怎能算準了我要經過此處?”突然一動:“是了!難道是昨夜著了她的道,被她下了千里子母香之類的追蹤蠱?”真氣運轉,寸寸查尋,卻並未發覺任何異常。心想:“既來之,則安之,可不能讓她瞧扁了。”口中哈哈笑道:“這麽熱的天,菜冷了才好下口。”大步走到桌邊坐了下來。
  洛姬雅遞過一條方巾,抿嘴笑道:“擦擦汗吧!瞧你這一頭一臉的,難不成是從水里遊出來的嗎?”
  拓拔野接過方巾,笑道:“多謝。”
  方巾溫軟芬芳,不知是她的體香還是其他什麽,聞起來薰人欲醉。
  心中微微一蕩,正要揩拭汗水,突然想起此女乃是大荒十大妖女,天下第一毒神。
  自己壞了她的好事,又與她有約定在先,終究是小心爲妥。當下又欲將方巾放下,但撞見她似笑非笑的眼光,和嘴角微微撇起的笑紋,心想:“男子漢大丈夫,豈能這般示弱?
  就算有毒又如何?”當下拿起方巾,仔仔細細地將臉上的汗水擦拭乾淨。
  洛姬雅眼波中露出贊賞、歡喜的神情,蘋果似的臉上越發紅豔動人。兩個酒窩在雙靥上旋轉開來,甜笑道:“這才是拓拔野呢!難怪雨師妾要喜歡你啦!”
  拓拔野聽她說到雨師妾,心中微甜,但又稍覺尴尬。深深地聞了聞桌上的菜肴,笑道:“好香。”
  洛姬雅爲他盛了一碗飯,遞給他,笑道:“那當然啦!這里的每一樣菜都被我下了至少七種毒藥,聞起來能不香嗎?”
  拓拔野見她眼光閃閃地瞧著自己,嘴角又是那絲笑意,心道:“這妖女下毒手段高明,倘若當真要毒我,又何必在菜里下毒?就算下了毒我也可以用潮汐流真氣逼將出來。”
  哈哈笑道:“是嗎?那更要嘗嘗啦!拓拔野長了這麽大,還沒有吃過這麽罕見的菜呢!”
  托碗舉筷,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一面吞咽每道菜肴,一面贊不絕口。那稱贊中雖有誇大成分,但也有由衷之意。菜肴滋味獨特,極是可口,他自己原本善于烹饪,對于膳食更有心得,這些菜必是加過什麽獨特的作料,才能有此翻陳出新的滋味。
  拓拔野腹內饑餓,胃口大開,一連吃了三碗米飯才逐漸放慢下來。
  洛姬雅就這麽坐在一旁,笑吟吟地望著他吃飯,仿佛比自己吃還要開心一般。待到他放下碗筷,才笑咪咪地甜聲道:“拓拔野,你這個大笨蛋!這里的每一道菜里當真都下了七種劇毒,那條方巾也是用四十九種毒液淬過的。現在你的身體里至少有兩百種奇毒。你已經是天下第一號大藥罐啦!”
  拓拔野笑道:“是嗎?”洛姬雅現出酒窩,無邪地笑道:“你不相信?你的臉上是不是緊繃繃的,開始發麻發癢?你的喉嚨里是不是仿佛有螞蟻在慢慢地爬呀爬的?再過上一會兒,你的肚子里就要開始絞痛了。痛得你揉斷腸子。”她皺起鼻子,格格脆笑。
  大眼笑得眯成了一條線,喘著氣道:“大笨蛋,你以爲自己很勇敢嗎?”
  拓拔野心中一凜,果覺臉上緊繃麻癢,喉嚨也開始異樣起來,繼而腹內開始隱隱絞痛,知道這妖女所言非虛,微微有些后悔。旋即又想:“這妖女當真想要下毒,即便不吃這飯菜,也難以避得開去。且瞧瞧她還有什麽花樣。”微笑道:“吃到這麽美味的飯菜,中些小毒又有何妨?”
  話音未落,腹中如被猛锉一刀,劇痛攻心。最后一個字登時說不出來,黃豆大的汗水涔涔而下。
  洛姬雅大眼撲眨,笑嘻嘻地道:“哎喲!拓拔公子,吃壞肚子了嗎?要不要我替你揉一揉?”朝他臉上吹了一口氣,柔聲道:“好哥哥,只要你答應陪我去找三十六種毒藥,我就立時將你身上的毒盡數解了。”
  拓拔野想要回答,但覺腹內千刀齊剮,仿佛腸胃在一瞬間被校碎成千千萬萬片。饒是他真氣超強,念力如鋼,也疼不可抑,險些便要彎下腰去。
  強忍劇痛,心想:“需得快快擺脫這妖女,運氣逼毒,或是查看《百草注》,尋找解開這毒藥的草木。”當下哈哈笑道:“多謝仙子招待!咱們的約定還沒有結束呢!拓拔野先行告辭了。”起身大步朝外走去。
  洛姬雅也不追趕,只是笑道:“剛剛吃飽飯,千萬慢些走。”
  還未走出驿站,忽聽見蹄聲轟隆,獸吼人喝,大隊人馬直往驿站沖來。有人叫道:“稀泥***!就是這臭小子!”
  突然“咻咻”之聲大作,無數箭矢朝驿站怒射而來。“笃笃笃”密雨連珠似的爆響,驿站梁柱牆壁瞬間插滿了長箭,幾個吃飯的漢子頭也來不及擡起,便被急箭釘死在桌上。
  驿站大亂,衆人尖叫飛奔。那只綠色的昆蟲怪猛地跳了起來,雙翅急速撲煽,發出“那七那七”的尖銳響聲。
  拓拔野雖然體內劇痛,但護體真氣仍然自動爆出,青光隱隱,已較平時大爲減弱。
  箭矢“飕飕”射來,觸著護體真氣立時朝天射起,沒入頂梁。忍痛望去,只見數十名彪形大漢騎著巨大的龍獸以及幾只猛犸,氣勢洶洶地猛沖而至。
  若是平時,這一群喽羅只會引得他哂然一笑,但眼下腹內劇痛,真氣岔亂,情形又自不同。沖在最前的兩個猛犸騎兵呼嘯著狂奔而入,“碰”地一聲將木牆撞飛,青銅長矛一左一右閃電刺來。
  拓拔野雙手一抓,將矛尖握住。長矛一震,無法再突入分毫。猛犸繼續前沖,那兩個騎兵驚呼亂叫聲中緊握長矛,被高高斜舉半空,胡亂踢腿,極是狼狽。
  后面的龍獸騎兵避之不及,登時撞將上來。龍獸怒吼一聲,一頭將兩人撞飛。拓拔野將長矛朝外一送,“嘁”地一聲刺入龍獸雙眼,龍獸痛極嘶吼,昂首揚掌,又與后面沖來的龍獸撞在一處,登時人仰馬翻,在驿站外亂作一團。
  那兩只猛犸從拓拔野身邊沖過,長鼻揮卷,怒吼著朝洛姬雅沖去,桌椅四飛。洛姬雅哼了一聲道:“鼻子甩來甩去的,美得緊?”素指一彈,兩道細微銀光閃電沒入兩只猛犸的長鼻。
  “哧”地微響,青煙忽起,驿站內腥臭撲鼻。那兩只猛犸的長鼻突然皮翻肉爛,一路朝頭部、全身蔓延。刹那之間,兩只巨大的猛犸竟只剩下森森白骨,猶自向前猛沖。
  即將沖到洛姬雅桌前時,突然崩散,白色骨末簌簌落了一地,又迅速化成一灘黑水,轉眼化爲青煙,消散在空氣之中。
  綠色昆蟲怪歪著頭在那灘黑水前看了片刻,偷瞧了洛姬雅一眼,突然伸出六尺余長的細舌,將幾滴黑水在消融之前吸入口中。
  驿站外衆騎兵勒獸不前,驚聲叫道:“流沙仙子!”
  洛姬雅格格一笑,道:“滾得遠遠的吧!”衆騎兵驚疑不定,徘徊不決。紛紛望向拓拔野,見他雙眉微蹙,臉上汗水涔涔,卻挂著微笑,對一切視若無睹,緩緩的從衆人之間穿過,朝河邊走去。
  一個騎兵低聲咕哝了幾句,衆人點頭,狠狠地瞪了拓拔野一眼,叱喝聲中駕御龍獸朝前頭奔去。
  拓拔野走到河邊,腹內絞痛如狂,連真氣都險些提不上來,大聲道:“鹿兄,吃飽了嗎?我們走吧!”白龍鹿從水中鑽出腦袋,大聲歡嘶。忽然瞧見他面色蒼白,豆大的汗珠不斷地從額上冒出,簌簌滾落,登時發出一聲怪叫,猛地躍了上來。揚起前蹄,趴在他的身上,不斷地用舌頭舔他的汗水,口中嗚嗚低鳴,似乎極是擔心。
  拓拔野生怕汗水中有毒,贻害白龍鹿,連忙將它擋開,微笑道:“鹿兄,走吧,”
  翻身上了鹿背,朝著空桑山的方向行去。
  身后傳來洛姬雅銀鈴般的笑聲:“拓拔野,慢些走,我追不上你啦!”那只綠色昆蟲怪似乎也追了出來,翅膀撲煽,發出尖銳刺耳的“那七”聲。
  拓拔野想要回答,卻聚集不了真氣,方甫聚氣丹田,便覺腹內被萬千毒蛇一齊咬噬,被萬千刀刃一齊剁剮,險些便要栽落下去。
  臉上奇癢,汗水流過,被陽光一曬,越發覺得麻癢難當。腦中又是劇痛又是昏重。
  白龍鹿撒蹄狂奔,四平八穩。但他依舊覺得迎面吹來的暖風仿佛要將他吹落下去。
  腹內絞痛越來越盛,每一次都翻江倒海,肝腸寸斷,有幾次幾乎覺得被人攔腰絞斷了一般。
  當下默念潮汐訣,意如日月,氣似潮汐,強忍劇痛,將真氣一點一點運轉起來。但體內所中之毒極是猛烈,兩百多種毒藥齊齊發作,竟使得他的經脈仿佛扭曲癱瘓。真氣雖然可以勉強運轉,卻絲毫不足以將劇毒逼出,反倒加速了毒藥在體內經脈的流轉。
  意念集聚了片刻,腦中越發沈重脹疼,凝集的真氣又漸漸渙散開來。這一刻心中方有些懊悔,不該自負輕敵,自動往那妖女設好的陷阱里跳。
  又過了片刻,全身忽冷忽熱,頭痛欲裂。酷暑炎日,牙齒竟然情不自禁地格格作響。
  他的意識逐漸模糊,耳邊風聲呼呼,逐漸變成各種奇異的聲響,似乎極爲熟悉,但又無法辨別。努力睜開沈重的眼皮,想要看清前方;但剛睜開一條縫隙,便覺陽光耀眼,腦中一陣暈眩,終于昏厥過去。
  昏昏沈沈之中,聽到有人笑道:“藥罐子,虧你還是龍神太子,原來這般不濟。”
  聲音沙甜入骨,拓拔野努力回想,卻想不出究竟是誰。費盡全力睜開雙眼,瞧見一個蘋果似的俏臉在自己面前晃動,兩個酒窩仿佛漩渦一般,那笑容純真無邪,逐漸變形模糊。
  腹中絞痛如狂,全身亦無處不在疼痛。忽聽白龍鹿一聲怒吼,那沙甜的聲音又笑道:“大馬鹿,你倒凶得緊。我偏生要逗他,氣也將你氣死。”白龍鹿接連怒吼,拓拔野許久未曾聽見它這般震怒,迷迷糊糊地想,究竟是誰惹它發狂?
  但體內劇痛,無法思考。說不出的痛楚,說不出的難受,仿佛魂靈被什麽物事硬生生地從身體絞了出來。終于又昏昏沈沈地沈淪下去。
  迷迷蒙蒙之間,仿佛匍匐在白龍鹿背上走了許多的路。有時停了下來,聽見白龍鹿憤怒地嘶吼,聽見刺耳尖銳的“那七”聲,以及那個奇怪的女子聲音。有時感覺一只滑膩溫軟的手在自己的臉上撫摸,耳邊還能聽見那奇異的笑聲。
  當冰涼的手指撬開他的雙唇,將清甜的泉水灌入口中,他突然在混沌中迷亂,一陣狂喜從絞痛的心中蔓延開來。一刹那間仿佛又回到了數年前那萬里荒原之上。心中不住地叫道:“雨師妹子!雨師妹子!”但張大了嘴卻發不出聲來。冰涼的泉水滑過乾裂的嘴唇,沿著下巴流過脖頸,多麽像眼淚袋子的淚水啊!他心中狂喜迷亂,不知哪里來的力氣,猛地伸出雙手,將那人緊緊抱住。
  突然聽到一聲尖叫,那人猛然從他懷中掙脫。“啪”地一聲脆響,臉上突然吃了熱辣辣的一記耳光。力道之大險些將他頭顱打斷。
  拓拔野心中迷糊,難道雨師妾竟要離開他了嗎?突然感到一陣遠勝于周身絞痛的苦痛與悲傷,熱淚奪眶而出。
  忽聽那沙甜的聲音恨恨道:“小色鬼,吃了耳光便哭哭啼啼,當真不知羞。”又是“哎呀”一聲尖叫,怒道:“臭馬鹿,你再撞我,我就將你的四只蹄子毒得腫成熊掌。”
  耳邊叫聲逐漸模糊,但心中的悲傷卻越來越甚,朦胧之間,仿佛又回到那破廟之中。
  月光如水,樹影斑駁,冰冷的台階上,他默默靜坐。
  突然之間,他心中一凜,蓦地想起所有的事情,想起那沙甜膩人的聲音。腹內絞痛更盛,仿佛五髒六腑都被掏空。是了!在那驿站之中,他太過托大輕敵,輕而易舉中了那妖女洛姬雅的兩百多種劇毒。只是,爲何他仍然未死呢?
  又想起六侯爺一行仍在空桑山相候,登時更加清醒了三分。不知經脈是否受損?倘若僥幸完好,便可以再次嘗試以潮汐流調集真氣,將體內毒素暫時壓制,然后再覓解藥。
  當下努力積聚意念,一寸一寸地檢查體內經脈,出乎意料之外,周身經脈竟然完好無損;心中大喜,奮力意守丹田,感應氣海潮汐。不料運行間,丹田陡然劇痛,全身仿佛被撕裂一般,剛剛聚集的一點真氣立即又分崩散去。
  突然“嘩”地一聲,周身冰涼,似乎被冷水從頭澆透。拓拔野機伶伶打了個冷顫,雖然體內絞痛依舊,但意識卻大爲清醒。睜開雙眼,忍痛四下掃望。
  明月當空,青松橫陳,兩側險崖陡峭,腳下便是萬丈深淵,白霧穿梭,冷意森森。
  咫尺之距,水聲轟鳴,瀑布滔滔飛瀉;自己竟被綁在險崖青松之上。
引言 使用道具
kwy019
侯爵 | 2014-4-8 23:20:31

第五章 空桑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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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洛姬雅坐在樹枝上,晃蕩著雙腿,神情古怪地看著他,蘋果臉上紅豔欲滴,與那兩條赤鏈蛇相映成趣。見他擡頭望向自己,雙頰突然莫名其妙地一紅,啐道:“看什麽?”
  樹下立了那只綠色昆蟲怪,此時正竭力的舒展巨大透明的綠色薄翼,身體彎成弓形,仿佛打了個呵欠,然后搖頭晃腦匍匐下來,趴在地上,瞪著碧眼凝視拓拔野,若有所思。
  忽聽遠處傳來震天價響的怪叫聲,扭頭望去,正是白龍鹿站在對面山崖邊緣,氣急敗壞地不斷嘶鳴,中間隔了三十余丈,白霧茫茫。它在崖邊打轉,發出從未聽過的嗚鳴聲,又像是難過又像是生氣。突然朝后退了幾十丈,然后急速飛奔,似乎想騰空躍來。
  拓拔野心中一緊,叫道:“鹿兄!我沒事!仙子和我開玩笑呢!你且在那里等著。”
  白龍鹿嘶鳴一聲,停了下來,一路小跑到了崖邊,沖著拓拔野不斷嗚鳴。
  洛姬雅格格一笑,對白龍鹿做了個鬼臉,叫道:“大馬鹿,氣死你!”白龍鹿憤怒嘶吼,不住跳躍。洛姬雅哼了一聲道:“沒有我那歧獸的翅膀,瞧你怎生飛過來。”
  拓拔野忍住肚內的劇痛,心道:“不知現下是什麽時候了?我中毒這麽久,竟然經脈完好,想來是這妖女手下留情。她將我抓到此處,卻不知想要如何?”心想自己先前既已承諾倘若被她抓著,便答應陪她一道尋找三十六種奇毒,眼下一敗塗地,狼狽不堪,只有認栽了。況且身揣《百草注》,心中倒不覺得要尋找這些毒草有何困難,畢竟眼下當務之急乃是盡快與衆人會合,尋找七彩土,粘合琉璃聖火杯,然后救出纖纖。當下歎道:“仙子,我輸啦,那三十六種毒草我立時陪你找去。”
  洛姬雅格格一笑道:“藥罐子,現在認輸啦?哪有這麽容易。仙子我還沒有玩夠呢!”
  舉起那玉兕角嗚嗚吹將起來。那綠色昆蟲怪那歧獸嚇了一跳,仆仆拍打翅膀,飛到樹枝上。雙翼輕震,發出“那七那七”的雜訊。
  山風呼嘯,夜色淒迷,合著那“那七”怪音,這號角聲聽起來更加詭異。突然“唏簌”聲響,數百只奇奇怪怪的蟲子從懸崖邊上爬了上來。
  拓拔野自小在山林中流浪,識得其中大多都是劇毒之物,眼見那花花綠綠、彩色斑斓的一片朝自己爬來,心中也不禁有些發毛。
  號角聲急促跳躍,如羚羊越嶺,玉兔穿林。那數百只毒蟲仿佛約好了一般,潮水般的圍聚到松樹下,紛紛朝上爬來。轉眼間兩條金環蛇已經繞住他的雙腿,緩緩地盤旋滑行而上。那冰冷滑膩的蛇皮滑過小腿,登時冒起雞皮疙瘩。
  幾只彩色蜘蛛與蠍子也不甘落后,鑽入他的褲腿,麻麻癢癢一路爬上。片刻之后,他周身上下,每寸皮膚都爬滿了毒蟲,在月光下密密麻麻地蠕動,說不出的詭異恐怖。
  白龍鹿嘶吼之聲越來越響。那歧獸更加愉快地煽動翅膀。
  號角聲幽森如暗夜冷泉,嗚咽斷續。拓拔野突覺頸上一疼,也不知被什麽毒蟲咬中,繼而手臂、胸膛、腰腹、大腿……全身上下同時癢痛難忍,竟是數百只毒蟲在他身上齊齊咬噬。只覺體內劇痛如割!體外百蟲齊噬,這種滋味拓拔野生平想也未曾想過,疼痛如狂,心中卻是突然覺得滑稽不已,竟然忍不住哈哈大笑。
  洛姬雅見他這等光景竟然還笑得這般暢快,臉上微微露出驚訝之色,格格笑道:“原來你是個賤骨頭,越是疼痛便越是歡喜。那我索性多叫些毒蟲,讓你樂個夠吧!”
  拓拔野喘著氣苦笑道:“仙子,拓拔野與你無怨無仇……”
  洛姬雅皺起鼻子,哼了一聲道:“誰說無怨無仇啦?冤仇似海深!”
  拓拔野心腸素軟,對于女人更是如此。此刻雖被她害得周身絞痛,生不如死,但瞧見她那純真俏麗的臉容,孩子般的神態,始終起不了憎惡之意,忍住疼痛,哭笑不得道:“還請仙子賜教。”
  洛姬雅從樹上一躍而下,拍拍手道:“第一,你破壞了仙子的好事,害得我就快到手的三十六種奇毒不翼而飛,居然還欺騙仙子之后逃之夭夭。這不是罪大惡極嗎?”
  拓拔野忍痛苦笑道:“是是!”
  洛姬雅嫣然笑道:“知錯就改,這才是好孩子。”
  拓拔野一口將爬到嘴邊的蜘蛛吹落,苦笑道:“除了這之外,我還有什麽罪過?”
  洛姬雅拍手道:“對了,第二,你是龍女雨師妾最喜歡之人。哼!大家都說大荒十大妖女,爲什麽偏生是雨師妾排了第一,我只能排到第二?這等深仇大恨,既然尋不到龍女,就只有拿你來問罪啦!”
  拓拔野啼笑皆非,但心中忽然覺得,倘若當真是因雨師妾而滋生的怨恨,由自己代替承受,也是一種甜蜜的苦痛。當下微笑道:“說的也是!不知現下仙子的怨氣消了沒有?”
  洛姬雅似乎突然想起一事,雙靥倏然通紅,連脖頸也紅透,臉色一變,啐道:“自然沒有!仙子瞧你可憐,想給你喂些水喝,竟然被你這小色鬼乘機……”咬著嘴唇說不下去,但臉上羞怒交集,突然飛起一腳,重重地踢在拓拔野的肚子上。他身上的數百只蟲子突然迸散,墜落在地,抽搐不已。
  拓拔野原本便全身麻癢,腹中絞痛,被她這般踢上一腳,險些便要背過氣去。想起先前在迷蒙之中,似乎確實想到雨師妾,胡亂伸手將一人摟住,想來便是洛姬雅了,心急情動,手上多半是亂摸一氣。心中慚愧,倒覺得這一腳受之無愧。
  忽聽一聲怒吼,轉頭望去,只見白龍鹿嘶聲狂吼,飛也似的從遠處狂奔而來,到了懸崖邊緣,猛地高高越起,騰云駕霧,迳直沖來。
  兩人俱是失聲驚呼,拓拔野心髒狂跳,幾乎便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噗”地一聲,白龍鹿前蹄沖到兩人所在的崖上,但后蹄卻終究無法觸到,力已用盡,登時向下滑落。拓拔野一聲驚呼,不知怎地,蓦然真氣迸爆,登時將捆綁住自己的繩子震碎,微一踉跄,朝前沖去,與洛姬雅同時抓住白龍鹿的前蹄,將它拖了上來。
  白龍鹿歡聲嘶鳴,將頭貼在拓拔野的臉頰上,濕漉漉的舌頭不住地舔著他的耳朵。
  洛姬雅格格一笑,道:“拓拔野,瞧不出這只大馬鹿倒有情有義得很。”
  拓拔野麻癢難當,哈哈而笑,身上殘余的毒蟲被他笑聲一震,登時簌簌而落。
  拓拔野“咦”了一聲,這才突然發覺體內已不再絞痛,身上麻癢之感也已煙消云散。
  經脈通暢,真氣澎湃,全身上下說不出的舒服。驚喜之下,念力四掃,發覺體內之毒果然已經消得一乾二淨。霍然明白,適才洛姬雅號角聲喚來的毒蟲乃是幫他吸出體內之毒,心中又是感激又是疑惑,不知這妖女何以這麽輕易地放過自己?
  當下微笑道:“多謝仙子手下留情。”
  洛姬雅笑吟吟地望著拓拔野,甜聲道:“將你折騰得也夠啦,仙子的怨氣也消得差不多了,明日起便乖乖地幫仙子找齊三百六十種奇毒……”
  拓拔野吃了一驚道:“三百六十種奇毒?不是三十六種嗎?”
  洛姬雅哼了一聲道:“你對本仙子犯下滔天罪行,這懲罰自然要翻倍了。”
  拓拔野苦笑道:“是是。”心道:“再不應承,只怕立時又要翻倍了。”
  洛姬雅綻開天使似的笑容道:“這就對啦!要是再耍花樣,仙子就將你毒得變成一只大馬猴,讓你和這只大馬鹿做伴。”
  拓拔野微微一笑,心道:“你道我還會那般輕易上當嗎?這一路上,你給的東西我是決計不吃了。”
  洛姬雅似乎瞧出他心中所想,冷笑道:“小子,你以爲我非得在飯菜里下毒才能放倒你?實話告訴你吧!你今日所中的毒乃是本仙子獨門的千里相思蠱……”
  見拓拔野眼光有異,臉上登時一紅,“呸”了一聲道:“小色鬼,你可別胡思亂想!
  仙子這蠱毒叫千里相思蠱,那是因爲被下了蠱的人,只要離開蠱母千里之外,必定在片刻之內皮肉盡爛化成一堆白骨。”
  她瞟了拓拔野一眼道:“你道這蠱毒是在那驿站飯菜中下的嗎?哼哼,早在那松樹林里,你要詐騙我之時便中蠱啦!那時你自以爲得計,跑得飛快,可沒覺得脖子上像被蜜蜂蜇了一下?”
  拓拔野被她這般一說,才突然記起似乎確有此事,心中將信將疑。
  洛姬雅又道:“在那驿站中,毛巾與飯菜里下的兩百多種劇毒,雖然每一種都足以要了你的小命,但交雜在一處,卻成了那千里相思蠱的解藥。倘若那時你膽怯了,少吃一樣菜,你身體內的蠱毒可就解不了啦!”
  拓拔野倒吸一口涼氣,笑道:“倘若我偏食呢?”
  洛姬雅白了他一眼道:“那也是你活該。”
  拓拔野喃喃道:“幸好胃口好得很,否則這一生一世豈不是都要與你相伴了?”
  洛姬雅怒道:“你說什麽?”
  拓拔野笑道:“沒什麽,我只是想倘若我一生都不能離開仙子一步,豈不是讓仙子瞧了生厭?是了,仙子適才將這一大群蟲子放在我身上,又是爲何?”
  洛姬雅哼了一聲道:“那兩百多種毒藥交揉成的解藥藥性太猛,雖然能解那蠱毒,但在體內太久,也會蝕害經脈,讓你成爲一個廢人。所以仙子我才讓這些蟲子替你抵命。”
  拓拔野微笑不語。洛姬雅見他笑得可疑,單手插腰道:“你在想什麽?”
  拓拔野沈吟道:“我只是在想,拓拔野與仙子素不相識,爲何仙子會數次開恩,手下留情呢?”
  洛姬雅楞了一楞,俏臉突然黯淡下來,似乎想到什麽事情,妙目中露出又是古怪又是苦痛的神色,轉過身望著懸崖之外的蒼茫夜色,默然不語。過了半晌,才低聲道:“不錯,我與你素昧平生,你又討嫌得很。如果不是因爲那個人,你此刻早已死了七、八百遍啦!”
  拓拔野聞言一怔,心中茫然,那個人?那個人是誰?自己這幾年來也不知遇見了多少奇奇怪怪的人物,又是誰識得這妖女,令她格外留情放過自己呢?云里霧中,想要相問,卻見她俏立在崖頂風中,凝望浮云明月,衣袖翻飛,長辮飄舞,猶如冰雪凝鑄,似已癡了。
  清晨,陽光透過竹林斜斜灑落,光影映照在肌膚上,都成了淡淡的綠色。鳥叫啾啾,蟬聲鼓噪。晨風吹來,綠竹簌簌,清爽芬芳沁人心脾。
  此處乃是空桑山臨西南的一處險崖,由此向下眺望,萬里碧丘,蜿蜒大河一覽無遺。
  真珠抱膝坐在一蓬碧竹之下,極目遠眺,眉眼之間掩不住淡淡的失望。
  他們在這里等候拓拔野已經兩夜一日,但始終沒有瞧見他的身影。無數次瞧見山下煙塵滾滾,令她芳心震喜,但旋即便又發現不過是數百土族騎兵,呼嘯而來,呼嘯而去。
  心中跌宕失落,反覆不已;短短的兩夜一日竟然如許漫長,每一時,每一刻,她的心中無不在記挂著那張俊秀溫暖的笑臉。
  拓拔野素來守諾重約,他延誤這麽久,可是出了什麽事嗎?每想到此處,她心中便一陣慌亂恐懼,連忙跳將過去,不住地對自己道:“拓拔城主本事高強,福大命大,決計不會有事的。”
  雖然如此,她心中記挂擔憂之心卻越來越盛。拓拔野又怎麽知道,就在他于千里之外爲雨師妾苦苦守侯之時,空桑山上,一個人魚女子也爲他望斷愁腸。
  昨夜一夜未睡,躺在竹葉堆上,仰望遼遠夜空,朗朗明月,聽著蟲聲呢喃,以及稍遠處哥瀾椎等人的震天鼾聲,她仿佛覺得全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人。沒有什麽時候,比那時更清晰地明白自己的內心了;就仿佛在東海之上,午夜無人的沙灘,她獨自面對腹中的鲛珠一般。
  明月彎彎,逐漸幻化成拓拔野微笑的嘴唇,簌簌夜風如同他的耳語笑聲;“撲通撲通”的劇烈心跳,讓她的臉突然變得滾燙,生怕讓幾丈之外的六侯爺聽見。一想到拓拔野的身影,全身立時微微顫抖,竹葉在身下輕微響動,一再地泄露了她心底的秘密。
  那時她才發覺,原來自己是這般地喜歡拓拔野啊!
  回想那日,當六侯爺神秘兮兮地告訴她,奉龍神密旨,帶她一道去大荒尋找拓拔野時,她歡喜得快要哭出聲來。即使是要遠離汪洋大海,即使是要忍痛步行,都抵不上那歡悅的期待與甜蜜的思戀。
  昨夜的月光照在她雪白纖巧的赤足上,仿佛刀割一般。爲了能與拓拔野並肩而行,這種疼痛她已習以爲常。那美麗的腳趾,渾圓的腳踝,期許了她一種怎樣虛幻的幸福?
  這種幸福就仿佛海上的月光,仿佛觸手可及,但抓在掌心的,只有冰冷的海水,和一片破碎的粼光。
  當月過中天,山下遠遠地傳來馬蹄聲響,她再次掩抑不住心中的期待,悄悄地爬起身,坐到崖邊巨石之旁,向下眺望。明月萬里,江山朗朗;過往蹄聲皆不是,她的心情仿佛在夜風中開落的野花,淡淡地芬芳,淡淡地惆怅。
  霞光破曉,朝陽冉冉,她的心里重新歡悅起來。那莫名的期待,隨著蟬聲鳥語彌散開來。
  突然聽見身后傳來一聲咳嗽,轉頭望去,正是六侯爺。真珠臉上微微一紅,微笑點頭;對于這風流好色的侯爺,她反倒逐漸放松起來,沒有初時那般局促不安。
  六侯爺笑道:“真珠姑娘昨晚夜測星象,今日又早起看日出,不知看出什麽徵兆了?”
  真珠聽出他話語中的調侃之意,知道昨夜胡思亂想的模樣都落入他的眼中,登時大羞,紅了臉低聲道:“原來侯爺也睡不著嗎?”
  六侯爺見她嬌羞之態,心癢難搔,但想到這小妮子在竹林中守了一夜,等的乃是那拓拔磁石,不由又有些酸溜溜的醋意。想他荒外第一風流浪子,生平獵豔無數,哪一個不是手到擒來,嬌啼輾轉?偏生這麽一個嬌嬌怯怯的小美人魚對他視如不見,偏生他對這美人魚又是前所未有的心動愛憐,偏生他與拓拔野又有著一見如故的奇異情誼;失敗之大,莫過于此。歎道:“良宵美景,佳人在側,豈能入睡?真珠姑娘,咱們是同病卻不相憐。”
  真珠朦朦胧胧聽得似懂非懂,但知他風流浪蕩,這句話多半不是好意。臉上一紅,別過頭去,只裝作沒有聽見。
  忽然聽見山下笛聲悠揚,清冽明澈,破云而去。真珠全身一震,失聲道:“拓拔城主,”
  極目遠眺,山谷之中群獸驚慌狂奔,煙塵滾滾。過了片刻,一男一女騎著怪獸並肩而來。那少年男子騎在似龍似鹿的怪獸上,橫吹珊瑚笛,飄飄欲仙,神采飛揚,不是拓拔野又是誰?真珠歡喜之下霍然起身,大聲叫道:“拓拔城主!”聲音太小,被山頂呼嘯的風聲吹得不見西東。
  六侯爺見一向害羞嬌怯的真珠,甫見拓拔野竟然忘情若此,心中更是怅然,雖明知她對拓拔野情深一往,自己是了無希望,但終究難免失落之意。微微一笑,也縱聲長呼:“太子殿下!”
  聲音雄渾,遠遠地傳了出去。
  拓拔野二人聽見聲音,擡頭望來,揮手微笑。六侯爺輕“咦”一聲,見拓拔野身側的那少女天真俏麗,不過十一、二歲光景,身段卻是浮凸勾人。明媚的大眼、眩目的酒窩,盈盈笑意純真無瑕。只是雙耳上兩條曲伸擺舞的赤鏈蛇與腰間淺綠色的玉石號角,瞧起來有些詭異。難道她便是傳聞中的龍女雨師妾?只是瞧她的坐騎,仿佛一只巨大的綠色甲蟲,頭上三支尖角銳利如刀,碧眼如輪,古怪之極。
  轉頭望向真珠,她似乎也剛剛注意到那個女子,臉上酡紅,明眸之中掩不住淡淡的失落。感覺到六侯爺的目光,轉過頭來微笑道:“那便是雨師妾姐姐嗎?果然美得緊。”
  心中卻說不出的奇怪,何以龍女雨師妾瞧起來竟像是小女孩?
  六侯爺五人騎著怪獸,呼嘯著從山上一路沖下,朝拓拔野二人狂奔而去。沖到只有百丈之距時,白龍鹿突然嘶聲狂吼。五人的坐騎怪獸聞聲驚鳴,昂首立身,繼而匍匐在地。
  拓拔野哈哈大笑道:“幾日未見,你們便行此大禮嗎?”
  六侯爺跳了下來,踢了怪獸一腳,笑罵道:“他***紫菜魚皮,這禽獸忒不長臉。”
  哥瀾椎等人紛紛跳了下來,喜道:“太子!”
