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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23:27:06

第四章 孤鶴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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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寒荒凶獸
            
  月光如水,纖纖伏在床上悲悲切切地抽泣了許久。淚眼朦胧,瞧著被月光照得雪白的牆上,樹影搖曳不停,極似拓拔野挺拔的側影,心中更加悲苦難當。突然又想起了古浪嶼上挂冠聖女的前夜,拓拔野所說的那句話來,“我對你的喜歡,絕不是那男女之愛;我只將你當做最爲疼愛的妹子一般……”那寒冷徹骨的淒苦與悲痛,登時又如冰霜一般封凍全身,就連淚水也彷佛被瞬間凝固。
  那夜她乘著雪羽鶴從古浪嶼逃離之時,心中原已打定主意,今生今世再也不去想那無情無義的臭烏賊。但自從那日在鳳尾樓上與他重逢!頓時又如雪崩春水,情難自已。
  這些日子與他相處之時,雖然冷若冰霜,但心中每時每刻,無不在期盼著他能如往日般,呵護疼愛自己。隱隱之中,甚至覺得,哪怕他依舊只是將自己當做最爲疼愛的妹子一般寵溺,她也會歡喜不已。但是,那可恨的鳥賊竟不知爲何變得如此遲鈍,彷佛連疼愛她的勇氣也沒有了。難道自己在他的心中,竟是這般的疏遠陌生而惹人厭憎嗎?想到此處,心中如被萬千尖錐刺扎!淚水瞬間解凍,洶湧流淌。
  纖纖顫抖著擦拭臉上滾滾的淚珠,從懷中取出那七竅海螺。橘紅色的半透明的海螺在月光中散發著柔和的光暈,夜風吹來,海螺發出細微的聲響,像是哭泣,又像是歎息。她將海螺緊緊地貼在臉上,一陣惬意的冰涼,鼻息之中,彷佛聞著海浪的芬芳;想起拓拔野在夕陽海灘,亂發飛舞,吹奏海螺的情景,心痛如割,意亂情迷。
  夜風吹窗,帳搖紗動,纖纖覺得渾身冰涼,蜷起身子,在月光中簌簌發抖。自己的影子在白壁上微微顫動,如此孤單。她又想起從前與拓拔野同床而睡之時的情景來。午夜醒來,或睡不著時,她每每悄悄地逗弄拓拔野,或是用手扮作蛇獸,瞧著牆壁上那如毒蛇似的手影,伸縮著“咬噬”拓拔野的臀部,掩嘴格格低笑,或是強忍砰砰心跳,偷偷地親吻牆壁上拓拔野臉頰的側影;當自己的唇影輕輕地與拓拔野的臉影錯合之時,她的心彷佛要跳出嗓子眼來。那甜蜜、快樂而害羞的感覺,如今想來竟已如此遙遠。今生今世,只怕再也不會有那樣的日子了。
  孤單人影,半壁月光。纖纖怔怔地在夜風中獨坐半晌,自憐自傷,忽而心亂如麻,忽而萬念俱灰。茫茫人世,竟是如此寂寞無依,心中淒苦,覺得世間之事了無興味。淚水冰涼流淌,突然喃喃嗚咽道:“臭鳥賊,你當我稀罕你嗎?我要找娘親去。”
  心中一振,登時溫暖起來。彷佛濃霧中的小船突然看見燈塔,沙漠中的行人蓦然望見綠洲。是了!在這紛擾塵世上,她並不是孤獨一人。昆侖山西王母,那不正是她千里迢迢來這大荒的目的嗎?
  一時間心中重轉振奮歡喜,恨不能立時便插翅飛往昆侖山去。她素來任性妄爲,行事隨心所欲,當下便欲連夜離開此地。轉念又想:“這般一走,那臭鳥賊多半又要擔心著急了。也不知他還能不能找得著我?”不由躊躇起來。又恨恨地呸了一聲,喃喃道:“那沒情沒義的鳥賊,就是要讓他急得找不著東南西北才好呢!哼,倘若他當真記挂我,就算將大荒翻個底朝天,也要將我找著。”想到明日拓拔野發現自己再次不告而別,必定手足無措。“噗嗤”一笑,心中快意無比。
  當是時,忽聽見窗外有人叫道:“八郡主回來啦!八郡主回來啦!”人聲鼎沸,步履紛織。纖纖跳下床來,朝外眺望,只見無數的人影從窗外掠過,朝著鳳尾樓附近奔去。她心中一動,混水之中最易摸魚,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當下再不遲疑,收好海螺,推開窗子,輕飄飄地躍了出去。
  庭院中月光疏淡,樹影參差。她立在槐樹之后,等得洶洶人流過往之后,方才躍出貴賓館的籬牆,朝著城西奔去。
  到了城西角樓之下,街巷寥落,四處無人,城樓的崗哨也只顧著朝外巡望。纖纖心下稍安,自發髻上拔下雪羽簪,默念解印訣,將雪羽鶴從簪中放出,輕輕躍上鶴背,驅之高飛。
  鶴聲清亮,雪羽如云。等到衆崗哨發現之時,雪羽鶴早已一飛沖天,橫掠皎皎明月,寥寥夜空,朝著西北方向倏然飛去。
  ※※※
  鳳留閣中,人頭攢動。鳳留閣雖名爲閣,其實卻是極大的宮殿,位于城南風爪山之北,綿延數里。飛角流檐,縱橫交錯,極是雄偉。此處原是鳳尾城主木易刀的府邸,但炎帝以鳳尾城爲都之后,這里便改爲炎帝御宮與長老會大殿。
  今夜炎帝在此宴請群臣,酒宴近半,便聞聽八郡主歸來,衆人紛紛離席前往迎接。
  衆長老見烈煙石回來,都頗爲歡喜。烈煙石乃是聖女傳人!人所共知,當日其真身被赤松子帶往瑤碧山,衆人都不免有些擔心。那赤松子乃是火族巨仇,又正值與南陽仙子生離死別,倘若在南陽仙子元神離散之前,或有心或無意,發生什麽苟且之事,破壞了烈煙石冰清玉潔之軀,豈不糟之極矣?所幸赤霞仙子傳音告之衆人,烈煙石臂上守宮砂鮮紅依舊,衆長老這才放下心來。
  原來赤松子與南陽仙子在瑤碧山相伴數日之后,南陽神識逐漸逸散。今日清晨,烈煙石突然醒來,見睡在赤松子腿上,驚怒交集,竟將重傷未愈的赤松子再度打傷。赤松子見南陽已死,心如死灰,也不還手,只哈哈笑著將近日之事告之。烈煙石驚疑不定,撇下赤松子,朝鳳尾城一路趕來,途中屢與叛軍相遇,憑藉體內強霸的赤炎真元大開殺戒,懾敵突圍,時近深夜終于趕至。
  蚩尤與拓拔野站在人群之外,隔著無數的人頭,看著烈煙石冷淡微笑,與衆人一一行禮,突然覺得與她如此遙遠。數天之前的諸多情景,現在想來竟然恍如隔世。
  烈炎一眼瞥見拓拔野與蚩尤,招手喜道:“拓拔兄弟,蚩尤兄弟,快快進來,寡人正遣人去找你們呢!”
  拓拔野、蚩尤微笑應諾,分花拂柳,從退讓開的人群中大步走入。烈煙石轉過身,碧翠眼波淡淡地望著蚩尤二人,微波不驚,彷佛毫不相識一般。
  蚩尤心中忽然一陣莫名的酸苦,想道:“也不知你是當真忘了呢?還是故意裝做認不得我?”想起當日烈煙石舍命相救,心潮洶湧,熱血灌頂。不顧衆人環伺,突然單膝跪倒,昂然大聲道:“八郡主救命之恩,蚩尤永志不忘!”
  衆人大多不知當日烈煙石舍命相救蚩尤之事,見平素桀骛冷酷的蚩尤竟然大禮言謝,無不嘩然。烈炎也吃了一驚,突然一凜,難道當日烈煙石竟是爲了解救蚩尤,才掉入岩漿之中的嗎?他對自己妹子素來了解,性子冷漠極端,若非極爲重要之人,決計不會絲毫理會,更不用說舍命相救了。心中“咯咚”一響,登時猜到大概,臉上不禁泛起驚喜的笑容,但立時又心下一沈,皺眉不語。蚩尤雖然桀骛不馴,但豪爽勇武,重情講義,與自己亦頗爲投緣,倘若素來冷漠的妹子對他傾心,美事玉成,他這做兄長的自然也替妹子歡喜。但他立時又想起烈煙石注定將是孤獨一生的聖女命運,頓時黯然歎息,擔憂不已。
  烈煙石凝望蚩尤,碧眼中茫然困惑的神色一閃而過,淡淡道:“我救過你嗎?”
  衆人更加訝然,唯有赤霞仙子明眸流轉,眼中閃過黯然而歡喜的神色。她與烈煙石見面的刹那,念力橫掃,便已探知八郡主的心鎖已經消失,想必烈煙石在火山岩漿之中,剪熬沸烤,又被南陽仙子元神與火山靈力洶湧沖擊,終于將心鎖法力激化,提前令她遺忘了與蚩尤的情事糾葛。禍福相倚,烈煙石爲了解救蚩尤,舍身躍入赤炎火山,卻偏偏修煉成了強霸無比的赤炎真元,又徹底地將蚩尤遺忘。事態之發展,無不順遂赤霞仙子的心意,讓她歡喜莫名。但心底深處,又有著淡淡的愧疚與悲傷。
  蚩尤一楞,難道她當真忘了嗎?烈煙石淡然道:“我連你是誰也認不得,又會救你呢?閣下想必是認錯人了。”聲音淡雅而冰冷,宛如在蚩尤頭頂當頭澆下了一盆雪水。
  蚩尤徐徐站起身來,心中驚疑,又想:“是了,難道是她臉皮薄,生怕旁人知道,所以才裝做不識得我嗎?”但見她目光冷如霜雪,神情不似作僞,心中一沈。與拓拔野對望一眼,狐疑驚詫。從烈煙石掉入岩漿的那一刻起,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呢?刹那間,兩人的心中齊齊湧起這個疑問。
  拓拔野心知有異,但有眼下火族衆長老皆在,糾纏于此未免不妥。輕輕捅了一下蚩尤的肘臂,微笑道:“八郡主予人大恩,不記于心,果然是貴人風度。”
  赤霞仙子淡淡道:“拓拔太子與蚩尤公子黏合聖杯,救出赤帝,對敝族也有大恩,相形之下,小徒的所爲算不得什麽。這點小事上是請蚩尤公子忘了吧!”
  蚩尤、拓拔野微微一怔,覺得她話中似乎另有深意。蚩尤微微恙怒,心道:“他***紫菜魚皮,我蚩尤豈是知恩不報的人!”正要說話,被拓拔野輕輕拉住,聽他笑道:“仙子說的是,大恩不言謝,他日必當竭力以報。”
  衆長老紛紛笑道:“拓拔太子客氣了!太子的大恩,我們全族當銘記在心才是。”
  烈炎微笑道:“不錯!拓拔兄弟、蚩尤兄弟,兩位對我火族的大恩重于赤炎山!舍妹之事,就不必挂于心上了。”
  衆人微笑稱是。烈炎拉著拓拔野與蚩尤二人入席,祝融、赤霞仙子、衆長老也一一人席而坐。烈煙石與赤霞仙子坐在一處,恰好隔著大殿,坐在蚩尤的對面。
  管弦聲起,胱籌交錯,衆人言笑甚歡,唯有蚩尤皺眉不語,凝望著烈煙石,兀自心道:“難道是在岩漿中燒損元神,才將往日之事忘了嗎?但倘若是失憶,又何以唯獨記不得我呢?”心內七上八下,百味混雜。自他得知烈煙石對他情深意重,生命相與,心中便大爲震撼,對她亦不免有了一絲莫名的情愫。雖然遠不如對纖纖那般神授魂與,但也有溫柔感激之意。此時見她忽然判若兩人,冷漠如此,似將從前事盡數忘卻。驚異之余不免頗爲失落。
  烈煙石見他始終凝視著自己,目光動也不動,登時秀眉輕蹙!眼波中閃過微微的怒意。蚩尤一凜,那眼神冷漠而厭惡,彷佛將他視爲什麽可厭憎的怪物一般。他素來狂傲自尊,心下登時也起了惱怒之意,轉頭不再看她。蓦地心想:“難道那日在火山中,我昏迷之下出現了幻覺嗎?這女人根本不曾沖下來救我?是了,這女人這般自私冷漠,又怎麽可能舍命救我?什麽對我有意思,多半是那鳥賊胡說八道,亂自揣測。”這般一想,登時釋然,但是心中那失望苦澀之意,不知爲何卻更爲強烈。當下自斟自飲上連喝了十余杯烈酒,由喉入腹,都如同火燒刀割一般,心中卻依舊空洞而酸澀。
  突然之間,熊熊火光中,烈煙石那含淚而淒傷的笑容再次映入腦海之中:如蘭花般漸漸曲張、漸漸閉攏的手,破碎而迅速蒸騰的淚水,溫柔、甜蜜而淒苦的眼神……這一切如此真實,如此強烈,讓他猛然震動,杯中的美酒險些潑將出來。
  心亂如麻,一時間此情彼景,似是而非,真幻難辨。蓦地忖道:“罷了罷了!她救我性命乃是毋庸質疑之事,我豈能因她記不得我,就這般胡亂猜測?他***紫菜魚皮,記不得我豈不是更好嗎?都是那臭鳥賊胡說八道,讓我有這等莫名其妙的想法。”當下打定主意,不管她究竟是否當真記不得自己,樂得與她保持眼下的距離。至于那救命之恩,日后自當竭力相報。一念及此,心下登時輕松起來!不再多想,只管仰頭喝酒。
  酒過三巡,突聽殿外有嘈雜之聲。龍獸長嘶,有人在殿外叫道:“城北哨兵有要事相報!”
  衆人一驚:“難道竟是叛軍繞道北面殺來了嗎?”管弦聲止,鴉雀無聲。
  一個傳信兵疾步而入,在殿外階前拜倒道:“適才城北十六崗哨兵望見一個女子騎著白鶴從城內飛出,朝西北而去。飛鳳騎兵追往攔截!卻已遲了一步。夜色中瞧不清楚,但像是纖纖聖女……”
  “什麽!”拓拔野與蚩尤大吃一驚,霍然起身;蚩尤足尖一點!閃電般越過衆人頭頂,朝外疾沖而去。拓拔野抱拳道:“諸位請便,我去去就來!”話音未落,人影已在數十丈外。
  拓拔野三人乃是火族貴賓,纖纖又因火族之故備受磨難,聽聞她不告而別,烈炎等人哪里還坐得住?紛紛起身,隨著拓拔野二人奔出大殿之外,朝城西的貴賓館疾奔而去。
  數百人浩浩蕩蕩,如狂風般卷過青石長街,迳直奔入貴賓館中。守館軍士見炎帝、火神、聖女以及諸多長老同時奔來,無不驚詫駭然。
  拓拔野與蚩尤焦急若狂,四下搜尋。門窗搖蕩,半壁月光,屋中空空如也,哪有半個人影?
  ※※※
  風聲呼嘯,縷縷云霧從眼前耳際穿梭飛掠。天地蒼茫,夜色淒迷,纖纖心中又湧起孤寂惶恐之意。
  此去昆侖天遙地遠,萬水千山,其間不知多少險惡風雨。她孤身一人能平安抵達嗎?當日從古浪嶼孤身飛離之時,初生之犢不怕虎,了無畏懼,但連續經曆風波險阻之后,始知謹慎。遠處怪云暗霧,離合變幻如妖魔亂舞。冷風刮來,心中忽然一陣寒冷懼意,直想立刻掉頭回轉,重新趕回鳳尾城中,等到天明之后,再與拓拔野、蚩尤一道上路。
  心念方動,眼前便彷佛看見拓拔野嘲諷的笑容,似乎聽到他在耳旁不屑地說道:“傻丫頭,早知你要回來啦!”心中淒苦,咬牙忖道:“臭鳥賊,你當我離開你便活不下去嗎?我偏要獨自一人找我娘親去!”仰起頭來,大聲道:“什麽妖魔鬼怪,我才不怕呢!”但淚水卻忍不住流了下來。
  當下賭氣忍住恐懼之意,驅鶴高飛,迎風翔舞,一路西去。
  過了一個多時辰,天色漸漸轉亮。晨星寥落,淡月隱隱。回頭望去,東方已經露出了魚肚白。
  又飛了片刻,萬道霞光突然從她身后怒射而出,漫漫云層都被鍍上黃金之色。陽光照在她的身上,暖洋洋、麻酥酥的,先前的寒冷畏懼之意頃刻煙消云散。
  纖纖滿心歡喜,透過飛揚云絮俯瞰大地,只見千山綿延,奇峰峭立,碧水如帶,迤逦其間;萬里江山,雄奇瑰麗,比之從前一路所見,別是一番光景。
  陽光中,蒼骛紛飛,翼獸盤旋,尖叫怪嗚崩云裂霧。雪羽鶴歡啼不已,在金山云海之間瞬息穿行。
  雪羽鶴飛行極快,半日間便飛了數百里。晌午時分,陽光炎熱,纖纖香汗淋漓,腹中饑餓。當下驅鶴低飛,到附近山林中尋覓野果果腹。
  雪羽鶴盤旋飛舞,在一處溪流潺潺的山谷中降落。纖纖在山坡上尋了一些荔枝等野果,在溪邊洗淨,飽食一餐。陽光絢爛,空谷寂寂,清脆鳥嗚伴著汨汨流水,更覺幽靜。
  纖纖坐在草坡樹影之中,望著一雙蝴蝶翩翩飛舞,突然又是一陣難過,淚水無端地滴落下來,心道;“原來蝴蝶也這般快活。”雪羽鶴獨腳傲立,見她突然落淚,白翅撲扇,在她背上輕輕拍拂,彎下長頸,清鳴不已。
  纖纖破涕爲笑,撫摩著雪羽鶴的長頸,柔聲道:“鶴姐姐,你在安慰我嗎?”她與這雪羽鶴相伴數年,早已如閨中密友一般,無話不談。當年白龍鹿還因此大吃其醋,對雪羽鶴頗懷敵意,每每見之,必咆哮追擊。
  雪羽鶴鳴叫數聲,輕輕啄擊她的臉頰。纖纖歎息道:“你說我的臉皮太薄,難道還要我先給那臭鳥賊低三下四嗎?”雪羽鶴搖頭鳴叫。纖纖心下一酸,低聲道:“鶴姐姐,倘若他有你說的一半好,我也不會賭氣離開啦!”
  蝴蝶翻飛,纏綿繞舞。纖纖怔怔地凝望著,淚水又撲簌簌地滾落下來。也不知那狠心短命的臭鳥賊,此時尋來了沒有?突然心下一陣后悔,應當在屋中留下一些線索,好讓那鳥賊、鱿魚方便尋來。
  正胡思亂想,忽聽天上傳來嗷嗷怪叫聲。纖纖蓦地大喜,脫口道:“太陽烏!”心中歡喜難抑,跳將起來,循聲眺望。
  密集枝葉參差環合,露出一角藍天。藍天之下,高峰險峻,黑岩突兀,叫聲便是從那山峰后傳來。纖纖突然心想:“倘若那臭鳥賊從空中飛過,沒有瞧見我,那該如何是好?哼!難道還要我揮手叫他嗎?門兒都沒有。”噘嘴又想:“是了,我騎鶴從他身邊飛過,他若是叫我,我便故意裝作聽不見,氣也將他氣死。”抿嘴微笑,凝神翹望。
  嗷嗷叫聲越來越近,突然幾道黑影從高峰之后轉折飛出,閃電般沖入這山谷之中。纖纖眼尖,立時瞧見那幾道黑影乃是六只烏黑的怪鳥,巨喙如鈎,紅睛勝血,頭頂一個巨大的肉瘤,雙翼黑羽如鋼,平展之時竟有四丈余寬。腹下四爪,前短后長。此時后爪微曲,前爪上則勾了一大團淡青色的絲囊,如蠶蛹一般微微顫動。
  纖纖心中大爲失望,喃喃道:“臭鳥賊,早知不是你了。”突然一陣委屈酸苦,淚水又湧了出來。雪羽鶴獨立側頭,低嗚不已,似乎甚是憐憫。
  忽聽那怪鳥嗷叫連聲,擡頭望去,一只怪鳥悲嗚怒吼,突然從半空筆直摔落,重重地砸在山谷溪流之中。水花四濺,怪鳥抽*動了幾下!不再動彈,血水迅速涸散開來。
  余下的五只怪鳥俯沖而下,圍繞著那只鳥屍盤旋片刻,后爪紛紛在它身上探掃。見它確已斃命,這才嗷嗷叫著沖天飛起,朝西邊翺翔而去。
  纖纖躍下山坡,走到那鳥屍旁,蹲下察看。那巨鳥橫亘在溪流中,上遊的清水汨汨沖刷,從兩旁化爲血水流下,腥臭難當。纖纖蹙起眉頭,撿了一根樹枝,撥弄那鳥屍巨翅。“嗤”地一聲,樹枝竟被烏屍的翅羽倏然切斷。
  纖纖吃了一驚,凝神望去。見那巨翅之上,根根翎羽烏黑發亮,猶如匕首一般。方知這怪鳥羽翼猶如萬刀齊攢,極是鋒利。當下小心翼翼地撥開它的翅膀,瞧見怪鳥肋腹之間,插了一技長箭,直沒箭羽。想來這怪鳥不知在何處中了一箭,強撐著飛到此處,終于不支身亡。
  纖纖心下好奇,這怪鳥瞧來力氣極大,雙翅又是天然利器,不知是誰竟有如此能耐,能一箭穿入其肋腹之中。當下小心地探手握住那箭羽,猛一用力,將之拔出,坐倒在地。箭長六尺,頗爲沈重。箭簇爲缤鐵所制,箭身青銅,上刻“天箭”二字。
  纖纖蹙眉道:“天箭?”她年幼時便聽父親敘述大荒名人掌故,大荒著名射手也曆曆可數,但從未聽說天箭之名,想來是荒鄉僻壤中的無名箭手。當下也不在意,用那長箭挑撥怪鳥爪中緊抓的青絲囊。怪鳥巨爪抓得甚緊,勾撥了半晌方才將那絲囊挑開。
  雪羽鶴突然大聲鳴叫,尖喙勾拖纖纖衣領。纖纖微微一凜,知道這靈禽必是預感到什麽不祥之事。難道這絲囊之中竟藏了什麽可怕凶險之事嗎?纖纖心中登時害怕起來,但好奇心終究占了上風,用那長箭與樹枝小心翼翼地勾開絲囊,定睛望去。
  “啊!”纖纖驚叫一聲,面色煞白,猛地丟開長箭與樹枝,踉踉跄跄朝后疾退,蓦地坐倒在地。
  那青絲囊中竟是一個一絲不挂的裸體女童!從高空摔下,頭顱碎裂,肢體骨骼也斷爲數截,腦漿混合鮮血,紅白一片,雙目圓睜,滿是驚怖恐懼的神色,眼角淚珠未干。
  纖纖倏地感到一陣唔心,腹內翻江倒海,彎腰干嘔起來;嘔了片刻,突然覺得莫名的恐懼害怕,悲從心來,低聲顫動哭泣。雪羽鶴白翅撲扇,輕輕撫摩,低嗚不已。
  纖纖哭了半晌,逐漸平定下來。想到那女童慘狀,心下恻然。突然心想:“是了!那余下的五只怪鳥也都抓了這麽一個絲囊,難道其中都是孩童嗎?”她雖然任性自我,但自小受父親與拓拔野影響,頗有俠義之心,想到這些孩童被怪鳥擄走,死生難料,心中登時大凜。
  不知這些怪鳥何以擄掠孩童?倘若是以之爲食,又何以以絲囊包里?囊中孩童又何以一絲不挂?一大串的疑問蓦然跳入腦海。纖纖咬唇思慮半晌,理不出頭緒,心煩意亂。猛一頓足,痛下決心,對雪羽鶴道:“鶴姐姐,咱們追蹤那些怪鳥,瞧瞧它們究竟要將那些小孩帶到哪里去!”她心中擔憂那些孩童生死,一時間將自己的安危與西行目的抛在腦后。
  雪羽鶴搖頭鳴叫。纖纖插著腰,脆聲道:“鶴姐姐,你這就不對啦!咱們行走江湖,自當見義勇爲,拔刀相助,怎能貪生怕死!坐視不理。”這番話說得豪氣干云,連自己的面頰都滾燙起來。雪羽鶴側頭獨立,沈吟半晌,點頭鳴叫。
  纖纖大喜,摟住雪羽鶴的脖頸,笑道:“走吧,”翻身躍上鶴背,朝著西邊天際急速飛去。
  ※※※
  雪羽鶴往西急速翺翔,空氣逐漸轉冷,竟似逐漸從盛夏進入初秋,又從初秋進入深秋、初冬、臘月一般。地勢越來越高,四下高山盡皆巍然高矗,如斧削刀劈,彼此之間竟毫不相連。山峰之上,樹木漸少,白雪覆蓋。偶有綿綿綠色,也是針葉寒木。越往西去,綠意越少。千山覆雪,如玉柱交錯矗立。
  半個時辰之后,終于看見了那五只怪鳥。纖纖匍匐在鶴背上,緊緊尾隨其后。
  又飛了半個多時辰,迎面吹來的狂風越來越冷,風沙交集!徹骨冰寒。太陽西斜,陽光雖然燦爛依舊,但卻絲毫不能驅散寒意。纖纖真氣稀疏平常,勉力聚氣凝神,依舊凍得簌簌發抖。
  俯瞰蒼茫大地,尖崖林立,裂谷縱橫,白雪厚積;青灰色的山峰斷岩錯層,寒木寥寥,萬里荒寒,連飛鳥都似已絕迹。
  寒風呼嘯,纖纖牙齒咯咯亂撞,花瓣似的香唇已經凍爲青紫色,手臂緊緊抱著鶴頸,似已凍僵,動彈不得。眼睫上竟也結了一層薄薄的白霜!交睫之時,冰消雪融,如淚水流淌。心中微微后悔,早知這五只怪鳥要飛到這等荒寒之地,她便不跟著飛來了。但轉念想到那女童的慘狀,登時熱血如沸,振作精神。忽然心中一動:“哎呀!難道這里是西域寒荒國嗎?”
  她小時曾聽父親說起,大荒中最爲寒冷荒涼的,除了北海之外,便是西域寒荒國。寒荒國綿綿萬里,盡是犬牙尖山,樹木稀少,一年四季都如冬天一般寒冷;當地凶獸衆多,多以食人爲生。寒荒國八大蠻族,勇猛善戰,比起南荒各族與北海夷蠻更爲凶悍。寒荒八族與金族有宿怨,但三十年前金族白帝白招拒以赤誠之心換得八族酋長信賴,在西皇山上擊掌爲盟,八族臣服金族,永世交好,從此干戈息止,西域太平。
  但寒荒國最爲著名的,卻不是“西皇之盟”,而是“寒荒七獸”。大荒曆代“十大凶獸”中,必有寒荒妖獸。其中又以“冰甲角魔龍”、“寒荒楱杌”等七只凶獸最爲著名。這七只凶獸的元神雖被大荒曆代英雄封印于寒荒衆山之中,但仍時有肆虐,危害蒼生。相傳這些凶獸都是遠古寒荒大神的屍體所化,所以寒荒八族對這些凶獸又敬又懼又恨,奉彼等爲族中圖騰聖獸,雖然凶獸元神已被封印!但恭敬有加,每年一祭祀,不敢有絲毫怠慢。
  纖纖心道:“這五只怪鳥想來也是寒荒怪禽了。”只見那五只怪鳥嗷嗷亂叫,在萬千險峰尖崖之間高低穿梭,朝著遠處一座極爲險峻的高峰飛去。那座高峰寸草不生,霜雪遍覆,萬仞絕壁之上,盡是累累巨石,道道隙縫;唯有山頂雪地之中,一株青松如蓋,傲然橫空。
  五只怪鳥在那高峰周側環繞盤飛,怪叫半晌,排成一行飛入山峰西側的凹陷縫隙之中。纖纖驅鶴飛翔,尾隨而去。
  霜風怒舞,砂石崩飛,無數灰蒙蒙的沙煙石雨、雪沫冰屑從那群峰險崖上隨風卷舞,劈頭蓋臉地打來。纖纖用袖子遮住臉顔,眯眼望去,只見山崖凹陷處,有一道幽深漆黑的人口,狹長窄小,衆怪鳥便是從這隙洞中飛入。
  纖纖心中微有懼意,不知那幽黑之中是什麽世界。但事已及此,豈能半途而廢?當下硬著頭皮,咬牙驅鶴飛去。
  到那洞口之時,一股陰風從洞中呼嘯而出,腥臭撲鼻;纖纖身子一晃,險些被薰得摔下鶴背,連忙緊抱雪羽鶴,穩住身形。雪羽鶴避過那陣陰冷腥風,優雅地飛入洞隙之中。
  眼花缭亂,突然一片黑暗,鼻息之間盡是血腥惡臭,煩悶欲嘔。纖纖心中砰砰直跳,屏息凝神,從懷中掏出湯谷火族遊俠所贈的“晶火石”,借著那跳躍的熒光,四下掃望。
  兩壁凹凸不平,地上深淺不一,正前方乃是一條幽深曲折的甬道。纖纖深吸一口氣,忖道:“這些怪鳥難纏得很,找到那些孩童之后,立刻帶上他們逃出洞去。”強忍恐懼之意,將雪羽鶴封印入簪中,高舉晶火石,深一腳淺一腳地朝里走去。
  陰風呼號,惡臭逼人,纖纖三番五次幾將嘔吐出來,生怕嘔吐之聲在這甬道中聲音激蕩,驚動那些怪鳥,當下強自忍住,蹑手蹑腳地前行。自己的影子在洞壁上拖曳跳躍,變幻無常,猶如鬼怪一般。洞中不斷地傳出隱隱約約的怪叫聲,桀桀作響,鬼哭狼嚎。纖纖心中害怕,呼吸都不敢太過大聲。
  她這一生中都在父親與拓拔野的庇護之下,從未孤身一人在如此凶險之地行走過,心中越來越害怕,幾次想要掉頭跑出,舉著晶火石的手逐漸開始顫抖起來;心中突然想起拓拔野的溫暖笑容,登時如一道暖流流過全身。咬唇心想,倘若拓拔大哥在此,握著他的手望里走,什麽恐懼害怕都可以抛在腦后了。
  又想起拓拔野對自己的疏遠冷淡,淚水滾滾,心痛如絞,忖想:“那臭鳥賊對你這般無情無義,你還想他作甚?若不是他這般對你,你又怎會孤身一人跑到此處?都整整一日了,也不見他追來,想必又在那些歌女舞娘的懷中得意忘形了。只怕他連你長得什麽樣也記不得了……”心中劇痛,蓦地倚壁抽泣起來。寒冷的洞壁,陰冷的怪風,衣裙擺舞,周身侵寒。她孤單一人站在這山洞中,只覺得天下之大,自己竟是如此孤立無助;一時間從未有過的悲涼湧上心頭,無聲哭泣,分外傷心。
  哭了半晌,又自心想:“這世上竟沒有一個人關心我,我便是死在這里,又有誰會在乎?”想到此更加悲苦難過,肝腸寸斷。突然覺得倘若自己當真被這怪鳥吃了,無聲無息地埋葬在這洞中,從此冥冥歸去無人管,也是快意無比之事。自憐自傷,又想:“不知那臭鳥賊日后得知,會不會有傷心愧疚之意?”想像拓拔野到這山洞中,撫屍痛哭的情形,竟覺得快慰起來。抹干眼淚,胡思亂想一陣,心中那害怕之意倒大大減少。
  深吸一口氣,重新舉起晶火石,朝里走去。
  走了片刻,石洞漸寬,前方隱隱有亮光閃爍。纖纖嚇了一跳,將晶火石收入懷中,凝神屏息,貼著洞壁,蹑手蹑腳地朝里移走。忽然前方傳來嗷嗷怪叫聲,一股狂風撲面而來。
  纖纖一驚,見前方正好有一處凹入的石洞!連忙擰腰側身,躲入凹處。黑影撲閃,嗷嗷怪叫,那幾只怪鳥飛也似地狂奔而過,碩大的身軀在這狹窄的洞內穿行奔掠,竟如遊魚一般輕巧自如。怪鳥奔跑極快,絲毫沒有瞧見陰影中的纖纖,轉眼之間似已出了洞外。
  纖纖如釋重負,正想大步奔入,突然又想:“不知洞中還有其他怪鳥嗎?”猛然一凜,嬌軀頓挫,悄移蓮步,朝里走去。
  繞過幾個石壁,終于來到一個頗大的石洞中。石洞鍾乳垂石,太牙交錯,四壁許多彩色晶石閃閃發光,將洞中照得光怪陸離。洞壁镂空,相臨許多稍小洞壁。數十個青絲囊以晶瑩細絲吊在半空,微微蠕動。
  纖纖吃了一驚:難道那些怪鳥竟抓了這麽多孩童嗎?當下奔上前去,從懷中取出金族遊俠所贈一寸長的“寸心折刀”,青光一閃,“嗤”地一聲低響,將絲囊輕輕劃開。果不其然,一個十歲左右的裸體女童立時應聲掉落,被她穩穩接住。
  那女童似已受了過多驚嚇,瞪大眼睛,直楞楞地看著她,竟連哭喊也發不出來。纖纖憐意大起,將她輕輕地平放在地,撫摸她的頭發。見她眼中恐懼之意稍減,這才移身到其他絲囊旁,以“寸心折刀”將絲囊一一割開。
  片刻之間,便從絲囊中取出二十余個裸體女童。這些女童個個眉目清秀,珠圓玉潤,都是難得的美人胚子,但似乎都受了極大驚嚇,張大嘴,始終發不出聲音。
  纖纖心道:“這里一共不下七十個女孩!怎能一次帶走?倘若十日鳥在此就好了。”心下大爲煩惱。又不知那些怪鳥何時回來,倘若不能及時將這些女童轉移到洞外,遇到怪鳥,則前功盡棄,說不定自己當真也要搭上一條性命。
  正蹙眉思慮,忽然發覺地上的二十幾個女童驚怖地望著她身后,張大了嘴,哭喊不得。
  當是時,一陣陰風從背后刮來,脖頸森冷,彷佛一條黏滑冰冷的毒蛇從脊背往下爬行,寒毛直豎,周身雞皮疙瘩立時泛起。她大吃一驚!猛地轉身望去。空空四壁,絲囊搖動,哪有半個人影?
  纖纖籲了口氣,驚魂甫定。轉過身來,卻見那二十幾個女童恐懼地凝視她的身后,有的竟小便失禁,尿水流淌了一地。耳旁蓦地陰風陣陣,竟似有人在耳邊吹氣一般,心中“咯咚”一響,登時升起森寒怖意。
  強忍恐懼,摒住呼吸,微微側頭,朝斜后方瞥去。光影一閃而逝。但那凹凸不平的地上,赫然竟有兩個人影!上個長發搖曳,乃是自己;但另外一個飄移波蕩,竟似鬼魂一般。
  纖纖“啊”地一聲大叫,心彷佛要從嗓子眼里蹦了出來,不顧一切地握緊那寸心折刀,朝身后猛然刺去!
  手腕蓦地冰涼,彷佛被什麽鐵箍箍住,動彈不得。纖纖驚怖如狂,突然想起“青木法術”中的“移花接木”,默念法訣,手腕鬼魅翻轉,閃電般抽離出來,蓦地掠出數丈之外,轉身顫聲斥道:“何方妖魔,竟敢放肆!”
  那人似乎沒料到她竟能突然脫身,“咦”了一聲,征然而立,呆呆地望著她,沒有再躲藏閃避。
  纖纖凝神望去,大吃一驚,尖叫一聲,朝后退去,緊緊地靠在石壁上,倒抽一口涼氣,恐懼得幾將哭出聲來。
  那人宛如鬼魂,飄忽不定,陰風吹來,身形扭舞變形。綠幽幽的臉上,血汙斑斑,呆滯的雙眼盡是眼白,原本是鼻子的地方,只剩下黑黝黝的兩個洞口,嘴唇被撕裂開來,舌頭耷拉在外,牙齒森然,口涎不斷地從豁嘴滴落;肚腹破裂,血肉模糊,一團絞扭的腸子拖曳其外,悠悠蕩蕩;兩只手臂殘缺不堪,白骨錯落,正筆直地朝纖纖伸出,十指張舞;一雙只剩下白骨的殘腿輕飄飄地朝前移動,平直地朝纖纖飄來,口中發出沙啞而低沈的“赫赫”之聲,像是喘息,又像是呻吟。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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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23:27:30

第五章 楱杌虎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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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寒荒凶獸
            
  纖纖又是驚懼又是惡心,淚水在眼眶中不住地打轉,險些哭出聲來。雙手顫抖著緊握寸心折刀,兩腿發軟,幾乎便要癱坐在地。
  那妖魔眼白淒淒慘慘地望著她,口中赫赫作響,口涎從豁嘴與舌頭上不住地滴落,腸子悠蕩搖擺,無聲無息地朝她飄移而來,腥臭陰風隨之撲面卷舞。
  纖纖尖叫一聲,厲喝道:“不要過來!”折刀亂舞,淚水撲簌簌滾落。
  被她這般蓦然哭叫,那妖魔竟似吃了一驚,頓住身形,喉中發出低沈的嘶啞聲響,白骨十指緩緩收攏下垂,畏縮不前。
  纖纖心中驚怖狂亂,后悔害怕,茫然不知所措。忽然想起當年在古浪嶼海域,被一只虎皮鲨所追時,拓拔野所說的話來:“傻丫頭,越是危險之時,你越需要鎮定,切切不可自己慌了手腳。或許它還更怕你呢!”當下強自鎮定,凝神聚意,挺直了身子,動也不動,冷冷地凝望著那妖魔。但那妖魔實在太過醜怖,盯了片刻,忍不住想要彎腰干嘔。
  那妖魔“赫赫”低嗚,似乎被她瞧得不好意思,縮起頭來,眼白翻動,不敢直視纖纖。見纖纖妙目瞥向他的破肚,蹙眉嫌惡,掩嘴欲嘔;白骨雙手連忙遮遮擋擋,彷佛想將那搖擺于體外的腸子收回去。
  對峙半晌,那妖魔始終畏縮不敢上前,怯生生地望著纖纖。纖纖膽子稍壯,刁蠻淘氣之心又起,心想:“這妖怪似乎也膽小得緊。我且嚇他一嚇。”突然尖叫一聲,揮刀疾沖上前。
  那妖魔果然駭了一跳,倏地朝后退去,如綠風飄舞,在石筍岩洞之后飄忽遊蕩,眼白翻動,悄悄打量纖纖。
  纖纖懼意大消,格格笑道:“原來你是個膽小鬼!”正得意洋洋,忽聽那妖魔發出一聲轟隆怪吼,眼白崩爆,血舌飛探,蓦地增大數倍有余,猙獰可怖地閃電撲來!
  纖纖大駭,尖叫聲中,胡亂一刀刺出。綠風撲面,腥臭難當,她的寸心折刀穿入那妖魔體內,竟如穿越一縷煙霧。妖魔怒吼著從她頭上撲過,濕答答的口涎和綠色的粘液密雨般滴落。纖纖尖叫不已,癱坐在地,險些是厥。
  那妖魔瞬息穿掠,在她身后發出凶狂的怒吼,“劈噗”之聲大作,似乎與什麽怪物殊死搏斗。
  纖纖蓦地回頭望去,只見那妖魔狂暴吼叫,正與一條巨蟒纏抖,森森骨爪緊緊箍住那巨蟒的七寸,使之動彈不得。巨蟒則亦將他死死交纏,一口咬住妖魔體外的腸子,死命拖拽。妖魔眼自翻滾,狂吼一聲,猛地張開血盆大口,殘缺不全的利齒如尖刀般瞬間沒入巨蟒體腹!
  巨蟒發出震耳痛吼,突然劇烈抖動起來。妖魔眯起雙眼,“噓噓”有聲,貪婪吮吸不止。那巨蟒的蛇皮蓦地皺起,如波浪般急速起伏!忽而鼓起,忽而塌癟。刹那之后,巨蟒軟綿綿地趴倒在地,只剩下扁扁的蛇皮。其中血肉,竟被那妖魔吸粥似的吸到體內。
  妖魔眯著雙眼,血汙大口吧圈有聲,意猶未盡地從黑黝黝的鼻洞中噴出兩道白煙,然后打了一個響嗝,腥臭奪人。巨蟒的血肉從他懸挂于體外的腸子裂口不斷滴落,紅白稀軟,堆積一地。
  纖纖再也忍不住,彎腰嘔吐起來。妖魔聽到聲響,彷佛突然驚醒,猛然翻動眼白,探爪抓起那薄扁的巨蟒蛇皮,輕飄飄地朝纖纖移來;喉中赫赫怪響,似乎在同她說些什麽。
  那妖魔醜惡若此,纖纖驚怖交集,連忙朝后退去,突然淚水滾滾,淒聲大叫:“拓拔大哥!拓拔大哥!”一時恐懼悲苦,難過已極。
  那妖魔連連擺手,赫赫嘶叫,甚是焦急。見纖纖哭得雨打梨花,玉箸縱橫,他似乎也頗爲恻然,放下雙爪,垂頭喪氣,不敢上前。
  纖纖所有的委屈、傷心、難過、恐懼似乎都在這一刻爆發出來,索性伏地大哭。滿地的女童駭然訝異地望著她,淚水滾滾,卻哭不出聲。
  纖纖哭了半晌,悲苦稍減,突然想起那妖怪怎地還沒撲上前來,當下擡頭望去。只見那妖魔怯怯地望著她,極是狼狽。見她擡頭望來,連忙舉起那軟綿綿的蛇皮,咧嘴微笑。眼白翻動,森牙畢現,血盆大口咧到耳際,長舌耷拉擺舞,這一笑比哭還要可怖。
  纖纖忍不住又是一聲大叫,朝后退縮。
  妖魔喉中赫赫半晌,突然探出白爪,在空中輕輕比畫。爪尖劃過之處,碧光閃爍,在空中形成一句話,赫然是“這條蛇想要吃你,我把它吃了。”寫完之后,畏畏縮縮地望著纖纖,不再言語。
  纖纖微微一楞,難道適才這妖魔暴怒撲來,竟是爲了保護自己,而與這巨蟒搏斗麽?心下又是駭然又是難以置信,但那強烈的恐懼之意卻已大大消散。纖纖咬唇道:“真的麽?”
  妖魔見她不再害怕,喜色浮動!表情卻更顯猙獰,連連點頭。
  纖纖又奇又疑,慢慢地爬起身來,心道:“這怪物不知是什麽妖魔!半人半鬼。”心中又想,既然這妖魔並無害己之心,趕緊帶上這些女孩離開此地。
  當是時,忽聽洞外遠遠地傳來怪鳥嗷嗷叫聲,又聽見一聲似乎頗爲痛苦的怒吼。纖纖一震,全身刹那凝固那些怪鳥回來了!
  妖魔也彷佛蓦地震駭,滿臉恐懼,喉中赫赫連響,雙爪突然急劇舞動。“哧”地連聲輕響,纖纖身上的紫裳登時抽絲剝繭,瞬間迸散開來,光芒閃動,在她周身之外盤繞飛舞。纖纖又驚又怒,喝道:“你干什麽?”話音未落,那妖魔骨爪飛舞,一道碧光擊中纖纖咽喉,纖纖只覺脖頸冰涼,彷佛突然被冰封凝固,登時說不出話來。那冰涼之意從喉嚨瞬間彌漫全身,登時周身麻痹,動彈不得。
  絲絲縷縷從衣裳剝離飛舞,頃刻之間,她只剩下貼身亵衣,雪白一身地站在山洞中。而那紫裳抽離出的絲線則在她身外團團包里,猶如春蠶結繭,將她緊緊纏縛其內。妖魔白爪一指,絲囊高高飛起,青絲纏繞頂壁,將纖纖穩穩當當地吊在半空。
  纖纖驚怒恐懼,這妖魔好生奸狡,竟乘著自己不備突施暗算。透過絲囊的交織空隙,看見那妖魔白爪不斷舞動,地上的二十余個女童又紛紛被纏縛人業已破裂的青絲囊中。碧光閃動,絲囊接二連三地高高飛起,吊在半空,輕輕搖蕩。
  ※※※
  陰風陣陣,怪鳥叫聲越來越近。妖魔將洞內收拾干淨,見一切恢複如初,驚惶的神色方才安定下來,眼白滾動,瞟了纖纖一眼,忐忑不安,飄飄悠悠地到了甬道洞口,低頭垂臂。
  嗷嗷怪叫聲中,幾只巨大的黑鳥闊步奔入,前爪上都提了一個青絲囊。衆鳥撲翅亂飛,絲囊橫舞,一一懸挂在頂壁之下。怪鳥挂好絲囊后,紛紛收翅倒懸,后爪勾在岩壁凸石上,彷佛蝙蝠一般搖曳輕擺。
  卻聽甬道中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帶著一種妖異的節奏,若有若無,彷佛貓過橫梁,霧鎖大江。不知爲何,纖纖的心突然抽緊,森寒恐懼之意油然而生。屏住呼吸,透過絲囊空隙朝外凝望。
  “嗚嗚”風號,一道森冷白氣從洞口蓬然飛舞,那妖魔在洞口旁側隨風搖擺,戰戰兢兢,滿臉懼意。陰風鼓舞,一個白衣男子搖搖晃晃地從甬道中走了進來。一股莫名的陰冷肅殺之氣登時如濃霧一般彌漫于山洞中,纖纖不由打了個冷戰。
  那男子碩長高,面目清秀,臉色蒼白。斜長的雙目,灰白的眼珠,顧盼之間眼神淩厲凶惡,又彷佛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苦痛和厭倦。他冷冷地瞟了一眼那妖魔,迳自走到山洞之中。妖魔眼白翻轉,簌簌發抖,飄忽尾隨。
  白衣男子經過纖纖那絲囊時,突然凝身,鼻翼微微聳動,灰白的眼珠冷冷地瞥了纖纖一眼。纖纖大吃一驚,心跳瞬間停止,血液也仿佛突然凝固,大氣不敢出,閉上眼睛,害怕得不敢朝外觀望。那妖魔也駭然驚怖,骨爪微顫。
  白衣男子徐徐掃望了其他絲囊一眼,冷冰冰地道:“今日就只有這些麽?”妖魔“赫赫”連聲,似乎頗爲畏懼。白衣男子雙眉一擰,灰白的眼珠中爆射出凶厲無匹的光芒,右手閃電般探出,猛地箍住那妖魔的咽喉,手掌上登時間起一道耀眼白光。
  妖魔嘶聲慘叫,青煙缭繞,綠色的身形動蕩不已。纖纖大駭,若非喉嚨被那妖魔以法術封住,早已尖叫失聲。見那妖魔痛苦難當,不知爲何,竟頗爲擔憂同情。那些黑色怪鳥見狀嗷嗷驚叫,紛紛撲翅沖出甬道,一路怪叫著朝外飛沖。
  白衣男子突然大叫一聲,松開右手,坐倒在地。妖魔“赫赫”叫著奔躍開去,驚懼匍匐于地。白衣男子面容扭曲痛苦,嘶聲狂吼,又像是在大聲嚎哭,吼聲悲郁、狂怒、痛苦、哀恸,在山洞中?蕩如轟然巨鍾。
  纖纖心中狂跳,屏息而望,越看越是心驚,駭然若木。
  那白衣男子悲吼聲中,全身骨骼“嘎嘎”作響,劇烈聳動變形,皮膚龜裂,滿臉長出銀白色的絨毛,嘴唇瞬間裂爲三瓣,牙齒迅速變長。“嗤嗤”連聲!衣裳寸寸撕裂,全身彷佛灌氣般地急速膨脹,片刻間便成了三丈余高、四丈多長的龐然怪物!與此同時,遍體錯落長出銀白、深黑的粗長毛發,如野草破土蔓延;尾骨飛速延長,白毛缭繞生長……
  蓦地一聲淒厲吼聲,白衣男子爬起身來,碎衣迸飛,赫然成了一只巨大的人面虎身的怪獸!
  只見它昂首怒吼,虎步緩行,頭頸幾已碰到山洞頂壁。一雙灰睛凶光爆閃,巨口張處,上撩牙竟長達一丈六尺,如森然長刀;刀牙交錯,厚厚長長的舌頭上,滿布肉刺倒鈎。全身銀毛黑紋,斑斓華麗,毛長三尺有余,拖曳在地。兩丈余長的白尾忽而蜷卷,忽而繃直,掃過之時如風雷電舞,岩石應聲崩碎。
  纖纖心中駭異,驚怖莫名,突然想起傳說中西荒凶獸;是了!這是楱杌!楱杌乃是獸中極惡,人面虎身,凶狂好斗,至死不休?其中又尤以寒荒楱杌最爲凶暴,這種妖獸極爲稀少,銀毛黑紋,長牙鋼尾,是自古以來的寒荒七大凶獸之一。但最后一只寒荒楱杌早在七十年前已被西荒群雄殺死,封印元神于衆獸山上,今日又怎會在這洞中見著呢?
  正驚疑不定,卻見那楱杌悲聲狂吼,長尾橫掃,裂石崩壁,地動山搖。
  洞中劇震,塵土彌漫,楱杌嘶吼連聲,轟然倒地,偌大的怪物竟蜷縮在地上顫抖不休。皮毛波動,突然紛紛迸裂開細小的裂口,膿血流淌。疼痛如狂,遍地打滾,巨尾胡亂掃舞,登時又是一陣天崩地動。
  那妖魔在一旁看得簌簌發抖,白爪飛舞,將幾個絲囊解下,徐徐橫空,送往那妖獸身前。
  妖獸顫抖著探出虎爪,將絲囊撕裂開來。囊中女童驚怖欲狂,張大嘴,無聲地號哭。
  楱杌灰睛中凶光閃動,張口狂吼,虎爪一分,竟將那赤裸女童刹那撕成兩半!
  纖纖眼前一黑,險些昏厥。心中驚怒如狂,淚水滾滾而下。
  卻見那妖獸喉中“呵呵”悶響,眯眼大嚼,格格有聲,口涎流了滿地。女童那細嫩的斷肢殘體被交錯刀牙瞬間絞碎,鮮血噴濺。長舌翻卷,連骨帶肉一點不剩地吞入腹中。
  妖獸口中“吧嗒”作響,舌頭一卷,將唇邊殘渣舔淨,睜開凶睛,寒光閃爍。虎爪撕處,兩個絲囊都被抓裂開來,兩個女童在囊中瞧見適才慘狀,都已驚嚇得尿水失禁,一個女孩不過八歲大小,被妖獸獰厲的目光瞪視,登時嚇得昏死過去。
  寒荒楱杌眯起雙眼,虎爪抓起另一個女童,將她送入口中;那女孩懼怖之下,竟然號哭出聲,震天動地。妖獸大怒,尖牙錯落,將那女童的天靈蓋硬生生咬切下來。腦漿迸飛,鮮血激射,女童慘叫一聲,全身抽搐,不再動彈。妖獸長舌探入女童腦中,貪婪吮吸,將白漿一一吸盡,然后虎爪一探,將半頭女童整個塞入口中,眯起雙眼,格格大嚼。
  纖纖駭怒交集,恨火熊熊,若非被那妖魔以法術封閉經脈,早已不顧一切地割開絲囊,沖出去與那妖獸拼命。見那妖魔戰戰兢兢地垂立一側,猥瑣不堪,心中更加惱恨憤懑。這妖魔適才對自己頗爲留情,還道是他良心未泯,不想竟是如此助惡肆虐的卑劣小人。倘若自己一旦脫身,首先殺了那妖魔,再殺這妖獸,祭奠這幾個女童亡靈。
  正咬牙切齒,花容變色,突然想起自己真氣稀疏平常,倘若當真與之相搏,只怕也是“喀嚓”一響,被這妖獸咬得粉碎,成爲它腹中美餐。又想到自己也如那些女童一樣,被捆縛于絲囊之內,等著送命,不知下一個會不會是自己?那熊熊怒火登時又化爲無窮無盡的驚懼。
  憂懼之下,淚水簌簌,腦海中立時浮現出拓拔野的身影。這薄情寡義的臭鳥賊,過了大半日了,竟然還不能找到自己!或許他此刻還在哪個火族女子的溫柔帳里,美孜孜地消魂,絲毫不知自己身處險境……想到此處,纖纖更覺傷心痛楚,突然覺得還不如被這妖獸一口吃了來得干淨。
  那妖獸頃刻之間吃了十五、六個女童,竟連骨頭也沒有剩下一根。凶睛光芒大作,精神熠熠,懶洋洋地直起身來,打了個呵欠。在洞中徘徊了數圈,蹲踞在地,聳動雙耳,然后寂然不動。周身銀毛油光發亮,閃起淡淡的白芒。
  突然白芒大盛,光暈蕩漾,妖獸倏地如水波幻化,重新變成一個裸身男子蜷伏于地。陰風四起,散落洞內各處的衣裳碎片紛飛杳來,在那男子周圍環繞飛舞,一片片飄落拼合,轉眼間又化做完整的白衣,將他緊緊包里。
  那男子躺在地上,動也不動,仿佛睡著了一般。妖魔垂手而立,大氣也不敢出。
  纖纖心道:“究竟是這男子化做了楱杌,還是楱杌化成了這男子?”她雖知大荒之中,會變幻獸身的人亦有不少,但今日親眼見這男子變化,仍然頗爲駭然驚訝。又想:“這妖孽此刻睡著,倘若現下能出得這絲囊,立刻將他一刀殺了!”但周身經脈被嚴實封閉,真氣流動不暢,連手也擡不起來,心下沮喪,見那妖魔畏縮膽怯,恨恨忖道:“也不知這妖怪使了什麽妖法,過得多久經脈才能通暢?”
  心中默算時辰,此時當已是黃昏。那臭鳥賊與笨鱿魚也應當趕來了吧?心里好生后悔,沒有在這路上留下些什麽蛛絲馬迹,否則也好讓他們順藤摸瓜,一路尋來。又想:“那臭鳥賊詭計多端,倘若當真想要追尋自己,豈有找不到的道理?”心下大寬,牙根癢癢,盤算著拓拔野來了之后,怎麽給他臉色看。但轉念又想:“倘若那臭鳥賊找不到此處呢?那妖孽醒來之后,腹中饑餓,萬一拿自己果腹……”寒意森森,又不自禁地害怕起來。
  胡思亂想,心中又是恐懼又是委屈又是難過,淚水涔涔而下,傷心不已。
  又過了片刻,忽然聽見洞口外傳來巨鳥振翅之聲,隱隱夾雜著呐喊呼嘯。纖纖猛地一震,又驚又喜,側耳傾聽,那叫聲稍縱即逝!辨別不出究竟是否拓拔野、蚩尤。
  正忐忑不安,聽見那聲音越來越近,彷佛有巨鳥迳自飛入石洞甬道之中。巨翼扇動之聲此起彼落,“仆仆”連響,一只巨大的血紅色蝙蝠從甬道閃電飛入,繞壁盤旋,倒懸在白衣男子頭頂。
  纖纖大失所望,蹙眉心想:“這不知又是哪里來的怪物。”她對蝙蝠、毒蛇之類醜怪禽獸均有莫名厭憎之心,見這血蝙蝠體長近丈,雙翼完全張開時足有四丈寬,鼠頭紅肉、撩牙利爪、翼膜透明、醜惡之極:當下扭轉頭頸,不願再看。
  那血蝙蝠收起巨翼,微微抖動,紅光眩目,刹那間竟化爲一個瘦小結實的黑衣少年,背負暗紅鐵劍,輕飄飄地躍落在地。纖纖大震:“心念一動,只盼那黑衣少年是白衣男子的仇敵,追尋到此,與之火拼。但見那妖魔伫立一旁,木無表情,似是與之相識,心中一沈,僥幸之意蕩然無存。突然又是一凜,想起傳說的寒荒七獸中,便有一只血蝙蝠,百余年前吸人鮮血、敲食腦髓,作惡無數。后來被寒荒群雄圍剿,亂箭射死在雪山頂巅,元神亦被封印于山腹之中。難道這只血蝙蝠便是當年那只嗎?”
  想不到今日在這山洞之內竟接連遭遇兩大寒荒凶獸!但它們分明已被毀滅肉身、封印元神,又怎能複活呢?又爲何躲藏在這山洞中?又何以抓了這些女童?難道僅僅只是爲了果腹嗎?纖纖又是害怕又是驚疑,隱隱中覺得其間必有什麽頗爲可怕之事,當下凝神察看。
  黑衣少年藍眼長眉,滿臉冷酷凶悍的神色,負手而立,低頭望著白衣男子,嘴唇翕動,不知說了些什麽。白衣男子微微一震,彷佛突然驚醒,緩緩地爬起身來,冷冰冰地道:“金龜子?果然來了?”蒼白的臉上浮現出陰冷而又歡悅的神情,一閃即逝。
  黑衣少年點頭不語。白衣男子又低聲問了數句,黑衣少年只是點頭或搖頭,不發一聲。纖纖凝神傾聽,只聽見“神女”、“祭祀”、“老祖”等詞;其中夾雜許多暗語,語意聽不連貫,無法揣測。心中大是好奇,不知這兩人在說些什麽。
  白衣男子輕輕擊掌,灰眼光芒大盛,冷冷道:“妙極!受了這麽多苦,等了這麽多年,便是爲了今日了!”衣裳鼓舞翻飛,心中激動,真氣隨之蓬然四溢。轉身對那妖魔說道:“這些娃兒已經分好了麽?”
  妖魔“赫赫”連聲,點頭不已,骨爪比畫一通。白衣男子袖袍飛舞,一個銀白色的絲袋從掌心飛出,袋口翻卷,射出一道耀眼銀光,陰風大作,洞中懸挂的絲囊急速搖擺,懸結的絲帶紛紛斷裂,“呼呼”連響,絲囊密雨般地飛向那銀絲袋,瞬間沒入。
  頃刻之間,洞內只剩下十來個絲囊,輕輕搖晃。白衣男子目光徐徐環視,從這剩下的絲囊上一一掃過,纖纖心跳如狂,連忙閉上雙眼,屏住呼吸,不敢與他對視。
  過了片刻,聽那白衣男子淡淡道:“走吧!”“仆仆”連聲,步履飄忽,終于複歸一片甯靜。
  纖纖慢慢地睜開雙眼,透過絲囊空隙朝外望去。見那妖魔在甬道洞口悠蕩,探頭朝外張望,似乎如釋重負。轉頭望了她一眼,倏然飄來,骨爪一張,纖纖所在的絲囊登時飄然落地,自動翻裂開來。
  纖纖穿著亵衣白玉玲珑地站在青絲囊中,見那妖魔直楞楞地望著自己,又羞又怒。妖魔突然醒悟,“赫赫”叫了幾聲,轉頭不敢看她,指爪比畫,“嗤嗤”作響,那絲囊青絲飛舞,繞著纖纖盤旋穿梭,片刻之間又變爲一件紫衣,翩翩飄然。
  妖魔轉過頭來,爪尖一點,碧光閃爍,纖纖“啊”地一聲,喉嚨的冰冷之意瞬間消融,全身麻痹感也隨之消散,霍然起身,怒視妖魔,嬌叱道:“你是人是鬼?”原想揮舞折刀,乘隙偷襲,但轉念一想,這妖魔既將自己放出,似無惡意,當下隱忍不發。
  妖魔舌頭擺舞,“赫赫”作響!口涎飛濺。見纖纖滿臉厭憎,登時一楞,眼白翻動,似乎頗爲羞慚。忸怩片刻,朝后飄退,爪尖在空中比畫;碧光連綿,形成“虎伥”二字。
  “啊!”纖纖失聲醒悟。傳聞被猛虎吞噬之人,他的神魂必將爲虎役使,成爲鬼奴虎伥,助虎爲惡,替之覓食。除非此虎殒命,否則其魂靈永不能超脫,故世間有“爲虎作伥”之說。想來這妖魔便是被這惡獸楱杌所吞殺的虎伥冤魂。
  這虎伥渾身血汙!開膛破肚,手腿白骨森然,想必被楱杌吞殺時,死狀淒慘。
  纖纖雖然任性妄爲,但卻頗爲善良,極富俠義心腸,見這虎伥慘狀,心下恻然,厭憎之意逐漸轉爲同情之心,也不再害怕。柔聲道:“你叫什麽名字?”
  虎伥畏縮羞怯,見她非但沒有厭懼,神態反而轉爲溫柔,登時大爲歡喜,抓頭撓耳,白爪比畫,寫道:“猊飛泠。”
  纖纖心念轉動,曾聽父親說過,寒荒八族中便有一族猊姓,以六角犁牛爲圖騰,想來這虎伥猊飛泠便是此族中人,當下發言相問。那虎伥猊飛泠大喜,接連點頭,似是沒料到她竟也知道寒荒猊族。
  ※※※
  一人一鬼這般交流了片刻,纖纖方知這虎伥身世。原來這猊飛泠乃是猊族長老猊岱之子,年僅十八,頗爲勇武,又精通寒荒法術。數月前寒荒國凶兆橫生,傳聞妖獸將肆虐橫行,猊飛泠與衆少年見獵心喜,想要借此一戰成名,當下瞞著父母結伴潛往衆獸山。豈料到了衆獸山下,恰逢雪崩,十六人中立時被壓死了十一人!余下五人又相互失散。猊飛泠孤身入谷,夜半便遭遇這惡獸楱杌,慘遭戮噬,從此成爲冤魂鬼奴。
  纖纖心下憐憫,忽然想起一事,眨眼道:“既是虎伥,你爲何不將我送給那楱杌充饑?還要將我從那巨蟒下救出?”
  猊飛泠眼白亂翻,忸怩不安,搖頭不語。纖纖追問再三,他才比畫道:“你像是天上的仙女,可不能讓這些妖怪吃了。”
  纖纖一怔,又是吃驚又是歡喜又是感激,嫣然道:“謝謝你。”這一笑猶如春風徐來,牡丹盛開,俏麗不可方物。猊飛泠眼白直楞楞地瞪視,豁嘴大張,癡癡凝望。若是平時,芊芊見著這等醜怪妖魔癡癡相望,早已惡向膽邊生,將之大卸八塊了。但此時一則同情這虎伥命運,二則感激他相救之恩,只是抿嘴一笑。
  猊飛泠雖爲虎伥,但畢竟時日不久,良性尚未泯滅,愛美之心尤在。他生平從未見過這等俏麗的少女,初見纖纖,便爲之神魂顛倒,震撼莫名。是以不自覺間,便拼死相救,並且甘冒被楱杌識破玄機、毀滅神識的危險,將纖纖藏入絲囊之中。此刻見她殊不嫌棄,漸轉溫柔,還笑若春花,登時魂飛魄散,覺得即便爲她立刻神識消亡也心甘情願。
  纖纖突然想起那些女童,柳眉擰蹙道:“你既是被楱杌所害,又怎能幫他害人?這些女孩豈不可憐!”
  猊飛泠見她嗔怒,頓時蔫萎,極爲羞慚,“赫赫”低聲。纖纖心想,他既爲虎怅,神識已楱杌控制,倒也不能全然怪他,當下道:“那兩個妖怪是什麽人?抓這些女孩來做什麽?”
  猊飛泠全身一顫,簌簌發抖,只是搖頭。纖纖見他恐懼害怕的猥瑣之態,登時有氣,怒道:“你不敢說嗎?”
  忽聽一個冰冷的聲音淡淡地道:“他自然不敢說,只要我伸出一個小指頭,就可以讓他灰飛煙滅。”
  纖纖大震,猛地扭頭望去,那白衣男子不知何時已經站在甬道洞口,灰色的眼珠冷冷地望著自己,目光凶厲寒冷,如冰刀直刺纖纖心中,纖纖恐慌駭異,不由朝后退了兩步。但蓦地想起拓拔野所言!越是面臨強敵,越是不可示弱,當下強忍驚懼,擡頭挺胸,傲然相望。素手負背!緊握折刀,掌心滿是汗水。
  猊飛泠“赫赫”大叫,銅鈴白眼幾將凸出!滿臉怖意,突然匍匐在地,不斷叩頭。
  白衣男子嘴角一撇,冶冶笑道:“要我放了這丫頭,你道自己是閻王嗎?小鬼奴,既然你喜歡這丫頭,我便成全你,讓她化做虎伥,終日與你相伴便是。”話語陰森,纖纖不寒而保,握刀的手竟不住地顫抖起來。
  猊飛泠大駭,“赫赫”狂叫,連連搖頭,又連連叩首。
  白衣男子灰眼寒芒爆射,冷冷道:“小丫頭,到我肚子來做客吧!”右手一探,指爪如鈎,森冷寒光瞬間爆放;纖纖只覺呼吸蓦地窒堵,一股強大的螺旋吸力猛地將自己拔地拉起,憑空拽去,當下驚駭欲狂,大聲尖叫。
  猊飛泠“赫赫”狂呼!猛地跳將起來,如綠風碧霧橫掃而過,重重撞向白衣男子。此舉突兀,快逾閃電,白衣男子亦未料想他竟膽大若此,摔不及防之下,右手已被猊飛泠一雙白爪緊緊抓住,虎口一痛,這虎伥鬼奴竟然不顧一切地咬住他的手掌。
  白衣男子劇痛攻心,掌中光芒登時收斂,驚怒交集,大喝一聲,銀光一閃,左手急電般扼住鬼奴咽喉,將他猛地拉扯開來。猊飛泠眼口翻動,“赫赫”有聲!咬得甚緊,雖被扯開!但那白衣男子的虎口竟被硬生生撕下一塊肉來,鮮血直流。
  白衣男子狂怒咆哮,飛起一腳,白光爆舞,踢在猊飛泠破裂的肚腸上,鬼奴淒厲慘叫,綠光渙散,倒飛而出,彷佛瞬間碎裂迸散,又刹那愈合如初。
  纖纖重重摔在地上,骨骼猶如散開一般,驚懼迷茫,知道那虎伥少年再次冒死救了自己。淚眼迷糊中,瞧見猊飛泠朝著她翻轉眼白,白爪比畫,直指里側山洞頂壁;心中一動:難道那里面竟有逃生出口嗎?
  卻見那白衣男子昂首咆哮,臉目突然裂變開來,撩牙交錯,周身膨脹,銀毛破體蔓延,又將變成那凶暴可怖的妖獸楱杌。纖纖尖聲大叫,想要爬起身,但兩腿發軟,站不起來。
  此時那白衣男子已經幻化成巨大的人面惡虎,銀毛黑紋,巨爪長尾,仰頸凶吼。蓦地扭頭,灰睛凶芒怒射,朝纖纖望來。
  纖纖用盡周身力氣爬了起來!朝洞中奔去。楱杌狂吼聲中,長尾如銀鞭卷掃,閃電般劃過一個圓弧,將纖纖攔腰纏住。纖纖尖叫一聲,纖腰仿佛被陡然折斷,劇痛難忍,面色煞白,連氣也喘不過來。
  猊飛泠見狀大吼,漆黑鼻洞中蓦地冒出森冷白氣,猛地朝楱杌疾風般沖去。
  纖纖顫抖著雙手齊齊抓起折刀,真氣聚集,猛一咬牙,將那楱杌長尾瞬間鍘斷!
  楱杌痛極狂吼,長尾登時朝后彈飛蜷縮。當是時,猊飛泠已經閃電撲到,白爪張舞,將楱杌脖頸攀住,怒吼一聲,張開血盆豁口,殘缺尖牙猛地咬入妖獸頸中。
  “嗷——嗚!”楱杌發出驚天動地的咆哮聲,虎爪橫拍,千鈞霹雳般掃中鬼奴腦袋,猊飛泠的怪頭登時粉碎半邊,綠漿橫飛,連那耷拉的舌頭也被一齊打飛。猊飛泠緊緊咬住妖獸脖頸,死不松融。
  纖纖大聲驚叫,淚水洶湧,怔怔伫望,見猊飛泠顫抖著伸出白爪,指向洞中深處,似乎在催促她逃跑,更加悲傷難抑。想不到這萍水相逢的虎伥鬼奴,竟如此情深意重;突然明白,倘若自己再不乘隙逃離,猊飛泠只會遭受更多折磨。當下抹去淚水,發足狂奔。
  身后傳來妖獸狂吼,繼而是一陣驚天動地的裂響,整個山洞劇烈地震動起來,碎石簌簌。
  纖纖不敢回頭,含淚咬牙,奔入洞中深處,仰頭四望!果然瞧見頂壁上有一處狹窄的裂縫,四尺來寬,直通山頂,眩目的亮光晃得她張不開眼。
  纖纖突然想起辛九姑給她的情絲,當下顫抖著在懷中胡亂探尋,抓出那情絲,在絲梢系上折刀刀柄,朝頂壁縫隙中抛去,但丟了幾回,都不能抛出山頂縫隙。心中焦躁恐懼,頓足不已。
  回頭望去,轟然巨響,那半堵洞壁突然粉碎,亂石激飛,一聲驚雷似的咆哮險些將她震得暈倒。煙塵碎土中,那銀毛黑紋的凶獸如狂風霹雳狂吼奔來,所過之處尖石岩壁無不迸散碎裂。
  纖纖大駭,用盡周身真氣,猛地將情絲高高抛起;白光一閃,折刀拖曳著情絲筆直地沖出山頂縫隙,“咄”地一聲,牢牢鈎住。纖纖凝神聚氣,默念“移形換影訣”,猛一用力,尖叫著朝上電沖而去。
  此時,那妖獸堪堪沖到,咆哮聲中,巨爪轟然拍擊,山裂石崩,頂壁轟塌一塊。纖纖閃電上沖,尖叫不止,腳掌火辣辣地生疼。低頭望去!見那妖獸暴躁旁徨,突然仰頭怒吼,長尾倏地彈射而上,但恰好與她差了數寸,重又蜷縮收落。
  妖獸巨尾彈掃,山石迸裂坍塌,反而將纖纖身后的裂縫嚴實堵住。
  耳旁呼呼風嘯,身體不住地撞到縫壁凸石上,劇痛攻心。眼前豁然一亮,狂風撲面,終于到了山頂。
  穹蒼似海,晚霞如火;萬里群峰,如撩牙般將殘陽吞沒。荒寒漠漠!白雪皚皚;寒風吹來,身后雪松震動,雪沫紛飛撲面,清寒入骨。
  纖纖掙扎著爬起身來,擔心那妖獸追來,慌忙收拾情絲、折刀,從頭上摘下雪羽簪,解印雪羽鶴。鶴聲清明,靈禽從簪中閃電飛出,繞著青松飛了一周,輕盈地落在雪地中,曲爪獨立,扭頸撲翅。
  纖纖躍上鶴背,叫道:“鶴姐姐,快走吧!”雪羽鶴嗚叫一聲,白翅煽動,優雅滑翔,朝著西邊飛去。
  霜風勁舞,纖纖凍得簌簌發抖,想起那虎伥多半已被妖獸打得魂飛魄散,登時一陣難過。珠淚劃過臉頰,立即凝凍爲兩行冰柱。
  忽聽身后傳來嗷嗷怪叫,回頭望去,瞿然色變。十余只黑色巨鳥高低起伏,急速包抄追來。
  那群怪鳥來得甚快,轉眼之間便沖到周圍。錯落夾擊,紛紛橫撞、俯沖,想要將纖纖抓獲。
  眼見一只怪鳥閃電般從頭頂沖下,四只怪爪張舞探來,纖纖大驚,掏出折刀,全力揮斫,砍中巨鳥長爪。折刀極爲銳利,登時將鳥爪斬斷;那怪鳥哀嗚一聲,朝上沖去。
  纖纖驚魂未定,又見兩只巨鳥嗷嗷叫著左右夾擊而來。當下故技重施,揮舞折刀劈斬怪鳥巨翅。突然想起那怪鳥巨翅如萬刀攢集,甚是鋒利,念頭方甫閃過,便“當”地一聲脆響,手臂酥麻,虎口震裂,險些從鶴背上翻落。折刀沖天飛起,高高地劃過一個弧線,掉入萬丈山崖之中。
  纖纖暗呼糟糕,緊緊抱住雪羽鶴脖頸,催促飛行。雪羽鶴突然一聲悲嗚,左翅潔白的長翎竟被一只怪鳥錯身之際以鋒銳巨翅斬斷數尺。雪羽鶴一陣搖晃,登時失去平衡。纖纖尖叫一聲,倏地從鶴背上滑落,雙手緊緊地鈎住鶴頸,雙足懸空,迎風搖蕩。
  怪鳥嗷嗷大叫,交錯俯沖,一只巨大的黑鳥短爪一探,抓住纖纖背心衣裳,將她猛地朝上拖去。
  纖纖尖聲大叫,費力抓住鶴頸,但終于抵受不住那怪鳥的驚人氣力,眼看就要被它拖上半空。
  當是時,忽然聽見“呼”地一聲輕響,彷佛有什麽銳利之物破空怒射而來。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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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23:27:45