  真珠明眸凝視著拓拔野,紅著臉道:“拓拔城主。”又鼓起勇氣,朝著他身旁的那俏麗少女盈盈行禮道:“鲛人國真珠,見過雨師妾姐姐。”
  拓拔野與洛姬雅一楞,同時笑將起來。拓拔野笑道:“真珠姑娘,她不是雨師妾,是流沙仙子。”
  六侯爺與御風之狼齊齊失聲,真珠“啊”地一聲,羞得雙耳紅透。六侯爺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幾眼,嘿然笑道:“拓拔磁石!果然有你的。”
  洛姬雅訝然道:“拓拔磁石?這也是你的名字嗎?”天真俏皮之態,惹得六侯爺色心稍起,心道:“這大荒第一毒女瞧起來倒像是個雛兒,可見天下名不副實者何其之多。”
  他素來色膽包天,雖知這妖女手段毒辣,卻忍不住心下騷動。
  洛姬雅見六侯爺直直地凝望自己,嫣然一笑。六侯爺神魂飄蕩,突然想起真珠在側,連忙斂神收心,笑道:“拓拔磁石,你這一路歡喜快活,有人卻爲你念斷了腸子。”
  真珠“啊”地一聲,臉上更紅,六侯爺這句話的含義登時了然。
  拓拔野微微一笑,將這兩日之事毫不隱晦地侃侃說出,聽得衆人無不動容。
  六侯爺皺眉道:“姬遠玄?這個名字好生熟悉。”
  御風之狼嘿然道:“姬遠玄乃是當今黃帝姬少典的少子,是大荒里出了名的世家公子。”
  六侯爺拍手道:“是了!他手下的八個孿生丫頭個個美貌絕倫,溫柔體貼;一年前在紫陽城曾經與他有一面之緣。”
  哥瀾椎奇道:“既是黃帝之子,又有誰敢追殺?”突然想起眼前的大荒第一毒女也在追殺者之列,登時住口不語。
  洛姬雅卻仿佛此事與她一點無關一般,只是笑吟吟地望著衆人,手指在耳垂赤鏈蛇上纏繞不休。
  班照道:“龜他孫子,難怪這幾日不斷看見大隊土族兵馬趕路經過,想來定是接應那姓姬的去了。”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猜測,六侯爺故意以話旁敲側擊,想從洛姬雅口中套出真相,她卻只是天真地笑著,仿佛旁聽大人說話的女孩一般。人群中,只有真珠擔憂地望著拓拔野,心想:“他的肚子還疼嗎?”
  六侯爺瞄著洛姬雅道:“太子,你答應了流沙仙子替她尋齊三百六十種奇毒,不知眼下尋著幾種了?”
  拓拔野瞧了洛姬雅一眼,苦笑道:“一種也沒有尋著。”
  洛姬雅格格甜笑道:“既是天下奇毒,自然是極爲罕見的才能算數。若是那麽輕易便能找到,還叫奇毒?”她悠然道:“去年我走了一百七十多座山,才掘到六種罕見的毒草。那還算是運氣極好啦!”
  衆人倒吸了一口涼氣,面面相觑,均想:“太子這回不知究底,胡亂應承,麻煩大了!這妖女糾纏上來,只怕一輩子也甩脫不得。”
  只有六侯爺倒有幾分欽羨之意,笑道:“是了,我東海海底花園內,養了幾百味奇毒藥草,倘若仙子有意,不如哪日我們一道回去,慢慢地一味一味地測試?”
  洛姬雅笑道:“多謝啦!可惜一來仙子不會遊泳!二來欠我毒草的乃是拓拔野,哪能這般讓他輕易要賴推脫的?”
  衆人見她擺明賴上拓拔野,都暗呼不妙。六侯爺心道:“拓拔磁石呀拓拔磁石,你是金銀銅鐵,不管好壞,一概吸來了。嘿嘿……”
  拓拔野笑道:“答應之事,自然不能推脫。我們恰好要遠遊中土,索性一路尋查。”
  衆人聽他口氣,知道他尚未將此行目的告與流沙仙子。
  洛姬雅笑道:“那豈不是麻煩得緊?耽誤了你們的正事,仙子于心何忍?我倒有一個簡易的方法,只需去一個地方,便可以將三百六十種奇毒一道找齊。”
  拓拔野大喜,道:“妙極!不知那是哪里?”
  洛姬雅嫣然道:“離此一千八百里,中土靈山。”
  衆人正皺眉苦想這是何處所在,忽聽御風之狼“哎呀”一聲大叫,猛地跳起,朝外疾竄而出,逃之夭夭。
  六侯爺笑道:“他***紫菜魚皮,好了傷疤忘了疼。”話音未落,御風之狼已經憑空落下,龇牙咧嘴地滿地打滾。班照與哥瀾椎一邊罵龜他孫子,一邊大步上前拎小兒似地將他提了回來。
  六侯爺笑道:“小狼兒,海蠍蠱又啃你肚臍了嗎?”
  御風之狼捂著肚子,綻開一張苦瓜臉道:“爺爺,你就饒了我吧!被海蠍蠱折騰死好歹還有全屍,去了靈山只怕連骨頭也找不著了!”
  衆人聞言驚疑不定,素知這御風之狼雙手空空,偷遍天下,行爲遍布大荒,沒有他不知之處。既然對靈山如此畏懼,那里必是極爲凶險之地。當下紛紛朝拓拔野望去。
  拓拔野從懷中掏出那《大荒經》,細細翻尋,道:“是了,在這里。空桑西南一千八百里,有靈山之丘,爲大神伏羲死后所化。異獸出入,百藥爰在。有靈山十巫,生于伏羲十指,神力無窮。”翻了翻下頁,並無更多描述。
  洛姬雅道:“是啦!便是這座靈山。天下所有藥草,那上面全都長齊了,只要你帶我到那里,尋著三百六十種奇毒,仙子就再不與你爲難啦!”
  拓拔野膽子素來極大,又頗爲好奇好強,心道:“御風之狼如此畏懼,必定極爲凶險。但眼下至爲重要之事乃是趕往朝歌山采集七彩土。若能盡快擺脫這妖女,贏取時間,冒上一些風險也是值得的。”當下笑道:“一言爲定。”
  洛姬雅嫣然而笑,突然若無其事地從手中彈了幾個藥丸,穩穩地落在六侯爺等人的手中,笑道:“你們身上中了我的九轉遊魂霧,快快吃了解藥,否則肚子就要疼啦!”
  衆人果覺肚中割痛,不知何時著了她的暗算,心中無不駭然!突然明白,若拓拔野適才拒絕前往靈山,這妖女必定要讓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一時間都冷汗涔涔,心中破口大罵。
  衆人在山下稍作休息,吃了些水果,便要起身上路。拓拔野查明那靈山方位,好在一千八百里還不算太過遙遠,南折之后,再由靈山折返西北,最多延誤三、四日行程,只要路上加快腳力,還可補回一些時間。
  衆人翻身騎上坐騎,想要鞭策前行,豈料六侯爺等人所騎的幾只怪獸見了白龍鹿與那歧獸之后,都肝膽欲裂,趴伏在地上怎麽也不肯起來。白龍鹿見狀頗爲得意,顧盼自雄,歡嘶不已。倒是那歧獸瞧起來老實溫順,沒有驕傲之態,只是不住煽動翅膀,發出奇異雜訊。
  衆人無奈,只有舍棄這幾只怪獸,與白龍鹿等一道御氣飛奔。拓拔野原想讓真珠騎在白龍鹿背上,不料白龍鹿似是不喜真珠,神氣倨傲,就是不讓她騎上。還未坐好,便劇烈顛簸,險些將她摔落下來。拓拔野料知它定是因爲纖纖之故,抗拒真珠。無計可施,只好與真珠一道騎乘,從后將她抱住。白龍鹿連連噴嘶,大爲不屑,老大不情願地奔跑起來。
  六侯爺等人提氣而行,頗有些吃力,只有御風之狼擅長御風奔行之術,輕松飛快,與白龍鹿並肩而行。
  衆人奔行了片刻,六侯爺喘息道:“他***紫菜魚皮,好久沒這般跑過了。”側頭望著洛姬雅笑道:“仙子,小侯與你共乘一騎,你不介意吧?”
  洛姬雅格格笑道:“自然不介意,榮幸之極!”六侯爺大喜,翻身躍上那岐獸。洛姬雅的發辮絲絲飛舞,拂在他的臉上又麻又癢,陣陣幽香撞入鼻息。六侯爺得寸進尺,色心大起,雙手往她纖腰上抱去。
  還未觸到,便聽洛姬雅銀鈴似的脆笑,手背一疼,突然多了六、七只色彩斑斓的怪異蟲子,齊齊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六侯爺痛叫一聲,甩舞不停,但那六、七只蟲子死死咬住,竟緩緩地從傷口鑽了進去。
  六侯爺大駭,連忙互相探手去拖拔,卻覺兩手突然重逾千斤,怎麽也擡不起來。眼見那蟲子盡數鑽入皮膚,在手臂皮膚下蠕動,心中又是惡心又是恐懼。蟲子爬經之處,迅速變得黑紫肥腫。
  衆人聽得有異,紛紛望去,無不失聲。拓拔野笑道:“侯爺這可真是太歲頭上動土啦!”想到自己昨日昏迷之中將洛姬雅抱住,竟只吃了一記耳光、中了一腳,相比之下已大爲幸運。洛姬雅撞見他的眼光,突然雙靥绯紅,閃過羞惱的神色,想是也記起了昨日之事。
  拓拔野裝做沒有瞧見,騰身躍起,將六侯爺雙臂抓住,真氣如潮,迅速將那鑽入體內的毒蟲逼退。“仆仆”聲響,那幾只彩色毒蟲從六侯爺手背傷口激射而出,沒入路旁的大樹,大樹頃刻蔫枯,萎然倒地。
  拓拔野真氣運轉,將毒液硬生生擠了出來,過了片刻,六侯爺那雙手臂才逐漸消退瘀腫。但疼痛酥麻卻絲毫未減。拓拔野見已無大礙,撕下身上布帛,將六侯爺雙臂扎住,防止毒液回湧,然后躍回白龍鹿身上。
  六侯爺這才知道洛姬雅的手段,當下不敢造次,老老實實地坐在背后。御風之狼瞧得幸災樂禍,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剛笑出聲,便覺肚內疼痛斷腸,海蠍蠱瘋也似的發作起來。當下忍痛暗罵:“稀泥奶奶,大海猴你欺軟怕硬,活該倒楣。”
  時近中午,驕陽火熱,山谷中樹木籠蔥,卻仍然酷暑難耐。迎面吹來的熱風夾雜著鼓噪的蟬聲,更覺燥熱難當。衆人揀了綠樹濃蔭的小路疾奔,方覺稍稍涼爽。
  忽然聽見遠處傳來“吟吟——”的叫聲,仿佛一個女子在唱歌,又宛如在呻吟。衆人大奇,這是什麽東西?
  六侯爺眉飛色舞道:“妙極妙極,這聲音才是天下至美之樂。磁石太子,你什麽時候能吹出這樣的曲子,那才他***紫菜魚皮哩!”
  拓拔野知道他多半又想到不堪之事,莞爾一笑。
  御風之狼變色道:“‘泠泠獸’!不妙,大事不妙!”
  衆人奇道:“怎地不妙了?”
  御風之狼東張西望,道:“這妖獸一旦出現,附近必定有極大的水患!”
  班照哈哈笑道:“龜他孫子,這麽熱的天,來場洪水才好呢!”
  御風之狼苦著臉道:“閣下是東海龍王廟里的,自然不怕啦!可是我不會遊泳,大水一來只怕要做魚餌了。”自言自語道:“不成,得趕緊找一個高山避水。”
  哥瀾椎瞪眼道:“避你個鲨魚頭!,再羅里羅嗦,就將你丟進河里去。”
  那“吟吟——”怪叫聲越來越近,忽聽白龍鹿嘶聲怪叫,跳躍不已。往前望去,山谷左側的低丘上,長草紛搖,樹木搖擺,一只巨大的怪獸正仰頸怒吼,發出那吟吟怪聲。
  那怪獸身形似牛,全身毛紋有如虎斑,兩只獠牙如匕首般在正午陽光下閃耀白光。
  御風之狼連呼倒楣。六侯爺頗爲失望,笑道:“他***紫菜魚皮,這便是泠泠獸?
  叫得那般動人,卻偏生長得如此寒慘,可見美女無好音,好音非美女。”突然想起身旁有兩位美女,連忙又加了一句:“只有我身旁的兩位女子,那才是音容俱美的特例。”
  洛姬雅笑道:“哎喲!可不敢當。”
  忽然響起一聲若有若無的箫聲,淡遠寂寥,如青煙袅散,春水無痕。林中蟬聲頓止,萬籁無聲。那泠泠獸低鳴一聲,似乎對什麽物事極爲敬畏,立時眯起眼睛,貼服在地。
  拓拔野當胸如遭重錘,晃了一晃,腦中迷亂。這箫聲好生熟悉!
  是了!是她,刹那之間,數年前玉屏峰上的那個月夜又潮水般卷入腦海。那白衣女子低首垂眉,月下吹箫的飄飄姿態又鮮明眼前,浮凸如生。她淡雅清麗的臉容,溫柔動聽的聲音,這些年來原已逐漸淡忘,但這一刻,聽見這久違的箫聲,少年時的震撼與迷戀,又重新湧上心頭,令他天旋地轉。
  拓拔野霍然起身,四下掃望。青峰寥落,綠樹如云,空曠的山谷中寂靜無聲,只有橫空穿掠的飛鳥三五縱橫。
  那箫聲突然在西邊響起,飄渺悠揚,隨著天際白云一起消散。
  拓拔野全身大震,幾乎便想不顧一切,狂呼追去。但突然想起,事隔四年,那神仙也似的女子,還能記得當日那衣裳褴褛的流浪兒嗎?即便他能追著白衣女子,他又能說些什麽呢?
  一時茫然沮喪,想起那白衣女子不沾人間煙火的容姿,登時自慚形穢,覺得自己惡俗不堪。心情悲喜跌宕,不能自已。
  衆人見他站在白龍鹿背上,向西遠眺,失魂落魄,臉上又是迷茫又是悲傷,心中都是大爲詫異。六侯爺心想:“這小子這般神情,那吹箫之人多半又是某根金針銀針了。”
  覺得他豔遇之多,似乎尤勝于己,不由又暗羨一番。
  洛姬雅格格笑道:“走吧!再不走有人便要化做呆鳥啦!”拓拔野回過神來,怅然若失,半晌才拍拍白龍鹿脖頸,繼續前行。
  朝西南行了三百余里,終于出了空桑山系。地勢轉爲平坦,荒草連天,枯樹寥落,大河乾涸,人煙稀少。
  時近黃昏,天空中不知何時布滿了陰云,忽而卷起狂風,飛沙走石。
  拓拔野查閱《大荒經》,道:“再往南百十里,就是余峨山了,山下有水,咱們可以在那里休息。”衆人早已渴得雙唇乾裂,聞言精神大振。
  入夜時分,衆人終于趕到余峨山。夜幕低垂,那余峨山孤零零地矗立于荒原之上,甚是淒涼。山上山下長滿了梓樹與楠樹,茂盛成林,與一路上荒涼的景象迥然兩異。山下荊棘環繞,仿佛是天然的防護帶,荊棘林內,是成片成片的枸杞。
  衆人尋著水源,在潤下開辟了一塊平地,開始燒水煮食。
  拓拔野殺了幾只野兔,在溪邊開膛洗淨,又在附近尋了幾種草藥佐味,塗抹腌料,搭架燒烤。這野外燒烤乃是他自小習慣的生活方式,單單野兔一項,他便有三十幾種燒烤方法。相隔多年,牛刀小試,水準絲毫不減。
  真珠在一旁替他遞送東西,見他專心致志,火光下更見迷人。不由癡了,心道:“倘若能永遠這般,與他狩獵爲生,一生一世不回大海我也願意。”
  洛姬雅紅撲撲的臉蛋在火光輝映下宛如熟透的蘋果,捧著臉笑道:“瞧不出你還真是識別草藥的高手呢!我賴上你還真是賴對人啦!”
  忽聽哥瀾椎等人大呼小叫,手里倒提了一只野兔似的野獸跑來,丟在拓拔野身前,笑道:“龜他孫子,大荒的兔子膽子忒小,被我喝上一聲竟然就死翹啦!”衆人見那野獸身形與野兔無異,只是長了鳥一樣的尖喙,尾巴如蛇一般拖曳在地。
  御風之狼見多識廣,撇嘴道:“這哪是兔子,分明是犰狳。”
  哥瀾椎瞪眼道:“我說是兔子便是兔子,”突然那怪獸跳將起來,閃電般竄了出去,轉眼不見蹤影。
  御風之狼哈哈大笑道:“好一只死兔子,”見哥瀾椎瞪著眼望他,強忍住笑意,賣弄道:“這犰狳最好裝死,瞧見有人立時倒地身亡。不過複活起來也快得緊。是了,這犰狳也是不祥之獸,哪里瞧見了,哪里便要發生蝗災。”
  哥瀾椎罵道:“龜他孫子,怎地一遇見你就不住地撞見不祥妖獸?先前是水患,現在是蝗災,他***,我瞧這最大的不祥之獸便是你這土狼,索性一刀宰了來得清淨。”
  御風之狼見勢不妙,連忙逃之夭夭,直到拓拔野將幾只野兔盡數烤熟了,這才蹑手蹑腳地偷溜回來。
  拓拔野烤的兔肉極是美味,衆人吃得無不交口稱贊。那御風之狼更是吃得狂吞讒涎,狼吞虎咽,不住地吮吸手指,口中叫道:“脆而不焦,滑而不膩,香入骨髓,滋味無窮。
  妙極妙極!原來太子殿下竟有這麽一手!稀泥***,我偷吃遍大荒美味,可以和這媲美的烤肉還只有西王母蟠桃會上的炙兔條哩!”突然點頭道:“是了,難怪上天要讓我被這兩只海怪抓住,原來其后果有深意。值得,值得!”
  衆人聞言哈哈大笑。
  吃完之后,各自歇息。洛姬雅輕飄飄地躍上樹枝,橫臥而睡。衆人走了一日,都極爲困乏,不多時便沈沈睡去,鼾聲四起。
  只有拓拔野閉上雙眼,眼前晃動的都是那白衣女子月下吹箫的身影,耳旁風聲蟲語也逐漸幻化成那寂寥淡遠的箫聲。諸多往事紛杳而至,悲喜交織,又想起雨師妾來。兩個女子的臉容身影撲閃重疊,漸漸模糊,只有那箫聲笑聲在耳旁萦繞,久久不能散去。
  幾丈開外,真珠側躺在楠樹之下,凝視著拓拔野夜色下的輪廓身影。夜風吹來,聞著他身上的男兒氣息,聽見他均勻悠長的呼吸聲,心中喜樂憂愁,交雜沈浮,只盼這般光景永遠沒有窮盡。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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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23:20:47

第六章 洞庭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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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第二日清晨,衆人起身上路,繼續朝西南行進。
  陰沈沈的天空,偶有微風,悶熱難耐;哥瀾椎等人耐不住,紛紛脫了上衣,赤膊奔行。真珠大爲羞怯,只有裝做沒有瞧見。
  一路萬里荒原,寸草不生。那尚未乾涸的河流兩側,原有些村莊茅舍,但眼下殘垣斷壁,破落不堪,早已無人居住。龜裂的田野上,鋪積了許多蝗蟲的屍體。每過片刻,便有黑壓壓的蝗蟲如烏云掠過,在蒼穹下茫然前行。衆人想起昨夜瞧見的犰狳,都覺御風之狼所言非虛,心下恻然。
  中午光景,衆人來到耿山下,稍作休息。
  耿山光禿禿的一片,盡是黃土,沒有一根草木。坐在山下,熱風吹來,登時席卷起黃蒙蒙的一片沙土。風過之后,山坡上往往露出許多水晶來。真珠見那水晶玲珑剔透,各種顔色皆有,心中喜歡,當下每種顔色挑了若干,用布帛包好,藏在懷中。
  有時風吹沙揚,看到的不是水晶,而是緩緩滑動的巨蛇。這些蛇在炎熱的沙土中懶洋洋地蜿蜒行進,將近拓拔野等人時,稍一遲疑,遠遠繞行。
  衆人歇息之后,正欲前行,忽然聽見山上傳來“朱——喏!”的怪叫聲,擡頭望去,卻是一只形容古怪的野獸,在半山仰頭呼叫。
  那怪物長得如同一只黃色的狐狸,但脊梁上卻長了魚似的背鳍,雙眼幽藍,陰森森地頗爲妖異。
  御風之狼喃喃道:“這次當真邪門,一路走來盡是遇見這些不祥妖獸。”
  拓拔野道:“又怎麽了?”
  御風之狼搖頭道:“這朱孺獸乃是恐怖妖獸,只要它一出現,所在的國邦必定要發生極爲恐怖之事。”
  衆人都覺有些古怪。僅僅走了千里不到,便遇見了三只妖獸。難道這土族疆域之內,果真會有什麽大難動亂嗎?拓拔野突然想起姬遠玄,望了望洛姬雅。她抿嘴一笑,朝別處望去。明白她是決計不會說出何以有人要追殺姬遠玄了。
  當下衆人稍作收拾,繼續趕路。
  天上的陰云越來越厚重,沈甸甸地壓將下來。未到午后,天色已經極爲昏暗。荒原上塵土飛揚,風中炎熱之意漸漸轉少,有時還夾雜著冰冷的水珠。
  烏云翻滾,自西奔騰而來,瞬息千里。一道閃電陡然亮起,轟雷滾滾,遠處的一株乾枯老樹蓦然劈裂。
  真珠心中害怕,情不自禁地往拓拔野懷中靠去。拓拔野笑道:“這般涼爽的天氣,倒當真適合趕路。”話音未落,轟然雷鳴,大雨傾盆落下。
  雨聲嘩嘩,電閃雷鳴。衆人連忙運轉真氣,在體外托起一道氣罩,雨水落在氣罩上紛紛滑落。但此次雷雨來勢洶洶,下了近半個時辰,非但沒有減弱之勢,反而越見狂猛。
  御風之狼真氣稍弱,最早不支,“哎喲”一聲,體外氣罩登時消散,立刻被暴雨澆得全身濕透。哥瀾椎見狀哈哈大笑,不料真氣稍泄,氣罩登時破滅,也立時被淋成落湯雞。御風之狼插著腰在雨中哈哈狂笑。
  衆人索性都將氣罩撤去,在風雨中狂呼疾奔,甚是過瘾。只有拓拔野與洛姬雅依舊以氣軍護體,騎在怪獸之上風馳電掣地行進。
  真珠斜倚拓拔野懷中,望著雨珠在氣罩之外不斷滑落,心中逐漸恢複平靜。眺望暴雨中的荒原,瞧著枯樹傾搖,黃水亂流,頗覺有趣。原來大荒與東海是這般的不同。
  兩個時辰之后,暴雨漸漸停歇,天地稍亮。但烏云絲毫沒有轉薄,雷聲依舊。
  御風之狼叫道:“山,看見山了!”南邊霧霭迷蒙處,隱隱有青山缭繞。衆人在空曠荒涼的平原上走了這麽久,早已不耐,眼見群山,都大爲歡喜。畢竟在變幻莫測的崇山峻嶺中穿行,要比這千篇一律的平原有趣得多了。
  衆人加速奔行,離群山尚有數里,便隱隱聽見山中傳來水流澎湃之聲。拓拔野道: “這里應當便是洞庭山了。洞庭山后的洞庭湖是幾條大江彙集之地,眼下剛下完暴雨,咱們得多加小心。”
  來到山腳下,水流轟鳴之聲更加震耳欲聾。群山橫云斷舞,細雨蒙蒙,鼻息之間都是青草與泥土的氣息。衆人隨著拓拔野穿入山谷,向南行進。
  拓拔野尋思天降暴雨,或有山洪,若在谷中穿行,只怕不測。當下引著衆人往山上攀登繞行。
  谷中險峰峭立,樹木茂密。沿著山坡向高處攀爬,繞山盤旋前行。山風呼嘯,冷意森森,迷蒙細雨落在發梢,臉頰帶來絲絲寒意。拓拔野將自己的衣裳披在真珠的身上,凝神側耳,生怕周遭有土石陡然坍塌。
  道路泥濘,陡峭處頗爲濕滑。衆人行了這麽久,都已有些疲憊,當下振作精神,相互援引。拓拔野生怕白龍鹿蹄下打滑,將它封印入斷劍中。洛姬雅也將那歧獸封入玉兕角中。
  風雨更猛,鳥云仿佛就在頭頂翻騰。衆人沿著峭壁小心翼翼地前進,咫尺之外就是萬丈懸崖。身側大樹東搖西倒,被突然卷來的一陣狂風吹刮,突然“喀啦啦”一聲斷折,刹那間不知飛到何處。
  狂風呼號,仿佛要將衆人連根拔起。彎腰側身,頂風前行,仍然覺得頗爲吃力。
  真珠細眯雙眼,濕漉漉的頭發搭在前額,雨水從她眼睫滴落,冰冷地流入脖頸,帶來陣陣戰栗的寒意。拓拔野見狀,微微一笑,拉住她的左手,一道雄渾溫暖的真氣立時從掌心湧入,流轉全身。真珠臉上一紅,低聲道:“多謝。”
  拓拔野大聲道:“前面有個山洞,我們到里邊歇歇。”衆人精神大振。
  當是時,突然聽見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仿佛天地崩塌。衆人大驚,循聲望去,隔著蒙蒙雨霧,望見對面的兩座山峰竟然蓦地崩塌,巨石飛滾,塵土蒙蒙。幾道黃龍似的洪水滔滔奔騰從山峰之間狂噴而出,飛瀉而下。
  山洪奔湧,摧枯拉朽,那兩座山峰又是轟然巨響,陡然又矮了半截。數不盡的山石被洪水卷落,呼嘯著朝山谷中洶湧沖擊。
  洪水仿佛銀河傾落,一瀉千里。激浪回旋,撞擊著谷內的山石、樹木,所到之處無不地動山搖,土崩瓦解。
  衆人站在崖邊,耳中轟然震響,腳下搖晃不定,都驚懼莫名,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十幾步。看著山洪爆發,瘋狂肆虐,始知自然天地之偉力,遠非人類可以比擬。
  御風之狼喃喃道:“稀泥***,那泠泠獸在千里之外的空桑山叫喚,此處竟然也有山洪爆發。”
  哥瀾椎道:“多虧太子領著我們朝這山上走,否則多半已被這洪水卷走了。”他雖不怕水,但若被這雷霆萬鈞的洪水一撞,縱不溺死也要被岩石砸死。
  衆人心中無不凜然,對拓拔野的信任欽佩又加深了幾分。只有洛姬雅眯著雙眼,凝望那兩座山峰,嫣然自語道:“原來今日已是六月初六了,難怪呢!”
  拓拔野奇道:“難怪什麽?”
  洛姬雅瞟了他一眼,酒窩燦然:“每年六月初六,洞庭湖旁的這兩座山峰定要崩動。
  也定然有山洪爆發。”
  拓拔野等人更爲納悶,待要相問,洛姬雅卻不肯再說,只是抿著嘴笑道:“江湖子弟青山老,百年風雨洞庭湖。從前之事又有幾人記得?”背負雙手,翩然而行。
  拓拔野扭頭望去,數峰清苦,一川煙雨,寂寞如故。卻不知那滔滔水聲,憤怒咆哮,又在訴說著什麽秘密。
  夜色逐漸降臨,山上一片漆黑。衆人在山洞中坐下,生火取暖。洞外冷風淒雨,山洪滔滔,洞內火光熊熊,笑語晏然。吃了一些野果,各自歇息,不知明日路上又是怎生光景?衆人這般想著,又是新奇又是期待,在風雨交加中睡著。
  翌日淩晨,風雨依舊。只是山洪水勢已明顯轉小。漫天云層漸轉灰白色,小雨淅淅瀝瀝地落著,隨風亂舞。
  煙雨青山,淡雅如畫。衆人沿途觀看山中雨景,心情與昨日暴雨山洪中的狼狽焦慮迥然不同。若非急著趕往靈山,心中倒真想慢慢觀賞。
  終于繞過主峰,沿著山勢朝下走去。牛毛細雨,清涼撲面。遠眺山下,青丘起伏,星羅棋布,數道大江浩蕩奔流。西側一條江水窮盡處,乃是萬里煙波洞庭湖。
  洞庭湖大半湖面被霧霭白云遮擋,水波渺渺,浩浩無垠。
  拓拔野指著洞庭湖西南的茫茫白霧笑道:“大荒靈山,就在那白霧之后。”靈山在望,衆人指點談笑,心情頗爲舒暢。
  正眺望間,洞庭湖上突然暴風呼卷,驟雨傾瀉,湖心波浪翻騰,激起沖天水花。一道銀光如同閃電般沖出,直破漫天云層。
  暴雷滾滾,洞庭湖心風雨大作,道道銀白眩光從波浪開處激射而出,縱橫交錯,天地驟明驟暗。
  突聽“咿呀”怪叫聲尖銳刺耳,真珠連忙將雙耳塞住。擡頭望去,數百只巨大的青色怪鳥從群山之顛展翅飛出,在蒼穹之下盤旋。
  洛姬雅拍手甜笑道:“這倒巧啦,又遇見這群水鬼造反,看來此次連老天都幫我們呢!”
  拓拔野不解,訝然道:“水鬼造反?”
  御風之狼見拓拔野等人盡皆滿頭霧水,笑道:“真是海……”見哥瀾椎銅鈴雙眼瞪來,連忙將“猴子”二字硬生生地吞了進去,道:“這洞庭湖心乃是水妖的一個流放地,與大荒四大流放地不同,這里只囚禁一些不聽話的水妖。”
  班照道:“龜他孫子,那這里豈不是個大水牢嗎?”
  御風之狼道:“對極對極!所以這里怨氣十足,關押的那些水妖又都是有本事的很,動不動就要發飙。發起飙來,這洞庭湖上就要風風雨雨,閃電雷鳴。”
  六侯爺笑道:“他***紫菜魚皮,脾氣比我龍王爺還大嗎?是了,那些鳥又是什麽東西?”
  御風之狼道:“這里既是水牢,這些鳥自然便是獄卒了。”
  拓拔野點頭道:“倒與湯谷有些相似。”想起湯谷十日鳥,登時又想起蚩尤來,不知眼下他們行進到何處?那誘使祝融而飛走的十日鳥重新找到他了嗎?想起蚩尤自被九尾狐所騙,怒發如狂且心中歉疚的姿態,又不禁有些莞爾。突然發現自己走神,便又問洛姬雅道:“仙子,你說連老天都幫我們,那又是什麽意思?”
  洛姬雅笑道:“聽說這里的守神于兒乃是出了名的火爆脾氣,想要打這經過可不容易!但現下水鬼造反,他必定沒空理咱們;渾水摸魚,那不是容易得緊嗎?”
  話音未落,又聽見暴雷轟鳴,遠處大江如沸,水浪噴湧,一道眩光刺目逼人。洛姬雅道:“剛說到他,他便來啦!”
  衆人凝神望去,遠遠地瞧見一個黑衣怪人從江水中破浪而出,御風飛行。那怪人禿頭凸額,碧眼深凹,唇上兩條肉須飄飄蕩蕩,獠牙微露,雙臂過膝,手掌奇大,指尖銳利如刀;背負兵器不知是刀是劍,長柄近三尺;身上還盤卷了兩條黑蛇,緩緩蠕動。
  相距十余里,拓拔野已可感覺到那迫在眉睫的殺氣。觀察他身形掠處,風聲水紋,真氣之強竟似乎已逾自己所遇見的仙級高手;心道:“是了,若非驚世駭俗的高手,又怎能在此坐鎮桀骜不馴的流囚?”
  那于兒神飛到洞庭湖上,急速俯沖,踏浪疾行,獰聲喝道:“你們這些臭魚爛蝦,又想找死嗎?”
  語音旋落,見他雙臂一震,那漫天盤旋的怪鳥咿呀怪叫,陡然轉折,如密雨利箭似的射向湖水,刹那沒入,濺起朵朵水花。
  “嘩啦”聲中,無數怪鳥旋即又自湖中沖天而起,濕漉漉地拽了數十個八尺大漢,在湖面上排成一行。
  那幾十個大漢雙腳與琵琶骨俱被拳頭般粗的混金玄冰鐵鏈鎖住,被怪鳥這般猛地朝上拖扯,登時拉得筆直,連身體都有些變形,仿佛將從中斷裂一般,但口中卻是大罵不止,罵語極爲粗野難聽,真珠才聽了兩句立時脖頸盡紅。
  于兒神臉上獰笑,森然道:“膽子不小啊!老子替你挖出來瞧瞧!”右手一探,五指利爪“吃”地一聲沒人面前一個大漢的胸膛。
  真珠雖然瞧不真切,仍然駭得花容失色,“啊”地叫出聲來。于兒神聞聲望來,眯起眼冷冷地遠眺衆人,雙眼寒芒一閃即逝。扭過頭去,緩緩地將手抽了出來,掌心中血淋淋的一物,想必便是那大漢的膽。
  那大漢極是勇悍,膛破血流,竟仍然破口大罵不止。于兒神目中凶光大盛,笑道: “膽子不大,舌頭倒是不小。”將掌中血膽當空一抛,登時有數十只怪鳥咿呀亂叫振翅撲搶。
  于兒神左手將那大漢臉頰捏住,獰笑聲中,右手探入他的口中,將他的舌頭硬生生朝外一拽,血光四濺,舌頭登時斷爲兩截,那大漢立時昏死過去。
  于兒神探手將他的腸子血淋淋地扯將出來,在手中把玩,嘿然道:“可惜了,昨日喂你的水草還沒消化呢!”將腸子甩開,呼嘯一聲,漫天怪鳥疾撲而下,咿呀亂啄。
  鮮血激射,羽毛紛揚,片刻之后,群鳥振翅飛離,那大漢肚中空空如也,白骨森然,鮮血絲絲滴落,早已氣絕。
  衆大漢又驚又怒,口中更加怒罵不休。一個男子罵得尤其大聲,雙眼怒火直噴。于兒神將他嘴掰開,嘿嘿冷笑道:“你能罵得很嘛!瞧瞧你肚里還有多少貨!”纏在身上的一條黑蛇立時閃電般從他口中鑽了進去。
  那男子慘叫一聲,黑蛇的尾尖在他口外一閃而沒。只見他喉嚨處突然隆起一道,蠕動下滑;“格啦啦”一陣骨胳碎裂的聲音,暴雨連珠似的響起,胸膛的皮肉突然癟了下去。
  男子慘叫聲中,黑蛇在他體內一路滑行,發狂咬噬。肚腹突然鼓起,又突然癟下,當那鼓起之處朝他下身滑去之時,上身已只剩兩片薄皮,前膛后背緊貼一處,在風中簌簌鼓舞。
  男子叫聲淒厲慘絕,聽得真珠閉眼塞耳,全身猶自簌簌發抖;哥瀾椎等人也忍不住罵道:“龜他孫子,這般折磨人,算什麽好漢?”
  拓拔野憤怒至極,心道:“這于兒神如此折辱流囚,卑劣之極,瞧他手法純熟,已不知虐殺了多少人!”
  于兒神哈哈怪笑道:“你居然還叫得出聲來,當真少有。”那黑蛇“吃”地一聲,從那男子肛門處鑽出,悠然盤旋,又回到于兒神身上,絲絲吐信,似猶不足。
  男子已只剩一張薄皮,風筝似的飄蕩,氣若遊絲。拽住他雙臂的怪鳥桀桀怪叫,展翅高飛,“滋啦”一聲,他的身體登時碎成片片,隨風卷舞,不知西東。
  于兒神凸額通紅,碧眼幽然,哈哈獰笑,形如妖魔。殺得興起,轉眼之間,手如霹雳,又將四個勇烈大漢的皮硬生生地剝將下來。
  拓拔野怒火如沸,雙拳緊握。洛姬雅在他耳邊吐氣笑道:“瞧你怒發沖冠,難道竟想多管閑事嗎?那于兒神厲害得緊,我也未必是他對手,幫不上你啦!”
  拓拔野心道:“就算耽誤行程,拼盡全力,也要給這妖魔一點教訓。”當下忍怒微笑道:“殺雞焉用牛刀,這等貨色豈能勞仙子大駕?”
  哥瀾椎等人正義憤填膺,見太子有意打抱不平,都大喜道:“龜他孫子,太子,咱們一道動手吧!”
  拓拔野四下眺望,見山腳下水岸環繞,穿行到對面洞庭山后不過二十余里,當下道:“不必了,正事要緊!你們只管趕路,我收拾了那妖怪自當趕來。”
  忽聽轟然巨響,地動山搖,衆人猛然一驚,循聲望去,昨日山洪爆發的那兩座山峰竟在劇烈搖晃,仿佛隨時要崩塌一般;與此同時,洞庭湖面水勢傾搖,風浪大作。
  天地驚雷,轟隆連奏;狂風卷舞,烏云壓頂;天色陡然變暗。
  那兩座山峰爆響連連,巨石滾滾。浩渺洞庭湖上,漩渦急轉,浪花層疊,又是一道眩目的銀光從湖中沖天而起,仿佛一道光柱頂住傾壓而下的漫天烏云。
  洞庭湖上的數十大漢見狀大喜,雖然被怪鳥以及湖底鎖鏈緊緊拉住,卻都振臂高呼。
  洛姬雅抿嘴笑道:“看來你不必動手啦!有人要替你教訓這于兒神了。”
  御風之狼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是了!我怎地忘了!這洞庭湖山水交接處,鎮壓了一個了不得的厲害人物!難怪昨日又是地震,又是山洪,原來是他在作怪!”
  真珠好奇道:“能將洞庭山都震動?那人是誰呢?”
  御風之狼尴尬一笑道:“這個……稀泥***……好像是百多年前的事了,只知道那人厲害得很,當年也不知犯了什麽罪過,竟然惹動了火族赤帝和水族黑帝,一齊出手,將他鎮壓在此處。據說若不是神帝出面,早就被殺得形神俱滅了。”
  衆人大爲好奇,不知是誰,竟能引得赤帝黑帝齊齊出手,聯合圍剿?又能令神農氏爲之求情?想起洛姬雅昨日所說“百年風雨洞庭湖”,定然便是指此事了!其中故事只怕只有她最清楚,紛紛朝她望去;她蘋果也似的笑靥上純真無邪,似乎不知衆人所思,只是笑道:“好戲開場羅!”
  但見風卷驚雷,浪拍閃電,洞庭湖上驚濤駭浪,暴雨連綿。有人哈哈笑道:“小魚兒乾,老子搗亂,你不敢問罪,只會挑軟柿子捏嗎?”聲音浩蕩,也不知從哪里傳來,群山回蕩,震得衆人耳中發麻。
  于兒神面色微變,筆直沖天而起,在空中凝身立住,冷笑道:“老頭子,老子瞧在昨日是六月初六的份上,不與你計較,你倒來挑唆鬧事?”
  那聲音嘿嘿笑道:“小魚兒乾,你何時變得這麽體貼入微的?是了,我老啦!險些忘了!你去年被我剝了一層皮后,就有如娘兒們一樣的體貼啦,”洞庭湖上衆大漢哈哈狂笑,與滾滾驚雷交相回應。
  于兒神凸額血紅,整張臉都變得猙獰扭曲起來,全身肌肉暴脹,吼道:“住口!”
  雙手一錯,將一個大漢脖頸“格啦”一聲擰斷。
  那聲音笑道:“你且再殺一個試試?”笑聲森寒,在狂風暴雨之中清晰分明,令人肝膽發毛。
  于兒神陰恻恻地笑道:“老頭子,你道老子當真怕你嗎?這洞庭湖上,我有生殺予奪的大權,要殺死任何一個人比捏死螞蟻還要容易。若不是賣死了的神帝老兒面子,老子早拿你的心肝來下酒了。”
  那聲音訝然道:“是嗎?那可千萬不要客氣!我被這五色石壓在洞庭湖底已經百多年了,一把老骨頭又被這洞庭湖水浸得松軟,周身上下還纏繞了紫火赤晶鏈,就連手腕上也綁著北海玄冰冷玉索,想要伸個懶腰打個呵欠都費力得緊!你想要我的心肝還是脾胃,都盡管不要客氣,刀器自備,隨來隨取。”
  拓拔野聽他語氣調侃,頗覺有趣,但想那五色石乃是傳言上古補天之物,紫火赤晶鏈與北海玄冰冷玉索又都是至爲堅韌之聖物,此人被層層縛鎖,困于湖底山下一百多年,其中苦楚非親身經曆不能得知,不由心下黯然。
  于兒神哼了一聲道:“你以爲老子不敢?他***,若不是神帝當年求情,你早被斬得形神俱滅,還容你囂張到今日?”凶睛碧光閃爍,又陰恻恻地笑了起來:“實話告訴你吧!你的好日子也已不多了,眼下神帝駕崩,赤帝、黑帝閉關,你的庇護傘早就沒了。這幾年你變本加厲,年年地震山洪,還挑唆這般臭魚爛蝦鬧事,早已惹得天怨人怒,燭真神已打算將你滅盡真元。過些日子,只要真神旨意一到,老子自然會拿你的心肝脾胃下酒。”語畢哈哈狂笑。
  洞庭湖上衆大漢紛紛大罵道:“你這狗賊,只會做燭老妖的走狗,當真是我們黑水男兒的恥辱。”、“你***烏龜王八,沒膽和赤爺較量,只會拍著肚子吹大話,羞也不羞?”
  于兒神獰笑道:“你們這干不知死活的小蝦米,以爲這老頭子被壓在山下還真能保護你們嗎?老子今日就大開殺戒,瞧瞧這老頭子怎生救你們!”大吼一聲,雙手握住背后刀柄,猛然拔出,白光一閃,一道凶冽無比的氣浪霍然橫舞。
  雷聲轟鳴,光芒爆舞,風雨之中血霧噴灑,洞庭湖上突然被鮮血染紅。那數十大漢竟被這于兒神突然一刀斬爲兩半!
  怪鳥咿呀怪叫,紛紛抓著半截屍體沖天飛起。那數十截半段屍體被混金玄冰鐵鏈拖曳,锵然劃過,落入湖中,血水四濺;數百只青鳥在暴雨狂風中撲翼爭奪,殘肢血肉漫天掉落。
  這一刀摔不及防,連拓拔野也沒有料到,衆人失聲驚呼,目瞪口呆,只覺這于兒神之凶暴殘虐實是無以言表,心中都是憤怒如熾,如那驚濤駭浪一般翻騰。
  轟然狂震,那兩座山峰仿佛要炸裂開來。洞庭湖突如沸水乍濺,萬頃波浪,千長巨浪,一道紅光在狂雷也似的爆吼聲中怒舞飛騰。
  于兒神悶哼一聲,倒掠而出。漫天怪鳥尖聲慘啼,帶著紛紛羽毛、揚揚血雨簌簌掉落。
  衆人站在十余里外、數百丈高的山腰遙看,突覺鼻息窒堵,氣浪拍面,腳下踉跄不穩。真珠驚叫一聲,猛地朝后倒飛,若不是拓拔野與六侯爺齊齊拉住,便要掉下萬丈懸崖。
  拓拔野大駭,凝神望去,只見洞庭湖上空一條赤色虬龍風雷電舞,仰頸狂吼。身上傷痕累累,纏了一道又一道的紫色金屬長鏈,張揚的巨爪被支冰鐵似的環鎖扣住。身形筆直,如朝天火矛,大半截身體被緊緊地拖扣在水中。
  那兩座山峰隨著這赤色虬龍的每一次擺舞而劇烈震動,搖搖欲墜。想來這赤色虬龍就是被壓在山下湖底一百來年的神秘人物。
  數日之前,拓拔野與大荒十神之一的雷神在無塵湖底並肩作戰之時,雷神便曾突然變身,化爲黑色巨龍,橫掃群雄,擊裂玄冰鐵屋,呼嘯突圍而去。眼前這赤色虬龍,霸烈真氣,狂野氣勢竟絲毫不在雷神之下!
  于兒神在高空之上御風踏步,臉上驚怒交集,突然兩腮一鼓,噴出一口鮮血。顯然被那赤虬風雷一擊打得內傷。身上纏繞的兩條黑蛇突然松動,軟綿綿地朝下墜落,沒入洶湧湖水之中。身旁殘余的百余只青色怪鳥悲鳴怪啼,盤旋繞舞。
  那赤色*龍昂首狂吼,風云變色,波浪奔騰。那兩座山峰“轟”地一聲又崩塌了一塊。那聲音從赤虬口中發出,轟隆作響:“老子說的話,你以爲是放屁嗎?”
  于兒神面部扭曲,狂怒吼道:“你***烏龜王八!老賊,老子今日先殺了你,再向燭真神禀告!”右手揮舞,那柄奇形長刀迎風獵獵,發出隱隱風雷之聲。刀長八尺,彎曲如蛇,淡青色的刀鋒泛著淺淺的血紅光澤。刀背沈厚,刻著奇異的九頭蛇花紋,在風雨暗淡之中,栩栩如生。
  赤虬哈哈狂笑,赤須飛舞。
  于兒神左手一探,口唇翕動,念念有詞。洞庭湖心陡然出現一個漩渦,急旋攀升;那漩渦越升越高,逐漸成了一個十丈老高的碧綠水柱。
  于兒神左手輕輕一拍,水柱蓦然迸散塌落,現出一個直徑三丈,高近十丈的黑黝黝銅柱;銅柱周身刻了九條玄龍以及幾個大字,閃電陡亮,那柱上大字一閃即逝:北海玄冰混金銅鎮天寶柱。
  于兒神冷冷地獰笑道:“老賊,老子替你拉拉筋骨。”右手倒懸,將那奇形長刀猛然插入巨大銅柱頂端的一個邊緣卡口,再順勢一轉,登時緊緊卡住。雙手倒握刀柄,閃電般環繞銅柱御風奔行。
  “轟轟”悶響中,那巨大的銅柱緩緩轉動,隨著于兒神的奔行速度,越來越決。
  衆人遠遠眺望,電閃雷鳴,風狂雨驟。茫茫霧霭,浩浩洞庭,一人在空中環繞盤旋,拉動黑黝黝的銅柱急速旋轉。
  大浪滔天,數里之遙,一只赤色虬龍擺舞嘶吼,氣浪逼人。
  那銅柱的旋轉又逐漸減慢,每轉動一輪,就要帶動刺耳而尖銳的“喀啦啦”怪聲,那聲音來自湖底深處,仿佛鎖鏈交錯,束緊收縮。
  赤虬身上的紫火赤晶鏈越來越緊,將他的鱗甲緊緊箍住,深深陷入。身體被鏈鎖拖拽,百經掙扎,仍逐漸朝湖底沈去。想必那銅柱牽引著那赤色虬龍身上的所有鎖鏈,每轉動一輪,他身上的鏈條便要收緊一分。
  于兒神哈哈狂笑道:“老賊,我要將你絞成寸斷,埋在這洞庭湖底喂三八!”
  赤虬脖頸處被紫火赤晶鏈緊緊纏繞,發不出吼聲,喘息笑道:“喂!你這個小王八嗎?小心被我這一身老骨頭噎死。”
  于兒神獰笑道:“老匹夫,到了這當口還嘴硬!”猛地加速飛奔,銅柱急轉,金屬撞擊交錯聲此起彼伏。赤虬身體被紫火赤晶鏈纏緊,逐漸弓起,緩緩地沈入湖中。
  湖面上的光芒登時收斂,風勢漸小,暴雨也立時轉變爲淅淅瀝瀝的小雨。再過了片刻,小雨也漸漸停息,微風之中,只殘余些許水珠。
  拓拔野心中激蕩,熱血翻湧,揚眉道:“走吧!你們只管前行,我收拾了這妖孽便去。”
  哥瀾椎等人早已瞧得怒火噴薄,哪肯撒手不顧?紛紛道:“太子,咱們一道收拾這卑劣狗賊!”
  六侯爺也笑道:“他***紫菜魚皮,兩位美女在此,拓拔磁石你難道想獨攬這大出風頭之事嗎?”
  拓拔野間言莞爾,哈哈大笑,突然心中一動:“是了!既然要鬧,便鬧他個天翻地覆。水妖向來四處鼓搗,唯恐天下不亂,這次我索性將這洞庭湖鬧個底朝天,將這湖底的水族流囚全部救出來,一道尋水妖的晦氣!”當下展顔微笑道:“不錯!這大出風頭的機會可是提著燈籠也難找,咱們今日就將洞庭湖變成第二個湯谷!”
  衆人聞言大喜,道:“妙極,”這幾人都是膽大包天,胡作非爲之輩,越是出格之事越感有趣,幫助水族流囚造反,那更是想上一想都覺得滋味無窮、樂不可支。
  洛姬雅見拓拔野望來,搖頭笑道:“這可不關我的事,仙子我只管要三百六十種奇毒。不過拓拔野,你的性命在沒到靈山之前是屬于仙子我的,可別平白丟了,否則我就要賴上你的朋友啦!”
  拓拔野笑道:“仙子,幫我照顧真珠姑娘。”語罷縱聲長嘯,真氣滔滔,御風疾行,朝山下斜斜飛去。
  六侯爺、班照與哥瀾椎呼嘯聲中,緊緊追隨,身后傳來真珠急促的叫聲:“拓拔城主,多加小心!”喊了一半,突然縮住,“小心”二字已是細不可聞。
  風聲呼呼,拓拔野回頭道:“侯爺,你和班將、哥將到湖底瞧瞧,究竟是什麽狀況?
  我去阻止那禿頭魚乾。”
  六侯爺歎道:“他***紫菜魚皮,自從遇見你之后,我這堂堂風流侯爺就快變成跟班跑腿,打下手的啦!”
  拓拔野哈哈大笑:“侯爺這種風流倜傥的跟班,豈不是太喧賓奪主了嗎?”笑聲中真氣爆漲,狂風似的奔掠而出,借著陡峭山勢御風飛行,直撲洞庭湖。
  距離那于兒神百丈之時,“锵然”一聲,將斷劍拔出,在五指之間回旋繞舞,點水踏浪,高高躍起,笑道:“禿頭魚乾,快來受死!”
  于兒神早已聽見山上遠遠的說話聲,但他眼見那只是幾個毛頭小子,心中不甚在意。
  此時見拓拔野閃電般沖到,心中方才微微一凜:“這小子是誰?好強的真氣。”
  側頭斜睨,見那少年英姿勃發,衣袂飄飄,右手之中一柄斷劍“嗚嗚”繞旋,腰間斜插一枝豔紅如火的珊瑚笛子,見所未見,一時也猜不出來路底細。心想:“他***,黃毛小兒,今日就算你是五帝十神,敢壞老子大事,也要送你到仙界喝奶去!”當下運轉真氣,“轟”地一掌劃出,五指之上閃過一道黑光,玄色光弧急電般劈落,風聲呼號。
  拓拔野心道:“這禿頭魚乾殘暴狂妄,須得一招挫其銳氣。眼下他輕敵大意,正好殺他個措手不及!”
  當下毫不客氣,猛地運轉潮汐流真氣,氣流奔卷,刹那間灌入右臂,直達掌心。斷劍“呼”地一聲緊握手心之中,一道碧光微微一閃,斷劍突然光芒大作。
  他縱聲笑道:“禿頭魚乾,自不量力!”斜劈疾斫。
  斷劍氣芒爆漲,陡然成了兩丈余長的青色光劍,迎風怒砍,以劍爲刀,登時卷引狂烈氣浪,“碰”地一聲與于兒神的那道劈空掌刀猛烈相撞。
  于兒神只覺鼻息一窒,自己那道黑色光弧刹那崩散,一道淩冽無比的氣浪當胸劈來!
  心中大駭,猛地調集真氣,抽開銅柱上的奇形長刀,雙掌錯合,閃電般拍出;玄水真氣氣勢滔滔,仿佛一道巨大的光盾旋轉抵擋。
  又是“碰”地一聲爆響,氣浪震舞,將他猛地朝后推去。“吃”地一聲,護在身前的氣盾突然裂開一個一尺來長的口子,一道銳利無匹的劍氣閃電般刺入。
  于兒神魂飛魄散,腦中閃過一個念頭:“這小子究竟是誰?好生厲害!”雙掌立時一夾,真氣澎湃,硬生生將那刺入的劍氣卡住,再猛然交錯,方將那劍氣絞碎。但心中驚懼莫名,原先狂妄氣焰已經煙消云散。
  這于兒神原本是水族十仙之一,真氣法力早已是仙級境界,只因其早年犯過,被剝奪官爵,還險些被斬殺,因認罪懇切,被燭龍開恩流放洞庭湖。
  在流放的幾年間,因自恃正統,與此地流囚格格不入。在一次流囚叛亂之中,他竟協助此地守神,斬殺起事首領,平叛有功,因而被賜還自由之身。此后他感恩戴德,更加爲燭龍賣命,官爵也逐漸恢複。
  眼下雖然尚未升回水族十仙之位,但其本事其實猶在百里春秋等人之上。這也是其何以自恃極高,驕狂暴虐之故。
  以拓拔野眼下的真氣,最多只能勉強與他相敵,相斗一久,必定落盡下風。但拓拔野乘他麻痹大意之機,借助無鋒劍的神器靈力,奮起真氣一招進擊,將他隨意揮灑的劈空掌刀須臾破碎,再挾此雷霆余威,將他倉促間調集的氣盾閃電刺破,從而大大挫敗了他的銳氣與信心。
  乘著于兒神驚魂未定之機,拓拔野氣勢滔滔,又是狂風暴雨似地猛攻而來。劍氣縱橫,氣浪澎湃,刹那間將于兒神逼得手忙腳亂,心中驚駭,一時竟生出些許怯意來。
  拓拔野痛恨其殘暴卑劣,下手毫不留情,殺氣凜冽,氣勢如虹。相較之下,于兒神輕敵麻痹,失了先機,此后步步受制,連調息反擊的時機都沒有,只能以一雙肉掌相敵。
  心中驚懼,氣勢大餒,不免有些縮手縮腳,一連百余招后仍然被逼在下風。
  但他真氣超卓,經驗豐富,實非眼下的拓拔野可以匹敵。又斗了數十招后,于兒神驚愕慌亂之心已經鎮定下來,漸轉從容。心中卻是極爲納悶,不知這少年究竟是誰,又何以橫插一腳,與自己生死相搏?冷笑道:“小子,你可知此處是什麽所在?竟然敢到這里撒野搗亂!”
  拓拔野掌劍齊飛,銳氣縱橫,不容他有絲毫喘息余地,笑道:“自然知道,這里便是你葬身之地。”



第七章 傾山倒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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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拓拔野見如許占盡先機下的全力猛攻亦不能奏效,心中對這禿頭凶神的實力也不禁有些欽佩,心道:“此獠真氣極強,殺他不死;再這般纏斗下去,只怕被他緩過神來。
  須得先設法將湖底衆人救出,亂其陣腳,再集結衆人之力,伺機下手。”
  正尋思六侯爺三人在湖底究竟進行得如何,忽聽“咿呀”之聲突然大作,周圍群山之顛,紛紛出現無數黑點,瞬間逼近,竟然都是巨大的青色怪鳥;略一計算,竟有逾千之數。
  天空群鳥盤旋,密雨似的俯沖而下,直撲水中。波濤洶湧,水面傾搖。
  過了片刻,突然水花四濺,大群青色怪鳥再次從水底撲翅高飛。萬千羽毛中,哥瀾椎與班照並肩破浪而出,踏空翻騰。
  拓拔野眼角掃處,見兩人身上盡是鮮血,手上彎刀也不斷有血絲滴落,心中微驚,只道兩人在水中遭了暗算。但見二人振臂狂呼,精神抖擻,在半空刀光揮舞,斬落不少撲襲而來的怪鳥,方知他們身上的血乃是鳥血,心下立安。
  怪鳥前仆后繼,喙似利箭,翅掃狂風。哥瀾椎與班照雖然勇悍,但也有些吃力,踏浪纏斗片刻,雙臂后背連連被啄傷抓破,鮮血長流。重又潛入湖底,群鳥盤旋呼叫,也隨之撲入水中。
  如此反覆,兩人雖殺了衆多怪鳥,卻也受了不少創傷。
  水花激湧六侯爺飄然躍出,從湖面踏步奔來,搖頭傳音道:“他***紫菜魚皮,水妖也忒惡毒,湖底七百余人各個都被混金玄冰鐵鏈穿透琵琶骨,鎖住雙腳,想要鑿開太過困難。”
  拓拔野微感失望,心中念頭飛閃,傳音道:“侯爺,你設法將這禿頭魚乾拖上片刻,我到湖底去看看。試著以斷劍斫開混金玄冰鐵鏈。”
  六侯爺點頭道:“這等貨色只管交給我,你去吧!”右手一震,袖中滑出一支三尺長的黃金棍,輕輕一抖,“呼”地一聲變成一杆八尺來長的黃金長槍,槍尖透明如冰雪,寒氣森森,也不知用什麽金屬打造而成。哈哈笑道:“太子,殺雞焉用牛刀,這條小魚乾就由我來打發吧!”
  拓拔野笑道:“也罷!勝之不武,還是交給你吧!”劍氣蓬然呼卷,青光縱橫,將于兒神蓦地迫退,猛一翻身,閃電似的沒入湖心波濤之中。
  六侯爺槍尖急電迅雷,滔滔不絕地攻襲而去,于兒神來不及喘息,又被籠罩在閃閃金光之中。
  湖水冰冷,清澈透亮。拓拔野施展“魚息法”,借助周身毛孔呼吸,在水中自由穿行。
  翩然穿梭,轉眼已到湖底。飄搖水草之中,幾根玄冰鐵柱巍然矗立。幾根粗大的混金玄冰鐵鏈從那鐵柱上拖曳開去。湖底無數大漢盤腿而坐,一條混金玄冰鐵鏈從他們琵琶骨上串聯而過,另一條混金玄冰鐵鏈則纏鎖住他們的雙足,迤逦蜿蜒。
  衆大漢見他遊魚似的翩翩而來,都微微詫異,不知他是何許人。
  拓拔野傳音道:“各位朋友,我是東海龍神太子拓拔野,也是湯谷流囚的首領,乃是燭老妖的死敵;今日路過此地,當竭力幫大家離開這洞庭湖底。”
  衆人大喜,紛紛接耳相傳,片刻之后,這湖底七百余名水族流囚都已知道這少年乃是來解救自己的。瞧他年紀輕輕,都有些半信半疑,但既是龍神太子,又能突破于兒神與衆怪鳥的封鎖,來到洞庭湖底,必是有些本事,甯信其有,不信其無。衆人渴望自由的強烈意願,從未如此刻這般熾熱如沸。
  拓拔野道:“你們有誰知道這湖底的機關嗎?”
  一個大漢點頭道:“這洞庭湖底共有七根玄冰鐵柱和一根混金銅柱。兩條混金玄冰鐵鏈穿過七根玄冰鐵柱,將我們鎖在湖底。從南往北,第二根和第六根玄冰鐵柱上,各有七道混金銅鎖,如果能將這十四道鎖打開,我們便可以出來了。”
  那大漢頓了頓,又指向南側湖底深處道:“那赤老爺子便是被壓在洞庭山底五色石下,全身上下纏鎖著紫火赤晶鏈和北海玄冰冷玉索。一鏈一鎖都纏繞在混金銅柱上,只要于老妖將混金銅柱的機關啓動,那一鏈一鎖就會越纏越緊,甚至將赤老爺子絞得形神俱滅。”
  拓拔野點頭道:“原來如此。不知這混金玄冰鐵鏈有多堅硬,且讓我試上一試。”
  意如明月,氣似潮汐,轉眼間真氣磅礴,直貫雙臂,他大喝一聲,雙手握劍,朝著那拳頭粗的混金玄冰鐵鏈奮力斫下。
  一道眩目青光蓬然爆閃,湖水朝兩側陡然翻卷。周圍衆大漢只覺水浪奔騰,瞬間將自己猛然抛起,又聽轟然巨響,全身劇震,那混金玄冰鐵鏈狂烈震動,將琵琶骨震得幾欲斷裂,痛入骨髓,登時暈厥過去。
  拓拔野一劍砍下,被那劇烈的反震之力震得虎口酥麻,險些翻身后退。眼見無鋒劍迸了一個細小的缺口,那混金玄冰鐵鏈也不過裂了一道細紋。再看周圍幾十名大漢,雙肩鮮血長流,昏死過去;心中大爲歉疚,心道:“他***紫菜魚皮,這鐵鏈好生堅硬。
  縱然我費盡全力,將它劈斷,那時這七百多好漢只怕也被震死了大半。”心下微微沮喪,突然想到:“是了!怎地忘了那御風之狼?他既是大荒第一神偷,對于撬鎖之道必定深有研究!”心中大喜,傳音道:“列位朋友,我去去就來。”
  猛地彈腿,箭也似地飛射而上,“嘩啦”一聲沖破水面,高高躍起。
  此時云天霧水,四下蒼茫。漫天怪鳥盤旋撲擊,哥瀾椎二人逐波踏浪,叱喝激斗。
  再看那六侯爺與于兒神,形勢已然完全變化。于兒神掌風呼嘯,氣浪如刀,將六侯爺完全壓在下風。六侯爺雖然臉上蠻不在乎,談笑風生,但已抵擋得頗爲吃力,黃金長槍已是守多攻少。
  拓拔野傳音道;“侯爺,再多撐片刻。”
  六侯爺哈哈大笑道:“放心放心,瞧我怎麽戳他十七、八個大窟窿。”話音未落, “哎喲”一聲,腿上已被于兒神掌刀掃中,鮮血長流。
  拓拔野哂然一笑,但瞧這光景,六侯爺仍可支持一段時間,心下稍稍放心。踏浪騰空,御風急電穿行,直往山上奔去。
  真珠滿臉擔憂神色,見他完好奔來,懸挂了半天的心方自落了下來。洛姬雅坐在樹枝上,雙腿一蕩一蕩,滿臉甜笑,似乎正瞧得有趣。“格格”一笑道:“拓拔大俠,打不過就跑了嗎?”
  拓拔野來不及說話,一把提住御風之狼的衣領,騰云駕霧直往洞庭湖上沖去,口中叫道:“狼兄,眼下是你大出風頭的時刻到啦!”
  御風之狼眼見湖水波光,粼粼撲面,早嚇得魂飛魄散,叫道:“拓拔爺爺,你就饒了我吧!刀山火海都去得,就是這水里我是萬萬不去。”
  拓拔野笑道:“性命攸關,今日喊我祖宗也沒用。”
  斷劍飛舞,順手砍下山上四杆長竹扛于肩上;插劍回鞘,真氣積聚左掌,如電揮閃,轉瞬間,那四杆長竹已被他以長生真氣結合得天衣無縫,化爲長及十六、七丈的竹子。
  身影如飛,刹那已到湖上。水氣清寒,波濤撲面而來,御風之狼叫苦不叠,暗呼: “我命休矣!”還未來得及深吸一口氣,“撲通”一聲已經沖入洞庭湖中。
  御風之狼只覺當面被水浪劈中,一片暈眩之中,鼻中、口里、雙耳之內齊齊灌入冰冷的湖水,登時胸滯氣岔,驚慌失措,胡亂撲騰。
  突然背后一掌拍到,一陣浩蕩真氣如暖流四溢,瞬息間將灌入的湖水猛地逼退出去。
  耳旁聽見拓拔野笑道:“狼兄放心,拓拔野在此豈能讓你有所閃失?”鼻上一緊,突然一股清涼新鮮的空氣滔滔不絕的湧將進來。心中登時大寬,睜眼望去,只見拓拔野在他身旁,一手托住他的后背,翩翩如魚,朝洞庭湖底遊去。
  自己鼻臉之間,不知何時套上了一杆長竹,直破水面之外,湖上的空氣便由這竹子源源不斷地吸入鼻中。
  御風之狼又驚又喜,向來畏水的他,此刻竟能宛如遊魚一般在水底深處這般自在穿行,實是猶如做夢一般。淡藍透澈的水中,魚群川流不息,碧綠水草在湖底白石黑岩的縫隙飄搖。耳邊寂然無聲,甯靜得仿佛沈澱于午夜的夢中。原來水底竟是這般的美麗,足以讓人將一切忘記。
  御風之狼正心神迷醉,忽聽拓拔野道:“狼兄,咱們到了。”御風之狼轉頭望去,見數百人被鐵鏈串聯,縛鎖湖底,“啊”地張嘴驚呼,湖水登時灌了進來。連忙將嘴閉上。
  拓拔野拉著他到了一根直徑逾丈的玄冰鐵柱旁,指著那鐵柱上七支碩大的混金銅鎖,道:“只需將這七道鎖打開,他們就可以出來了。普天之下,除了第一神偷狼兄之外,沒有第二人能將這七道鎖撬開。這七百多人的性命,就全看狼兄了!”
  御風之狼被他這麽一吹一捧,登時飄飄然忘乎所以,得意地拍拍胸脯,滿臉傲然之色。
  拓拔野大喜,道:“多謝了!狼兄請!”
  御風之狼正要動手,突然想起一事,心道:“稀泥***,此時再不敲上一竹杠,豈不是大傻蛋嗎?”徐徐轉身,望著拓拔野嘿嘿而笑。
  拓拔野見他目光賊忒兮兮的,突然明白,笑道:“放心吧!只要撬開這鎖,我定然讓侯爺將你體內的海蠍蠱取出來。”御風之狼點點頭,又搖搖頭,笑容更爲奸詐。拓拔野笑罵道:“他***紫菜魚皮,你倒會乘火打劫。好啦!將那些寶貝也一道送還給你。
  這總成了吧?”
  御風之狼這才點頭不已,笑容可掬地轉身摩挲著那混金銅鎖,仔細端詳。
  拓拔野想起先前那流囚所說,那神秘的“赤老爺子”被壓在南恻洞庭山下,心中一動:“那人本事之強,與雷神不相上下。倘若能將他先救出來,那禿頭魚乾必定不是他的對手。”
  當下與御風之狼囑咐幾句,迳自朝南側湖底遊去。御風之狼此時已對那鬼斧神工的混金銅鎖構造大感興趣,渾然忘我,絲毫沒有聽見他所說之話;直到拓拔野遊出百丈之外,才突然想起自己孤身一人被他丟在這洞庭湖底。驚慌失措,見那數百大漢目光灼灼地望著自己,事關一世英名,唯有硬著頭皮,強自鎮定,繼續尋思那混金銅鎖的破解之法。
  南側湖底的湖水遠比湖心渾濁,陰冷異常。灰藍混沌中,拓拔野瞧見一道紫色金屬長鏈和一道黑色金屬鏈在湖底拉得筆直,直指南側湖底。正是之前捆縛赤虬的兩道鏈子。
  當下順著那紫火赤晶鏈,飛速朝前遊去。
  湖水陰寒徹骨,道道奇異的湖底水浪一波一波地湧將而來;魚群漸少,連水草也逐漸稀少。再遊了數十丈,湖底已是一片荒涼景象,灰蒙蒙的一片,空空蕩蕩。
  突然兩道洶湧的水波夾擊而來,扭頭掃望,只見一左一右,兩只紫色怪獸咆哮著猛撲而至。怪獸似龍非龍,獅髯魚鱗,六爪飛舞,長尾似蛇,血盆大口獠牙交錯,“呼”
  地一聲,噴出幽藍色的火焰,穿透湖水,似箭電射。
  拓拔野翩然輾轉,避開那兩道火焰,泥鳅似的從那兩只怪獸中間竄了過去。拔出斷劍,默念解印訣,白龍鹿登時從斷劍之中猛撲而出,狂吼著回身朝那兩只紫色怪獸沖去。
  拓拔野微微一笑,迳直前遊。
  忽然聽見一人嘿然笑道:“小子,這里可不是讓你遊泳玩兒的。快快走吧!別平白丟了性命。”正是那赤虬的聲音。
  拓拔野微笑道:“東海龍神太子拓拔野,見過赤老爺子。”藍灰迷蒙中,看見那條赤色虬龍被紫火赤晶鏈緊緊纏繞,弓身盤旋。大半個身體被壓在湖底洞庭山下,動彈不得。
  赤虬龍須飄舞,哈哈笑道:“龍神太子?你識得我嗎?拜見我做甚麽?”