第六章 寒荒凶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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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寒荒凶獸
            
  寒風凜冽,在萬丈高空極目遠眺,千仞石崖,摩天雪峰!參差錯落,漫漫無垠;群山之間,橫云斷霧,淒清落寞,唯有西邊天際晚霞如飛,給這荒寒西域的黃昏點綴些許亮麗之色。
  拓拔野、蚩尤分坐兩只太陽烏,並肩齊飛,電眼四掃,追尋纖纖蹤迹。太陽烏嗷嗷長嗚,對這寒冷西荒極爲不喜。
  纖纖此次再度不告而別,頗出二人意料之外。因爲事先並未在她身上塗抹“千里子母香”,因此僅能依賴當日在雷澤城中塗抹其身的殘留余香,由青蚨蟲一路追蹤到此。但那殘香相隔甚久,原已頗爲疏淡,纖纖乘鶴在高空中飛行一日,香氣更加稀薄。青蚨蟲飛到此處,茫然盤旋,再也找不出準確方位。
  四下眺望,萬里荒寒,千山一律,哪里去找她的蹤迹?這寒荒之地,凶獸衆多,纖纖孤身到此,極是凶險,需得盡快將她找到。想到此處,兩人不免有些焦急。
  拓拔野翻查大荒經,沈吟道:“此處往西百余里便是寒荒國松木寨,寨里有六個相鄰的村落,咱們去那里打聽打聽。”
  蚩尤點頭,咬牙道:“聽說寒荒國有許多吸血蝙蝠,夜間出沒,纖纖千萬不要撞上了。”
  兩人心急如焚,驅鳥西飛。
  ※※※
  穿掠百里群山,果然看見荒涼的裂谷之中,有幾處村寨!迤逦相連。兩人大喜,驅鳥俯沖,蚩尤突然“咦”了一聲!揚眉道:“那是什麽?”
  拓拔野順著他的指尖望去,只見一片黑漆漆的烏云遠遠地橫空掠過,由北而南,速度極快。凝神定睛,那團黑云大見是由數百只巨大的黑鳥組成,嗷嗷有聲,俯沖低掠,朝著那松木寨飛去。
  拓拔野自小流浪山林,熟知飛禽走獸習性,見那群黑鳥長相獰惡,成群結隊,來勢洶洶,多半是掠食凶禽。拓拔野心中蓦地升起不祥之意,嘿然道:“只怕是一群空中強盜,咱們去看看!”
  太陽烏嗷嗷怪叫,馱著二人急速飛翔,速度之快,遠勝黑鳥十倍。
  山崖交錯,裂谷撲面,轉眼間便到了那村寨上空。暮色蒼茫!依稀看見村落屋舍之間,無數人影奔跑如飛。突聽有人喝道:“放箭!”
  “咻咻”破空之聲大作,無數箭矢如暴雨倒灌,攢集飛射。拓拔野二人微吃一驚,護體真氣蓬然爆放,碧光盤旋繞舞,箭雨紛紛錯亂沖天。
  “嗤”地一聲輕響,一枝長箭竟然穿透護體真氣!直射蚩尤胸肋!蚩尤驚咦一聲,叫道:“好箭法!”手如閃電,雙指一夾,蓦地將它鉗住。但那箭來勢凶猛,力大勢沈,以蚩尤之威猛,亦覺得雙指火辣辣地劇疼!險些夾它不住。蚩尤心下微驚:想不到這寒荒小寨之中,竟也有如此英雄人物!低頭望去,那長箭銅杆鐵簇,上刻“天箭”二字。
  拓拔野清嘯一聲,凝神聚意,運轉定海神珠,真氣縱橫飛舞,將箭雨綿綿倒射撥落。太陽烏嗷嗷嗚叫,巨翅橫掃!炎風卷舞,飛箭木杆紛紛焦枯。
  驚呼四起,有人叫道:“他爺爺的,吃我一錘!”轟地一聲巨響,風聲迸裂,一顆直徑六尺的青銅流星錘呼嘯撞來,直取蚩尤頭顱。
  蚩尤念力及處,計算出這銅錘之力凶猛霸烈,直可開山裂石,以護體真氣不足以防范。哈哈笑道:“好大一個西瓜!”左手化爲掌刀,“呼”地一聲,青光怒舞,一記“碧春奔雷刀”破空斬出。
  “當”地一聲脆響,氣浪迸爆,嗡嗡龍吟。那青鋼流星錘悠然飛起,突然裂爲兩半,竟如被劈裂的西瓜一般,墜落在地。那人失聲驚叫,連喊了幾聲“他爺爺的,”說不出話來。
  電光石火之間,兩人已沖破箭雨刀戈,太陽烏嗷嗷怪叫,降落在地,昂首睥睨。衆人驚懼,潮水般退讓開去。
  拓拔野環視四周,身在青石廣場,周圍石屋錯落,小巷縱橫,數百名漢子身穿毛皮勁裝,背負銅盾,腰懸長刀,彎弓搭箭,又是驚懼又是佩服地望著他們。一個漆黑壯實,如鐵塔般的九尺大漢,手里拎著那裂爲兩半的流星錘,駭異地看看銅錘,又看看拓拔野。他的身旁,站了一個身著虎皮大衣、背負雙刀的男子,面容清俊,氣宇軒昂,神情中隱隱有倨傲之色,似是此中領袖。
  虎衣男子右側,昂然站立一個身著豹皮斜襟長衣的瘦削少年,斜挎一弓一弩!腰懸琥珀色野牛角,手上還握著奇形彎弓,弦如滿月,箭簇瞄準蚩尤,動也不動。蚩尤眼尖!瞧見他腰間箭筒上刻了“天箭”兩個小字,不由揚眉“咦”了一聲,想不到射出那雷霆一箭的,竟是這樣一個瘦削少年,當下大起憐才之意,對那少年微微一笑。那少年冷冷地望著他,連睫毛也不顫動一下。
  拓拔野見衆人重重環伺,一觸即發,心想:“這些人嚴陣以待,不知在防范什麽?難道是那些惡鳥嗎?”抱拳微笑道:“各位英雄,在下拓拔野,與我兄弟蚩尤一道來自東海。路經寒荒國,只是爲了尋找我們失散的妹子,絕無惡意。”
  衆人見他笑容親切,言語誠摯,敵意稍稍消融。虎衣男子雙眉稍展,正要說話,忽聽空中嗷嗷怪叫,震耳欲聾。衆人一凜,擡頭望去,暮色蒼穹中,黑壓壓的鳥群如烏云蓋頂,呼嘯卷席,朝著村寨猛沖下來。
  虎衣男子喝道:“放箭!”衆人紛紛昂首彎弓,弦如霹雳,箭似流星,“嗖嗖”怒響,千矢齊發。
  群鳥雷嗚,風卷電舞。漫漫黑翅拍擊橫掃,“叮當”爆響,箭矢竟如被快刀斬斷,紛紛斷折四落;唯有豹衣少年等寥寥數人,箭去如風雷,倏然貫穿幾只黑鳥,將其半空射殺。
  拓拔野心中一凜,想起適才在空中查看大荒經時,瞥見書中有云:“西皇山又西三百五十里,曰萊山,其鳥多羅羅,冠如血瘤,鈎喙紅睛,羽翅如刀,是食人惡鳥……”脫口道:“羅羅鳥!”
  虎衣男子瞥了他一眼,沈聲道:“不錯!這些便是寒荒食人惡鳥,想不到你來自東海竟也認得。”彎弓怒射,一只羅羅鳥應聲墜落。
  羅羅鳥群怪叫著鋪天蓋地直沖下來,眼見便要沖到衆人頭頂。虎衣男子喝道:“盾牌!”衆人紛紛伏地,蜷縮在青銅盾牌之下,彷佛海龜一般,唯有虎衣男子與豹衣少年,以及那使流星錘的鐵塔壯漢傲立如故。虎衣男子見拓拔野二人仰頭張望,伸手抛給他們兩只盾牌,沈聲道:“羅羅鳥羽翼如快刀,你們還是暫時躲避一下吧!”對兩人顯然已無敵意。
  蚩尤將盾牌抛開,笑道:“那你們爲什麽不伏在地上?”
  虎衣男子傲然道:“我拔祀漢雙膝從不跪地,又怎能爲這些惡鳥破例?”
  蚩尤大笑道:“說得好!想不到這寒荒村寨,竟有不少英雄豪杰!”嗆然拔出苗刀,縱聲長嘯,聲如驚雷,千山響徹。
  衆人腦中一震,幾乎暈倒,心下大駭!那鐵塔似的黑漢對蚩尤極是敬佩,駭然道:“他爺爺的,敢情今日來的竟是雷公嗎?”
  拓拔野哈哈長笑,心中豪情大起,暫時將挂念纖纖的憂慮抛卻開來,拔出腰間無鋒劍,擡頭仰望呼嘯卷席的鳥群,凝神戒備。
  松木寨衆人適才目睹二人神威,早已頗爲敬畏,此刻見他們拔刀相助,無不大喜。
  當是時,群鳥轟雷亂叫,層層疊疊猛撲而下,狂風卷舞,腥臭之氣轟然撲鼻。黑壓壓的漫天翅膀如鋼刀交錯,“叮當”作響。
  豹衣少年揚眉輕叱,箭如連珠,咄咄破空,三只羅羅鳥巨翅橫掃不及,登時淒聲慘叫,被長箭貫穿倒飛而起。與此同時,那黑塔漢子吼道:“他爺爺的!”半只青鋼流星錘嗚嗚飛掃,虎虎生威,在空中掄起無數道青色光圈。一只羅羅鳥撲入其中,登時被打得腦袋迸碎,肉瘤橫飛,激濺出大量腥臭粘液。
  太陽烏嗷嗷怪叫聲中,突然朝天沖起,炎風獵獵!瞬間破入漫漫鳥群。拓拔野、蚩尤齊聲大喝,兩道數丈長的碧翠光芒沖天爆舞,轟然聲響!閃電般切入紛織交錯的黑色羽翅。
  “叮當”脆響,群鳥驚啼,層疊巨翅被那兩道碧光刹那絞碎!漫漫血雨激天噴爆,斷羽殘翎四射橫飛,如利刃般“咄咄”作響,沒入村寨牆舍、樹木之中。
  刹那間,漫天鳥群崩炸開來,哀嗚悲啼,血肉飛舞。七道紅影夾帶炎熱狂風穿透重圍,沖天飛去。二十余只巨大的鳥屍殘體撲簌簌地掉落,砸在衆人的背部盾牌上,如冰雹石雨,“當當”作響。
  但那羅羅鳥極是凶悍,雖被拓拔野、蚩尤迎面重挫,毫無懼意;轟然盤旋,瞬間聚合,繼續猛沖而下。
  衆人見無數惡鳥撲翅沖下,紛紛蜷縮銅盾之下,不敢探頭。長爪紛揚,刀翅縱橫,腥臭氣浪轟然壓卷,七、八百只巨大惡鳥層疊俯沖,呼嘯著襲擊衆人;數百雙黑色翎羽劈空斬斫,如萬刀揮舞,接連砍劈在衆人背部的銅盾上,“當當”激奏,
  如暴雨殘荷,空谷瀑布。三、四人手足未藏好!登時被群鳥刀翅瞬間斬斷,淒聲慘嚎,鮮血噴濺。
  群鳥聞著血腥味,更加發狂,紛亂尖叫,四爪勾抓,試圖將青銅盾牌掀起。但衆人緊緊抓住,拉扯不得,只有兩人手足松動,登時被幾只羅羅鳥猛地連人帶后拖到空中,還未來得及反應,刀翅缤紛亂斬,血肉橫飛,已然斃命。惡鳥紛紛沖擊搶食,撲翅探爪,喙如雨下,殘屍頃刻之間瓜分得精光。
  虎衣男子拔祀漢與豹衣少年、黑塔漢子背靠背圍在一處,傲然而立。黑塔漢子大吼聲中,半只流星錘轟然掃舞,在周邊劃起凜冽光弧,迫得衆鳥不敢貿然迫近,拔祀漢、豹衣少年箭如飛雨,接連射殺六、七只盤旋在外的惡鳥。
  衆惡鳥狂風暴雨般地轉折沖到,前仆后繼地撲向拔祀漢三人。“當當”連響,嗷嗷鳥嗚,黑塔漢子的流星錘打碎了兩只惡鳥的腦袋之后,粗大的鐵鏈蓦地被衆鳥刀翅斬斷。周邊阻擋一失,惡鳥登時從四面八方疾沖撲到。
  拔祀漢大喝一聲,雙手閃電般地從背后拔出兩柄烏黑的玄冰鐵長刀,霍然飛舞,迎面將一只羅羅鳥斬成三段。豹衣少年揮舞那奇形長弓,竟如長刀一般砍斫。
  原來那彎弓以混金所制,外翼鋒銳尖利,遠勝普通刀劍。黑塔漢子雖失流星錘,勇悍如故,嘶聲大吼,揮動厚背鋼刀,與撲擊而來的惡鳥殊死相斗。
  拓拔野與蚩尤在空中稍稍盤旋,立時驅鳥疾沖而下。身在半空,眼見拔祀漢三人在密集層疊的惡鳥圍擊之下,臨危不亂,浴血而戰!心中都起了敬佩之意。這三人雖然真氣平平,但勇猛果敢,當真是一等一的好漢!尤其那拔祀漢,頗有大將之風,激斗惡鳥之余,眼觀八方,呼喝命令。藏在巨盾下的衆村民,聽他號令,忽然彈身躍起,揮刀斬殺惡鳥,然后又迅速伏身藏于盾下。如此反覆,也殺了頗多羅羅鳥。
  蚩尤呼嘯聲中,兩人七鳥電沖而下,青光爆放,刀芒如虹,登時又將密集鳥群瞬間殺得潰散。衆太陽烏巨翅橫掃,炎風似火,硬生生拍死了許多羅羅鳥;太陽烏殺得興起,索性噴出熊熊火球,將惡鳥燒得焦頭爛額,七零八落。
  暮色蒼茫,村寨廣場上血流成河,群鳥紛飛,刀光閃爍。遍地都是殘肢斷體,與抽搐的鳥屍。拓拔野、蚩尤乘鳥反覆沖殺,所到之處血肉橫飛,斷翎缤紛。
  但羅羅鳥極是凶頑,殊無畏懼退縮之意,依舊層疊盤聚,潮水進攻,攻勢更加凶狠淩厲。拔祀漢等人渾身鮮血,都已多處受傷。
  拓拔野心道:“對于我和鱿魚,這些惡鳥雖不足懼,但這些村民卻大大不同。惡鳥凶悍,一時殺之不盡,相斗一久,村民難免多有傷亡。”突然心念一動,忖道:“是了!群馬之中必有頭馬,群鳥之中也必有頭鳥!只需殺了頭鳥,鳥群自然潰亂,便可速戰速決。”當下凝神掃望,果然發覺鳥群之中,有一只巨鳥格外龐大,頂上血瘤也足有其他惡鳥的肉瘤三倍之大,它叫聲特異,雖然亦有沖鋒陷陣,但多盤旋其外,以翅膀撲扇的方向和叫聲“指揮”衆鳥沖擊。
  拓拔野大喜,笑道:“就是你了!”氣如潮汐,青光迸舞,斷劍呼嘯脫手,如急電一般怒射而出。“哧”地一聲輕響,頭鳥發出一聲淒恻狂怒的哀啼,巨大的雙翅寸寸碎裂,斷羽紛揚;斷劍倏地切入那頭鳥脖頸,悠然旋轉,劃過一道圓弧碧光,又破空飛舞,穩穩地落到拓拔野的手中。
  鮮血激射,頭鳥的斷頭高高抛起,被狂亂衆鳥的羽翅瞬間斬成粉末。
  群鳥悲啼,突然潰亂,紛紛沖天而起。
  拔祀漢大喜,喝道:“放箭,”衆村民掀盾起身,彎弓怒射。矢雨急飛,衆惡鳥驚亂之下,紛紛中箭掉落。衆人大喜過望,箭如連珠暴雨,破空呼嘯,轉眼之間,竟就射殺了百余只羅羅鳥。
  羅羅鳥驚聲哀嗚,沖天飛舞,在空中集結成烏云,朝著西邊急速飛去,片刻間便消失在濃黑的夜色中。
  ※※※
  衆村民驚喜若狂,振臂歡呼,聲如雷嗚。他們與這些惡鳥交手許多次,從未有如今日這般大獲全勝,歡愉狂喜,莫可言表。對這從天而降的兩個天神似的少年,都不由感激佩服。
  村寨街舍紛紛亮起火炬明燈,石門洞開,婦孺老弱潮水似地湧出,圍聚在廣場上雀躍歡呼。幾個拄杖老者是村寨德高望重的長老,在衆人扶持之下,顫巍巍地向拓拔野、蚩尤二人道謝不止。拓拔野二人連忙回禮,但太陽烏卻大剌剌地昂首睥睨,不屑一顧。村中巫師伏地拜天,感謝上蒼與寒荒大神派來兩個天神人物,解救此番大劫,衆村民也紛紛下拜,極盡虔誠。
  原來數月以來,寒荒中厄兆連生,無數早已絕迹的凶獸妖禽紛紛現身,肆虐作惡。這食人凶禽羅羅鳥原本早在數十年前便被圍殺得不剩百只,不知何故,近來竟突然集結數千只,四處爲惡,尤喜擄掠女童。惡鳥一旦抓到女童,便以特異妖法將女童衣裳化爲絲囊,然后將她捆縛其中,擄掠飛走。
  近來附近村寨不知已被這些惡鳥劫掠了多少清秀童女,松木寨也接連失蹤不下三十名女孩。僅僅今日,羅羅鳥群便攻擊了松木寨三次;松木寨迫不得已,只有堅壁清野,老弱婦孺盡數藏在石屋之中,由六村大長老拔祀夢之子拔祀漢精挑細選出數百名勇猛壯士,在這村寨廣場上嚴陣以待。
  拔祀漢抱拳笑道:“兩位思公所騎的神鳥頗爲特異,拔祀漢只道是寒荒凶禽,所以大爲冒犯,還請恩公恕罪!”
  拓拔野、蚩尤笑道:“恩公可不敢當!如不嫌棄,叫聲兄弟便是!”拔祀漢大喜,當下拉了那豹衣少年與黑塔似的漢子,以及諸多好漢與二人認識。原來那豹衣少年名喚天箭,乃是六百里外熏吳村寨長老之子,熏吳村寨善騎射!天箭更是其中翹楚,他與拔祀漢乃是好友,今日特來相助。那黑塔似的漢子叫做黑涯,亦是附近村寨的勇士,和拔祀漢私交甚笃。他對蚩尤極爲佩服,當下便稱蚩尤爲大哥,喜不自勝。
  村寨長老紛紛邀請拓拔野、蚩尤在村中盤桓,參加今夜的歡慶。拓拔野搖頭笑道:“多謝長老美意,只是舍妹眼下生死不明,挂心不下,需得盡快將她找到。”
  拔祀漢道:“拓拔兄弟,不知令妹長得什麽模樣?我們這些兄弟連日來在各處村寨奔波,路上或許見過也未可知。”
  拓拔野將纖纖的形容外貌描述一番,衆人交頭接耳,七嘴八舌。天箭突然道:“今日在來這里的路上,我見到幾只羅羅鳥抓了一個紫衣少女飛往衆獸山,或許便是你的妹子。”衆人齊聲驚呼,面色變得極爲難看。
  拓拔野、蚩尤又驚又喜,道:“衆獸山?”
  拔祀漢沈聲道:“兩位兄弟,衆獸山乃是寒荒國各種凶獸聚集之地,傳說中的寒荒七獸都是封印在那山脈之中。近來那里的妖獸越來越多,極爲危險……”
  蚩尤變色道:“那還等什麽?拓拔,快走吧,”
  拓拔野抱拳道:“多謝了!各位朋友,救出舍妹之后,我們再來登門道謝。”當下便要驅鳥前往衆獸山。
  拔祀漢突然叫道:“且慢!”回身朝他父親拜倒道:“這兩位恩公對我們村寨有大恩,他們既有困難,豈能坐視不理?孩兒想隨他們一同前往,聽候他們調遣。”
  衆人轟然,那衆獸山乃是極爲凶險之地,若無通天之能,去那里不啻于送死。拔祀夢點頭道:“去吧,不可墮了我寒荒男兒的威風。”
  衆人鴉雀無聲,拔祀漢乃是拔祀長老的獨子,此去生死難料,他竟殊無勸挽,連眉頭也不蹙絲毫,這份胸懷度量讓人欽佩無已。
  拔祀漢微微一笑,傲然道:“必不辱寒荒豪杰聲名。”轉身大步而去。
  天箭一言不發,緊隨其后。黑涯叫道:“他爺爺的,黑涯是打獵高手,豈能少了我!”也追了上去。
  拓拔野、蚩尤心下感激,雖然這三人未必能幫大忙,但這番心意又怎能推卻?微笑道:“好兄弟,走吧!”
  五人騎著太陽烏,在村寨上空徐徐盤旋幾圈,在衆人的呼喊聲中沖天飛去。俯瞰下方,夜色迷茫,村寨屋舍模糊難辨,燈火點點,那呐喊之聲越來越淡,終于彌散於呼嘯的狂風中。
  ※※※
  灰藍色的夜空中,明月如鈎,穿梭于烏云霧霭之間;萬里荒寒,千山冰雪,在月光中泛著淒冷的光澤。七只太陽烏嗷嗷叫著,急速翺翔。
  拔祀漢三人從未騎坐過靈禽在如許高空飛翔,頗不適應,黑涯更是驚呼亂叫,他爺爺不已。飛了片刻,在拓拔野二人教授下,三人逐漸掌握駕御之道,慌亂心情逐漸平定下來,反而大覺有趣過瘾。
  向西疾飛,寒冷益甚。漠漠寒山交錯高矗,霍然倒掠,瞬息千里。過了半個時辰,五人終于飛到衆獸山脈。
  衆獸山脈由南而北,綿延數百里,其間險峰無數,如萬仞刀齒,交錯層疊,將寒荒隔絕東西兩翼。衆獸山往西,便是更爲荒涼之地,八千里高原裂谷,終年冰雪,寸草不生,是西寒極地。再西三千里,便到了大荒西涯,比鄰西海。
  五人盤旋遠眺,見那衆獸山群峰錯落綿延,如萬千怪獸參差蹲距;山天交接處,彤紅豔紫的妖云怪霧洶湧起伏,陰風慘淡,時有白光從黝黑山顛破云而出。突然響起一陣尖利怪異的吼聲,繼而千山沸騰,怪叫怒吼,此起彼伏。
  拓拔野、蚩尤對望一眼,不約而同地想起中土靈山。靈山上雖有萬千怪獸,但終究不過是幾座山峰,遠不如這數百里廣博山脈。心中憂慮,不知何處方能尋到纖纖蹤迹。
  拓拔野心想:“大凡百獸聚居,必分族群。那些羅羅鳥必定是聚集衆獸山某處,若能找到羅羅鳥棲息之地,就不難找到纖纖了。當下吩咐衆人,御鳥前行,注意尋找羅羅鳥。
  天箭聞言,也不說話,取下琥珀野牛角!放在唇邊,嗷嗷吹將起來。拓拔野、蚩尤吃了一驚,那號角聲洪亮高徹,極像羅羅鳥叫聲。
  黑涯笑道:“他爺爺的,這是天箭兄弟的拿手絕活,能模仿各種鳥獸叫聲。”
  拔祀漢笑道:“豈止是模仿?他會許多種鳥獸語言。”
  拓拔野二人大喜,道:“那他現下在說些什麽?”
  拔祀漢道:“他在說:這里來了好多肥嫩女童,大家快來搶呀!遲了只剩骨頭!”
  拓拔野、蚩尤對望一眼,愕然而笑。
  突聽衆獸山中傳來震天價響的嗷嗷聲,竟是羅羅鳥!拓拔野一楞,笑道:“果然來了!”對這瘦削少年更起好感。轉頭望去,只見西北一座險峰上,突然沖天飛起漫漫鳥群,在山頂盤旋積聚,怪叫著朝他們急速飛來。月光下瞧得分明,那些怪烏黑羽紅瘤,正是羅羅鳥。
  蚩尤揚眉道:“是那座山峰了!走吧!”衆人驅鳥疾飛,紛紛拔出兵刀武器,凝神備戰。
  羅羅鳥群嗷嗷怪叫,越飛越近,放眼望去,少說也有千余只。拓拔野道:一咱們不必戀戰,沖過去便是。”衆人點頭。
  片刻之間,那漫天鳥群已經轟然沖到。蚩尤迎風站立,大吼一聲,一記神木刀訣,苗刀奔雷電舞,“呼”地一聲,卷起三丈余長的耀眼青光,旋風似地朝著鳥群迎頭斬落。起初在山寨中,他生怕刀勢余威傷及村民,是以未盡全力,但此刻在萬丈高空,全無顧忌,這一刀的威力遠勝之前十倍有余。
  “轟!”鳥群迸炸開來,血肉飛舞。
  與此同時,拓拔野的斷劍也嗆然出鞘,挾帶驚天劍氣,縱橫飛舞,道道碧光如閃電破空。鳥聲悲啼,不絕于耳,漫天中,都是翻飛紛揚的斷羽殘肉、噴飛激濺的鮮血漿液。
  拔祀漢三人又驚又佩,始知兩人神威一至于斯。豪情激湧,發箭揮刀,高歌猛進。鳥屍簌簌,密集如雨。
  刹那間,七鳥五人便殺開一條空中血路!呼嘯而去。羅羅鳥群雖然凶悍,亦被殺得潰亂不堪,在空中茫然飛舞,不敢追擊。
  寒風卷舞,空中的血腥之氣急速彌漫。千山萬壑響起狂暴喧囂的吼叫嗚啼,無數黑影沖天飛起,遮天蔽月,振翅之聲如驚濤駭浪。
  漫天翅膀撲扇交錯,朝著拓拔野等人洶湧沖來。蚩尤凝神望去!翼鳥龍、禿鹫、巨翼飛虎……數以萬計的飛獸凶禽如層層巨浪一般,咆哮圍湧,要將他們吞沒其中。
  拓拔野豁然道:“是了,我們這般沖殺,反倒弄巧成拙,血腥氣味只會引來更多怪獸。”當下叫衆人圍集一處,與蚩尤合力施放“幻光鏡訣”。“哧”地輕響,五人周圍蓦地閃起幻光鏡氣,由外望去,彷佛五人七鳥突然憑空消失了一般。
  數萬飛獸呼嘯沖來,忽然不見目標,登時亂作一團,漫天亂舞。拓拔野二人的“幻光鏡訣”並不圓熟,又要護罩住這麽多人,只能支援片刻。當下不再遲疑,乘著群獸茫然慌亂之際,蓦地急速下沈,從萬千鳥獸下方倏然穿過,閃電般朝著羅羅鳥棲息的山峰飛去。
  ※※※
  月光雪亮地照在山峰東側,尖崖兀石!白雪堆積,峭壁陡峰,冰霜覆蓋。五人乘鳥在那座山峰周圍環繞飛舞,尋找羅羅鳥棲息藏匿之處。蚩尤蓦地看見山崖環合凹陷處的陰影之中,有一個巨大的山洞!凝神望去,那山洞洞口的積雪中散落了些許黑色長翎,當是羅羅鳥的刀羽無疑。衆人大喜,驅鳥電沖。
  洞口高六丈,寬五丈,尖石錯落,彷佛巨口撩牙,擇人而噬。腥臭陰風撲面狂舞,無數細碎之物紛揚飄忽,定睛凝望,竟是骨骼碎屑。衆人一凜,登時升起強烈的不祥之意。蚩尤閃電似地朝里沖去。
  拓拔野拍拍衆太陽烏脖頸,道:“鳥兄,你們在這里等著,我們去去就來。”領著拔祀漢、天箭與黑涯朝洞中奔去。
  山洞極大,黑漆漆的一片,拓拔野以火族法術“燃光訣”在指尖燒起一團火焰,帶著三人緊追蚩尤。山壁上盡是粘滑腥臭的液體,空氣中彌漫著難忍的惡臭。
  山洞甬道轉折向下,極爲陡峭。四人飛速沖下,又繞過轉彎的甬洞,追上了蚩尤。一路狂奔,轉眼間又奔了數里之距,算來當已到了山腹深處。沿途望去,高闊的洞中四壁粘滑,有暗綠色的液體徐徐流下,除此別無一物。
  下行甬道越來越陡,腳下粘滑,每一擡腳都能拖起許多暗綠色的粘液熒絲!黑涯不勝其煩,低罵不已。
  轉過一個狹窄的甬道,眼前蓦地一亮!前方乃是一個極大的山洞,洞中飄浮著無數淡藍色的珠子,如蟲子一般輕輕顫抖蠕動,圍繞著一根直徑丈余,頂立正中的銀白石柱團團飛舞,發出幽幽碧光,像是萬千浮動的燈盞,將洞中照得青光碧影,頗爲亮堂。
  拔祀漢奇道:“西海碧光蟲!這些怪蟲怎地會跑到這衆獸山里來了?”西海碧光蟲乃是西海兩棲怪蟲,既可在海底最深處以海藻、浮遊生物爲生,也可在島嶼陸地生存,甚至可以寄居于巨大海魚、怪獸的體內,依靠其食物殘渣生存。性喜群居,發出幽碧光芒,在深海每每引來無數魚群。
  黑涯突然大叫道:“他爺爺的,怎麽……怎麽那些女娃兒全在這里!”濃綠淺碧,幻光流離。山洞中高高懸挂著將近千只青色絲囊,輕輕搖晃。
  衆人又驚又喜,誤打誤撞,竟然在這些惡鳥的老巢中找到數月來寒荒各族被擄掠走的女童。拓拔野、蚩尤一邊大叫:“纖纖,”一邊揮舞手掌,真氣縱橫,將所有絲囊輕飄飄地切落下來,割裂查看。遍地絲囊中,盡是清秀圓潤的裸體女童,最小的約莫五、六歲,最大的也不過十一、二歲;個個圓睜雙目,駭然驚恐,張大嘴說不出話來,顯是受了極大驚嚇,又被人以妖法封住經脈,動彈不得。
  拓拔野、蚩尤手如閃電,目如流星,割開了九百余只絲囊,始終沒有瞧見纖纖,心中焦急憂懼,莫可言表。忽聽天箭說道:“就是她了!”
  拓拔野二人大喜,叫道:“纖纖!”疾風掠進,俯身望去。一看之下,大失所望。那少女黑發淩亂,身著紫色亵衣,頸上懸挂白金項鎖,豐腴潔白,臉容秀麗,
  一雙淡藍色的大眼中淚光隱隱;雖然有些驚慌怯懼,但卻掩不住一種與生俱來的高傲之氣。並非纖纖。
  那少女看著衆人,眉尖輕蹙,藍眼中露出恐懼之色,但迅速又變成矜持高貴的神態。
  拓拔野微微一笑道:“姑娘莫怕,我們是來救你回家的。”他的笑容溫暖親切,天生有著讓人安心信任的魔魅之力,那少女藍眼中閃過害羞的神色,嬌靥嫣紅,輕輕點頭。
  蚩尤皺眉道:“天箭兄弟,你白日時見到的便是她嗎?”
  天箭點頭道:“是她。”他箭法神準,自然眼力清晰銳利,既然這麽肯定!當不會有錯。拓拔野、蚩尤心中一沈,轉身繼續尋找。
  但尋遍洞中九百七十多只絲囊,始終沒有發現纖纖。拓拔野二人心中失望已極,心中沈重恐懼,思緒淩亂。當下將衆女童經脈一一解開,登時哭聲大作,響徹洞壁。
  拔祀漢三人在九百余女童中找到各自村寨失蹤的女孩,極是歡喜。待到衆女童恐懼稍減,哭聲漸止,拓拔野等人逐一詢問衆女童身份。年紀大些的紛紛說出自己姓名,家住何地,但年幼女童張口結舌,夾雜不清!唯有暫且作罷。衆人依據衆女童所述,在各自絲囊上寫下記號,留待出洞之后一一返送回家。
  當衆人問到那被天箭誤以爲纖纖的少女時,她瞥了拓拔野一眼,低聲道:“我叫楚芙麗葉,爹爹是寒荒國主楚宗書。”
  拔祀漢三人大吃一驚,脫口道:“芙麗葉公主!”見她頸上白金項鎖刻著芙麗葉三字,更無懷疑,微微彎腰行禮道:“寒荒族民拔祀漢、天箭、黑涯拜見公主殿下。”
  寒荒國主楚宗書,爲人謙和慈祥,在八族中享有極高聲望。以拔祀漢之倨傲不羁、天箭之冷峻驕傲,亦頗爲折服尊敬。聽說這少女竟是楚宗書掌上明珠芙麗葉公主,登時肅然起敬,躬身行禮。
  忽然,遠遠地聽見山洞外突然響起嗷嗷叫聲、密集嘈雜的撲翅聲以及轟雷般的怒吼聲。
  衆人一驚,拓拔野道:“走吧!那些怪獸要沖進來了!”
  蚩尤找尋不到纖纖,正自焦急氣惱,眼中厲芒大盛!怒道:“他***紫菜魚皮,殺不盡的龜蛋貓狗!”
  衆女童見他瞬間彷佛變做另外一人,豎眉嗔目,森然殺氣破體而出!都嚇得不敢哭叫。
  拓拔野傳音歎道:“鱿魚,你這小子又來了!走吧!莫嚇壞了這些小女孩兒。”當下讓蚩尤取出那乾坤袋,施展法術,將衆女孩一一吸入乾坤袋中。乾坤袋果然暗藏乾坤,收納了九百余名女童竟干癟如故,只是抓在手中頗爲沈重。
  那芙麗葉公主說什麽也不願到那寶袋中去,衆人想她以公主之尊,自然不願屈駕蜷縮于小小絲袋,也不敢勉強。拓拔野見她衣不蔽體,楚楚而立,當下默念“春繭訣”,十指跳動,將她腳下絲囊瞬間交織成紫色長裳,披覆其身。芙麗葉公主臉上紅霞湧動,目中感激,低聲道謝。
  當是時,上方甬洞震響如狂,尖叫聲、撲翅聲、蹄掌聲、怒吼聲如驚濤駭浪,奔雷傾瀉,轟然撞擊洞壁,地動山搖,說不清有多少凶獸惡鳥沖襲而下。衆人微微色變,洞中殊無回旋之處,任拓拔野等人有通天之能,也絕無可能在數萬凶狂禽獸的沖擊之下安然無恙,獨善其身。但若要朝上沖出洞口,更無可能。
  蚩尤大喝一聲,揮舞苗刃,崩雷閃電似地砍向洞壁,想要硬生生劈出一個出口來,豈料那洞壁竟極爲堅硬,被蚩尤這般巨力猛砍,僅僅迸開一道寸許深的裂縫。蚩尤驚怒,調聚真氣,奮力劈斫十余刀,山壁震動,裂紋數道。衆人一籌莫展,唯有四下探望,尋找其他出口。
  眼見那萬千惡獸凶禽即將奔瀉沖至,拓拔野突然發覺角落山石凹處,有直徑丈余的隱秘甬洞,大喜過望,帶著衆人朝下疾奔。
  拓拔野見那芙麗葉公主殊無武功根基,又矜持驕傲,不願拔祀漢等人扶持,下沖時險狀百出,幾番險些跌倒,當下也不多話,攔腰將她抱住!摟在懷中,朝下飛速沖去。
  芙麗葉公主“啊”地一聲,低聲道:“放我下來!”拓拔野只當沒有聽見,疾沖如飛。芙麗葉公主自小金枝玉葉之體,從未在男人懷中待過,被拓拔野這般緊緊抱住,登時呼吸急促,心跳如狂,掙扎不得,終于軟綿綿地蜷在他的懷里;淡藍色的雙眼盯著拓拔野側面,長睫顫動,似羞似怒。
  甬道盤旋轉折,斜陡光滑,衆人奔行片刻,索性坐落在地,呼嘯著沖滑而下,拐彎時則以手掌輕輕撩撥山壁,控制方向。滑行如飛,身后群獸巨響如浪潮洶湧相隨。
  如此過了一柱香的工夫,眼前突地一亮,赫然到了甬道盡頭。衆人還未來得及反應過來,蓦地狂風撲面,身下一空,大叫著騰云駕霧,沖到半空之中!



第七章 似曾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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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寒荒凶獸
            
  明月如鈎,清輝普照;山影橫斜,眼花缭亂;耳旁寒風呼嘯,腳下萬丈虛空,衆人失聲大叫,朝下筆直墜落。仰頭望去,山崖嵘然天半,黑洞幽然,他們便是從那懸空山崖的甬洞突然掉入這山谷深淵。
  蚩尤大聲呼嘯,驚雷似的在群山間回蕩。忽聽上方嗷嗷怪叫,七只太陽烏倏地沖出頂崖山石,歡鳴著俯沖而下,有驚無險地將衆人穩穩接住,滑翔飛舞。
  黑涯瞪大雙眼,俯瞰那凜凜深谷,撫胸叫道:“他爺爺的,這些火鳥若是來遲半步,老子可就成了肉醬餅了!”
  衆人驚魂甫定,哈哈笑將起來。芙麗葉公主想要掙脫拓拔野,但看見下方霧霭飄渺,迷茫一片,登時頭暈目眩,微微顫抖著依靠在拓拔野懷中,閉眼不敢下望。冷風徹骨,衣單裳薄,簌簌發抖,不自覺間更往他懷中鑽去。拓拔野鼻息之間,盡是少女清幽體香,心中微微一蕩。蓦地想起纖纖,不知她究竟在何處?大難逃生的歡愉登時大減。
  突聽后上方轟然怪叫,彷佛天地崩塌;衆人轉身仰望!失聲驚呼。無數鳥獸凶禽如同瀑布飛瀉,從那山崖洞口沖湧而出,在空中紛亂展翅,盤旋飛舞,蓦地朝他們呼嘯沖來。
  蚩尤大怒!御鳥反沖而上,苗刀電舞,大開大合,青光縱橫飛旋,風雷怒吼。那沖湧而來的鳥獸撞到凜冽霸道的氣旋刀芒,登時被絞得血肉橫飛,碎羽紛揚。拓拔野恐他有失,大聲呼喚,蚩尤又斬殺了數十只凶野飛獸,方才乘鳥追來。
  天箭、拔祀漢飛箭如電,掩護蚩尤安然退回。
  太陽烏飛行極快,轉眼間便將洞中沖湧追擊的漫漫飛獸凶禽抛在數百丈外。偶有惡鳥狂龍嚎叫追來,便被殿后的蚩尤手起刀落,斬成數段。
  但衆獸山中猛禽妖獸俯拾皆是,聞著血腥氣味與人類氣息,紛紛出洞離巢,四面八方圍湧而來。一時間清寥夜空、朗朗明月便被萬千巨翅黑影層疊遮擋,狂亂叫聲嘈雜騷躁,千山響徹。
  衆人調整陣形,由拓拔野、黑涯沖鋒在前,拔祀漢、天箭護守兩翼,蚩尤依舊殿后護衛。一時劍氣如虹,刀似奔雷,兩翼彎弓霹雳弦驚,所到之處血雨淋漓,獸屍缤紛;太陽烏炎風狂舞,在漫天飛獸包擊中迤逦穿梭,逐步突出重圍,向東飛去。
  飛獸越來越多,前仆后繼,圍追堵截。拓拔野心下詫異,太陽烏乃是木族神禽,凶威熾厲,這些寒荒飛獸縱然凶狂,原當有所畏懼,辟易退讓才是。但這些凶獸飛禽層疊阻擊,對十日鳥竟似毫無懼意,實是咄咄怪事。更爲出奇的是,這些飛獸進攻包抄極富章法,錯落有致,倒像是經受嚴格訓練的精兵勇將。“難道有人在暗中指揮這些妖獸嗎?”拓拔野心中突然一凜,冒出這個奇怪的念頭來。但凝神傾聽,殊無號角等調度之音。
  正四下探望,忽聽遠處空中傳來一聲驚天銅鑼,群獸嘶吼!車輪滾滾。有人鼓掌叫道:“何方英雄如此了得!竟能在衆獸山中來去自如。”拓拔野等人循聲望去,只見東北夜空,烏云暗霧之間,一列華麗的白金飛車,在三十六駕巨翼飛龍的牽引下,閃電般飛來。
  轉眼之間,那飛車距離衆人不過數十丈之遙。
  飛車長九丈,寬三丈,高三丈,形如彎月,車身雕花镂金,極盡奢華,紋刻成飛龍彩鳳、祥云瑞霧的圖案,無數寶石鑲嵌其中,琳琅閃光,迷離眩目。兩側各有九個水晶大窗、三條斜長光滑的平衡銅翼和十八只巨大的青銅飛輪。一眼望去,雖然富麗堂皇,灼灼奪目,卻顯得太過招搖庸俗。
  車首六名華服大漢並肩駕車,手持軟玉龍筋鞭,霍霍飛舞,三十六只巨龍吃痛,咆哮怒飛。六名大漢身后,乃是一個瑤玉欄台,一個身著白绫絲袍的胖子扶欄而立。那胖子眉目清秀,但臉上蒼白浮腫,顯得萎靡不振,彷佛惺忪未醒,看見拓拔野懷中的芙麗葉公主,目光突然一亮!癡癡相望。芙麗葉公主秀眉輕蹙,別過臉去。
  那胖子身后站了兩個白衣男子,一高一矮。矮的男子是一個干瘦老者,左手懸著一面巨大的混金銅鑼,右手指尖玩轉一根青銅棍。高的男子長了一張馬臉,細眼長鼻,微笑負手而立。
  數百只飛獸轟然怒舞,朝著那飛車狂風暴雨般沖去,被干瘦老者蓦一敲鑼,震得哇哇亂叫,飛散開來。那鑼聲妖異奇特,彷佛含著某種恐怖的節奏,衆人的心中都不由有些發毛。層疊圍湧的萬千飛獸聽到那鑼聲似乎頗爲驚恐,怪叫著盤旋紛飛,不敢再貿然突進。
  黑涯怒目圓睜,“呸”了一聲道:“我道是誰,又是這金妖小子!花花太歲。”
  拓拔野聽他語氣中滿是鄙夷不屑,奇道:“這胖子是金族中的什麽人?”
  拔祀漢冷冷道:“他是當今白帝少子,名叫少昊。只會酒色作樂,極爲沒用,想必是到寒荒城安撫人心的。”
  拓拔野微微一驚,心道:“原來他竟是纖纖的表哥。”心念一動,正要細問,又聽那胖子少昊笑道:“各位英雄,外面天寒地凍,如不嫌棄,到我車中小聚如何?”
  拓拔野見拔祀漢等人滿臉鄙薄厭惡,便要開口婉拒,忽聽一個少女脆生生地怒道:“臭胖子,倘若他們進來,我便從這里跳下去!”那聲音清脆婉轉,極是熟悉。
  拓拔野、蚩尤如五雷轟頂,全身大震,猛地起身叫道:“纖纖!”驚喜若狂,齊齊御鳥飛沖,朝那飛車掠去。
  飛車前門蓦地打開,一個披著白狐皮毛大衣的少女沖到瑤玉欄台之上,跺足怒道:“誰讓你們過來了!臭鳥賊,臭鱿魚,都滾回東海去。”俏睑含慎,珠淚盈盈,不是纖纖是誰?
  拓拔野二人心驚膽跳了一日,現在方才放下心來。見她淚水不住地在眼眶中打轉,委屈氣苦,料想她必定受了什麽折磨,心中都大爲疼惜。拓拔野心下慚愧,苦笑著溫言道:“好妹子,你……你沒事吧?”
  纖纖見他懷中竟又坐了一個陌生的秀麗少女,心中氣苦更甚,淚水忍不住簌簌落下,哽咽道:“我才不要你們假惺惺地討好呢!早干嘛去啦!”
  少昊訝然笑道:“原來你們竟是兄妹嗎?那可再巧不過了!諸位英雄,都請到車中說話吧,”
  拓拔野微笑道:“多謝了。”正與蚩尤並肩飛去,卻見纖纖足尖一點,果真朝著萬丈深淵急躍而下。
  拓拔野知她性子剛烈,言出必踐,因此早有準備。見她身形方動,立時便驅鳥俯沖而下,將她接個正著。纖纖被他蓦地攔腰摟在懷中,聞著那熟悉的氣息,登時全身酥軟,呼吸不暢。但瞥見身邊那秀麗少女也斜倚在他懷中,醋意大發,咬牙哭道:“你救我作甚?趁早讓我跳下去,大家都干淨。”
  拓拔野懷中抱了兩個女子,衆目睽睽,纖纖又這般哭鬧不止,大爲尴尬。無奈之下,只有臂上微微使勁,將纖纖柔腰一緊!附耳低聲道:“好妹子,別鬧啦!我們天南地北找你一日了,擔心得很。這姑娘是無意間救得的寒荒國公主,和我沒有什麽關系。”
  后半句話最爲緊要有效,纖纖果然止住哭聲,眼角瞥見那公主淡藍雙眼正好奇地望著她,殊無敵意,而拓拔野的手也不過輕輕擋住她的纖腰,防止她跌落,當下怒意稍減,冷冷道:“我才管不著呢!沒人問你!你急著解釋干麽?做賊心虛嗎?”但語氣已大轉柔和。
  拓拔野不加理會,手臂上又摟得更緊些,低聲道:“好妹子,我們以爲你被怪鳥抓到山洞中,所以才趕到此處。你沒事吧!”纖纖被他摟得喘不過氣,軟綿綿全身乏力,心中亂跳,聽他溫言撫慰,登時又流下淚來。但這淚水中既有委屈,又有甜蜜,比之先前的悲苦酸澀大大不同。
  拓拔野見她氣已消了大半,這才御鳥飛到白金飛車旁側,懷抱兩女,與蚩尤一道躍上瑤玉欄台。少昊哈哈笑道:“閣下能在萬獸圍攻中回旋如意,已是大大的了不得;但能懷抱兩女,周旋自如,那更是一等一的英雄人物。哈哈,吾道不孤,吾道不孤,”親自拉開前門,恭請拓拔野等人進入。
  拓拔野生怕這胖子胡言亂語,又惹怒纖纖或是蚩尤,連忙微笑稱謝,招呼拔祀漢等人一同進入。但拔祀漢三人似乎極爲厭惡少昊,滿臉嫌憎,搖頭不前,依舊乘鳥在兩側盤旋。拓拔野心想寒荒八族多半與金族有宿怨嫌隙,也就由得他們,當下與蚩尤四人一道進入飛車之中。
  銅鑼響徹,萬獸辟易。六名大漢揮舞長鞭,駕御三十六駕飛龍金車,呼嘯而去。拔祀漢三人七鳥環繞飛車,緊緊相隨。
  車廂極爲寬大,金玉绫羅,富麗堂皇,比之外觀更甚。地上鋪了厚厚的金犁牛地毯,四壁爐火熊熊,溫暖而舒適。除了三十名精壯侍衛,車中竟還有三十六位男裝美女,吹奏悠揚絲竹。無邊舂色,暖意融融,比之車外天寒地凍,相去萬里。
  少昊見拓拔野、蚩尤望著那諸位男裝美人,滿臉詫異,便哈哈笑道:“見笑見笑!少昊奉旨巡撫民心,原本不能攜帶眷屬美女,但路途淒冷寂寞,豈能沒有佳人音樂?所以就女扮男裝,權且當她們男人就是。”
  拓拔野、蚩尤啼笑皆非,心道:“此人果然荒唐得緊。”少昊領著衆人在車中鯨皮軟椅上坐下,特意將芙麗葉公主安排在自己身側,然后又親自爲衆人一一斟酒,舉杯笑道:“在這荒寒之地,竟能結識諸位英雄美女,誠少昊之幸!”色咪咪地望了一眼芙麗葉公主,一飲而盡。
  衆人也紛紛舉杯淺啜。蚩尤舌尖方觸到酒水,目中一亮,贊道:“好酒!”仰頭一飲而盡。少昊大喜,連忙喚來一個美女,專門爲蚩尤斟酒,蚩尤毫不客氣,酒到杯干。待到后來,嫌那女子斟酒太慢,索性自己抱起壇子痛飲。衆人見他海量,無不驚服。
  少昊笑道:“慚愧,還未請教兩位英雄大名?”
  拓拔野微笑道:“不敢。在下拓拔野,這位乃是我兄弟蚩尤。”
  少昊面色微變,那馬臉男子和干瘦老者也齊齊一震。少昊道:“莫非是龍神太子與蜃樓城少主?”
  拓拔野笑道:“正是。”
  少昊霍然起身,行禮歎道:“果然百聞不如一見!近來大荒都在盛傳兩位傳奇,少昊正仰慕不已,不想竟能在此遇見,當真是三生有幸!”
  拓拔野連忙也起身回禮,蚩尤則微一點頭,依舊痛飲。他對這白帝少子無甚好感,不願理會。又恰逢與纖纖相聚,緊張尴尬,是以只管喝酒。
  那馬臉男子與干瘦老者也上前拜見,蚩尤聽見二人名號大爲震動,肅然起身回禮。原來那兩人都是金族中位列金族仙級人物的頂級高手,成名極早。馬臉男子名叫英招,干瘦老者叫做江疑。英招居槐江山上,人稱“白馬神”,蓋因其變異獸身乃是插翅虎皮白馬,所使的“韶華風輪”爲金族神器之一。“風云神”江疑居符惕山上,所使“驚神鑼”乃是聞名天下的御獸神器,傳說以盤古開天斧殘銅制成,雖不及雨師妾“蒼龍角”、百里春秋“念力鏡”,但御獸威力之強猛,在西荒罕有匹敵。
  衆人坐定,少昊笑道:“出行之前,我請巫卜測算吉凶,他說此行必遇貴人!逢凶化吉,敢情便是兩位了!”
  ※※※
  原來數月以來,西荒怪事不斷,接連有妖獸橫行,凶兆頻傳,寒荒國諸多絕迹的凶獸紛紛重現人世,四處爲害;又有謠言稱,金族暴虐統治業已觸怒寒荒大神,是以降下諸多凶獸妖魔。倘若寒荒八族仍不覺悟起義,則必將山崩地裂,水災泛濫,封印的寒荒七獸也將蘇醒,引領八族重奪往日自由。
  隨著妖獸越來越多,謠言甚囂塵上。有人傳言,已經看見寒荒七獸中的寒荒楱杌、血蝙蝠、狂鳥等蹤迹;數月以來,又有成千羅羅鳥四處擄掠女童,引得人心惶惶,怨聲載道。個別寒荒村寨已經有人公然反叛,揚言要逼迫寒荒國主楚宗書退位,由八族長老重新推選國主,與金族重新對抗。楚宗書不得已之下,決定提前舉辦大典,祭祀寒荒大神。
  白帝、西王母頗爲憂慮,便遣金族太子少昊代表白帝,前往寒荒城參加祭祀大典,沿途剿除妖獸,安定人心;但知道少昊素來荒唐胡鬧,便又派遣英招、江疑兩大穩重深沈的高手一路輔佐。江疑御獸之術西荒第一,此次由他陪行再好不過。
  少昊乘坐白金飛車,一路曲折而行!沿途擊殺肆虐惡獸!解救寒荒百姓,倒也贏得不俗口碑。今日繞道衆獸山時,在周邊山峰撞見羅羅鳥攻擊纖纖,當下英招飛舞“韶華風輪”,殺了惡鳥,將纖纖救人飛車之中。
  聽到此處,拓拔野、蚩尤方知竟是少昊等人救了纖纖!心中感激不已,連忙起身道謝。
  少昊哈哈笑道:“兩位客氣了!殺獸救人原本就是我此行目的,應當的!再說纖纖姑娘這般美麗可愛,豈有不救之理?”纖纖翻了個白眼,卻忍不住得意地笑將起來。
  少昊笑道:“不瞞兩位,我與纖纖姑娘頗爲投緣,倒像是從前見過一般。兩位沒來之前,我正想收她做妹妹呢!”
  纖纖哼了一聲,妙目凝視拓拔野,歎道:“那倒不必了,我的哥哥已經夠多啦!”
  拓拔野知她所指,心中苦惱,佯做不知。又想!少昊與纖纖果然有血緣之親,是以才會如此投緣。但纖纖身世關系西王母榮辱,自然不能就此說穿。
  少昊哈哈大笑,見芙麗葉公主始終不發一言,優雅跪坐,高貴而又楚楚動人,他不由心癢難搔,笑道:“這位姑娘難道也是拓拔兄的妹子嗎?”
  拓拔野正要說話,芙麗葉公主已經淡然道:“小女子楚芙麗葉。父王尊號適才承蒙太子齒及。”
  少昊等人大吃一驚,連忙行禮。纖纖輕蹙眉尖,心想:“哼,這可巧了!上回是鲛人國公主,這回是寒荒國公主。”
  芙麗葉公主道:“父王聽說太子將奉旨巡遊八族,歡喜得很;國中臣民也都在翹首齊盼太子來臨。”她矜持文雅,言語不急不緩,頗爲得體。少昊說話口氣不由隨之恭謹起來,原本色咪咪的眼神也變得莊重嚴肅。
  相談片刻,衆人得知寒荒城中近日正籌備歡迎少昊一行,但厄兆連連,有巫卜測算,少昊將爲寒荒國帶來空前浩劫。前日午后,芙麗葉公主在宮中午睡之時,突然飛來數百只羅羅鳥,將她瞬間擄走,輾轉千里,關入這衆獸山山洞之中!若非拓拔野等人相救,不知何時方能重見天日。
  少昊慨歎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若非拓拔兄追尋纖纖姑娘,誤入這衆獸山中,又怎能救出公主?倘若公主出了什麽差錯,流言蜚語就更要甚囂塵上了。”衆人都深以爲然。
  衆人飲酒傾談,各述連日際遇,都覺其中怪異可疑之處頗多。那些羅羅鳥何以擄掠衆多女童?又何以將這些女童集中在那山洞之內?纖纖所遇的白衣男子與黑衣少年究竟是何方神聖?又何以能化身爲寒荒七獸中的兩大凶獸?他們與那些羅羅鳥之間,又有什麽神秘關聯?……諸多疑問紛至杳來,始終不能參透。
  英招沈吟道:“我看多半是什麽妖人在幕后搗鬼,制造諸多事端,想要挑唆寒荒八族與金族重陷戰亂。”拓拔野心中一動,與蚩尤對望一眼,兩人心中同時想起一個奇怪的念頭:近來木族、土族、火族連連出現內亂,都與水妖有關,難道此事也與水妖有關?
  但此事關系甚大,金族在五族之中,又素來中立,與其他四族無甚磨擦,倘若沒有足夠證據,決計不能胡亂猜測。
  江疑道:“所幸拓拔太子救得芙麗葉公主與九百女童,只要我們將這些孩子送回各自村寨,再將公主護送回寒荒城,自然就可以平定民心,謠言不攻自破。”
  衆人紛紛點頭。少昊鼓掌道:“好!就這麽辦吧!”轉頭望著拓拔野、蚩尤笑道:“勇救公主與九百童女,兩位此番可是寒荒國與金族的恩人貴賓了。”
  ※※※
  翌日,白金龍車一路飛行,拓拔野等人將衆女童從乾坤袋中一一抱出,送抵各自家中。村寨百姓既驚且喜,感恩莫名,對著拓拔野、少昊等人頂禮膜拜。飛車高空遠去,猶可卻見山谷中揮舞的萬千手臂。
  一日之間,拓拔野等人就送還了四百余名女童。第二日,衆人又將余下的五百余名女童安全送抵各自村寨之中。
  寒荒村民原本對金族頗有敵意,對那荒唐疏懶、沈溺酒色的太子少昊更無好感:但這兩日下來,兩百多個村寨、數十萬寒荒百姓,對少昊、金族印象大爲改觀,拓拔野、蚩尤的大名更加如雷貫耳,銘刻在心。
  拔祀漢三人沿途相伴,見那少昊雖然荒唐放縱,但言語磊落、熱情豪爽,倒不似傳說中那麽不堪,有時見識決斷,都頗有可觀之處,因此對他的惡感也逐漸消散。起初少昊呼喚他們入車共飲美酒,他們置若罔聞,甚爲不屑。但到了后來也逐漸松動,經拓拔野與少昊再三邀請,終于也忍不住濃郁酒香的誘惑,到那飛車中與蚩尤並肩而坐,狂喝痛飲。
  送走全部女童之后,拔祀漢三人請言辭退,卻聽芙麗葉公主柔聲道:“此次救出九百女童,三位勇士也有巨功。還請三位隨我前往寒荒城,聽候父王封賞。”
  拔祀漢三人雖非醉心功名利祿之輩,但聞言能得國主親自接見,並賜以無上榮譽,都不由心動。又想能與拓拔野、蚩尤二人這般痛飲美酒,同往寒荒城,也是人生一大樂事,當下答謝應允。
  ※※※
  飛車西南而行,翌日黃昏到達寒荒城。寒荒城坐落于西皇山上,山勢險峻,依山建城,高低錯落,數峰相望,倒像是十余座毫不相連的雄偉城堡。但城堡之間,或有飛索吊車相連,或有山甬密道連接,往來密切。
  西皇山上樹木雖不茂密,但比之一路經過的寒荒各冰雪荒山,卻是綠意盎然,直如桃源仙境。時值盛夏,山頂冰雪皚皚,山下繁花似錦,綠草連天。雪水消融,從山上化爲飛瀑,蜿蜒成山溪流至山下裂谷,奔騰爲清澈大河。無數犁牛、羚羊、麋鹿遍布草坡河岸,俯頭嚼草飲水,仰頸悠然長嗚,怡然自樂。
  早有偵兵探子將數日之事傳遍寒荒城!城中百姓俱極歡喜,與禮官一道,終日在城外夾道迎候。這日黃昏,城樓崗哨與山坡上的百姓瞧見等候多時的白金飛車騰云駕霧而來,紛紛歡呼雀躍,揮手致意。
  飛車盤旋數圈,徐徐降落在西峰主城廣場。臣民圍湧歡呼,寒荒國主楚宗書親自率領長老、群臣到殿外相迎。
  楚宗書身形矮胖,白發藍眼,臉龐紅潤,滿臉微笑,甚是和藹。見少昊一行自車中步出,連忙拜倒行禮,群臣隨之拜伏。少昊疾步上前,將他扶起,笑道:“國主乃是少昊前輩,這般大禮豈不是折殺少昊嗎?”
  楚宗書微笑道:“太子代表白帝陛下,不遠萬里,平除惡獸,救出九百孩童,寡人這點禮節與之相比算得了什麽?”群臣紛紛稱是。
  當下彼此引見介紹,寒荒君臣瞧見芙麗葉公主安然無恙,不勝歡喜,對拓拔野、蚩尤二人接連拜謝。
  衆人進了主城大殿,禮儀拜會之后,楚宗書命禮官將少昊、拓拔野等人各自接引到貴賓館中歇息。君臣出殿,恭送拓拔野一行上了飛索吊車,目睹他們進了對峰迎春閣,方才遙遙行禮,退回殿中。
  入夜之后,又有禮官將拓拔野、少昊等人引領到南峰大殿,參加盛大的酒宴。南峰高萬仞,群峰環立,各有飛索相連;山風鼓舞,夜霧飛揚。南峰大殿在半山腰上,倚山臨淵,氣勢巍峨。殿外篝火熊熊,亮如白晝,數十名廚子正在篝火上翻轉燒烤各式野味,脂香濃郁,漫山可聞。
  殿內貴侯滿座,長老云集,見拓拔野、少昊一行步入,紛紛起身行禮,拓拔野等人也微笑還禮,在禮官引導下次第入座。
  編鍾铿然,絲竹齊奏,悠揚的樂曲聲中,酒宴正式開始。
  衆人遙相舉杯,各盡其歡。楚宗書似是頗爲了解少昊秉性,席上美酒都是陳年佳釀,雖不及少昊飛車中攜藏美酒那般甘醇,卻也是天下罕見。席間翩翩起舞的數十美女無一不是國色天香,雖然羅裳嚴實,但玉腿飛揚之間,仍是春光無限。少昊大喜,拍著桌子,附和那音律節奏,淺斟低唱,頗得其樂。
  少昊原本還略有收斂,但酒過三巡,微有醉意,逐漸故態複萌!哈哈大笑,對著席間衆貴夫人比手畫腳。雖有英招、江疑悄悄拉扯,傳言規勸,亦無濟于事,放浪形骸,頗爲失態。
  拓拔野與蚩尤、拔祀漢等人斛籌交錯,言笑甚歡。與芙麗葉公主坐在一處的幾位貴族女子悄悄指點拓拔野等人,交頭接耳,低聲詢問;時而吃吃低笑,眼波飄蕩,不住地望來。蚩尤、拔祀漢與天箭只管喝酒,視若無睹;拓拔野微笑舉杯,遙遙相敬,唯獨黑涯被瞧得面紅耳赤,熱血沸騰,飄飄然分不清東南西北。
  纖纖喝了幾杯瓊漿,覺得甘香清冽,不由又多喝了幾杯,不勝酒力,雙靥桃紅!渾身滾燙,軟綿綿地斜靠在拓拔野身上,吃吃直笑,彷佛輕飄飄地在云端一般。
  拓拔野見她醉得臉如蘋果,紅得要滴出水來,兀自格格亂笑,心下憐愛疼惜,忍不住如當年一般,掐了掐她的俏臉,笑道:“快些醒來,想要賴在這里嗎?”
  纖纖雙手挽住他的臂彎,小鳥依人,眼波水汪汪地流轉,吃吃笑道:“拓拔大哥,你背我回去,我要睡在你身上。”拓拔野微微一楞,黯然不語,知道她迷蒙之間,定然又時空錯亂,只道猶是從前。纖纖格格笑道:“你……可不許打呼噜,每次在我耳旁吹氣,吵也……吵死啦,”口齒含糊,頭枕在拓拔野腿上,心滿意足地閉眼微笑,迷糊睡去。她這兩日經曆甚多,疲怠已極,現下喝了烈酒,頭昏目眩,又在拓拔野身側,再無顧慮,登時沈沈睡著。
  拓拔野心下憐惜、酸苦,突然想起當年與她親密無間的種種情狀……想起夜半醒來,她摟著自己甜笑酣睡的幸福姿態;想起她趴在自己身上,吐氣如蘭,格格嬌笑的臉顔,想起她淘氣時鑽入自己懷中,耍賴撒嬌的可憐巴巴的神情,想起她紅著臉偷偷輕吻自己臉頰,發現自己睫毛顫動時,驚叫著翻身裝睡的情景……那些甜蜜的往事瞬間一一閃過腦海,她的濃情蜜意如這杯中烈酒,入口甘醇酸甜,卻又如熱辣辣的刀子一般將他的五髒六腑生生攪亂。
  蚩尤在一旁聽得分明,心中黯然苦澀,仰頭痛飲,不再多想。他對纖纖癡情一往,但偏生在她的眼中,自己便猶如空氣一般。今日重逢,纖纖的眼光自始至終一直萦系在拓拔野身上,唯有三次望見自己;其中兩次視若無睹,一次嫣然一笑。那嫣然一笑令他當即神魂顛倒,險些將酒水潑在身上。
  纖纖凝望那鳥賊的目光,溫柔、甜蜜而憂傷……好像在哪里見過一般,是了,果然有些像八郡主從前凝望自己的眼神……蚩尤一凜,蓦地又想起烈煙石來。紛亂往事,幕幕掠過。想起那夜烈煙石陌生冰冷的眼光,突然心中大痛。
  當是時!突然有人高聲叫道:“寒荒國雙神女女醜、女戚駕到!”絲竹頓止,舞女退列兩旁,衆人紛紛起身。拓拔野、蚩尤也各自從沈思中醒來,對望一眼,隨之起身,心下大奇,從未聽說哪一國、一族有兩位聖女。
  纖纖被拓拔野拉起身來,迷迷糊糊地說了幾句呓語,抱著他的手臂繼續沈睡。
  ※※※
  微風徐來!冷香撲面。衆人均覺神識一醒,精神大振。鈴铛脆響,兩個黑衣女子攜手而入。左邊那女子高挑修長,黑發飛揚,鳳眼櫻唇,豔若桃李,冷如冰霜;額頭與酥胸上,都繡了一朵美豔鮮麗的紅梅;手腕、腳踝都系了幾顆鈴铛。
  右邊那女子俏麗絕倫,巧笑嫣然;一雙桃花似的大眼徐徐掃過衆人,每人都彷佛被閃電劈著,口干舌燥。與蚩尤目光相接之時,兩人突然齊齊一震。蚩尤蓦地一陣暈眩,心中狂跳刺痛,一種強烈而奇異的感覺湧上心頭。這女子好生熟悉!明明臉容陌生,卻好像在哪里見過一般……
  那女子嫣然而笑,眼波又從蚩尤臉上移過,向拔祀漢等人瞥去。
  忽聽“當”地一聲,少昊手中的青銅酒杯摔在地上,目光直直地瞪著那兩個女子,吞了口口水,醉醺醺地哈哈大笑道:“誰說寒荒國沒有美女?這兩個可要勝過我嫔妃百倍了!”
  廳中嘩然,左側那女子閃過淩厲的怒色,右邊的女子卻只掩嘴格格而笑。少昊更加神魂顛倒,跨過案桌!竟就想要撲上前去。
  殿中衆人轟然喧嘩,寒荒國群臣的臉上都露出憤怒已極的神色。這女醜、女戚乃是八族聖女,冰清玉潔,不可亵犯;少昊竟敢這般公然調笑,還想動手動腳,侮辱之大實是難以忍受。若非他是白帝之子,這兩日又救了公主與九百童女,殿中衆人只怕早已圍湧上來與之拼命。
  英招、江疑大驚,連忙雙手揮舞,真氣飛湧,將他纏繞拖回。少昊大怒,呼喝不止;英招、江疑滿臉尴尬,不得已指尖一點,白光閃耀,將他經脈封住。拓拔野、蚩尤等人站在少昊身旁,感受衆人淩厲憤怒的目光,亦頗覺尴尬。
  英招、江疑將少昊扶住,朝衆人躬身道:“太子殿下酒醉失態,並無冒犯之意,還望國主、神女、衆長老恕罪。”
  楚宗書咳嗽一聲,微笑道:“太子連日奔波,太過辛苦,所以有些不勝酒力。快快扶他坐下休自心吧!”
  兩大神女徐徐穿過大殿!在楚宗書左側坐下。衆人紛紛坐下。拓拔野見蚩尤呆呆地望著那神女,動也不動,連忙將他拉下,低聲道:“怎麽了?”蚩尤凝望那神女,皺眉苦苦沈思,啞聲道:“奇怪,那神女我像是在哪里見過。”
  拓拔野心下驚訝,正要相問,卻聽纖纖低聲咕哝道:“我的口好渴……”眼睛惺忪撲眨,悠悠醒轉。拓拔野倒了一杯水,喂她喝下。轉頭望去,那兩個神女正低聲對楚宗書說些什麽,楚宗書滿臉愕然,蹙眉不語。兩個神女面色不悅,又接連說了一陣,楚宗書面色愈發蒼白,輕輕搖頭,沈吟半晌終于大聲道:“諸位請稍稍安靜,女醜神女有要事宣告。”
  殿中寂然,衆人目光齊齊凝聚在那冷豔的黑衣女子身上。女醜徐徐起身,冷冷道:“西皇山上來了不受歡迎的客人,寒荒大神發怒了。凫后飛翔,朱厭橫行,密山的冰雪融化了,丹水中流出可怕的鮮血,天鏡湖水在沸騰。”衆人嘩然,目光紛紛轉向少昊,又是厭憎又是驚恐。
  拔祀漢見拓拔野與蚩尤滿臉茫然,低聲道:“神女一定是從北峰天鏡湖中看見這些可怕的厄兆。當下稍稍解釋。原來凫后是寒荒人面雞身的妖禽,朱厭是紅腳白毛的猿形妖獸,它們一旦出現,就預示著可怕的戰亂即將來臨。密山是傳說中寒荒大神歸化之處,山上丹水是寒荒聖水,突然流出鮮血,則表示寒荒國將有血光之災。
  拓拔野心想:“這神女說的不受歡迎的客人!自然指的是少昊了。”英招、江疑泰然自若,扶著醉醺醺、嬉皮笑臉的少昊巍然而坐,對衆人目光與低語置若罔聞。
  當是時,忽然狂風呼嘯,殿外驚呼連連。篝火搖曳紛滅,燒烤的牛羊鹿肉沖天飛起,幾個廚子慘呼聲中,被暴風卷下萬丈深淵。
  一股冰寒妖風迫面而來,殿中燈火昏暗跳躍。衆人驚叫狂呼,玉案傾倒,杯盞狼藉。貴夫人們嚇得花容失色,抱在一處簌簌發抖。只有少昊鼓掌大笑,發出嘶啞之聲。
  殿外妖云怪霧迷離飛舞,陰風怒吼。纖纖蓦地驚醒,抱緊拓拔野打了一個寒噤。又聽見半空中傳來清脆的“蠻蠻”怪叫聲,由遠而近,瞬間便到了大殿檐外。
  有人驚叫道:“蠻蠻鳥!”話音未落,兩道黑影倏然沖入大殿之中。衆人驚叫不叠,紛紛后退。那兩道黑影“蠻蠻”脆叫!在橫梁大柱之間盤旋飛舞。
  燈火忽然轉亮,衆人瞧得分明,那兩道黑影赫然是兩只接連一處的怪鳥,三尺來長,形狀如凫,青紅色的羽毛光滑亮麗,每只鳥只有一只眼睛和一只翅膀,身體緊密契合,兩只腳爪鈎纏一處,比翼飛翔。
  衆人面色慘白,有人怖聲叫道:“水災!果然要有水災了!”
  纖纖拍掌叫道:“比翼鳥!”心中極是興奮。她突然想起當年父親曾經說過,大荒中有一種奇異的蠻蠻鳥,必須結對才能比翼飛翔。這種怪鳥出現的地方,必定發生極爲可怕的水災。但除了水災之外,它還能帶來奇妙的姻緣。得到比翼鳥的男女,將像它們一樣永結同心,比翼齊飛;因此它們又叫做“姻緣鳥”。
  刹那間纖纖心中一動,狂喜難抑,拉著拓拔野的手叫道:“拓拔大哥,快抓住它們!”話音未落,比翼鳥怪叫連聲,倏地俯沖,朝著殿外閃電飛去。
  纖纖大急,閏身頓足,拉著拓拔野叠叫不已。拓拔野見纖纖滿臉激動狂喜,殷殷期盼,好久沒有看見她這般渴切的神情了,心中泛起溫柔之意,微微一笑,拉著纖纖朝外電沖疾追。
  衆人也紛紛起身,朝外奔去。殿外箭矢紛飛,想要將妖鳥射落,但那比翼鳥極是靈巧,在箭雨中比翼飛舞,安然無恙。
  拓拔野拉著纖纖奔到山崖邊上,冷風狂舞,夜霧淒迷,比翼鳥優雅地劃過一道弧線,破空而去;倏然北折,在云層下低徊盤旋,鳴叫不已。纖纖急道:“拓拔大哥,快抓住它們,莫讓它們逃走了!”
  拓拔野微笑道:“你和蚩尤在這里等我,我馬上回來。”伸手摘下她發髻上的雪羽簪,解印出雪羽鶴,翻身上了鶴背,一飛沖天,疾追而去。
  衆人轟然,仰頭眺望。只見拓拔野騎乘白鶴,如仙人一般飄飄灑落,轉眼沒入云層之中,不知所蹤。半晌,衆人方才陸續退回大殿,只有纖纖依舊站在崖頂,衣袂飛舞,臉上紅霞洶湧,嘴角牽挂著甜蜜而企盼的笑容。
  蚩尤叫了纖纖幾聲,纖纖頭也不回,只是微笑道:“我在這等拓拔大哥。”蚩尤無奈,心中又惴惴想著那神女女戚,總覺得有一種莫名的強烈不安,翻騰洶湧,當下便讓黑涯看住纖纖,莫讓妖風將她卷落崖下,自己則與拔祀漢、天箭隨衆人回到殿中。
  衆人紛紛入座,蚩尤凝望著女戚,見她笑吟吟地望著自己,眼波蕩漾,那似曾相識的感覺越發強烈,煩躁不安,苦苦回想。
  忽聽一人大聲道:“神女,你說這里來了不受歡迎的客人,究竟是誰?”
  衆人紛紛凝望少昊,都覺這答案昭然若揭。不料那女醜玉臂舒展,手指突然指向皺眉苦想的蚩尤,冷冷道:“就是他!來自東方的不速之客。”
  ※※※
  寒風呼嘯,冷意徹骨,拓拔野乘鶴飛翔。朔風吹來,冰霜結面,在他護體真氣激化下,迅速融化爲雪水,蒸騰消散。
  比翼鳥“蠻蠻”怪叫,穿云透霧,急速飛翔,雪羽鶴竟然始終追之不上。拓拔野微微驚詫,好勝心大起,又想起纖纖適才那驚喜企盼的眼神,決計無論如何,也要將這比翼鳥抓住,送給纖纖。
  一路西北高飛,約莫過了一個多時辰,霜風更冷,彤云厚積,沈甸甸地壓在頭頂。下方云海翻騰,滾滾洶湧!他竟如同被包夾在層層云霧之中。再過片刻,漫天紛紛揚揚地飄起鵝毛大雪。
  雪羽鶴清嗚高啼,在漫漫雪絮中穿行飛舞。雪花撲面,悠揚卷舞,在拓拔野發上、身上厚厚堆積,來不及消融,便又被急速覆蓋,逐漸凝結爲冰塊。拓拔野每隔片刻,便運轉真氣,將肩肘膝蓋等處的冰塊簌簌震落。
  比翼鳥怪叫聲中,突然俯沖。拓拔野驅鶴緊隨,彤云破散,銀光萬點撲面。穿透漫漫云層,朝下方曲折沖去。
  云霧離散,豁然開朗。雪花缤紛,冰晶飛揚,一座雄偉高峰迫面而來;險峰陡立,尖石如刀,雖然積蓋厚厚冰雪,依然如同出鞘利刀,棱角淩厲,突兀磷岫。
  比翼鳥環繞峰頂,怪叫盤旋,突然降落在一片縱橫二十丈的淡綠色冰晶上。那片冰晶平整光滑,顯是山頂天湖被冰雪凝結所成。拓拔野心下暗喜,心道:“只要這怪鳥停下,到了六丈之內,我便可以用凝冰訣將它們凍住。當下驅鶴緩飛,不驚動那比翼鳥,徐徐降落在距離它們十丈泉外的冰晶上,將雪羽鶴封印入簪,收入懷內,然后蹑手蹑腳地朝那比翼鳥靠近。
  比翼鳥撲打翅膀,雙爪鈎纏,一齊用另外兩只爪子跳動,在冰湖上笨拙地跳動,發出“蠻蠻”叫聲。大雪紛揚,怪鳥的身上頃刻間覆滿白雪,宛如一只胖乎乎的雙頭雪鳥,在淡綠色的冰面上跳躍,時而兩頭相對,尖喙對啄,自得其樂。
  拓拔野緩緩上前,屏息凝神,正準備要施放凝冰訣,那蠻蠻鳥突然尖叫幾聲,搖頭抖落冰雪!倏地朝天飛去。
  拓拔野猛吃一驚,笑道:“哪里走!”飄然躍起,閃電般沖出,默念法訣,森森白氣從雙手指尖急電飛舞。那比翼鳥尖叫一聲,蓦地凍爲冰鳥,筆直墜落。拓拔野生怕將它們摔傷,連忙御風踏足,俯沖而下,雙手一抄!將它們牢牢接住。
  但這番轉向疾沖,用力過猛,刹那間已經撞到冰面。“喀嚓””聲,冰屑迸飛,湖面雖未破裂,但腳下一滑,身不由己朝前沖去。
  天旋地轉,磷昀尖石迎面撞來,拓拔野輕叱一聲,左掌拍出,想要藉著反撞之力彈起身來,豈料一掌擊出,青光到處,那突兀崖石突然迸裂開來!黑洞幽然,彷佛一張巨口,蓦地將拓拔野吞噬。
  拓拔野促不及防,急速沖去。眼前一黑,已經掉入深不見底的山腹之中。冰寒徹骨,四壁光滑,他頭部朝下,飛速下滑,似乎是在一個狹窄的凝冰甬道中斜直墜落。待到他回過神時,至少已在百丈深處。
  拓拔野正計算著如何頓住身形,在這狹窄甬道中反轉身體,以水族遊龍術朝上沖出山腹,突然“咚”地一聲,頭部撞在堅冰上,眼冒金星,那冰石則倏然迸碎。
  眼前一亮,彩光眩目,突然掉入一個空蕩蕩的山洞中。眼花缭亂,手足亂舞,忽然撲倒在一個軟綿綿的東西上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清幽冷香倏地鑽入鼻息之中。
  拓拔野唇齒及處,兩片花瓣柔軟濕潤,氣如幽蘭;耳畔低吟細碎,似怨似怒。大吃一驚,蓦地明白自己正壓在一個女子身上,忙低聲道:“對不住!”猛地擡起雙臂,支起身來。
  拓拔野低頭望去,“啊”地一聲低呼,突然間轟雷貫頂,天旋地轉,險些暈厥。
  身下女子白衣勝雪,膚如凝脂,清麗脫俗的俏臉上,眉如淡柳籠煙,眼似明月清波,正又驚又詫又怒地望著他,赫然是當年在玉屏峰上的仙女姐姐!
  《第十集完待續》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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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23:28:31


第一章 姑射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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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比翼鳥
            
  洞中彩光流離變幻,數百只桃紅色的飛螢交織飛舞,異香撲鼻,一切宛如夢境。
  拓拔野腦中轟然作響,天旋地轉,刹那之間呼吸不得,泥塑一般地凍結著,木楞楞地望著白衣女子清麗容顔,腦中一片空白。心緒迷亂,口干舌燥,啞聲叫道:“仙女姐姐!”但那一聲呐喊在他喉嚨中窒堵,僅僅化爲沙啞而低沈的呢喃。
  白衣女子那雙清澈妙目直直地凝視著他,既驚且羞,似怨似怒。洞壁諸多彩珠的眩光映射在她的臉容上,暈光絢然,如雪夜花樹,碧海珊瑚。那清冷淡遠的寒香絲絲脈脈鑽入鼻息,如此悠遠,又如此迩近。
  淡淡的幽香在他的體內悠揚繞走,仿佛春風徐拂,海浪輕搖。突然之間,他彷佛又—到四年前的那個月夜;寒蟾似雪,竹影落落,玉人長立,低首垂眉,一管洞箫清寒寂寞……那淡雅寥落的箫聲、悠遠飄渺的冷香穿透了四年的時光,銘心刻骨,從來不曾淡忘。
  白衣女子蹙眉凝視,妙目中閃過奇異複雜的神情。羞怒交集,俏睑薄嗔,纖纖素手顫抖地抵住他的胸膛,想將他推開來。拓拔野大夢初醒,低頭下望,“啊”地一聲,面紅耳赤,熱血瞬息灌頂!
  那白衣女子衣襟半解,素胸如雪,依稀可以看見渾圓雪丘急速起伏,桃紅色的雞頭軟肉在巍巍顫動。軟玉溫香,春色滿懷。拓拔野心跳如狂,熱血如沸,連忙扭開頭去,挺臂起身,想要立時離開。
  但匆忙狼狽,手指無意中掃過白衣女子的乳尖,白衣女子蓦地玉靥暈紅,花唇微啓,發出一聲低低的顫抖呻吟;嬌喘聲中,冷月冰潭似的眼波忽然冰消雪融,如春水般急劇波蕩。雙臂倏地抱攏,軟綿綿地摟住拓拔野,纖腰曲挺,一雙修長瑩白的大腿濑洋洋地勾夾住他的腰腹,如八爪魚般將他緊緊纏住。
  拓拔野大吃一驚,還未待回過神來,白衣女子十指交纏于他黑發之中,幽香撲面,柔軟濕潤的兩片花瓣已經貼上了他的嘴唇。氣如蘭馨,丁香輾轉,那柔軟的舌尖如火苗一般將他的欲火瞬間點燃。
  拓拔野腦中轟雷連奏,迷糊混沌。流螢飛舞,清寒幽香在他身側缭繞周轉,欲火轟然蔓延。狂喜、驚異、羞怯……突然迸爆開來,又如重重火焰狂肆跳躍,隨著那沸揚情欲焚燒全身。他正值血氣方剛的年紀,本就對她神魂顛倒,刻骨銘心;此時意外重逢,佳人眷顧,溫柔纏綿,心中迷狂快樂,不能自已。一時之間,再也無法呼吸、無法思考,迷糊之中想道:“倘若是個夢,就讓我永遠也不醒來吧!”
  眼花缭亂,天旋地轉,瓊津暗渡,唇齒留香。豐滿溫軟的乳丘在他胸膛的擠壓下顫動,滑膩的肌膚冰涼而又滾燙,這一切如此真實又如此虛幻。當她咬住他的嘴唇,吸吮流溢的鮮血,顫聲歎息,他體內的火山終于崩爆,喉中蓦地發出一聲狂暴的喘息。
  桃紅色的流螢漫漫飛過,眼前迷亂。拓拔野腦中嗡然,欲火如焚。想到懷中尤物乃是自己夢牽魂萦的仙女姐姐,而她竟主動地與自己纏綿歡好,那沸騰情火更加熾熱若狂。朦胧之中,他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仙女姐姐……她爲何會如此呢?”隱隱之間,覺得似有不妥。但溫滑軟玉,幽香襲人,這念頭一閃即逝,心中迷迷糊糊地想道:“男歡女愛,天經地義!管他***紫菜魚皮……”只欲順水推舟,顛鸾倒鳳。
  當下長臂舒展,將她緊緊摟住,朝她脖頸上吻落。白衣女子嘤咛一聲,在他懷中簌簌發抖,滿臉飛紅。懶洋洋地將臂彎勾住拓拔野的脖子,朝他懷里鑽去。
  刹那間,拓拔野看見她玉臂上嫣紅的守宮砂,如雪地紅梅,嬌豔奪目,蓦地一凜。突然想道:“是了!仙女姐姐端莊淡雅,冰清玉潔!就像……就像仙子一樣!怎麽竟變得如此放浪?”一念及此,蓦地大震,登時從神魂飄蕩中再度清醒。細細回想當日與白衣女子相處的一夜,她直如雪山冷月,遙不可及,何以今夜竟判若兩人?
  強自收斂心神,意念凝集,將熊熊欲火鎮壓而下。凝神觀察,見她眼波迷離渙散,神智混沌不清,雙靥酡紅嬌豔,唇角似笑非笑,眉宇之間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慵懶淫亵之意,更加大覺古怪。念力及處,發覺她丹田之內真氣竟蕩然全無,只有一股妖邪氣浪在經脈洶洶遊走,心下大駭。
  思緒飛轉,蓦地一動:“難道她中了妖人暗算,方才變得如此妖冶放蕩嗎?”轉頭四顧,山洞四壁珠光眩然,地上鋪了厚厚的白牦牛地毯。洞中四角各有一個鹿角香爐,異香袅袅。南側山壁有一個緊閉的石門。東側岩壁上鑲嵌一面水晶大鏡,正映照出自己與白衣女子緊緊交纏,躺于一張象牙床上的模樣。心中一蕩,俯身凝神望去,床沿竟刻滿了男女交合的淫亵圖紋;而四壁凹凸,紋理錯落,透過燦然珠光,隱隱也可看出壁上雕刻的,乃是極爲淫猥的圖案。
  香爐袅袅,奇香缭繞。比翼鳥在白牦牛地毯上蹦蹦跳跳,互相啄擊撲打,發出奇怪的呢喃聲。拓拔野微吃一驚,心道:“是了!難道這香爐中的香煙竟是催情之物嗎?”輕輕一嗅,異香入腦,薰然欲醉,全身上下輕飄飄宛如在云端飄浮。他谙識藥草,登時分辨出這異香乃是迷幻香木,聞嗅久了必定出現美妙幻覺,飄飄欲仙,雖非催情之藥,但亦遠非正經之物。這洞穴中妖邪淫異,必定是什麽邪魔外道的所在。心中更加確定仙女姐姐必是遭受妖人算計,才變得這般反常。
  但心中接著又是一凜:此處究竟是什麽地方?仙女姐姐究竟是何人?她又是被什麽妖人所算?以她真氣念力之強,又怎會被這區區春毒所乘?何以渾身真氣蕩然無存?……諸多疑問接二連三地瞬間湧上心頭。
  白衣女子迷迷糊糊中將他頭按到自己雙乳之間,素手溫柔而又渴切地摸索他的身體。拓拔野被她纖手一握,“啊”地一聲,神魂飄蕩,幾欲噴薄。異香缭繞,那滾燙的疼痛的欲望,讓他幾乎又要沈淪其中。蓦地咬牙凝神,心道:“仙女姐姐被妖人算計,倘若我此時抵受不住,玷汙她清白之軀,我與那些淫邪妖魔又有什麽兩異?”當下猛地一咬舌頭,血腥味隨著劇痛蔓延開來,神識大轉清醒,猛地將她纖手從自己身上拉扯開來,抽身后退。
  白衣女子眉尖輕蹙,低聲呻吟,胡亂伸手去摸索。拓拔野無奈,深吸一口氣,低聲道:“仙女姐姐,得罪了。”將她雙手反轉背后,牢牢抓住。她真氣全失,動彈不得,掙扎片刻便無力地癱軟下來。蓦地弓起身子,緊緊貼著拓拔野的身體,嬌喘顫栗,淚水漣漣而下。
  ※※※
  當是時,忽然聽見洞門之外響起輕微的腳步聲,由遠而近,似有三人。拓拔野一凜,凝神傾聽。
  三人在洞外站定,一人吃吃笑道:“洞房花燭,良辰美景,得了這夢寐以求的仙子,七郎你可別忘了我們的好處。”聲音銀鈴悅耳,帶著輕佻淫邪之意,乃是一個女子。又聽一個雄厚的男子聲音笑道:“我怎敢忘了鹿仙姑的好處?鍾山的六百童子,你看上哪個只管拖回鹿宮便是。”
  拓拔野一凜,鹿仙姑?難道竟是“大荒十大妖女”之中的西海鹿女麽?西海鹿女位列西海九真之一,生性淫邪,極好男色,鹿宮男妃之多,尤甚龍女雨師妾;且喜新厭舊,心狠手辣,玩膩的男妃必定活生生地喂送西海鯨鲨。心中一動,當年在古浪嶼上曾聽金族遊俠說起,西海鹿女研磨的催*情藥藥性之烈,天下無雙,就是石頭吃了也要噴出岩漿來。難道仙女姐姐便是中了她的算計嗎?
  卻聽鹿女啐了一口,笑道:“沒情沒義的東西,這麽快就忘了我啦!想要用黃毛小子打發我嗎?”
  那“七郎”哈哈笑道:“好姐姐,那還不好辦?”突然低聲說了幾句,隔著洞壁聽不真切。
  鹿女脆笑,啐道:“胡說八道!”
  語調淫邪妖媚,聽得拓拔野面紅耳赤。他出神聆聽,手上不由得放松了些,白衣女子蓦地掙脫開來,腰身一挺,抱著他滾落床下。“當”地一聲,床角香爐被瞬息打翻,淫香彌漫。
  洞外三人吃了一驚,那“七郎”試探著叫道:“仙子?”白衣女子嘤咛一聲,像是哭泣又像是呻吟。拓拔野怕她發出什麽聲響,引得外面三人沖將進來,不及多想,蓦地低頭封住她的花唇,將那一聲歡愉的歎息堵在丁香貝齒之間。
  鹿女笑道:“你的仙子已經變成蕩娃啦!”
  七郎嘿然淫笑,道:“有了仙姑的靈丹妙藥,石頭也會開花。”三人哈哈大笑,極爲淫猥。
  拓拔野心下大怒,忖道:“仙女姐姐果然是被這淫婦陷害。卻不知那兩人又是什麽妖魔鬼怪?”驚怒之余,心中蓦地一陣歡喜,松了一口長氣。適才雖然猜到白衣女子是爲催*情藥物亂性,但未得驗證,始終無法釋然。此刻得知白衣女子如此妖冶,果然不是出于本性,心中的疑慮立時消散。
  卻聽第三人尖聲笑道:“就算沒變成蕩娃,她已經手無縛雞之力,七郎想要她往東,她還能往西麽?”
  七郎笑道:“童子此言差矣,我燭鼓之堂堂偉丈夫,豈能做這種強人所難之事?這種歡愛情事,需得兩廂情願,才能得其妙處。”頓了頓又道:“再說仙子體內九十九種春毒一齊發作,若是七郎我不舍身相救,豈不是要累她香消玉殒嗎?”三人又是一陣淫笑。
  拓拔野越聽越怒,直想踢開洞門,將門外三人砸成肉醬。但白衣女子聽若罔聞,只管懶洋洋地抱著拓拔野的脖頸,轉輾蜜吻,發出斷續的歎息與呻吟。
  西海鹿女吃吃笑道:“現下時辰已到,你的心上人必定已經渾身酥軟,欲火中燒,只等著你好好地疼惜啦!”
  那童子尖聲笑道:“七郎豈是憐香惜玉之人?只怕明日我們再來時,已經認不出這嬌滴滴的仙子哩!”
  七郎嘿嘿笑了幾聲,悠然道:“我費盡心力才得到姑射仙子,豈能如此暴殄天物?”
  拓拔野大吃一驚,全身蓦地僵硬。姑射仙子!難道仙女姐姐竟是當今木族聖女姑射仙子蕾依麗娅麽?突然想起當日在玉屏峰上邂逅她的情景,諸多細節貫穿一處,豁然而通。是了!倘若她不是木族聖女,當日又豈敢貿然闖入青帝御苑?又何以會吹奏《刹那芳華曲》?……心下大罵自己糊塗愚蠢,無以複加。
  卻見姑射仙子雙眼緊閉,長睫顫動,雙靥嬌豔欲滴,嬌喘籲籲,楚楚動人之態令拓拔野心中又是震顫又是迷亂,心想:“天可憐見,讓我在這淫邪蠢物玷辱仙女姐姐之前,趕到此處。我拓拔野拼了性命不要,也決計不能讓仙女姐姐的清白有丁點受損。”蓦地想起自己這般赤身裸體地與姑射仙子交纏一處,已經大大汙損了她的清白,登時臉上一紅羞慚愧疚,想要掙脫開去。
  但姑射仙子受那**所激,正濃情似火,意亂情迷,怎麽也不松手,反倒勾纏雙腿,將他腰部牢牢夾住。拓拔野被她這般緊緊纏抱,登時又有些心猿意馬,欲火中燒。好不容易閉上雙眼,凝神咬牙掙脫開去,姑射仙子又發出哭泣一般的呻吟,拓拔野大驚,連忙又俯身將她櫻唇堵上。
  香甜柔嫩的舌尖立時探入,在他唇齒上刷過,麻酥難耐,耳畔細碎**,吐氣如蘭,拓拔野小腹中登時又竄起熊熊欲火。心中一陣迷亂、歡喜,想不到時隔四年,竟能與夢萦魂牽的仙女姐姐這般稀里糊塗地裸身纏綿。造物弄人,往往在意表之外。忽聽那兩只比翼鳥連聲低啼,撲翔踉跄,在白牦牛地毯上交頸歡好。心中突然又是一動:“世人都說比翼鳥乃是姻緣鳥,今日它們將我引到此處,難道……難道我和仙女姐姐之間……”心中狂跳,呼吸瞬間停頓。
  四年前在玉屏峰上初見姑射仙子的刹那,他便已情根深種,銘心刻骨。四年來雖然際遇連連,跌宕曆練,逐漸少有想起之時,但這份情感卻如陳酒佳釀,被他埋入心底最深處,曆久彌香。當此刻驟然開啓,沈澱已久的相思愛慕登時令他醉意薰然。
  卻聽那童子尖聲道:“姑射仙子處子之軀,聖女真元!七郎若能將她體內真元吸盡,那就可列入十仙寶座了。”語氣中隱隱有些妒羨。
  西海鹿女笑道:“列入十仙寶座有什麽了不得?燭真神他日坐了黑帝之位,七郎不就是太子嗎?那可比什麽十仙有趣得多啦!到了那時普天之下哪個美女不是囊中之物?這姑射仙子不要也吧,”
  拓拔野正自意動神搖,聞言又是大驚!敢情這七郎燭鼓之竟是水妖燭龍的兒子嗎?腦中靈光一閃,突然明白自己現下身在何處。在西海與金族寒荒之間,有一處山脈名曰鍾山,雖在金族境內,卻是水妖國域。當年玄水真神燭龍便是這鍾山山神。燭龍北遷之后,想來這鍾山便由其子繼承了。
  又聽燭鼓之嘿嘿笑道:“鹿仙姑是在吃醋嗎?放心放心,他日燭鼓之登上太子之位,納你入宮便是。”語氣傲慢狂肆,頗有洋洋得意之態。西海鹿女呸了一聲,竟似頗爲喜悅。拓拔野心下恚怒益甚,忖道:“他***紫菜魚皮!寡廉鮮恥,當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殺機頓起,直想起身出洞,將他們盡數殺了。但轉念又想,敵衆我寡,未必就能討得好去。自己敗了倒也罷了,但若累得仙女姐姐重落他們掌心,那可是萬劫不複的慘事。當下強忍怒意,尋思脫身之計。
  眼光四掃,洞中除了那石門之外,別無縫隙。看來唯有從自己掉落下的那個甬道返身沖出了。但那甬道似乎是太過狹窄,又極爲陡滑高長,想要抱著姑射仙子一起逃離,似乎有些難度。稍作計議,決定帶著姑射仙子一前一后從甬道中沖出。
  卻聽那童子咳嗽道:“時辰差不多了,鹿仙姑,咱們走吧!可別攪了七郎的好事。”
  西海鹿女一笑,道:“是了,他都迫不及待啦!”與那童子一道告辭。燭鼓之也不挽留,待到腳步聲遠去,便轉身朝洞門走來。
  拓拔野聽他腳步臨近,心中一凜,既來不及抽身逃離,唯有凝神戒備。身下姑射仙子纖腰搖扭,輕吮他的舌尖,發出低低的呢喃。一只手溫柔地撫摸他的頭發,另一只手抓著他的右手往那發脹的柔軟雪丘摸去。拓拔野心旌搖蕩,但強敵將至!連忙收斂心神。心念一動,蓦一咬牙,將她經脈盡數封住。
  腳步聲在洞門外頓住,燭鼓之徘徊數步,發出低沈淫亵的笑聲,啞聲喃喃道:“仙子,我的好仙子,今夜瞧你如何逃出我的手心窩。”雄渾的聲音中夾雜著急迫的渴切,陰暗的喜悅。說到最后幾字時,連聲音也禁不住顫抖起來。
  姑射仙子動彈不得,但體內躁動邪氣仍在急速遊走,滿臉紅潮,瑩白酥胸急劇起伏,水汪汪的大眼中滿是詫異,似乎不明白何以將她突然封住。眼波蕩漾,閃過哀憐、苦楚與熾熱欲望交織的諸種神情。
  拓拔野不敢多看,閉起眼將她白衣重新穿上,然后迅速整理自己淩亂的衣裳,左臂舒展,將她抱在懷中。蹑手蹑腳走到洞門左側,順手一點,將地毯上打滾的那對比翼鳥凝爲冰塊,探手吸到掌中,藏入乾坤袋中。然后輕輕地拔出斷劍,守在門側。
  ※※※
  “嘎”地一聲,石門霍然打開,一個九尺高的黑衣男子大步沖了進來,作勢欲撲,喜滋滋顫聲道:“好仙子,七郎來了!想死我了!”眼見洞中彩光眩然,象牙床上卻空無一人,登時僵住。就在這一刹那,后腦一涼,一柄森寒斷劍己經抵住了他的脖頸,聽見一個少年笑道:“既然想死,那我成全你便是。”
  拓拔野腳尖一踢,將石門瞬間關上,斷劍刺入燭鼓之粗壯的脖頸,滲出幾絲鮮血。笑道:“燭小妖,慢慢轉過身來,轉得快了,休怪我這斷劍將你頭顱切割下來。”燭鼓之又驚又怒,不知究竟發生何事。但念力探掃,發覺那神秘少年真氣極強,手中斷劍又是木屬神兵,當下不敢蠻撞,乖乖轉身。拓拔野斷劍則依舊抵在他的脖子上,緩緩劃過一道血痕。
  那燭鼓之高大強壯,渾身黝黑的肌肉似乎要綻裂一般。頭頂黑金冠,顴骨高聳,鷹鈎大鼻,碧綠色的三角眼深陷兩旁,滿臉狂妄跋扈之色。額上左右各有一寸突起,仿佛一對犄角。烏金絲綢長衫上繡了許多暗金色的花紋,富麗堂皇,但穿在他的身上卻顯得頗爲怪異突兀。腰間懸挂一柄鑲滿寶石的玄冰混金彎刀。
  那雙三角綠眼驚怒交集,惡狠狠地打量著拓拔野,仿佛想將他撕成碎片。冷冷道:“你是誰?竟敢私闖鍾山!吃了猛犸膽嗎?”似是突然看清那斷劍,面色驟變,叫道:“無鋒劍,臭小子,你是拓拔野!”目中凶光畢露!殺氣更甚。
  拓拔野見他受制于己,竟然跋扈凶悍若此,心中怒意更盛,右手輕送,斷劍又突入燭鼓之脖頸數分,將他抵得鮮血長流,接連后退。微笑道:“不錯,我就是拳打水妖燭龍,腳踢朝陽天吳的拓拔野。你挾持木族聖女,意欲不軌,難道吃了龍鯨膽嗎?”
  燭鼓之面色微變,三角眼中凶芒一閃而過,哈哈笑道:“姑射仙子乃是鍾山貴客,什麽挾持不挾持?分明是你這下三濫的東海淫賊妄圖以**迷惑仙子,想將她從鍾山上挾持而走,被我發現之后,又想來脅迫我……”
  拓拔野聽他居然反咬一口,不由怒極而笑,道:“是麽?既然你盛情邀請,那我就脅迫脅迫你吧!”碧光一閃,劍如遊龍,真氣蓬然飛舞,瞬息間將他周身經脈盡數封住。心想:“須得先逼他交出仙女姐姐所中的春毒解藥。”對這水妖厭憎之至,毫不客氣,真氣畢集,雷霆般飛起一腿,重重地踹在燭鼓之的小腹上。
  “砰”地一聲悶響,燭鼓之低吼一聲,平空飛起,倒撞在象牙床上,登時將象牙床撞得粉碎。他周身經脈被封,動彈不得!被拓拔野這般猛擊,險些連五髒六腑都迸碎開來。面色青紫,險些暈厥。但他素來凶悍跋扈,竟不服軟,喘著氣惡狠狠道:“小子……老子非揭你的皮,抽你的筋……”話音未落,又被拓拔野當腹一腳踢得說不出話來。
  拓拔野微笑道:“解藥呢?”
  燭鼓之頭上青筋爆起,犄角脹大了近寸,碧眼凶光閃動!哈哈狂笑道:“你迷倒了姑射仙子,卻來向我討解藥,真是笑話……”拓拔野二話不說,青光一閃,將他右手小指閃電斬落。
  鮮血激射。燭鼓之慘叫一聲,驚疑、狂怒、恐懼、不可置信地盯著拓拔野。他仗著自己是燭龍之子,素來跋扈凶狂,橫行霸道,從沒人敢假以顔色,更莫說賜以皮肉之苦了。孰料這少年竟膽大若此,敢殘傷其肢體!
  拓拔野性子溫和,頗爲心軟仁慈,若在平素,他斷斷不會下此辣手。但他奉姑射仙子爲不可亵渎之神明,愛慕膜拜,眼見燭鼓之等人竟用如此卑劣手段妄圖汙其清白,登時怒不可遏;又聽聞這燭鼓之乃是老賊燭龍之子,更加鄙夷厭憎。新恨舊怒一齊湧上心頭,哪里還能手下留情?
  拓拔野揚眉笑道:“我的耐心可沒這般好。你的指頭也沒這麽多吧?”
  燭鼓之劇痛攻心,汗珠涔涔滾落,咬牙獰聲道:“小子,你斬我一根手指,我就斬你一只手臂……啊!”慘叫聲中,又被拓拔野剁去一根無名指。
  拓拔野笑道:“咦?我只有兩只手臂,豈不是大大吃虧?是了,只需將你十指盡數剁了,你又能拿什麽來砍我手臂?”斷劍在燭鼓之右手中指上稍稍比劃,微笑道:“解藥呢?”
  燭鼓之痛得幾欲暈去,狂吼道:“操你***烏龜海膽!沒解藥!”拓拔野劍光一閃,又將他中指齊根斬落。鮮血噴射,白牦牛地毯上盡是斑斑紅點,宛如雪地寒梅。
  不想那燭鼓之雖然卑劣淫邪,卻極是倔強傲慢,被砍去三根手指,猶自大罵不絕,倒令拓拔野頗爲詫異,心下不由起了些微佩服之意,也不願繼續折辱毫無反抗之力之人。心中一軟,便想帶著姑射仙子離開。但低頭望見姑射仙子雙頰似火,眼波如醉,心下一凜:“事關仙女姐姐清譽,決計不能對這淫魔留情。”當下劍鋒一轉,在他胯間搖擺比畫,笑道:“他***紫菜魚皮,手指太多!毫不吝惜麽?那我將這孽根剁了如何?”
  燭鼓之面色大變,連汗水也仿佛瞬間凝結。森寒劍氣迫在兩腿之間,一股冷冷殺氣直貫腦頂。他知道這少年雖然滿臉親切微笑,但下手卻極是狠辣,言出必踐。關系子孫大事,快樂之源,任他凶狂倔強,也不由懼意橫生。
  拓拔野微笑道:“解藥呢?”斷劍一送,立時將他褲裆撕裂。燭鼓之大駭,登時崩潰,叫道:“沒解藥!西海鹿女的九九極樂丹無藥可解!”
  拓拔野厲聲喝道:“無藥可解?天下哪有不解之藥!”劍鋒一撩,“嗤”地一聲,燭鼓之腿上血絲橫流。
  燭鼓之驚懼欲狂,大吼道:“只有男女交合,才能清除春毒!否則二十四時辰之后,必定經脈寸斷、熱血迸爆而死!”拓拔野見他驚怖恐懼,滿頭大汗,知道他此時必不敢說謊。心下失望,怒意登生、喝道:“畜生!”一腳飛踢在他下颔上。燭鼓之悶哼一聲,險些將自己舌頭咬斷,直板板沖天飛起,撞在洞頂,鮮血四濺,重重摔落在地,昏迷不醒。
  拓拔野懷抱姑射仙子,提劍而立,心中茫然,忖道:“難道當真要以交合之法,才能解救仙女姐姐嗎?”心中狂跳,面紅耳赤。看見姑射仙子玉臂上鮮紅的守宮砂,登時大爲羞慚,又想:“他***紫菜魚皮,我在胡思亂想什麽?仙女姐姐乃是木族聖女,冰清玉潔之軀,斷斷不可玷辱。倘若我如此作來,豈不是與這淫魔一樣嗎?”旋即又想:“但若不如此,豈不是眼睜睜地看著仙女姐姐登仙嗎?”心下混亂,躊躇不決。
  當是時,突聽背后“嗤”地一聲輕響,兩道淩厲殺氣閃電沖來!
  拓拔野此時心亂如麻,絲毫沒有防備。體內真氣被殺意所激,蓦地破體而出,倏地化爲碧翠光弧,繞體飛舞。卻聽“嗤嗤”連聲,似有無數銳氣破入護體真氣之中。
  拓拔野大吃一驚,緊抱姑射仙子拔身前沖,斷劍急電般回身飛舞,但爲時晚矣,背心微痛,酥麻難當,似是瞬息之間中了數十劇毒暗器。心下大駭,大喝一聲,念力積聚,定海神珠霍霍飛舞,真氣四沖。
  “嗖嗖”之聲大作,無數黑芒被激得缤紛亂舞,急速沒入四壁之中。刺入背部的數十毒器也被瞬間激彈射出。
  只聽一個女子脆笑道:“哎呀!好俊的小子,好俊的身手。”
  又一個尖利的聲音冷笑道:“俊個屁!中了我‘寒蛛冰涎’,不消半個時辰就變成毛茸茸的黑蜘蛛了。”
  赫然竟是先前洞外的西海鹿女與什麽童子。拓拔野大驚,不知這二人從何處進入。旋身落定,凝神望去,只見三丈開外,一男一女並肩而立。那女子黑發似漆,身材高挑,雪白豐腴。笑吟吟的桃形俏睑上,彩眉彎彎,媚眼如絲,春意盎然。身著鹿皮大衣,衣襟半啓,露出高聳的雪球。腳蹬鹿皮長靴,瑩白的大腿上紋繡了一朵海棠,嬌豔奪目。腰間懸挂了一只小巧的鹿皮鼓,右手上橫持鹿角七星管,當是大荒十大妖女之一的西海鹿女。
  那男子乃是一個身高不過五尺的侏儒,眉清目秀,微有雞胸駝背,仿佛一個稚嫩童子。但眼神凶狠淩厲,滿臉暴戾神色。右手正握著一柄九色絲綢傘,急速旋轉。兩人渾身上下,逸散出凶厲怪異的真氣,強占先機,氣勢淩人。
  “寒蛛冰涎?”拓拔野心中一凜,突然想起《百草注》上曾提到此毒,乃西海寒蛛的劇毒冰涎,一旦見血,則昏厥不醒,半個時辰內皮黑內爛,長出無數黑毛,猶如蜘蛛一般,長則一日,短則兩個時辰,必定損命。唯有以棘絲草混合南海朵薩疊花,吞服外敷方能解之。拓拔野心中微起懼意,念力四掃,但除了背部微有酥麻刺痛之外,別無他感。驚詫疑惑,那寒蛛冰涎一旦入體,則渾身搔癢劇痛,卻不會殊無感覺。難道這侏儒是在恫嚇自己嗎?
  西海鹿女眯起雙眼,上上下下打量著拓拔野,啧啧有聲,媚聲道:“這般俊俏的小子,若是真成了黑蜘蛛那就可惜啦!”
  拓拔野哈哈笑道:“就這麽幾根黃蜂似的小針,一丁點寒蛛冰涎,也能奈何我麽?”思緒飛轉,尋思如何乘隙沖出,再以真氣迫出奇毒。
  侏儒冷笑道:“臭小子不知死活。你當我九毒童子的逍遙傘是擋雨遮陽的麽?他***,中了我四十八種奇毒,還敢口放狂言。”
  拓拔野心中又是一凜,九毒童子?這名字倒像是在哪里聽過一般。是了!似乎也是西海九真之一,乃是西荒第一用毒高手。因豢養西海寒蛛、極凍銀蛇、千足蜈蚣、五彩蟲、鐐甲蚨、珊瑚蠍子、殺鯨蜂、西海毒蜮、淚粉蛾九種西荒至毒惡蟲,提其毒,制百藥,故稱九毒童子。手中逍遙傘中藏匿萬千毒器,殺人于無形之中。
  拓拔野心中寒意更盛,但念力四掃,始終沒有發現體內有何異狀,驚疑不定,忖道:“怪了,難道他的奇毒如此特異,中毒之后也察辨不出嗎?”
  九毒童子見他眼中閃過困惑驚異之色,尖聲冷笑道:“臭小子毒已攻心,逼不出來了。我數三聲,你必倒地!”逍遙傘手中飛轉,森然道:“一——二——三!”
  話音未落,拓拔野面色果然驟變青紫,大叫一聲,仰身跌倒,抽搐不已。銀光飛閃,數十道寒蛛冰絲從逍遙傘中離心飛舞,將拓拔野連同姑射仙子緊緊纏住。
  九毒童子尖聲笑道:“他***,都說拓拔小子厲害,原來也不過如此。想不到陰差陽錯,竟讓咱倆抓住了。”極是得意。
  西海鹿女腰肢扭擺,到拓拔野身前,俯身下望。彩眉一挑,笑吟吟道:“小哥兒,姐姐真想好好疼疼你哩!可惜你砍了七郎三根手指,眼下便是神仙也保不住你啦!”
  侏儒尖聲怒道:“騷婆娘!羅里羅嗦什麽?還不去救醒七郎?”
  西海鹿女依依不舍地瞟了拓拔野一眼,走到燭鼓之身旁,柔荑疾點,將他經脈解開,膩聲道:“七郎,七郎,你沒事吧?”吃吃笑道:“我們昨日偷偷掘了這甬道,想看看你和姑射仙子顛鸾倒鳳的模樣,想不到竟派上了大用場,抓住了這厮。”
  原來拓拔野無意間由山頂沖落這山洞的甬道,竟是西海鹿女與九毒童子爲了偷窺燭鼓之迷奸姑射仙子而挖掘出的密道。適才兩人等到燭鼓之進入洞內之后,立即趕往山頂,沿洞滑下,想要窺視春光,不料卻恰好瞧見拓拔野制住燭鼓之的場景。當下乘著拓拔野背對甬道,怔怔出神之機,齊齊出手,以逍遙傘和鹿角七星管發出諸多毒器,暗算成功。
  燭鼓之大吼一聲,猛地跳將起來,喝道:“操你***鳥龜海膽!老子剁了你!”他被拓拔野這番折辱,狂怒已極,身形電沖,左手一閃,揮舞彎刀朝著拓拔野怒斬而下。
  突然青光爆舞,蛛絲飛揚。拓拔野哈哈大笑,一躍而起。“轟啷”地一聲巨響,燭鼓之大吼一聲,高高飛起,再次撞在洞頂堅壁,噴出一大口鮮血。手中彎刀突然斷爲兩半。
  拓拔野故意裝作毒發倒地,等到燭鼓之毫無戒備,欺身進入時,猛地以斷劍斬斷寒蛛絲,閃電反擊,登時將燭鼓之打成重傷。一擊得手,大笑聲中,氣如潮汐,斷劍似電,滔滔不絕朝著燭鼓之進攻而去。
  西海鹿女與九毒童子大吃一驚,蓦地搶身沖上,鹿角七星管嗚嗚激響,逍遙傘旋起絢麗金光,萬千毒芒密雨激射。拓拔野一聲清嘯,劍氣如驚濤狂雷,碧光縱橫迸爆,山洞內碎石四射飛舞。
  “轟”地一聲,三人齊齊后退。燭鼓之慘叫一聲,跌落在地。九毒童子二人發出的毒針暗器被拓拔野斷劍氣芒格擋,紛紛反彈,不少竟射入燭鼓之體內。
  拓拔野哈哈大笑道:“你們連燭龍之子也敢謀弑,敢情是不想活了!”九毒童子、西海鹿女又驚又怒,倘若燭鼓之當真因此而死,他們確實罪責難逃。
  突然“蓬”地一聲巨響,山洞石門崩炸開來,平空一聲驚雷爆吼。拓拔野只覺身后狂風卷舞,萬鈞之力當頭壓下!
引言 使用道具
kwy019
侯爵 | 2014-4-8 23:28:48