  拓拔野不以爲忤,微笑道:“拓拔野不知前輩是誰,只是經過此處,見于老妖暴虐凶殘,心中義憤。恰好我又專愛和水妖搗亂,所以特地來此,看看能不能幫上前輩什麽忙。”
  赤虬狂笑不止,喘息道:“有趣有趣!小子你不明究底,不問青紅皂白,就因看著水妖不順眼,便要救我出去嗎?”
  拓拔野道:“正是。”
  赤虬嘿然道:“你知道老子是誰嗎?如果不是犯了十惡不赦的罪過,又怎會被這些狗屁鐵鏈纏住,壓在這鳥屎山下一百多年?你就不怕老子出來第一個宰了你喂飽肚子?”
  拓拔野被他這麽一說,倒也微微楞住。不錯,這赤虬究竟是什麽人物,爲何被壓在山下,他尚且一無所知。倘若他當真是十惡不赦的凶徒,自己這般放他出來,豈不是太過輕率了嗎?但他自幼以來,便有一種奇異的感覺,無論好惡善良,總能一眼識辨。這種直覺相伴已久,從未出錯。先前在山腰,見赤虬爲數十冤死的大漢,憤怒咆哮,雷霆一擊,便覺此人定是正直勇烈的血性漢子。蓋因此故,才會毫不猶豫地挺身而出,要將他解救出來。
  當下直望那赤虬雙眼,見那雙火眼坦蕩無畏,帶著一絲調侃與嘲弄之意注視著自己,于是微微一笑道:“忠奸善惡,從眼中一望可知;如果前輩當真是一個凶殘暴虐的奸惡之人,那麽拓拔野拼著性命不要,也要將前輩碎屍萬段。”
  赤虬微微一楞,仰天狂笑不已,喃喃道:“想不到老子在這五色石下呆了一百多年,大荒中竟出了這樣的人物,妙極妙極!”突然歎息一聲,搖頭道:“山河易色,故人不再;我就算出去了,又有什麽趣味?小子,你走吧!當今天下是你們的天下,老子在這里呆了一百多年,也已不想挪窩啦!”
  拓拔野笑道:“眼下大荒中有趣的事情,有趣的人物越來越多,前輩在這里呆著不寂寞嗎?況且大丈夫死當死于高山之顛,滄海之上,困死這混沌湖底豈不是太窩囊了嗎?”
  赤虬眼中閃過一道霸冽之色,嘿嘿一笑,又突然轉爲怅惘。沈吟道:“小子,你從何處走來?”
  拓拔野道:“從空桑山一路朝西南到此。”
  赤虬道:“那你沒有經過瑤碧山了?”見拓拔野搖頭,眼中登時露出失望的神色,低聲道:“此時瑤碧山上香草茂密,山谷中的紫情花想必已經開滿山坡了吧?”聲音低沈惆怅,與他先前迥然兩異。
  拓拔野正要說話,忽聽“當唧”脆響,紫火赤晶鏈與支冰冷玉索突然齊齊束緊,朝右絞纏。赤虬全身一震,又被收縮了幾分,從茫然中驚醒,火目紅光,哈哈笑道:“那小魚乾又在替老子搔癢啦!”
  拓拔野蓦地一驚,難道六侯爺已經支撐不住了嗎?叫道:“前輩稍候!我去去就來。”
  剛一轉身,白龍鹿恰好撲到,搖頭晃腦滿臉得意神態。目光掃處,那兩只紫色怪獸已經遍體鱗傷,連濃密獅髯亦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幾绺。見白龍鹿望來,嚇得掉頭就跑,轉眼不知西東。
  拓拔野笑道:“鹿兄果然了得!”騎上鹿背,沖上洞庭湖面。
  相隔不過一盞熱茶的工夫,湖面的形勢竟然又已大爲改變。哥瀾椎、班照兩人雖然遍身是傷,卻越戰越勇,刀光及處不斷有怪鳥悲啼摔落。湖面上血光翻騰,漂了許多羽毛,引來無數魚群爭相奪食。
  眺望湖心混金銅柱,六侯爺身上幾處傷口鮮血淋漓,左腿似乎受了重傷,一瘸一拐,但口上談笑依舊。黃金長槍金光眩舞,只是力量與氣勢已經大大不如。于兒神獰笑不語,右手緊握那長刀刀柄急速奔行,帶動銅柱快速轉動,絞扭紫火赤晶鏈。左手隨意揮灑,掌刀光芒電舞,輕而易舉將六侯爺的黃金長槍化解開來;偶一反擊,便攻得六侯爺頗爲狼狽。
  拓拔野心道:“糟糕,六侯爺只怕撐不了多久了。就算能撐得住,由得那禿頭魚乾這般轉動銅柱,只怕不消一會兒,那赤老爺子就要形神俱滅了。”當下便要駕御白龍鹿踏浪奔去。
  忽覺陰冷妖魅之氣隨風襲來,扭頭望去,卻是流沙仙子洛姬雅飄然乘風而至,嘟個嘴搖頭歎息道:“你們這群呆子,沒有本事卻又偏生打腫臉充胖子。若由你們胡鬧,仙子何時才能到得靈山?”手如蘭花,接連綻放。道道銀光急電飛舞,朝于兒神怒射而去。
  拓拔野大喜,六侯爺笑道:“仙子果然疼我,瞧不得我受欺負。”嘴上討便宜,卻又忌憚這妖女著惱之下反戈相擊,連忙又加了一句道:“咱們同舟共濟,患難與共,早日趕到靈山去!”
  洛姬雅哼了一聲,子母蜂針接連不斷,回旋穿射,登時逼得于兒神停下身來,拔出奇形長刀,凝神抵擋。
  拓拔野笑道:“這禿頭魚乾就交給你們啦!”
  六侯爺笑道:“放心吧!我們攜手對敵,心有靈犀,相敬如賓,相濡以沫……”突然“哎呀”一聲,受傷左腿被洛姬雅一腳踢中,險些掉下水去。
  拓拔野哈哈大笑,緊貼白龍鹿背脊,在空中劃過一個圓弧,直沒水中。洛姬雅既已出手,拓拔野心中登時大定,心想:“這妖女除了好毒、出手稍稍毒辣之外,也不見如何凶殘,比之這禿頭魚乾不知可愛了多少。”
  沖到湖底之時,御風之狼正拿著混金銅鎖,抓頭撓耳,滿臉沮喪之色,顯是尚未找出破解之法。見拓拔野到來,連忙一掃頹唐,枯黃的瘦臉喜氣洋洋,做出胸有成竹之態。
  拓拔野此時已不如先前那般著急,微笑道:“狼兄,多想想那一大袋的寶貝。只要打開這幾把小鎖,你就可以帶著那袋寶貝遠走高飛了。這樣是不是覺得心情激動,腦袋靈光得多了?”
  御風之狼眼中登時放出光來,臉上慢慢地綻開笑容,傳音道:“是極是極!我已經找著一些感覺了。”
  拓拔野笑道:“既是如此,我就不耽誤你了。”朝著湖底衆大漢朗聲傳音道:“諸位朋友,今日拓拔野必定要讓各位離開此地重得自由。還請各位耐心等上一等。”衆大漢滿臉歡喜,紛紛拜倒。
  拓拔野微笑回禮,騎著白龍鹿又往那赤虬受困處趕去。心中尋思:“有大荒第一神偷御風之狼在此,那七百多大漢的混金鎖定然可以打開。只是那赤老前輩身上所縛的紫火赤晶鏈卻沒有可以開啓的銅鎖,又堅不可摧。身上壓的五色石洞庭山更是重逾萬萬斤,怎生才能將他解救出來呢?”
  重回那冰冷湖底,兩只紫色怪獸遠遠瞧見白龍鹿就跳將起來,落荒而逃。
  赤虬見他回來,嘿然道:“小子,你的朋友本事不小,竟能將那小魚乾纏住。”
  拓拔野微微一笑道:“赤老前輩,天下沒有解不開的結。這紫火赤晶鏈既是由人鎖上的,必定就有開啓的法子,不知前輩自己知不知道呢?”
  赤虬嘿然笑道:“你可知這紫火赤晶鏈是由誰接鎖上的嗎?一百多年前,赤帝、黑帝兩人聯手,貫注真氣,才將這紫火赤晶鏈結得天衣無縫。嘿嘿,就算你找到接處,又豈能斷開?”
  拓拔野皺眉道:“難道當真就沒有破解之法嗎?”
  赤虬道:“嘿嘿,當日他們鎖我之時,就從未想過要將這解開。倘若只是將我肉身壓在五色石下,他們豈能將我困住?所以才想了這等惡毒的法子,用這紫火赤晶鏈將我鎖住,又集合兩人的念力,以封印魔法將我元神困在這紫火赤晶鏈之內。就算我能將這五色石山推翻,元神依舊被這鳥鏈囚禁在里邊,只需轉動混金銅柱,就可以將我的元神與肉身一齊絞滅。”突然怪笑道:“這法子雖然卑劣,不過也不是全無破解之法。”
  拓拔野喜道:“是嗎?那是什麽法子?”
  赤虬嘿然道:“只要能將我的元神從這紫火赤晶鏈的圈囿中釋放出來,自然就有法子弄斷這根鳥鏈子。”
  赤虬斜睨著拓拔野笑道:“小子,倘若我能將元神寄于你軀體之內,以我的念力和真氣,再加上你腰間的這件神器,自然可以將這鳥鏈子斬得稀爛。”
  拓拔野大喜道:“如此妙極!不知怎樣才能讓前輩元神寄體?”
  赤虬眯起火眼,紅光爆閃,盯著他看了半晌,哈哈狂笑道:“小子,你可知我的元神遠遠強盛于你,如果我元神寄居你軀殼之后,賴著不走,只要我樂意,你的元神就會被我吞噬,從此煙消云散。”他頓了頓,冷冷道:“你的軀殼年輕強壯,臉蛋又長得標致得很。我爲什麽還要費盡力氣找回壓在山下的這把老骨頭?嘿嘿,小子,你就不怕嗎?”
  拓拔野笑道:“前輩斷斷不會是這樣的人。”
  赤虬冷笑道:“是嗎?小子,你連我是誰都不知道,這種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就這麽相信我?”
  拓拔野微笑道:“不錯!”
  赤虬哈哈狂笑,直笑得眼淚迸濺,仿佛一生一世都沒有聽說過這等可笑的事情。過了半晌才喘息著說道:“有趣有趣,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氣了!”突然沈聲道:“小子,聽著,此事非同小可,稍有不慎,咱們兩個人的元神都會灰飛煙滅。”
  拓拔野點頭,凝神聆聽。赤虬道:“這紫火赤晶鏈乃是火族神兵,而你腰間的那柄無鋒劍卻是木族神器。五行之中木生火。以你的無鋒劍與我身上的紫火赤晶鏈相接,便可以成爲你我軀殼之間的通道。我的元神便可以經由這紫火赤晶鏈與無鋒劍進入你的體內。”
  拓拔野雖然沒有修行過“元神離體寄體大法”,但對這原理卻是頗爲了解。赤虬的元神被紫火赤晶鏈所困,原本不能逃逸出紫火赤晶鏈之外,但無鋒劍恰好與赤晶鏈相生,是以赤虬的元神倘若足夠強大,便可以藉此橋梁,寄人他的體內。
  赤虬沈聲道:“倘若當我的元神進入你的軀殼之時,這紫火赤晶鏈或無鋒劍發生一絲震動,我們的元神就會彼此沖撞,立刻兩敗俱傷,形神俱滅。”
  拓拔野心中微微一凜,無鋒劍在自己之手,自己念力積聚,自然可以保證不絲毫震動。但是那紫火赤晶鏈纏繞于混金銅柱上,倘若那時那禿頭魚乾恰好尋機轉上一轉,又或是某人甚至某條魚不小心將那紫火赤晶鏈動了一動,那豈不是大倒其楣?
  見赤虬龍須擺動,雙眼譏嘲地望著自己,心中登時升起萬丈豪情,哈哈笑道:“前輩,來吧!”
  白龍鹿在水中搖頭嘶鳴,一口咬住他的衣襟,將他拼命朝后拖去。赤虬哈哈笑道: “小子,你的朋友在勸你別做這等荒唐事呢!”
  拓拔野輕拍白龍鹿脖頸,道:“鹿兄,放心吧,”斷劍一閃,抵在紫火赤晶鏈上。
  白龍鹿嘶聲長鳴,氣泡滾滾。眼見拓拔野劍已觸著赤晶鏈,只有舔了舔拓拔野的手,依依不舍地跳了開去。
  赤虬木無表情,淡淡道:“小子,你想清楚了嗎?可別怪我沒提點你。”拓拔野微笑不語。斷劍筆直橫舉,手臂不動如山。
  赤虬火目緊盯在拓拔野的身上,瞳孔漸漸收縮。過了半晌方才歎道:“拓拔小子,你果真是個人物!”稍一停頓,縱聲長嘯道:“小子,我來了!”
  拓拔野突覺那紫火赤晶鏈紅光爆閃,眩目刺眼,周圍的湖水仿佛刹那爆炸開來,道道水紋急速奔散。一道洶湧的氣浪從斷劍奔雷般撞入自己掌心,沿著經脈熊熊烈火似的一路蔓延狂燒,雙耳轟然一響,意識登時模糊。仿佛自己被千鈞之力陡然撞擊,元神在軀殼之內崩爆,險些便要離體逸散。
  神志清醒的最后一刹那,聽見白龍鹿悲聲嘶吼,睜開眼望去,卻看見漩渦狂舞,光芒迷亂,就在這時,那紫火赤晶鏈突然猛烈地震動起來!
  洞庭湖上,細雨如織,水霧迷蒙。風中帶著淡淡的血腥味。湖心浪濤滾滾,于兒神與流沙仙子、六侯爺激斗正酣。
  于兒神越戰越驚,這女童似的嬌小女子,滿臉純真甜蜜的笑容,但出手之毒辣卻是生平罕見。那七十二根細如蜂刺的銀針變幻莫測,如影追隨,仿佛水銀瀉地,聚散無形。
  以他刀風真氣之猛烈,竟不能撼動其分毫。最爲可怖的,卻是她那陰柔妖魅的真氣,仿佛寒夜冷霧,籠罩無垠,又如同密林遊蛇,環伺在側。真氣之強,竟然不可預測;稍有不慎,定會被她致命猛擊。
  倘若只有她一個人倒也罷了,偏生那瞧起來玩世不恭的風流男子又骁勇無匹,雖然身受重傷,依然將一杆黃金長槍舞得霸道凶猛,猶如駭浪狂風。兩人一剛一柔,陰陽互濟,登時令他備感吃力。
  他在這洞庭湖上蝸居了三十年,坐井觀天,今日始知江河日異,大荒中竟又出了這麽多少年俊彥。不知這幾個瞧來年紀輕輕的少年男女,究竟是什麽人物?心中驚怒之下,更起了狂烈的殺機。
  金槍狂舞,銀針縱橫。于兒神奇形長刀光芒爆閃,狂吼聲中將體內真氣提升到最強境界,刀氣及處,猶如霹雳驚雷,一時間洞庭湖上浪濤高濺,水花怒舞。三人在波濤巨浪之中,環繞著混金銅柱穿梭圍斗。
  于兒神長刀大開大阖,風雷隱隱。猛攻了十余刀后,突然低頭閃電沖出,反撩一刀, “當”地一聲,將六侯爺的金槍震得沖天飛起。順勢當胸一腳,立時將六侯爺踢得高高飛起,落入水花之中。
  于兒神心中得意,擰聲狂笑,凶暴狂妄之態複萌。刀光漫漫,全力猛攻洛姬雅,務求一鼓作氣將她斬殺。洛姬雅被他怒浪飛卷似的刀光迫得不斷后退,如扶風弱柳,隨時都要斷折一般。于兒神獰笑道:“臭丫頭,再吃老子一刀!”刀氣爆漲,卷引漫天水浪,仿佛銀河飛瀉,轟然斬落。
  洛姬雅素手交錯,黃光爆閃,陰柔氣浪與那狂猛刀氣一撞,登時迸散。洛姬雅“哎喲”一聲,嬌軀朝后摔落。于兒神大喜,呼嘯聲中,狂風前行,刀光交錯怒斫而下。
  漫漫刀光中,卻見這黃衣少女突然朝他甜蜜蜜地燦然一笑,微微一楞,蓦地感覺后腦有七十二道淩厲森寒的真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急射而來。心中大驚,即刻算出自己刀光還未觸及那黃衣少女,就要被那蜂針射中。
  當下猛地擰身,刀光霍然回卷,登時將那一蓬銀針擊得沖天飛起。眼角余光突然瞥見洛姬雅指尖一彈,三道淡藍氣箭電射而來,驚駭之下再次斜身閃避,臉上微微一疼,那三道氣箭從離他右頰兩寸處擦過。正暗呼好險,忽覺臉上奇癢,“哧”地一聲,青煙升騰,臉上燒灼。低頭朝湖面望去,他的右臉竟然皮焦肉爛,刹那間只剩下森森白骨。
  驚怒如狂,嘶聲怒吼。這一瞬間,他突然想起一個人來。是了,這天真女童當就是近二十年來聲名鵲起的大荒第一毒神流沙仙子!二冷汗涔涔,又悔又怒,自己實在太過托大,狂妄至斯,竟連這妖女的子母蜂針和玉兕角都沒有認出來。
  于兒神電光石火之間,當機立斷,猛地揮刀自斬。慘呼聲中,血光迸濺,碎骨飛揚,竟然一刀將自己中毒的半邊臉面齊骨剁斷!
  洛姬雅跳了起來,拍手笑道:“原來你也知道自己沒臉見人嗎?總算還有點羞恥之心。”素手舉起玉兕角,嗚嗚吹將起來。
  銀針呼嘯,又從四面八方圍射于兒神。他強忍錐心劇痛,右手手掌在斷臉上一按,默念“玄水微波訣”,將傷口愈合;左手揮刀,將子母蜂針抵擋在六尺開外。
  那陰寒真氣隨著玉兕角的號聲跌宕奔流,在他身側缭繞盤旋,仿佛毒蛇吐信,伺機而發。
  水浪開處,六侯爺橫握黃金長槍跳了出來,叫道:“他***紫菜魚皮,禿頭魚乾,侯爺我……咦!”突然一楞,哈哈大笑道:“侯爺下去洗個澡,你就變成扁頭魚了嗎?
  妙極妙極,再變成比目魚讓侯爺瞧瞧。”
  于兒神憤怒得肺都要炸裂開來,突然嘶聲怒吼,“轟”地一聲,全身爆射出紫黑色的光芒,仿佛一團巨大的氣波,四面八方猛然擴散。湖面登時凹陷,激起沖天怒浪。四周風雨也隨之紛亂卷舞。就連上空飛過的幾只怪鳥也尖叫著被那無形光波沖得破云而去。
  于兒神禿頭忽然碎裂,仿佛龜裂的大地受春雨滋潤,長出嫩綠的新芽。那碩大而凸出的頭額蓦地裂開,四只黑色的蛇頭破殼而出,繼而雙耳、鼻孔、口中也倏然長出五只蛇頭。九只蛇頭以驚人的速度,急劇變大。碧目凶光,長信吞吐,赫赫有聲。
  強壯的軀體在“喀啦啦”的爆響中急劇變化。刹那之間,竟已變成了長著九只蛇頭的巨大怪物,身如龍獸,雙手化爲粗長的龍爪,兩腿粗似猛犸,鱗甲遍布。長尾近五丈,在空中霍霍揮舞。那柄奇形長刀嗆然一聲,急速旋轉,陡然嵌入他的巨尾之梢,渾然一體。
  六侯爺笑道:“叫你變成比目魚,你卻變成這等醜陋怪物,想嚇唬侯爺嗎?”
  于兒神仰天狂吼,九只蛇頭筆直朝天,發出難聽可怖的嘶叫聲。蓦地長尾橫掃,雷霆萬鈞地朝洛姬雅斬去。他化爲獸身之后,真氣暴增,又與那水族神兵九頭鬼蛇刀化爲一體,汲取神兵靈力,威力更是倍計。這尾刀橫掃,雖然簡單無奇,但真氣之猛烈、速度之迅疾,更是匪夷所思。
  洛姬雅見他變爲獸身,早已凝神戒備,他方甫微動,立時閃電般朝后飄退。饒是如此,仍然被那九頭鬼蛇刀的刀風掃中,“嗤”地一聲,裙角撕裂開來,露出雪白纖美的大腿。一道血痕從白膩的肌膚上劃過,血珠飛灑。
  六侯爺登時目眩神迷,連眼睛都有些直了。突然勃然大怒道:“他***紫菜魚皮,如此暴殄天物,辣手摧花,罪不可赦!”黃金長槍“呼”地一聲,疾刺而出;風勢滔滔,力道沈雄。
  于兒神九只蛇頭齊齊扭轉,猛地豎直張口,怒目吐信。巨爪一探,立時將那黃金長槍抓住,向下一拗,宛如圓弓。六侯爺臉色脹紅,終于支撐不住,仰頭噴出一口鮮血,雙手震脫,再次如斷線紙鸢,破空入水。
  于兒神狂吼聲中,將黃金長槍沖天擲飛。長尾一震,九頭鬼蛇刀铿然卡入混金銅柱。
  巨腿踏浪狂奔,“當唧”爆響,銅柱飛轉,紫火赤晶鏈登時束直絞扭。
  當是時,從南側洞庭湖上蓦地傳來一聲轟隆巨響。衆人扭頭望去,只見湖面上閃起紫紅色的耀眼光芒,光暈蓦地擴散。湖水突然隆起,四下迸爆,翻卷成二十余丈高的大浪,層層疊疊朝四面急速翻滾推進。
  又聽一聲震耳欲聾的“當啷”巨響,于兒神全身猛地一震,嘶聲怒吼,那九頭鬼蛇刀嗡然彈出,銅柱飛速倒旋。湖面水花噴灑,那條紫火赤晶鏈在空中悠然抖舞,重新沒入水中。
  漫天怪鳥驚聲悲啼,想要振翅飛離,卻在空中亂作一團,相互碰撞。哥瀾椎、班照滿臉驚異,與躍出水面的六侯爺站在一起,屏息眺望。
  于兒神狂吼震天,九頭亂舞,仿佛又是憤怒又是恐懼。洛姬雅踏在洶湧澎湃的浪花之上,心潮激湧,忖道:“難道……難道拓拔野那小子當真……”
  便在此時,南側湖面突然再次噴湧沖天狂浪,一聲怒嘯猶如萬千焦雷轟然綻放,衆人耳中隆隆,腦內暈迷,腳下一軟,幾乎便要翻落水中。
  南側洞庭山那兩座山峰突然劇烈搖晃起來。蒼茫的云層之下,青色山顛蓦然崩裂, “轟隆”一聲四下炸飛開來,萬千巨石到處激射,猶如密雨般從高空隕落,湖面登時水浪沖天。天地搖動,塵土崩揚,一片灰蒙蒙中,那兩座山峰已然化爲塵煙!
  宏聲巨響,一塊方圓數十丈的五色巨石從那漫漫塵土石沙中高高飛起,重重摔下。
  山崩地裂,四野轟鳴。
  洞庭湖水仿佛突然倒卷,翻天覆地。漫天水浪中,那聲怒嘯萬山響徹,一條巨大的赤色虬龍沖天飛起,張牙舞爪,破浪橫空。
引言 使用道具
kwy019
侯爵 | 2014-4-8 23:21:11

第一章 藥山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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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那赤虬橫生飛舞,翻騰怒吼,天地焦雷,云霭崩散。
  一道金色的陽光破云而出,照在飛揚騰舞的赤虬身上,將它鍍得宛如一條火焰金龍,閃閃發光。
  涼風拂面,白云飛揚,百年風雨的洞庭湖終于露出了豔陽藍天。群山盡染,萬里波光,巨石迸落如雨,萬千塵土在陽光中歡躍地飛舞。
  衆人仰頭望去,碧空如洗,紅日高懸,原本抑郁潮濕的心情登時煙消云散。
  耳旁是高山崩塌、巨浪奔騰的轟隆巨響,心中卻激動喜悅,直想大聲嘯歌。
  赤虬哈哈狂笑道:“小魚乾兒,你不是要老子的命麽?還等什麽?”于兒神九只蛇頭扭舞伸縮,又是憤怒又是恐懼。突然嘶聲大吼,偌大的身軀竟然如閃電般怒射而出;雙爪飛揚,巨尾電掃,三道淡黑色的強猛光波眩舞如狂,從三個方向攻襲赤虬而去。
  真氣猛烈,黑光掃處,漫天墜落的巨石轟然炸裂爲紛揚碎末。
  赤虬縱聲笑道:“小魚乾兒,你就這麽點兒本事麽?忒讓老子失望!”翻騰擺尾,紅光怒放,在空中閃起赤色光弧,呼嘯著旋轉劈落。
  轟然巨響,強光耀眼。紅黑光芒交織,氣浪層疊綻放,蓦地擴散開來,哥瀾椎等人只覺胸口一滯,氣息翻騰,險些便要跌入湖中。
  于兒神怪吼聲中朝后倏然退卻。那赤虬卻呼嘯著穿越當空氣浪,全身繃直如利箭,電光石火迳撲于兒神。
  于兒神巨尾劃起一道圓弧,陽光中亮起眩目森冶的白芒,“轟”地一聲,那奇形長刀夾帶驚天動地的力量,朝著直沖而至的赤虬當頭疾劈而下。
  赤虬依舊毫不躲閃,只是哈哈狂笑,巨口張處,一道清冽雪白的氣芒瞬間綻放。“當啷”一聲暴響,于兒神痛吼失聲,巨尾搖擺,嵌于尾骨的奇形長刀沖天脫飛。黑血噴濺,那道清冽白芒擊飛長刀,余勢末衰,迳直從于兒神左胸貫穿飛出,呼嘯回旋。
  衆人無不動容,六侯爺倒吸一口涼氣,心道:“他***紫菜魚皮,那禿頭魚皮的大尾巴掃落下來,力道何止千鈞?竟被他吹了一口氣就大敗若此!這條赤龍究竟是誰?”
  正驚訝間,卻聽于兒神嘶聲狂吼,揉身撲上,九只蛇頭“咻咻”射出無數幽藍
  色寒芒,雙掌直推,光波爆舞,巨尾再次狂掃而至。
  赤虬哈哈笑道:“下去吧!”軀身蓦地翻卷而起,彎曲如弓,巨尾陡然彈舞電擊,紅光耀眼,瞬息將那漫天藍芒與強猛氣浪劈開,重重地抽在于兒神的九只蛇頭上。
  “啪啦”巨響,于兒神嘶聲慘呼,血漿進爆,九只蛇頭登時被打得稀爛。又是“喀啦”一聲脆響,于兒神斷頸碎裂,捧著心口,從腹中發出淒厲不絕的慘叫,重重地摔入湖中,激起沖天巨浪。
  赤虬哈哈大笑,龍須飛舞。那道清冽白芒在空中呼呼旋轉,倏然被他重新吞入肚中。
  衆人瞧得目瞪口呆,這赤虬招數瞧來殊爲特異詭奇之處,明槍明箭,偏生威力狂猛,避無可避。那暴虐狂妄的于兒神竟三招不到,便被打得生死不知!
  當是時,湖面波濤洶湧,突然浪花逼開,無數人影大聲呼叫著從湖中沖天飛超。有人狂喜長呼道:“拓拔太子!六侯爺!你們瞧見了麽?我用了半個時辰不到
  便將這稀泥***十四道混金銅鎖打開啦!”
  聲音尖利得意,正是大荒第一神偷御風之狼。他在湖底苦苦鑽研了近半時辰,終于靈光一閃,解開了第一道銅鎖:此后勢如破竹,片刻之間就將十四道銅鎖盡數打開,得意狂喜,不能自抑。
  湖底群雄適才聽得赤虬斬斷鏈索,傾山倒海,沖天呼嘯而去:心中已自振奮;此時一旦自由,更加歡喜若狂,簇擁著御風之狼沖出湖面,齊聲長嘯。
  湖面翻騰如沸,不斷地有人影沖出。歡呼聲、長嘯聲、怒吼聲以及多年之后重見豔陽青山喜極而泣的長號聲,此起彼伏,交織如網。
  有人厲聲暍道:“我找到這禿頭妖孽了!”衆人望去,巨浪滔天,數十個大漢提著玄冰鐵鏈破浪而出,鐵鏈當啷交錯,緊緊交纏著一個禿頭凸額的半面怪人,凶睛碧光,撩牙匕現,歪著脖子,左手巨爪掩著胸膛,汙血不斷地從指縫問湧流出來。正是被赤虬打成重傷、跌落湖中的于兒神。
  于兒神惡狠狠地瞪著空中的赤虬,絕望、恐懼交相混雜。
  無數大漢怒吼著踏浪奔來,各自搶著拽住鐵鏈的一端。有人叫道:“他***
  烏龜王八,將這狗賊大卸八塊!”衆人轟然怒吼,拉著鐵鏈四面八方奔躍開來。
  血光噴舞,于兒神發出淒厲的慘嚎,鐵鏈交錯飛揚,塊塊血肉進濺開來,四下灑落。刹那間,這鎮守洞庭湖的凶神,便被始得自由的水族流囚絞殺得寸寸飛散。
  群雄齊聲歡呼,快意至極。
  御風之狼滿臉得意的喜色,飄然掠到六侯爺等人身前,突然眉頭一皺,叫道:“咦!拓拔太子呢?”
  衆人心中一凜,四下掃望。人影穿梭,歡聲鼎沸,卻哪有拓拔野的身影?
  忽聽空中那赤虬哈哈笑道:“你們的拓拔太子在湖底睡覺呢!現下也該醒啦!”
  此時南側湖面浪花翻湧,傳來白龍鹿歡快的嘶鳴聲。衆人扭頭望去,拓拔野騎在白龍鹿背上,高高躍出水面,在衆人的歡呼聲中踏浪疾馳而來。
  拓拔野笑道:“他***紫菜魚皮,我醒得晚了,錯過了一場好戲麽?”
  衆水族流囚在湖面上紛紛拜倒,大聲道:“多謝拓拔太子出手相救!”
  拓拔野連忙翻身躍下,回禮微笑道:“萬不敢當!大家同仇敵忾,理應幫忙。”
  衆人心中之感激無以複加,依舊長拜不起,只有御風之狼心中道:“他***,這鏈鎖分明是我解開的,和他有什麽相干?”
  原來那赤虬適才在湖底赤晶鏈被于兒神震動之前,已經透過斷劍與紫火赤晶鏈,將元神寄入拓拔野體內。拓拔野元神被他這般猛一沖擊,登時進散昏厥。而赤虬元神寄居拓拔野身體之內,集結兩人的念力與真氣,奮起神威,揮舞神器無鋒,將紫火赤晶鏈與玄冰冷玉索齊齊斬斷。繼而元神迅速離體,重歸自己虬龍體內,震飛壓在身上的五色石,掀翻洞庭山雙峰,沖天飛出。
  赤虬既已離開拓拔野體內,拓拔野的元神便重新凝聚清醒。當他醒來之時,瞧見鏈索斷裂,巨山不再,立時明白赤虬已經成功逃離。當下駕御白龍鹿沖出湖面。
  豈料沖出湖面之時,大戰已經結束:心中驚喜之余,不免又有些遺憾。
  那赤虬在空中哈哈大笑,突然紅光耀目,衆人凝神再望之時,他已變成一個男子,徐徐御風降落。但見蓬頭亂須,烏衫褴褛,仿佛一個落拓不羁的浪子;掐算年紀,至少當有一百三、四十歲了,但瞧起來卻仍然如同二十幾許。雖然邋遢,但那滿臉玩世不恭的微笑,眉豐間說不出是嘲弄還是憂郁的神色,都隱隱散發出一種奇異的魅力。衆人瞧了片刻,均覺眼前一亮,分明是個風度翩翩的美男子。
  那男子笑道:“小子,你不知天高地厚,胡作非爲,膽子倒大得緊,將這七百多人從湖底解救出來,又助我離開此地。嘿嘿,你可知從今日開始,就算你頭上有比這禿頭魚乾更多的腦袋也要被砍個精光麽?”
  拓拔野笑道:“前輩,拓拔野的腦袋早就是懸賞之物了!到這大荒,原本就是要鬧他個天翻地覆。
  眼下不過塌了兩座山峰而已,離我的目標還差得遠呢!”
  那男子揚眉大笑,道:“妙極妙極!無風不成景,無險不成峰。大荒中從此不再寂寞!”轉身搖頭長笑,踏浪而行,衣袂飄舞,轉眼間已到百丈之外。
  六侯爺等人見他辭不達意,不告而別,對助他重得自由的拓拔野竟連一聲道謝也沒有,心中都是大爲詫異,覺得此人果然怪極。
  拓拔野見他飄然而去:心中怅然,大聲道:“前輩,前路多風雨,請自珍重!”
  那男子哈哈長笑道:“天下之大,自有沒風雨的地方。小子,你多保重吧!”