第二章 萬獸圍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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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比翼鳥
            
  山風鼓舞,滿殿燈火搖曳。
  女醜黑衣飄飛,鈴铛脆響,纖指筆直地指向蚩尤,冷冷道:“就是他!來自東方的不速之客!”此言一出,衆人無不大驚,紛紛失聲低呼。
  滿殿愕然,唯有蚩尤怔怔凝望女戚,兀自皺眉苦想,渾然不覺。突見衆人目光突然齊齊集聚在自己身上,這才欔然驚醒,不知發生何事。心中正自詫異,又聽女醜高聲道:“今夜,我看見天鏡湖水沸騰了,湖面的巨大漣漪便是他的臉容。這是寒荒大神的預警,這兩個來自東方的男子,將爲我們寒荒帶來最爲可怕的災難!我以寒荒大神的名義,將他們趕出寒荒八族的疆域!越快越好!”
  滿殿騷動,衆人驚怖低語,有人叫道:“將他趕出去!趕出寒荒國!”登時又有十幾人附和,此起彼落。
  蚩尤聞言大怒,便想拍案而起。拔祀漢連忙將他拉住,低聲道:“蚩尤兄弟,對神女萬萬不可無禮!”蚩尤強行忍住,嘿然不語,仰頭痛飲壇中美酒。其實對于去留他絲毫不在意,只是聽那女醜大放厥詞,無中生有,方才震怒難抑。大怒之下,倒忘了與那女戚似曾相識之事,也沒有瞧見女戚笑吟吟地望著他的溫柔眼波。
  芙麗葉公主盈盈起身,淡然道:“女醜神女,倘若楚芙麗葉沒有記錯,去年三月十五,沸騰的天鏡湖水中也出現了人的臉容吧?”
  女醜冷豔的臉上微微變色,冷冷道:“不錯!那是來自昆侖的白長老。”
  芙麗葉公主道:“白長老爲我們八族帶來了諸多榮譽和財富,可是我們的貴客呢!”
  女醜勉強道:“不錯。”
  芙麗葉公主點頭道:“既然兩次情形相同,女醜神女又怎能斷定此次蚩尤公子會帶來極大的災難呢?”
  衆人訝然低語,微微點頭。女醜冷冷道:“公主殿下,是在質疑女醜的巫念嗎?”
  芙麗葉公主搖頭道:“楚芙麗葉怎敢對神女有不敬之心?只是蚩尤公子一行在衆獸山中救出楚芙麗葉與九百童女,于我寒荒八族皆有大恩。倘若我寒荒國不予答謝,反倒將其貿然驅逐出境,豈不是讓天下英雄恥笑我寒荒國忘思負義嗎?”
  寒荒八族素重信義,知恩圖報,聽芙麗葉公主這般說,無不凜然,徐徐點頭。
  女醜鳳眼中閃過惱怒的神色,冷冷道:“如此說來,公主殿下倒甯願觸怒寒荒大神了?”
  芙麗葉公主淡然一笑道:“楚芙麗葉豈敢?只是希望以貴賓之禮招待蚩尤公子一行,三日之后再將他們恭送出境。”
  衆人心下均覺此乃兩全其美之良策,紛紛颔首,只有一個高瘦老者搖頭道:“公主殿下此言差矣,蚩尤公子雖對我八族有大恩,但事關寒荒大神之喜怒,豈能因小失大?”
  這老者乃是八族長老會中的三大長老之一倪岱,極有威望,平素緘默少言,但每出一言必定爲人所重。衆人原已傾向芙麗葉公主所言,聽他這般說,又有些搖擺不定。
  蚩尤心下早已不耐,哈哈狂笑,昂然起身道:“芙麗葉公主,多謝盛情款待。蚩尤不過路經此地,可沒打算在這里賴著不走。既然有許多不便,等我兄弟回來之后,即刻告辭。”
  被他這般一說,殿中衆人反倒頗感羞慚,紛紛出聲挽留。楚宗書歎道:“蚩尤少俠,這可真是對不住了。近來寒荒怪事連連,大神時有震怒之象。祭祀在即,我們不敢有大意之處。不如明日起,請諸位稍稍退避,等到祭祀大典之后,寡人焚香掃榻,恭迎大駕。”
  話音未落,忽然狂風大作,飛沙走石。滿殿燈火突然熄滅,漆黑之中“乒乓”亂響,石案傾倒,酒肉飛濺。酒爵樽俎、鬲瓯篡董叮當亂撞,四下橫飛。衆人驚叫連聲,亂作一團。
  殿外天昏地暗,妖云滾滾飛舞,陰風怒號。尖叫聲中,有人顫聲叫道:“你們聽見了麽?那……那是什麽聲音?”衆人一凜,凝神傾聽,隱隱聽見呼嘯的風聲中傳來崩雷似的怪異聲響,越來越近。蚩尤心中突然升起強烈的不祥之感,滿殿寂然,鴉雀無聲,衆人遍體侵寒。
  突聽殿外哨兵尖聲驚叫:“怪獸,好多怪獸朝這飛來了!”殿內殿外登時猶如鼎沸油鍋炸將開來,一片騷然。連日來,常有成千妖獸圍襲寒荒城,殺人吸髓,擄掠童女;寒荒城中風聲鶴唳,人人自危。是以聽說又是怪獸來襲,無不張惶色變。有人大叫道:“侍衛隊!侍衛隊快來護駕!”火炬耀耀,殿外數百軍士持戈潮水似的湧入。
  蚩尤突然想起纖纖還在崖邊,心下大驚,蓦地跳將起來!閃電般朝外掠去。拔祀漢與天箭也隨之奔出。
  狂風呼嘯,沙石枝葉撲面而來,夾帶著冰冷的雨點以及濃重的腥臭之氣。人流洶湧,崖上衆人驚叫踉跄著朝殿中奔去。
  蚩尤凝神四顧,黑云洶洶壓頂,群山之間夜霧蒼茫,依稀可以看見纖纖俏立在崖石上,紫衣翻飛鼓舞。黑涯在她身側,呆呆地站立著,仿佛泥塑一般。蚩尤心中一寬,飛奔上前,叫道:“纖纖!快回來!”
  纖纖聽若罔聞,嬌軀在狂風中搖擺如弱柳浮萍,仿佛隨時要掉落山崖一般。蚩尤大急,閃電般沖去。拔祀漢叫道:“黑涯,快將纖纖姑娘拉回來!”黑涯身體擺了擺,突然筆直倒地,咽喉鮮血汨汩,手足抽搐,蒼白的臉上滿是狂怒苦痛的神情。
  衆人大吃一驚,卻聽一聲淒厲獰惡的尖啼,一道紅影從山崖下沖天飛起,腥風鼓舞,纖纖隨之拔地飄搖飛去!
  蚩尤青光眼瞧得分明,那紅影竟是一只巨大的血紅蝙蝠,雙爪拎著纖纖!橫空怒舞。蚩尤驚怒交集,便欲沖天追去,但見黑涯命在旦夕,連忙疾沖上前,默念“春葉訣”,將他咽喉傷口封住。黑涯口中“赫赫”作響,瞪大眼睛,費盡力氣,含糊道:“他爺爺的……是血蝙蝠!……蚩尤兄弟,對不住……”話音未落,已自昏迷。
  蚩尤拔身而起,目中閃過狂怒凶厲的光芒,吼道:“妖孽敢耳!”苗刀電舞,紅光爆閃,七只太陽鳥怒啼振翅,轟然破空。蚩尤御風沖天,穩穩地翻身坐在太陽鳥背上,朝著那血蝙蝠閃電追去。刹那間便沖入滾滾黑云之中。
  崖上衆人驚駭莫名,紛紛拜倒,顫聲叫道:“血蝙蝠!血蝙蝠蘇醒啦!”血蝙蝠乃是傳說中的寒荒七獸之一,被寒荒八族奉爲圖騰聖獸。生性凶厲,極具魔力,以吸食人畜之鮮血腦髓爲生,傳聞其牙中含有邪魔妖毒,爲其吸血者,必定蛻變爲嗜血妖魔,任其驅使。昔年西荒群雄費盡周折,付出慘重代價方才將這妖獸射殺在雪山頂顛,並將其元神封印入衆獸山。
  近來寒荒怪事連連,多有人畜慘死,狀如被血蝙蝠等凶獸所殺。四處紛紛流傳蓋因金族暴虐統治,寒荒大神極爲震怒,故而解開寒荒七獸封印,引領八族舉義。不久之前,許多人皆聲稱見著血蝙蝠、寒荒梼杌等傳說凶獸,謠言更加甚囂塵上,舉國惶惶。今日,衆人親眼目睹血蝙蝠現身南峰,心中恐懼駭異可想而知。
  混亂中,女醜尖聲叫道:“看吧!血蝙蝠抓走了那來自東方的妖女!這是寒荒大神的旨意!”衆人心中無不凜然。
  ※※※
  當是時,千山萬壑迷霧之中響起震耳欲聾的狂吼聲,如驚濤狂浪般四面八方沖擊圍湧。不知有多少凶禽飛獸洶洶而來!寒荒城衆峰警鍾長鳴,諸峰哨樓上的三昧真火接連燃起,在茫茫夜霧中閃閃跳躍,淒迷而詭異。衆人驚駭難抑,奔走推擠,亂作一團。
  一人大聲叫道:“凶獸離南峰尚有數里,大家不要慌亂,快隨著高將軍從后殿通道下山!”聲音鎮定自如,正是那倪長老。衆人稍稍安定,在衆寒荒衛士的疏散下,朝著大殿之后湧去。
  南峰大殿坐落山腰,倚山臨淵,大殿之后便是巍巍險峰。殿后山崖有一通道,直通山腹,迤逦而下,可至山腳。山腹中又鑿有極大的廳堂密室,亦可用于躲藏避難。平素這通道並不經常開啓使用,此時形勢危急,正好派上用場。
  拔祀漢與天箭抱起黑涯,對望一眼,也跟著人群朝殿后奔去。畢竟黑涯受傷甚重,保護其安全乃是現下最爲緊要之事。
  黑云澎湃,層疊壓下;夜霧淒淒,茫茫缭繞。人潮洶湧,那高將軍率領數十名衛士狂奔在前,擁簇著楚宗書父女、兩大神女、少昊、江疑、英招以及衆長老、貴族匆匆忙忙朝通道入口奔去。絕壁峭平如斧削,縱橫兩丈的玄冰鐵門緊緊閉攏,三道混金銅大鎖巍然不動。高將軍搶身上前,掏出巨鑰開啓,手指顫抖,半晌方才一一打開。
  狂風怒吼,沙石飛舞,滔滔黑云在頭頂奔騰滾卷。萬獸咆哮聲如驚雷,如海嘯,如山崩,越來越近,驚天裂地。大殿似乎被震得簌簌發抖,幾塊巨大的銅石瓦突然迸裂。
  拔祀漢擡頭望去,黑茫茫一片,絲毫不見蚩尤與太陽鳥身影,心中焦慮,心道:“難道蚩尤兄弟已經遭了那妖獸的毒手嗎?”心中寒意凜然。
  高將軍喝道:“開門!”十個衛士齊聲大喝,脹紅了睑,將那厚重的玄冰鐵門徐徐拉開。
  “嗷嗚!”突聽一聲凶暴狂吼,衆人耳中嗡然,險些暈倒。“砰”地一聲巨響,玄冰鐵門轟然震開,那十個衛士淒聲慘叫,沖天飛起。白光爆閃,一股腥臭狂風從那絕壁通道之中呼嘯而出!
  高將軍長刀還未拔出,只覺銀光怒舞,眼前一花,突然腦頂熱辣辣地生疼,“喀嚓”一聲輕響,腥熱的腦漿混著鮮血迸飛四濺。從頭到腰,半身被擊得模糊粉碎,哼也未哼,倒地身亡。
  衆人驚呼聲中,又有五、六個衛士悲呼抛飛,瞬間殒命。那白光風雷電舞,咆哮疾撲,朝著楚宗書淩空沖去!
  衆人大驚,叫道:“護駕!護駕!”數十名衛士長戈尖矛交錯紛刺,將楚宗書父女團團護住。“轟”地一聲巨響!一道銀光如雷霆霹雳,當空怒掃。衆衛士慘叫疊聲,斷戈四舞,血肉橫飛,登時崩潰四散。
  那道白光在半空發出撕裂人心的恐怖怪吼,卷起銀光旋風,朝著楚宗書迳直撲下。
  突聽“嗖”地一聲,一支銅杆鐵箭破空電舞,直沒白光之中!血珠飛濺,那道白光發出淒厲的吼聲,在空中稍稍一滯,蓦地舞動銀光,朝著楚宗書轟然掃落。勁風如刀,楚宗書登時仰面摔倒。芙麗葉公主花容失色!叫道:“父王!”猛地撲在他的身上,以自己纖纖嬌軀阻擋。衆人大驚失聲。
  天箭低叱一聲,霹雳弦驚,又是連珠三箭怒射而去。那道白光憤怒咆哮,炫光迸爆,三支長箭登時平空斷裂;但身形稍稍扭轉,那道銀光登時有所偏差,轟然擊打在楚宗書身側。“蓬”地一聲,棱石迸飛,地上竟裂了一個三尺多寬,一丈余深的裂隙!
  “吃”地一聲,芙麗葉公主被那銀光真氣掃及,背上衣服寸寸撕裂,雪白的脊背上登時現出十數道紫紅色的淤痕,低吟一聲,昏迷不醒。
  那道白光在楚宗書身旁昂然落定,狂聲怒吼。衆人凝神望去,無不慘然變色,紛紛怖聲驚呼,連滾帶爬,踉跄后退。十幾個膽小的,竟連腿腳也挪動不得!面色慘白,簌簌發抖,尿水淋漓。
  英招與江疑低“咦”一聲,大爲驚詫,架住爛醉如泥的少昊,急速后退,與女醜、女戚以及諸多貴族一起,退縮到層層衛士組成的人牆之后。
  那道白光赫然竟是一只三丈余高、四丈多長的人面虎身的怪獸,灰睛凶光爆放,巨口血盆,刀牙森森,兩支上獠牙長達一丈六尺!銀毛黑紋,長毛拖曳在地,兩丈余長的銀毛長尾如鋼鞭直立。左側肋上插了一支長箭,鮮血滴落。虎爪輕輕刨地,喉中發出低沈的嘶吼聲,周身上下,蓄勁待發。一股凶厲恐怖的妖氣如那黑云濃霧一般,壓迫在衆人頭頂,讓人喘不過氣來。
  拔祀漢與天箭心跳瞬間停止,倒抽了一口涼氣,仿佛突然掉入深不見底的冰窖。這妖獸竟是寒荒七獸中極爲暴戾可怖的寒荒梼杌,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內,南峰上竟先后出現了寒荒七獸中的兩大凶獸!而這寒荒梼杌竟從封閉的通道中突然奔襲而出。難道此前的一切傳聞都是真的嗎?寒荒大神果然已經震怒了嗎?衆人心中都說不出的驚疑害怕。女醜站在人群之中,冷豔的臉上殊無表情,紅唇翕動,默默念誦著咒語。
  衆衛士遠遠地圍成一圈,驚惶恐懼,手中戈矛不自覺地顫抖起來,眼睜睜望著妖獸昂然站在昏迷的楚宗書父女身側,此起彼伏地大聲呼喝著,誰也不敢貿然上前。
  寒荒梼杌灰睛冷冷地盯著拔祀漢與天箭,口涎絲絲滴落,突然怒目圓睜,狂聲咆哮,周身閃起一道耀眼的銀光。衆衛士肝膽欲裂,情不自禁地朝后退去。
  拔祀漢與天箭心中驚懼,但卻巍然不動,冷冷地瞪著那妖獸,掌心汗水淋漓。那妖獸眯起灰眼!突然又是一聲驚雷似的狂吼,六、七個衛士魂飛魄散,再也抵受不住,大叫著回身便跑。
  天箭眉尖一蹙,突然擰身彎弓,“嗖嗖”連響,箭如流星,立時將那奔逃的六、七個衛士瞬間射殺。拔祀漢厲聲怒喝道:“寒荒男兒,豈有這等膽小怕死,不忠不義的懦夫,”
  數百個衛士齊齊一震,臉上都閃過羞慚的神色;寒荒諸長老、貴族也不禁微感尴尬羞赧。想不到如此緊要關頭,敢與妖獸對峙,解救國主的,竟是今日方甫到來的鄉下小子。一時之間,衆人對這清俊高大的虎衣男子與那瘦削緘默的豹衣少年都不由起了敬佩之意。
  拔祀漢從背上緩緩拔出那兩柄玄冰鐵長刀,大聲喝道:“各位寒荒兄弟,今日正是我們爲寒荒八族盡忠之時,一起同心協力,救出國主、公主,將這妖獸殺了!”縱聲高歌,在天箭的連珠飛箭掩護之下,朝著妖獸電沖而去。
  拔祀漢的歌聲悲壯蒼涼,高亢激越,正是寒荒八族的共同戰歌,衆衛士聽得熱血如沸,刹那間豪情激湧,將生死置之腦后,齊聲高歌,潮水似的朝妖獸洶湧沖去。
  寒荒中人性情多勇烈,極是剽悍。之所以對這些妖獸如此畏懼,乃是敬畏寒荒大神之故,隱隱之中覺得,這些妖獸既是由寒荒大神解印複活,倘若冒犯,則就是逆抗寒荒大神,萬死不足贖之。如此一來,心中已自膽怯,再見到妖獸凶威凜厲,更加驚懼難抑,是以不戰而潰。但此刻目睹拔祀漢與天箭英勇無畏,一至如斯,心中羞慚之下,紛紛激起豪勇本性,決意殊死戰斗,不辱寒荒男兒的聲名。
  寒荒梼杌大怒狂吼,長尾橫掃,銀光爆舞,登時將六、七個衛士攔腰打斷。衆衛士怒吼著洶湧圍上,前仆后繼地揮斫刺砍。長戈利矛閃電交錯,被那妖獸迸放的白光一震,紛紛斷裂激射,反彈沒入諸多衛士的體內,慘叫之聲此起彼落。
  拔祀漢數次三番被那妖獸震退,眼見妖獸擰身錯步,刹那間無法回轉,大喝一聲,乘隙沖到,玄冰鐵刀朝著妖獸側腹雙雙怒斬而下。刀光如電,氣勢萬鈞。他臂力驚人,這兩刀威猛霸冽之極,全力而擊,志在必得。
  妖獸突然扭頭,怒吼若狂。氣浪爆舞,拔祀漢腦中轟然一響,當胸仿佛被巨錘猛擊,劇痛如狂,蓦地大喝一聲,退也不退,硬生生怒斬而下。
  “轟!”妖獸遍體綻爆耀目銀光,拔祀漢大叫一聲,被震得沖天而起,手中雙刀揮灑兩道血線。衆人見那妖獸竟被拔祀漢所傷,無不大喜。拔祀漢重重掉落在人群中,接連噴出兩口鮮血,強忍斷腸劇痛,跳將起來,哈哈大笑道:“原來這畜生也不過如此!”
  衆衛士齊聲歡呼,士氣大振。高將軍被妖獸瞬息所殺,軍中無首,不免亂做一團,但此時見拔祀漢如此神勇,都不自禁地將他視爲長官一般。在他率領下高歌猛進,層疊進攻。
  妖獸暴怒已極,跳躍嘶吼!蓦一甩頭,獠牙如刀,瞬間將數人咬爲兩段。虎爪橫拍,鋼尾卷舞,在人群中如狂風閃電,恣意肆虐。衆衛士接連不斷地被妖獸撕裂咬殺,四下抛飛。慘叫悲呼之聲不絕于耳,那高亢激昂的戰歌聲,顯得異常雄渾悲壯。
  拔祀漢頗有大將之才,自小帶著村中少年獵殺寒荒猛獸,極有狩獵經驗。今日這凶獸雖然遠非尋常猛獸可以比擬,但方法卻是大同小異。眼見妖獸凶厲,己方傷亡慘重,尋思道:“眼下當務之急乃是從這妖獸旁側救出楚宗書父女,不必與之纏斗。”當下指揮若定,圍而不攻,激怒妖獸徐徐朝南側轉移。
  當那妖獸距離楚宗書有兩丈距離時,拔祀漢一聲大喝,北側衆兵立時圍湧而上,架起楚宗書與芙麗葉公主朝后奔退。
  豈料那妖獸竟似腦后長了眼睛,突然回身閃電奔躍,狂雷怒吼,一道眩目的白光氣浪從它巨口中噴爆而出。衆衛土慘叫聲中,睑容仿佛被重錘砸碎,蓦然扭曲碎裂,鮮血激射,四下抛飛。
  楚宗書身在半空,被那氣浪掃中,登時“仆”地一聲悶響,沖天飛起,噴出一大口鮮血,軟綿綿地摔落,恰巧撞在一杆斷戈上,“嗤”地一聲,戈尖直沒腹中,身體抽*動了刹那,再也沒有動彈。
  衆人盡數驚呆,半晌才發出驚怒的吼聲,蜂擁而上。江疑、英招大吃一驚,身在異地,他們第一要職乃是保護少昊,不敢絲毫大意;是以雖目睹楚宗書危急,亦不敢貿然上前援手。眼見衆兵即將救離楚宗書,正自暗暗松了口氣,豈料奇變陡生,猝不及防,他們再想出手相救也絲毫來不及了。心中大凜,倘若在此非常之時,楚宗書暴斃身亡,只怕寒荒國不消三日便會陷于大亂。
  此時大風呼卷,木石橫飛,南峰上空陰云慘霧,鬼哭神嚎,那震天怒吼之聲鋪天蓋地,萬千凶禽飛獸似乎近在咫尺。寒荒諸貴族面面相觑,驚惶失措。忽聽南峰西側陡斜的棧道上,傳來整齊劃一的呼喝聲,千余名衛士在數位仕將的率領下由山下趕來。與此同時,周圍數峰之上,也各有數百精兵經由山峰之間的飛索懸車,穿透茫茫迷霧會集而來。
  那寒荒梼杌銀尾飛卷,光芒迸爆,衆衛士斷頭折腰,歪斜傾倒,絲毫近身不得。妖獸灰睛凶光如電,蓦地昂首咆哮,獠牙如長刀森然奪目,巨大虎爪高高擡起,朝著楚宗書猛擊而下,衆衛士失聲驚叫,想要拼死相救卻已不及。天箭的連珠飛矢還未到妖獸身側,便被銀光激得沖天迸斷。
  “當啷”一聲震天鑼響,衆人頭暈目眩,踉跄跌倒。一道隱隱金光閃電般擊中寒荒梼杌,妖獸全身一震,銀光亂舞,發出一聲狂吼,倏地跳將開去。
  “驚神鑼!”衆衛士大喜歡呼。江疑右手疾舞,青銅棍密風急雨般敲擊著驚神鑼,發出轟然巨響,妖異而奇特的節奏,在這山崖狂風中聽來,更加急促險惡,催人欲狂。
  衆人心驚肉跳,紛紛撕下布帛,塞住雙耳。眼尖之人隱隱可以看見,無數道淡淡的金光從驚神鑼上飛舞怒射,將妖獸團團交織。妖獸狂吼奔躍,始終掙脫不得。
  拔祀漢大喜,強忍劇痛,俯身急沖,在橫七豎八的屍體中將楚宗書與芙麗葉公主雙雙夾起,急速沖回。妖獸目光瞥及!暴怒如狂,但被驚神鑼真氣所困,圍囿不得而出,突然狂聲怒吼,巨頭倏地膨脹,一道圓形白光從口中怒爆而出,硬生生突破驚神鑼金光真氣,朝拔祀漢狂飙電射!
  天箭低叱聲中,又是接連三箭,電光石火之間盡數射在那圓形白光上。“仆仆”連響,箭矢突然凝爲寒冰,铿然斷折。那白光其勢不減!“砰”地一聲撞在拔祀漢后心,光芒一閃,拔祀漢大叫一聲,重重摔下,全身僵直,轉瞬間凝固一層厚厚的堅冰。
  衆衛士蜂擁而上,將他扶起,連聲呼叫,拔祀漢面色青紫,昏迷不覺。幾人將楚宗書、芙麗葉公主擡到一旁,檢查楚宗書鼻息心跳,竟依舊在微弱活動!衆人大喜,稍稍心定。
  江疑驚怒交加,喝道:“好禽獸!”鑼聲密集,真氣倍增,與那梼杌交纏惡斗,難解難分。他手中驚神鑼生平不知降伏了多少西荒惡獸,從未遇見過如此凶狂暴戾的妖獸,窮盡渾身解數,竟也不能將之降住。
  ※※※
  當是時,妖風恣肆,腥臭逼人。黑云飛湧迸裂,白霧逸揚離散,突聽狂吼如雷,震耳欲聾。無數飛獸突然破云怒舞,黑壓壓地漫天盤旋!放眼望去,少說也有數萬之衆。
  衆人大駭,環身四顧,惡鳥凶獸層疊飛翔,巨翅交疊紛織,尖叫怪吼,嘈雜刺耳。忽然如天河倒瀉,轟然俯沖,怒吼著朝南峰上的衆人洶洶猛攻。
  衆人大驚,紛紛彎弓射箭。如雨箭矢漫天激射!數十只凶禽悲鳴著簌簌跌落。但相較之下,傷亡鳥禽不過九牛一毛。轉瞬間漫天飛獸便呼嘯而至,如烏云一般轟然席卷,沖天飛起。悲呼慘叫被淹沒于狂雷似的獸吼中,數百衛士頃刻間便被撲殺數十,另有數十名衛士被漫漫凶獸拎抓至半空,手足亂舞,被萬千鳥獸轟然爭相撕扯啄食,刹那間只剩下森森白骨,被狂風吹得不知東西。
  那群鳥獸方甫沖天而去,又有數千飛獸怪吼著層層撲擊。如此回圈,如滔滔狂浪,層疊洶湧。遠遠望去,南峰猶如籠罩在滾滾黑云之中,又如在險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
  衆衛士團團圍集,護衛楚宗書與諸神女、長老,高唱戰歌,揮舞戈矛,殊死相斗。每一次獸群俯沖撲擊,便如風暴席卷,一片狼藉。斷頭破膛的衛士們仿佛風中麥杆,怆然斷折,成片成片地倒下。
  腥風血雨之中,戰歌卻越發嘹亮,悲壯雄渾,伴著驚天鑼聲,響徹這寒荒暗夜。
  漫漫鳥獸,盤旋沖擊。諸將戰死,拔祀漢重傷昏迷,衆兵失卻號令,不知去從。江疑雖是西荒馴獸第一高手,但與這梼杌苦苦纏斗,驚神鑼真氣萦系其身,稍稍分神,便有被妖獸瞬間反噬之虞,是以無暇他顧,空有驚神鑼,卻不能將萬千鳥獸奈何。衆人心中都是雪亮:“如此死守唯有死路一條”。倪長老高聲長呼道:“大家圍成方陣,沖到甬道中去!”衆衛士齊聲答應,朝著山壁甬道緩緩移動。
  飛獸群鳥似是知道他們目的,紛紛尖啼震吼,滔滔沖擊,萬千翅膀在甬道入口之前簌簌交織,封住去路。禿鹫、翼鳥龍諸多凶禽盤旋飛舞,狂猛俯沖;巨翼飛虎、刀牙翼龍等凶獸索性盤旋立地,撲煽翅膀,跳躍撲擊。衆衛士招架不住,節節敗退。
  英招皺眉心想:“倘若再不出手,衆人都要命喪于此了。”喝道:“風云神,我來對付這孽畜,你將這些鳥獸驅趕開來!”右手白袖蓬然卷舞,“呼呼”怒響,一道白色光輪呼嘯盤旋,朝著梼杌疾撞而去。正是他的韶華風輪。
  梼杌狂吼聲中,巨尾如崩雪懸河,挾帶耀眼銀光,轟然怒擊在韶華風輪上。“轟隆”巨響,韶華風輪嗚嗚,筆直破空,登時將上方飛舞的衆惡鳥絞殺得斷羽缤紛,血肉模糊。梼杌被風輪與驚神鑼齊齊一擊,銀尾飛揚,悲吼后退。
  乘著這一刹那的空隙!英招與江疑相互交替,由英招揮舞韶華風輪,壓迫梼杌凶狂氣焰,而江疑則抽身而退,對著漫天鳥獸轟然敲擊驚神鑼。
  鑼聲高越激烈,破云裂霧,滾滾云層被那隱隱金光摩擦,登時亮起眩目的閃電。萬千鳥獸悲啼如狂,轟然沖天。那凶暴的刀牙翼龍、巨翼飛虎被鑼聲所激,也紛紛悲吼潰散,朝著高空層層退卻。刹那間,南峰大殿之后的空地上,只剩下那凶狂無匹的梼杌依舊在怒吼奔躍。
  衆人大喜,急速奔向山壁甬道。
  突見一道絢麗金光破云而出,天地陡然一亮。狂風呼嘯,震天的悲吼中,隱隱響起若有若無的弦琴之聲;那聲音合著說不出的殺伐暴戾之氣,在這暗夜聽來,更覺詭異凶殘。
  江疑面色突變,被那琴聲侵擾,節奏登亂,青銅棍敲擊在驚神鑼上,竟然發出失調的噪音。琴聲悠然低鳴,似乎淡不可聞,卻又仿佛無處不在。越來越快,節奏跳躍急促,陰邪可怖。遙遙望去,漫天鳥獸驚啼狂吼,紛亂交錯,突然崩瀉洶湧,仿佛天幕坍塌,不顧一切地沖湧而下,發狂似的朝著衆人傾壓撲擊。
  江疑大喝一聲,驚神鑼激昂高越,千山響徹。漫漫飛獸發出淒冽的悲鳴,崩散開來,密雨似的簌簌隕落。在空中亂作一團,茫然交錯。
  黑云之中,那道絢麗的金光以一種妖異的韻律,跳躍閃爍;琴聲森冷,如寒山夜雨,極地悲風。江疑蓦地大叫一聲,虎口震裂,嘴角沁出一絲鮮血。鑼聲刹那間竟被琴聲壓倒!
  衆人驚呼,女醜尖聲叫道:“寒荒大神!這是寒荒大神的冰甲龍筋筝!”
  衆人聞言大凜。
  傳聞遠古之時,寒荒大神歸化密山,屍首化爲諸多怪獸;其中最早出現、也是最爲暴戾凶狂的,便是冰甲角魔龍。那妖龍周身冰甲,堅不可摧,頭頂獨角極具魔力,在寒荒危害極重。寒荒八族受其所累,苦不堪言,神女祭祀祈禱寒荒大神將此妖龍收服。
  寒荒大神遂轉世爲一個無名女子,在西荒群雄圍獵妖龍之時,以縫衣骨針化作神器鎮天杵,將妖龍封印于衆獸山上,並剔其脊骨,鑿爲琴盒,抽其龍筋,以作琴弦,制成冰甲龍筋筝。無名女子以這冰甲龍筋筝懾服寒荒諸獸,使得寒荒重歸太平。而后將此琴贈予寒荒國主,做爲鎮國之寶,自己則乘云歸去。八百年前,八族大亂!寒荒國主被叛軍所殺,藏于寒荒城的冰甲龍筋筝也隨之不翼而飛,再也沒有聽聞下落。
  想不到竟然重現于此夜此地。衆人心中震駭凜然之余,紛紛忖道:“那彈奏筝琴的人又是誰?當真是寒荒大神嗎?”
  漫天鳥獸狂吼悲啼,順從那妖異的節奏,仿佛萬千急箭,傾盆暴雨,轟然沖襲。
  衆衛士猝不及防,刹那之間慘叫四起。漫漫鳥群如黑云般發狂沖擊,鮮血激射,斷肢飛揚。
  江疑驚怒若狂,他生平驅獸降魔,罕逢敵手,究竟那琴聲是何人所奏,竟能將自己驚神鑼壓倒,驅使鳥獸發狂攻擊?難道果真是寒荒大神?心中升起強烈的不祥之感。當下蓦地大吼,施放兩傷法術,奮力聚意凝神。一道白光從他手心沒入青銅棍,又綻爆爲一條耀眼白蛟,怒吼著撞擊在驚神鑼上。
  “當啷!”仿佛山崩地裂,鬼哭神泣。萬道金光從鑼上沖天怒射。漫漫鳥獸悲呼哀啼,炸將開來,萬千翅膀缤紛撲煽,朝著高空倉皇飛散。
  衆人驚魂甫定,倪長老大叫道:“撤回大殿!”話音未落,那琴聲急奏,如冰霜雪雨,迫面而來。漫天鳥獸呼嘯盤旋,再次交相會集,猶如幾道黑色的龍卷風,朝著南峰急速沖來。
  衆人不敢戀戰,急速后撤,退回大殿之中。
  江疑白衣鼓舞,干瘦的臉上,皮膚竟如波浪一般急速起伏,細眼光芒大作,周身上下籠罩著一層白光。鑼聲崩雷裂電!浩蕩雄渾。
  黑云中的那道眩目金光突然筆直地照射在驚神鑼上,“铿”地一聲巨響,銅鑼劇蕩,江疑瘦小的身軀簌簌震動。當是時,那琴聲蓦然拔高,如飛瀑,如崩雪,淩厲凜冽,咄咄逼人。萬千鳥獸發狂吼鳴,無數道黑影急電撲落。
  江疑悶哼一聲,平地飛起,倒撞在身后崖石,鮮血狂噴。衆人大驚,正要沖出大殿相救,漫天鳥群已然密集撲至。
  獸吼如狂,大殿瓦頂“笃笃”爆響,仿佛無數冰雹急速擊打。萬千黑影撲朔迷離,四壁窗口的水晶石铿然碎裂,翅羽撲閃,惡鳥接二連三地俯沖而入,均被凝神戒備的衛士及時擊殺。江疑與英招尚在殿外,衆人不敢關閉殿門,一面高聲呼喚,一面以弩箭射殺意欲從殿門沖入的漫漫鳥獸。
  江疑面色慘白,顫抖著爬將起來。眼前黑影漫漫,尖叫怪吼如密集雨聲,突然頭上一痛,竟被一只禿鹫悍然啄擊;繼而眼花缭亂,全身劇痛,鮮血四射,彌漫的血腥之氣令圍擊而來的鳥獸更加發狂,刹那之間己如血人一般。他經脈傷毀,無力反擊,一生馴獸無數,今日竟反被這些禽獸如此折辱;心中狂怒,哈哈大笑。
  英招驚怒交集,大喝一聲,韶華風輪轟然電舞,光芒迸爆,巨大的沖擊氣浪將梼杌硬生生迫退。乘勢飛掠,韶華風輪風雷怒吼,將圍擊江疑的密集鳥獸打成肉醬血泥,悲鳴四逃。正要扶起氣若遊絲的江疑,撤回殿中,卻聽身后傳來驚天狂吼,一股凜冽殺氣洶洶沖來。英招心下大駭,猛地回轉韶華風輪,畢集全力,呼嘯飛舞。
  寒荒梼杌閃電奔竄,突然貼地俯沖,避過風輪的雷霆猛擊,揉身飛撲,怒吼聲中,銀尾如霹雳一般當頭劈向英招。英招不及回避,唯有奮起神威,凝集周身真氣,雙拳朝上並擊。豈料那妖獸極是奸詭,突然起身咆哮,巨大虎爪奔雷橫掃。
  英招大驚,再要變招卻已不及。“轟”地一聲,被那虎爪拍個正著,登時拔地橫飛,重重撞在崖石上,渾身鮮血淋漓,徐徐滑落。
  梼杌昂首狂吼,狀如妖魔。萬千鳥獸轟然電沖,如黑絲織繭,刹那間將英招與江疑緊緊包攏于內。
  衆人驚怒悲懼,爲妖獸氣焰所懾,竟不敢出殿相救。英招與江疑乃是金族仙級高手,兩人之力,便遠勝于殿中數百之衆。兩人尚且如此,何況他們?
  倪長老沈聲道:“關門吧!”衆人正要動手,突聽空中傳來一聲驚雷怒吼!一個英偉剽悍的少年,駕御七只火紅的太陽鳥閃電沖來。斜眉入鬓,目光如電,滿臉桀骜狂野的神色,渾身鮮血,猶如凜凜天神,正是蚩尤。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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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23:29:15


第三章 冰心玉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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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比翼鳥
            