  余音袅袅,人影已在千重青山之外。
  拓拔野眼見他完全消失在水天群山之際,方才轉過神來。見御風之狼賊忒兮兮地盯著他,咳嗽連聲,自是心下了然,笑道:“狼兄此次手腳乾淨俐索,立下奇功一件,實在令人刮目相看。”
  水族群雄紛紛附和道謝,贊頌如潮,言出由衷。御風之狼心下得意,生平撬鎖偷竊無數,每每遭人痛恨,從未有如今這般受萬人景仰,風光受用。突然心中一凜,忖道:“稀泥***,拿下寶貝溜之大吉才最要緊,可別中了這小子的圈套,吃了蜜湯糊弄過去了。”又板起瘦臉,咳嗽連聲。
  拓拔野羌爾道:“侯爺,狼兄既已立下如許奇功,我看我們就不必再難爲他了吧?”
  六侯爺瞥了那正緊張兮兮側耳傾聽的御風之狼一眼,笑道:“他***紫菜
  魚皮,這小于定是乘火打劫敲竹杠了!太子既然這麽說了,我就饒了他吧!”
  御風之狼大喜,又連連咳嗽。拓拔野微笑道:“是了,那一袋東西也一齊給了他吧!”
  六侯爺歎道:“當真便宜他啦!”
  哥瀾椎瞪了御風之狼一眼,從懷中掏出那袋寶貝,連帶海蠍蠱的解蠱藥一道丟給了他。
  御風之狼喜動顔色,一把接住,笑道:“多謝太子、侯爺!”轉身便走,突然頓住,回過身來綻開笑容道:“各位,小的可就告辭了!祝太子一行一路順風,無往不勝!”
  六侯爺笑道:“走吧!走吧!”突然想起一事,嘿然道:“是了,我們的路程倘若走漏了一點風聲,小狼兒,不管你在天涯海角,侯爺我都要將你揪了出來喂海狗。”
  御風之狼打了個寒噤,笑道:“侯爺借小的百十個膽,小的也不敢。各位朋友,告辭了!”將寶貝揣入懷中,閃電般地竄了出去,踏浪御風,竟比那赤虬還快。
  拓拔野等人與他同行一路,于內心深處,也已將他當作朋友一般;此時見他離去:心中不禁也有些不舍。哥瀾椎喃喃道:“龜他孫子,跑得這麽快趕去投胎麽?”
  洛姬雅在拓拔野耳邊甜聲笑道:“拓拔大俠,你可遂了心願啦!解救了這麽多人。想將他們一道帶到靈山去麽?哼哼,一路上浩浩蕩蕩近干人,那可威風得緊。上族的朋友們一定都會慕名前來拜訪你哩!”
  拓拔野自然明白她言下之意。他們此去靈山也罷,朝歌山也罷,都是輕裝快馬,避人耳目。眼下土族正值怪事連連,也不知發生了什麽重要之事,倘若這般大張旗鼓,帶著七百余人前行,不到半路,只怕已被上族大軍沖殺得七零八落了。
  心中稍一猶豫,已有了王意。當下朝那凝望他的七百余雙眼睛大聲道:“各位朋友,不知你們現在有什麽打算呢?”
  一個大漢叫道:“他***,這還用說嗎?我這一條命是太子救的,自然就歸太子殿下了!從今以后願意追隨太子左右!”衆人七嘴八舌地叫道:“不錯!我願追隨太子殿下!”
  拓拔野料到他們會有此語,笑道:“多謝各位朋友。各位的命我是不要的,但這個朋友是交定啦!”
  衆人齊聲歡呼,都覺他平易近人,更加打定了主意。
  拓拔野又道:“那燭老妖是我的仇人,恰巧也是各位的仇人:倘若各位願意與我一道聯手打敗老妖,那我再也歡迎不過。”
  衆人叫道:“那是自然!那老妖不死,我們又怎能有自由?”
  衆人被燭龍關在這洞庭湖底許多年,親人朋友多被害死:心中對燭龍的仇恨銘心刻骨。聽說拓拔野要與他們一道打敗燭龍,無不歡騰。
  萬里晴空,陽光媚好。洞庭湖浩渺煙波之上,歡聲如沸,回音響徹群山。
  黃昏時分,夕陽斜照,山谷西側山坡金光燦爛,無數葦草隨風起伏招搖。這山谷中一片荒涼,除了這種長六尺余的黃色葦草,再也沒有其他植物。放眼望去,金光搖曳,起伏如浪,倒真像是在葦草的海洋中行進。
  兩騎四人在谷中悠然前行。左側一匹似龍似鹿的怪獸身上,坐了兩個少年男女,俊秀清麗,宛如一對璧玉,正是拓拔野與真珠。右側的一只綠色昆蟲怪上,騎著一個臉容俏麗天真的少女和一個英俊男子,正是流沙仙子洛姬雅與龍族六侯爺。
  洛姬雅抿嘴笑道:“出了這山谷,就是一片平原,平原中的幾座高山就是靈山啦!”
  六侯爺喃喃道:“可惜可惜,這般多走個幾日幾夜,豈不美得緊?”
  拓拔野道:“咱們走了大半日,也不知哥瀾椎他們此時已到了哪里?”
  六侯爺道:“嘿嘿,他們大隊人馬在深山老林里爬行,哪有我們這般神速?”
  真珠擔憂道:“只盼他們不要遇上壞人才好。”
  衆人聽她說得有趣,哈哈笑將起來。真珠飛紅了臉,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麽,暗暗納悶。
  原來拓拔野慮及大軍行進,太過招搖,對此行無益,便讓哥瀾椎與班照率領水族群雄先回東海整修,順便向龍神、赤長老等人通報這月余來大荒發生的衆多事情。
  爲了確保哥瀾椎等人安全回撤,拓拔野查遍《大荒經》,尋了一條最爲荒僻安全的道路,可直接抵達東海。雖然這條路上絕少過往之人,但眼下大荒大亂紛起,衆人心里仍不免有些擔心。
  將出山谷,忽然隱隱聽見有萬獸奔騰的聲音,又聽見號角聲聲,彷佛有大軍行進。衆人微微一凜,洛姬雅皺眉道:“這可奇啦!誰敢到靈山腳下這般放肆?”
  白龍鹿聞著野獸氣味,又開始興奮嘶鳴。那歧獸見狀,也不甘寂寞地撲扇起翅膀,雜訊大作。
  拓拔野心道:“這一路走來絕少太平,不知此次又會遇見什麽事情?”衆人駕御靈獸,朝著谷外飛馳而去。
  方甫沖出谷外,衆人便吃了一驚,險些驚呼出聲。
  碧草連天萬里,樹林星羅棋布,遠處三座高山巍峨矗立,彩云缭繞。
  平原上干軍萬馬,旌旗林立,群獸奔騰,井然有序。遠遠望去,少說也有數萬之衆,黑壓壓的望不到盡頭,層層疊疊將那三座高山包圍得水泄不通。
  風吹獵獵,夕陽照在那密林般的旗幟上,將數不盡的“黃土”二字照得分明。
  拓拔野心中一凜,奇道:“土族大軍?爲何將靈山包圍?”
  六侯爺苦笑道:“莫不是他們的消息飛快,知道咱們大鬧洞庭湖,趕來靈山,所以到此守候吧?”
  突然面色一變,咬牙切齒道:“是了,定是那只小狼兒!他***紫菜魚皮,下次見著了,定揭了他那張狼皮!”
  拓拔野搖頭道:“決計不會!御風之狼雖然貪吃貪財,但還不至于如此。況且即便土族當真是爲我們而來,也決計不可能在半日之內調集數萬大軍。”
  六侯爺道:“說的有理!他***紫菜魚皮,但這數萬人哪兒下去,偏生擋在這靈山腳下作甚?”
  洛姬雅突然格格笑將起來,道:“我明白啦!你們只管放心吧!這些人不是沖著咱們來的。”
  拓拔野忖道:“這些日子以來,侯爺一行不住地遇見土族大軍,臂上都纏著靈帶,顯是土族之中有貴人夭亡:我在那松樹林里,遇見黃帝少子被幾族蒙面高手圍攻,今日靈山腳下又遇見數萬上族大軍。
  這中間必定有些關聯。不知土族究竟發生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心中一動,隱隱猜到些什麽,但卻說不出來。看了看洛姬
  雅,見她笑若春花,心道:“這妖女定然知道些內幕,可卻偏偏守口如瓶。”
  心中好奇,尋思著如何從她口中套出些風聲來。
  正思慮問,忽聽號角聲聲,戰鼓咚咚,西側蹄聲滾滾,又有數千騎兵駕御諸多怪獸潮水般湧來。
  大軍之中,一杆長約六丈的青銅大旗格外引人注目。旗幅獵獵,斜斜揮舞。
  那新到的數千騎兵便隨著大旗指揮,有條不紊地轉折前行,在靈山腳下西面的樹林中列隊待命。
  拓拔野心道:“想來那便是土族大軍的司旗將軍了,不知是誰?”六侯爺似是知道他的心事,隨手抛來一支千里鏡。
  拓拔野舉起千里鏡,凝神眺望。
  刀戈如林,旌旗飄飄。青銅大旗下乃是一輛極爲高大的戰車,八匹強壯的龍獸紋絲不動,宛如鐵鑄。
  戰車上兩名御獸戰士肌肉糾結,面色冷峻,手上一枝長近兩丈的長鞭斜斜上舉。戰車兩翼,是兩個手持青銅長戈的九尺大漢,雄厚的胸肌上紋了個古怪的凶獸圖騰。戰車后端兩翼,一個弓箭手手持六尺長弓,另一個近衛士持
  盾握刀,昂然而立。
  這六名戰士都巍然不動,若非衣袂飄舞,遠遠望去還道是銅鐵鑄成。
  戰車正中銅椅上,一個高瘦的男子端然靜坐,顔骨高凸,兩腮深陷,宛如骷髅。白色的八字眉斜斜乳拉,灰色雙眼似閉非閉,突然朝拓拔野電掃而來,亮起一道凶冽無匹的白芒。
  拓拔野微微一驚,相隔二十余里,竟能感覺到那男子陡然綻放的尖銳殺氣。
  雖不知他是何方神聖,但豈能示弱?當下微笑對望。
  那男子目中光芒登斂,冷泠地盯了他片刻,又緩緩閉上。右手枯瘦,斜握青銅旗杆,尖尖的雙耳微微動彈,右手輕轉,旗杆便緩緩轉動,指揮大軍調度。身上那寬大的黃袍在風中鼓舞不息。
  洛姬雅抿嘴笑道:“你瞧見那個骷髅頭啦!那人便是當今土族四大將軍之一的王亥。”
  六侯爺一拍大腿叫道:“他***紫菜魚皮,我道是誰,原來是那個老色鬼!
  據說他府中的七十二位……”突然瞥見真珠一雙澄澈的大眼盯著自己,連忙硬生生
  地將“美女”二字吞了進去,改口道:“……家奴,極是厲害,嘿嘿!”
  洛姬雅格格脆笑:“是麽?這倒奇了,我怎地沒聽說過?”
  拓拔野瞧這情形,也猜出大概,笑道:“侯爺果然對天下大勢了如指掌。”
  六侯爺傳音得意道:“那是自然!本侯遊曆天下十余年,對天下美女分布如數家珍。他***紫菜魚皮,倘若侯爺我哪天興致勃發,畫下一張《大荒尋芳譜》,加上本侯爺的心得批注,那可比你那本破爛不堪的《大荒經》廣受歡迎得多了。”
  拓拔野見他厚顔無恥自吹自擂,也不禁大笑。
  六侯爺咳嗽一聲,笑道:“是了,聽說這王亥很能打戰,手下騎兵頗爲剽悍,紀律又嚴明得緊,是大荒幾大勁旅之一。”
  拓拔野雖不知此人底細,但瞧他指揮大軍井然有序,戰獸士卒不動如山,果然是極有戰斗力的虎狼之師。
  洛姬雅卻撇嘴“呸”了一聲道:“大荒中名不副實之輩太多了!這老骷髅瞧起來精明強干,卻是裝腔作勢。養養馬獸倒也罷了,行軍打戰,哼哼……”她那張娃娃臉上突然老氣橫秋,令拓拔野不禁莞爾。
  洛姬雅白了他一眼道:“你不信嗎?那便隨我來吧!倘若這一路上他們敢動你一根寒毛,那便算我輸啦!”仰頭嗚嗚吹響玉兕角,駕御著那歧獸朝前緩緩行進。
  白龍鹿歡聲長嘶,撒開四蹄飛奔開來。
  夕陽殘照,暮色四合,號角聲淒迷詭異。山腳下的數萬上族大軍突然一陣騷動,拓拔野透過千里鏡望去,只見那原先泥塑鐵鑄也似的土族戰士,臉上紛紛露出恐懼之色,朝此處望來。那青銅大旗接連揮動了三次,衆兵士才恢複鎮定,重新目不斜視地列隊待命。
  拓拔野心道:“原來這妖女在土族中的聲名竟是如此之響。”
  拓拔野兩騎四人中速行進,與上族大軍相距三、四里之時,聽見一個又乾又冷的聲音道:“流沙仙子,想去靈山麽?”想來便是那大將軍王亥。
  洛姬雅格格笑道:“你管得著麽?”
  那聲音冷冷道:“上山我管不著,下山我就非管不可了!到了那時就休怪本將軍無情了!”
  洛姬雅冷笑一聲,毫不理會,只管吹奏那玉兕角:號聲愁云慘霧,鬼哭神號,
  真珠聽了心中發毛,直想鑽入拓拔野懷中。
  那杆青銅大旗緩緩揮舞,土族大軍宛如浪潮般朝兩側翻湧開來,自動地讓出一條大道。
  白龍鹿縱聲長嘶,上族衆馬獸紛紛騷動,最前的兩只龍馬昂首踢蹄,驚嘶不已。突聽一聲雄渾號角陡然響起,衆獸登時安靜下來,唯有兩匹受驚龍馬兀自驚鳴打轉,座上騎兵二話不說,跳下馬來,白光一閃,手起刀落,登時將馬頭一氣斬下。
  鮮血噴射,馬頭飛出一丈多遠,口中驚嘶依舊。無頭馬身朝前沖了十余丈,方才倒下。真珠瞧得不忍,立時將眼睛閉上。
  衆獸懾服,任憑白龍鹿怎生嘶吼,再也沒有騷動者。
  四野寂靜,殘陽照在萬千旗幡上,風聲獵獵。兩旁刀戈林立,光芒閃爍。號聲嗚咽,白龍鹿的嘶鳴聲、那歧獸的振翅聲顯得格外刺耳。拓拔野四人從土族大軍中緩緩穿行而過。
  那王亥臉色陰沈,坐在戰車之上居高臨下,灰色眼眸冷冷地望著拓拔野四人。
  瞧著拓拔野滿臉微笑地策獸緩行:心中突然有一種奇怪而荒唐的感覺:這俊逸灑落、鎮定自如的陌生少年,竟比靈山上的那人還要危險!當他的眼光與拓拔野相對之時,這種不祥之感便更爲洶湧強烈,腦中轟然作響,仿佛瞬間預感到可怕的未來。有一刹那,他竟蓦然沖動得想要拔身而起,下令三軍將這少年萬箭射死:永絕后患;但想到那流沙仙子,想到此行目的與如山軍令,終于全力克制,拳頭緊握青銅旗杆,青筋暴起,指甲深深地扎入手掌,沁出鮮血來。
  一直到拓拔野一行遠遠地出了軍陣,他那洶湧的心潮才緩緩平靜下來。汗水從背上流下:心中又是頹唐又是懊悔。
  出了土族人軍三里開外,拓拔野猶可感覺到王亥那淩厲的眼神與刀鋒般的殺意,仿佛芒刺在背:心中詫異,不知這骷髅似的男子,何以對他如此強烈的莫名敵意。
  六侯爺哈哈笑道:“仙子果然了得,這數萬土妖竟連正眼也不敢瞧我們一眼。”
  洛姬雅得意道:“那是自然。況且在這靈山腳下,不到萬不得已,他們敢撒野麽?”
  拓拔野又想起那日洛姬雅說道前往靈山之時,御風之狼嚇得立時逃之夭夭,不知這靈山究竟有何奇異之處,竟讓大荒中人如此敬畏?當下出言相問。
  洛姬雅抿嘴笑道:“你的那本書上不是寫得明明白白麽?這靈山乃是遠古大神伏羲死后所化,他的頭發呀、寒毛呀全長成了花花草草。據說普天之下所有的花草樹木,這靈山上幾乎全有啦!所以呢,仙子我才要到這靈山上來。進山之后,莫說三百六十種奇毒,三千六百種也不在話下。”
  拓拔野笑道:“可是如此說來,這靈山也沒有什麽可怕之處呀?”
  洛姬雅道:“山上各種花草植物都有,自然就引來各種昆蟲動物了。這些蟲子怪獸里,偏偏絕大多數又都是極爲凶暴的毒物,倘若尋常人一不小心上了這靈山,不到片刻鍾,就連骨頭也剩不下一根哩!
  尤其到了夜里,所有的毒物都要出來活動,一腳踏下,至少要踩著五、六條蛇、七、八只蠍子。”她那沙甜歡快的聲音說到這凶險恐怖之事就顯得格外悅耳高揚。
  真珠臉色雪白,咬唇道:“那我們這般上山,豈不是危險得很麽?”
  洛姬雅瞟了她一眼,格格笑得花枝亂顫,道:“好妹子,若是怕踩著蛇蠍,便讓這兩位哥哥抱你吧!”
  六侯爺咳嗽一聲道:“如此凶險之事,本侯是萬死莫辭了。”
  真珠飛紅了臉:心中卻是依舊害怕不已。拓拔野在她耳邊低聲笑道:“放心吧!流沙仙子若沒有必定把握,又怎敢帶我們上山?”
  真珠被他這般在耳畔吹氣低語,登時一顫,渾身酥軟,雙頰滾燙。沒有聽清他說什麽,但心中迷亂歡喜,早已將害怕之意忘得一乾二淨。
  六侯爺心下發酸,搖頭歎道:“能不認輸嗎?拓拔磁石一句話,竟可抵擋萬千毒物。”
  四人穿過一片矮矮的樹林,將土族大軍遠遠地抛在身后。數萬大軍雖然將靈山圍住,但距離山腳仍有五里的距離,不敢過于靠近。
  太陽已經西落,天色昏暗。眼見靈山雄偉高峭,聳然天半,已在咫尺之遙,只需再過一片樹林,便可到靈山腳下。晚風微涼,蟲聲密集,四人忽然聽見風中傳來
  低低的話語聲,透過前方的樹林,隱隱約約看見點點火光。
  六侯爺奇道:“難道山腳下還有土族軍隊麽?”
  洛姬雅甜聲笑道:“他們哪敢到這山下?這山下都是等著靈山十巫看病的人。”
  拓拔野訝然道:“靈山十巫?是了!《大荒經》上說靈山十巫是伏羲十指所化,很有些神力。”
  洛姬雅道:“對啦!那十個討厭鬼便是這靈山的守護神,天天在這山上賴著不走,山上的花草全由他們霸著,誰也不許碰上一碰。這十個討厭鬼又貪心得很,靈山上沒有的藥草,他們也變著法兒想弄到手,所以就想出了個不要臉的法子,在山腳下開診看病。”
  六侯爺奇道:“看病?”
  洛姬雅哼了一聲道:“可不是麽?那十個討厭鬼自以爲是天下醫術最高之人,又精通草藥,就在山腳下搭了個破棚子看病。凡是前來問診的,必須繳納靈山上所沒有的草藥一株,然后由他們根據病情、病因以及病人身份,定出最后要給多少株奇異藥單。倘若少了一株,他們也決計不醫。”
  六侯爺笑道:“這倒有趣得緊,倘若那病人所要服用的藥草偏生也是罕見之物呢?”
  洛姬雅冷笑道:“那十個怪物只管出藥方,不管配藥,若要配藥,便要與他們交換等量的罕見藥草。
  否則你就是得了藥方,也是照樣沒治。”
  拓拔野皺眉道:“天下哪有那麽多罕見藥草?來這看病的人豈下是大多都不得醫救嗎?”
  洛姬雅道:“那還用說?不過那十個討厭鬼說得也有道理,天下奇珍藥草是至寶之物,相比之下,人命又值幾何?豈能爲了貧賤的人命平白浪費了珍稀藥草?”
  這歪理由她說來,竟是振振有辭。
  拓拔野啼笑皆非,心道:“是了!在這妖女心里,人命確實比草菅還要不如。”
  說話問,四人已經穿林過河,來到靈山腳下。暮色中靈山迫面而來,氣勢高峻,彷佛時刻要傾壓倒下。山腳下一道高三丈的粗壯荊棘林沿繞山勢,迤逦蔓延,
  將山里山外隔離開來。山外平地上數百個帳篷星羅棋布,篝火熊熊,無數的人影在火光下拉長拉短,變幻不定。
  風中滿是花香與青草的氣息,偶爾夾雜著說不出的腥臭之味。相較之下,篝火之上翻轉的烤肉所散發的肉香,倒沒有那麽濃郁。
  山腳東南方,那道荊棘林拱成一個圓門,此刻圓門已經被一道荊棘擋住。圓門之外,是一個極爲簡陋的草棚,其中放了一張圓木,權充桌子,兩個圓石放在旁邊,此外再無一物。想來這便是洛姬雅所說的靈山十巫用來看病的“破棚子”,這三字倒果然十分恰當,拓拔野觸目莞爾。
  草棚南側此刻競排了一條五、六百人的長隊,蜿蜿蜒蜒,一直排到距離他們十余丈的地方。每人手中都拿了個牌子,畫了一個奇怪的符號。
  拓拔野四人緩緩前行,四下掃望。洛姬雅道:“這里全是等著看病的人啦!
  那十個討厭鬼夜里休息,只有白天才各抽出半個時辰看病,所以他們便住在山下,領了牌號,在這排隊候著呢!”
  拓拔野看山下衆人,多半面黃肌瘦,滿臉倦容,還有一些躺在帳篷中奄奄一
  息。即便坐在篝火旁的衆人也是面無表情,呆呆地坐著發楞,彼此之間絕少談笑。
  偶有說話,也是淚光泫然,甚至相抱痛哭:心下不由恻然。
  經過那數百人的長隊時,突然竄出幾個賊頭賊腦的漢子,探頭道:“喂!要牌子嗎?”
  六侯爺訝然道:“什麽牌子?”
  一個三角眼大漢瞪眼道:“這還用說?當然是看病的牌子啦!”從懷中神秘兮兮地掏出一個木牌,上面寫了兩個奇怪的字,瞧起來倒是與旁邊排隊衆人手中的牌子相似。
  六侯爺笑道:“多謝了。”
  伸手去拿。那三角眼漢子猛地退后,罵道:“稀泥***,你當老子是你爹哪?平白無故送給你?”
  另外幾個漢子哈哈笑道:“稀泥奶奶,哪兒來的榆木腦袋。”
  拓拔野心下分明,這幾個漢子必是專門靠賣這牌子生財的了,當下故意道:“這牌子是幾號的?開的什麽價?”
  三角眼嘿嘿道:“這位公子,這牌子是第二十七號,明日正午過后,不消半個時辰,就可輪著了,價格好說。”伸出一個手掌在拓拔野面前晃了晃。
  拓拔野笑道:“五棵藥草嗎?”
  三角眼呸了一聲道:“我要那破草作甚?稀泥***,編草鞋麽?自然是黃金了,五百兩黃金。”
  六侯爺笑罵道:“他***紫菜魚皮,你不是明擺著搶嗎?”
  三角眼斜睨他一眼,冷笑道:“你的命不值這錢麽?”從懷里又掏出一個牌子,在手心里拍得“啪啪”亂響道:“這個便宜,只要五兩黃金,不過你得排到五日后的下午。若是那十位祖宗心情不好,看了一半突然又不看了,只怕還要拖到七、八天后,到時不知你還有氣沒?”
  拓拔野指著那排隊的衆人道:“那他們呢?”
  三角眼冶笑道:“你別瞧他們排得靠前,手上的號最早都要到明日黃昏。前四十個牌子,都在爺爺我這呢!”指著遠處幾個華麗的帳篷,道:“那不,今日來了不少貴族長老,都從我這買了牌子,明日一大早,最先輪到的是他們。”
  三角眼嘿嘿笑道:“五百兩黃金你還嫌貴?今日午后來的那位公子,出手闊綽得很,二話不說就是一千兩黃金,結果來了不到半個時辰,就輪上他啦!這錢財乃身外之物,命都沒了,還要錢財干嘛?”
  洛姬雅早聽得不耐,側過身,對著那三角眼嫣然笑道:“這位大哥說的是,黃金比起性命來算得了什麽?”
  三角眼見她甜如蘋果,美若春花,早巳神魂飄蕩,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色咪咪地直吞口水。突然慘叫一聲,將手中的牌子丟了出去,雙手刹那間變得黑腫,“撲”地一聲,十指仿佛香蕉般剝裂開來,一路翻卷。血肉紫黑,簌簌掉落,片刻間雙手只剩下青紫色的骨頭。
  六侯爺哈哈笑道:“這黃金拿得燙手麽?”
  三角眼漢子嘶聲慘叫,衆人紛紛瞧來,無下駭然。洛姬雅甜笑道:“這位大哥,明日中午之前,你全身皮肉都會膿腫掉落,正午一過,便會變成一具骷髅骨啦!所以還是快快去排隊吧!”突然蹙眉歎息道:“哎呀!險些忘了,明日正午之前的牌子你都賣給別人啦!”啧啧長歎,不勝同情。
  真珠看得害怕,別過頭去。拓拔野雖覺洛姬雅手段毒辣,但這群牌販子在旁人性命攸關時敲詐勒索,太過可恨,因此倒也覺得心下太快。
  三角眼滿地打滾,發出殺豬似的哀嚎聲。
  那幾個牌販子瞧得面色大變,見勢不妙轉身便逃。洛姬雅冷笑道:“你們既有這麽多牌子,那便好好地看上一回病吧!”十指輕彈,那幾個大漢齊齊發出慘叫聲,皮肉腐爛,焦骨畢現,倒在地上疼得直欲暈去。
  衆人大快,雖然疾病在身,但臉上均露出難得的笑容來。
  一群黃衣大漢揮舞長刀從遠處沖來,大呼小叫道:“稀泥***,到靈山來搗亂嗎?”
  洛姬雅格格嬌笑,脆聲道:“不錯,仙子我就是來此搗亂的!山上的十個妖精聽好了,大荒第一毒神流沙仙子與神農弟子大荒第一藥神拓拔野,來找你們的麻煩啦!”
  那歧獸急速撲翅,在“那七那七”的雜訊中飛也似地穿過迎面沖來的衆黃衣大漢,朝山上奔去;錯身刹那,衆黃衣大漢紛紛慘呼摔落。
  白龍鹿歡聲長嘶,窮追不舍。拓拔野哈哈大笑:心中卻大爲詫異:“神農弟子大荒第一藥神?這妖女怎地知道我與神農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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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23:21:31

第二章 三寸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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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那歧獸笨拙而迅速地拍翅飛奔,刹那間便與白龍鹿一前一后高高地越過那荊棘林,朝靈山上狂奔而去。
  不一會兒,四人已經奔上山腰。回頭望去,天藍如海,明月初升,山下篝火淡淡閃爍,無數人小如螞蟻,正仰頭眺望。
  風聲呼嘯,濃郁的花香與草木氣息仿佛一陣陣氣浪迎面拍來。密林綠郁,枝啞橫斜,黑影閃爍,樹葉霍霍撲來,仿佛隨時要抽打在臉上。
  洛姬雅仰頭吹號,玉兕角一反詭異淒迷之音,格外了亮激越,隱隱夾帶金石之聲。號角聲在山谷回蕩,铿然不絕。
  真珠想起洛姬雅所說山上多毒蟲怪獸,心下害怕,閉上眼,朝拓拔野懷中縮去。拓拔野輕輕將她攬在懷中,忽然想起多年前,自己騎著白龍鹿上玉屏山尋找青帝的情景;情景仿佛,人物全非,不知此次在這靈山之上,又會遇見怎樣的人物呢?
  心中又想:“這妖女何以知道我與神帝的關系?她來這靈山上既是采集三百六十種奇毒,又何以公然向那靈山十巫挑釁?”心中困惑,隱隱覺得洛姬雅此行遠不
  如之前所說的那般簡單,似乎還有其他隱密的原因,但一時無法猜透。
  六侯爺喃喃道:“這山上冷清得很,哪有什麽怪獸毒蟲?”竟似頗爲失望。
  真珠睜眼嗔道:“侯爺你……”說不出話來,臉卻又紅了。大著膽子四下掃望,但見樹影飛掠,明月穿梭,右側山谷中林海起伏,白霧缭繞,空靈寂遠,宛如仙境。哪有絲毫毒獸身影?心下稍安。
  忽聽六侯爺驚聲叫道:“真珠!你右邊是什麽?”
  真珠駭得花容失色,尖叫一聲,朝左后方別過頭,鑽入拓拔野懷中去。耳旁聽到六侯爺哈哈大笑聲,才知道是他故意嚇唬自己,又羞又惱,突然想起自己緊緊依偎在拓拔野懷中,更是低呼一聲,芳心劇撞,俏臉紅透。想要離開,卻渾身酥軟,再也動彈不得。
  六侯爺突然拍了自己一耳光,大呼后悔:“他***紫菜魚皮,我做壞人,卻便宜了這小子。”
  拓拔野哂然不語,見真珠那柔若無骨的香軟嬌軀在自己懷中微微顫抖,睫毛顫動,仿佛想看卻不敢看自己,心中大起憐惜之意。想起在雷澤城中六侯爺所說的那
  一番話,這美人魚羞怯若此,只爲了能與自己見面,竟不顧雙足劇痛,遠離東海,來到這陌生的大荒,龍潭虎穴都默默相隨,情致綿綿若此,不由怦然心動,雙臂微微一緊。
  他一時心軟,這般摟去,登時又將此前硬下心腸的諸多努力化爲泡影。
  真珠“嘤咛”一聲,歡喜甜蜜,意亂情迷,連呼吸都似已停頓,彷佛全身都被他摟成寸寸飛絮:只覺全身滾燙似火,柔軟如綿,只好深深地將頭埋入他的臂彎。
  不知爲何,晶瑩的淚珠突然滑過滾燙的臉頰,一個多月來的諸種困苦委屈,在這一刹那煙消云散。
  拓拔野沒有察覺,聽那號角聲回蕩在耳,又不自禁地想起雨師妾來。不知此時此刻她身在何處?與她聚少離多,相處時間竟還不及這懷中人魚:心中不由一陣怅惘。
  六侯爺又驚聲叫道:“那是什麽?”
  真珠“噗哧”一笑,澀然道:“侯爺你又騙我啦!”
  卻聽白龍鹿突地興奮嘶吼,洛姬雅號角聲陡然高越破空,拓拔野沈聲道:“真
  珠,這回他沒騙你!”
  真珠心中“咯咚”一響,面色雪白,又是緊張又是害怕,摒住呼吸,緊緊地閉起眼睛不敢睜開來。
  四周突然響起一陣陣奇異的叫聲,嘈雜刺耳。夜風吹在她的后頸上涼飕飕的,彷佛有什麽東西在輕舔她一般,登時寒毛直豎,險些叫出聲來。
  白龍鹿嘶吼之聲越來越大,風聲呼嘯,漫山遍野都傳出鬼哭狼嚎似的怪聲。
  真珠心中“砰砰”亂跳,雙手緊緊地抱住拓拔野,忍不住想要看個究竟,當下悄悄地轉過頭,緩緩地睜開眼睛,一顆心險些要從嗓子眼里蹦了出來。
  眼睛方甫睜開,就看見一雙慘綠色的眼睛在咫尺之距,陰森森地瞪著她,登時尖聲驚叫,迅速扭轉過頭,重新深深地藏入拓拔野的懷中。
  拓拔野溫暖的手掌撫在她的背心,微笑道:“別怕。”
  那熱力透過后背暖洋洋地傳達全身,將陰森寒意消除殆盡。再聽到他的話語,真珠驚駭的心情立時平定下來,雙靥绋紅,忽然忖道:“我這般膽小沒用,可要讓他瞧不起了。”心里一陣刺痛,咬咬牙,定下心來,又回頭望去。
  一望之下…心中發毛,全身顫抖,險些便要暈厥過去。但終于忍住恐懼,睜大
  雙眼,勇敢地四下掃望。
  月光從濃密的樹棹枝葉間篩落,斑斑點點地照在這山林中。樹影倒掠,錯身而過的樹上挂滿了各種毒蛇,盤蜷勾繞,曲身彈吐;在雪白的月光下,鮮豔斑斓,隨著洛姬雅玉兕角的節奏搖擺起舞,說不出的詭異可怖。
  樹棺上爬滿了各種見所未見的蟲子,熒光閃閃,仿佛道道流星從眼前急速滑過,伴隨著嘈雜的聲音不斷拍打著耳膜。突然一只彩色的巨大蜘蛛拖著銀線迎面撲來,絨毛黑腳眼看便要撞上臉容,真珠尖叫驚呼聲中,卻聽拓拔野微笑道:“放心吧!他們碰不著你。”
  那大彩蛛在距離自己數寸之距,突然頓住,一道綠光霍然閃動,仿佛透明的無形光牆將它擋住。蜘蛛“啪”地一聲砸扁進裂,綠漿橫飛,貼著眼前的無形光牆朝斜后方飛撞而去。
  原來是拓拔野的護體真氣形成光罩,將她保護其中。真珠心下大定,雖然仍頗爲害怕,但已大爲從容。
  眼花缭亂,無數古怪的蟲豸接連不斷地從層疊的樹影與橫亘的樹枝上飛落撞來,砸在淺綠色的真氣護罩上,發出“仆仆”悶響,崩爆開來,花花綠綠的漿血涸散在氣罩上,流淌滑落。
  真珠上山之后:心中害怕,始終不敢認真打量,此刻凝神定睛,才將這靈山夜色瞧得分明。但越看越是害怕,越看越是心驚。在東海碧波中生活了十幾年,從未想過世上竟有這樣的景色,這樣的天地;美麗、詭異而又凶險,仿佛一個仲夏的深海夢魇。
  他們在山腰的密林中飛馳,漫山遍野熒光跳躍,宛如無數眼睛,在黑暗中詭異地閃爍,與夜空上疏淡的星星相比,它們仿佛才是這深山暗夜的主角。山天交接處,彩色光暈匆明匆暗,時有眩光沖天而起。
  山谷里各種嘶吼、嚎叫聲此起彼落,隨著光暈的節奏跌宕起伏。
  夜空中無數黑影縱橫閃舞,高翔俯沖。蓦然一雙巨大的翅膀橫空掠過,登時將天幕完全遮擋。
  兩旁樹林幽森黑暗,幢幢黑影之中碧光閃爍,不斷有凶暴的吼聲激蕩在耳旁。
  樹上除了那數不盡的毒蛇與蟲子之外,還有許多怪鳥在枝葉之間交錯飛行。
  無數翅
  膀震動的嘈雜聲與那歧獸的“那七那七”聲相互交織激蕩。
  前方樹木撲面而來,黑影飛舞。時有猛獸的身影橫沖而過。白龍鹿嘶吼若狂,飛也似地奔馳。
  草地茂密,落葉厚積,蹄聲如織,殘葉翻飛,沙沙之聲頗爲動聽。玉兕角號聲激越,無數毒蛇蟲子、以及不知名的猛獸如潮水般朝兩旁翻湧,讓出道來。
  洛姬雅與六侯爺騎在那歧獸上,在左前方飛奔。號角聲敲星震月,滿山回蕩。
  洛姬雅的萬千長辮在風中飄蕩,黃裳翩翩起伏,仿佛這月夜深山的精靈。
  真珠心中突然一陣羨慕:“流沙仙子好美呢!又這麽勇敢,雖然有時讓人害咱,但是又叫人忍不住喜歡她。我這般膽小沒用,比起她是大大不如了,倘若有她的一半本事,拓拔城主會不會喜歡我多一些呢?”突然雙頰滾燙,忖道:“我又在胡思亂想些什麽呢!”收斂心神,朝前望去。
  拓拔野一路凝神掃望:心中驚訝不下真珠。這靈山上果然遍地都是毒蟲猛獸,大多皆爲見所未見的怪物,蟄伏暗黑叢林之中,虎視眈眈。若無洛姬雅的玉兕角,想要在這山上平安而行,確是極難。
  突聽洛姬雅脆聲道:“老妖精,躲在里面不敢見仙子麽?”話音未落,前面樹林突然窮盡,濃郁的花香撲鼻而來,眼前豁然一亮。
  月光朗朗,一棵合圍十余丈的巨樹彎曲盤繞,破云而去,巨大的銀白色葉子簇簇環合,密密交織,在月色中渾然一體,宛如冰雪玉柱。
  山谷中奇花異草,各色缤紛,彷佛绮麗織錦,鋪綿百里。諸多見所未見的樹木參差林立,彷佛無數體態婀娜的美人,在月光中婆娑起舞,搖曳生姿。
  遠處霧霭迷蒙,一條雪練似的瀑布飛瀉而下,水聲嘩嘩。這山谷空幽寂靜,彷佛世外仙境。適才轟雷似的怪吼都聽不見了,醜怪的毒獸也蹤迹全無。
  樹下花間,蝴蝶翩翩回旋,梅花鹿、雪羚羊、斑馬等優雅馴良的靈獸紛紛回頭,耳廓轉動,怔怔地盯著這四個下速之客。當白龍鹿跳踉著嘶吼起來,衆靈獸登時驚嘶奔逃,瞬間無影無蹤。
  洛姬雅躍下那歧獸,手指轉動玉兕角,朝那銀色巨樹翩然走去。
  忽聽一個甜美的聲音嬌滴滴地道:“臭丫頭,又是你麽?適才在山下大呼小叫的,倒也罷了。到了這美麗谷,竟然也這般大殺風景地叫喚,真討厭!”
  拓拔野心想:“原來這叫美麗谷?雖然風景不錯,但這般直白的名宇倒少見得很。”心下莞爾。
  洛姬雅呸了一聲道:“不要臉的老妖精,這般矯情虛假的地方,也配得上美麗二字麽?羞也羞死了!”
  另一個銀鈴似的聲音叫道:“臭丫頭,你天天和毒蛇臭蟲做伴,豈能體會這美麗的真谛?”
  那嬌滴滴的聲音突然驚咦道:“哎喲,好俊的兩個小子!那女孩也美得緊呢!
  臭丫頭,你從哪里找了他們來的?”
  洛姬雅格格笑道:“老不要臉的妖精,瞧見俊小子,春心蕩漾了麽?”
  那銀鈴似的聲音道:“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喜歡俊小子又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了?”
  那嬌滴滴的聲音叫道:“姐姐,我喜歡左邊那一個。這回你可別跟我搶啦!”
  拓拔野心道:“是說我麽?”突覺眼前一花,耳邊聽見那嬌滴滴的聲音道:“哎喲,這麽看越發俊啦!”只見一只蝴蝶在眼前盤旋飛舞,蝴蝶上竟站了一個不
  盈三寸的女子,穿著透明白紗,那雪白晶瑩的身體嬌小曼妙,小小的臉容嬌美絕倫,每一處都近乎完美的精致,若非只有三寸大小,必定顛倒衆生。
  蝴蝶翩翩,那女子到他鼻尖前數寸處,凝視著他笑道:“可惜嘴稍稍小了些,鼻尖也不夠尖挺,否則便是巫真見過最俊的男子啦!”
  拓拔野笑道:“多謝仙子誇獎。”
  那女子巫真捂住嘴驚叫道:“哎喲,聲音好生動聽!又要加上幾分呢!”
  卻聽那銀鈴似的聲音在六侯爺處響起:“這個也俊得緊,只是一雙眼睛忒下老實。”突然格格笑將起來,道:“我的胸脯很美麽?怎地你的眼睛老瞄著它不放?”
  拓拔野扭頭望去,卻見六侯爺的面前也有一只蝴蝶翩然飛舞。那蝴蝶上也立了一個三寸美女,玲珑浮凸,美豔撩人。
  六侯爺笑道:“倘若你的胸脯再放大五十倍,那便是天下最爲完美的胸脯廠。”
  那女子大喜,笑道:“真的麽?”
  卻聽洛姬雅格格笑道:“是不是最完美的胸脯那可難說得緊,不過一定是天下最老的胸脯。侯爺,這個老妖精巫姑可已經好幾百歲啦!”
  那兩個三寸美人大怒,齊齊嬌叱道:“臭丫頭,住口!”
  洛姬雅悠然道:“都幾百歲年紀了,每天還這般裝嫩,花呀草呀在臉上亂抹。
  瞧見俊俏的后生,便要死皮賴臉地和人調情。可惜怎麽打情罵俏都沒用啦!
  誰讓你們是這麽小的老怪物呢?”這幾句話由她天真無邪地講來,更是惡毒難忍。
  那兩個三寸美人登時大怒,蝴蝶翩然飛起,雙雙夾擊洛姬雅,指尖曲彈,兩道彩光電射而出。洛姬雅早有防備,身影一閃,已經飄到數丈開外。彩光卷舞,她原先站立之處突然裂開,長出一株美麗的花樹,刹那間高達兩丈,枝葉茂密,紅花怒放。
  兩道彩光霍然倒卷,在空中吞吐飄忽。
  洛姬雅冷笑道:“老妖精,你們這點本事奈何得了仙子麽?哼!這般生氣,小心要長出皺紋啦!”
  那兩個三寸美人“啊”地一聲,連忙摸了摸額頭,笑道:“是了,我們可不能像上回那樣中你這臭丫頭的圈套啦!一絲皺紋要用一千滴四季露水加九十九種春夜花蕾才能消除,才不生氣呢!”
  巫真道:“臭丫頭,你那年到靈山上胡鬧,若不是瞧在那些藥草的份上,早要了你的命啦!今日又來作甚?”
  洛姬雅道:“哼!上回你們用卑鄙的法子設計套我,勝之不武。我想來想去,怎麽也不服氣,所以找了我的情郎一道來靈山重新比過。”
  兩個三寸美人齊聲道:“情郎?是誰?”
  洛姬雅飄到白龍鹿身旁,挽住拓拔野的手臂甜蜜蜜地笑道:“自然便是他啦!”
  巫真尖聲叫道:“什麽?”
  巫姑道:“妹妹,她騙你呢!你瞧那俊小子和那女娃兒騎在一起,多半是那女娃兒的情郎。”
  真珠聞言大羞,連忙道:“不是的,不是的。”
  拓拔野哈哈笑道:“仙子猜錯啦!這位姑娘是我的妹子,流沙仙子才是我的情人。”他雖不知洛姬雅爲何一再激怒這兩個三寸美人,但既答應與洛姬雅一道來此,自然得與她默契配合了。
  真珠雖知並非如此,但不知爲何,聽到拓拔野說自己是他的妹子,心中登時疼如針刺,呼吸不暢,俏臉黯然下來。
  洛姬雅笑靥如花,將頭靠在拓拔野的身上笑道:“聽見了麽?老妖精,我的情郎乃是當今大荒赫赫有名的第一藥神、神帝嫡傳弟子拓拔野!”
  巫姑、巫真面色微變,將信將疑地盯著拓拔野。洛姬雅格格道:“你們自誇是大荒第一藥神,可是比起我的情郎來,那就差了十萬八千里啦。”
  巫姑、巫真齊聲道:“臭丫頭,我們自然是大荒第一藥神!”
  洛姬雅冶笑道:“是不是藥神,比上一比就知道啦!”
  巫真冷笑道:“臭丫頭,憑什麽要和你比?”
  洛姬雅悠然道:“諒你們也不敢!既然不敢,那仙子我就下山啦!三日之內,大荒中人就都知道,在藥神拓拔野面前,什麽靈山十巫原來是靈山十龜,縮頭不出哩!”
  巫姑大怒道:“臭丫頭,比就比,你當這俊小子當真能贏了我們麽?想要和我們靈山十巫比試,那便照著規矩來,否則你們就得在這山上喂毒蛇啦!”
  洛姬雅拍手道:“好,照老規炬。咱們比上五次,每次由雙方確定賭注。五次中誰勝了三次,那便贏了。”
  巫真搶道:“妙得很,只怕臭丫頭你拿不出賭注呢!”
  洛姬雅嫣然一笑,從懷中取出一個水晶石瓶,玲珑剔透,在月光下泛著幽藍的光澤。玉蔥似的指尖輕輕的將蓋于旋開,一股異香登時撲鼻而來。巫真、巫姑眼中二兄,驚喜對望,失聲道:“西海藍泥!”
  洛姬雅得意道:“不錯。這是正宗的西海海底藍泥,我還在里面加入了三兩的赤炎城瑤草花蜜和三兩的南山不老松果,以及九十九種駐顔藥草:只要抹上一次,所有的皺紋都會消失得一乾二淨,比起你們研磨的那些駐容藥物不知強了幾千倍!”
  巫真閉著眼睛,嗅聞那風中濃郁的異香,喃喃道:“姐姐,這臭丫頭沒有騙我們,里面加了瑤草花蜜和不老松果,決計錯不了。”
  蝴蝶飛舞,巫姑剛剛飛近想要瞧個究竟,洛姬雅便立時將水晶石瓶蓋緊,藏入懷中,笑道:“怎麽?
  想要搶麽?”
  巫姑兩人對望一眼,摸了摸臉顔,齊聲道:“好!我們便要這個了!臭丫頭,你想要什麽?”
  拓拔野和六侯爺三人聽這三個女子叽里呱啦說了一通,終于猜出了個大概。
  想來流沙仙子當年到此與靈山十巫比試,輸了之后心中不服,恰好遇著拓拔野,叉不知如何知道了他與神帝的瓜葛,因此便設法讓他陪同到此雪恥來了。
  拓拔野心道:“這妖女定然是要三百六十種奇毒了。不知他們要比試什麽?
  怎麽比法?”
  果聽洛姬雅道:“上回你們以卑鄙的法子取勝,騙走了仙子一百零七種罕見的奇毒,這次我要變本加厲地取回來。若是我贏了,那我便要從這靈山上隨意挑選三百六十種藥草。”
  巫姑怒道:“三百六十種藥草?臭丫頭,你的胃口倒不小。”看了看巫真,兩人哼了一聲道:“臭丫頭,你要的數目太多,我們做不了主。倘若你的其他四種賭注能讓我們八位哥哥動心,莫說三百六十種,三千六百種又如何?”
  洛姬雅笑吟吟地道:“諒你們也做不了主。我的賭注自然都是稀罕寶貝,但卻不知那八個老妖精給不給得出本仙子要的東西了。”
  巫姑,巫真齊齊哼了一聲,道:“天下又有幾樣東西是靈山上沒有的?”轉身對拓拔野與六侯爺眉花開笑道:“俊小子,隨我們來吧!”
  巫姑、巫真立在蝴蝶上,翩翩飄舞,朝那巨大的銀葉樹飛去。拓拔野四人跟隨其后。
  拓拔野見洛姬雅蘋果臉上滿是得意歡喜之色,忍不住傳音道:“仙子,你說我是大荒第一藥神,倘若他們當真要與我比試,那豈不是立時露餡嗎?”
  洛姬雅嫣然傳音道:“好情郎,你莫擔心,待會兒只需照著我說的話去做便成啦!”
  拓拔野見她胸有成竹,想她此次必是蓄謀已久,有備而來,心中略寬。且他素來膽大,對這“藥神之爭”也並不如何在意。只是對這大荒中人盡皆敬畏的神秘的
  靈山十巫頗感好奇,想要看看除了這巫姑與巫真之外,究竟還有怎樣的人物。
  月色涼昀如水,花香浮作風。幾人騎著靈獸,隨著翩翩彩蝶在奇花異樹之間穿行,那些遠遠站著的雪羚羊、梅花鹿,瞧見白龍鹿奔來,立時又轉身奔逃,到更遠處停下,怯生生地回頭觀望。
  那棵巨樹參天摩云,擡頭望去,明月被銀白色的葉子遮蔽,熒光互照,光暈燦然,一時竟分不清哪個是葉子,哪個是明月。微風吹來,銀光眩舞,仿佛滿樹冰雪搖落。
  巫姑、巫真的彩蝶飛到樹前,上下回旋。突然閃起一道豔麗的七彩光芒,“仆仆”輕響,那巨樹的樹皮進裂開來,露出一個巨大的黑洞。
  巫姑、巫真道:“進來吧!”蝴蝶飄飛,沒入那樹洞之中。
  衆人微覺詫異,洛姬雅笑道:“這十個老樹精自然是躲在樹里啦!走吧!”
  駕御著那歧獸昂首而入。
  六侯爺硬著頭皮苦笑道:“我堂堂龍六竟然鑽進樹里,他***紫菜魚皮,那不是從龍變成了蟲子麽?”
  拓拔野哈哈而笑:心中對那樹洞中的世界倒是充滿了好奇,抱緊真珠,輕拍白龍鹿的脖頸進入洞中。
  剛一進入樹洞,眼前陡然一亮,竟已置身在另一世界。
  身后依舊是那一棵巨大的銀葉樹,只是周遭的一切都已變了。
  四周都是合圍十余丈的蒼郁古木,重重疊疊,蔭蓋遮天。只有些許月光從濃密的枝葉間淌落,星星點點地灑落在潮濕的草地上。樹林中一片死寂,除了山風刮過時呼嘯的林濤。
  前方乃是萬丈懸崖,湛藍色的夜空,星辰寥落,冷風徹骨。站在崖邊向遠處眺望,天地蒼茫,依稀可以看見十余里外土族大軍駐扎處,那點點篝火的微光。
  對面,隔著五、六十丈的茫茫白霧,乃是一道寬百丈的滔滔瀑布,轟隆的水聲激蕩在山谷中,仿佛腳下的山壁也在震動-
  蝴蝶眩舞,巫姑、巫真在那蝴蝶之上,似乎隨時要被山風卷走。巫真嬌滴滴地叫道:“花子!”話音未落,衆人身后的樹林中便響起沙沙的聲音。回頭望去,真珠立時失聲低叫。只見一條合圍七、八丈的綠色巨蛇從幽暗的樹林中緩緩遊出,從
  衆人中間穿過,筆直地朝著對面的瀑布橫空遊去。
  那綠色巨蛇韻律地擺舞身體,橫空穿過空茫霧霭,鑽入滔滔瀑布。然后突然豎直身體,俨然成了巨大的獨木橋。
  巫姑、巫真對著拓拔野與六侯爺柔聲道:“俊小子,過了那瀑布,便到啦!”
  四人騎著靈獸,隨著巫姑、巫真在那綠色巨蛇身上緩緩而行。下面是萬丈懸崖,空茫白霧。對面巨瀑轟響,水花撲面。
  狂風呼嘯,真珠臉色煞白,閉起雙眼,全身都在微微顫動。拓拔野將她抱緊,忖道:“她必是爲了不讓我擔心,才強自硬撐著。”心中憐惜之意大起。
  瀑布轟鳴飛瀉,水簾被山風卷舞,飛花碎玉般地激濺噴灑,宛如蒙蒙細雨,將衆人籠罩。走在崖頂狂風與清寒水氣之中,衆人都宛如走在一個奇異的夢里。
  蝴蝶翩翩,從那水簾中一沒而入。白龍鹿長嘶一聲,迫不及待地加速飛馳,猶如離弦怒箭,倏然穿透這飄揚缟素。拓拔野護體真氣蓬然漲放,將傾落撲打而來的瀑流瞬間擋開,沖入那水簾之后的世界。
  曲松寥落,明月高懸,清泉漱石,山溪迤逦,綠樹環合,芳草萋萋;竟是一個極爲幽靜寥落的山谷。回身望去,只有那株巨大的銀葉樹挺立如故,哪有懸崖飛瀑?
  拓拔野心中詫異,難道適才一切竟都是那兩個三寸美人的障眼法麽?但白龍鹿頭頂殘留了幾滴水珠,蹄上還有那林問潮濕的落葉,自當不是幻覺。
  正奇異間,忽然四周一點一點亮起橘紅色的光芒,自近而遠,朝遠處樹林蔓延而去,片刻間,兩側燈火通明,夾道婉蜒。拓拔野凝神一看,更覺驚訝,只見那橘紅色的光芒竟是由一種燈籠也似的淡黃色奇花所發出,薄如蟬翼的透明花辦中,彷佛有火焰在輕輕跳躍。
  真珠低聲道:“這花好美。倒像是東海海底的燈籠草。”
  巫真突然乘著蝴蝶,翩然落在拓拔野的肩上,頗爲得意地笑道:“小女娃兒還真有眼力,這燈籠花乃是我七哥、八哥用東海的燈籠草和昆侖的風鈴花,再加上南海的寶石菊嫁接成的。普天之下只有我靈山才有呢!”
  拓拔野大奇,想不到這花竟是三種罕見的花種嫁接而成。四下掃望,兩旁樹木也頗古怪,竟是自己生平見所未見,但此刻細加觀察,才發現原來這里的每一株樹
  木也都是由幾種乃至十幾種樹木嫁接而成,若此似彼,難怪自己分辨不出,羌爾道:“仙子,難道這里的所有樹木也都是你七哥、八哥的杰作麽?”
  巫真拍手道:“俊小子,你猜對啦!我那兩個哥哥,每日閑時就喜歡將這山上的花草隨意嫁接,創造出天下無雙的奇花異草;就連這山上的蟲豸動物,也有不少是他們改造成的呢!”
  真珠大奇:心道:“動物怎生改造?難道……難道竟是將四肢五髒截取下來,隨意組合而成麽?”
  心中大覺可怖,不敢相問。
  衆人一路行去,兩旁花草果然頗爲特異,以拓拔野自小流浪山林、熟識草木的經驗,能認出的也是鳳毛麟角。
  穿過一片松樹林,涉過一條山溪,便到了山谷中的平地。兩側山峰樹影幢幢,黑暗中到處都是各色光芒,閃爍不定。此刻想來,除了諸多怪獸的眼睛之外,也當有下少是諸如“燈籠花”之類的奇異花草。
  天空中黑影縱橫飛掠,極是熱鬧,但怪獸嘯吼之聲在此處卻幾不可聞。
  前方草地遼闊,極少樹木,只有兩株合圍近百丈的巨大怪樹兩兩相望。那怪樹樹干不是圓形,倒是扁闊形狀,到了三十丈高時分爲五枝巨大的杈桠,遠遠望去,像極了兩個大手掌。拓拔野想起《大荒經》中所述:心道:“是了!這定然就是伏羲大神的手掌所化,靈山十巫便是從這樹中衍生出的精靈。”
  怪樹枝橙間,各有五個樹洞,燈火通明,七彩光暈變幻不定。濃蔭如蓋,無數藤須從枝梗間垂落,頗似椿樹。
  谷中頗多怪獸悠然穿行,與先前美麗谷不同,此中怪獸無一不是體積龐大、猙獰醜怪者。瞧見白龍鹿與那七獸嘶吼而來,也毫不畏縮,龇了龇牙,冷冷地瞪著他們。
  樹橙間突然亮起幾團綠光,朝著他們飛來。拓拔野定睛望去,那幾團綠光赫然都是鹦鹉似的彩色怪鳥,長尾上仿佛吊了一個燈籠,綠光便是從那里發出。拓拔野笑道:“這定然又是你七哥、八哥這的燈籠鳥了?”
  巫真笑道:“俊小子聰明得緊,觸類旁通,姐姐更加舍不得放你走啦!”
  拓拔野嚇了一跳,六侯爺哈哈笑道:“拓拔磁石,這里風景絕佳,物産豐富,你就留在此處吧!”
  巫姑翩然落在六侯爺的肩上,銀鈴似的笑道:“俊小子,那臭丫頭此次定然又要輸給我們,我讓我那幾位哥哥拿你們兩個作賭注,你和他都要留在這靈山中啦!”
  洛姬雅格格笑道:“老妖精,想得倒美嘛!這個色鬼倒也罷了,我那情郎怎能便宜了你們這兩個老樹精?”
  六侯爺苦笑道:“作繭自縛,原來犧牲的還是侯爺我。”
  衆人隨著燈籠鳥朝那兩株巨樹走去。洛姬雅道:“那八個老妖精呢?又躲在樹里糟蹋藥單麽?”
  匆聽一個聲音叫道:“臭丫頭,怎麽又是你?”
  另一個聲音叫道:“咦,她是誰?我不記得她了,你怎地還記得?是了,定是自從那年她定后,你就喜歡上她了,從此念念不忘。”
  前一個聲音叫道:“你既然記不得她了,怎地又知道她那年來過靈山?可見你喜歡她,卻又裝作不喜歡她,瞧見我認出她就嫉妒得發狂。”
  后一個聲音又叫道:“我是聽了你說的話,才想起這個臭丫頭。你剛才的聲音
  那般大聲,比找到絕情草還要激動,還敢說你不喜歡她麽?”
  前一個聲音怒道:“他***,誰說我激動了?我叫她一聲臭丫頭,你就和我吵嘴,你比我激動得多了。由此可見,你喜歡她是無疑的了。”
  衆人轉頭四顧,終于聽清那兩個喋喋不休的聲音是從幾丈之外的一只怪獸身上傳出。那怪獸長得極像野驢,偏生頭上又多了兩個尖銳的利角,唇間獠牙畢露,四腳如獅爪。呆頭呆腦地立著,木楞楞地盯著衆人。
  六侯爺喃喃道:“奇怪奇怪,這頭野驢竟會自己同自己吵嘴麽?”
  突聽那兩個聲音齊聲喊道:“你***,你才是野驢呢!”野驢的嘴突然張開,露出兩個鹌鹑蛋大小的腦袋,眼珠滴溜溜直轉,盯在洛姬雅的臉上,一齊吞了口口水,突然同時轉過頭,用手指著對方叫道:“哈哈,我聽見你吞口水了!”
  巫姑、巫真齊聲喝道:“七哥、八哥住嘴!爲了這臭丫頭斗嘴,羞也羞死了!”
  洛姬雅格格脆笑。拓拔野見他們長得一模一樣,獐頭鼠目,頗爲可笑,也不禁羌爾。真珠也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似乎覺得不妥,紅著臉別過頭去。
  那兩個小人從驢嘴里爬出來,昂然站在驢頭上,勾肩搭背道:“誰說我們是爲了這臭丫頭斗嘴?我們巫抵、巫盼相親相愛,最是喜歡斗嘴。飯可以一天不吃,但架是萬萬不能一天不吵……”
  洛姬雅格格笑道:“一天不吵架,便覺面目可憎,言語無味。”
  兩人齊齊點頭道:“對極對極!這臭丫頭竟然還記得我們的名言警句,可見她偷偷地想念我們是確定無疑的了。”
  巫姑、巫真哼了一聲道:“你們在這驢肚子里干嘛?”
  巫抵、巫盼得意道:“我們在這只四合驢的腸子里打個結,瞧瞧他究竟幾天拉不出大便來。”
  衆人愕然,真珠更是羞紅了臉。
  巫姑、巫真怒道:“你們就會消遣胡鬧。”
  巫抵、巫盼齊聲道:“這乃是醫術實驗,豈是胡鬧?探究便秘的極限,何等有趣之事!”瞟了洛姬雅一眼,又齊齊吞了口口水,道:“你們帶這臭丫頭到這,又是干嘛?”
  洛姬雅抿嘴笑道:“仙子我帶了神農弟子、大荒第一藥神拓拔野到此,和你們重新比試。”
  巫抵、巫盼齊齊不層道:“大荒第一藥神?”
  瞥了拓拔野一眼,見他微笑不語,哼了一聲道:“賭注呢?”
  洛姬雅笑吟吟地指著真珠道:“這便是賭注。”
  衆人吃了一驚,真珠更是花容失色,紅著臉說不出話來。拓拔野心中驚怒,忖道:“妖女你借我的名義那也罷了,怎地將真珠也扯進來?”當下微微抱緊真珠,示以安撫,傳音質問洛姬雅。
  洛姬雅仿佛沒聽見一般,笑道:“這個美人兒乃是東海鲛人,倘若你們能將她贏到,便可以嘗試著如何將魚尾接到人的身上,又或者如何將她的尾巴化成*人腿。這不是有趣得很麽?”
  巫抵、巫盼彷佛剛剛發覺真珠一般,眼珠滴溜溜地在她身上亂轉,瞧得她局促下安,耳脖盡赤。巫抵啧啧道:“果然是難得的珍品。”
  巫盼道:“錯了,錯了!既是難得,又何必加上珍品?”
  巫抵怒道:“加上難得,才更顯得是稀世珍品!”
  洛姬雅見他們又要喋喋不休地吵將起來,哼了一聲道:“你們瞧好了麽?”
  巫抵、巫盼齊聲道:“就要她了!你要什麽賭注?”
  洛姬雅悠然道:“簡單得很,若是你們輸了,就得想方設法給這小美人魚換上兩條最美麗的人腿。”
  真珠“啊”了一聲,拓拔野瞧她那又是驚奇又是害怕又是歡喜的神情,恍然心道:“原來這妖女也並非全然惡意,想是看出真珠的心事,所以才自作主張了。”
  真珠對他一往情深,爲了能將魚尾化爲人腿,情願忍受藥物帶來的萬般疼痛。
  倘若這兩個精靈當真能將她的尾巴改換爲美麗的雙腿,那她必定歡喜之至。
  但是她身爲鲛人國公主,身份非同尋常,若無國王同意,又豈能如此輕率地改變爲人形?
  這與眼下靠藥物暫時化爲人形回然不同,幾與叛族無異。
  拓拔野心中突然一凜,又想:“倘若她爲了我,當真舍卻魚尾,改爲人足,這份情意讓我如何忍心辜負?如果她因此遭全族痛恨,我又怎能辜負?”冷汗陡出,心下大爲煩惱,只希望巫抵、巫盼與真珠皆不同意。
  巫抵、巫盼大喜,叫道:“那有何難?”
  巫真、巫姑卻怒道:“那可不成,最美麗的人腿是我們的雙腿,難道你們要砍下我們的雙腿安在這小女娃兒身上麽?”
  洛姬雅哈哈笑道:“你們兩條樹杈腿就是送給真珠,她也斷斷不要。”轉身望著真珠,似笑非笑道:“真珠姑娘,你同意麽?”
  衆人目光紛紛聚集在真珠身上,她飛紅了臉,低頭沈吟,似乎也在猶豫不決。
  拓拔野忍不住沈聲傳音道:“真珠姑娘,此事關系重大,不但決定你自己的未來,只怕還要波及整個鲛人國。你需得想清楚了。”
  真珠全身微顫,眼睫抖動,過了半晌,終于閉上眼睛輕輕點了點頭,以幾如蚊吟的聲音道:“我願意。”耳脖紅透,不敢看拓拔野一眼。
  衆人嘩然,拓拔野的心登時沈了下去,暗暗歎了一口氣。事已至此,他也無可奈何了。只有靜觀其變,瞧瞧有沒有轉園的余地。耳旁聽到六侯爺長歎道:“恭喜太子殿下,又多了一位美麗把子了。”
  巫抵、巫盼大喜,搶道:“一言爲定!”
  巫姑、巫真哼了一聲道:“那我們去找剩下的六位哥哥吧!”當下衆人隨著翩翩彩蝶與燈籠鳥,朝著那兩棵巨樹走去。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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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23:21:46

第三章 靈山十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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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月光疏淡,樹影浮動。衆人隨著巫姑、巫真到了左側那巨樹之下,兩個三寸美人乘蝶翩翩朝上飛去。
  巫抵、巫盼也御風飛行,迳直上飛。
  拓拔野與洛姬雅各自封印了白籠鹿和那歧獸,踏樹而上。拓拔野將真珠抱在懷中,足尖疾點,刹那間便到了最低的一個樹洞。洛姬雅與六侯爺在他身邊站定,見那四個樹精朝洞內翩翩飛去,便尾隨而入。
  樹澗之內極爲開闊,樹壁上栽滿了燈籠花與燈心草,火光跳躍,將四人的身影拉得匆長忽短,變幻不定。巫真不斷地折返回來,催促快行。
  沿著樹洞環繞上行,到了一個拐彎處,聽見一個聲音道:“噫乎兮!此茶芳香四溢,細細辨之,當有九重滋味,八十一種變化,豈非絕妙好茶哉!如此好茶,虧有四弟之采撷。賢弟,請受愚兄一拜。”
  另一個聲音彬彬有禮道:“三哥萬萬不可,此豈非折煞小弟也乎?古禮有制,弟讓兄也,豈有亂此倫理,兄長拜弟乎?斷斷不可,斷斷不可也!”
  拓拔野聽這兩人說著莫名其妙、文理不通的古語,爲了一壺茶相互誇張拜謝,雖未見面,但迂頭迂腦之態已可想見。正覺好笑,又聽第一個聲音又道:“非也非也,四弟此言大謬也!受人恩惠豈能不拜之?雖一壺茶耳,然情深意重,令愚兄飲之而熱淚出:安能不謝哉?”
  六侯爺喃喃道:“飲之而熱淚出?是被這茶燙著了吧?”
  拓拔野忍俊不禁,哈哈大笑。那兩個聲音“咦”了一聲,道:“此笑聲非我兄弟,亦非妹子,有客來乎?”
  洛姬雅格格笑道:“巫禮、巫謝兩個老妖精,是本仙子我來啦!”
  那兩人歎道:“悲乎哉!不亦痛矣!”
  拓拔野拉著真珠的手,與洛姬雅、六侯爺並肩昂身而入。只見一個縱橫十丈的廳中,擺滿了各種各樣的豐皮卷軸,數干個藤木盒子井井有條地擺放在四壁的架子上;廳正中央,爐火通明,五、六十個大大小小的茶壺冒著騰騰熱氣,滿室濃郁的茶香。兩個四寸高的小人穿著絲綢長衫,戴著高帽正在互相作揖。
  巫真、巫姑、巫抵、巫盼還未說話,那兩個小人便作揖道:“噫嘻!原來是七弟、八弟、九妹、十妹也。一個時辰未見,愚兄甚是想念,不知貴體安康否?”
  巫抵歎道:“你***,老子身體安康得緊,但是聽了你們這咒語,不消片刻就要頭痛了。”
  巫盼搖頭道:“此言又差矣,何止頭痛?全身上下,包括屁眼,無一處不痛。”
  巫謝、巫禮正色道:“貴客臨門,賢弟安能口出汙言哉?吾等學醫之人,又豈能呼之曰屁眼?當稱之“歸去來兮門”。不學無術,愚兄甚憂之!”
  巫抵笑道:“錯了錯了!“歸去”倒也罷了,怎地又有“來兮”?難道三哥、四哥大便之后,那大便還會從屁眼里鑽回去嗎?”
  巫盼點頭道:“可見“來兮”當指嘴,“歸去”才是屁眼,我等學醫之人,竟然二者不分,下學無術,愚弟甚憂之。”
  巫謝、巫禮被他們這般胡攪蠻纏,倒是張口結舌,一時想不出什麽來反駁,只有沈痛搖頭:“信口雌黃!信口雌黃!目無尊長,不學無術,痛何如哉!”
  拓拔野聽得好笑:心想:“他***紫菜魚皮,伏羲大神如此神武之人,怎地十個手指化出來的,竟是這麽些個古怪東西?剩下四個雖然沒見到,但想來也差不多遠了。”
  洛姬雅跺足道:“你們這般羅哩羅嗉的,要拖到什麽時候才開始比試?”
  巫禮、巫謝搖頭道:“羅嗦者,非我等也,尚未來也。”又探首道:“比試乎?賭注安在?”
  洛姬雅笑道:“彼等皆禮儀聖賢之人,怎地對賭注亦如此貪婪乎?”