  “轟”地一聲爆響,拓拔野閃電格擋,右臂酥麻,斷劍幾乎拿握不住;喉中一甜,“哇”地一聲噴出一口鮮血,踉跄前沖。緊緊將姑射仙子護在懷里,心中大駭:“究竟是什麽妖魔,力道如此狂猛?”
  身后狂吼如雷,扭頭望去,竟是一個身高丈八的白毛巨獸:身形如雪猿,長臂粗碩,巨掌似扇,四爪如虎,鋼鈎鐵趾,血盆巨口,一對獠牙頗爲特異,如牛角般朝前交錯翹立,銅鈴血眼猙獰無匹。
  白毛巨獸咆哮聲中,大步跳躍,雙掌雷霆猛擊,朝著拓拔野節節進逼。這畜生巨力驚人,白光卷舞,每一次拍擊必定碎石裂壁;且鋼筋鐵骨堅不可摧,以拓拔野的滔滔真氣與無鋒劍之鋒利,短時之內竟不能將其奈何,反倒被它迫得高竄低伏,頗爲狼狽。
  九毒童子大喜,在拓拔野與那巨獸之間鬼魅遊走,逍遙傘忽而旋轉,忽而收攏,萬千毒器神出鬼沒,偷襲電射,逼得拓拔野更爲險象環生。
  西海鹿女將燭鼓之拉到一旁,以真氣迫出體內毒器,接連不斷地朝他口中喂服諸種解藥,燭鼓之渾渾噩噩,轉眼之間便吞下了數百顆丹丸,原本紫黑的面色逐漸恢複正常。
  當是時,洞外大呼小叫,吼聲不斷,似乎又有衆多人獸朝此處趕來。
  拓拔野心下暗驚,瞄了一眼懷中臉如桃花,眼似春水的姑射仙子,忖道:“再不沖出此地,只怕要大大不妙。”縱躍跳脫,凝神察看,見那白毛巨獸雖然大步跳躍,但每一步必定是先跨左腳,而后再跟上右腳,並攏之后再跳以左腳,如此反覆。心中一動,計算它的步伐,待它方甫跨出左腿時,猛地聚氣湧泉,閃電似地從它左側俯身沖過。
  巨獸狂吼,長臂掄掃,堪堪從拓拔野頭頂掃過。想要擰轉碩大的身軀,追趕拓拔野,但步伐已老,這般硬生生一擰登時失去重心,“轟”地一聲重重倒在地上!登時如小山一般將九毒童子阻在一旁。
  拓拔野哈哈大笑,抱著姑射仙子電沖而出。九毒童子大怒,尖叫一聲,逍遙傘蓦地急旋飛轉,驟然收縮,怒射而出。拓拔野頭也不回,斷劍回旋,青芒轟然電舞,“當”地一聲擋個正著。
  被劍氣所激,逍遙傘倏地打開,五顔六色,缤紛飛舞。拓拔野小腿、背心忽然一痛!已經附上了三十余只大小各異的彩色蟲子,吸附蠕動,震飛不得,瞬間沒入拓拔野肌膚,在皮下鼓動扭舞,緩緩爬行。
  拓拔野雙腿、背心蓦地麻痹,全身乏力,登時仆然倒地。九毒童子尖聲厲笑道:“我的九毒神蟲如同附骨之姐,你就等著被吸干腦漿骨髓吧!”
  拓拔野心下大驚,哈哈笑道:“區區小蟲,何足道哉!我留著喂雞去也!”咬牙聚氣,起身朝外沖去。
  九毒童子、西海鹿女齊齊一怔,想不到他被九毒神蟲鑽體噬咬,竟然還能聚氣逃離,心中的驚異更盛,心中不由都冒起一個念頭:“這小子果然了得,竟有如此能耐!”猛一定神,背起燭鼓之朝外疾追,口中呼喝不已。
  拓拔野雙腿發軟,眼前昏黑,豆大的汗珠簌簌滾落,幾次便要摔倒在地。心中那念頭卻越發清晰:“決計不能讓仙女姐姐落在他們手里!”聚意凝神,調集渾身真氣,跌跌撞撞朝外沖去。
  甬洞幽深,燈火炫然,許多甬道交錯參差,不知哪條才是通往山外的捷徑。洞壁燈光搖曳,無數呐喊聲、腳步聲回音激蕩!潮水般席卷而來。
  眼見真氣不暢,難以爲繼,且體內那三十余只毒蟲又己鑽入血脈之中,朝著心腦遊去,奔行越快,血流越速,這些毒蟲將越快到達心腦之中。拓拔野心中一動,念力積聚,默念解印訣,叫道:“鹿兄,出來吧!”
  白光一閃,嘶鳴如雷,白龍鹿躍落在地,歡鳴跳躍,回身朝拓拔野奔來,龍須揚舞,撒歡磨蹭。突然發現拓拔野懷中的姑射仙子,火目一亮,張大了嘴,喉中嗚嗚鳴叫,搖尾歡嘶,極是興奮。拓拔野微微一笑,心道:“原來你也這般喜歡她嗎?”翻身躍上白龍鹿背,叫道:“鹿兄,走吧!看到有人就沖他個落花流水!”
  白龍鹿歡嘶一聲,閃電般沖出。它久未出來,早已憋得不耐,又遇見久違的姑射仙子,歡愉激動,莫可言喻。
  鍾山在臨近西海寒荒之地,氣候苦寒,因此在山腹中鑿壁穿洞,築成行宮。甬道衆多,錯綜複雜,猶如迷宮一般。
  白龍鹿一路狂奔,蹄舞如飛。拓拔野懷抱姑射仙子,凝神調氣,想要將體內的三十余只毒蟲迫出。迎面正好沖來數十名黑衣少年,彎刀閃閃,火炬跳躍。白龍鹿嘶吼一聲,旋風般沖卷而入,刹那間便將衆人撞得東倒西歪,披靡而去。
  拓拔野強忍渾身麻癢刺痛,蓦地探手提起一個黑衣少年,喝道:“出口在哪里?”黑衣少年被他指掌掐得透不過氣來,滿臉驚懼,赫赫亂叫,手指朝斜前方的甬道指去。拓拔野隨手將他抛落,抱緊姑射仙子,伏在白龍鹿背上,疾沖而去。
  奔行片刻,又遇見十余名黑衣少年,拓拔野再抓獲一人!逼問出口,那少年驚慌失措,比畫的方向與先前一人並無二致。當下拓拔野再不遲疑,催促白龍鹿急速狂奔。
  三十余只毒蟲在血脈中急速遊動,被拓拔野真氣所迫,時退時進,僵持不下;半身麻痹,手腿酸軟,心中焦急不已。姑射仙子軟軟地躺在他懷中,渾身滾燙,春毒已經越燒越烈。水汪汪的眼波春水迷亂,臉頰嬌豔似火,若非經脈被封,必定已經纏綿而上。
  身后傳來九毒童子的尖利叫聲以及燭鼓之的狂聲咆哮,左右兩側的甬道中又有洶洶真氣夾湧而來,顯是又有不少高手圍追而至。
  鍾山是玄水真神燭龍的發迹之地,現下又是其子燭鼓之的行宮,是以高手云集。拓拔野念力掃探,便知兩側湧來的衆人中,至少有三、四人真氣極強,絲毫不在九毒童子等人之下,心中微凜。
  若在平時,拓拔野單身獨斗九毒童子或西海鹿女,決計不在話下;遭遇強敵斷斷不會就此逃之夭夭。但此時身中劇毒,全身乏力,懷中又抱著姑射仙子,諸多顧忌,不敢與彼等纏斗。當下輕拍白龍鹿脖頸,加速飛馳。
  前方蓦地一亮上見是一個頗大的洞口。洞外白雪紛揚,清光普照,狂風呼嘯卷入。白龍鹿長聲歡嘶!疾沖而去。
  身后有人叫道:“他逃不了啦!前面便是斷天崖!”衆人歡呼,“嗖嗖”連聲,無數箭石飛射而來。拓拔野渾身麻痹,真氣不暢,無法以氣反激,凝神聚氣,奮力揮劍將箭石一一格擋開來。但手臂酸軟沈重,如懸千鈞,終于有所不逮,“撲嗤”一聲,被一支玄冰鐵箭貫入后背,直沒箭羽。
  低呼一聲,劇痛攻心,險些便從鹿背上翻身落下。
  衆人歡聲長呼,有人叫道:“不許放箭!切莫傷了姑射仙子!”風聲凜冽,似乎有四、五個真人級高手同時奔躍竄掠,朝著拓拔野疾追而來。法咒綿綿,念力滔滔,如海浪呼卷。拓拔野體內真氣突然奔岔四逸,如群蛇亂舞。雙腿蓦地“咯咯”脆響,凝結一層堅硬寒冰,與此同時,熱血沸湧,不住地沖擊著血脈皮膚,將欲破體而出。
  拓拔野大駭,知道必有數大高手同時施展妖法,念誦“凝冰訣”、“海嘯訣”與“開落花訣”;眼下自己念力渙散、真氣岔亂,若要強行對抗,必定不是對手。眼見距離那洞口只有七、八丈之遙,當下凝神聚意,默誦潮汐訣,猛地將渾身真氣畢集于右臂,斷劍青光激舞,回身疾刺而出,大喝道:“鹿兄!看你的啦!”
  “轟隆!”三丈余長的碧光劍芒與身后缤紛湧來的念力真氣霍然激撞,絢光爆舞,氣浪崩飛。洞內亂石怒射,塊壘坍塌。白龍鹿長嘶聲中,被那狂猛氣浪推送,登時霹雳閃電一般平直飛竄,刹那之間便已沖出洞外!
  拓拔野奮起全身真氣,使出火族的“崩天雷”,便是要藉這反撞激爆之力,盡快逃出洞穴。但他此時真元哀竭,不比往常可以因勢利導,從而不傷分毫,激爆中被巨力撞擊,背上又遭石雨迸錘,登時痛不可抑,骨骼內髒仿佛都寸寸碎裂,大叫一聲,緊緊曲身護住姑射仙子,隨著白龍鹿破空沖出。
  這洞口平素乃是鍾山宮中抛丟廢棄之物的甬道,洞口之外,便是鍾山絕壁,萬丈深淵。
  寒風狂舞,冰霜雪屑缤紛缭亂,拓拔野兩人一鹿蓦地隨風沖天而起!又倏地朝下疾墜而去。
  千山萬谷,天旋地轉。
  拓拔野凝神念訣,突地一聲大喝,雪羽鶴清鳴嘹亮,從簪中振翅怒舞,翔空盤旋,蓦然俯沖,將拓拔野二人穩穩接住。拓拔野抱緊姑射仙子,強振精神,默念法訣,無鋒劍青光閃舞,白龍鹿在半空發出一聲嘶鳴,倏地被吸納封印于斷劍之中。
  彤云壓頂,滾滾奔騰。大雪茫茫,紛揚飄舞。雪羽鶴急速俯沖,忽然高翔,朝著萬千冰山白崖之間的空隙,迤逦飛去。群山之間,盡是冰河水澤,倒影參差,越發顯得山崖險峭,嶙峋突兀。
  拓拔野適才重傷之下的解印、封印,已將費力凝集的神念盡數耗盡!此刻精疲力竭,真氣渙散。那三十余只毒蟲如魚得水,在血脈內急速溯遊。轉瞬之間,他胸部以下已無知覺,雙臂也酸軟無力,唯有借助下巴之力,方能將姑射仙子緊抱懷中。
  忽聽后上方怪叫洶洶,撲翅聲如狂風驟雨。回身望去,漫漫數百只奇形飛獸怒吼追來。飛獸上盡是鍾山水妖,劍芒刀光,在冰雪清輝的映照下耀耀奪目。爲首數人,除了燭鼓之、九毒童子與西海鹿女之外,還有三個長得頗爲醜怪的漢子,真氣淩厲逼人,想來也是西海九真中的人物。
  拓拔野暗暗叫苦,此時身中奇毒,重傷無力,一旦被鍾山水妖追上,唯有束手待斃。他素來樂觀鎮定,但此次關系姑射仙子貞潔生死,不免心旌大亂。深吸一口氣,打定主意,倘若水妖追上,便以兩傷法術激發周身真氣,拼死護衛姑射仙子突圍而去。
  燭鼓之大聲咆哮,在風雪中聽來更覺刺耳之至。有人叫道:“先殺了那只雪鶴!”“嗖嗖”連響,幾件奇形神兵破空飛舞,在真氣駕御之下朝著雪羽鶴包抄圍攻而來。
  雪羽鶴長聲鳴叫,沖天電飛,瞬間沒入厚積的云海。“仆仆”輕響,電光星火,一柄冰晶棱光劍和一只青銅半月環率先穿透云層,呼嘯射來;繼而猛犸斧、白鐵彎刀……紛紛裂云穿霧,奔雷怒舞。
  雪羽鶴在云浪霧海中高翔低沖了片刻,終于躲避不開,被那青銅半月環蓦地錯身擊中翅膀,悲啼聲中,倏地翻轉,險些將拓拔野二人抛下背去。
  那冰晶棱光劍亮起眩目無匹的白光,光芒如閃電般怒射而來,雪羽鶴登時被洞穿,鮮血噴射,刹那凝結爲嫣紅冰晶,紛紛铿然掉落。雪羽鶴苦苦強撐,哀鳴悲啼,奮力飛翔。
  拓拔野又驚又怒,縱聲笑道:“水妖狗賊,只敢對鳥兒下手,算得什麽英雄好漢?”
  話音未落,那白鐵彎刀與猛犸斧齊齊斬在雪羽鶴的側腹,“咄”地一聲,幾已入骨。雪羽鶴再也抵受不住,扭頸望了拓拔野一眼,悲鳴著朝下急速摔落。
  拓拔野腳下一空,登時隨之墜入萬丈虛空。心中恐慌驚怒,蓦地閃過一個念頭:“難道上蒼注定要我與仙女姐姐同葬于此嗎?”一念及此,心緒倏然平定下來,隱隱中倒覺得頗爲喜悅安樂。
  奮力凝神,默念封印訣,將重傷的雪羽鶴瞬間吸納。低頭望去,姑射仙子眼波如醉,紅唇鮮豔濕潤,飽滿欲綻。想起適才與她赤裸纏綿的旖旎春光,心中激蕩,忍不住俯首吻在她的唇上。
  雪花片片飛舞,不斷地落在拓拔野、姑射仙子的發鬓、臉頰,絲絲寒意沁入心脾,雪花融化了,淚水一般流淌而下。
  兩人緊緊相擁,急速墜落。風聲迅猛,冰霜飛舞,刹那間便化爲一對雪人。四唇交接,被寒冰凍住,就連呼吸也仿佛被瞬間凝固。
  “轟”地一聲巨響,拓拔野二人撞在一座巍峨雪山的斜坡上,雪屑迸飛,激起漫天白浪。冰寒徹骨,倏地陷入丈余厚的積雪中。
  二人從如許高空急落激撞,斜坡上方的累累積雪登時劇震崩塌。轟然連聲,整片雪坡突然塌落,驚雷迸奏,萬千雪獅咆哮著席卷沖下。
  ※※※
  燭鼓之等數百人御獸追至!遇此雪崩,不得不勒缰盤旋。遙遙望去,只見漫山銀蛇亂舞,崩云裂浪。隱隱看見拓拔野二人被激湧的雪浪高高抛起,又被后方更高更猛的白濤雪霧瞬間拍擊掉落,刹那之間便吞沒于洶湧的滾滾雪滔,再也瞧不見任何身影。
  眼前漫漫白雪,目不視物。拓拔野二人身不由己,被雪浪卷溺,跌宕奔瀉,突然重重撞在一塊巨石,眼前一黑,幾欲暈厥。迷迷糊糊中被巨力推送,高高飛起,突然身下一空,掉入一道狹長的縫隙中。“撲”地撞在寒冷的堅冰上,急速下滑。
  大片大片的雪塊當頭落下,眼前一片漆黑。兩人緊緊抱著,朝下翻滾滑落,頃刻之間,接二連三地撞在巨石堅冰上,終于腦中嗡然,人事不知。
  不知過了多久,拓拔野方才悠悠醒轉。周身骨骼仿佛散裂開來,疼不可抑,經脈火辣辣地燒痛。睜開雙眼,突見黑暗中一雙慘碧色的巨眼陰森獰惡地瞪著自己!猛地大吃一驚,雙手一撐,朝后疾退,繼而本能地當頭劈出一掌,碧光爆舞,那雙巨眼登時迸碎開來。
  拓拔野突然一驚,蓦地一喜:“怎麽又恢複了強沛真氣?”念力四掃,身上酥麻痛癢之感蕩然無存,血脈內那三十六只毒蟲也絲毫感覺不到了。雖然經脈有幾處傷毀,體內亦有重傷,但丹田中真氣充沛,比之先前可謂天壤之別。心下驚喜詫異,不知發生了何事!
  殊不知當日流沙仙子爲了令他能在靈山“藥神之爭”中擊敗靈山十巫,在他體內下了數百種罕見劇毒,以爲疫苗;自那時起,他已是幾近百毒不侵之身。九毒童子的奇毒雖然厲害,也只能暫時麻痹拓拔野的經脈氣血,不能造成真正傷害。那三十余只九毒神蟲抗爭良久,業已不支,終被他血中劇毒所殺,化爲膿血逸出體外。
  拓拔野突然想起姑射仙子,心中一凜,不及多想,霍然起身,默念燃光訣,指尖上登時竄起一道火光,將四周照得明亮。
  環首四望,身在巨大的長形洞穴之中。四壁皆是堅冰,滑不留手。不遠處躺了幾具極大的屍骨,像是巨獸殘骸。其中一具頭骨粉碎,兩只巨大的綠眼被打得殘缺不全,當是適才自己所爲。
  拓拔野心下驚詫,不知這里又是什麽所在,何以有許多猛獸屍骨。心中牽念姑射仙子,極是焦急,一邊大聲呼喊,一邊借著指上火光,四下凝神掃望。
  繞過一個彎兒,終于發現了姑射仙子,心下大喜,連忙搶身上前。她斜斜地倚靠在冰壁上,半身陷在冰雪里,雙眼緊閉,雙頰依舊豔如云霞。再過去數尺,白雪厚積,凝成堅硬冰塊,將甬洞嚴嚴實實地封住。想來方才那場雪崩將二人沖卷到山谷縫隙內的甬洞之中,傾瀉而下的冰雪堵住洞口,凝爲冰壁,將二人封在這甬洞之內。
  拓拔野此時最爲關心的乃是姑射仙子的安危,一時間也不去想究竟身在何地!究竟如何才能離開此處。見她僅是昏迷,並無大礙,舒了一口長氣。連忙將她掘出,脫下身上的衣裳,小心翼翼地裹在她身上,輕輕橫放于身旁。將周圍的巨獸屍骨一一拾來,搭架燃火,磷光火焰奔竄跳躍,洞中登時一片光明。
  姑射仙子在冰雪中掩埋了許久,經脈又被封住,半身都已凍僵。拓拔野將她經脈盡數解開,與她雙手掌心相抵,將浩然真氣滔滔傳入到她體內。她氣海之內依舊空空蕩蕩,殊無真氣,十二經脈中那九九極樂丹所衍化的邪熱之氣仿佛被冰寒所鎮,大大微弱;但余絲缭繞,緩緩遊走,驅之不散。
  再一留神,卻令拓拔野大爲驚詫。在她奇經八脈之中竟然隱隱散落蘊藏著極爲強沛的真氣,只是奇經八脈似乎被什麽妖術或是奇毒所制,宛如癱瘓一般;其中真氣各自沈澱散落,始終不得凝合。這等情形詭異之極,見所未見,拓拔野心下驚疑,猜想多半又是那九毒童子與西海鹿女使出什麽卑劣方法所爲,當下運氣疏導,想要將她奇經八脈中的真氣引入丹田之內。豈料那些真氣被他所激,立即渙散迸飛,始終不能彙集輸流。一時之間,也莫能奈何。
  過了片刻,姑射仙子低吟一聲,徐徐睜開雙眼。拓拔野大喜過望,叫道:“仙女……”突然臉上滾燙,“姐姐”二字竟叫不出口。屏息凝視,心跳如狂,忖道:“不知她還認不認得我?”掌心滿是汗水,極是緊張。
  姑射仙子目光迷離,徐徐移轉,妙目凝視在拓拔野的臉上,雙靥紅霞在火光映襯下赤紅欲流,蓦地嫣然而笑。那笑容清麗之中又帶著說不出的妖媚之意,拓拔野不由得目眩心迷,意奪神搖。心下一凜,蓦地想起燭鼓之所言,知道她體內春毒果然尚未消除,神智依舊混沌不清。
  姑射仙子素手閃電般拽住拓拔野衣領,蓦地將他拉扯伏低,嘤咛一聲,往他唇上咬去。拓拔野“啊”地一聲,唇上劇痛,她膩聲低笑,丁香溫柔地卷掃,輕吮傷口;酥麻難耐,熱血登沸。拓拔野知她情熱如火,不敢纏綿,強自收斂心神,奮力擡起頭來,低聲道:“仙女姐姐,對不住了!”手掌輕拍,不得已又將她經脈重新封住。
  心中一動,忖道:“她體內邪氣洶湧,必是春毒所激。倘若能將這邪氣疏導出體外,或許便可解開春毒。”當下握住她的雙手,綿綿不絕地將真氣輸入其體內。
  拓拔野微微一震,只覺那邪氣受自己真氣所激,仿佛被狂風刮卷的山火,猛地高竄蔓延,熊熊焚燒。姑射仙子“啊”地一聲呻吟,妩媚嬌婉,臉上紅豔更甚,水汪汪地瞟著拓拔野,嬌喘籲籲,鼻尖額沿滲出細細香汗,更覺嬌媚動人。
  拓拔野意守丹田,默念潮汐訣,真氣分流運轉,想將那邪氣從她經脈間逐一導出;但適得其反,那邪氣洶洶澎湃,溢出十二經脈,滔滔轉入奇經八脈;奇經八脈中散落的真氣隨之蓬然亂舞,登時使得邪氣欲火氣勢更猛,在任督二脈四逸奔竄。
  姑射仙子嬌軀微顫,情火熾烈,呻吟聲聽在拓拔野耳中,直如魔魅仙音,心旌亂搖。心中一凜:“是了,春毒乃是激發神識之中最爲原始的欲望,從而誘發肉身之內氣血異常流轉。其源在心,而不在氣;自己舍本逐未,反倒將春意邪氣激得更爲迅猛。猶如非但無助,反倒有害。”
  一念及此,猛地將真氣抽回,踉跄后退。
  當下拓拔野又以“靈犀法術”感應姑射仙子元神,想以念力安定其心,驅除躁動春念。豈料姑射仙子元神之強猶在他之上,不但不能奏效,而且險些反受其制,虧得反應極快,見勢不妙立時撤回念力,凝神自護。
  拓拔野思忖再三,心道:“罷了!先尋出解除春毒的藥石,出洞之后,或能解之。”當下抖擻精神,借助記事珠之力,在腦海中迅速查找《百草注》中所記載的可解春毒的花草蟲石。粗粗憶尋,便有三百多種。但這些藥石多是中下之品,多有劇毒;而自己絲毫不知西海鹿女的九九極樂丹由什麽春草淫花所制,倘若不能對症下藥,只怕春毒未解,反受其他劇毒所制。心下大爲頹喪,后悔先前未能逼令西海鹿女說出極樂丹的秘方。但轉念又想,既然那燭鼓之驚駭之下脫口說出此藥無解,只怕即使逼問出方子,也不能破解之。
  一時旁徨無計,回身望去,只見姑射仙子軟綿綿地斜躺著,胸脯劇烈起伏,眼波搖蕩,勾魂攝魄地望著自己,嘴角眉梢盡是綿綿春意。拓拔野心中砰砰亂跳,扭頭不敢再看,忖道:“難道這春毒果真無藥可解嗎?”躁亂焦急,抽身而起。
  徘徊數步,心中一動,笑道:“他***紫菜魚皮,我可真急昏了頭啦!只要能出得這山洞,還怕沒人能解出這方子麽?靈山上的十個老妖怪!還有那古靈精怪的流沙仙子,他們都欠了我人情,這小忙不會不幫吧?”自顧自說了一通,心下喜悅,轉身便往那洞穴甬口奔去。
  豈料這山洞位于那山坡狹窄縫隙數百丈之下,洞口被雪崩卷落的漫漫冰雪嚴嚴實實地封堵,在這極寒的天氣中!早已凝固爲厚達兩百余丈的堅冰,硬逾鋼鐵。拓拔野凝神聚氣,奮力揮掌,冰雪四濺紛飛,但也不過迸開一尺來深。拓拔野鼓舞真氣,接連不斷地奮力劈斫了半個時辰,終于沮喪放棄。
  心存僥幸,只盼那山洞之內尚有其他出口,當下又奔回洞中,在周圍四壁仔仔細細、寸寸查尋,但念力真氣所及,發現四壁竟然都是厚達百十丈的堅硬石壁。以他眼下真氣,若想鑿壁逃生,至少需花費八、九日。縱使自己能堅持到那一刻,姑射仙子只怕早已爆血身亡了。
  拓拔野茫然而立,樂觀鎮定如他,此時亦不免有些沮喪驚慌。凝神聚意,心念一動,忖想:“倘若仙女姐姐真氣無損,我們兩人合力,鑿穿這洞壁或許只需一兩日即可。”想到此處,不由苦笑起來。原本是爲了解救姑射仙子,才急于尋找脫身之計;但眼下反循逆轉,倒成了唯有先解救姑射仙子,才能離開此地。
  思緒飛轉,一時無計。突然想起赤松子被壓在洞庭山下百余年,竟能傾山倒海脫身而去,此刻想來更增敬佩之心。
  又想起燭鼓之所說,要解救姑射仙子,除了與之交合,別無他法,否則二十四時辰之后,她必定經脈寸斷、熱血迸爆而死。心中一緊:眼下身困冰窟,不知過了多少時辰了?倘若不能盡快救之,只怕……心中寒意大盛。
  回頭睨望,正好撞見姑射仙子水汪汪的眼波,見她慵懶橫陳,眼波流轉,嬌媚無限,拓拔野登時目眩神迷,仿佛突然沈溺于溫柔的水波。呆了一呆,突然想到:“難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上天以比翼鳥引我救出仙女姐姐,又讓她身中春毒,與我困在這冰窟之中,便是注定讓我與她……”
  一念及此,心中“砰砰”狂跳,怔怔地凝望著姑射仙子,口干舌燥,呼吸忽然急促起來。視線緩緩下移,滑過她瑩白優雅的脖頸、高聳起伏的胸脯、纖柔扭轉的腰肢、白色群裳下露出的那一截冰雪似的纖美小腿……心中仿佛有無數只螞蟻爬過一般,麻癢難耐,忖想:“……既然天意如此,我豈能違抗?”
  突然之間熱血轟然沖頂,跨步朝姑射仙子走去。見他神情古怪地走來,姑射仙子似乎頗爲歡喜,笑吟吟地凝視著他,紅霞飛舞,嬌媚難言。
  拓拔野大步走到她身邊,被她眼波凝視,登時做賊心虛,面紅耳赤,呼吸不得。支吾道:“仙女姐姐,我……你……形勢如此,不得不……”張口結舌,語無倫次。腦中混亂,也不知自己說了些什麽。
  心中緊張之至,定定神,不敢望她,迳自彎腰去解她的衣襟。隔著衣帛,指尖碰觸她柔軟的胸脯,姑射仙子登時發出一聲低低的歡愉呻吟,聽在耳中,柔膩入骨。拓拔野雙手顫抖,笨拙地鼓搗了半晌,解不開一個鈕扣,心跳如狂,大汗涔涔而出。突然看見她臂上的守宮砂,呆了一呆,羞赧難耐,猛地抽了自己的一個耳光,回身便走,低聲道:“他***紫菜魚皮,拓拔野,你這般乘人之危,與那龌龊不堪的燭淫賊又有什麽區別?”
  當下遠遠地走開,在冰窟中不住徘徊。眼見姑射仙子眼神迷亂,**若渴,臉上紅霞越發嬌豔,仿佛要滴下水來,拓拔野心中劇跳,迷亂躊躇,忖道:“但……但這關系仙女姐姐生死,倘若再這般猶豫不決,仙女姐姐豈不是要爆血身亡嗎?眼下最爲緊要的,便是救下仙女姐姐……”遂又轉身朝她走去。
  但將近她身旁之時,瞧見那晶瑩玉臂上赤紅鮮豔的守宮砂,登時又大爲氣餒,掉頭急走,喃喃道:“仙女姐姐乃是木族聖女,天仙似的人物,貞潔之軀至爲重要。我這般汙她清白,那不是比殺了她還要難受麽?即使能救得她的性命,也必不合她的本意……”
  如此反覆旁徨,來來回回了十余趟,始終不敢碰觸她的肌膚。偶爾瞧見姑射仙子春波蕩漾的嬌媚目光,登時情欲如沸,忍不住便想上前;但到了她身前卻又鼓不起勇氣來,心中自責慚愧,逃之夭夭。
  在他內心深處,姑射仙子便如天仙一般高貴聖潔,凜然不可侵犯。從前思念雨師妾時,每每熱血奔沸,甚至遐想與她如何親熱歡好,抵死纏綿。但想到姑射仙子時,卻從來不曾夾雜任何邪念,至多有時傻楞楞地想道:“倘若能握住她的纖手並肩御風飛行,該有多好啊!”即便在少年春夢之中,也不敢對她有任何不恭。
  今日陰差陽錯,莫名其妙地掉入她的懷中,稀里糊塗之下,險些便釀成大錯。纏綿之際,心中固然興奮驚喜,更多的卻是羞慚自責。然而他畢竟是血肉之軀,正值年少,這般赤裸交纏,肌膚相親,懷中佳人又是夢中仙子,難免情欲焚身。雖然強忍誘惑,不敢有過分之舉,但對這一向敬如神明的姑射仙子,也不免有了從未有過的遐思绮想。
  此時與她困守冰窟絕境,咫尺天地,生死難料,這欲望更加熾熱如沸,何況姑射仙子身中春毒,無計可施,不交合則死;這更加成了絕大誘惑,以及他自我安慰,鼓舞勇氣的借口。但姑射仙子終究遠非其他女子,一想到當年月夜,她低首垂眉,月下吹箫的飄飄若仙之態,看到她鮮紅如梅的守宮砂,拓拔野登覺自己龌龊不堪,竟要玷汙如此聖潔之物。終于不敢上前。
  ※※※
  不知過了多久,巨獸骨架燃燒的火焰漸轉暗淡,冰窟之中重歸陰暗寒冷。冰壁映照著幽暗的火光,忽明忽暗地跳躍著,仿佛拓拔野此刻的心情。
  姑射仙子軟綿綿地斜躺著,嬌媚慵懶,如春睡海棠。胸脯急劇起伏,雙眼直勾勾地瞟著拓拔野,呼吸聲磁沙濁重。拓拔野心弛神蕩,轉身抱頭,苦惱已極,恨不能縱聲大吼。從懷中乾坤袋里掏出那對冰凍的比翼鳥,苦笑道:“鳥兄鳥嫂,是你們將我引到那山洞中的,你們倒是說說,該如何是好?”
  心念一動,低聲道:“鳥兒啊鳥兒,倘若你們當真是上天派來的姻緣鳥,就再給我指點迷津吧!”默念法訣,將它們身上寒冰陡然融化,放到地上。暗暗忖道:“若是果真要我與仙女姐姐合體,方能解救她的春毒,便往她那兒跳去。否則便指點一處,讓我全力鑿穿洞壁。”
  比翼鳥僵凍已久,一時不能動彈,微微顫動,幾將摔倒。過了片刻,方才簌簌震動翅膀,兩腳勾纏著原地蹦跳起來。
  拓拔野凝神屏息,心中砰砰直跳。比翼鳥扭頸四顧,蠻蠻脆叫著,相互對啄,始終沒有移動。拓拔野心下焦急,苦笑著喃喃道:“鳥兄,你好歹走上一走呀!”比翼鳥似是聽懂了他的言語,突然歡鳴著朝甬洞黑暗的一側蹦蹦跳跳而去。
  拓拔野“啊”地一聲,心突地下沈,頗爲意外。忽然間酸苦鹹澀,百味交雜,竟覺得說不出的沮喪和失望,但隱隱之中,又有一些如釋重負的輕松。
  正迷茫怅惘,蓦地心中一緊,只見那兩只比翼鳥伫足觀望,探頭探腦一陣,竟然轉身朝著姑射仙子大步跳去,歡鳴不已。拓拔野心中狂跳,倏然起身,緊張觀望。
  比翼鳥奔了一半,又蓦地停頓下來,仿佛故意逗弄拓拔野一般,蠻蠻直叫,卻不再移動分毫。
  拓拔野心中劇烈忐忑,腦中也是一片混沌,不知究竟該盼望比翼鳥奔往姑射仙子身旁呢,還是企盼它們盡快回身轉向。
  但見比翼鳥相互嬉鬧片刻,突然又蹦跳著朝姑射仙子奔去,這次毫無停頓,轉眼便到了姑射仙子腿彎之間。
  拓拔野全身一震,呼吸登時停頓,又驚又喜,呆呆地凝視姑射仙子,心中不住地道:“原來……這果真是上天的旨意嗎?”姑射仙子眼波橫流!清麗的臉上酡紅如醉,滿是迷亂燥熱的神情,濕潤飽滿的嬌豔紅唇,宛如鮮花在風中簌簌顫動。突然,那柔嫩的花唇突然迸裂開來,幾道血絲蓦地滲出,瞬間滑過下颔,接連不斷地滴下。
  拓拔野大吃一驚,猛地沖上前去,手指撫在她的唇瓣,默念法訣,將傷口刹那愈合。念力及處,發覺她體內的邪氣洶洶狂肆,潛伏于奇經八脈中的浩浩真氣也如驚濤駭浪般在經絡內胡亂奔走,熱血奔沸,在諸多血脈脆弱處迅猛沖擊,將欲噴薄。
  拓拔野大駭,突然明白:“是了,她經脈被封,但體內春毒邪氣卻不受所控,反倒將沈澱的真氣撩撥得四處亂撞,再不解開經脈,只怕立時便要爆血身亡!”他修行潮汐流久矣,知道經脈猶如河道,倘若河床封堵,又遇暴洪,則必定水災泛濫。當下再不遲疑,迅速解開她周身經脈。掌舞如飛,真氣滔滔,將姑射仙子體內真氣分流疏散。
  那邪氣受他所激,猶如火上澆油,轟然倒卷,聲勢更猛。
  姑射仙子低吟一聲,雙腿勾纏,素手拖曳,將他猛地拉入懷中。拓拔野吃了一驚,想要抽身離開,但她勾纏甚緊,掙脫不得。伸手推揉,觸手及處,皆是滾燙滑膩的肌膚。心跳如狂,想要移開手掌,但那凝脂軟玉卻仿佛有巨大的魔力,將他手掌緊緊吸住,不能移開分毫。
  姑射仙子輕聲呻吟,眼波融化,低低地顫聲道:“抱我,抱緊我……”那柔媚沙啞的聲音仿佛魔咒一般,驚天動地,無法抗拒。拓拔野腦中嗡然一響,熱血齊齊湧至頭頂,大叫一聲,千種顧慮、萬般忌憚刹那間盡數抛到九霄云外,雙臂猛地緊箍,仿佛要將她的纖弱腰肢生生折斷。
  姑射仙子簌簌發抖,手臂勾繞他的脖頸,發出溫柔甜蜜的歎息,仿佛滿足,又仿佛在更強烈地索需。那柔軟的指掌順著拓拔野的背脊一路下滑,指尖蓦地在他的后背劃過幾道血痕,那狂躁的疼痛的甜蜜,瞬間將拓拔野醞釀已久的熊熊欲火激燃到崩爆的境地……
引言 使用道具
kwy019
侯爵 | 2014-4-8 23:29:26

第四章 寒荒暗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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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比翼鳥
            
  黑云離散,群鳥驚飛。
  太陽烏歡鳴振翅,宛如七團烈火,從漫天烏云與飛獸之中破舞而出。蚩尤渾身鮮血,手中苗刀碧血斑斑,懷抱昏迷的纖纖,仿佛從地獄歸來的天神。睜目怒吼,如驚雷霹雳,周圍衆飛獸無不驚惶辟易。
  衆人既驚且奇,先前見他尾追血蝙蝠而去,心中都笃定凶多吉少,不料他竟能從那妖獸爪中將纖纖救回,俱大出意料之外。四下探望,並不見血蝙蝠蹤影,難道竟被這少年所殺了嗎?心中更是大爲震動。
  兩只太陽烏嗷嗷怪叫,如炎風炙浪,率先沖入英招、江疑周側的鳥獸群中,巨翼橫拍,將衆鳥獸頃刻驅散。梼杌大怒,狂吼高躍,猛撲太陽烏。紅影撲煽,銀光跳動,轉瞬間殺到一處。那梼杌極是凶狂,以兩只太陽烏竟亦不能將其奈何。衆太陽烏嗷嗷亂叫,撲將下來,一齊圍攻,方才將它硬生生迫退。
  蚩尤大吼聲中,御鳥電沖,直撲梼杌。苗刀碧光電舞,猛劈妖獸頭顱。妖獸被衆太陽烏所困,發力不得,大怒之下甩頭咆哮,巨頭倏地急劇膨脹,周身白毛蓬然怒綻。紅舌跳躍,一道圓形白光迸爆怒舞,激撞在苗刀青光上。
  轟然巨響,白光波碎裂散,碧綠色的刀芒以雷霆之勢繼缤怒斬而下!
  梼杌驚吼聲中,巨尾悍然橫掃,銀光如電,又是一聲爆響,強光耀眼。
  狂風怒舞,一串血珠悠然飛灑,半截銀毛斷尾飄搖抛落。太陽烏怪叫震飛,沖天盤旋。
  那梼杌昂首立身,發出一聲淒恻狂怒的悲吼,急速奔躍,突然高高躍出山崖,在蒼茫迷霧之中劃過一道淡淡的弧線,轉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只有那聲悲吼回音猶在,于群山之間袅袅回旋。
  衆人瞧得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寒荒七獸中如此凶狂的梼杌竟被這凶神惡煞似的少年一刀斬斷巨尾,逼得躍入山壑崖底!半晌,殿中衆人才爆發出雷鳴似的歡呼聲。只有那女醜面罩寒霜,冷豔的雙眼中又是憤怒又是恐懼。
  其實以蚩尤之力,決計不能將梼杌一刀殺傷逼退,只是那妖獸與江疑、英招兩大仙級高手激戰良久,業已損耗極大,又被太陽烏逼迫糾纏,不能盡發凶威,倉促間被蚩尤全力怒斬,登時敗退。
  滾滾黑云如海浪奔湧,琴聲更急,漸轉淒厲高亢,節節輾轉,高攀而上。空中萬獸隨著那琴聲層疊交錯,如同巨濤一般一浪高過一浪,在空中形成滾滾攀升的黑色浪頭。琴聲折轉到至高處,突然急促崩散,滔滔而下。萬獸轟然崩塌,洶洶俯沖,排山倒海直撲而下。
  蚩尤縱聲呼嘯,御鳥拎起江疑與英招,閃電似地沖入大殿之中。倪長老籲了一口長氣,叫道:“關門!”衆人轟然領命,將厚重的青銅殿門迅速關閉。
  大門方甫閉攏,“咄咄”暴響,無數飛獸發狂似的撞擊而來,前仆后繼,似要將青銅門撞破方才罷休。殿頂、四壁亦“笃笃”激響,密集嘈雜!令人心煩意亂。衆衛士劍拔弩張,死守四壁窗口。萬千飛獸怪叫怒吼,洶湧擠入,登時被恭候已久的箭雨戈林紛紛擊殺,片刻間,窗口內外便堆積了厚厚的屍體。
  如此對峙了一陣,衆飛獸那風狂雨驟的攻勢才逐漸減退下來,但依舊黑壓壓地盤旋在南峰上空,隨著琴聲節奏,時而發動猛烈攻擊。殿中衆衛士始終凝神戒備,不敢有絲毫大意。
  蚩尤充耳不聞,盤膝坐在殿中爲纖纖疏導真氣。衆太陽烏在他身側昂首睥睨,煽動巨翅,交錯闊步。此時衆人對他頗有敬畏之心,見他面色凝重,都不敢上前,遠遠觀望。過了片刻,見纖纖無恙,蚩尤面色稍緩,吐了一口長氣,站起身來。轉而查看拔祀漢、英招、寒荒國主、芙麗葉公主等人傷勢,以“春葉訣”愈合傷口,疏導真氣。
  再過片刻,拔祀漢第一個醒轉,大叫一聲,跳將起來,笑道:“蚩尤兄弟,多謝了!”衆衛士對他頗有好感,見他並無大礙,都是大喜。天箭冰冷的臉上閃過歡喜的神色,大步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又轉身對著蚩尤蓦一行禮,道:“謝!”他冷漠緘言,這竟是蚩尤聽他所說的第一句話,可惜只有一個字。
  突見纖纖蜷起身子,低吟一聲,猛地坐起身來,尖聲叫道:“血蝙蝠!又是那只血蝙蝠!”花容失色!聲音驚惶恐懼。突然發覺自己乃是在大殿之中!衆人正驚詫望來。撞見蚩尤那極是關切的眼光,這才蓦地記起適才已被他所救。蚩尤駕御太陽烏在黑云中直追數十里,方才攔截住那血蝙蝠,浴血奮戰,重傷那妖獸,將她救下。
  纖纖神色稍定,但面容依舊蒼白,對著蚩尤嫣然一笑道:“蚩尤大哥,虧得你來得及時,要不然我就見不著你啦,”
  蚩尤面上一紅,微微忸怩,嘿然道:“可惜讓那妖獸逃了。”心想:“倘若你有些許閃失,我上天入地也要將那蝙蝠剁成肉醬。”但這些話根本不敢說出口來。蓦地心中劇痛,耳旁似乎聽到一個女子淡淡的冷笑。心中一凜,四下掃望,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奇怪的念頭,朦朦胧胧說不分明。
  卻聽纖纖蹙眉道:“也不知拓拔大哥遇見這些鳥獸沒有?那蠻蠻鳥抓著了嗎?”
  拔祀漢笑道:“拓拔兄弟神功蓋世,這些鳥獸遇見他多半也要溜之大吉。”
  纖纖嫣然道:“那倒也是。”眼波流轉,仍有擔憂之色。
  此時芙麗葉公主也已醒轉,見父王昏迷不醒,心下焦慮悲苦。但她性子外柔內剛,知道眼下形勢危急,群龍無首,自己身爲公主,決計不能失態慌張;當下不動聲色,鎮定自若地與諸長老低談,計議脫身之計。衆人見她鎮靜若此,不由暗自敬佩。
  蚩尤、拔祀漢與天箭與衆衛士並肩而戰,阻擊前仆后繼、紛湧而來的萬千鳥獸。衆衛士士氣大振,高唱戰歌,同心協力,原先殘留的慌亂懼怯逐漸蕩然無存。殿中諸寒荒顯貴慌亂的神色也稍稍安定,但見女醜女戚冷笑不語,滿睑不以爲然,他們心中又不免直犯嘀咕。倘若傳言當真,這諸多凶獸是寒荒大神以冰甲龍筋筝喚來懲罰八族的,他們這般抵抗豈不是更加觸怒寒荒大神嗎?
  迷霧中,群峰之間的飛索急劇搖蕩,無數寒荒衛士從其他諸峰趕來救援。萬千飛獸凶禽桀桀怪叫著俯沖撲擊飛索懸車,慘叫叠起,無數人影紛紛跌落茫茫白霧之中。
  而西側山崖,千余名衛士沿著棧道向南峰大殿洶湧而來,齊聲高歌,或張弓怒射,或執盾橫戈,突破惡鳥飛獸的重圍,欲與死死相守大殿的衛士會合。
  苦戰片刻,南峰上也不知堆積了多少鳥獸、衛士的屍體,血流成河,迤逦其間。山風狂舞,滿是濃重的血腥之氣,令人聞之欲嘔。
  琴聲突然複轉幽淡,似有似無,袅袅飄忽。萬千鳥獸嘶吼怪叫,轟然沖天而起,環繞南峰盤旋飛舞了片刻,齊齊向南面天空飛去。
  一番激戰之后,這些恐怖的飛獸終于撤散了。
  衆人大喜,齊聲歡呼。大殿銅門大開,援兵紛紛圍守殿外。
  忽聽一人叫道:“那是什麽?”
  衆人扭頭望去,只見茫茫夜霧中,那萬千鳥獸閃著淡淡的妖異藍光,盤旋交錯,組成一種奇怪的陣勢,凝神細辨,竟是一行古怪的文字;繼而又徐徐變幻陣形,組成另外一組文字,如此反覆,周而複始。
  女醜、女戚蓦地低聲驚呼,花容慘淡。諸長老中也有幾位年長者失聲變色,紛紛拜倒。
  衆人驚詫,心中隱隱覺得不妙,雖不明白所以,也唯有隨之拜倒。只有蚩尤、纖纖站立如故,那少昊則醉醺醺地指著鳥獸哈哈大笑。
  過了片刻,字陣崩散,數以萬計的鳥獸重新織成巨大的黑幕,掠過夜空,漸漸隱入迷霧之中。轟雷似的怪吼鳴啼逐漸遠去,終于淡不可聞。
  芙麗葉公主蹙眉道:“倪長老,那文字究竟是什麽?”倪長老滿臉恐懼,沈聲道:“公主殿下,那……那是寒荒上古文字!說的是……說的是……”聲音顫抖,竟然說不出話來。
  “既然倪長老不敢說,那便由我來說吧!”女醜徐徐起身,冰寒的目光緩緩掃過衆人,冷冷道:“這些字是寒荒大神透過鳥獸傳達給我們的神谕!”
  衆人哄然,隨即鴉雀無聲,伏地聆聽。女醜道:“寒荒大神震怒了。因爲他的子孫已經忘記了當年寒荒八族在西荒寒漠上立下的八百虎盟約!”
  蚩尤心中一動,突然記起昔年聽段狂人所說的大荒掌故。自古以來,寒荒便是荒涼險惡之地,八族先祖在窮山惡水之中頑強生存,磨練出剽悍勇猛、自由團結的精神。一千多年前,八族族長在西荒寒漠以八百只西荒惡虎的頭顱和鮮血,立下萬世盟約,永遠團結如兄弟,自立自由,做寒荒的主人:因此被稱爲“八百虎盟”。千年來,八族便是以這盟約緊緊團結,共同對抗外族,即便是強大如金族,也始終無法令之臣服。一直到三十年前,白帝白招拒以赤誠之心,化解金族與八族的恩怨,友好共處,方才使得八族心悅誠服地歸附金族。
  衆人凜然,心道:“難道寒荒大神當真是要我們撕毀西皇之盟,反抗金族,重新謀求獨立嗎?”
  寒荒八族素講信義,當年八族族長一諾千金,與白帝化干戈爲玉帛,臣服金族,乃是鐵般的事實;三十年來雙方雖偶有磨擦,但總算相安無事。何況白帝素以神帝所授的“無爲大治”爲安邦之策,給予八族極大的自由與自立,遇災年天難,也每每供給八族諸多食糧,頗得民心。倘若突然要撕毀盟約,公然造反,于情于理都頗爲不合,因此心下都大覺爲難。
  見衆人面面相觑,均有難色,女醜目中閃過憤怒的神色,冷冷地道:“寒荒大神的神谕已經明示了,如果寒荒八族忘記了先輩的祖訓,甘願做失去尊嚴和自由的奴隸,他將讓密山的大水沖卷大地,喚醒寒荒所有的妖魔凶靈,將八族徹底毀滅!”
  衆人大駭,望了望那醉醺醺的少昊,又紛紛望向倪長老等人。芙麗葉公主緩緩道:“神女明鑒,倘若這些妖魔凶獸是大神派遣的,爲何又會擄掠八族的童女?”
  衆人一凜,卻聽女醜冷笑道:“倪長老,你說吧!”
  倪長老沈聲道:“神谕中提及,要化解眼前大劫,除了遵從‘八百虎盟’之外,八族必須以九百九十九個臘月出生的童女爲祭品,在密山祭祀寒荒大神的神靈。”
  衆人紛紛驚咦,女醜冷冰冰地瞥了蚩尤一眼,道:“現下你們都知道了吧?寒荒大神讓羅羅神鳥進獻祭品,卻被一些居心叵測的不祥之人阻止,震怒之下,才會御使萬千神獸到此,發出神谕警告。”
  蚩尤聽她這般說來,自己幾人反倒成了有意冒犯寒荒大神,爲八族帶來災難的罪魁禍首,心中不由大怒,若非被拔祀漢死死拽住衣袖,只怕立時便要發作。
  纖纖格格笑道:“原來你們的大神這般有趣,養了一大群的怪獸來害人。”見衆人變色,怒目相向,纖纖吐了吐舌頭,笑道:“哎呀!我說錯話了嗎?但是這樣的大神,依我看哪,不貢也罷!”
  女醜厲聲道:“住口!大神威嚴,豈容你黃毛丫頭放肆!”
  纖纖笑吟吟地便要反唇相譏,卻聽芙麗葉公主道:“此事相關重大,需得由長老會商議,並經國主同意才行。”眼下事態危急,楚宗書偏生昏迷不醒,危在旦夕,衆人都不由得暗暗擔心。
  女醜冷冷道:“那是自然。”轉身對著諸長老道:“今夜我們將在北峰神殿徹夜禱告,平息寒荒大神的怒意。但明日太陽升起之時,一切必須要有所定奪。”不再理會衆人,款款朝外走去。女戚瞥了蚩尤與纖纖一眼,似笑非笑,翩翩隨行。
  大殿中衆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倪長老沈聲道:“衆位長老在此即時商議。”轉身喝道:“御醫怎地還沒到!”
  一時間滿山衛士長呼:“傳御醫!”
  蚩尤心中不祥的預感愈加強烈,轉頭朝外眺望,黑云漸散,一彎明月正在中天。不知此時此刻,拓拔野怎樣了?
  ※※※
  午夜時分,南峰大殿內外已被清理干淨。衆寒荒長老在大殿中激烈爭議,而御醫便在大殿一角爲楚宗書、英招、江疑等重傷者熬藥及施放巫術。蚩尤一行則隨禮官回到東峰貴賓館各自歇息。
  蚩尤在床上翻來覆去,始終不能入寐,心中忐忑,腦海中滿是女戚似曾相識的盈盈笑容。不知過了多久,方才迷迷糊糊地進入夢鄉。
  朦胧之中,自己四處尋找纖纖心急如焚,見到拓拔野,大喜追詢。拓拔野漫不經心地指著懸崖道:“不是在那兒麽?”果然瞧見纖纖站在崖邊,傷心欲絕,似乎隨時要跳落。心中驚怖,大叫追去,纖纖只是不理。將近三丈時,纖纖突然朝下墜落。蚩尤驚悲如狂,大聲吼叫,不顧一切地跳了下去,奇迹般地抓住纖纖的手臂。
  纖纖擡頭望他,笑容溫柔,淚眼滢滢,竟突然變成了八郡主烈煙石的睑容。蚩尤楞楞怔住,忽然間,烈煙石的睑如水波一般蕩漾開來,蓦地化爲九尾狐晏紫蘇妖媚嬌俏的容顔,笑吟吟地眨眼道:“認不出來了吧?今后你瞧見我時只怕再也認不出來啦!”
  蚩尤心中劇震,大叫道:“是你!”驚怒恐懼,不知爲何,竟又夾雜了莫名的歡喜。突然驚醒坐起,渾身大汗淋漓。
  月光如水,將他的身影投射在霜雪白壁上,滿室寂寥冷落。
  蚩尤楞楞地坐了片刻,想起夢中情景,突然醒悟,叫道:“是了!果然是你!”那女戚雖然臉容陌生,但眉目神情,分明是九尾狐晏紫蘇!
  這妖女所到之處必有水妖之陰謀災禍,此次化身女戚,難道當真又與水妖有關麽?心中大凜,寒意遍體。猛地跳下床來,便欲將隔壁的拔祀漢等人喚醒,但轉念又想:“罷了!等烏賊回來再說。先去看看那妖女有何陰謀!”
  當下悄然躍出貴賓館,穿行縱躍,到了懸崖邊上。解印太陽烏,乘鳥飛翔,悄無聲息地穿云透霧,繞過群峰,朝北峰神女殿飛去。
  北峰雖非寒荒城中最高之山,但山勢峭直險峻,卻是諸峰翹楚。山頂天鏡湖,渺渺清澈,乃是兩神女通靈神明,請示聖意的神水。神女殿依湖臨淵,大殿之后就是萬仞絕壁,在這淒迷夜霧中遠遠望去,仿佛懸空樓閣,仙人居所。北峰半山,瓊樓玉宇,倚山蜿蜒,是寒荒國的王宮,國主楚宗書平素便居住其中。此次少昊來訪,爲表尊貴之心,楚宗書也特別將他安排在王宮的別院之中。
  蚩尤知此處戒備最是森嚴,當下施放“幻光訣”以幻光鏡氣隱身,朝著峰頂神女殿飛翔而去。
  山風凜冽,明月仿佛就在頭頂薄霧中穿梭。蚩尤輕飄飄地落在神女殿外凸出的崖石邊緣,恰好可以透過水晶石窗,望見殿內情形。封印太陽烏,凝神探望。
  神女殿內空空蕩蕩,並無一人。神殿內冰磚玉石,雕梁畫楝,銀燈流火,富麗堂皇。梁上懸挂了八十一只泠香玉風鈴,叮當作響,清香隨風飄散。九只巨大的翡翠香爐各置一角,異香缭繞。天蠶絲幔張羅拖曳,绮羅織錦,交疊其間。
  神殿正中,有一九角水晶方台,其上昂然蹲踞著七獸白銅鼎,赫然以寒荒七獸爲鼎紋,七只獸頭趴伏在鼎沿,栩栩如生。鼎中水波蕩漾,白汽蒸騰,想來便是盛自天鏡湖的神水。白銅鼎周圍,放置了八十一個冰蠶絲鋪墊。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蚩尤心下詫異,那女醜既說要在神殿中徹夜禱告,怎地空無一人?突然看見大殿東角絲幔輕拂,一雙穿著薄絲鞋的纖美秀足隱藏其后。心中一動:“那不是‘女戚’的腳嗎?”喜怒交集,心底恨恨道:“妖女,此次決計不能讓你逃脫!”輕輕地打開窗子,翻身而入。
  凝神斂氣,急速滑行到那絲幔之側,蓦地拉開幔簾,手如閃電將她脖頸扼住,低聲喝道:“妖女,看你往哪里走!”突然“啊”地一聲驚呼,蓦然松開手,朝后退了幾步。
  絲幔之后,一個赤裸女子軟綿綿地應聲癱倒,雪白豐腴的胴體上布滿青紫血淤,下體血迹斑斑,俏麗的臉容蒼白如冰雪,雙眼圓睜,憤怒悲苦,淚珠猶在,早已氣絕多時。
  蚩尤木立當場,腦中一片暈眩。難道這妖女當真就這樣死了嗎?究竟是誰殺了她?驚駭難過,心緒狂亂。
  心底突然閃起一個念頭,忽然覺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識,蓦地一凜,心中暗呼:“他***紫菜魚皮!險些又中了這妖女的奸計!”當日在無塵湖底,初見甯姬屍體,他也道是晏紫蘇香消玉殒,震駭難過,結果被那妖女所陷,險些成了奸殺甯姬的替罪冤魂。
  當下彎腰俯探女戚的臉容,真氣流轉,無隙可入,果然不是易容變身。心中大石登時落地,暗自舒了一口長氣。
  腦中飛轉,恨恨道:“是了,這妖女必是故技重施!又想設套害人……”一念及此,怒氣沖沖。心里忽然閃過一個古怪的念頭:“爲什麽我得知死的不是那妖女時,心里卻反倒這般歡喜?難道……”
  心中大凜,蓦地又想:“是了,這妖女作惡多端,我一心要親手將她擒住,爲雷神、火神兩位前輩,以及纖纖妹子出氣雪恨,自然不能容她輕易死了。”但心中隱隱覺得自己這般推斷太過牽強。不敢多想,轉移念頭道:“不知這妖女此次想要陷害的又是誰呢?”
  當是時,忽然聽見神殿大門“當唧”一聲,徐徐打開。蚩尤吃了一驚,突然冷汗遍體,暗呼糟糕。眼下自己站在女戚屍身旁,若是讓寒荒國人瞧見,那可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難道這妖女早已算準自己要來此地,故意安排好了陷阱讓自己望里跳麽?
  驚怒交加,不及多想,輕輕將女戚屍體扶起,自己飄身躍上橫梁。施放幻光鏡氣,隱身藏匿。
  大門開處,一個黑衣女子翩然而入,姿容俏麗,顧盼生輝,正是晏紫蘇易容所變的女戚。她在門口站定,朝著殿外柔聲道:“難得太子殿下如此誠心,要與我們共同禱告大神。快快請進吧!”
  又聽見一個含糊的聲音笑嘻嘻道:“那……那是一定的。神女的大神,不就是我的大神麽?嘻嘻……分……分什麽彼此?”薰天酒氣,遙遙可聞,正是那極好酒色的金族太子少昊。
  蚩尤心中一凜,登時明白:“他***紫菜魚皮,原來她要栽贓嫁禍的,乃是這金族太子,”他雖然桀骛粗犷,卻絕非粗枝大葉之輩,此時電光石火,登時想得分明。倘若寒荒國人“親眼目睹”本族兩大神女之一的女戚,被這好色的金族太子在神殿中奸殺,必定群情激憤,怒不可遏。再有今夜的“萬獸神谕”作祟,稍經撩撥,必定揭竿而起,與金族重燃戰火。不用多想,也可斷定這必是水妖的又一陰謀,意欲挑唆金族境內內亂,削其實力。
  卻聽晏紫蘇微笑道:“太子說的是!寒荒八族與金族本是一家,何分彼此?”言語嫣然,與少昊一同走了進來。守在殿外的衛士轟然呼喝,神殿青銅大門徐徐關閉。
  少昊原本白胖的臉上此時猶如豬肝色,顯是酒醉未消。眼睛色咪咪地盯著晏紫蘇,涎著睑笑道:“姐姐找我到這殿中,究竟有什麽事?現在沒有旁人,可以說了吧?”動手動腳,就欲將她抱住。
  蚩尤大怒,原本對這酒色太子無甚好感,此刻見他身處陷阱,渾然不覺,猶自這般急色,不由更添厭憎之心,隱隱中倒覺得倘若他當真因此而死,也是咎由自取。心中一動,突然明白今夜的萬千飛獸,何以會竭力攻擊江疑與英招二人。這兩人頭腦清醒冷靜,修爲高強,若有他們在,決計不能輕易地將少昊誘入圈套之中。此時二人重傷之下昏迷不醒,再無障礙;這少昊醉意醺醺,引他入局,實是易如反掌。
  晏紫蘇格格一笑,從他臂下問了開去,嫣然道:“你猜呢?”嬌媚入骨,瞧得少昊渾身骨頭酥了大半,踉跄著探手抓去,口齒含糊,笑道:“我猜姐姐是喜歡上我了,要找我說悄悄話吧?”
  晏紫蘇吃吃而笑,穿花舞蝶般地閃避,將少昊逐漸引到隱藏女戚屍體的絲幔前方。少昊心癢難搔,笑道:“好姐姐,你……你逃不走啦!”張臂撲去,登時“嗤”地一聲,將絲幔撕裂,正好將女戚屍身壓于身下。少昊頭昏眼花,只道已將晏紫蘇壓住,“咦”了一聲,喘氣笑道:“你倒脫得快!讓哥哥好好抱抱。”上下其手,忽然覺得有異,伸出手掌,見手上滿是淋漓鮮血,訝然咕哝道:“還……還沒進去呢!怎地就沾了一身血?”
  晏紫蘇笑道:“你好大的膽子,連神女也敢亵渎!”突然纖手閃動,銀光飛舞。少昊“啊”地一聲,轟然倒地,登時昏迷不醒。蚩尤青光眼瞧得分明,晏紫蘇適才刹那之間射出數十枚冰針,入體消融。也不知針上有什麽毒物,瞧少昊呼吸濁重,應當尚無大礙。
  晏紫蘇突然笑吟吟地轉頭朝橫梁上望來,單手插腰柔聲道:“呆子,看也看夠啦!還躲在上面做什麽?還想偷看姐姐洗澡嗎?”
  蚩尤一凜,想起這妖女在自己心中下了“兩心知”蠱蟲,豈能不知自己身在此地?但他原本也無意繼續藏匿,當下綻破幻光鏡氣,一躍而下,厲聲道:“妖女,又想用這奸計害人嗎?”
  晏紫蘇也不回答,水汪汪的桃花眼凝視著蚩尤,笑吟吟地搖頭歎息道:“呆子,過了這麽久才認出我麽?姐姐真是白疼你啦!”眼波溫柔,俏麗難言。
  蚩尤瞧得心下怦然,猛一斂神,冷冷道:“嘿嘿,倘若先前認出,你還有命在嗎?”但心中的怒意不知爲何卻消散了許多。
  晏紫蘇抿嘴笑道:“原來男人更加口是心非呢!嘴上說得這般凶霸霸的,心里……”突然暈生雙頰,柔聲笑道:“呆子,剛才這胖子要來抱我時,你心里在想什麽呢?”當時蚩尤心中怒極,竟恨不能將少昊一腳踢飛出神殿窗口,此刻被她揪出提及,不免有些惱羞成怒,面上一紅,說不出話來。
  他與這妖女周旋之時,每每處于下風,空有一身神功,卻無處使將出來。反倒常常被她牽著鼻子走,喜怒哀樂,仿佛全操縱在她的手心一般。
  晏紫蘇見他面紅耳赤,氣急敗壞,似乎頗覺有趣!“噗哧”一笑,柔聲道:“呆子!”
  蚩尤心中惱怒,忖道:“他***紫菜魚皮,我與這妖女胡攪蠻纏什麽?將她抓了去見寒荒長老會就是。”閃電探手,抓向晏紫蘇,喝道:“妖女,乖乖地隨我來吧!”
  晏紫蘇“嘤咛”一聲,避也不避,任由他抓住皓腕脈門,軟綿綿地往他懷里倒來,低聲笑道:“呆子,你想帶我去哪兒?”蚩尤見她毫不閃避,倒頗爲意外,蓦地一凜,想起當日被她這般欺身暗算,當下不敢大意,左手一探,將她另一只手腕也瞬間扣住,反扭身后。
  晏紫蘇“哎喲”一聲,柳眉微蹙,貝齒咬唇,似乎頗爲吃痛。蚩尤心中一緊,情不自禁地松了幾分。晏紫蘇喘了一口氣,回眸嫣然道:“臭小子,總算還知道心疼姐姐。”蚩尤大怒,蓦地一使勁,將她緊緊箍住,動彈不得。
  晏紫蘇臉色雪白,鼻尖上沁出細微的汗珠,微微喘氣,說不出話來。蚩尤冷冷道:“妖女,倘若再胡說八道,我就將你的經脈震碎。”正要發力封住她的經脈,突然心中劇痛,那“兩心知”蓦地瘋狂咬噬!蚩尤悶哼一聲,眼前昏黑,幾欲暈去,全身酸軟,險些摔倒;晏紫蘇乘勢輕巧脫身,巧笑嫣然,素手飛舞,將他周身經脈盡數封住。
  蚩尤三番五次栽在她這“兩心知”之下,心中狂怒懊喪,無以複加。悔不該心慈手軟,未將這妖女一招制住。想要大聲怒吼呼喊,卻發不出聲來。只能僵直地躺在地上,郁怒如狂。
  晏紫蘇蹲下身來,朝著蚩尤怒意勃發的臉容吹了一口氣,格格笑道:“呆子,這些日子不見,你還是這般楞頭楞腦的,當真可愛得緊。”蚩尤一聽,更加急怒攻心。他雖然性情暴烈,但自小勇武果決,頗有大將之風,數年來更以領袖群倫,打敗水妖,重建蜃樓城爲己任。豈料壯志未酬,卻被這水族妖狐屢屢玩弄于股掌之間,動辄稱之“呆子”、“楞頭楞腦”,焉能不氣炸了心肺!
  晏紫蘇微笑道:“說你呆子,你不高興麽?”玉蔥指尖輕輕地在他臉上劃過,順著他的鼻梁緩緩而下,在他嘴唇處停住,微微一顫抖,歎息道:“你和那拓拔野當真不知天高地厚,憑你們微薄之力,也想與燭真神抗衡嗎?那不是呆子又是什麽?”
  蚩尤一凜,此事果然與燭水妖有關!想到這妖女屢屢助纣爲虐,心下憤怒,怒目相向。
  晏紫蘇嫣然道:“呆子,你還在生我的氣嗎?那夜在雷澤城無塵閣上,我可是用琴聲提醒過你和那色鬼六侯爺啦!原以爲你們會知難而退,豈料竟然傻頭傻腦地闖將上來……你說說,你是不是一個大呆子?”
  晏紫蘇笑道:“今夜見著你時,我給你使了那麽多個眼色,你這呆子也瞧不出來嗎?我讓女醜將你們趕走,那也是讓你別攪這趟渾水,自找麻煩。你這大呆子,怎地連這也猜想不到?”突然面色一沈,冷笑一聲道:“是了,我險些忘啦!你旁邊坐著你的傻丫頭纖纖好妹子,又怎會注意到其他之事?”倏地站起身來,重重踢了蚩尤一腳。
  這一腳刁鑽力大,踢在蚩尤經脈交接處!劇痛攻心,險些岔氣。
  晏紫蘇恨恨地瞪了蚩尤半晌,忽然格格笑將起來。過了片刻,又幽幽歎了口氣,歪著頭凝視蚩尤,怔然半晌,喃喃道:“不識好歹的臭小子!姐姐該拿你怎麽辦才好呢?放了你麽?只怕多半還要和我搗亂。是了,還是將你交給燭真神吧……”
  蚩尤心中怒極,忖道:“他***紫菜魚皮,臭妖女,惺惺作態什麽?要殺便殺,要剮便剮,蚩尤難道還怕你嗎?”
  晏紫蘇哼了一聲道:“臭小子,當真落到燭真神手里,哪有殺剮那麽容易?”目中突然露出恐懼之色,一閃而過。臉色陰晴不定,怔怔出神,又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呆子,呆子!非要這麽一頭撞將進來,我就是想要放了你也不成啦!”
  ※※※
  當是時,殿中九角水晶方台突然“喀”地一聲輕響,徐徐轉動。晏紫蘇花容微變,眼波中刹那間閃過諸多神色,似乎有些猶豫不決。蓦一咬牙,從腰間取下乾坤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蚩尤裝入袋中,懸挂腰間。
  水晶台移轉開一個巨大的黑洞,三個人影從洞中躍了出來。蚩尤在乾坤袋中凝神觀望,爲首一個黑衣女子高挑冷豔,形容傲慢,正是女醜。身旁乃是一個白衣男子,臉色蒼白,雙目斜長。灰白的眼珠,閃爍著淩厲凶惡的光芒,又仿佛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苦痛和厭倦。身后一個瘦小結實的黑衣少年,背負紅色鐵劍,冷冰冰的臉上滿是殺氣。
  蚩尤心中一凜,不知何以,總覺得那白衣男子與黑衣少年似乎在哪里見過一般。
  那三人見了晏紫蘇,紛紛行禮道:“晏國主。”
  晏紫蘇笑道:“楚法師、夜將,傷勢都不打緊吧?”
  白衣男子和黑衣少年道:“有勞晏國主挂心,眼下已無大礙。”
  晏紫蘇笑道:“那蚩尤下手好生狠辣,兩位辛苦了。”
  蚩尤心下詫異,難道這二人竟是爲自己所傷?卻聽那黑衣少年冷冷道:“若非晏國主只吩咐夜血將他引開,夜血又怎會留他活命?”
  白衣男子淡然道:“晏國主放心,這斷尾之恨,楚甯他日定當十倍相報。”
  蚩尤心中劇震,蓦地明白:“這白衣男子與黑衣少年原來竟是寒荒梼杌與那血蝙蝠!敢情那血蝙蝠突然擄走纖纖,也是晏紫蘇調虎離山之計了。”心中更爲憤怒。
  晏紫蘇笑道:“也許這一天無需等太久啦!”這句話竟似是說與蚩尤聽的。蚩尤大怒,心中怒罵了千萬遍“他***紫菜魚皮”,暗自打定主意,只要那妖女將他從乾坤袋中取出,他就以兩傷法術沖開經脈,拼著性命不要,也要將這些妖女、魔怪殺個干淨。
  女醜瞥了一眼壓在女戚裸屍上的少昊,冷笑道:“這淫蟲果然自投羅網來了。西海鹿女的忘情酒果真厲害,讓他在衆長老前大大地出乖露醜。現下誰也不會相信他是清白之身了。”蚩尤聞言恍然,方知少昊在南峰大殿時會酒醉忘形,一至于斯,原來也是中了他們的圈套。想那少昊雖然荒唐,原本也不至如此。
  楚甯冷冷道:“金族以這等貨色爲太子,竟還想統治西荒,也只有楚宗書那等懦弱的老糊塗才會甘願受他欺壓。”
  晏紫蘇格格笑道:“再過幾日,這一切就完全轉變啦!”
  女醜與楚甯對望一眼,冷豔的臉上第一次露出歡喜的笑容,眼波中竟滿是溫柔之意。
  楚甯灰白的眼珠中閃動著歡悅的神色,徐徐道:“燭真神大恩,寒荒八族沒齒難忘。”
  晏紫蘇嫣然道:“那倒不必,只盼楚法師做了國主之后!別忘了當日金族帶來的屈辱和辛苦,也別忘了水族乃是貴國的朋友。這就成啦!”
  楚甯三人肅然道:“決計不敢!”
  蚩尤大凜,原來這獸身爲梼杌的楚甯,竟想取楚宗書而代之!今夜他埋伏在那南峰甬道中,突襲楚宗書,想必也是籌謀良久了。眼下楚宗書生死一線,國中無主,他與女醜等人里應外合,制造連串事端,煽動叛亂,自當可以藉所謂寒荒大神的神谕,順理成章地篡位奪權。有了這楚甯,水妖就有了打入金族疆域的楔子,遙遙操縱,令金族疲于應付。寒荒八族自古便令金族頭疼不已,好不容易有了三十年的和平時光,現下又要永無甯日了。雖然蚩尤早已猜到水妖的險惡用心,但此時聽來仍倍覺驚怒。
  晏紫蘇轉頭了望窗外,笑道:“楚法師、夜將!咱們走吧!時候已不早啦!”
  楚甯與夜血點頭應從。晏紫蘇踢了一腳少昊,笑道:“可惜趕著去見老祖,看不成好戲啦!否則倒真想看看這淫蟲中了西海鹿女給我的欲炎冰針,醒來之后會變成怎生模樣。”
  女醜冷笑道:“醒來之后會變成什麽模樣不敢猜度,但他最終會變成什麽模樣,女醜倒是極有把握。”
  晏紫蘇格格一笑,道:“走吧!”翩翩飛起,朝窗外掠去。夜血紅光爆閃,化做那巨大的血蝙蝠,瞬息之間已在殿外絕壁盤旋。晏紫蘇與楚甯翻身躍上蝠背,朝著南面的茫茫夜霧飛去。
  寒風徹骨,白霧彌散,群峰飛速閃過。遠遠地,從那神女殿中傳來女醜淒厲的呐喊。
  晏紫蘇嘴角牽起一絲淡淡的微笑,低頭望了望腰間的乾坤袋,眼波在淒迷的月光中,顯得如此莫測。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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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23:29:36