  巫禮道:“伏羲有云:“君子好財也,取之有道”。好財乃人之常情矣。”
  洛姬雅格格笑道:“伏羲有說過這句話麽?”從袖中掏出一個皮囊,輕輕地開了一條縫。一股濃郁渾厚的芬芳登時四下逸散,那幾十個茶壺的濃香竟立時淡如清水。
  巫謝、巫禮失魂落魄,滿臉迷醉,眼珠定定地瞪著那皮囊,半晌方道:“此……此……此茶濃香之中有清雅之韻味,渾厚之內有飄逸之神采,千折百轉,變化無窮……妙不可言!妙不可言也!此茶乃海神茶乎?”
  洛姬雅揚眉道:“老妖精,算你還有眼光。”
  六侯爺臉上也露出驚訝之色,見拓拔野不知這海神茶爲何物,便低聲道:“西海上有一處漩渦,常年不消,那漩渦中心沒有海水,直抵海底深處。那海底藍泥
  中,長了一種奇異的茶樹,傳說是遠古時期西海海神種下的。每日只能照到一刻的陽光,五十年才發一次新葉,每次只能采撷五十片葉子,是當今天下最爲稀罕的名茶了。”
  拓拔野恍然,但心中卻更覺迷惑,忖道:“這妖女費盡心機,收集了這些罕見的東西,來與這靈山十巫比試,難道僅僅只是爲了三百六十種天下奇毒麽?單單這海神茶一項,其采撷難度,只怕就遠遠勝過幾百種奇毒。這妖女既要與靈山十巫比試五輪,各定五次賭注,不知她還要些什麽東西?想來她真正想要的東西,現下還沒有開口提出。”
  巫謝、巫禮作揖道:“此等寶物,安能不動我心乎?仙子欲索何物哉?”拓拔野一凜,朝洛姬雅望去。
  洛姬雅不動聲色,笑道:“仙子自然不會太過難爲你們這些老妖精,要的東西是你們靈山上現有的。
  聽說前些年有人爲了看病,送了你們幾棵夢仙草,現下過了幾年,也當長遍一個山坡了吧?我只要五斤夢仙草,回家做一個“遊仙枕”就可以啦!”
  巫謝、巫禮松了一口氣,齊聲笑道:“仙子之玉體願枕之,實乃夢仙草之幸也!”
  拓拔野皺眉心道:“夢仙草是什麽東西?難道這妖女竭心盡力想要的就是這個東西嗎?這妖女既已索要三百六十種藥草,又何必多此一舉,另外索取這夢仙單呢?”心中迷惑,只覺此事不合常理,頗爲蹊跷。
  巫真、巫姑、巫盼、巫抵也紛紛舒了一口氣,臉上都露出歡喜神色。
  巫真道:“三哥,大哥、二哥、五哥、六哥呢?”
  巫謝道:“十妹,彼等皆在冰心洞爲今日之公子醫病也。”
  巫真點頭道:“那俊公子來頭甚大,咱們一起瞧瞧手術動好了沒有。”六個精靈齊齊朝廳角的一個小門走去。巫禮、巫謝恭恭敬敬地側身朝著拓拔野等人行禮道:“請。”
  四人隨著六個精靈穿過那小門,繼續環繞上行。定了片刻鍾,樹洞越來越明亮,洞壁上的照明燈草也越來越多,眼前一亮,衆人已經置身于又一個縱橫各十丈的大廳中。
  廳中淩亂個堪,四壁上也嵌了許多架子,但架上胡亂堆放了許多木盒與卷軸,地上四處都是藥草,廳角放了十八個壇子,彩色蒸汽升騰盤繞,也不知里面裝的是什麽東西。
  大廳底部的牆乃是一面透明的水晶牆。里面燈光更亮,恍如白晝。水晶牆之外,十幾個男女正坐在椅子上,一個黃衣男子泥塑也似的站在水晶牆外,動也不動。
  瞧見六個精靈翩翩飛翔而來,那十幾個男女紛紛起身行禮。剛一起身,看見精靈之后的洛姬雅與拓拔野,那十幾人都是大吃一驚,失聲道:“流沙仙子!”
  “龍神太子!”
  拓拔野見那十幾人身著黃衫,都是面容俊美的少年男女,似乎頗爲眼熟,正詫異回想,卻聽洛姬雅笑吟吟道:“原來你們從那松樹林里逃走,是到這里來啦!”
  拓拔野這才想起他們竟是那夜松樹林里,與洛姬雅及幾十個黑衣人相斗的上族子弟:心中一動,朝那立在水晶牆外的男子望去,恰好撞見他迅速回轉的目光,眼光如電,風神玉朗,正是黃帝少子姬遠玄!
  拓拔野登時明白何以靈山腳下會有數萬上族大軍團團包圍,原來是來此護衛黃帝少子。卻不知他爲何到這靈山上來?是了!那日他苦苦護守三十六種奇毒,不惜與洛姬雅殊死相斗,想來也是用這三十六種奇毒做爲上這靈山求醫的酬勞了。
  卻不知他爲誰求醫??然想起六侯爺一路所遇見的帶孝土族騎兵,心中更覺好奇。
  正心中思慮,那姬遠玄已經大步走來,滿臉驚喜之色,行禮道:“原來是龍神太子!沒想到竟能在此相見!”
  拓拔野微笑道:“當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天下竟有這麽巧的事!”
  姬遠玄瞧見洛姬雅,又看看拓拔野,臉上閃過驚訝之色,微笑道:“那日承蒙仙子留情,姬某感激不盡。”
  洛姬雅格格笑道:“姬公子,你放心,仙子可不是來找你的。”
  姬遠玄微笑道:“仙子當日既已手下留情,自然不會再難爲在下了。仙子與拓拔兄難道是那口不打不相識,終于成了好朋友麽?倘若如此,那可真是可喜可賀!”
  拓拔野哂然一笑,見六個精靈滿臉狐疑之色,正要說話,洛姬雅又搶道:“不錯!我與拓拔太子一見如故,在那月夜松林之中攜手漫步,越談越是投機,相見恨晚,一見鍾情,現在已經是生死不渝的愛侶啦!”挽住拓拔野的臂彎,小鳥依人地貼在拓拔野的身上,蘋果臉上滿是甜蜜的微笑,擡起頭柔情依依地望著拓拔野;春水眼波,直欲將拓拔野融化。
  拓拔野想起她對那靈山十巫說過,自己乃是她的情郎,眼下比試尚未開始,這個謊言自然不能拆穿,當下摟住洛姬雅的纖腰,微笑道:“不錯!多謝姬兄,才使得我找到這等如花美眷。”心下自覺好笑。
  六侯爺在一旁看得瞠目結舌,暗暗好笑:心道:“原來這小子便是拓拔那日在林中解救的黃帝少子,瞧來倒果真有幾分貴族氣派。是了!拓拔野現下既是妖女的情郎,這小美人魚自然就得成爲我的如花美眷了。”
  當下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一把摟住真珠的柔軟腰肢,在她驚呼失聲之前傳音道:“真珠姑娘,眼下情勢微妙,咱們可不能累得太子穿幫。”
  真珠只得由他摟住,但心中委屈難過,淚水在眼眶里打轉,險些便要滾落下來。六侯爺見狀,心中登時大痛,暗歎一聲,將手松開些許。美人在懷,卻不能恣意疼愛,沮喪之余突然想起巫禮、巫謝的話來:“悲乎哉,不亦痛矣!”
  姬遠玄微微愕然,笑道:“妙極妙極!想不到姬某無意之間竟成了月老,他日兩位金玉良盟之時,千萬別忘了送在下一張帖子!”
  拓拔野心中啼笑皆非,只有作揖回禮,道謝一番。
  姬遠玄道:“兩位到此,難道竟是……”
  洛姬雅格格一笑道:“本仙子只是來此了解一樁舊案,姬公子到此又是爲何呢?”
  姬遠玄面上閃過悲痛之色,沈聲道:“仙子何必明知故問?”
  洛姬雅哦了一聲,道:“是了,我險些都忘啦!”
  拓拔野極想詢問,但見姬遠玄不願提起,且自己既是這妖女的情郎,她已知道之事,自己再開口相問豈非太過古怪?只有忍住。
  當是時,那水晶牆突然緩緩打開,衆黃衣人滿臉緊張神色,圍攏上前。姬遠玄朝拓拔野等人拱手道:“姬某暫退片刻。”大步走了回去。
  水晶牆開處,兩個身高不及三寸,長得一模一樣的小精靈大搖大擺地走了出來。銀發鬓須,大腹便便,細眼微眯,滿臉傲色。見他們出來,衆黃衣人紛紛拜倒。姬遠玄沈聲道:“他……他怎麽樣了?”
  左側的一個精靈冷笑道:“都剁成十七、八截了,你說還能怎樣?”
  右側一個哼了一聲道:“既然送到老子這里,還怕醫不好麽?他***,倘若怕醫不好,趁早帶上那三十六根破草藥滾下山去吧!”
  衆人不想就這麽問了一句就惹來這般怒意,當下都不知如何開口。
  拓拔野心道:“這兩個樹精好大的架子,想來就是靈山十巫的老大、老二了。
  身材這般矮胖,長得又一模一樣,定是從伏羲拇指所化的。”
  又聽姬遠玄道:“是!晚輩不懂禮數,亂說話了。不知他何時能醒?”
  右側一個精靈翻了翻白眼道:“他***,老子說他能醒了嗎?”
  左側一個精靈道:“你當是縫衣服麽?縫好了就能穿?”伸出指頭朝姬遠玄勾了勾。
  姬遠玄恭恭敬敬地將頭低下來,耳朵靠著那精靈,臉頰幾乎都已貼到地上:左側那精靈在姬遠玄的耳旁“叽哩咕噜”說了幾句,姬遠玄的臉上閃過喜色,繼而又
  閃過爲難與憂慮之色。
  那精靈大咧咧道:“小子,知道了嗎?”
  姬遠玄恭恭敬敬地點頭道:“多謝前輩指點!”
  右側一個精靈哼道:“你們在這呆上一夜,等他傷口中的天蠶絲線融化之后就可以滾啦!”
  姬遠玄等人齊聲道:“多謝前輩!”起身退到一旁。
  兩個精靈大搖大擺地朝拓拔野等人走來,瞧見洛姬雅,臉上老大下耐煩,叫道:“臭丫頭,剛才在山下大呼小叫,上山之后又吹那破爛號角,他***,想讓老子手術做失敗麽?”
  洛姬雅冷笑道:“既是大荒第一神醫巫鹹、巫彭,難道還會被我的號角干擾麽?”
  那巫鹹、巫彭一楞,面有得色道:“說的不錯!老子是第一神醫,你那破爛號角算得了什麽?”
  巫鹹斜眼上睨,盯著拓拔野冷笑道:“這就是那什麽神帝傳人,大荒第一狗屁藥神麽?”
  拓拔野見他狂妄無禮:心中有氣,微笑道:“我確是神帝傳人,不過“大荒第一狗屁藥神”麽,那是閣下尊號,我又怎敢掠人之美?”
  他只道這兩個樹精要哇哇亂叫,豈料他們卻露出歡喜得意的神色,笑道:“說的也是,除了我們,誰又敢自稱“大荒第一狗屁藥神”?”他們竟聽不出話里的嘲諷挖苦,只道是奉承誇贊。
  拓拔野愕然,哈哈大笑:心道:“原來這兩個竟是頭腦簡單的呆子。”六侯爺與洛姬雅也忍不住大笑出聲。
  巫鹹、巫彭暍道:“臭小子,你笑什麽?”
  拓拔野笑道:“我大荒第一藥神拓拔野今日有車拜會大荒第一狗屁藥神,歡喜之下忍不住大笑出聲。”
  巫鹹、巫彭這才知道受他挖苦,大怒之下便要變臉,卻聽巫姑、巫真叫道:“大哥、二哥,這俊小子是人家的客人嘛!你再這般不客氣,我們就要翻臉啦!”
  巫鹹、巫彭似是對這兩個妹子十分畏懼,連忙笑道:“好妹子,我們只是和這小子開開玩笑。既是你的貴賓,那就是我們的貴賓了。”
  巫禮歎道:“噫乎兮!兄爲尊,妹爲卑,焉能亂此禮儀,尊卑顛倒乎?此何異于乾坤倒懸,天地進裂哉?吾心憂矣。”
  巫鹹瞪眼道:“憂你個頭!你***,老子爲尊,做事哪輪你指手畫腳了?
  此何異于乾坤倒懸,天地什麽來著?”
  巫禮、巫謝搖頭歎息,滿臉憂色,巫抵、巫盼卻是大爲幸災樂禍,想是平日受這三哥、四哥的咒語多了,不勝其煩,眼見大哥教訓之,都是不亦快哉。
  巫鹹、巫彭瞪著洛姬雅道:“臭丫頭,既是想來和我靈山十巫比試,那便得遵照規炬。你帶什麽賭注來了?”
  洛姬雅笑咪咪地探手入袖,緩緩地抽了一樣東西出來。
  衆人都屏息凝望,拓拔野心道:“這妖女帶來的都是稀世珍寶,不知此次又要取出什麽寶物來。”
  卻見洛姬雅握緊拳頭,微微彎腰,手如蘭花徐徐綻放,掌心中竟是一個古舊的小銅鼎,邊緣已經崩了幾個缺口。拓拔野正愕然,卻見那八個精靈臉上都露出驚異
  狂喜的神情,巫鹹、巫彭顫聲道:“這……這是藥神鼎!”霍然擡頭,盯著洛姬雅叫道:“臭丫頭,你從哪里找來的?”
  洛姬雅嫣然道:“你管我從哪里找來的?只需贏了我,這藥神鼎便歸你啦!”
  巫鹹、巫彭望著那藥神鼎,滿臉貪婪,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道:“臭丫頭,你想要什麽東西?”
  洛姬雅將藥神鼎納入袖中,目光閃爍,緩緩道:“我要伏羲牙。”
  “什麽!”衆人面色大變。八個精靈齊齊跳將起來,“叽哩呱啦”地大叫道:“臭丫頭,伏羲牙是靈山聖物,他***,你瘋了麽?”“噫乎兮!此乃巫山至寶哉,安能外予也?”
  拓拔野與六侯爺對望一眼:心道:“原來這妖女兜了老大一個圈子,想的乃是這伏羲牙。”
  拓拔野雖然不知伏羲牙,但伏羲乃是遠古大神,又是人面蛇身,想來他的牙齒也如毒蛇的毒牙一般了。他十指化做的精靈尚且是大荒第一神醫的靈山十巫,這毒牙所化之物,定然也是了不得的神器,多半還是毒中聖物,否則洛姬雅也不會費盡心力,迂回若此了。
  洛姬雅笑道:“原來你們已經知道比不過我的情郎,所以生怕伏羲牙被我們取走。既然這樣,不比也罷,這大荒第一藥神的名號就是我情郎的啦!”
  八個精靈登時矢口否認。巫鹹、巫彭叫道:“他***,誰說我們會輸給這臭小子了?”
  巫真怒道:“大哥、二哥!你罵這臭丫頭便是,爲何要罵這俊小子?”
  巫鹹、巫彭面色漲紅,尴尬道:“是!”對著洛姬雅叫道:“臭丫頭,你當我們當真怕了你麽?”
  洛姬雅悠然道:“既然口口聲聲說不怕我,怎地又不敢和我們比試?可笑之極。”
  巫鹹叫道:“他***,伏羲牙就伏羲牙!不過須得加個條件。”
  巫彭道:“藥神鼎和伏羲牙相比,夠不上份量。臭丫頭,倘若你輸了,那只玉兕角得一並給我們!”
  巫真、巫姑拍手笑道:“是了,沒了玉兕角,瞧你怎生下得靈山去!”
  洛姬雅格格笑道:“一言爲定。”
  那玉兕角乃是她的御毒至寶,倘若沒有這玉兕角,想要從這遍地凶猛毒獸的靈山下去,實是凶險之至。衆人見她眼睛眨也不眨便爽快答應,心中都是頗爲詫異。
  巫鹹、巫彭眯起眼,狐疑地瞪著拓拔野,似乎均想:“這妖女答得這麽爽快,難道這小子當真有這麽厲害麽?”
  拓拔野微笑下語,滿臉高深莫測:心道:“這妖女既然連心愛的寶貝也敢搭上,想來是有必勝的把握了。”對這古靈精怪的流沙仙子,他倒頗爲相信其能耐,當下鎮定自若,靜觀其變。
  巫真拍手笑道:“好了,既然大哥、二哥同意了,那我們便開始比試吧!巫真還想早些拿到那臭丫頭的西海藍泥呢!”
  巫禮道:“毋需等五弟、六弟回來乎?”
  巫鹹瞪眼道:“與這丫頭比試還需要咱們兄弟十人到齊麽?”
  洛姬雅笑道:“好啦!既要開始比試,咱們須得將這比試的規則說明清楚,再找上一個公證人,省得你們輸了之后便要耍賴。”
  衆精靈怒道:“我們會輸麽?”
  巫鹹道:“他***,這靈山上除了我們就是你們,找誰來做公證?”
  衆人突然心中一動,齊齊朝姬遠玄望去。巫真喜道:“是了,這俊公子不是土族的貴族麽?由他來做公證,最是合適了!”
  巫鹹、巫彭叫道:“小子,你過來!”
  姬遠玄在一旁聽他們吵吵嚷嚷了半晌,正覺奇怪,見那兩個狂妄跋扈的妖精叫喚自己,便微笑道:“兩位前輩是叫姬某嗎?”
  巫鹹不耐煩道:“他***,管你是母是公,快快滾過來!”
  姬遠玄微微一笑,踏步而來。
  洛姬雅笑道:“姬公子,我們要和這十個老妖精比奪“大荒第一藥神”的尊號,還得請你作個公證。”
  姬遠玄道:“原來如此。”
  巫真、巫姑怒道:“什麽老妖精,我們瞧來很老麽?”
  洛姬雅不加理會,道:“這“大荒第一藥神”原是神帝神農氏的尊號,但據說十五年前,神農氏路經靈山采藥之時,被這十個老妖精設下圈套,在比試藥草時輸給了十個老妖精。于是從此之后,這十個老妖精就到處宣揚他們勝過了神帝,是大荒第一藥神云云,當真是不知羞恥。”
  靈山八巫齊齊反駁,拓拔野瞧他們目光閃爍,語氣也不如先前來得強硬,知道此事多半屬實…心道:“難怪妖女要我以神農弟子身份來此比試,這樣才名正言順。”
  洛姬雅道…“我情郎拓拔野四年之前在東海南際山頂,拜神帝爲師。神帝化羽登仙之前,囑咐拓拔野一定要到靈山來,與這十個不要臉的妖精光明正大地重新比試一回,羞臊羞臊他們的老臉。”
  拓拔野見衆人眼光朝自己望來,只有牙根一咬,笑道:“不錯!神帝臨終之前對此事耿耿于懷,說什麽也要讓我教訓教訓他們。”
  靈山八巫叫道:“既是比試,羅哩羅嗦講這許多從前之事干嘛?”
  洛姬雅冷笑道:“不把此事說清了,說不定你們還要耍賴呢!姬公子,你可聽好了,比試的規炬簡單得緊,由我的情郎,神帝傳人拓拔野對決這十個老妖精。一共比試五輪,每輪各由對方出示五種藥草,彼此在對方出示的這五種藥草中選擇一種無毒的服下,倘若中毒或是不敢挑選,那便輸了;倘若雙方都選對,那麽這一輪便是打了個平手。五輪比試中哪一方贏了三輪以上,便贏得“大荒第一藥神”的尊號。倘若五輪累計都打了平手,那就繼續比試,直到有一輪出現勝負爲止。”
  拓拔野大吃一驚,原以爲自己不過是陪同洛姬雅與靈山十巫比試,想不到洛姬雅竟是讓自己獨自一人與這十個樹精對決。他雖然對草藥頗爲興趣,稭有研究,但要與這藥山上的十巫相比,那不是絲毫沒有勝算麽?但又想,洛姬雅有備而來,如此安排必有道理,況且此時已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當下凝神傾聽。
  姬遠玄點頭道:“五輪之后先贏者勝。”
  洛姬雅道:“不錯!每輪比試時,雙方都要出示賭注,這一輪輸的人,就要將自己的賭注送給對方;倘若這一輪平了,那麽雙方賭注就自動累計到下一輪,直到出現勝負爲止。”
  姬遠玄沈吟道:“倘若比賽中某一方誤服毒藥,危在旦夕呢?”
  洛姬雅淡淡道:“那就要看他自己能否化開這劇毒了!如果比賽還未結束,他已經喪命,這場比賽他自然就輸了。”
  拓拔野與六侯爺都倒抽了一口涼氣,真珠臉色煞白,悄悄地望著拓拔野,滿臉擔憂的神色。
  巫真叫道:“臭丫頭真羅嗦!快快開始比試吧!”
  洛姬雅冷笑道:“你急著要將伏羲牙送給我麽?”轉身走到拓拔野身邊,傳音道:“小情郎,從現在開始,你便照我的話,一步一步地做,否則我們就算沒有中毒身亡,也要被困在這靈山之上,永生永世也出不去啦!”
  拓拔野見她俏臉嫣然,但眼神凝肅,從未這般認真過。心中一凜:“與她折行千里到此,現在才真正進入最爲凶險緊要的關頭,只要一步走錯,不僅我們危險之至,還要累及纖纖與火木兩族。”心中突然閃過一絲后悔之意,實不該不明究竟便答應與這妖女到靈山采集奇毒,使得眼下身陷此局之中。但事已至此,后悔無益,唯有與這妖女齊心協力,一道挫敗這靈山十巫,才能全身而退,繼續前往朝歌山采集七彩土。當下微笑傳音道:“放心吧!只是我們的約定仙子可別忘記了,此事之后,我與仙子冉無瓜葛。”
  洛姬雅眼中突然閃過奇怪的神色,幽怨悲戚,淒楚欲絕,稍縱即逝,盈盈一笑道:“臭小子,你當自己是什麽香花蜜草麽?我要這般黏著你不放?”
  巫鹹在一旁瞧得不耐煩,叫道:“他***,你們大眼瞪小眼的干嘛?還沒開始比試,就先要生離死別了嗎?”
  洛姬雅格格笑道:“我們這般親熱,你這老妖精瞧得妒忌麽?”突然玉臂舒展,摟住拓拔野的脖頸,花唇微啓,吐氣如蘭,緊緊地吻在了拓拔野的唇上。
  衆人吃了一驚,紛紛轉過頭去。巫姑、巫真齊齊怒叫道:“臭丫頭!當真不害臊!”巫抵、巫盼捶胸頓足,痛心疾首。而人群之外,真珠全身一顫,臉色雪白,淚珠泫然,垂下頭去。
  拓拔野也是大吃一驚,待要掙脫,卻覺洛姬雅玉臂如箍,軟綿綿的身體緊緊地貼著自己。濕潤香軟的雙唇在他唇上輕輕輾轉,柔滑的舌尖撬開自己的牙齒,一股異香撲入鼻息,耳中聽見洛姬雅喘息著傳音道:“臭小子,張開嘴。”一道清涼芬芳的氣味從自己齒縫問湧入,丁香卷舞,仿佛有一顆珠子滑入自己嘴中。
  拓拔野心中一動:“難道這妖女要給我什麽東西嗎?”微微一怔,香風倒卷,
  懷中空空,洛姬雅已經退了開去。
  只見她嬌靥嫣紅,眼波迷離,嫣然一笑傳音道:“臭小子,你可別想歪啦!
  快將你口中的這顆“記事珠”速速吞到腹中去!”
  拓拔野輕輕一咽,那珠子登時滑落腹中,一股清涼舒爽的感覺登時如長虹貫日,直沖腦頂。“轟然”
  一聲,全身輕飄飄、空蕩蕩,說下出的舒服。
  拓拔野腦中從未有過的澄明清淨,彷佛明月清風,雨后竹林:心中又驚又喜,不知自己吞下的是什麽寶貝東西,卻聽洛姬雅傳音道:“這記事珠可以讓你記住所有事情,永不忘懷。有了它,你便可以輕而易舉地打敗這十個老妖精。”
  拓拔野訝然,正要細問,洛姬雅又道:“你懷中的那本《百草注》還在嗎?”
  拓拔野倏然一驚:“這妖女怎地知道我有這本書?”忽然想起:“是了!定是那日中毒,被她綁在崖頂松樹上時,讓她搜到了。”伸手摸了摸懷中,見《百單注》仍在,登時放下心來,點頭示意。
  洛姬雅傳音道:“那就好,你只需集中念力在《百草注》上,藉著記事珠的神力,就可以將書中所有記錄的藥草玉石記得一清二楚。到了比試之時,無論那十個老妖精給你看什麽藥草,都難不倒你了。”
  拓拔野靈光一閃,突然明白原來這妖女賴上自己,讓自己陪她到這靈山之時,早已將一切計劃得妥妥當當。但他卻不明白,這妖女那時爲何不取走《百草注》,自己上靈山比試,卻非要讓他代勞呢?
  忽聽那靈山八巫大呼小叫道:“他***,好了沒有?”、“嗟夫!豈有此理!不亦痛矣!”
  拓拔野此時已經一切了然:心中反而平定下來,哈哈笑道:“開始吧!”
  明月已過中天,如鈎倒懸,清光普照。衆人在兩株手掌似的巨樹問草地上團團坐定。
  拓拔野朝南盤膝而坐,靈山八巫朝北環繞在他的面前;姬遠玄坐在西側,身后站了那十余個黃衣少年男女;洛姬雅、六侯爺、真珠則坐在東側。中間的草地空蕩無物,便是比試的場所。
  拓拔野微笑閉目,念力如注,集聚在懷中的《百草注》上,腦中清朗雪亮,這刹那之間他已將這本書倒背如流。四年來空閑之時,這本書已不知被他翻了千百逼,但從未有如今夜這般了了曆曆,分明在心。
  姬遠玄咳嗽一聲道:“那麽比試現下就開始了?”
  洛姬雅突然叫道:“且慢!”
  巫鹹、巫彭怒道:“他***,臭丫頭!親嘴還沒親夠麽?”
  洛姬雅作了個鬼臉,對拓拔野眨眼笑道:“小野,我險些將你的寶貝東西都忘啦!”
  六侯爺喃喃道:“小野?這磁石什麽時候又多了這麽個番號?”
  拓拔野見她笑得古怪,知道她必定又有什麽花樣,當下笑道:“可不是嗎?
  被你這般一親,我神魂顛倒連什麽都忘啦!”
  巫抵、巫盼連呸不止,巫禮、巫謝又歎道:“嗟夫!世風日下,吾心憂哉!”
  洛姬雅笑靥如花,從袖中又抽出了一條三尺來長的褐色七節鞭遞給拓拔野,笑道:“如此重要的比試,豈能不用你師父的赭鞭?”
  拓拔野心中不知這赭鞭爲何物,正不知如何接腔,卻聽那大荒八巫一楞,突然哈哈狂笑,抱著肚子滿地打滾。就連巫真、巫姑也不勝矜持,捂著嘴撐著腰,格格笑得花枝亂顫。
  拓拔野聽到洛姬雅傳音道:“小子,快跟著我說。”當下將她傳音大聲複述道:“你們笑什麽?虧你們號稱大荒神醫,竟連神帝嘗試百草藥性的赭鞭也沒有聽說過嗎?”
  靈山八巫越發笑得打跌,巫鹹喘息道:“他***,臭小子!你從哪里找了這麽一根破樹枝來?赭鞭?哈哈哈哈,笑死老子了!”
  拓拔野又隨著洛姬雅的傳音,冷笑道:“老妖精,果然是在山里呆得太久,犯糊塗了!神帝赭鞭親傳于我,就是爲了今日和你們這十個不要臉的老妖精決個高下,一雪前恥。”
  巫彭笑得趴在地上,雙手直擂草地道:“不是老子糊塗,而是神農老糊塗啦!
  赭鞭?哈哈哈哈,莫不是褶牛的牛鞭吧?”衆精靈哈哈狂笑。
  巫鹹爬起身來,忍住笑道:“臭小子,倘若你手中的那根破樹枝是赭鞭,老子這個又是什麽?”小手一拍,左側那株巨樹頂上洞中突然光芒一閃,一道黃芒緩緩
  地眩舞降落,平平穩穩地落在巫成身前的草地上。
  那黃色光芒跳躍不定,漸漸隱退。綠草上橫亘了一根三尺來長的褐色七節鞭,形狀與拓拔野手中七節鞭頗爲相似,但是光澤圓潤,黃芒隱隱,與拓拔野手中那毫無光華、紋如木理的七節鞭又大大不同。
  巫彭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喘息道:“臭小子,你這回可是丟人丟到家啦!
  當年神農在這靈山上與我們比試藥草,最后一注壓的就是這赭鞭。那老頭子輸了之后,這赭鞭就歸我們靈山十巫所有啦!他***,你居然找了這麽一根破樹枝來現寶,哈哈哈哈,笑死人啦!”
  拓拔野心想:“他***紫菜魚皮,這回可是穿了幫了。”但見洛姬雅嘴角牽起一絲微笑,眼中光芒閃動,似乎胸有成竹,當下又複述她的傳音,哈哈笑道:“你們這十個老樹精,當真蠢得像木頭!神帝赭鞭是何等寶物,能隨便給了你們嗎?你們這根破東西,乃是神帝夜里用來照明的拐杖。他***,你們用奸計騙了神帝,神帝拿個假鞭送你們,兩兩相騙,誰也不欠。”
  靈山八巫一楞,又哈哈笑將起來。巫鹹笑道:“臭小子,你當我們是傻子麽?
  他***,信口胡绉,就想讓我們不用這赭鞭嗎?”
  拓拔野哈哈笑道:“老妖精,你們用這鞭子,我正求之不得哩!且讓我們看看誰的鞭子才是破樹枝、褶牛鞭!”
  當是時,匆聽天空傳來嗷嗷怪叫,拓拔野心中咯地一響:這叫聲好生熟悉!
  衆人擡頭望去,只見樹啞搖擺,彎月如鈎,湛藍的夜空中突然橫掠過幾道火紅的影子。空中有人叫道:“小子,到了到了。”
  另一個聲音叫道:“到了到了,小子。”
  巫真、巫姑齊齊叫道:“五哥、六哥!”
  拓拔野心道:“剩下的兩個妖精總算來了。”
  卻聽鳥聲震耳,十只火紅色的巨大怪鳥在空中盤旋,疾撲而下,一個熟悉的聲音喝道:“他***紫菜魚皮,再喋喋不休,我將你們喂作鳥食!”
  拓拔野又驚又喜,與六侯爺一道跳將起來,叫道:“鱿魚,怎地是你!”
  十日鳥烈火狂風似的沖下,熱浪撲面;沖在最前的太陽烏背上,一個英挺少年昂然而坐,右手抱了一個紅衣女子,左手提了兩個三寸長的精靈,滿臉桀骛不馴的狂野神色,不是蚩尤又是誰?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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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23:21:58

第四章 風神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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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拓拔野心中又驚又奇,蚩尤不是與烈煙石等人前往南翼的朝歌山了麽?怎地又到了靈山?又是何時與十日鳥重逢?瞧那隨后幾只太陽烏背上,柳浪、卜運算元、辛九姑與成猴子面色蒼白,身形搖晃,顯是受了重傷。再看蚩尤懷中女子赫然竟是烈煙石,雙眼緊閉,臉紅似火,香汗淋漓,似乎也受了什麽奇怪的內傷:心中大震,不知他們這一路上遇見了什麽艱難險阻?
  蚩尤聞聲大喜,叫道:“拓拔!怎麽是你!”
  柳浪等人齊聲叫道:“城主!”慘白的臉上登時露出歡喜的神色。
  靈山八巫紛紛叫道:“臭小子,抓著我們兄弟干嘛?不想活了嗎?”
  “吾等乃此山之主也,汝是何人?安能不守賓客之禮,如此膽大妄爲也哉?世風日下,吾心痛矣!”
  “他***,你當我五弟、六弟是小雞嗎,一手提了兩個?”卻是個個投鼠忌器,一時也不敢如何。
  靈山八巫;叫罵聲中,聽見蚩尤手中那兩個精靈叫道:“非也非也!這小子貴賓,我們的。”
  話音未落,紅影撲閃,熱浪迫人,十日鳥呼嘯著降落草地,大步朝拓拔野圍攏奔踏來,巨喙齊啄,歡聲鳴啼,甚是親熱。蚩尤跳下鳥背,將那兩個樹精隨手一抛,不顧那邊傳來的尖叫怒罵聲,喜道:“他***紫菜魚皮,你們怎地也到了此處?”瞧見六侯爺與真珠旁邊那素不相識的洛姬雅,微微一楞。
  拓拔野微笑道:“說來話長。”見蚩尤將烈煙石緊緊抱在懷中,不懷好意地瞄了他一眼。
  蚩尤面上一紅,皺眉道:“八郡主身受重傷,所以柳浪才提議將她帶到這里來。”
  拓拔野手指輕搭烈煙石脈搏,只覺一股烈猛無匹的熱浪突然從指尖猛撲而來,淩亂狂肆,絲毫不似她體內修行真氣。以他真氣之猛,亦被這古怪的熱浪立時震得后退一步,手指如灼。心中一驚,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蚩尤勾住他的肩膀,拉到一旁,低聲將這數日發生之事二道來。
  那日蚩尤一行與拓拔野別后,帶著拓拔野所描繪的路線地圖,朝著土族疆域南翼的朝歌山進發。一路行去,起初二日之內平安無事。但穿過木族疆界,進入土族領地之時,蹊曉之事便越來越多。
  爲了不驚動土族中人,他們所行路線乃是頗爲隱蔽的荒僻山林,所騎的靈獸也不過是最爲普通的龍馬,不敢過于招搖。但一路行去,始終能遇見不少土族軍士,多則數百,少則幾十,一日中最多竟遇見了六批騎兵,上千之衆。
  卜運算元等人瞧見這衆多上族騎兵盡皆臂纏黃帶,趕往同一個方向,都覺得蹊跷,紛紛猜測上族之中哪位貴人天亡。卜運算元乃是上族故人,通曉黃帶質地、所系方法以及所系的手臂位置代表不同級別的天亡貴族,但成猴子偏生與他擡杠,一路辯駁。
  那日中午,衆人在真陵山下的驿站歇息,卜運算元正與成猴子爲此事爭執下休,驿站之外煙塵卷舞,又來了數十名黃衣漢子。這群漢子聽見卜運算元二人氣急敗壞的爭執之聲,紛紛回頭望來。
  柳浪眼見來者不善,悄悄給卜運算元與成猴子使了個眼色。成猴子乖覺,當下住口,冷笑不語,那卜運算元背對著大門,沒有瞧見衆黃衣大漢冷電也似的眼神,
  也沒有瞧見柳浪的眼色,見成猴子突然住口,只道他終于理虧辭窮,當下得意道:“橙黃絲帶系在右臂離肩兩寸處,那就是第一等的貴人夭亡,你這木猴子什麽也不知道,還在狡辯,當真可笑之至。”
  衆黃衣漢子大步圍上前來,將他們六人團團圍住,冷冷地盯著,不發一語。
  卜運算元這才吃了一驚,低頭喝茶。
  黃衣漢子中一個大胡子冷冷道:“你們從哪里來?到哪里去?”見蚩尤等人不答,“嗆然”一聲拔刀喝道:“形迹可疑,胡言亂語,不是叛黨也是外族奸人!”