第五章 西海老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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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比翼鳥
            
  夜霧淒冷,月光暗淡,血蝙蝠一路南飛。
  忽然聽見獸吼鳥啼之聲,鋪天蓋地,從乾坤袋的冰蠶絲縫間篩落。蚩尤朝外眺望,險峰怪崖,參差錯落,黑漆漆如萬獸蹲踞,竟又回到了衆獸山。
  怪叫震天,無數黑影從千山萬壑飛掠而出,遮天蔽月,浩蕩飛來。蚩尤蓦地一凜,隱隱聽見琴聲铿然,破空袅袅,赫然便是今夜在寒荒城驅使萬獸圍攻南峰的冰甲龍筋筝!
  血蝙蝠穿過漫天鳥獸,筆直地朝西北的一座險峰飛去。數千只羅羅鳥從那山峰蓬然炸飛,于夜空嗷嗷怪叫,盤旋翔舞,仿佛在迎接他們一般。蚩尤認得那山峰正是前幾日與拓拔野、拔祀漢五人一齊救出九百童女的地方。心中更覺詫異,不知晏紫蘇等人來此處作甚。
  琴聲越來越近,蚩尤遠遠地看見,在那山崖洞口、滿地冰雪中!坐著一個仙風道骨的老者,正低頭撫琴。白發飄飄,須眉共舞,就連衣袂也似乎隨著琴聲韻律起伏。
  那白發老者見晏紫蘇等人飛至,推琴起身,哈哈笑道:“晏國主,好久不見,風姿更勝從前。老朽聊奏一曲,恭迎芳駕。”
  晏紫蘇格格笑道:“百里無缰,我瞧你是想炫耀這新到手的冰甲龍筋筝吧?”
  那白發老者哈哈而笑,足尖將那古筝輕輕一挑,古筝穩穩地貼在他的背上。那古筝瑩白如冰雪,在月光下閃著冷冷的光澤,五根琴弦光芒閃爍,極是耀眼。
  楚甯從血蝙蝠背上輕飄飄地掠到山崖洞口,微笑道:“萬獸無缰百里仙人的御獸之法果然天下無雙,若非百里仙人相助,今夜絕難大獲全勝。”
  這老者赫然便是當日在東海上被拓拔野打得大敗的水族十仙之一的“萬獸無缰”百里春秋。蚩尤登時恍然,心想:“他***紫菜魚皮,原來竟是這老妖。難怪以江疑的驚神鑼亦不是其對手。”
  百里春秋位列十仙,念力極強。精擅御獸之道,與龍女雨師妾、火神祝融並稱天下第一。當日在風雷海上,與夔牛相斗良久,真元損耗不少;又過于托大自負,對拓拔野不放在眼中,否則決計不會被拓拔野輕易擊敗,蒙受奇恥大辱。
  百里春秋持須笑道:“楚法師過譽了。那江疑也是個厲害角色,若不是你與女醜神女相助,讓老朽得了這寶筝,要想如此順利也非易事。”哈哈而笑,眉目之間,卻難掩得意之態。
  突聽一聲狂吼,衆人只覺得耳邊爆起連串驚雷,險些站立不穩。腥風狂舞,從洞中呼嘯沖出。地動山搖,四壁劇烈震動,腳下的山石竟如波浪般顛伏。“轟”地一聲悶響,洞口周沿的如牙尖石突然交錯疊合,高六丈,寬五丈的山洞竟蓦然閉攏!
  楚甯大喜,顫聲道:“冰甲角魔龍!”
  晏紫蘇拍手笑道:“冰甲角魔龍解印複活,老祖也該出來啦!”
  蚩尤登時醒悟,原來這座奇形險峰竟然就是寒荒第一凶獸冰甲角魔龍被封印而成的獸山!這山洞想必就是那妖龍的巨口了。前幾日自己數人竟是在妖龍的腸胃之內救出九百童女,又是從那妖龍的排泄口沖出險境。又想,難怪當日自己傾盡全力!以苗刀神力亦不能鑿壁而出。
  百里春秋嘿然道:“老祖早已出來了,正大發雷霆呢!”
  楚甯“啊”了一聲,頗爲緊張,問道:“是……是因爲九百童女之事嗎?”
  百里春秋道:“不錯!適才老祖怒不可遏,極是嚇人。我剛—來,便命我即刻驅使羅羅鳥爲他找些童女應急。”
  四人一邊談說,一邊沿著那陡峭狹窄的甬道向下行走,石壁上粘滑腥臭的綠色液體徐徐流淌,惡臭逼人。晏紫蘇蹙起眉頭,素手掩鼻,說道:“老祖這幾日接連施法,真元大損,難怪要找些童女補補。以他的脾氣,倘若不發怒那才叫可怕呢!”
  蚩尤聽他們說起九百童女,心中凜然,凝神傾聽,又暗自揣測,不知那老祖究竟是誰。
  楚甯恨恨道:“都是那兩個小賊,多管閑事,將我們辛辛苦苦搜羅來的童女盡數劫走。”頓了頓,又道:“好在晏國主隨機應變,假借神谕,讓八族長老會替我們搜羅童女。眼下一切順利,應當不會延誤老祖大事。”
  百里春秋微笑道:“老朽已經禀告過老祖了,他聽了甚是歡喜,直誇晏國主聰明機智。”
  晏紫蘇格格一笑,道:“是嗎?那可多謝百里啦!”
  楚甯與夜血似乎也舒了一口大氣。
  蚩尤心道:“不知那老祖要九百九十九個童女作甚?”突然想起纖纖前日說到,這凶獸梼杌吞噬童女的凶殘慘狀,心下大寒,怒意橫生。
  過了片刻,綠光幽然飛舞,萬千西海碧光蟲從甬道中團團飛出,照得百里春秋須眉皆碧。有人叫道:“晏國主和楚法師來了!”
  晏紫蘇格格嬌笑,大聲道:“青丘國晏紫蘇拜見西海老祖。”
  遠遠地聽見一個圓潤的聲音笑道:“古靈精怪的晏丫頭,什麽時候變得這般知規知矩啦?”悅耳動聽,竟似是一個孩童。
  蚩尤心下大震,原來這老祖竟是大荒十神之一的西海老祖弇茲!水族四大水神中,除了黑水真神燭龍之外,便以西海老祖最爲了得。此人生性乖僻,生平絕少踏入大荒,是以威名雖著,見過他真面目的人卻是寥寥無幾,可稱大荒十神中最爲神秘的人物之一。生有三眼,額上一目號爲“奪魂眼”,可勾魂攝魄;手中一丈八尺長的斬妖刀號稱天下第三名刀,僅排在羽青帝的苗刀與黃龍真神應龍的金光交錯刀之下。生平最爲出名的一戰,便是與神農的西海之戰。
  傳言一百六十年前,他因犯下大惡,引得神農震怒,追至西海,大戰九百回合后,方才將其斬去右耳,逼迫他立誓此生永不踏入昆侖以東的大荒疆土。但他當年所犯的重罪究竟是什麽,大荒中卻無人得知。自那以后,大荒中再也沒人見過他的蹤影。
  晏紫蘇笑道:“見了老祖,還有誰敢放肆?借我一千個膽也不敢呢!”稍一遲疑,纖手突然在臉上一抹,登時變作一個姿容平淡的女子,與百里春秋等人步入冰甲角魔龍的胃洞之中。
  巨大的石洞內翠光流動,無數西海碧光蟲熒熒飛舞。洞中立了六人,俱是黑衣男子,瞧那裝束,當是水妖無疑。其中一個枯瘦的麻臉男子瞧見晏紫蘇,登時眯起雙眼,光芒閃爍,失魂落魄地移轉不開視線,晏紫蘇化身變做的平庸女子,對他而言竟似是絕世美女一般。蚩尤撞見這男子的目光,登時起了嫌惡怒恨之心,竟有一種將他雙眼剜出的沖動。
  蚩尤心道:“西海老祖既然在此,這幾人便應當是西海九真中的人物了。”西海九真傳聞乃是西海老祖親自調教的門生,個個都是意氣雙修的真人級高手。其中虎爪颚神、西海鹿女、九毒童子等人猶爲著名。心中凜然戒備。
  那頂立正中,直徑丈余的銀白石柱熒光閃爍,宛如透明。石柱之中,一個肉球徐徐轉動;蚩尤定睛一看,方才發現那團肉球竟是一個蜷縮一團、抱膝繞轉的童子。那童子全身瑩白透明,皮膚光潔,青色血管縱橫遍布;兩眼緊閉,手臂腳足肥短如嬰兒,但兩腿之間竟昂然傲立了一根巨大的玉杵,血管盤繞,頭頸血紅,頗爲可怖。蚩尤看了數遍方才確信那是這童子的陽物,心中駭然。
  楚甯、夜血疾步上前,朝著那石柱中的童子拜倒,恭聲道:“寒荒國楚甯、夜血拜見西海老祖。”蚩尤吃了一驚,方知這童子竟然就是西海老祖。但瞧他模樣,分明只是個七、八歲的胖童子,怎地竟有兩百余歲的年齡?
  那西海老祖光潔圓闊的額頭突然裂開,綻出一只幽藍色的眼睛,寒芒閃爍。蚩尤心中一凜,只覺得那只眼淩厲如電,仿佛瞬間穿透了自己一般,突然有些頭昏目眩,真氣翻湧。
  西海老祖的奪魂眼徐徐轉向,凝視楚甯、夜血。兩人如芒刺在背,伏在地上,大氣不敢出,冷汗浃背。過了片刻,西海老祖淡淡道:“很好。你們都是有勇有謀的寒荒志士,將來寒荒八族可就要靠你們了。快快請起吧!”聲音甜潤,但此刻蚩尤聽來,卻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森寒之意。
  楚甯、夜血恭聲稱謝,緩緩起身。
  晏紫蘇輕移蓮步,格格笑道:“幾年不見,老祖更加年輕啦!下次見著老祖,豈不是要我抱著你嗎?”衆人莞爾,卻板著臉不敢笑出聲來。
  蚩尤心道:“這妖女果然膽大包天,竟敢取笑西海老祖。是了,聽段叔叔說過,這西海老祖修煉的冥天大法,可以駐容養顔,想不到竟然可以返老還童。”
  西海老祖哈哈笑道:“小丫頭,胡說八道。”但聲音極是歡悅,殊無不喜之意。此時,那雙緊閉的眼睛方才徐徐張開,銀白色的眼珠轉動幾圈,盯著晏紫蘇上上下下打量,道:“晏丫頭,每次見你都是不同的模樣。今日若不是先打了招呼,嘿嘿,我這只奪魂眼只怕也認你不出。”
  晏紫蘇笑道:“我這等庸花俗柳,哪進得了老祖法眼?”
  西海老祖嘿然道:“千面美人晏紫蘇,什麽時候成了庸花俗柳了?”銀白色的眼珠凝視著她枯淡的臉容,點頭道:“小丫頭,你乖巧得很,老夫今天真元大耗,急需滋補。要是你依舊千嬌百媚,老夫欲火中燒之下,多半就顧不得過往交情,老實不客氣拿你采補了。”
  蚩尤蓦地大震,難道這老妖修煉的竟是采補女陰真元的淫邪妖法?腦中轟然,突然明白他們何以要搜羅近千童女了,敢情是供這老妖淫樂采補,原本對這位列大荒十神的西海水妖還有敬畏之心,聞言立且即蕩然無存,轉爲強烈的厭恨鄙夷之意。心中蓦地一沈,倘若寒荒八族誤信那所謂的萬獸神谕,將九百九十九名童女做爲祭品,豈不是……心中登時驚懼狂怒。
  蚩尤又聽西海老祖、晏紫蘇等人說了片刻,越聽越是心驚。零零落落,交相湊合,終于將此事的前因后果聽出了個大概。
  ※※※
  原來那楚甯乃是寒荒國主楚宗書的堂弟,原本是寒荒八族的祭天法師,與女醜、女戚並列爲寒荒三大祭司。但他生性偏執,與女醜、夜血等人自視爲寒荒志士,認爲寒荒國與金族締結盟約,臣服后者,乃是違背了“八百虎盟”的不義之舉,自甘爲奴。對此深惡痛絕,引以爲恨。
  爲了推翻楚宗書,將八族重新從金族中分裂,楚甯等人暗自廣結黨羽,組成“冰龍教”。蓄養凶獸,四處肆虐,進而挑撥離間,造謠生事,無所不用其極。但因金族懷柔安撫,始終不能得逞。某次行動失敗,長老會查出驅使凶獸爲惡的主謀竟是楚甯,大爲震怒,將其驅逐,無奈之下,楚甯等人轉而勾結西海水妖,妄圖借其力謀取八族獨立。
  與水妖勾結之后,百經商議,定下“借屍還魂”的詭計,即借助寒荒大神的威名與寒荒七獸的恐怖震懾力,造謠挑唆,引得八族與金族決裂。
  楚甯、女醜盜來當年封印七大凶獸的封印訣,再由西海老祖施法,解開諸獸封印。西海老祖將寒荒梼杌、血蝙蝠等凶獸的魂靈轉而封印入楚甯、夜血以及西海九真等人的體內,使得他們具備了極爲可怖的獸身,變化自如,肆虐害人。同時,百里春秋則在衆獸山豢養凶獸,四處爲虐。而冰龍教在八族各大村寨散布謠言,聲稱寒荒大神不滿八族違背“八百虎盟”,屈從金族暴虐統治,將要解印七大凶獸,引發大洪水,毀滅八族。一時人心惶惶,將信將疑。
  他們算準金族必定會派遣重臣安撫八族民心,是以計劃當金族安撫使到達寒荒城時,驅使解印開來的寒荒七獸與其他諸多凶獸將楚宗書、金族招撫使等一並擊殺,將八族與金族推向分裂的邊緣,然后再通過祭祀,假借寒荒大神的名義,鼓吹八族以楚甯爲國主,舉義反抗金族。
  但當他們得知所來的金族安撫使竟是極好酒色的少昊時,大喜過望,稍稍更改計劃。楚甯、女醜將不相合作的女戚做爲大禮,送與西海老祖淩辱奸殺:然后讓晏紫蘇化身于她。待到百里春秋御使的萬千飛獸將楚宗書、英招等人重傷之后,隱藏于長老會中的冰龍教成員便大肆鼓噪奉承寒荒大神之命,即時舉義,同時,晏紫蘇則以攝魂術勾引那已被西海鹿女的春毒迷藥弄得迷迷糊糊的少昊,將他誘入神女殿,僞造他奸殺女戚的現場。然后再讓女醜大聲呼救,將八族對金族的仇恨不滿燃至頂點。
  一切都按照既定計劃順利進行。唯一意想不到的岔子,便是從天而降的拓拔野與蚩尤。他們竟然陰差陽錯地救走了近千童女,又在不自覺間攪入了這場西荒暗斗之中。
  原來那西海老祖修煉的冥天妖法雖然厲害,卻必須以臘月出生的純陰童女的真元修補。解印七大凶獸,尤其是解印冰甲角魔龍,需耗損極大的真元,因此,楚甯、百里春秋等人御使羅羅鳥四處擄掠童女,送抵西海老祖盤駐的冰甲角魔龍山內,供其淫辱,攫取真元。
  眼下洞中的那根銀白石柱就是當年無名女子封印魔龍的鎮天杵。那日拓拔野、蚩尤等人誤入冰甲角魔龍山洞時,西海老祖正在其中閉關施展解印妖法,不能破柱而出。當他今日終于解印妖龍,從鎮天杵沖出關時,才發現近千童女都已不翼而飛,登時怒發如狂。
  蚩尤聽得驚怒交集,心中暗自懊悔:“他***紫菜魚皮,倘若那日知道這老妖在石柱內閉關,便將他斬個海泥海膽稀巴爛!”
  衆水妖嘀嘀咕咕了片刻,西海老祖不耐煩道:“欽毗,七郎怎地還沒來?”
  一個鷹鈎鼻的銀發男子趨前一步,似笑非笑道:“老祖,七郎今夜在鍾山招待姑射仙子,想必也該趕來了。”
  蚩尤心中一凜,忖想:“原來他便是虎爪鹗神。”虎爪鹗神欽毗是西海九真中最爲臭名昭著的人物,狡詐凶殘,其獸身乃是西海上的至惡凶禽虎爪鹗。
  西海老祖奪魂眼光芒一閃,瞥了晏紫蘇一眼,嘿然道:“是了,我險些忘了。七郎夙願得償,還虧得晏丫頭幫忙。”晏紫蘇微笑不語。
  蚩尤心念一動:“姑射仙子?難道竟是那木族聖女嗎?”見西海老祖銀眼邪光閃動,語氣暧昧,登知不是好事。心中恨恨道:“不知這妖狐又做了什麽惡事。”
  忽聽洞外傳來嗷嗷怪叫聲,衆人相互使了幾個眼色,面色突轉輕松。百里春秋微笑道:“老祖,羅羅鳥回來了。”過了片刻,十幾只羅羅鳥撲翔沖入,爪上各抓了一只青絲囊。繞著銀白石柱飛了一圈,將絲囊抛落,又怪叫著朝外飛去,一刻也不敢停留。
  西海老祖目中光芒爆閃,一道藍光閃電似地從那奪魂眼中射向地上的絲囊,“嗤”地一聲,青絲飛揚,縷縷迸散,露出藏匿其中的粉嫩女童。那十幾個女童大多八、九歲年紀,個個白嫩光潔,秀麗可愛,雙眼淚光滢滢,驚懼欲狂。
  欽毗喉結滾動,笑道:“恭喜老祖,這十幾個雙足小鼎果然都是上品。”
  西海老祖哼了一聲,突然從那銀白石柱中蹦了出來,仿佛一個男童一般,赤條條地走到一個女童身旁,奪魂眼冷冷斜睨,醜惡陽物高高上揚,猙獰可怖。那女童駭得面色煞白,幾欲暈厥,淚水滾滾湧落,張口號哭卻發不出聲來。
  百里春秋低咳一聲,衆人紛紛轉身,只有欽毗緊緊盯著,眼睛眨也不眨,極是興奮。蚩尤心中驚怒駭異,不敢相信眼前將要發生之事。難道這老妖當真淫邪無恥,一至于斯,竟忍心摧殘如此幼小的女童嗎?
  西海老祖喉中發出低沈的咆哮,突然探手抓起女童的雙足,倏然分開,腰間一沈,那碩大醜惡之物應聲破入!
  女童發出一聲撕裂人心的尖叫,鮮血噴射,立時暈厥。衆人均有黯然不忍之色,晏紫蘇閉起雙眼,扭過頭去。
  蚩尤腦中嗡然,險些暈厥。眼前一片血紅,那麻癢難耐的殺意從心肺沿著咽喉,直貫腦頂。從未有過的悲憤狂怒宛如烈火一般熊熊燃燒,將他炙烤得仿佛要爆炸開來。真氣洶湧地撞擊著經脈,要將封閉阻礙之處盡數沖開。
  西海老祖急速挺動,銀眼充血,龇牙咧嘴,狀如妖魔。那女童昏迷不醒,全身簌簌顫抖,身下一大灘鮮血緩緩地洇散開來。過了片刻,西海老祖突然低喝一聲,猛地立起,那女童登時被挑得半懸空中,腰肢后折,雙臂下垂,斜斜拖曳在地。
  女童突然急劇顫抖,隱隱之中,一道紅光從她腹部閃過,沒入西海老祖的體內;繼而那女童全身轉爲青白,眼圈灰黑,軟綿綿地從老妖身上滑落,癱軟在地,再也沒有動彈。
  蚩尤悲怒欲狂,淚血奪眶而出;自蜃樓城破以來,他還從未有如今日這般憤怒。鋼牙緊咬,幾欲碎裂。
  西海老祖低籲一聲,周身紅光隱隱,臉上煥發出淡淡的光彩。又轉身走到第二個女童身旁。那女童目睹慘狀,早已駭得肝膽欲裂,見他走來,渾身哆嗦,淚水縱橫,突然雙眼翻白,張大了嘴動也不動,竟生生嚇死。
  西海老祖冷冷道:“真不濟事。”依舊將那女童裸屍雙腿一分,強行沒入,鮮血登時噴濺了一身。淫辱片刻,將其殘存的女陰真元蓦然吸納,抛丟在地,迳直朝下一個女童走去。
  眼見西海老祖片刻之內便奸殺了—名女童,攫取真元,蚩尤再也按捺不住,怒發如狂,當下便欲以“翻石草訣”,調用奇經八脈中的真氣,強行沖開經脈,冒著經絡重傷的危險,與這老淫妖殊死相搏。
  突然,晏紫蘇的纖指隔著乾坤袋急速飛點,將他奇經八脈完完全全封住,令他剛剛沖湧而起的真氣又立時被緊縛,想是通過“兩心知”得悉他的心思,連忙先下手爲強。蚩尤郁怒益甚,心中怒罵不已。
  當是時,站在欽毗身側的一個大耳男子,耳廓蓦地轉動,恭聲道:“老祖,鹿女和九毒童子來了。”
  話音未落,果然聽見甬道中有個妖媚的聲音和尖細的嗓子同時叫道:“鹿女、童子拜見老祖。”
  西海老祖“哼”了一聲,也不應答,只顧淫辱胯下那昏迷的女童。
  西海碧光蟲幽然飛舞,環繞著一男一女從甬道走了進來。那女子身著鹿皮大衣,身材高佻,雪白豐腴。桃形俏臉上媚眼流轉,春意盎然。腰間懸挂了一只小巧的鹿皮鼓,右手橫持鹿角七星管,正是大荒十大妖女之一的西海鹿女。九毒童子尾隨其后,眼神凶狠淩厲,滿臉暴戾神色,逍遙傘斜插背后。
  兩人見西海老祖正在奸辱女童,似是習以爲常,也不再說話,只管以眼神與衆人一一招呼。
  西海老祖腰身一挺,將那女童真元納入體內,籲了一口氣,方才淡淡道:“七郎呢?舍不得下床嗎?”
  鹿女與九毒童子一齊拜伏在地,媚聲道:“老祖,鍾山上出事了!那東海拓拔小子將七郎打成重傷,又將姑射仙子搶去了!”
  衆人大驚,紛紛失聲道:“又是那個拓拔野?”
  鹿女道:“可不是嗎?也不知他從哪里冒將出來。”當下將拓拔野如何平空出現,制住燭鼓之,她與九毒童子又如何及時趕到,與之大戰,又如何讓他瞅了空子,抱著姑射仙子逃之夭夭,被雪崩埋沒之事一一講述。
  衆人聽得聳然動容,百里春秋面色鐵青,眼中直欲噴出火來,顫聲道:“那小賊……又是那該死的小賊!”他在東海上被拓拔野反奪夔牛,英名盡掃,對這少年可謂切齒痛恨;聽聞他在鍾山出現,驚怒交加,恨不能立時將其擒殺。
  蚩尤一邊聆聽,一邊驚喜難抑,直想哈哈大笑,適才的狂怒稍稍緩解;但是又頗爲疑惑,不知拓拔野何以會到了鍾山之上,救出姑射仙子。但聽到拓拔野二人受困雪崩,不免又大爲擔心。轉念心想:“烏賊膽大心細,即便埋在雪山下,也必然能尋隙逃離。”他對拓拔野極有信心,憂慮稍減。
  西海老祖眯起雙眼,緩緩道:“那小子中了你們的劇毒,竟然還能在你二人與狼牙雪猿的夾擊下逃走?難道他年紀輕輕,竟已練成了百毒不侵之身了嗎?”沈吟道:“七郎傷勢如何?”
  鹿女道:“被那小子斬了三根手指,又打亂了經脈,只怕要調理兩三個月才能緩過來呢!”衆人大凜,燭鼓之乃是燭真神的愛子,受此重創,燭龍必將震怒。倘若遷怒他們護衛不周,那就慘之極矣了。
  鹿女與九毒童子見西海老祖凝視自己,目光閃爍不定,心中發虛,只怕他一怒之下要向自己二人問罪。來此途中,二人早已商議妥當,一旦形勢不妙,索性乖覺引咎,爭取從輕發落。當下顫聲道:“屬下護衛不力,請老祖賜罪。”
  西海老祖哼了一聲道:“你們及時趕到,才救了七郎一命,居功甚偉,何來罪過?起來吧!”
  鹿女與九毒童子大喜,齊齊道:“多謝老祖。”慢慢地爬起身來,冷汗涔涔。
  西海老祖道:“這麽說來,那拓拔野被雪崩困在密山中了?”
  九毒童子道:“正是!鍾山六怪正調集人手,遍山搜尋。”
  鹿女笑道:“那小子受了重傷,姑射仙子又中了我的春毒,兩人都無多少真氣,被困在冰雪下,多半早已凍死了。”
  西海老祖冷冷道:“是嗎?倘若他們僥幸不死呢?”衆人心中凜然。西海老祖又道:“那拓拔野倒也罷了!姑射仙子,嘿嘿。”
  鹿女與九毒童子聽他語意陰冷森寒,心中驚懼,面色慘白,連忙拜伏道:“是!屬下立即趕回密山,傾力尋找!”
  西海老祖冷冷道:“眼下到了關鍵時刻,容不得一點大意。既然七郎重傷不能來此,老夫便遷就遷就他,去鍾山會合便是。”頓了頓,奪魂眼寒光怒放,森然道:“順便會一會那個無所不能的拓拔野。”
  衆人精神大振,齊聲道:“老祖親臨,必定手到擒來!”蚩尤心中怒罵不已。
  西海老祖的奪魂眼突然朝晏紫蘇腰間的乾坤袋瞧來,嘿然道:“晏丫頭,你這乾坤袋里裝了什麽東西,怎地有如此凜冽的殺氣?”衆人目光紛紛望來。
  蚩尤駭然一驚,閃過一絲懼意,旋即升起沖天怒意。凝神聚意,默念“翻石草訣”,決計拼死一擊。
  晏紫蘇嬌軀微微一震,笑道:“老祖眼神好尖,這也讓你瞧出來啦!”將乾坤袋輕輕一抖,蚩尤應聲掉落,重重摔在地上。
  衆人看見他背上所負的苗刀,吃驚道:“長生刀!這小子……這小子是蜃樓城喬羽的兒子,和那拓拔野一道惹是生非的蚩尤!”
  晏紫蘇笑道:“不錯!他就是咱們全族上下通緝了四年的要犯。我原想悄悄地帶到北海,獻給燭真神邀功請賞,沒想到還是沒能瞞過老祖的法眼。”衆人哄然,想不到本族第一等通緝要犯竟無聲無息地落在九尾狐的手里,都大爲妒羨。
  楚甯、夜血面色微變,他們深知這少年剽悍神勇,心下暗自詫異,不知晏紫蘇何時將他一舉收服。
  ※※※
  蚩尤怒目圓睜,冷冷地瞪著晏紫蘇,心中竟是說不出的驚怒、悲苦、難過;這一刻他才發覺,在他內心深處,竟隱隱一直不相信這妖女當真會出賣自己。被她從袋中抖落的瞬間,驚異遠遠大于憤怒,周身寒冷,仿佛置身冰窖。突然之間,覺得自己這種的念頭好生滑稽,這妖女奸狡毒辣,冷酷無情,又怎會對自己網開一面?心中莫名一陣劇痛,張大嘴,無聲狂笑。
  晏紫蘇眼波中蓦地閃過黯然苦痛的神色,不敢觸及他的目光,扭過頭去。
  西海老祖嘿然道:“原來他就是木族喬愧水的子孫嗎?晏丫頭,倘若你能將那拓拔野也一齊捆了去北海,那可當真是奇功一件。燭真神歡喜之下,必會賜你‘本真丹’。”
  晏紫蘇雙頰暈紅,極是歡喜。但瞥了蚩尤一眼,瞬息又轉爲蒼白黯然。
  欽毗大步走來,笑道:“原來這便是木族的第一神器長生刀嗎?今日倒得好好見識見識。”探手去抓苗刀。
  蚩尤虎目圓睜,大吼一聲,握住刀柄。碧氣從頭頂轟然沖起,刹那間奮起神威,以兩傷法術將封閉的經脈霍然貫通;洶湧真氣蓬勃呼嘯,從氣海滔滔滾卷,抵轉手少陽三焦經。碧光從手臂上耀眼閃爍,直沒苗刀;青鋼刀鋒亮起眩目無匹的青光,铿然長吟。
  刹那之間,蚩尤已經人刀合一,狂吼著一躍而起,強忍經脈灼燒裂痛,朝著欽毗狂飙怒斬!
  衆人駭然驚呼。欽毗大吃一驚,措手不及,十指指尖倏地爆放出十道烏黑色的真氣,交錯如虎爪,轟然下擊,撩恰撲擋。
  “撲哧”一聲,欽毗的氣爪應聲破碎,血光迸現,慘叫著朝后摔出,胸膛上已被刀氣劈出一道三寸來深的長條傷口。猝不及防之下,想以赤手真氣阻擋苗刀,實是無異螳臂當車;但他甚是乖滑,眼見不妙,立時借助反撞巨力全力后撤,是以雖然狼狽,卻無性命之虞。
  衆人大駭,西海老祖銀目之中閃過驚詫的神色。欽毗乃是西海九真中最爲厲害的一個,竟被這小子一刀殺得如此大敗!
  蚩尤厲聲喝道:“無恥老妖,吃爺爺一刀!”苗刀旋轉狂舞,卷起龍卷風似的碧光,風雷狂吼,一式“天下萬物”朝著西海老祖當頭劈下。“天下萬物”乃是神木刀訣中極爲霸冽的刀法,對于自身真元的損耗極大,若非兩人對決的生死關頭,不可輕易用之。但此刻蚩尤以兩傷法術沖開自身經脈,原本已身負重傷,無法久支;而他面對的又是大荒十神之一的西海老祖,只能畢其功于一役,務求將他一舉擊倒。
  刀光眩目,氣芒裂舞。洞中漫漫西海碧光蟲被刀氣所激,登時缭亂迸射,光芒閃爍,簌簌滿地。“轟”地一聲,幾塊巨石化爲煙塵,彌漫揚舞。
  西海老祖男童般肥短潔白的身軀赤條條地站在碧綠的刀光中,動也不動,嘴角牽起一絲微笑,嘿然道:“這就是天下第一名刀嗎?”額上奪魂眼蓦地怒射出一道刺目藍光,如劍一般破人蚩尤霸冽淩厲的刀芒。
  蚩尤只覺神迷意奪,念力倏地渙散,狂霸刀芒登時收斂消逝。西海老祖哈哈大笑,笑聲凜冽妖異,震耳欲聾。蚩尤神識恍惚,仿佛看見無數道黑光四面八方怒射而來,如暴雨閃電般破入自己體內,周身蓦地撕裂一般的疼痛;大叫一聲,被那巨大的沖擊力推得高高飛起,撞在石壁上,眼前豔紅,血腥味急速彌散開來。
  衆人齊聲贊道:“老祖大法,天下無雙!”西海老祖得意地哈哈大笑。晏紫蘇身形微微搖晃,面色蒼白,雙眼迷蒙。
  蚩尤搖搖晃晃爬了起來,虎目斜睨,哈哈狂笑道:“我還道西海老妖的奪魂眼和、海神笑。有什麽了不得,原來不過如此。”
  衆人微詫,想不到在西海老祖這般重擊之下,他竟能如此迅速地站起身來。西海老祖嘿然笑道:“是嗎?這麽說來,老夫可不能讓你失望喽!”!奪魂眼凶芒爆放。
  蚩尤剛剛聚斂的念力登時又粉碎迸散,只覺得耳中轟然一響,一片空茫;一股妖邪真氣乘勢洶洶沖入,排山倒海,恣意奔騰,烈火狂飙似地沖卷周身經脈。體內連珠爆響,他原已傷毀的經脈瞬息土崩瓦解,錯亂碎斷,灼痛如狂。
  蚩尤痛不可抑,狂吼一聲,轟然倒地。衆人笑道:“都說這小子頗有能耐,到了老祖手上,原來不過是一根廢柴。”
  蚩尤周身仿佛寸寸碎裂,真氣岔亂奔走,火燒火燎;意識迷糊,恍恍惚惚瞧見人群里晏紫蘇的臉容,搖晃波蕩如水紋一般。心中突然說不出的憤怒悲苦,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巨大力量,突然強撐著站了起來,喘息著笑道:“廢柴?我瞧這老柴刀也不過是廢銅爛鐵……”
  衆人見他居然還能爬起,不由大詫。西海老祖笑道:“老夫倒要瞧瞧是你的嘴硬,還是骨頭硬。”右手輕輕一彈,黑光如電飛舞,直沒蚩尤右腿膝蓋。“喀喳!”脆響,膝蓋骨登時粉碎。蚩尤悶哼一聲,晃了晃,單膝轟然著地。
  西海老祖笑道:“原來你的骨頭不過像豆腐。一捏就碎。”衆人縱聲大笑。
  笑聲轟然回蕩,衆人的臉容在眼前搖晃變形,宛如妖魔。蚩尤劇痛如焚,腦中昏沈,心中狂怒,那念頭卻越來越清晰:“就算是死在這里,也要站著死!”左腿強撐,用盡周身力量,緩緩站起,勉力大笑道:“無恥老妖,除了對手無寸鐵的小女孩下手,也就只敢夾夾豆腐了!你***紫菜魚……”
  話音未落,西海老祖嘿然冷笑,十指如飛,黑光縱橫飛舞,蚩尤衣裳寸寸碎裂,周身骨骼“嘎嘎”作響;刹那之間,他雙膝、雙踝、琵琶骨……盡數碎裂,再也支撐不住,轟然倒地。鋼牙緊咬,不發出一聲疼痛的呻吟。
  蚩尤心中又驚又怒,眼前一切仿佛噩夢一般。他的大半經脈已被震碎,真氣虛弱遊移。顫抖著想要爬起身來,但兩踝、兩膝骨胳都己碎裂,軟綿綿地拖曳在地。突然之間,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如此孤單而虛弱,仿佛荒寒極地的一根秋草,在狂風中獨自飄搖。
  心中悲涼苦澀,突然想起了拓拔野……想起了他溫暖的笑容,想起了和他、纖纖一起,在蜃樓城、古浪嶼度過的春秋歲月。那藍天白云,碧海銀沙,沙灘上的日落,月夜掉落海中的椰子,沙灘上熊熊的篝火,纖纖的笑聲,拓拔野從海中高高躍出時手中提著的海龜,聯床夜話時跳躍的燈火……
  恍惚之中,似乎聞著了那鹹鹹的海風,潮濕而又溫熱。仿佛聽見纖纖銀鈴似的笑聲、拓拔野悠揚的笛子……那些時光仿佛觸手可及,但卻隔得如此遙遠。
  突然,他仿佛聽見拓拔野在耳旁大聲叫道:“鱿魚,站起來!不要倒在這些惡賊的腳下!”他蓦地振奮精神,嘿然低笑,喃喃道:“臭烏賊,我怎麽會向這些貨色認輸?”
  洞中鴉雀無聲。衆人瞧著蚩尤渾身血汙,喘息著以兩肘之力,試圖從地上支撐爬起,心中不由都起了異樣的震驚懼怕之意。人群中,晏紫蘇面色煞白,指尖不住地顫抖。
  蚩尤蓦地大吼一聲,以苗刀斜斜抵住地上的岩隙,用盡全力站了起來。斜著眼睛,冷冷地望著衆人,想要大笑,卻發不出聲。喘息著“呸”了一口,冷笑道:“一群卑劣無恥的沒膽小人!就算爺爺的厲鬼不來收拾你,我兄弟……兄弟也要提你們頭顱,給老子倒酒……”
  西海老祖銀眼凶光怒放,大喝一聲:“找死!”右掌轟然拍舞,一道洶洶黑光狂奔飛卷,朝著搖搖欲墜的蚩尤直撞而去。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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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23:29:47

第六章 柳暗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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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比翼鳥
            
  蠻蠻鳥歡悅地鳴叫著,火光跳躍,兩人的身影在冰壁上迷離變幻。喘息聲、呻吟聲、衣帛撕裂聲……交纏著巨骨燃燒時“劈噗”的脆響。
  拓拔野貪婪地吸吮她的唇瓣、脖頸,沿著那弧線不斷下滑,粗暴地扯開她淩亂的衣襟,在她雪白渾圓的香肩上流連輾轉。
  姑射仙子弓起身子,仰起頭,聲聲嬌喘,星眼迷離。當他將頭深深地埋入雪丘玉溝,舌尖掃過那嫣紅的雞頭軟肉,姑射仙子突然縮緊身子,緊緊交纏,顫栗著發出哭泣似的呻吟……
  拓拔野呼吸濁重,喉嚨火燒火燎,大口吮吸著巍巍雪丘上翹立的櫻桃,滾燙的雙手摩挲著她的腰肢與大腿,緊緊地抵住她柔軟的小腹;那灼燒的溫度穿透薄薄的衣帛,在她體內瞬息引爆痙攣的狂潮。
  姑射仙子顫聲嬌喘,綿軟無力地癱倒在他的身下,任由他將周身白衣粗暴剝離,任由他饑渴而狂熱地吸吮她的身體,任由他的指尖挑撥她生命的琴弦,彈奏甜蜜而痛楚的旋律……
  他狂野迷亂的眼神,貪婪的舌尖,火熱的手掌、堅硬的身體……每一次的接觸都帶來如許恣肆的顫栗。她的身體崩爆了,融化了,又燃燒爲熊熊的烈火,只想和這陌生而又熟悉的少年男子一起進入那赤紅狂野的煉獄……
  “蠻蠻!蠻蠻!”突然聽見幾聲清脆的怪叫聲,幾滴冰冷的雪水接連不斷地滴落在拓拔野的脖頸上;拓拔野微微一震,頓時清醒,刹那之間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忽然瞥見身下姑射仙子寸縷不著,玉體橫陳,那對瑩白雪丘與纖細的脖頸上布滿了紫紅的吻痕……所幸雪臂之上,那顆守宮砂依舊鮮紅奪目。突然悔疚羞慚,無以複加,猛地抽身后退,重重地抽了自己一個耳光。周身欲火登時消減,赧然低聲道:“仙女姐姐,我……”
  頭頂冰涼,又是一串的雪水接連滴落。拓拔野擡頭望去,只見比翼鳥盤旋飛舞,不斷啄擊著頂壁的一角,蠻蠻怪叫,極是興奮。它們啄擊之處,冰雪消融,斷線珍珠般滴灑飄落。
  拓拔野心中一動,蓦地大喜,脫口叫道:“仙女姐姐,我們可以出去了!”
  姑射仙子膩聲低吟道:“爲什麽要出去?你……你進來吧!”聲音嬌媚入骨,素手一拉,將他扯得壓落在自己身上。
  拓拔野此時已經大爲清醒,但被她滾燙柔軟的肢體緊緊交纏,仍不禁心馳神蕩。竭力收斂心神,歉然道:“仙女姐姐!對不住了。”重新將她經脈封住。
  這時,比翼鳥尖叫歡啼,突然低飛缭繞。“轟”地一聲,冰雪簌簌崩落,登時將拓拔野二人埋在雪堆之中。頂壁上露出一個三尺余寬的黑漆漆洞口。
  原來拓拔野先前仔細查尋四壁,卻獨獨忘了頂壁。那頂壁上的洞口被兩尺余厚的冰層封堵,獸骨火焰燃燒了這麽久,冰窟內溫度逐漸升高;拓拔野與姑射仙子纏綿之時,燥熱情火與逸散真氣不住升騰,使得那洞口冰層漸漸融化。被比翼鳥這般輪番猛啄,登時迸裂開來,連帶著頂壁上的冰雪一齊掉落。
  拓拔野抱著姑射仙子跳將起來,大喜笑道:“鳥兄鳥嫂,多謝兩位了!”見那比翼鳥啄擊頂壁之時,便已猜到其后必有出口,豈料還不必自己動手,蠻蠻鳥便已經代勞開出一條路來。驚喜之余,心中突然覺得,這兩只怪鳥果然是冥冥上蒼派來相助的神鳥。
  比翼鳥傲然鳴叫,繞飛一圈,落在拓拔野的肩膀上。相互啄擊,梳理羽毛,一副怡然自得、恩愛歡好之狀。
  雖不知那洞口究竟通往何處,但縱有凶險,也遠勝于在此束手待斃。拓拔野低聲道:“仙女姐姐,再忍上一忍,只要出了這山腹,定然有法子可解你體內之毒。”默念凝冰訣,姑射仙子身上登時凝結一層三寸余厚的寒冰。她體內熱血奔沸,這般凍結之后雖然仍會湧動,但流速甚緩,支撐個兩、三日當無問題。
  當下拓拔野再不遲疑,抱緊姑射仙子輕飄飄地躍入那黑洞之中。四面漆黑,寒氣森冷,拓拔野左手指尖以真氣燃光,指引在前,凝神戒備,一步步往前走去。
  狹窄的甬洞傾陡上斜,迤逦曲折;四壁光滑,盡是寒冰;頂壁冰柱如犬牙交錯,在火光映射下變幻著幽冷而眩目的光澤。
  洞窟之中,飄浮著森森白氣,如大霧一般彌散聚合;越往上行越是寒冷,拓拔野頭發皮膚之上,逐漸凝結了一層薄薄的冰霜。比翼鳥凍得簌簌發抖,不住地煽動翅膀,抖落冰屑,蠻蠻叫聲也開始顫抖起來;再過了片刻,索性振翅飛舞,在拓拔野身前身后盤旋缭繞。
  忽然一陣陰風吹來,冷霧離散,拓拔野打了個寒噤,心中卻是一陣驚喜:既有冷風,則必有出口。精神大振,聚氣湧泉,朝上急速滑行。
  半個時辰之后,甬道越來越寬,但那白氣冷霧也越來越重,五步之外便是一片蒼茫,雖有真氣燃光,亦不能遠視。拓拔野飛速滑行,突然腳下一絆,險些摔倒!心下微凜,凝神望去,竟是森森白骨。以那骨架結構來看,當是魚龍之類的巨型海獸。心下大奇,不知何以在這山腹冰窟之中竟能遇見海獸屍骨。
  再往上行,所遇的屍骨越來越多,無一不是海中巨魚怪獸。屍骨盡皆完好無損,有些竟連皮肉猶自尚存。拓拔野心中驚異更甚,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處。當下轉動記事珠,思緒飛轉,查找《大荒經》中相關記述。
  突然一凜,當是這里了:“鍾山東南四百二十里,曰密山。其間盡澤也。是多奇鳥、怪獸、奇魚,皆異物焉。密山千仞,冰雪其覆。中空浩蕩,狀如玉壺,故又名玉壺山。傳此山通西海,水湯湯而出,如自天上來。故昔年寒荒諸族備受水患之苦,寒荒大神昊天氏以魂煉石,歸化于此,水乃止焉……”
  拓拔野心下大震,洞窟中多海獸屍骨,難道這密山當年果真通達西海嗎?此山去西海尚有遙遙數千里,倘若當真如此,那也太匪夷所思。又想,此山既名玉壺山,又有大水出處,想必山上必有出口。振作精神,繼續前行。
  這般上行許久,森冷益甚,以拓拔野之浩然真氣,亦覺得刻骨侵寒。氣溫越低,途中橫陳的魚獸屍骨保存得越加完好,待到后來,竟是皮肉鱗介絲毫無損,栩栩如生。霧氣茫茫,甬道逐漸轉小,蓋因水氣附著四壁,長年累月冰壁雪柱越積越厚之故。某些轉折之處猶爲狹窄,拓拔野不得不蓄氣揮掌,硬生生劈出一條道路來。
  洞中愈冷,拓拔野反倒愈加放心。蓋因姑射仙子體內躁熱洶洶的春毒邪氣,在這冰寒森冷之中逐漸鎮定,流速甚緩,仿佛進入冬眠一般。
  不知走了多久,腹中饑腸辘辘,咕咕的叫聲在這空空蕩蕩的冰洞中聽來更覺格外清晰刺耳。拓拔野自從當年遇見神帝之后,已沒有嘗過這般饑寒交加的滋味,此刻頗有重溫舊夢之感,自覺有趣,莞爾而笑。比翼鳥蠻蠻尖叫,有氣沒力地撲翔,停落在他的肩膀上,再也不願挪動。
  低頭望去,姑射仙子凝結于冰柱之中,長睫閉攏,臉頰嫣紅,嬌媚動人,仿佛在作著慵懶甜蜜的美夢。拓拔野神魂震蕩,目光不能移轉,想道:“倘若能與仙女姐姐終生厮守,就算出不得這密山,又有什麽打緊?”回想今日與她兩次纏綿歡好的情景,雖然最終都咬牙苦苦忍住,但那肌膚相接,唇齒相依的消魂滋味,已足以令他神魂顛倒。心中砰砰亂跳,喉嚨麻癢難當,蓦地一陣沖動,直想將她冰霜解開,親上一親。但心下明了,自己能自控一次、兩次,第三次卻絕無把握了。當下連忙轉移念頭,強迫自己不再多想。
  比翼鳥在他耳旁不住地叫喚,他心中一動,想起纖纖。這丫頭此刻只怕還站在那懸崖頂上,迎風等待吧?想到她纏著要這怪鳥的臉容姿態,嘴角不由露出一絲微笑。笑容忽然凝結,蓦地明白了當時她索要這比翼鳥的緣由和那癡情心意。心中黯然,暗自歎息。心想:“倘若……倘若這丫頭喜歡的是鱿魚,那便兩全其美了。”但心中卻明白,以纖纖的性子,要改而喜歡他人,是斷無可能之事。
  纖纖極是頑固,從前在古浪嶼上,他爲她抓了一只極爲可愛的珊瑚綠毛龜。纖纖喜歡之極,偷偷在它殼上刻了一個“野”字,養在水晶櫃里,每日親自抓了蝦米喂它。空暇之時,常常拉了他一道在沙灘上逗弄珊瑚龜,一玩便是一個下午。某日,那珊瑚龜不知何以竟從水晶櫃中逃逸,拓拔野翻山倒海也尋它不回,纖纖傷心欲絕,賭氣幾日不吃東西。無奈之下,拓拔野又尋了一只大小形狀差不多的珊瑚龜,哄騙纖纖。豈料纖纖見那龜殼上沒有“野”字,立時將它抛到窗外。哭著說,她要的只是那只逃走的烏龜,即便是金龜玉龜,也是無法替代。
  拓拔野一面向上滑行,一面胡思亂想,腹中倒不覺得有那麽饑餓了。頸上的淚珠墜冰冷地貼著皮膚,令他突然想起雨師妾來。心中砰然,蓦地一陣甜蜜酸苦,忖道:“不知雨師姐姐現下究竟怎樣了?”轉念想到雨師妾生死不知,自己竟然與姑射仙子恣意纏綿,並將她忘得一干二淨,登時大爲愧疚羞慚,面紅耳赤。
  心中蓦地閃過一個念頭:“雨師妾與姑射仙子之中,自己喜歡的究竟是哪個呢?”登時一陣迷惘。
  當是時,比翼鳥忽然拍翅尖叫,極爲興奮。拓拔野猛地回過神來,蓦地聞到一股淡淡的清甜果香,登時勾起辘辘饑腸。拓拔野大喜,難道這山洞即將到頭,其外便有蔬果麽?
  比翼鳥尖叫著撲翼騰空,在冷霧中笨拙地飛舞,急不可待地朝著前上方飛去。拓拔野緊緊相隨。
  滑行片刻,卻見比翼鳥歡啼著撲落,在甬洞邊側的地上不住啄擊。拓拔野搶身上前,陣陣異香撲鼻而來。凝神望去,卻見一道兩尺來寬、三寸余厚的黑色膏石沿著洞壁迤逦蜿蜒,仿佛一條巨大的冬眠玄蛇。
  比翼鳥跳躍其上,歡聲啄食,仰頸吞咽。拓拔野心中驚奇,難道這膏石竟可以吞食麽?彎腰掰下一塊,放到鼻前輕輕嗅了嗅,一股清甜甘香鑽入鼻息,如醍醐灌頂,神清氣爽;又驚又喜,放入口中咀嚼。“咔嚓”脆響,那膏石堅硬無匹,極是難嚼。
  拓拔野心中一動,真氣聚集掌心,碧光流轉旋舞,那膏石登時融化開來,仿佛黑色豆腐一般在掌心巍巍顫動。張口吸食,“咻”地輕響,立時滑入肚中,瞬息之間,一股異香自腹中轟然直灌腦頂,如午后熱浪,懶洋洋、暖薰薰地在周身經脈中流轉,說不出的惬意舒服。
  拓拔野大喜,當下依法炮制,以掌心真氣將黑色膏石化爲軟膏之后吸食吞服,頃刻間便吃了許多,登覺精神熠熠,渾身上下仿佛充滿了無窮無盡的力量!傷毀的幾處經脈也不再那般燒灼生疼了。心中驚喜,不知這黑色膏石究竟是什麽寶物。
  比翼鳥怪叫著跳到他的掌心,密雨般地啄食。拓拔野掌心被啄得發癢,忍不住哈哈大笑。
  當下將姑射仙子的冰霜解開,小心翼翼地將柔軟膏石喂入她的口中!以真氣輸送入腹。她柔媚眼波凝視著拓拔野,蘭馨之氣吹在他的掌心,酥麻搔癢,令他忍不住又有些神魂飄蕩,幾次三番想要親親那嬌豔鮮嫩的紅唇,唯有強行忍住。
  喂服完之后,爲了避免自己受她所誘,心中绮思欲念不能自抑,便又將她重新凝冰封凍。抱著她與那比翼鳥繼續向前滑行。
  冷霧淒迷,森寒入骨,魚獸屍身參差林立。拓拔野沿著那黑色膏石迤逦而上,走了約莫兩個多時辰,疲倦之時便掰下膏石,融化吞服;同時亦解凍姑射仙子,給她喂服膏石。越往上行,越發覺得隱隱之中仿佛有一種奇異的巨大壓力,無形地籠罩著,越來越沈重,越來越令人透不過氣,艱於呼吸。
  拓拔野體內真氣受其所激,不斷地翻騰洶湧,但血液的流速卻越來越緩慢,頭發、皮膚上凝結的寒霜急速增厚,過了小半時辰,竟成了雪人一般。比翼鳥的鳴叫聲越來越低,終于細不可聞,在他肩上化爲一對冰鳥。拓拔野微微一笑,將它們放入懷中的乾坤袋,全速滑行。
  峰回路轉!柳暗花明。上方突然亮起眩目的白光,拓拔野大喜,聚氣湧泉,電沖而起。
  漫漫白光,眼花缭亂。突然閃起絢麗無匹的五彩光芒,一股巨大的森冷壓力如三山五岳當頭驟然蓋下,拓拔野上沖之速過快,這般蓦一沖撞,還來不及調整真氣,便覺腦中轟然,眼前一黑,重重地朝下摔去,人事不醒。
  ※※※
  蚩尤蓦地覺得心中狂痛,“兩心知”發瘋似地朝心底鑽去。大叫一聲,仰身跌倒。“呼”地一聲,黑光怒卷,西海老祖的掌風堪堪從他頭頂轟然掠過。
  “轟!”石壁迸裂,碎石激舞。蚩尤被那迸爆的狂風沖卷,倏然飛起,橫撞在石壁上,滿身鮮血,猶自喘息狂笑。
  忽然聽見一聲驚天狂吼,天搖地動,土石簌簌隕落。原來這冰甲角魔龍雖已解印,仍值沈睡之中,被西海老祖這般一掌擊中,登時吃痛驚醒。
  妖龍咆哮搖擺,洞內天旋地轉,衆人踉跄。蚩尤突然被震得高高飛起,不偏不倚,朝西海老祖飛撞而來。蚩尤身在半空,心念一動,蓦地調集殘余真氣,怒吼一聲,奮力揮舞苗刀,借勢怒斬!
  衆人齊聲驚呼,想不到這小子垂死之人,竟然剽悍若此。晏紫蘇柳眉一蹙,嬌叱道:“臭小子,當真是不想活啦!”纖手閃動,萬千銀光蓬然飛舞。
  “嗖嗖!”漫漫光芒缤紛錯亂。
  蚩尤只覺周身突地一陣冰涼,麻痹沈重,身不由己地重重摔落。周身皮膚須臾間轉爲烏黑色,麻痹冰冷,劇烈顫抖,憤怒地瞪視著晏紫蘇,想說什麽卻再也發不出聲來。
  視線如霧籠紗掩,迷蒙一片,依稀看見衆人的身影,搖曳不定。腦中嗡然震響,聽見西海老祖嘿然笑道:“晏丫頭,你這針上塗了幾味劇毒?瞧他都快成了焦炭了。”
  又聽見那妖女格格笑道:“焦炭?哪能這般便宜他?不出三個時辰,他連一根骨頭也剩不下啦!”
  蚩尤意識漸轉模糊,心中迷亂,迷迷糊糊地想道:“我要死了嗎?”忽然一陣害怕。他生平從不怕死,但這一刻,如此接近死亡,那股森冷的懼意還是遊蛇般爬上心頭。
  人影紛亂,聲音嘈雜。朦胧中看見一只手探了過來,將他手中苗刀硬生生拽走。他奮力想要抓住刀柄,卻無絲毫力氣,被那人猛踹一腳,登時松開手指,眼睜睜地看著刀柄從自己的手心滑走。
  周身冰冷僵硬,漸漸失神。渾渾噩噩之間,聽見有人笑道:“將他丟到山下去,瞧瞧能毒死幾只禿鹫。”迷糊中仿佛被人擡起,搖搖蕩蕩,過了片刻,天旋地轉,終于再也沒有任何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蚩尤迷迷蒙蒙地醒轉,渾身冰冷僵硬,毫無知覺,喉中卻猶如烈火燃燒一般。耳邊狂風呼嘯,鬼哭狼嚎之聲悠長飄蕩。心中一凜:“我已經死了嗎?這是在幽冥鬼界嗎?”
  費力睜眼,眼前漆黑一片。過了片刻,才隱隱看見上方暗影交錯,似乎是尖崖利石。遠遠地,幾點幽藍的火光淡淡地跳躍,在虛無缥缈中靜靜燃燒;寒風吹來,自己似乎在悠悠飄蕩,落葉卷舞,貼伏于他的臉頰,又倏然飄飛而去。一群黑影從上方忽地急速掠過,腥臭逼人。
  他睜眼看了片刻,便覺暈眩難忍,又閉上雙眼。心里迷糊忖想:“這里又黑又冷,渾身上下沒有丁點知覺,難道果真是死了嗎?”心中蓦地一陣悲涼。混沌之中無法多加思考,又自沈沈昏迷。
  再次醒來之時,渾身劇痛,仿佛所有骨骼、肢體都已寸寸斷裂,又如萬千火焰在體內炙烤焚燒,疼不可抑。蚩尤低聲痛吟,心中一動,蓦地一陣狂喜,既然身體如此劇痛,那便是沒死!
  猛地睜開眼睛,陽光燦爛,眩目刺眼。他想擡起手掌遮擋陽光,但琵琶骨劇痛難忍,手臂軟綿綿地移動不得,這才想起自己幾大關節骨骼已經被那西海老妖敲碎。當下唯有眯起眼睛,費力地移轉視線。
  過了片刻,蚩尤方才逐漸適應這強烈的光線。徐徐四望,白日當空,應是正午,藍天如海,萬仞峭壁四周環合,冰山雪崖,摩云參天,自己宛如在井底一般。
  山風吹來,脊背生涼。側頭往下望去,猛吃一驚,身下萬丈深淵,自己竟是懸空而臥!一張巨大的銀光絲網縱橫交錯,牢牢地萦系在周圍的峭壁山岩上,將他穩穩托住。心中一陣迷惑,想起昏迷之前發生的事情來,難道自己被諸水妖從那冰甲角魔龍體內抛落,竟這般湊巧,掉到這奇異的巨網上嗎?
  蚩尤死里逃生,心中說不出的歡愉喜悅,一時也不及多想,縱聲高呼,回音激蕩,袅袅不絕。
  方喊了幾聲,周身便疼痛得如同要迸散一般,喘息不已;想要調息聚氣,但經絡大都碎斷,真氣無以爲繼,只得作罷!
  忽聽頭頂傳來尖利的怪叫聲,幾只巨大的禿鹫與食屍鳥在高空盤旋,想來是被他那幾聲高呼招來的。衆鳥見獵心喜,猛地疾沖而下,朝他俯沖抓來。蚩尤一凜,下意識地想要運氣揮掌,方甫用力,斷骨錐刺,體內真氣在碎裂的經脈間岔亂奔走,劇痛攻心,大叫一聲,險些暈去。
  勁風鼓舞,腥臭撲面,那幾雙巨大的翅膀撲煽著從頭頂掠過,衆鳥突然紛紛驚啼,盤旋環繞,沖天飛去,頭也不回地逃之夭夭。蚩尤心下愕然,蓦地想起昏迷前所聽見的話來——“將他丟到山下去,瞧瞧能毒死幾只禿鹫。”
  蚩尤心下登時恍然。是了,自己身中妖狐巨毒,竟連貪婪的禿鹭與食屍鳥也要退避三舍。心中大覺滑稽,忍不住哈哈大笑。
  心中一動,突然想起那妖狐說的話來——“焦炭?哪能這般便宜他?不出三個時辰,他連一根骨頭也剩不下啦!”不知自己業已昏迷多久?即便中毒之時,是昨夜三更,此時已是正午,其間也遠不止三個時辰。何以自己竟依舊毫發無損?
  心中狐疑,難道那妖女下手之時竟估錯了分量?突然又想,之前周身麻痹冰冷,殊無知覺,當是中毒無疑,但何以眼下竟殊無麻痹僵冷的感覺呢?難道那巨毒到了自己體內,竟因爲某種緣由自動消散了嗎?越想越是迷惑。
  胡思亂想了片刻,頭腦逐漸昏沈起來,重又迷糊昏睡。
  再度醒來時,已是黃昏。夕陽斜斜地照在西側峰頂,在冰雪的反射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淡藍的天空已經隱隱可以看見星辰,鳥群橫掠,啞啞鳴啼,山風淒冷,寒意徹骨,他躺在深崖下的巨網中,隨風搖蕩,仿佛被整個世界遺忘了一般。
  周身劇痛難忍,口干舌燥,喉中烈火熊熊燃燒,腹中咕咕直叫。蚩尤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這才想起已經許久沒有進食了。看著鳥群從上空掠過,仿佛都成了烤得皮焦肉嫩的飛鵝。饑腸辘辘,不能動彈,徒呼奈何。喃喃道:“他***紫菜魚皮,早知昨晚在南峰上就多吃幾塊魚肉了。”想起昨夜宴席上的酒肉,更覺饑渴難耐。
  蓦地一凜,不知眼下寒荒國的局勢如何了?纖纖等人尚在寒荒城內,烏賊也不知回去了沒有?倘若局勢一旦爲水妖與冰龍教所控制,他們處境必將極爲危險。以烏賊之力,似乎也不是那西海老妖的對手……越想越是焦躁,恨不能立時插上翅膀飛回寒荒城。但眼下全身幾無一處可以動彈,倘若苗刀未失,十日鳥在此,那就好了。想起被水妖搶走的苗刀,更加怒恨難平。
  “蚩尤——”突然聽見遠處傳來似有似無的呼喊。蚩尤一凜,全身僵直,心中狂跳,凝神傾聽,依稀聽見群峰之間有一個女子的聲音,由遠而近,在不住焦急地呼喚他的名字。
  蚩尤狂喜,心道:“難道是纖纖和烏賊找到此處來了嗎?”掙扎著奮盡全力,縱聲高呼應答。豈料他方甫呼喊,那聲音登時止住,再無聲響。
  山風凜冽,鳥叫嗷嗷,殘陽斜照在荒寒群山,四下一片寂然。
  蚩尤等了半晌,再也聽不見那聲音,心下焦急,忍不住又大聲呼喊。但除了那悠然激蕩的回聲,並無任何回答。蚩尤心下不由一陣狐疑,難道適才竟是自己耳中錯覺麽?又或是自己果真已經到了幽冥鬼界,這聲音乃是女鬼招魂之聲?心中突起寒意。
  過了片刻,忽然又聽見山頂傳來驚喜焦急的叫聲:“蚩尤!蚩尤!”蚩尤原本狂喜之心卻蓦地沈了下去,一股無名怒火熊熊竄將上來。此次相隔極近,聽得分明,那聲音嬌媚悅耳,赫然竟是九尾狐晏紫蘇!
  一道妖娆的黑影倏地從藍空掠過,朝他閃電般地御風俯沖。來勢太快,狂風鼓舞,從那山峰峭崖穿掠過時,積雪凝冰瞬間迸散,漫天簌簌飄落。
  黑衣鼓舞,青絲飛揚。眉眼盈盈,滿是歡喜欣悅的神色。雖然那臉容素昧平生,但從適才的聲音與眼神,蚩尤卻可斷定確是晏紫蘇無疑。
  蚩尤心中狂怒,料想這妖女定是借助“兩心知”之力,得知自己尚存人世,此番追來,多半是想將自己擒往北海邀功請賞。
  晏紫蘇輕飄飄地落在絲網上,眼圈一紅,拍拍胸脯,格格笑道:“臭小子,早知你死不了,害我自擔心了一場。”
  蚩尤心中更怒,這妖女將自己害得生死兩難,竟還惺惺作態,哈哈狂笑道:“你擔心什麽?擔心蚩尤死了,你拿不到封賞嗎?”
  晏紫蘇雙頰一紅,繼而變得蒼白,妙目中閃過愧疚羞怒之色,迅即脆笑道:“呆子,怎地變得聰明了?一猜就著。”
  蚩尤不知何以,一見著她便覺得說不出的怒恨,這種恨意之深切,竟比對那西海老妖還要強烈。雙眼瞪視著她,仿佛要噴出火來,若不是因爲她是個女子,必定?生罵意。
  晏紫蘇不以爲意,笑吟吟道:“這般咬牙切齒地,想要吃了我嗎?可惜你連咬我的力氣也沒啦!”蹲下身,柔軟的素手在他身上輕輕摸索。蚩尤面紅耳赤,怒道:“妖女,滾開!”
  晏紫蘇啐道:“一身糙皮臭肉,你當我喜歡摸嗎?”蚩尤怒極,再也忍耐不住,大聲喝罵,晏紫蘇只是不理。蚩尤被她柔膩冰冷的手指摸得渾身寒毛直乍,又是舒服又是難受,忽然心中一動,知道她在檢查自己的傷勢。
  晏紫蘇臉色越來越加蒼白,恨恨道:“死老鬼!”倏地站起身來。蹙眉瞪了蚩尤半天,咬著花唇道:“呆子,明明打不過人家,非要那般逞強!現下好啦!你的奇經八脈、十二經絡都差不多被震斷啦,關節骨頭也被敲得粉碎,瞧你還能不能神氣。”
  蚩尤聽她話中語氣又是傷心又是嗔怪,頗爲奇特,心下納悶,冷冷道:“那不是正合你意麽?半死不活的,想逃也逃不走,只能隨你擺布。”
  晏紫蘇眼圈一紅,突然流下淚來,恨恨地瞪著他,蓦地飛起一腳,正中他腰腹。蚩尤登時疼入骨髓,仿佛要迸爆開來一般,咬牙苦苦忍住。晏紫蘇見他龇牙咧嘴的模樣,竟似覺得頗爲有趣,破涕爲笑,嫣然道:“你說得不錯!從今天起,你就要乖乖地聽我擺布,否則就休怪姐姐手下不留情。”
  蚩尤疼得說不出話,汗水涔涔,心中暗罵:“他***紫菜魚皮!你這妖女什麽時候手下留情過?”
  晏紫蘇仿佛沒有聽見他心中所想,轉頭四望,怔怔出神。此時夕陽將落,最后一縷霞光照耀著山頂冰雪,反射在她的臉頰,瑩光潤玉,熠熠生輝。寒風吹來,黑衣飄飄,皓腕如雪,赤足似玉,倒像是寒荒中的仙子。
  蚩尤一呆,忘了身上的疼痛。心中一蕩,忖想:“這妖女千變萬化,也不知她的真實臉容究竟是什麽模樣?”立時對自己這般想法起了羞慚之意,心道:“他***紫菜魚皮,這妖女長得什麽模樣干你何事?就算貌比天仙,也是個蛇蠍毒婦。”
  晏紫蘇征然出神,眼波中猶疑不決,過了半晌,似乎下定決心,轉身笑道:“走吧!”彎腰將他抱起。蚩尤只覺那股銷魂蝕骨的異香轟然撲面,蓦地已在佳人懷抱之中。頭臉倚處,正是那柔軟豐滿的胸丘,一種異樣的感覺登時襲上心頭。心跳加劇,呼吸窒堵,怒道:“放我下來!”
  晏紫蘇指尖一點,腳下絲網登時冰消雪融,無影無蹤。如玉赤足,御風凝立,笑道:“呆子,這里高達萬丈,若要放你下去,就成了鱿魚肉泥餅啦!”翩翩踏舞,御風飛行。
  險崖撲面,風聲呼呼。晏紫蘇抱著蚩尤在冰雪山壑之間急速穿行,將衆多飛翔的巨鳥瞬間抛到身后。
  蚩尤動彈不得,只有讓她抱住,心中羞惱氣恨,無可奈何。那妖異的幽香在鼻息繞走,萬千發絲在他臉上輕輕拂掃,相隔薄裳,乳丘波蕩……令他禁不住血脈贲張,浮思绮想。心下更覺羞慚惱恨,暗自怒道:“這妖女何不將我放入乾坤袋中?”
  晏紫蘇臉上一紅,只不搭理,雙臂稍稍用力,將他夾得更緊。她御風術極是高明,懷抱魁偉蚩尤,竟依舊輕飄如飛鳥,飄舞飛掠,瞬間穿過萬重山去。
  ※※※
  明月初上,千山冰雪,萬里荒寒。晏紫蘇臉色嫣紅,鼻尖上沁出細小的汗珠,速度逐漸慢了下來。忽然踏空俯沖,朝一座巍峨雪山掠去。
  月光雪亮,照在半山一處凹陷處,竟是一個洞口。兩只雪骛從洞中闊步而出,撲翅睥睨,警覺地朝他們望來。眼見晏紫蘇閃電般沖到山洞邊緣,那兩只雪鹭大怒,左右夾擊,巨翅橫掃。
  晏紫蘇格格笑道:“這般不好客的主人,不要也罷!”銀光一閃,那兩只雪鹫登時搖晃倒地,稍稍抽搐,不再動彈。
  晏紫蘇將蚩尤斜靠在洞壁,笑道:“我也累啦!先在這歇上一夜,明日再上路吧!”
  蚩尤冷冷道:“上路?去哪兒?”
  晏紫蘇眨了眨眼,嫣然道:“不是說了嗎?將你擒到北海邀功請賞。”這一路西行,少說已有三、五百里,決計不是飛往北海。蚩尤知她胡說,也不多問,哼了一聲,不再言語。
  這山洞是雪鹫的窩巢,外小內大,葫蘆形狀,洞中鋪了許多枯草羽毛,雖然腥臭,卻頗爲溫暖。晏紫蘇想將兩只雪鹭踢下山崖,心念一動,轉頭笑道:“呆子,想不想變做一只呆鳥?”
  蚩尤傷勢極重,一路飛行,早已頗爲疲憊,饑寒交迫之下,更加沒精打采,也不理會,迳自閉目養神。忽聽“仆仆”連響,碎聲不絕,忍不住睜眼望去,只見那兩只雪鹫光禿禿地橫臥在地,粉紅色的皮肉上寸毛不剩。晏紫蘇一腳將那兩只禿鳥踢落山崖,手中赫然已多了一件寬大的雪羽長衣,嫣然道:“穿上這件羽衣,你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呆鳥啦!”將那羽衣披在他的身上。
  蚩尤驚愕之下,頗覺好笑,正要回答,忽聽洞中黑暗處傳來“啾啾”悲鳴聲,凝神望去,洞中角落竟有幾只小雪鹫畏畏縮縮地探頭探腦;想來是那對雪鹫的子女,目睹父母被殺,驚駭哀鳴。
  晏紫蘇“咦”了一聲,走上前去,將那幾只小雪鹫抓在手心,凝視片刻,歎息道:“真是可憐。”隨手將它們抛出了洞外。凜冽寒風中傳來淡淡的哀啼。
  蚩尤大吃一驚,怒道:“你這是干嘛?”
  晏紫蘇奇道:“它們既無父母,遲早也得餓死,說不定還會讓其他雪鹫吃了。這般摔死,豈不是落個干淨?”蚩尤聽她振振有辭地說出這番歪理,一時語塞。心中氣惱,忖想與這心狠手辣的妖女多說也是無益,當下怒氣沖沖地閉上眼睛。
  忽聽晏紫蘇喜孜孜地叫道:“哎喲!這里還有雪鹫蛋哩,呆子,想吃一個嗎?”
  蚩尤怒道:“不吃!”但腹中卻偏偏“咕咕”亂叫起來,他整整一日未曾進食,早已肚皮緊貼脊梁骨了。
  晏紫蘇笑道:“呆子,天下就你愛逞強。”從乾坤袋中掏出一個翡翠玉瓶,纖手將蛋殼敲破,將那蛋清蛋黃一並倒入瓶中,轉眼間便將鳥巢中的十幾個雪鹫蛋盡數敲破倒入。輕輕搖晃玉瓶。那翡翠玉瓶不知是什麽寶貝,小小一支,竟容得下許多東西,絲毫沒有溢出。
  過了片刻,她又從乾坤袋中取出一個碧玉方型格盒,將翡翠玉瓶中的蛋液輕輕地傾注在格盒中。月光下望去,那碧玉格盒中,十二塊方形蛋液凝固爲顫巍巍的透明方膏,顔色如琥珀,煞是好看。蚩尤看了一眼,肚中叫得更響。
  晏紫蘇托著那碧玉格盒送到蚩尤身旁,笑道:“吃吧!”脂香撲鼻,勾人饞涎。蚩尤想到她轉眼間霸占鳥巢,殺其一家,心中有氣,扭頭不吃。
  晏紫蘇哼了一聲,歎道:“當真是呆子!這世界原本就是弱肉強食,你不吃它,自有人吃。再說,你殺的鳥獸還嫌少嗎?與我又有什麽區別?”蚩尤一楞,無言以對。晏紫蘇乘此當兒,忽然將他臉頰一捏,擠開口來,右手輕抖,將格盒中的方膏盡數滑入他的口喉之中。拍手格格脆笑。
  蚩尤驚怒之中,覺得一股腥脂濃香瞬間滑入,頰齒之間,余味甘美,腹中大覺好轉。
  晏紫蘇手指將他唇角殘余的膏漬拭去,笑道:“好吃嗎?”蚩尤氣惱不答。晏紫蘇微微一笑,又從乾坤袋中掏出諸多琉璃紙包裝的膏塊,剝開來親手喂他。蚩尤腹中饑餓,再難忍耐,又怕她依法炮制,強行硬灌,便不再抗拒,自己咀嚼吞食。
  那些膏塊或清甜,或甘香,有肉脂,亦有蔬果,花樣翻新,滋味鮮美;想來是這妖女以適才制作蛋膏的法子,將諸多食物做成這美味膏塊。蚩尤一連吃了五十余塊,腹中饑餓感方始減少,眼見所剩無幾,而那妖女尚未進食!心下不好意思,搖頭不吃。
  晏紫蘇雙靥一紅,笑吟吟地甚是歡喜。又捧了一掌冰雪,以真氣化開,送到蚩尤唇邊喂服。雪水清涼,從她玉蔥似的指間流下,隱隱帶著她身上的芬芳,流過蚩尤干渴的咽喉,汨汨而下。透過那水流與指掌,可以看見她嬌媚溫柔的目光。蚩尤心中莫名一蕩,閉上眼睛,不敢再看。
  心中忽然想,這妖女昨日使詐將自己擒住,獻給西海老祖,又親手發出萬千毒針,險些將自己毒殺……但今日卻似乎毫無惡意,眉眼之間頗爲溫柔友善。一日之隔,判若兩人,這妖女之瞬息萬變,遠遠不止那張容顔。想了片刻,身上疼痛疲憊,困乏不已,眼皮不住交疊。
  晏紫蘇喂他吃完,自己也吃了幾塊方膏,喝了些雪水,剩下的膏塊依舊包起,放入乾坤袋中。見蚩尤困頓,迷糊欲睡,推了他一把,道:“呆子,先別睡,將體內的寒蛛趕出來再說。”
  蚩尤迷迷糊糊地道:“什麽寒蛛?”
  晏紫蘇也不答話,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玉瓶,輕輕抖動,登時掉出幾只金色的小蠶,在月光下徐徐蠕動。晏紫蘇素手輕煽,登時一股又似濃香又似惡臭的氣味迅速彌漫開來。
  蚩尤登時清醒了幾分,正自皺眉詫異,忽然鼻中發癢,接著喉嚨、耳朵麻癢難耐,心中蓦地一凜,險些大叫出聲。只見二十余只拇指大小的銀白色蜘蛛閃電般從自己口鼻、雙耳爬出,飛也似的朝那幾只金蠶沖去;晏紫蘇眼疾手快,皓腕一抖,那小玉瓶又立時將金蠶與諸多蜘蛛盡數納入。
  蚩尤駭然,醒了大半,怒道:“這是什麽怪物?怎會從我體內爬出?”
  晏紫蘇橫了他一眼,淺笑道:“若沒這些北海寒蛛,你早就沒命啦!”
  蚩尤凜然道:“北海寒蛛?”蓦地明白了幾分。北海寒蛛乃是北海的一種兩棲怪蟲,性喜寄居,身具奇毒。一旦進入寄生體,所寄生的人、獸必中毒昏迷,一兩個時辰內心跳呼吸盡數停止,全身發黑,宛如死了一般。但再過兩個時辰,毒素消散,人、獸便可漸漸恢複正常。那寒蛛還有一樁殊爲奇特的本事,只要遇見極爲迅疾的寒風或是狂猛的海潮,便會立時吐絲結網,牢牢地鞏固在附近的礁石或是其他阻擋物上,進行自我保護。
  晏紫蘇悠然道:“昨夜我射到你體內的冰針上,塗的都是這寒蛛毒與寒蛛卵。要不是這些寒蛛,你早被西海老祖打成鱿魚泥啦!”蚩尤心下恍然。昨夜那群水妖必定以爲自己已死,于是將他從冰甲角魔龍上抛落。而寄居于他體內的寒蛛卵急速孵化之后,在下落時撲面狂風的刺激下,立即吐出寒蛛絲,結成巨大的絲網,將自己牢牢托住。
  蚩尤一直不明白何以能死里逃生,此刻方知真相。心中驚疑、困惑、感激……百感交集,怔然半晌,沈聲道:“你……爲什麽要救我?”
  晏紫蘇笑道:“你當我想救你嗎?如果你死了,我得的獎賞豈不是要大打折扣嗎?那些老混蛋、小混蛋眼紅嫉妒,想要讓我賞賜泡湯,哪有那麽容易!”
  蚩尤聞言大怒,心道:“這妖女果然不懷好意!”正自忿忿,心中突然一動!又覺得這妖女倘若當真要捆著自己往北海領賞,斷然不會將自己帶往這西寒荒涼之地;更不會這般小心地照顧自己,生怕自己捱饑受寒。
  晏紫蘇突然滿臉飛紅,“呸”了一聲,道:“臭小子,你可別胡思亂想!你這般病恹恹的廢人一個,即便送到北海,也顯不出我的能耐。只要你傷勢好轉,我就提著你領功請賞去啦!”
  蚩尤聽她說得勉強,殊無道理,心中更加糊塗。但他素來知恩圖報,重情講義,這妖女不管什麽目的,總是將他從那西海老妖手中救了出來,即便要將自己擒往北海也無話可說。當下沈聲道:“大恩不言謝,容我以后相報了。”
  晏紫蘇面上又是一紅,別開頭去,輕聲道:“呆子。”這一聲叫得頗爲輕柔狎呢,纏綿刻骨。蚩尤心中蓦地一蕩,連忙移念他想。
  一時間兩人無話,各坐一處。洞外寒風呼嘯,蚩尤身上的羽衣輕輕飄舞,心中浮想連連。冰雪瑩光,照得洞內亮堂。晏紫蘇黑衣起伏,側臉如冰雕玉鑿,臉頰暈紅,長睫顫動,仿佛也在想著心事。
  月光斜斜地照入洞中,將晏紫蘇與蚩尤的身影交疊一處,蚩尤望著那雪白洞壁上,兩人重疊變幻的身影,心中蓦地閃起一個奇怪而可怕的念頭:“這一生一世!他怕是要與這妖女緊緊交纏一處,不能分離了。”
引言 使用道具
kwy019
侯爵 | 2014-4-8 23:30:02

第七章 天涯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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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比翼鳥
            
  翌日清晨,蚩尤尚在沈睡,便被晏紫蘇凶霸霸地一腳踢醒,疼得鑽心入骨,忍不住叫出聲來。心下恨恨,這妖女忽而溫柔,忽而凶狠,比六月天還要無常。
  晏紫蘇面罩寒霜,又換了一張陌生的俏臉,冷冷道:“臭小子,快些上路!還作什麽美夢呢?”被她這般一說,蚩尤蓦地想起適才夢中,正與纖纖、拓拔野于東海古浪嶼上嬉鬧,陽光煦暖,綠浪輕搖,心中喜樂無匹。那般光景,當真恍如隔世了。
  晏紫蘇面色越發陰沈,冷冰冰地也不與他說話。一言不發地抖開乾坤袋,將蚩尤硬生生地塞入袋中。蚩尤重傷之下,被她這般胡搗,登時痛不可抑,心下怒罵不止。
  晏紫蘇格格笑了一陣,面色稍霁,將乾坤袋挂在腰間,想了想,似是擔心飛行時不慎掉落,當下將袋子塞入懷中。咬唇笑道:“臭小子,好好待著,不許胡思亂想!”輕飄飄地躍出洞口,在燦爛的陽光中沖天而起,御風飛行。
  蚩尤擠在那乾坤袋內,夾于深深的乳溝中,緊貼那兩座柔軟滑膩的雪丘,擠壓推送,異香入腦,豈能不有些許遐想?透過絲袋縫隙,清楚分明地看見那凝脂瑩白的乳丘、嫣紅翹立的櫻桃,登時心跳如狂,唯有閉目凝神而已。
  每逢他稍稍神魂飄蕩,晏紫蘇立時以素手隔著衣裳打一個爆栗,笑著喝道:“臭小子,又在想些什麽!”蚩尤尴尬惱怒,強自斂神,苦惱不已。
  雖在乾坤袋中,但根據光影方向,蚩尤亦可判斷晏紫蘇一路朝西飛行。風聲凜冽,偶有漫天鳥啼瞬間交錯。心下凜然,方知這妖女的御風之術如此高強,竟可在高空定向飛掠,殊不疲憊,直與仙人無異。想起當日自己與她初逢之時,用盡全力,窮追不舍,方才勉強追上。今日想來,那時多半是她故意逗弄自己,這才不曾擺脫。否則若無十日鳥相助,單憑一己之力,絕難將她追上。
  如此飛行了半日,正午時分,晏紫蘇徐徐降落,將蚩尤從乾坤袋中抖落。蚩尤眼前一亮,放眼四顧,心下懼然。
  天高地遠,惡寒入骨,蚩尤真氣渙散,雖穿著雪羽長衣,仍忍不住簌簌發抖。漫漫冰原裂谷,一望無垠;寸草不生,冰雪積覆,視線所及,都是死寂的銀白。身旁數丈之遙,一條寬達八、九丈的巨大裂縫自西而東,迤逦缭繞。其下冰層堅厚,隱隱可以看見淡青色的河水緩緩流動。幾只極地魚鷹在冰河上跳躍,仰頸鳴啼,以長喙啄擊冰層,試圖啄食冰下遊魚。
  白色的太陽在正空懸挂,殊無暖意。幾只雪白的怪鳥高高盤旋,遠遠地去了。忽然一陣狂風吹來,漫天冰霜雪屑,錯亂缤紛。晏紫蘇飛揚的青絲與黑發上,瞬間沾滿了銀白的冰屑,被她輕輕甩頭,立時飛花碎玉似地飄落。
  蚩尤心下茫然,道:“這里是西寒極地嗎?”
  晏紫蘇回頭嫣然道:“不錯,再往西六千里,就是海角天涯了。”
  蚩尤心中一動,道:“海角天涯?我們便是去那里麽?去那里作甚?”他蓦地想起寒荒國劍拔弩張的局勢,想起拓拔野、纖纖的安危,心下不由大爲焦躁。
  晏紫蘇又是嫣然一笑,狡黠地眨了眨眼道:“到了那里,你自然便知道啦!”
  蚩尤滿心狐疑,但此時身如廢人,無可奈何,只有走一步是一步了。郁悶惱怒,心中暗自期盼拓拔野早些回到寒荒城,將纖纖等人救離險境;至于寒荒國存亡,一時間也顧不得許多了。想到自己與這妖女獨在萬里荒寒之地,也不知何去何從,蓦地一陣從未有過的淒涼悲苦。
  晏紫蘇見他在霜風中凍得面色發青,不住地顫抖,笑道:“真是個沒用的呆子,這般弱不禁風。”突然拍手笑道:“算你運氣好,那里有一只西寒極地熊!”突然飄然躍起,穿過一陣冰風雪雨,朝著冰河裂縫的北岸飛去。
  蚩尤周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一般,牙齒格格作響,關節碎骨劇痛難耐。他這一生中從未有如這幾日這般狼狽頹唐;經脈盡斷,骨頭粉碎,即便是不死,也是一個廢物。昨日死里逃生,慶幸歡悅,還未想到此層;此時在這寒荒極地,形只影單,天地同悲,突然覺得萬念俱灰。冷風刮來,眼睛被雪屑鑽入,刺痛難忍,熱淚登時湧將出來。
  徹骨侵寒,心下蓦地一陣悲涼。覺得從前的萬千豪情,面對蜃景時的夢想,此刻竟距離自己這般遙遠。天遙地遠,他不過是這風霜雪雨中的一粒微塵罷了!這一刹那,萬事登覺了無興味,竟覺得倒不如死在此處,被風雪掩埋,從此冷月斜照,冥冥歸去無人管。
  他雖性情桀骜堅韌,屢遭挫折,敗而不餒。但此次打擊非同小可,形如廢人,又被水族妖女操縱于掌心,可謂生平最爲脆弱之時。身處絕境,茫然之下,那鋼鐵似的意志也不禁瞬間崩潰。
  突然聽見晏紫蘇在遠處格格脆笑,拖著一只肥碩的白熊躍了過來,“轟”地一聲,將那白熊丟在蚩尤的面前,笑道:“我還道極地熊是什麽了不得的猛獸,原來和你一樣,是一個經不起半點挫折的廢物。”
  蚩尤一楞,怒道:“你說什麽!”
  晏紫蘇笑道:“我說錯了麽?這只呆熊也不知怎地疏忽大意,竟將后腿腳掌夾在裂縫里,掙脫不得。大概受了幾夜風雪之苦,凍著了髒腑。見我來抓他,竟老老實實不做反抗,豈不像你這垂頭喪氣的孬種模樣?”
  蚩尤聽她語氣中極是鄙夷,登時面紅耳赤,羞惱無已,怒喝道:“他***紫菜魚皮,誰說我是孬種了!”狂怒之下,竟欲起身爭辯,腳踝劇痛,登時又坐落在地。想起自己骨骼斷碎,竟連站立也不能夠,心中突地一陣沮喪,頹唐不語。
  晏紫蘇冷笑道:“瞧瞧你,我沒說錯吧?斷了幾處關節骨,便如斷了脊梁骨一樣,連頭也擡不起來啦!”蚩尤心下悲怒,被她這般挖苦,竟是說不出的難受,慘然大笑,笑聲淒厲凶狠,冰河上的魚鷹紛紛驚飛逃逸。
  晏紫蘇冷笑幾聲,輕輕一掌擊在極地熊的脖頸上,那熊悶哼了一聲,不再動彈。晏紫蘇指尖“嗤”地冒出氣芒光刀,沿著極地熊的脖頸割開,一路下滑,切開一個大口子,輕輕巧巧地將熊皮剝了下來。口中悠然笑道:“我從青丘國來大荒時,聽好些人說,近來大荒上出了幾個了不得的年輕高手,把丁蟹、百里春秋盡數打敗了。說什麽其中一個便是當年蜃樓城喬羽的兒子。又說這小子得了羽青帝的真傳,十分厲害。我還以爲當真出了什麽絕頂人物呢!心想,哎呀,若是將這小子擒到北海,那不是天大的功勞嗎?”
  蚩尤聽她提到父親名諱,登時一震。晏紫蘇瞟了他一眼,冷笑道:“哪知道竟是這樣一個軟骨頭的廢物,被西海老祖笑了幾聲,打了幾招,斷了骨頭不說,連志氣骨氣都沒啦!這樣的不入流貨色,燭真神真是太過高估了!”
  她那鄙夷不屑的話語如尖針般刺入蚩尤的心底!痛不可抑。腦中一片暈眩,蓦地想起父親的教誨,想起城亡當日的囑托;又想起在古浪嶼上,意志消沈時受羽青帝所激,所發出的豪言壯誓。心中劇震,愧疚羞慚!臉面轟然滾燙,蓦地在心底一聲大喝:“蚩尤!你是響當當的喬家男兒,羽青帝的傳人,豈能如此意志薄弱?連這妖女也瞧你不起!”
  晏紫蘇嘴角微笑,口中歎道:“原本還指望將這什麽了不得人物擒回北海,討個賞賜,現在看來,這等貨色要當真擒了回去,只怕還要遭人笑話哩!”
  蚩尤大怒,昂然喝道:“妖女!誰說我蚩尤沒了志氣骨氣?不就是斷了經脈、碎了骨頭嗎?就算是沒了性命,也要化做厲鬼找燭老妖和那西海老賊算帳!”
  晏紫蘇“噗哧”一笑,妙目水汪汪地凝視著他,笑吟吟地道:“是嗎?你可別騙我哦,我的賞賜官爵,可全系在你身上啦!”素手一抖,將那張熊皮披在蚩尤身上,上下打量,笑道:“還真合適。”
  蚩尤一楞,全身大爲溫暖,心底突然冒出個奇異的念頭:“難道這妖女竟是在故意激我嗎?”心下恍惚迷惑,咳嗽一聲,低聲道:“多謝了!這張熊皮……很暖和。”
  晏紫蘇也不理他,微微一笑,迳自在雪地上挖了一個深坑,將那極地熊的油脂丟入,以真氣摩擦燃著,“轟”地一聲,登時竄起老高的火焰。然后將極地熊四掌掌心之內,以及他處嫩肉剜出,放在坑中炙烤,過了片刻,脂香濃郁,惹得遠處的怪鳥紛紛飛來盤旋,鳴啼不已。
  當下兩人圍著火堆吃了一頓熊掌熊肉。晏紫蘇見他不能大力咀嚼,手也艱于活動,便將熊肉撕成絲條,喂他服下。蚩尤面紅耳赤,大是尴尬,但見她落落大方,心想:“男子漢大丈夫,若是這般拘泥小氣,豈不是連這妖女也不如了?”當下道謝,由她喂服。接連幾次,唇舌不小心碰觸到晏紫蘇滑膩柔軟的手指,兩人都蓦地一震,臉上飛紅,轉開頭去。
  吃完之后,晏紫蘇又剜了一些幼嫩的熊肉,以琉璃紙包好,藏在乾坤袋中。這一路朝西,越發荒涼,食物自是益少,格外珍貴。蚩尤身著厚絨熊皮,剛剛又飽餐一頓,周身上下大爲暖和。見晏紫蘇衣裳單薄,在風中如細柳招搖,心下突地不忍,便想解下熊皮披在她的身上。
  他心念方動,晏紫蘇便臉上一紅,逃了開去,笑道:“呆子,我才不要這熊皮呢!”眼波流轉,在他身上瞟過,格格笑將起來。
  蚩尤一呆,愕然道:“你笑什麽?”
  她嫣然道:“你呆頭呆腦的,真像一只大笨熊。”
  蚩尤聽她話語妩媚,心中蓦地又是一蕩。低頭望去,冰上映照出自己的身影,毛絨絨、圓滾滾地坐著,笨拙古怪,果然頗爲逗趣,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這一笑之下,心情大轉舒暢,又恢複了許多精神。
  歇息片刻,晏紫蘇重又將他裝入乾坤袋,塞入懷中,騰空而起,朝西御風疾行。他們方甫離開,盤旋于上空的雪鹫等怪鳥便紛紛疾沖而下,怪叫叠聲,撲翅跳躍,爭搶那殘余的熊肉屍骸。
  霜風鼓舞,天地蒼茫,冰雪鋪天蓋地;一路西去,天氣越發苦寒難耐。
  ※※※
  日落時分,他們到了西寒冰原大裂谷。銀白色的大地上,巨大的裂縫縱橫交錯,宛如田陌。他們在一條冰河裂谷下歇息。
  暮色蒼茫,晚霞絢麗,殘紅的夕陽在雪地冰原上懸挂著,殊無暖意。澄藍的天空純淨而明亮,但當狂風卷著冰雪從頭上掠過!登時便成了白蒙蒙的一片。寒鳥哀號,遠遠地聽見不知名的怪獸嘶吼的聲音,蒼涼入骨。
  晏紫蘇在裂谷西壁上鑿了一個小洞,可供兩人盤膝坐下,躲風避寒。當她去冰河上鑿冰捕魚時,蚩尤便坐在那洞中,遠遠眺望。
  冰風呼嘯,雪屑紛飛。隔著那漫漫碎玉珍珠,看著晏紫蘇黑衣飄舞,在冰河上或跳躍,或蹲踞,忽然拎起一條銀白的鱗魚,朝他揮手,發出歡愉的叫聲……蚩尤的心中仿佛突然冰雪融化,那森冷戒備的敵意也一點一點地消逝散去。
  當夜,晏紫蘇將捕到的西寒冰魚制成魚凍,喂服蚩尤。兩人緊緊相依著坐在洞中,聽著洞外霜風鼓舞,寒獸悲吼,都有一種恍若隔世之感。
  離開大荒越遠,兩人之間的隔閡、壁壘便仿佛越加淡薄,在這荒無人煙的西寒極地,天底下似乎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蒼涼的寂寞和茫然的恐懼,無邊無際地包攏著;無形之中,竟覺得彼此像是相識了多年的故交一般,熟稔而日漸親密。
  尤其在這窄小的洞中,兩人相隔數寸,肌膚相貼,呼吸互間!就連彼此的心跳也清晰可聞。那感覺如此奇特,又如此動人,仿佛彼此倚靠,相依爲命。
  睡到半夜,蚩尤發起燒來。全身滾燙,但體內卻是說不出的寒冷冰涼,不住地顫抖,迷迷蒙蒙說起胡話。朦胧中依稀覺得,晏紫蘇以手掌化了許多溫熱的雪水,灌到他的口中;溫暖光滑的身體遊蛇般鑽入熊衣,將他緊緊抱住。
  那滑膩香軟的肢體,滾燙而溫柔,奇異的幽香讓他忘了寒冷和疼痛。耳邊迷迷糊糊地聽她似乎在低聲說些什麽,聽不分明,只覺得仿佛舂風吹過,花語呢喃,耳中溫熱麻癢,又是舒服又是難受。
  他的心漸漸地平靜下來,仿佛又回到了東海的柔軟沙灘上,海風摩挲,陽光普照,波濤聲聲,綠浪輕搖……依稀中覺得如此安全,如此甯靜,再也不必去思索什麽。終于微笑著沈沈睡去。
  第二日醒來之時,晏紫蘇已變幻了一張容顔,在冰河上巡回捕魚。想起昨夜之事,蚩尤恍惚若夢,似真似幻,但見晏紫蘇若無其事,與他說話時神態語氣毫無異樣,心下雖然疑惑,也不好意思開口相問。兩人吃了些魚凍之后,繼續西行趕路。
  如此過了兩日,離大荒已越來越遠。四處冰天雪地,寸草不生,連冰河也越來越難尋到。好在晏紫蘇當日貯存了不少魚凍,聊以充饑。有時偶爾撞見雪兔、掘地鼠、極地熊等西寒野獸,便被晏紫蘇獵殺烤食。蚩尤經脈、碎骨雖然未見好轉,依舊不能動彈,但氣血通暢,也已能自己嚼食,但有些獸肉太過硬韌,依舊由晏紫蘇撕爛了,用手喂他吞下。
  白日午時稍稍停頓,吃完午餐之后便又匆匆趕路。夜里則在裂谷等擋風處,挖掘洞穴過夜。
  到了第三日夜里,冰原上尋不著裂谷,晏紫蘇便掘了一個深坑,又以凝冰訣在頂上築起弧型冰蓋,只留幾個透氣孔。夜里風霜雪雨,咄咄有聲,兩人藏在其下,倒也喜樂安平。
  途中蚩尤數次相問究竟去往何處,晏紫蘇只是笑道:“天涯海角。”蚩尤心下更加茫然。身負重傷,在這西寒極地上飛行了數千里,心中隱隱地早已不抱希望能盡快趕回大荒。只是不知這妖女究竟意欲何爲?但瞧這光景,她又似乎毫無惡意。女人之心,實在難以猜度。狂風酷寒里,每每想起拓拔野、纖纖等人,便覺焦躁憂慮,但身在萬里之外,手無縛雞之力,又能如何?
  再往西去,酷寒難耐,晏紫蘇也有些不支,所幸當日遇見幾只西寒銀毛羊,捕殺之后,剝其皮制成大衣,切其肉以爲肉膏。蚩尤見她穿上銀毛羊衣之后,銀裝素裹,妩媚俏麗,不由呆了一呆,笑道:“他***紫菜魚皮,西寒的野獸們瞧見咱們,只道是一只熊和一只羊走在一起,心底一定大叫古怪。”
  晏紫蘇見他開起玩笑,甚是歡喜,笑吟吟地更加嬌媚動人,啐道:“它們若是看見你這只大笨熊只會坐倒在地,還要我這小綿羊抱來抱去,就更覺得古怪啦!”
  蚩尤面上一紅,頗爲尴尬。他桀骛不馴,自恃狂野丈夫,但現下非但不能動彈,還要這嬌嬌弱弱的妖女照顧,確是頗爲荒唐古怪之事。晏紫蘇見他神色突轉黯然,心下微微后悔,當下笑著岔開話題。
  西風狂猛,晏紫蘇逆風飛行幾日,逐漸疲憊不支。這日在空中恰好撞見幾只朝南飛來的雪鳥禽龍,當下抓住一只,以蠱蟲控制其腦,騎乘禽龍繼續西飛。
  一路西去,雖然荒涼苦寒,但兩人說說笑笑,倒也不寂寞。在這浩瀚無邊的冰雪高原,遠離大荒,遠離了彼此的陣營,那些過往恩怨都變得飄渺淡薄起來,如此微不足道、輕如云煙。在這死一般沈寂的世界里,沒有什麽比此刻身邊的這個人更加重要了。
  天氣漸轉惡劣,風雪交加,蚩尤的心情卻逐漸地好轉起來,焦躁狂野的雜念,仿佛也如同冰雪一樣沈澱下來。只是周身斷骨在極寒之中越來越加疼痛。
  晏紫蘇似乎也判若兩人,雖然依舊每日變幻臉顔,但態度卻越來越發溫柔。蚩尤生平之中,從未有一個女孩如此細心而體貼地照料過他,想不到這第一個,便是將自己幾次三番害得生死兩難的女魔頭。有時蚩尤常常會想,在這妖女變幻的容顔下,究竟是一張怎樣的臉?
  但花無百日好,月有盈缺時,晏紫蘇隔三差五仍會莫名其妙地大發脾氣,尤其當蚩尤沈思,回想某些往事時,晏紫蘇便會突然嗔怒,一腳朝他斷骨傷痛的地方踢去。正當他痛不可抑,驚詫惱怒之時,她常常又會格格脆笑,回嗔作喜,滿臉春花似地替他按摩。那溫柔甜蜜之意倒令他受寵若驚,面紅耳赤,心下納悶不已。那被強擄來做爲坐騎的雪鳥禽龍見狀,則每每眯起雙眼搖頭晃腦,嗷嗷亂叫;也不知是幸災樂禍呢,還是與蚩尤一齊感歎女人之心?
  這日風和日麗,晴空萬里,雖然仍是徹骨冰寒,但比起前幾日已大爲好轉。兩人繼續朝西飛行。高空中吹來的狂風,竟帶著微微的鹹意,隱隱聽見隱約的濤聲。蚩尤在晏紫蘇懷里的乾坤袋中,正自打盹,迷迷糊糊以爲自己又作起東海的美夢,忽然聽見晏紫蘇叫道:“呆子!咱們到啦!”聲音極是喜悅。
  雪鳥禽龍的歡鳴聲中,蚩尤被晏紫蘇從袋中拉將出來,放眼望去,大吃一驚!
  藍天紅日之下,缈缈碧海,無邊無際。遠處海天交接處,白云翻湧,急速飛揚。時值正午,漫海金光耀眼,照得蚩尤頭暈目眩,心中卻是說不出的驚奇歡喜。
  低頭掃望,腳下大地冰雪斑駁,綠意隱隱。起伏的土丘上,矮矮的灌木寥落生長。岸邊黑礁錯落,海鷗飛翔。道道白色的浪花層層疊疊地湧向灰白色的泥灘,呼嘯著,沖刷著,瞬息倒退;后面的雪浪飛速沖湧,將先前的泡沫刹那淹沒。
  晏紫蘇俏臉上光彩飛揚,笑道:“這里便是天涯海角了。”蚩尤登時明白,自己二人眼下竟是在西海之涯。突然一凜,難道這妖女竟是要將自己擒給西海老妖嗎?
  晏紫蘇歎息道:“呆子,若要將你送與老祖,前幾日直接往密山去便是,何苦兜這麽一個大圈子?”
  蚩尤被她點破,登時不好意思,嘿然而笑道:“眼下已到了海角,究竟要做些什麽,總可以說了吧?”
  晏紫蘇抿嘴笑道:“你隨我來便知道啦!”驅鳥向下沖去,在海邊礁石下落定。抱起蚩尤,跳落到泥灘上,將他輕輕放下。突然伸手剝他的衣服。
  蚩尤吃了一驚,叫道:“你干什麽?”
  晏紫蘇格格笑道:“想瞧瞧你的裸體,不成嗎?”纖手靈動,轉眼便將熊皮衣從他身上剝離。蚩尤驚怒交集,掙扎著想要將她推開,但方一用力,全身疼痛欲碎,癱軟無力。
  晏紫蘇臉蛋嫣紅,柔聲笑道:“乖乖的別動。”雙手輕輕一扯,將他的底褲也拉了下來。
  蚩尤驚怒欲狂,險些暈去。心中大罵,口中卻是氣得連話也說不出來。一陣海風吹來,透骨清寒。晏紫蘇眼波流轉,極快地偷瞥了一眼他的身體某處,臉頰瞬息酡紅,吃吃笑道:“臭小子,今日才算扯平了。那日在山上樹林里?你可沒少偷看姐姐洗澡。”
  蚩尤一楞,突地想起當日初見她時,尾追到林中,無意窺視到她洗浴的情形,登時臉紅心跳,尴尬無語。腦中忽然閃過她在月色中雪白妖娆的浮凸身影!蓦地熱血偾張,某處竟倏地昂然挺立。
  晏紫蘇“啊”地尖聲驚叫,猛地閉上眼睛扭過頭去,素手抓起他的底褲,胡亂地蓋在那物之上,驚惶之下,指尖不小心碰到,兩人又是齊聲大叫。
  晏紫蘇臉蛋紅透,胸脯劇烈起伏,別著頭恨恨啐道:“瞧你故作老實,原來也是個輕薄無賴之徒。”
  蚩尤羞慚尴尬,滿嘴苦水,心道:“他***紫菜魚皮,若不是你要剝我衣服,又怎會如此?”
  晏紫蘇臉上又是一紅,“呸”了一聲道:“你以爲我想看嗎?美得緊呢!”羞惱之下,便想一腳踢去,但腳風方動,那覆蓋其上的底褲便搖搖欲飛,吃驚尖叫,連忙頓住,猛一頓足,走了開去。
  蚩尤面紅耳赤,恨不能挖個地洞將自己埋進去。卻聽晏紫蘇恨恨道:“呆子,你莫急,我這就給你挖個大洞。”果然彎腰蹲下,在他身旁的泥灘上挖掘起來。
  過了片刻,便挖了一個八尺來長,四尺來深的長形泥洞,底部前高后低。站起身來,拍拍手,似喜似怒地盯著他,突然“噗哧”一笑,臉上又蓦地一紅,笑道:“你不是要找個洞鑽進去嗎?那就來吧!”小心翼翼地將他拉扯過來,斜斜地推到那泥洞中,頭上腳下斜靠其中。然后忙不叠地將掘出的爛泥盡數倒回,又在上面來回踩踏,壓得嚴嚴實實。泥灘說不出的柔軟溫暖,身子陷在其中,極是舒服。
  晏紫蘇瞧他全身埋沒泥中,只有腦袋露在泥灘之外,神情煞是有趣!不由得格格笑將起來。彎下腰,面對面地凝視著他,吃吃笑道:“你這個大呆鳥,大笨熊,現在又成了埋在泥里的大呆瓜,”
  蚩尤不知是該笑還是該惱,索性閉上眼睛不理她。心下直犯嘀咕,這妖女千里迢迢將他帶到海角天涯,竟就只是爲了將他埋入泥中嗎?
  忽然額上一涼,麻癢無比。睜眼望去,只見晏紫蘇沾滿爛泥的纖纖玉指正在他臉上亂畫,春花也似地格格脆笑:“既是個呆瓜,總得有些瓜蒂、瓜蔓才是。”龍飛鳳舞片刻,左右端詳,格格直笑,甚是得意。笑道:“好啦!呆瓜,我不陪你玩啦!”將手指上的爛泥在他脖子上胡亂地蹭擦了一通,起身翩然而去。
  蚩尤吃了一驚,大叫道:“妖女!你去哪里?”晏紫蘇笑而不答,掠到他身后,似是往南面海岸而去,遠遠地聽見她的歌聲,越來越淡,終于細不可聞。
  蚩尤埋在這海灘之中,周身不能動彈,連頭顱也不能轉動,心中驚怒交集,又帶著一絲驚惶。這幾日他一直與這妖女在一起,彼此相依,但此時突然不見她的身影,心中竟然蓦地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又像是恐懼,又像是失落,說不出的難過。
  情急之下,大聲呼喊,但海風呼嘯,波浪聲聲,卻聽不見那妖女的應答:心下更急,嘶聲狂吼,繼而怒罵,但任他如何高呼大叫,一無回應。到了后來,喉嚨干渴嘶啞,如火燒一般,所發出的聲音連自己聽了也覺得難聽。
  心中空空蕩蕩,渾無著落,蓦地一陣悲涼恐懼,難道自己當真被這妖女丟棄在這天涯海角了嗎?看著雪白的浪花從左前方不住地翻湧奔騰,層層逼近,心中測算,不過一個時辰,那潮水必定便要淹沒自己。他水性雖好,卻無拓拔野的“魚息法”,在水下至多能支撐兩個時辰,等到潮水退卻時,多半已被溺死。
  心下悲苦,忖想:“想不到我蚩尤堂堂東海男兒,竟會被海水淹死,傳了出去,豈不讓人笑掉大牙?”突覺滑稽,仰天哈哈狂笑,笑聲沙啞,在海風中弱不可聞。
  ※※※
  太陽西移,白云飛揚。海水漲高了許多,離他已不過十丈之遙。滾滾海浪奔騰飛湧,濺起的腥鹹浪花濺落在他的臉容唇角,倒給他帶來殊爲熟悉的感覺。心道:“是了,我生于東海,難道上蒼便讓我死于西海嗎?”他極愛海洋,心中忽覺倘若溺死于海中,倒是遠比其他死法來得美妙多了。想到此處,抑郁的心情竟突然放松開來。
  陽光燦爛,海上金光耀眼。清涼的海風摩挲著他的臉頰,不知何以,竟讓他想起那妖女的手來;想起這幾日同行,那妖女對自己溫柔照顧,突然心中怦然。
  正自胡思亂想!忽然看見一只半尺來長的刀角蟹從遠處礁石下殺氣騰騰地沖將出來,飛速橫行。又有一只斑點刀角蟹倏地從另一側沖出,與它撞在一處,登時你來我往,刀鉗飛舞,在沙灘上殺將起來。蚩尤在海島生活已久,素知刀角蟹與那蛐蛐兒一般,彼此之間極是好斗,稍加挑撥便要你死我活。當年他小時,常常與阿虎、單家兄弟等玩伴抓了刀角蟹,蓄養相斗,極是有趣。今日在這垂死之時,竟然瞧見如此熟悉的一幕,不由心下溫暖!微笑著入神觀望。
  那斑點刀角蟹似是不敵對手,刀鉗忽地被那只刀角蟹的巨鉗夾住,蓦一絞扭,險些斷折,登時就此敗下陣來,拖曳著那將斷未斷的刀鉗一路潰逃。那得勝者也不追趕,耀武揚威地將刀鉗高高舉起,然后一溜煙往北面礁石底下鑽去。
  那只斑點刀角蟹逃到距離蚩尤幾尺處,也不怕他,迳自以另一只刀鉗在泥灘上亂掘,然后小心翼翼地將自己埋了進去。
  蚩尤看得大奇,笑道:“他***紫菜魚皮,難道你打輸了竟沒臉見人了嗎?”
  那刀角蟹不理他,埋在泥中,長長的眼珠四下亂轉。蚩尤看了片刻,正覺無趣,卻見那斑點刀角蟹突然跳將出來,急速揮舞著兩只刀角鉗,朝著那只刀角蟹藏身的礁石殺去。
  蚩尤驚“咦”一聲,那刀角蟹的斷鉗竟然合好如初!心中蓦地一凜,又是一跳,繼而一陣掩抑不住的狂喜。突然之間,明白何以晏紫蘇要帶他來到此地,將他掩埋在這爛泥之中了!
  敢情這西海海灘的爛泥竟有神奇之效,可以將斷骨愈合如初!
  原來這妖女不遠萬里將自己帶到此處,竟是爲了醫治自己的重傷。一念及此,他忽然怔住。百感交雜,心緒混亂。只是這妖女爲何要救治自己呢?隱隱之中,似乎想到一個答案,但這答案實在太過匪夷所思,剛一觸及,立時面紅耳赤。喃喃道:“他***紫菜魚皮,我在胡思亂想什麽?”
  當是時,聽見遠處傳來晏紫蘇歡愉的歌聲,悠揚飄蕩,如仙樂一般鑽進蚩尤的耳中。她果然沒走!蚩尤登時一陣狂喜,忍不住便要高聲呐喊。忽然一凜,臉上滾燙,將即將脫口的狂呼硬生生地吞咽回去。
  晏紫蘇翩翩從他頭頂越過,俏生生地落在他的身前,手中提了一串綠藻海草和那支翡翠玉瓶。臉上紅撲撲的,嫣然道:“呆瓜!適才叫姐姐干嘛?才走開便想我了嗎?”
  蚩尤心中升起一股溫柔之意,想要開口卻支吾難言,猛地大聲道:“多謝你……”但剩下的話卻不知如何說才好。
  晏紫蘇臉上一紅,“哼”了一聲道:“呆瓜,你謝得太早啦!我早說過了,要將你的傷治好了再送到北海領賞。你當我是可憐你麽?”蚩尤雖然脾氣暴烈,卻不是呆子,聽出她不過是故意以此爲托詞。心下感激,但楞楞地看著她,卻說不出話來。
  晏紫蘇“噗哧”一笑,低聲道:“呆瓜!”突然看見海水漫將過來,吃了一驚,叫道:“哎喲!幸好回來得及時。”當下又在更遠些的泥灘挖掘了個坑洞,將蚩尤從那洞中抱出,移轉到彼處去。
  轉移之時,一陣海風吹來,險些將蚩尤底褲吹走。晏紫蘇驚叫一聲,眼疾手快將它抓住,卻不可避免地又碰觸到某物。登時又是一陣嬌叱怒喝。
  好不容易將蚩尤放置妥當,晏紫蘇轉身在泥灘上又掘了個坑洞,從乾坤袋中取出一個青銅甕,將那些綠藻海草一一放入。然后又從那翡翠玉瓶中倒出百余只色彩斑斓的毒蟲,大多蚩尤見所未見,想來是她適才在海中采集的罕見毒物。
  衆毒蟲在泥灘上緩緩蠕動,相互交噬,狀極醜惡。晏紫蘇蘭花玉手將這些毒蟲一一捉了丟進青銅甕中,然后又抓了爛泥填入。未了,又從乾坤袋中取出十幾個瓶子,一一倒了些汁水到那青銅瓷中,然后將蓋子旋緊,埋入泥灘深坑。
  蚩尤瞧得詫異,忍不住道:“這是什麽東西?”
  晏紫蘇笑道:“是吃光你五髒六腑的蠱蟲!”蚩尤知她胡說,但見適才這工序,又的確像是制作蠱蟲,心下犯疑。
  黃昏時,晏紫蘇到海中捕了十幾只巨大的西海飛魚,做成魚凍,喂蚩尤吃了,然后自己又吃了些,合著銀毛羊衣,在蚩尤身旁躺下休息。兩人說了一會兒話,晏紫蘇的聲音便越來越小,逐漸不再回答。她這一日似是頗爲疲憊困乏,明月初升之時便已沈沈睡去。
  蚩尤心緒紛亂,難以入眠。睜著眼睛,頭顱露在泥灘之外,仰望蒼穹,想到碎骨斷經終于可治,心中又是激動又是歡悅。
  灰藍色的夜空中,星辰淡淡寥落,半圓明月雪亮地照在這天涯海角,仿佛冰雪敷蓋。夜鳥從海上飛來,漫漫地掠過夜空,怪叫著朝東面的土丘灌木飛去。
  濤聲響徹,浪花飛濺。濕漉漉的泥灘映照著明月、星辰的倒影,突然被白浪卷沒,然后又搖搖晃晃地波蕩重現。
  夜風寒冷,海水卷不到的泥灘上,結了薄薄的冰霜。咫尺之距,晏紫蘇沈睡的臉上、長長的睫毛上、烏黑柔順的長發上,也凝結了淡白的薄霜。在月光下看來,她的睡姿如此無邪美麗,純淨得仿佛是一個漂浮于海上的夢。一陣風吹來,冰屑簌簌,掉落在她的臉頰,融化成清水,緩緩流下。
  蚩尤心底忽然泛起洶湧的柔情,喉嚨中仿佛被什麽堵住了一般,直想伸手將她臉頰、秀發上的冰霜撣去。但是他不能動彈。
  遠遠的,似乎有什麽海鳥在波濤中鳴叫,婉轉悅耳,虛無缥缈,伴著濤聲,伴著夜風,伴著月色;不知什麽時候,他睡著了。這一夜,他沒有夢見纖纖,卻夢見了他和晏紫蘇在那冰原裂谷的壁洞中,緊緊相依。洞外大雪紛揚,覆蓋了整個世界。
  此后幾日,蚩尤依舊天天掩埋于泥灘之內,每隔六個時辰,晏紫蘇便要將他轉移一個地方,蓋因海泥中的藥力已經耗光。如此三日之后!蚩尤的琵琶骨已經大爲好轉,雙臂略可擡動,甚至已經可以抓取食物,自己進食。但晏紫蘇卻不讓他多加動彈,依舊親手喂他。西海中怪魚甚多,味頗鮮美,而且多半有助傷勢恢複;由此制成的魚凍滑爽鮮香,極富彈性,蚩尤吃得大爲開懷。
  但經脈的恢複卻遲遲未見進展,想來這西海海泥雖然可以愈合骨傷,但對經絡卻並無關鍵療效。但蚩尤卻毫不沮喪,蓋因只要能恢複行動,便可以逐步調息運功,慢慢修複經脈。即便是要花費數年時光,也在所不惜。
  到了第七日夜間,吃過魚凍后,晏紫蘇將那深埋的青銅甕挖將出來,旋開蓋子,探手其中,徐徐拖出一條似蛇非蛇,似蠍非蠍的怪物,仰頸吐信,獠牙交錯;暗紅色的甲鱗,散布著點點藍斑,蛇一般的身體上竟有蜈蚣百足,尾后一根蠍蟄如金鈎倒懸,左右顫動。
  晏紫蘇喜道:“成啦!”將它托在掌心,送到蚩尤面前,笑道:“呆瓜,張開嘴。”
  蚩尤吃了一驚,正訝然欲問:“難道你要我將它吞下去?”嘴方張開,晏紫蘇的素手已經閃電般地蓋到他的嘴上。
  口中一滑,一個冰冷的東西蓦然穿入,瞬間滑入肚中。蚩尤瞠目結舌,張開大嘴,驚怒交集地瞪著晏紫蘇。晏紫蘇妙目凝視著他,臉上似笑非笑。
  突然腹中一陣劇痛,仿佛肝膽腸胃瞬間被咬斷吞噬一般。蚩尤大叫一聲,面色紅紫,繼而慘白,汗水如雨,涔涔滾落。那穿肚斷腸的劇痛烈不可擋,蚩尤幾欲發狂,怒吼嘶喊,直想破土而出。
  見他劇痛若此,晏紫蘇臉色也變得微微蒼白,素手緊緊將他按住,不住地柔聲道:“忍一忍,再忍一忍吧!”但那劇痛越來越烈,翻江倒海,蚩尤疼得喘不過氣來,牙齒咬得格格直響,狂吼一聲,險些暈倒。
  晏紫蘇的手溫柔地擦拭著他湧落的汗珠,輕輕地捧著他的臉,眼波中也有些害怕,顫聲道:“乖乖地再忍一會兒,馬上便好啦!”
  當是時,忽然聽見一個人笑道:“想不到九尾狐晏紫蘇也會這般溫柔,這小子當真是豔福不淺。”笑聲陰冷,又帶著邪惡的喜悅。
  “誰?”晏紫蘇花容失色,蓦然起身。蚩尤心中大駭,狂痛中奮力凝神,轉頭望去。只見月光下,泥灘上,一個枯瘦的黑衣男子鬼魅般飄忽站立,麻臉上滿是詭異的邪笑,手中月牙彎刀閃爍著耀眼的白芒,正是當日在衆獸山中,所遇見的西海九真中的人物。
  《第十一集完待續》
引言 使用道具
kwy019
侯爵 | 2014-4-8 23:30:17