  衆黃衣大漢紛紛拔刀,一時白光亂閃,寒氣撲面。
  蚩尤這幾日心情正自不好,纖纖又被火族擒去,一路上暗暗抑郁不樂,聽見這群黃衣漢子下分青紅皂白便拔刀相向:心中大怒,正要動手,卻見烈煙石淡淡道:“官爺,我們只是路經此地的采藥人,可不認識什麽叛黨和外族奸人。”
  那大胡子眯眼望去,見她肌膚瑩白若冰雪,眉眼碧翠如春波,淡雅如畫,不勝嬌弱,登時目光閃動,冷笑道:“小娘皮,你手指嫩得像豆腐,像是采藥的嗎?
  乖乖跟老子回軍營,讓老子全身上下好好搜上一搜,如果沒有可疑的東西,老子心情
  又不錯的話,說不定可以放你們—馬。”
  衆大漢冷冰冰的臉上都閃過淫猥的喜色,一個漢子叫道:“席老大,我瞧就在這里脫光了,好好搜上一搜。”幾個大漢笑道:“不錯,這等可疑之人,咱們須得一道搜查,搜得仔仔細細,絕對不能放過一個地方。”
  蚩尤大怒,見辛九姑柳眉倒豎,正要一起發難,匆聽烈煙石淡然道:“你們都坐著,這三十一顆人頭都歸我了。”突然紅影閃動,“哧哧”之聲接連響起,血雨沖天噴湧,登時將驿站梁頂染得紅梅開遍。
  慘叫聲中,紅霧蒙蒙,三十一柄長刀當啷掉地。
  烈煙石身形一閃,重新坐在椅子上,手指勾繞茶杯,輕靠唇前,姿勢不變,仿佛根本沒有離開過一般。
  驿站中血霧紛揚,三十一個黃衣漢子依舊環立在衆人周圍,只是他們的頭顱卻已經沒了。三十一顆頭顱在地上“骨碌碌”地打滾,彷佛西瓜般散落四方。那大胡子的頭顱滾到柱子旁,眼睛眨了一眨,臉上滿是驚疑與不信,不再動彈。
  過了片刻,那三十一具無頭屍體才轟然倒地,塵上飛揚。在驿站中休息的十幾
  個漢子蓦然驚醒,驚呼著“殺人啦!”發狂似的跑了出去。
  柳浪等人目瞪口呆地望著烈煙石,蚩尤心中也是震駭驚訝。這火族八郡主真氣內斂,有如此身手不足爲奇。但她瞧來嬌怯贏弱,碧綠的眼波中寂寞倦怠,絲毫不帶煙火氣息,想不到脾氣竟是暴烈若此。
  刹那之間以手腕上的彩石鏈絞殺三十一名大漢,素手之上街且沾了兩滴血珠,竟然眼睛眨也不眨,若無其事地繼續端坐喝茶:心中對這美麗女子的印象,登時起了變化。
  柳浪回過神來,低頭望見自己茶杯之中,也濺了幾滴鮮血,在茶水里泅散開來,登時打了個寒噤,暗自慶幸自己一路上並末對她有何不軌舉動。
  烈煙石將茶一飲而盡,淡淡道:“走吧!”款款起身,經過那三十一具屍體時,纖指彈飛,六十二道紅光一閃而沒,那三十一具屍體與三十一顆頭顱突然燃起藍色的火焰,迅速跳躍,刹那之間便化成焦骨,又漸漸化成黃水,消失不見。
  蚩尤等人均想:“這女子瞧來嬌怯怯的,手段卻是如此狠辣。”
  出了驿站,柳浪沈吟道:“這一路上土族軍隊接連不斷,必定是有緊急軍情,趕往某處集結。只要他們發覺這幾十個大漢平空消失,必定起疑,只怕要沿著這些家夥的行進路線盤查回來。我們需得立時轉變路線,避免與他們起了無端沖突。”
  衆人均覺有理,當下取出拓拔野的地圖計議,又聽從卜運算元的建議,選了一條與原先路線平行的山路,偏北繞行。
  六人騎著龍馬緩緩而行,除了成猴子與卜運算元一路斗嘴不休之外,蚩尤四人各懷心事沈默不語。
  蚩尤想到此來大荒,莫說打敗水妖,重建蜃樓城,就連纖纖也無法救出,反倒被九尾狐玩弄于股掌之間:雖然意志堅卓,並未因此挫敗,但想到那九尾狐戲要自己的得意之態,仍是忍不住怒從心起。突然心中劇痛,宛如被當陶刺了一刀,險些從龍馬上翻落,登時一凜,又是那該死的“兩心知”發狂咬噬了!
  強忍疼痛,腦中突然又響起那日晏紫蘇花枝亂顫的笑聲:“呆子,你知道這蟲子是什麽麽?叫做“兩心知”。從今往后,你心里想什麽,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你的喜怒哀樂也全部操在我的心上啦!只要我高興,隨時隨地都可以讓你痛不欲生。你說,是不是有趣得緊呢?”
  蚩尤咬牙心道:“難道那妖狐此刻又在操縱這“兩心知”嗎?”心中那兩心知“突突”咬了兩口,倒像是在應答一般。
  腦海中滿是那九尾狐笑吟吟的俏臉,耳旁彷佛又聽見她臨別前的話來,“千萬別想我哦!想我的時候我可知道得一清二楚。”心中憤恨,忖道:“不知那妖狐現在何處?”不知爲何,想到此處時:心中竟似乎有一絲奇異的挂念。
  突然聽見辛九姑暍道:“這是什麽怪物!”衆人循聲望去,只見前方樹木掩映之間,一只大狸貓似的怪獸在樹橙上張望,白色的腦袋毛茸茸的,眼珠藍紫色,冷幽幽地瞪著衆人。腳爪勾在樹枝上,銳利如虎爪。口涎從撩牙之間滴落,喉中發出低沈難聽的嘶啞聲。
  “哎呀!”卜運算元失聲叫道,“不妙!大大不妙!”
  成猴子道:“他***,你一驚一乍的干嘛?有屁快放!”
  卜運算元拔著胡須搖頭道:“這妖獸“梁渠”,乃是大大不吉之獸,所到之處必有大戰亂。此次路上,只怕要不太平了。”
  蚩尤自當年父親喬羽殺藍翼海龍獸導致水妖尋釁滅城以來,便對這所謂凶獸極爲厭惡。此時又正心痛如絞,暍道:“既是凶獸,留它作甚?”手掌斜劈,氣刀飛旋。青光一閃,那梁渠獸叫也來不及叫上一聲,立時從樹上翻落。
  卜運算元面有憂色,從懷中掏出那幾顆黑色石子,在掌中卜卦,繼而面色慘白,歎道:“果不其然,大凶之兆,行不過十日,必有大難!”
  柳浪笑道:“卜運算元,行軍之中嚴禁妖言惑衆,否則當以蠱惑軍心論處。
  再說,你既是“一日十卦,必中其一”,又怎知算對的就是這一卦?”
  卜運算元一楞,歎道:“實不相瞞,今日我算了十卦,每一卦都是大凶之相。
  相較之下,倒是這一卦稍有回寰余地了。”
  蚩尤聽得不耐,忍痛揚眉道:“既是大凶,擔心又有何用?躲不掉避不開,那便迎頭而上。他***紫菜魚皮,就算前有刀山火海又如何?”大聲喝來,猶如在衆人心中響起一個焦雷。
  烈煙石回頭望來,眼波流轉,仿佛第一次瞧見蚩尤一般。柳浪點頭道:“聖法師說得不錯,這一路凶險,擔心也是沒用,倒不如作好準備,迎難而上。”
  卜運算元不敢多言,只有愁眉苦臉驅馬前行。成猴子捂嘴偷樂,險些落下馬去。
  晴空萬里,烈日炎炎。衆人在密林之中穿行,仍覺悶熱不堪:蟬聲響徹,蚊蟲飛舞:心中更添煩亂。蚩尤適才心煩氣燥,言語粗魯:心中不免有些后悔:心道:“此行凶險,衆人這般低落散漫,倘若當真遇著危險那便不妙!需得找個話題,提升大家士氣。”當下道:“卜運算元,你可知這一路上爲何只聽見你和成猴子拌嘴嗎?”
  卜運算元訝然道:“有麽?爲什麽?”
  蚩尤嘿然道:“他***紫菜魚皮,你既是神算子,怎地連這也不知?你是土族,他是木族,五行木克土,眼下又是夏天,自然林木茂盛;旺木厚土,便如此處,蚊蟲知了一齊嗡嗡響個不停。”
  衆人笑道:“原來如此!”見一向桀骛冷峻的蚩尤一反常態,突然說起笑話,都不禁莞爾,氣氛立時變得輕松起來。
  卜運算元宛如醍醐灌頂,豁然醒悟,連連點頭道:“有理有理!聖法師果然天縱英才,光只言詞就飽含玄機,于我大有所得,大有所得!”
  衆人見他一本正經,信以爲然,更加哈哈大笑起來。
  卜運算元急道:“你們當真是沒有半根仙骨!竟不知聖法師此言蘊藏五行奧秘!想我卜運算元算卦一世,竟然絲毫不知將這五行之學導入算卦之中,簡直是大大的愚笨!”
  成猴子笑道:“關于你大大愚笨這一點,母需算卦,我們早已瞧出來了。”
  卜運算元搖頭道:“五行爲世界根本。五行相生相克,才有這變化無窮的世界。比如你成猴子吧!
  在湯谷上最怕的是誰呢?”
  辛九姑哼道:“那還用說嗎?這臭猴子最怕的自然就是我了!”
  成猴子縮著腦袋,滿臉不屑之色。
  卜運算元拍掌道:“可不是嗎?九姑乃是金族,猴子是木族,金克木,所以猴子最怕九姑。”
  柳浪笑道:“如此說來,這只猴子也該怕我了?”
  卜運算元道:“正是!你們想想,當年我們被囚于湯谷上,四族英雄唯獨少了水族。聖法師原是水族傳人,他到了湯谷之上,立時五行必集,大吉大利。所以才能收服十日鳥,帶我們離開湯谷。”他越想越是激動,越說越是得意,又道:“妙!實在是妙不可言!他日我需得好好研究這五行相術,將聖法師今日精言要義發揚光大。”
  蚩尤哈哈而笑:心中那劇痛逐漸消散。想起當日在古浪嶼上,拓拔野與他分享《五行譜》的情形來,忖道:“那書博大精深,今日想起,其中許多精要之處才有些明白。”
  又聽成猴子笑道:“難怪難怪,五行上生金,你與九姑越來越親密,敢情是這個道理。”
  辛九姑喝道:“臭猴子,你找死嗎?”但撐不住笑出聲來。她一路牽挂纖纖,愁眉不展,此時心情方霁。
  柳浪心道:“是了,五行火克金,幸好我沒去招惹那八郡主,否則此刻只怕已經被燒成灰燼了。”
  暗自慶幸不已:心中打定主意:從今往后,只勾搭土族女子。
  想到眼下就在土族大地上:心情登時又歡娛起來。
  卜運算元道:“我們幾人以這五行算來,都是吻合得緊。”
  成猴子突然低聲道:“那個八郡主乃是屬火的,與聖法師豈不是水火不相容麽?”
  蚩尤聽見,又好氣又好笑,正要暍斥,卻突然撞見烈煙石凝視的目光,幽深如碧潭,略有所思,不由微微一楞;二人目光甫一接觸,便由雙雙避轉開去。耳中聽到卜運算元道:“未必未必!聖法師雖是水族,但又是木族羽青帝轉世,所以也算是木族中人,火木相生,所以他們當是既相生又相克。”
  蚩尤心想:“這八郡主脾氣暴烈得緊,倘若他們再多話,只怕也要倒楣了。”
  當下喝道:“他***紫菜魚皮,越說越沒譜啦!”兩人嚇了一跳,不敢多言。
  將出密林之時,忽然刮起一陣大風,樹木亂擺,枝葉沙沙。前方煙上蒙蒙一片,遮天蔽日。那混沌之中,突然響起“哼哼卿卿”的怪叫聲,蹄聲密集,煙塵開處,一只野豬似的怪獸低著頭直沖而來。
  那怪獸周身黃毛,頭尾都是白色,兩只獠牙大如猛犸,四腿強壯無比,奔跑起來地動山搖。
  卜運算元叫道:“風鱗獸!”話音未落,那怪獸已經閃電沖至,衆人座下獸騎驚聲長嘶,昂首踢蹄。
  蚩尤喝道:“又是什麽妖獸!”揉身張臂,在那風鱗獸擦肩沖過的一刹那,將它獠牙一把抓住,猛地提了起來。
  風鱗獸那少說千斤重的肥碩身軀,登時便被蚩尤提小雞似的拎在空中,口中怪叫,粗肥的四腿在空中胡亂踢擺。
  卜運算元道:“這風鱗獸乃是大風之兆,出現的地方,不出十里必有大風。”
  成猴子道:“他***,這麽熱的天來點風才清涼呢!”話音未落,又是一陣狂風呼嘯而來。成猴子伸長了脖子說話,猝不及防,身體又最爲瘦小,登時被吹得翻身落馬,一頭栽進林間水窪,髒水四濺。
  衆人哈哈大笑,辛九姑笑道:“死猴子,這回徹底清涼了。”
  蚩尤拍拍那風鱗獸的肥碩身軀,笑道:“管他有風沒風,這送上門來的晚飯可別浪費了。”左手一張,默念法訣,五指之間青光閃動,“絲絲”作響。周圍樹木擺舞不停,被他抽了一條又粗又長的繩索出來。雙手閃動,將風鱗獸扎扎實實地捆好,橫亘在馬臀之上。
  衆人哈哈笑了一陣,拉起成猴子,繼續趕路。
  蚩尤面色突然微微一變,從龍馬背上翻身而下,將頭貼在地上側耳傾聽。大地
  微震,隱隱聽見數不盡的蹄聲。
  衆人面面相觑,柳浪道:“是土族追兵麽?”
  蚩尤起身搖頭道:“不像是龍馬和豬龍獸的蹄聲。”他們一路所見的上族騎兵多是以這兩種靈獸爲坐騎,所以兩人才會有如此問答。
  蚩尤翻身上馬道:“不管是誰,咱們都加快腳程。他們離我們街有十余里,一時半刻還追下上來。”
  衆人應諾,紛紛策馬急行。
  出了這密林,便是一個野草搖曳的山谷,兩側山上只有幾尺來長的黃綠野草,沒有任何樹木。巨石突兀,在山坡上參差林立,似乎隨時都會滾落下來。
  烈日當空,藍天仿佛凝固了,連白云也沒有一絲半縷。衆人催馬狂奔,汗出如漿,只有蚩尤與烈煙石真氣超卓,可以控制體溫,依舊如故。
  行了兩、三里,微風全無,酷熱難耐。成猴子一邊擦汗一邊瞪了那風鱗獸一眼,喃喃道:“他***,風呢?風在哪?”那風鱗獸瞪著他哼哼卿卿地發著怪聲,扭頭不理。
  當是時,遠處山谷突然傳來低沈的“嗚嗚”聲,仿佛千萬悶雷捶擊大地。循聲探望,那山峰高約數百丈,橫空懸凸,巨石嶙峋,寸草不生。突然一陣塵土從那山峰頂上出現,緊接著又是一陣黃塵滾滾漫騰。
  明亮蔚藍的天空蓦地被塵煙遮蓋,那山頂上黃上鋪天蓋地,四下蔓延。“嗚嗚”之聲越來越響,遠處山坡上的長草搖曳得越來越劇烈,突然朝一面傾搖,緊貼在山坡上起伏不定。
  柳浪沈聲道:“成猴子,你要的風來了。”
  卜運算元面色一變,凝望了那山峰片刻,叫道:“糟糕!我忘了!那是風伯山!”衆人面色登時大變,蚩尤心中也“喀咚”一響。
  大荒有幾處山海是天下狂風出處,其中之一便是這土族風伯山。大荒三大風神之一的風伯便住在這寸草不生的石山上。那風伯雖是土族中人,卻性情暴烈,自大狂妄,屢屢不服土族長老會調遣。當年雖曾位列土族仙級人物,但因太過狂妄跋扈,瘋瘋癫癫,終于被剝奪官爵。但他也絲毫不在乎,獨自住在這風伯山上自得其樂。
  這風伯生平有三好,其一烈酒,然而酒量極差。其二打架,好斗之性堪比火族戰神刑天。其三破壞。
  歡喜或是憤怒時,必飲烈酒,酒醉之后必要鼓吹大風,看見四處狼藉,人們流離失所,他卻樂不可支。
  想不到衆人陰差陽錯,偏生打這風伯山經過。成猴子苦笑道:“他***,要嘛沒風,要嘛便是這龍卷風。聖法師,咱們是不是掉頭避上一避?”
  蚩尤沈聲道:“現在轉身已經來不及了,你忘了后面還有追兵麽?”
  話音未落,突然聽見身后號角雄渾,裂云破空,戰鼓咚咚,蹄聲轟鳴,似乎有大批軍隊朝這里沖來。
  衆人勒馬回望,只見那密林“格啦啦”倒了一片,煙塵滾滾,獸吼震天,無數的象龍獸與斑牛獸摧枯拉朽,潮水似的湧出:騎兵呼嘯,刀戈如林。有人長呼道:“前軍止步!他們往風伯山去了,我們堵住后路,無須追擊。”
  成猴子等人面色微變。前有暴虐風神,后有虎狼追兵,片刻間他們已進退維谷。
  突然“呼”地一聲,龍馬驚嘶,眼前灰蒙蒙一片。就在這刹那之間,耳邊“嗚
  嗚”轟響,狂風已經席天卷地呼嘯而來。
  狂風卷舞,衆人仿佛被千鈞之力當胸擊中,險些就要拔地而起。籠馬悲嘶,卜運算元坐騎突然昂首驚鳴,登時被迎面卷來的狂風拍得翻身飛起,卜運算元武功低微,真氣全無,登時驚叫一聲如斷線風筝朝空中飛去。
  衆人大驚,眼前塵土漫漫,瞧下真切。成猴子離他最近,尖叫道:“老妖怪!”
  不顧一切地躍了起來,雙手死死地抱住卜運算元的右腳。風勢狂猛,兩人在空中只稍稍一頓,立時又一起朝后上方飛去。
  辛九姑尖聲叫道:“死猴子,抓住了!”銀光一閃,情絲閃電般射出,在空中嗚嗚打轉,準確無誤地將兩人緊緊纏住。但兩人去勢極猛,情絲立時繃直,辛九姑一聲驚叫,也被拉起,隨著狂風破空而去。
  蚩尤大喝一聲,將那風鱗獸連帶繩索一起抛了出去。繩索飛卷,將辛九姑攔腰縛住,手上一緊,三人連著一只野豬似的怪獸一齊如風筝般筆直地斜挂在半空。
  柳浪松了一口氣,突然聽見四周灰蒙蒙的沙塵煙上之中傳來隆隆巨響:心中一緊,叫道:“小心!”
  “轟”地一聲,幾個縱橫兩丈的巨石破塵而出,雷霆霹雳似的撞了上來。柳浪立時拔身躍起,龍馬悲嘶,已被那巨石砸成了肉泥!
  柳浪身在半空,真氣來不及調出,便被大風呼卷,驚叫著朝辛九姑三人相反的方向飛出。蚩尤一腳踢出,將當頭砸下的巨石踢得碎爲幾塊,破空而去。借著那反沖之力沖天飛起,右手一探,氣旋急舞,登時將柳浪猛地吸了過來。
  蚩尤雙手抓住四人,氣沈丹田,穩穩落地。忽然聽見空中有個破鑼也似的聲音叫道:“稀泥***,哪兒來的混小子有點力氣!讓風爺爺逗逗你。”蚩尤青光眼綠光暴射,仰頭望去,依稀看見厚厚的煙塵之中,一只巨翼黑鳥展翅撲翔,鳥翼之后露出一個渾圓的禿頭,似乎還有兩條小辮在擺舞。心道:“這就是那瘋瘋癫癫的風伯嗎?”
  巨翼黑鳥怪叫數聲,高高飛起,消失在漫天塵土之后。
  蚩尤正要將四人拉下來,忽聽四周轟然巨響,彷佛天崩地裂,腳下的大地也劇烈地震動起來。青光眼凝神四望,大吃一驚,朦朦胧胧中看見兩側陡峭山坡上,那原先參差林立的巨石紛紛滾落。
  數百個幾干斤重的大石跳躍飛滾,齊齊向自己沖來。電光石火之間,六個巨石已經撞到自己身前。
  蚩尤大暍一聲,將柳浪也高高舉起,身形旋轉,右足急踢,那六個巨石登時崩爆飛濺。
  空中又傳來那破鑼嗓音道:“稀泥奶奶,混小子,我倒要看看你有幾斤力氣,能踢爆幾個石頭?”
  蚩尤暍道:“老瘋子,你能吹來幾個我就踢爆幾個。”
  那破鑼聲狂笑道:“好大的口氣!小子,你比風爺爺還能吹!妙極妙極!今日就比比我吹的石頭多,還是你踢得石頭多。”
  狂風呼嘯,昏天黑地。無數的巨石宛如長了眼睛似的從四面八方沖來,接連不斷地朝著蚩尤猛撞而去。蚩尤被那風伯激起狂性,哈哈長笑,將柳浪縛在那繩索上,雙腿狂風掃落葉似的四面踢踹。足尖指處,青光爆舞,真氣澎湃,巨石聞聲碎裂,沖天飛濺。
  烈煙石騎在龍馬之上,靜立一旁,紅衣翻舞,碧眼如無風池水,蒼白的俏臉漠無表情。
  就這般不知過了多久,狂風依舊,那沖撞而來的巨石越來越大,越來越密集。
  蚩尤的雙足已經隱隱酸痛,真氣也有些調引不暢。原想拔出苗刀,人刀合一,大破這巨石狂風陣,但想到既聲稱只用雙足,豈能改用兵刀?狂野桀骛的脾性被這風伯完全激發,咬牙苦斗,口中哈哈狂笑。
  又過了一陣,轟隆巨響,右側山坡仿佛突然崩塌,數以千計的石頭潮水般沖撞而來。蚩尤呼嘯聲中,青氣如虹,足不點地將數百個巨石接連踢飛。但終于避之下及,后背被一塊八、九千斤重的巨石猛然砸中。護體真氣蓬然漲放,綠光眩目,那巨石轟然化爲碎末,隨風呼嘯無蹤。
  蚩尤只覺眼前一黑,猛地朝前跌出,口中噴出一口鮮血。這當兒風聲呼嘯,又有五塊巨石齊齊撞來。
  他氣息翻湧,來下及調氣,又飛起兩腳,硬生生將前后兩塊石頭擊得粉碎。不及避讓格擋,登時又被那三塊巨石一起撞中。
  轟然聲中,青光爆舞,巨石飛濺,蚩尤仰頭又噴出一口鮮血,肋骨似已斷折。
  五髒六腑仿佛被擠在一起,喉中鼻腔中甚至腦中,都是血腥味。耳邊轟雷滾滾,聽見柳浪、辛九姑等人的驚呼,迷糊中聽見那破鑼聲嘿嘿道:“稀泥***,還不認輸麽?”
  蚩尤猛地清醒,雙目圓睜,青光暴射,哈哈狂笑道:“他***紫菜魚皮,這麽點海龜蛋就向讓蚩尤爺爺服輸麽?老子鐵石心腸、鋼筋銅骨、撞不破的牛筋肚,想要爺爺服輸,除非你吹斷擎天柱!”
  巨石滔滔,刹那間他又被七、八個巨石接連撞中。鮮血噴吐,骨胳碎裂,膝下一軟險些便要跪倒,硬生生地一頓足,站立如故。
  那破鑼聲冷笑道:“稀泥***,嘴還這般硬?瞧你能撐到幾時!”那“嗚嗚”之聲大作,風勢狂猛,蚩尤縱有青光眼,此時望去也是天昏地暗,一片灰蒙混沌。狂風撲面,呼吸不得,一時間連方向也無法辨清。
  蚩尤站在狂風之中,只覺彷佛在東海狂濤巨浪中一般,稍下留神就要被卷溺其中。周圍風聲狂吼,巨石破空縱橫飛舞,四面八方閃電似的交錯怒射,比之先前自山坡滾落的沖擊之勢,不知又要強了多少倍。
  蚩尤手中緊拽那繩索,一面留神繩索上的四人不被空中飛舞的巨石撞到,一面閃避回擊,將暴雨般的巨石奮力踢開。卒九姑等人生怕他分心,雖偶爾被巨石擦過刮到,鮮血長流,也忍痛不發出聲來。
  巨石越來越多,在茫茫塵霧之中呼嘯怒吼,雷霆穿梭。成猴子突然被一塊巨石斜斜撞著后背,登時悶哼一聲,噴出一口鮮血昏死過去。辛九姑等人大駭,恰恰又有一顆巨石飛來,直撞成猴子而去。
  辛九姑三人齊齊大聲驚呼。蚩尤振臂揮舞,將四人朝右扯開。方甫分神,立時被兩塊巨石齊齊擊中,真氣岔亂,痛入骨髓,氣血翻騰如沸,險些便要摔倒。
  當是時,聽見烈煙石淡淡地道:“追兵在后,與這老瘋子這般斗氣,何苦來呢?”彩石鏈在塵霧中化過絢麗的圓弧,宛如彩虹繞舞,倏然將辛九姑四人卷住。
  蚩尤大喜,當即將繩索松開,全神貫注對付那漫天亂舞的巨石。想到烈煙石所言,面上微微一紅,忖道:“是了,我又犯了傻氣,與這老瘋子比瘋。他***紫菜魚皮,就算只用腳,我難道便不能反擊麽?”
  目光瞥處,見辛九姑等人已被烈煙石拉到地上,彼此扶持穩住身形,心中大定。突然心念一動,忖道:“這老瘋子在哪里?”一面調集真氣,奮力將沖撞來的巨石一一踢飛,一面凝神聚意,辨別狂風之源。風聲呼嘯,東西南北變幻不定,那破鑼似的聲音也匆東忽西,瞬息干里。
  念力及處,突然發覺南側上空有極爲強沛的念力周旋,蚩尤青光眼凝神眺望,果然在重重塵霧之中發現那巨翼黑鳥的淡淡身影,當下大喝一聲,調集周身真氣,奮起神威,重重一腳擊在迎面撞來的巨石上。
  那巨石“轟”地一聲,完好無缺地沖天而起,閃電般朝那巨翼黑鳥撞去。
  “仆”地一聲悶響,漫天煙塵中傳出幾聲怪啼,那巨翼黑鳥跟艙撲瘘,朝北飛去,羽毛紛揚,顯然已被蚩尤這雷霆一擊打中。那破鑼似的聲音哇哇亂叫道:“臭小子!稀泥奶奶!”怒吼了片刻,突然又轉爲狂笑。
  蚩尤哈哈大笑,身似閃電,足如霹雳,刹那間接連踢飛十幾個巨石,準確無誤地朝那巨翼黑鳥激射而去。但巨石飛到半空,立時被一道橘紅色的氣箭瞬間射得粉碎,再也不能擊中。
  蚩尤此時無后顧之憂,振奮精神,越戰越勇,在縱橫飛舞的亂石之中閃避自如,那風伯吹來幾個巨石,便被他以牙還牙,反擊以幾個巨石。雖然仍偶有受傷,但比之先前已大大不同。
  那破鑼似的聲音哈哈笑道:“稀泥奶奶,你這混小子有點意思,風爺爺好久沒玩得這麽爽快啦!”
  蚩尤一楞:心道:“他***紫菜魚皮,老子被撞得斷了幾根肋骨,他竟然覺得玩得爽快。”雖然惱怒,卻也忍不住哈哈狂笑。但雙腳如飛,巨石仍是連環飛舞,朝空中風伯擊去。
  迷蒙混沌中,忽然聽見后方亦傳來“嗚嗚”地呼嘯聲,仿佛也有狂風怒卷而來。細細聽去,獸嘶馬鳴,慘叫悲呼,封堵住他們退路的土族追兵似乎突然陷入混亂之中。
  那破鑼似的聲音“咦”了一聲,破口大罵道:“稀泥***,那個臭婆娘瘋婆子又來了!”
  蚩尤正詫異,不知那“臭婆娘瘋婆子”是誰,卻聽柳浪失聲道:“糟了,只怕是風后來了!”蚩尤登時恍然:心中暗呼倒楣。
  大荒三大風神中,兩大風神風伯、風后原是土族夫妻,俱是瘋瘋癫癫、狂妄自大的人物。不知爲何,幾十年前這對夫妻突然反目,勢同水火。兩人在風伯山附近大打出手,一時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方圓三百里內長毛的東西都被刮得一毛不長。風后憤然離開風伯山,在數百里外的鮮山寓居。
  自那以后,兩人便以相互作對爲樂。一人吹南風,則另一人必吹北風。是以當地氣候無常,一日萬變。民家有諺:“春夏秋冬,全憑風伯喜怒哀樂,東南西北,且看風后說來就來。”
  不想那風后早不來晚不來,偏生選了此時到來。
  狂風呼號,飛沙定石。那風伯已將注意力自蚩尤轉移到那風后身上,兩道暴烈風潮相互猛烈對撞,登時風聲嘯吼,地動山搖。灰蒙蒙的塵霧上霭之中,巨石發了瘋似的縱橫飛撞,亂草紛揚。
  成猴子喃喃道:“他***,比遇見一個瘋子更倒楣的是什麽?那就是同時遇見兩個瘋子。”
  柳浪沈聲道:“九姑,用情絲將咱們捆在一處,圍成三角。”
  衆人豁然付道:“是了,三角形狀最爲鞏固。”當下衆人背對背,雨兩並立,圍成三角。烈煙石稍稍遲疑,終于也站入那三角陣形之中。
  蚩尤舉目望去,四面灰蒙蒼茫,難以辨清方向。當下從懷中摸出指南針,卻見那針尖亂舞,說什麽也停不下來。即便眼下能帶著衆人移動身形,想要從這一片混沌之中按原定路線沖出去,也幾無可能。
  當是時,聽見四面八方傳來轟雷似的蹄聲,悲吼聲、嘶鳴聲,慘叫聲越來越近。漫天狂風之中,滿布濃烈的血腥味,不斷有殘肢斷臂倏然穿梭。想是那土族追兵被卷入狂風,身不由己亂做一團,相互傾軋,隨著風勢驚濤駭浪似的圍湧而來。
  衆人心中都是說不出的驚怖,眼下一片混亂,目不視物,舉步維艱,能在這狂風之中之中穩住身形已屬不易,倘若那滔滔上族亂軍,駕御著驚狂的象龍獸與斑牛獸沖將過來,縱有鋼筋鐵骨,也要被踩成肉泥。
  成猴子歎道:“他***,倘若拓拔城王在此就好了,他那顆定海神珠定然能將狂風定住。”
  蚩尤緩緩將苗刀拔出,沈聲道:“眼下多說無益,只有團結一心,一步一步朝固定的方向移動。只要能出了這狂風陣,即便周圍有干軍萬馬,也能殺得出去。”
  衆人紛紛拔出兵器,凝神戒備,依照蚩尤的號令,一步一步,頂著狂風艱難行走。
  突然“呼”地一聲,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從六人頭頂閃電飛過。繼而無數人影、殘肢斷臂在空中縱橫飛舞,被呼嘯的巨石撞著,登時“啪”地一聲化爲肉泥。一只巨大的斑牛悲鳴聲中被狂風卷起,恰好與一只象龍獸猛撞在一處,巨骨斷折,血霧噴散。
  轟隆聲震耳欲聾,迷迷蒙蒙之中,衆人仿佛看到重重疊疊的黑影從兩個方向席卷而來。野獸狂吼,蹄聲如潮。
  成猴子駭然道:“他***,老子要成猴泥了!”
  卜運算元淒涼道:“難道你果真如我所算,要在大荒葬身于野狗腹中麽?”
  蚩尤喝道:“他***紫菜魚皮,死還未死,羅哩羅嗦地干嘛?”
  大吼一聲,念力如潮,真氣崩爆,一道綠光從那苗刀之上閃電般沒入蚩尤手臂,全身綠光綻放。“嗡”地一聲龍吟不絕,苗刀光芒怒射,一道青光如蛟龍出海破空而去,刹那間將這昏暗塵霧照得雪亮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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