第一章 地河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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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卷 翻天印
            
  迷迷糊糊之中,拓拔野聽見若有若無的箫聲,寂寥淡遠,刻骨蒼涼:心中蓦地一陣歡喜,喃喃道:“仙女姐姐……仙女姐姐……”突然驚醒,大聲叫道:“仙女姐姐!”
  周身麻痹僵硬,血液彷佛凝固了一般,一時之間就連脖頸也無法轉動。凝神察探,心中大喜,周身經脈竟已痊愈完好,只是經絡氣血似是被極爲冰寒之氣鎮住,暫時不能運轉。當下一邊氣隨意轉,緩緩調息;一邊叫道:“仙女姐姐!”
  箫聲頓止,萬籁俱寂。明月當空,星辰寥寥,兩側雪崖冰壁高矗峭立,耀射著清冷的光芒。竟是在一個寂靜而狹窄的冰山雪谷之中。拓拔野心中忽地一陣迷惑,依稀記得自己從那山腹甬道躍出之時,四周乃是山腹內壁,怎地竟到了這露天的山壑中?
  “你……你醒啦!”耳眸突然響起一個清雅溫柔的聲音,繼而一張清麗絕世的臉容撲入眼簾。一時明月失色,冰雪無光。
  拓拔野見她安然無恙,心中大喜,叫道:“仙女姐姐!”
  姑射仙子“啊”地一聲,一雙澄淨秋水中,滿是歡悅欣喜之意,低聲道…“你叫我仙女姐姐?你認得我嗎?”
  拓拔野一呆,旋即恍然,暗自忖道:“是了,隔了四年,我變化如許之大,她自然認不出我了。”但不知爲何,心中仍然一陣失望,微笑道:“我……在下拓拔野……四年前曾經在玉屏峰上見過仙子一面。”心中緊張,只盼她能立時想起。
  姑射仙子低聲道:“拓拔野?……玉屏峰?”俏臉上一片茫然。拓拔野心中如遭重錘,蓦地一陣失望酸苦:“原來她竟連一丁點也記不得了。在她心底,我原不過是一顆微塵罷了!”
  姑射仙子微微搖頭,怅然道:“對不住,我什麽也記不起來啦!”明眸凝視拓拔野,又道:“公子既然識得我,能告訴我,我究竟是誰嗎?爲什麽會與公子在一起?這里又是何處?”
  拓拔野又是一楞,腦中嗡然一響:“是了!難道她竟然失憶了嗎?”心中凜然驚駭,思緒飛轉:心道:“難道又是那些水妖施了什麽妖術魔法,讓她記不得從前之事?”忽然一陣歡喜:“原來她並非單單記不得我,實是中了妖法失憶的原故!”
  見他臉上閃過驚詫、憤怒、歡喜諸般神情,怔然不語,姑射仙子心下詫異,又低聲呼喚了他幾聲,拓拔野方才如夢初醒,沈吟道:“從前之事,仙子當真一點也記不得了嗎?”
  姑射仙子輕搖蛲首,低聲道:“不錯,我什麽也想不起來了!”
  拓拔野呆呆地望著她,心中砰砰亂跳,口干舌燥。突然冒起一個古怪的念頭:“難道仙女姐姐失憶,也是上蒼冥冥中安排的嗎?她記不得自己的身份,便不再是木族聖女,也不必守身獨處……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定要讓她恢複記憶?帶著她到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做一對神仙眷侶,豈不逍遙自在?”
  姑射仙子站起身來,白衣飄飄若飛,歎息道:“原來你也不知道。”月光照著她的臉容,迷茫淒婉,楚楚動人。身影孤單落寞,彷佛要隨風飄去。
  拓拔野忽然一凜:“拓拔野!你這般自私卑劣,豈是大丈夫所爲?”熱血上湧,大聲道:“你是當今木族聖女——姑射仙子蕾依麗雅!”
  姑射仙子嬌軀微微震動,低聲道:“木族聖女?姑射仙子?”眉尖輕蹙,秋水波蕩,反覆低吟了數十遍,失望煩惱,搖頭歎息道:“我記不起來啦!”
  拓拔野心中一動,喜道:“仙子,我懷中有一個瑪瑙香爐,是當年在玉屏峰上你留下的……”姑射仙子冰雪透明的指尖輕輕一點,拓拔野的衣領登時翻開,瑪瑙香爐從乾坤袋中徐徐飛出,落到她蘭花般的掌心。
  瑩白剔透的瑪瑙香爐在她掌心緩緩旋轉。月光折射,眩光流舞。姑射仙子的容顔在折光照耀下變幻不定,終于黯然搖頭,指尖輕彈,將香爐徐徐送回拓拔野懷中。
  拓拔野心下失望,體內真氣越轉越快,終于將冰封的經脈盡數沖開,“啊”地一聲,跳了起來,周身冰屑簌簌掉落。從腰間拔出無鋒劍,倒遞與她,說道:“這劍乃是木族神器,那夜你曾讓我好好保存,你還記得嗎?”
  姑射仙子握住劍柄,妙目凝視良久,搖頭道:“是無鋒劍嗎?但爲何又斷爲半截?”
  見她依舊渾然不覺,拓拔野心下一陣難過怅惘,想起那時月夜,她手握斷劍,黯然神傷的情形,拓拔野更是心潮洶湧,低聲道:“人有情,劍無鋒。此劍原是貴族當年聖女空桑仙子送與神帝的定情之物。空桑仙子因情得罪,被流放東海湯谷,神帝傷心欲絕,將此劍抛入龍潭,因緣際會,被我得到……”
  姑射仙子微微一顫,秋波蕩漾,沈吟道:“空桑仙子?”
  拓拔野見她似是想起某事,心中一喜,但見她目光漸轉迷茫心中又不由得沈了下去。忽然心念一動,從腰間取出珊瑚笛子,悠揚橫吹。
  笛聲清越宛轉,如幽泉嗚咽,空林風語,說不出的蒼涼淒傷。
  月光如水,一陣寒風吹來,冰屑紛飛,隨著笛聲節奏,韻律飛舞。
  姑射仙子怔然而立,出神傾聽,白衣翻湧,黑發飛揚,竟似是癡了。不知何時,妙目中濕光點點,一顆淚珠倏然滴落,低聲呢喃道:“朝露昙花,咫尺天涯,人道是,黃河十曲,畢竟東流去。八千年玉老,一夜枯榮,問蒼天此生何必?昨夜風吹處,落英聽誰細數。九萬里蒼穹,御風弄影,誰人與共?千秋北斗,瑤宮寒苦,不若神仙眷侶,百年江湖。”
  素手一顫,斷劍铿然沒入堅冰石岩。
  姑射仙子柔荑舒展,五指開落,掌心突然凝聚起瑩白光氣,滾滾卷舞,倏然化爲一支瑪瑙洞箫。斜倚于唇,十指跳動,合著拓拔野的笛聲,一起吹奏那《刹那芳華曲》。
  笛聲清幽激越,洞箫蒼涼悠遠,交相跌宕,纏綿刻骨。兩人四目凝視,突然悲喜交集,心中不約而同地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在很遠很遠的從前,兩人就曾經這般臨風齊奏……
  山風鼓舞,萬千冰晶銀魄在姑射仙子、拓拔野四周萦繞飛舞,在月光中閃著點點銀光,彷佛流螢,彷佛飛雪。
  一曲吹罷,余音袅袅不絕。漫天冰屑悠然飛舞,緩緩落地。半晌,兩人兩兩相望,彷佛被冰雪凝鑄一般。
  姑射仙子玉靥泛起淡淡的嫣紅,低聲道:“這曲子好生熟悉,聽了讓人莫名的傷心。”
  拓拔野道:“仙子,你記起些什麽了嗎?”
  姑射仙子蹙眉思忖片刻,搖頭道:“我記得這曲子的歌詞,卻記不得在哪里聽過了。”
  拓拔野心下失望,心道:“他***紫菜魚皮,不知那些水妖使了什麽妖法,竟然這等霸道!”
  姑射仙子道:“公子說我是木族聖女姑射仙子,卻不知公子又是誰?和我又有什麽關系嗎?我們爲何會在此處?”雖然心中殷切,這一連串的問題依舊問得淡雅而從容,殊無急促之態。
  當下拓拔野將四年前自己如何邂逅神帝,如何在玉屏峰與之相遇,又是如何從蜃樓城流亡東海……等事,擇其要點,一一道來。至于纖纖身份,則略過不提。說到自己追蹤比翼鳥,到了鍾山,遭遇身中春毒的姑射仙子時,拓拔野不由大感尴尬,面紅耳赤。
  見姑射仙子暈生雙頰,妙目中微有愠意,連忙咳嗽道:“仙子放心,拓拔野雖非君子,卻絕非浮浪狂徒。並末對仙子有……有不敬之舉。”他與赤身裸體的姑射仙子狎呢良久,雖未汙其處子之身,卻已有肌膚之親,“無不敬之舉”可謂含糊之至。心中暗自羞慚,臉燙得彷佛燃燒起來。
  姑射仙子秋波流轉,瞥見臂上守宮砂鮮豔依舊,羞惱神色一閃即逝。臉上忽然又是微微一紅,低聲道:“比翼鳥?”
  拓拔野道:“正是。”突然想起它們尚在乾坤袋中,連忙探手入懷,將它們小心翼要地掏出。
  比翼鳥簌簌發抖,脖頸四下扭轉,“蠻蠻”低叫。突然撲煽翅膀,抖落片片冰屑,一只朝著拓拔野,一只朝著姑射仙子,歡快地鳴叫起來,極是興奮。
  拓拔野吃了一驚,忖道:“比翼鳥如此激動,難道當真表示我和仙女姐姐……”心中狂跳,瞥望姑射仙子,卻見她俏臉嫣紅,眼中滿是羞嗔之色,兩人目光對撞,齊齊扭開頭去。
  拓拔野定了定神,又繼續往下述說。姑射仙子蹙眉道:“公子說我中了西海鹿女的極樂丹,除了……除了男女交合之外斷無可解,那麽爲何我現下安然無恙?說我中了奇毒,經脈內全無真氣,爲何我現下真氣充沛,經絡絲毫無損?”
  拓拔野心中大凜,適才他見姑射仙子醒來,極是激動,一時間竟沒有想到此節,被她這般質詢,登時說不出話來。思緒飛轉,亦是迷惑不解。
  姑射仙子見他張口結舌,又道:“你說我們被雪崩困在山腹之內,爲何又突然到了這山壑之中?”語氣漸轉冷淡,似已有懷疑之意。
  拓拔野歎了口氣,苦笑道:“仙子,此中奧妙,拓拔野實是不知。”見她秋水明眸深深地凝視著自己的雙眼,似乎想要看到他內心深處,心中一跳,凝神坦然相迎。
  姑射仙子凝望他半晌,眼中疑慮之意稍稍消散,輕輕點了點頭,道:“倘若你說的都是真話,我要多謝你啦!”
  拓拔野松了口氣,心中忽地一陣委屈。在這清麗絕世、素雅端莊的姑射仙子身前,他竟彷佛又變作了當年那個意亂情迷、忐忑不安的少年;心中緊張,患得患失。
  兩人默然無語,各自沈吟。
  ※※※
  拓拔野四下掃望,這冰壑極是狹窄,最闊處不過六丈來寬,兩壁陡立千仞,險峻之極。地勢傾斜,北高南低。回首上望,北邊遠處又是一座高峻險峰,冰雪其覆,崖項至高處有一凸出的巨石,其中黑黝黝狀如洞穴。
  拓拔野凝神細望,險些笑出聲來;那山高大渾圓,果真如玉壺一般,凸出的洞石便像是王壺的壺嘴。心中一動,忖道:“是了!想來我們便是從那壺嘴中掉出來的!”
  忽聽比翼鳥“蠻蠻”亂叫,極是欣悅。拓拔野扭頭望去,見那對怪鳥簌簌振翅,搖搖擺擺地朝下方飛去。拓拔野與姑射仙子對望一眼,一齊飄然追去。
  比翼鳥歡聲嗚叫,繞過橫亘的冰崖,朝右飛去。冷風鼓舞,拓拔野二人忽地聞到一股奇異的幽香,腹中登時一齊“咕咕”亂叫起來,方感饑餓難耐。拓拔野忍不住微笑,見姑射仙子玉靥飛紅,知她臉薄,連忙真氣運轉,將腹內叫聲彈壓住。
  雪地之中,冰壁之側,幾株矮矮的紅樹參差而立。那紅樹高不過六尺,赤干丹葉,開滿了五色奇花,異香撲鼻。那花兒共分五瓣,各爲紅白藍紫黃,斑斓眩目。樹梢上懸挂了燈籠似的紅果子,光滑紅潤,輕輕搖曳。
  比翼鳥撲翅飛到那丹樹枝頭,脆啼歡鳴,啄食紅果。拓拔野笑道:“你們倒真是覓食的一流好手。”伸手將紅果摘下,以掌心真氣擦盡,便欲遞與姑射仙子。
  姑射仙子微微搖頭,纖手曲伸,“哧哧”輕響,枝頭五色花缤紛飛舞,輕飄飄地落在她的掌心。一道淺綠色的真氣螺旋飛舞,五色花登時化爲顫巍巍的花凍玉膏,晶瑩剔透。見拓拔野楞楞地凝視著自己、她臉上微紅,轉過身去,掩袖將花凍送入口中。她飲食之時,姿態極是優雅,左手衣袖遮擋口唇,右手指間真氣夾取花凍,低首垂眉,目不斜視。
  拓拔野心道:“原來神仙姐姐吃的竟是鮮花蜜凍。”稍一定神,咬了一口紅果。唇齒清香缭繞,果肉又酸又甜,略帶著一絲淡淡的青澀,竟似五味俱全,美不可言;入喉之時清涼甘甜,如山泉汨汨,五髒六腑暖洋洋說不出的舒服。
  拓拔野精神大振,心中歡喜:“不知這是什麽仙果?”當下又接連吃了十余個,腹中饑餓稍減,神清氣爽。
  姑射仙子又吃了幾朵五色花,便不再進食。妙目凝視拓拔野,見他狼吞虎咽之狀,嘴角微微牽出一絲笑意,別轉頭去。心中又升起那奇異的似曾相識的感覺。她雖已記不得從前之事,但不知何以,先前醒來見著這少年時,竟覺得十分熟悉,似乎早就認識一般;凝視他雙眼、與他說話時,這種感覺猶爲強烈。是以雖然他所說的事情太過匪夷所思,她仍是情不自禁地頗爲相信。隱隱中總覺得,這少年似乎與自己有著極爲重要的關連,他斷然不會欺騙自己。
  比翼鳥突然尖聲鳴叫,從枝頭俯沖而下,在冰地上“咄咄”啄擊。拓拔野笑道:“你們又發現什麽了?”虛空劈掌,真氣蓬舞。
  “轟”地一聲震響,冰塊四射,一股黑色漿液沖天噴湧激射,蒸汽騰騰,異香彌漫;黑漿在半空急速凝固,化爲無數玉膏抛灑掉落。拓拔野吃了一驚,蓦然認出這黑色玉膏竟與玉壺山腹中的玄黑膏石並無二致。
  密山冰壑氣候苦寒,那黑色漿液噴湧了片刻,便凝固冰結,將冰層破裂處重新封堵住,彷佛一株黑色的珊瑚樹,伫立在雪地中。
  拓拔野伸手瓣下一塊,以真氣化爲玉膏,送入口中;奇香貫腦,暖流遍體,果然是那山腹中的奇妙膏石,大喜道:“仙子,這便是我所說的膏石了!”
  姑射仙子淺嘗一口,輕“咦”一聲,頗爲詫異,低聲道:“難道……這竟是玄玉榮英嗎?”
  拓拔野訝然道:“玄玉榮英?那是什麽東西?”腹中記事珠飛轉,也記不得《百草注》中有這麽一種膏石。
  姑射仙子淡淡道:“傳說當年寒荒大神化魄爲石,鎮住密山大水。他的毛發化成了這丹樹,血液化成了玄玉榮英,人若是服了這丹樹花果、玄玉膏液,便可以修補氣血,受益無窮。”
  拓拔野恍然道:“是了,我的經脈之傷必定是吃了這玉膏方才痊愈得如此神速!”心中一跳,忖想:“莫非仙女姐姐體內毒素也是由這膏石化解的嗎?”
  姑射仙子道:“但這不過是大荒傳說,見過丹樹與玄玉榮英的人少之又少,想不到……想不到今日竟讓我們遇見了。”
  拓拔野笑道:“既然上蒼如此眷顧,那我們可不能辜負了他的美意了。”當下將玄玉榮英一一化開,飽餐一頓。姑射仙子微微一笑,也低頭服食。
  當是時,忽聽一陣“轟隆”巨響,狂風大作,漫漫冰雪從兩壁高崖滾滾而下,崩塌沖瀉。兩人吃了一驚,真氣蓬然飛舞,形成碧綠色的光罩氣弧,將飛瀑狂浪似的雪石冰屑一一震飛,順著冰壑朝南邊洶洶沖落。
  姑射仙子妙目瞥望拓拔野,俏臉上閃過訝異的神色,似是沒有想到他的真氣竟然如此充沛。兩人朝北望去,只見密山峰頂一道五彩絢光沖天飛起,擴散爲道道眩豔光弧,在夜空中如漣漪一般蕩漾開來。密山忽然劇烈地震動起來,巨響連連,兩壁的冰雪也應聲崩塌,喧囂奔瀉。
  狂風咆哮,冰壑中更爲森寒,五彩光弧從密山頂上蕩漾到冰壑上空,一股無形的巨大壓力登時鋪天蓋地傾覆而下,竟如山岳壓頂,將拓拔野迫得有些呼吸困難。比翼鳥在兩人的護體光罩中上竄下沖,尖叫跳躍,倏然鑽入拓拔野的懷中。
  姑射仙子花容微變,蓦地低聲道:“翻天印!”
  拓拔野心中一動,按《大荒經》所言,當年寒荒大神爲了鎮住密山大水,以魂魄化爲翻天石印,蓋在密山頂上,大水乃消。難道這密山的震動果真是由翻天印引起?這可怕的巨大壓力竟是源自于斯?
  心中忽然又是一動,想起當時與姑射仙子一起從山腹甬道高高躍起時,依稀看見一個巨大的五色巨石,耀射出層層疊疊的絢光。自己便是被那絢光中心所發出強猛森冷的壓力擊昏的……難道那五色巨石便是翻天印嗎?卻不知自己與姑射仙子,何以能從那翻天石印下逃出?
  正思忖問,雪崩滾滾,來勢洶洶,合著那神秘的巨大壓力更加氣勢萬鈞,饒是他們真氣強沛,亦覺得有些搖擺不定。
  如此僵持了片刻,密山的震動逐漸轉弱,夜空中那漣漪般擴散的道道五彩絢光也逐漸收縮。籠罩于兩人頭頂迫在眉睫的可怕壓力亦隨之驟減。
  兩人正自暗舒長氣,忽聽一聲驚天爆響,地動山搖;密山峰頂亂石飛舞,彩光沖天,無數道絢光倏然擴散。那巨大的壓力又如山岳崩塌,水銀泄地,轟然拍下!
  萬仞冰壑彷佛被瞬間壓碎,峭壁蓬然炸舞,冰雪巨石漫天錯落飛揚,白蒙蒙的一片,不見天,不見地,只聽見狂暴的轟然怒響。
  拓拔野凝神聚氣,奮力抵御,猶覺那壓力寸寸逼迫,彷佛要將他硬生生擠入冰
  地之中。“喀嚓”脆響,腳下的冰岩迅速裂開。冰壑中雪流洶湧,從他與姑射仙子的四周喧囂奔騰,萬千巨石當頭砸下,被他的真氣反撞彈起,又被那巨大的重壓當空拍得四下亂撞,發瘋似的撞在兩側冰壁,驚雷暴響。
  “轟!”
  拓拔野二人腳下突然一空,地上冰岩蓦地坍塌開一個巨大的裂縫。驚叫聲中,被那重壓轟然拍撞,登時朝下摔落。匆忙間拓拔野心念一動:“不管下面是什麽地方,決計不能和仙女姐姐失散!”熱血上湧,猛地伸手抓住姑射仙子的皓腕。姑射仙子微微一震,想要甩開,卻又忽然作罷。
  兩人手拉著手急速掉落,無數冰石白雪洶洶壓下,眼前倏地一片黑暗,想來冰岩裂縫已被隨后沖落的冰石封堵凝結。
  “咕咚!”一聲,突然掉入寒冷徹骨的渦流中,口鼻雙耳登時灌入無數冰冷的水,朝下倏然沈去。這冰壑之下,竟是洶湧奔騰的地河激流。
  拓拔野下意識地施展“魚息法”,周身萬千毛孔齊齊張開,水中的空氣源源不息地湧入,隨著真氣在周身經脈恣意流轉,滲入血脈,流入心肺。他自從真珠學得這魚息法后,在水中直如遊魚一般逍遙自在。這地河雖然湍急洶湧,比起東海汪洋實是相去萬里,刹那間他己惬意舒展開來。
  忽然發覺姑射仙子手臂輕顫,體內真氣亂走,冷水倒灌。心中一凜,明白她不谙水性,仍自閉氣強自苦撐。縱有通天本領,在這冰寒水里也是一籌莫展,當下緊抓她的手腕,朝上浮去。
  豈料那地河渦流中有一股極爲強大的渦旋吸力,將他們猛地沈溺其中,螺旋飛舞,朝前順流急沖。拓拔野奮起神力,跌宕沈浮了許久,竟始終不能突破周圍的渦流,甩脫吸力沖出水面。
  眼見姑射仙子手臂越來越發綿軟,體內真氣岔亂,漸漸不支,拓拔野心中大駭,蓦地將她抱入懷中,將口唇壓在姑射仙子的唇瓣上,經脈間的空氣如江河入海,盡數經喉到口,逸散而出,再滔滔不絕地輸入她的口中。
  姑射仙子微一顫動,倏然睜開雙眼,臉頰飛紅,又羞又怒,便欲將他推開。拓拔野被她這般愠怒地一瞥,登時面紅耳赤,連忙松開。心中一動,突然想出一個法子,右手拍在她后心,真氣流轉,挾帶著清新空氣湧到掌心,又沒入她的體內,直抵心肺。
  姑射仙子蓦一震動,方知他適才冒犯之舉乃是爲此,舒了一口長氣,妙目凝視拓拔野,歉然傳音道:“公子,對不住。我錯怪你啦!”
  拓拔野微笑搖頭,想起與她溫存纏綿的旖旎春光,心中忽地一陣酸苦:“倘若當時仙女姐姐神智清醒,定然甯死也不會讓我碰觸。”其實這答案他早已知曉,但此時想來仍是情不自禁地失望落寞。
  渦流湍急,吸力強猛,兩人身不由己順流螺旋而去。拓拔野掌心始終如磁石附鐵,緊緊貼在姑射仙子的后心,將空氣源源輸入。心道:“不知這地河流水爲何這等古怪?難道也是因爲那翻天印的神力嗎?不知要將我們帶到哪里去?”
  突然想起寒荒城中,蚩尤、纖纖等人仍在守侯自己,心中一凜:“在密山山腹中耽擱了許久,不知現下是什麽時候了?”蓦地想起自己到達寒荒城的前夜,空中尚是一彎鈎月,而適才所見的明月,竟是一輪圓月!難道轉眼間竟己過了十幾日?心中登時寒意大盛,冷汗遍體。
  不知過了多久,渦流越來越急。拓拔野心道:“倘若在這地河渦旋中隨波逐流,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回到寒荒城?須得設法離開此地才是!”心念一動,精神大振,暗罵自己好生愚蠢,傳音道:“仙子,我腹內有定海神珠,咱們可借神珠之力,沖出渦流!”
  姑射仙子“咦”了一聲,頗爲詫異,傳音道:“妙極。”又沈吟道:“只是這渦流好生古怪,多半是受翻天印神力的左右。也不知定海珠能不能勝過翻天印?”
  拓拔野道:“權且試試便知。”當下凝神聚意,辨查渦流的旋轉之勢,蓦地倒轉定海神珠,周身真氣如陀螺般急旋飛舞,激爆而出。
  “轟!”
  渦流崩亂,旋力驟減。兩人低喝一聲,借著定海神珠的反旋之力,朝上急沖。
  水花四下激舞,兩人倏地沖脫湍急渦流,險些撞上堅硬的石壁;真氣蓬然,貼著石壁滑出十余丈,方才將那旋沖的巨力消殆干淨。
  水聲轟隆,回聲如雷。
  拓拔野火目凝神,四下掃望,蓦地吃了一驚。此處乃空蕩山腹,兩人此刻竟是站在山腹內壁的懸崖上。山腹正中,那滾滾渦流拔地飛湧,彷佛巨大的玉柱,筆直地朝上方旋轉沖去。
  拓拔野昂首上望,水霧茫茫,看不清究底。渦流水花離心飛甩,四壁濕漉漉地甚是滑膩。
  側頭望去,姑射仙子白衣飛舞,翩翩若仙。在水中如許之久,竟不沾一顆水珠。拓拔野心中怦然,將手掌從她背心收回。
  姑射仙子嫣然一笑道:“多謝公子。”那笑容如月夜蓮花,清麗奪目。
  拓拔野心眩神迷,熱血湧動,只覺得若能天天見到她的笑靥,即便是刀山火海也甘之若饴。低聲道:“能爲仙子效犬馬之勞,乃是拓拔之幸。”
  姑射仙子微微一笑,眼波流轉,凝視著對面石壁,道:“那處山壁最爲薄弱,我們便從那里出去吧!”
  拓拔野突然忖想:“一旦離開此地,仙女姐姐必定要離我而去!”心中登時大痛,險些連呼吸也岔亂。
  姑射仙子見他凝視自己怔怔不語,神情迷亂,玉靥微微一紅,低聲道:“公子?”拓拔野蓦地醒悟,胡亂回應一聲,面紅耳赤,終于忍不住道:“出了此地,不知仙子將去哪里?”
  姑射仙子沈吟不語,半晌方低聲歎道:“我也不知道呢!”出神片刻,又道:“公子說我是木族聖女姑射仙子,又有許多奇怪遭遇……可惜我全都記不得了。我想……我想去往西荒方山,尋找三生石,或許能記起從前之事。”
  拓拔野一震:“方山?是日月山嗎?”
  傳聞昆侖以西,西荒蒼涼之地,有巍峨高山,四四方方,故名方山。其山乃日月降落之處,因而又名日月山。又稱巨山、常陽山。山有玉門、天門兩大險峰,傳說爲天界門戶。玉門峰與天門峰之間的山壑,即是禺谷,又稱禺淵。據說當年木族青帝羽卓丞就是在這禺谷之中降伏十日鳥,封印入苗刀中。
  姑射仙子點頭道:“正是。方山玉門峰頂的櫃格松下,有無憂泉和三生石。據說喝了無憂泉水,能將此生所有難過之事悉數忘記;在三生石上枕臥而眠,卻可以將三生之事盡數記起。”
  拓拔野突然記起,當年在東海古浪嶼沙灘上觀望日落時,蚩尤體內的羽青帝元神曾經慨然低歎:“爛木***,老子漱泉枕石,卻不能忘喜忘悲,超然物外……”想來那所謂的“漱泉枕石”說的便是這無憂泉和三生石了。遙想羽青帝當年,枕臥三生石上,了悟前生來世,漱飲無憂泉水,忘卻情仇恩怨,不禁悠然神往,大覺快哉。
  突然靈機一動,脫口道:“仙子,我正要往昆侖山去,昆侖、方山都在西荒,不如攜行同往?”
  姑射仙子妙目凝視著他,淡淡道:“公子要務纏身,不必了。”
  拓拔野急道:“此去方山,路途遙遠,多有風險。仙子孤身前往,又失卻記憶,倘若遇到心懷叵測的舊仇故恨,豈不危險?拓拔橫豎同路,送仙子一程又有何妨?”
  姑射仙子沈吟片刻,微笑道:“既是如此,我就先行道謝了。”
  拓拔野大喜,忍不住縱聲長呼;山腹內登時如焦雷連奏,嗡嗡震鳴。見姑射仙子詫異地凝視自己,不由略感尴尬,哈哈笑道:“仙子,咱們先出了這兒再說吧!”
  此時滿心歡喜,精神大振,足尖一點,飛也似地踩著濕滑的山壁沖到對面。反手拔出無鋒劍,輕輕一刺,立時沒入山壁之中。真氣灌往,手腕微抖,頃刻間便切下老大一塊。
  過了片刻,斷劍一空,一道光線霍然射入。拓拔野大喜,笑道:“成了。”劍鋒劈斫,鑿開大洞,揉身躍出。
  ※※※
  “唆!”突然脖頸一涼,一道銳利無匹的刀光疾劈而來!
  拓拔野心下一驚,身形電舞,從刀光下瞬息繞過,指尖在那人手腕脈門上一扣,輕而易舉地將其手臂反轉制住;那人悶哼一聲,立時暈厥。
  忽聽身后傳來一個嬌柔的聲音:“拓拔太子,是你!”又是驚訝又是歡喜。
  拓拔野立時辨出那聲音,也是一陣訝異,笑道:“原來是芙麗葉公主!”轉頭望去,一個華服玉冠的美麗少女優雅而立,淡藍色的大眼中滿是欣悅的神色,正是寒荒國公主。
  此處燈光絢麗,高堂大廳,富麗堂皇;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牆角爐火熊熊,極是溫暖,竟似是芙麗葉公主的香閏。卻不知順著渦流沖卷,何以竟會到了此地?拓拔野心下大爲驚異,惑然不解。
  芙麗葉公主驚喜稍逝,又恢複矜持之態,正要開口相詢,瞧見洞中又翮然飛入一個清麗如仙的白衣女子,登時吃了一驚,低呼失聲。
  拓拔野笑道:“公主,這是木族聖女姑射仙子。”姑射仙子凝身而立,淡淡一笑。芙麗葉公主見她清麗脫俗,果然如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心中登時起了仰慕傾羨之意,盈盈行禮。心下好奇更盛,不知拓拔野何以竟帶了這麽一個仙子,破牆而入。忽然“啊”了一聲,道:“難道太子已知寒荒城中情勢,這才……這才另辟蹊徑,從這里悄悄進來嗎?”
  拓拔野奇道:“寒荒城中什麽情勢?”又笑道:“我這可不是另辟蹊徑,實是誤打誤撞,唐突佳人,還請公主不要見怪。”
  芙麗葉公主失望道:“原來太子還不知道嗎?”
  拓拔野見她神色言語有異,心中一凜,道:“難道我走了之后,寒荒城中出了什麽大事麽?”
  芙麗葉公主面色雪白,藍眼中淚光澧然。忽地盈盈下拜,泣然顫聲道:“寒荒國將有覆國大難,懇請拓拔太子仗義相助!”
  拓拔野大吃一驚,她矜持高貴,突然含淚行此大禮,必有隱情。連忙將她扶起,溫言道:“公主放心,凡是拓拔能力所及,必定全力相助。”
  芙麗葉公主眼波中露出感激羞怯的神情,低聲道:“太子大恩,楚芙麗葉永銘在心。”拓拔野收斂心神,微笑道:“公主請細細說來。”
  他笑容溫暖,自有令人鎮定的神奇力量。芙麗葉公主蓦然波動的情緒登時平定,道:“太子走了十幾日,城中局勢大變。現在寒荒國可謂風雨飄搖,危在旦夕。那夜你騎鶴走后,突然來了數萬只凶禽飛獸,圍攻南峰大殿,父王……父王被妖獸桡杌打成重傷……”
  拓拔野吃驚道:“國主眼下沒事吧?”
  芙麗葉公主眼圈一紅,輕輕搖了搖頭:“他受傷極重,眼下仍在昏迷之中。”繼續道:“金族使者英招、江疑兩位仙人爲了救父王,也被打得生死難料。多虧蚩尤公子及時趕回,和拔祀漢等義士一道將衆獸趕退。”
  拓拔野心中一沈,脫口道:“蚩尤受傷了嗎?”他深知這小子打起架來,最是凶狂不要命,當時情形凶險,只怕兩敗但傷。
  芙麗葉公主搖頭道:“沒有。只是……”遲疑片刻,低聲道:“只是那夜之后他也忽然失蹤了,再也沒有出現過。”
  拓拔野大吃一驚,心中寒意凜冽,失聲道:“什麽?”見芙麗葉公王面有愧疚之色,忙收斂心神,忖想:“鱿魚本領不小,應當不會有事。我這般失態,反倒驚嚇了公主。”當下微笑道:“這小子多半藏在別處,等候時機。公主不必擔心,繼續往下說吧!”
  芙麗葉公王低聲道:“那數萬只飛獸臨退之時,在空中組成寒荒大神的神谕,說寒荒八族忘了祖輩的八百虎盟約,自甘爲奴,大神要引發密山大水,召集寒荒凶獸,將八族毀滅。
  “神論說道,若要平息大神怒意,必須遵照八百虎盟約,獨立于金族之外,並且……並且收羅九百九十九個臘月出生的童女,送往密山做爲祭禮。”
  拓拔野皺眉道:“密山?”與姑射仙子對望一眼:心中升起強烈的不祥預感。
  芙麗葉公主道:“父王重傷,無人能夠做主,衆長老便在南峰大殿中召開長老會討論,兩位神女則在神殿中禱告。到了半夜,發生了一件可怕禍事。”聲音微微顫抖,低聲道:“北峰神女殿外衆衛士親眼瞧見,金族太子少昊糾纏著女戚,一路走進神女殿,說要與她一起禱告。過了片刻,殿中突然傳出女醜神女的慘叫與呼救聲。殿外衛士沖入查看,發覺……發覺少昊赤著身子,滿身鮮血,而女戚赤身躺在地上,已被奸殺……”說到最后,紅霞似火,又羞又怒,藍眼中淚珠已在不住地打轉。
  拓拔野駭然失聲,皺眉道:“少昊太子雖然好色,但是斷然不會這麽糊塗吧?”隱隱中覺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識:心中那不祥不安之意越發強烈,蓦地失聲道:“雷神!”突然之間,種種疑惑彷佛冰消雪融,此事多半又與水妖有關!
  芙麗葉公主見他又怒又喜,神情古怪,便道:“拓拔太子,此事確有頗多古怪可疑之處,你……想到什麽了嗎?”
  拓拔野搖頭道:“你先說吧!”
  芙麗葉公主點點頭,又道:“神女被少昊太子淩辱殺害,大夥兒都義憤填膺,吵嚷著要將他殺了祭奠大神;但他是白帝之子,倘若當真將他殺了,只怕立時便要引起大戰。衆長老爭論不休,一時也沒有討論出個結果來,便先將少昊太子關押在密牢之中。”
  拓拔野道:“纖纖、拔祀漢他們呢?”
  芙麗葉公主歎道:“女醜說太子一行乃是不祥之人,惹怒大神,所以將纖纖姑娘、拔祀漢等義士都關入密牢之中。”
  拓拔野雖然業已猜到,但心中仍不免有些擔憂惱怒,點頭道:“公主請繼續說吧!”
  “那夜天鏡湖水沸騰不息,空中又來了萬千怪鳥凶獸,發瘋似的攻擊寒荒城;百姓們都害怕得緊,躲進山腹甬道。女醜警告長老會說,這是寒荒大神動怒的征兆,必須盡快將冒犯神威的少昊太子殺了,引領八族起義。”
  她蹙眉道:“但是這些年來,金族對我們頗爲照顧,八族百姓都無造反之意。這般逆亂,未免師出無名。況且金族實力遠勝于寒荒八族,當真要打起戰來,八族必定生靈塗炭,苦不堪言。長老會中,許多人不敢答應;贊成的人與反對的人比起來,仍是少數。因此決議始終不得通過。
  “這般僵持了三日,凶獸越來越多,不僅寒荒城遭災,八族諸多村寨都備受妖獸侵害。眼見妖獸越來越多,快要支撐不住,派往金族求救的使者又都被凶獸吃了,大家心里都害伯起來。倪長老提議以天鏡湖水尋找寒荒大神的轉世之身,帶領大夥兒度過難關。
  “豈料天鏡湖水中出現的影像竟是當年寒荒三大祭司之一的祭天法師楚甯,也是我的堂叔,他早年便是爲了挑事對抗金族被驅逐出寒荒城。衆人無法,只好請女醜以法力將他招來。楚甯到了之后,召集了城中數百名壯士,施展法術,血戰了一天,將妖獸盡數趕跑,大家都對他極爲敬服,都說他是無所不能。長老會當日便奉他爲大巫祝,恢複爵位俸祿。”
  拓拔野腦中思緒飛轉,已經粗略地猜出大概。聽她話語中對這楚甯隱隱有不屑之意,微笑道:“公主認爲此人如何?”
  芙麗葉公主遲疑道:“父王對他曾有評價,認爲有雄才大略,但是太過偏激暴戾,喜歡走旁門左道。我只是覺得,他此時突然出現,實在……實在太過湊巧。”似是覺得如此評人是非,頗爲不該,面上一紅,不再往下說。
  拓拔野點頭道:“那麽他登上大巫祝之位后,又做了什麽事?”
  芙麗葉公主道:“他與女醜一道向長老會施壓,說若要平息寒荒大神怒氣,水得平安,必須遵照萬獸神谕,立即將九百九十九名童女送往密山,並且斬殺少昊太子,盡快舉兵,分疆裂土。此時他已頗有威望,長老會中不少人轉而支援他。但仍是主張保持現狀的人更多一些。最后,長老會同意將九百九十九名童女先送往密山,少昊之事,再另外議定。”
  拓拔野面色微變,皺眉道:“長老會竟答應將千名童女送入虎口?”苦笑搖頭,沈吟道:“那麽現在局勢如何?”
  芙麗葉公主道:“楚甯說,倘若不在明日決定,寒荒七獸將會盡數複活,冰甲角魔龍會隨著密山大水一起肆虐寒荒。城里人心惶惶,都害怕得緊。楚甯從城中挑選了兩千名衛士做爲‘神衛兵’,直接聽從他的指揮。派遣這些衛士軟禁那些傾向金族的長老們,監控一言一行。”指了指那被拓拔野制服,昏厥在地的衛士,說道:“這衛士便是他遣來看守我的。”
  拓拔野微微一笑道:“既是如此,那就不必對他客氣了。”飛起幾腳,踢中他的腰肋,將其經脈盡數封住。腳尖一勾,踢入床底。
  芙麗葉公主忍俊不禁,微笑道:“不知太子又怎會與仙子從這牆里破洞而出?”
  拓拔野望了姑射仙子一眼,臉上微微一紅,笑道:“說來話長……”
  忽聽屋外嘈雜聲大作,有人“咚咚”猛敲銅門,叫道:“公主,不好了!金族大軍兵臨城下,已經將我們團團包圍了!”
  拓拔野等人大吃一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芙麗葉公主高聲道:“你說什麽?”
  門外衛士驚惶喊道:“金族大軍已經將我們團團包圍了!各長老都已趕往神女殿,請公主殿下移駕前往!”
  拓拔野與芙麗葉公主對望一眼,心湖翻騰洶湧,也不知是喜是悲。眼下寒荒國人心惶惶,乞和求戰者,大致相括。形勢極爲微妙。金族大軍壓境,則令局勢如箭在弦。長老會要嘛立時釋放少昊,大開城門,捆縛楚甯等人請罪;要嘛擁立楚甯爲首,以少昊爲人質,當即舉兵造反。倘若是后者,今夜寒荒城必定血流成河……
  門外衛兵見公主不應答,接連大聲催促。芙麗葉公主藍眼凝視著拓拔野,似乎在等他定奪一般。拓拔野思念微動,心中已有了計議。微微一笑道:“公主,走吧!咱們去會會那無所不能的大巫祝楚甯!”
  芙麗葉公主對他頗爲信賴,見他輕松自如,成竹在胸,登時放下心來。嫣然一笑,藍眼中卻情不自禁地掉下淚來,再次盈盈行禮,低聲道:“多謝太子,多謝仙子。”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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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23:30:28

第二章 滄海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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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卷 翻天印
            
  圓月皎皎,清輝漾漾。西海波濤洶湧,層層白浪轟雷奔騰,沖卷著灰白色的泥灘。
  那黑衣男子怪異地笑著,彎刀在手中嗚嗚旋轉,亮起一道道眩目的白芒;身形如鬼魅飄忽,朝著蚩尤、晏紫蘇緩緩走來,所過之處,泥灘上竟渾無足迹。
  晏紫蘇彷佛突然舒了一口氣,拍著胸脯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眉刀羽真’鸠扈。”探頭四望,笑道:“老祖呢?沒隨你一道來嗎?”
  鸠扈嘿然笑道:“晏國主只管放心,老祖他們都在萬里之外呢!”
  晏紫蘇笑道:“鸠真人這話說得好生古怪,老祖沒來,我爲什麽要放心?”她巧笑倩兮,音容妩媚,瞧得那鸠扈有些魂不守舍,一味嘿然怪笑。
  此時蚩尤腹中如絞,肝腸寸斷,恨不能立即從泥灘中沖出,躍入冰冷的海中消減這熾烈的痛楚。身上痛不可抑,心中卻是曆曆分明。眼下西海水妖爲了寒荒國之事,幾已傾巢而出,這等緊要關頭,這眉刀羽真竟突然出現于此,絕非偶然。倘若當真是由西海老祖指使,則豈不意味著諸水妖業已懷疑晏紫蘇嗎?眼下被這水妖抓個正著,她處境之凶險,可以想見。一念及此,蚩尤心中蓦地一陣驚怒擔憂。
  鸠扈盯著蚩尤,凶光閃爍,故作訝然道:“咦?這小子不是被晏國主神針打得死透了嗎?怎地又活過來了?難不成是我眼花了?”
  晏紫蘇瞟了蚩尤一眼,格格笑道:“鸠真人電眼如炬,怎會瞧錯?他就是那蚩尤小子。那日我回到衆獸山時,發現這小子竟然沒死,活蹦亂跳地在山里奔走,料想他必定是有什麽辟毒寶物,詐死逃生,于是就一路追拿他去啦!費了老大的氣力,才在這西海邊上將他擒住,眼下正要給他下蠱,綁回北海呢!”
  鸠扈哈哈怪笑道:“是嗎?想不到竟有人能在老祖與晏國王的合擊之下逃生,這可有趣得緊了。”
  晏紫蘇翩然轉身,有意無意地擋在蚩尤的前面,笑道:“是啊!我也納悶得很呢!想不到這小子瞧來呆頭呆腦的,竟有這般能耐。”眼波流轉,嫣然道:“是了,鸠真人怎麽也回到西海來啦?難道寒荒國之事已經徹底平定了嗎?”
  鳴扈嘿嘿道:“巧得很,晏國王那日前腳剛走,鸠扈就奉老祖之命,后腳跟去。”
  晏紫蘇若無其事地笑道:“是嗎?那可真巧啦!”
  鸠扈緩緩移近,彎刀韻律地旋轉,殺氣凜冽,逼人而來。嘿然道:“還有更巧的哩!那日在衆獸山中,鸠扈恰巧看見晏國王飛到天井崖下,救起了一個快死了的小子;又恰巧看見晏國主帶著這小子御風飛舞,一路朝西海而去。鸠扈眼神不好,依稀看出那小子像是死透了的蚩尤,心中老大的奇怪,所以就忍不住一路跟來了。”聲音陰冷,似笑非笑,綠豆似的小眼死死地盯著晏紫蘇的俏臉,彷佛要洞穿她的內心一般。
  蚩尤心中大凜,這水妖一路跟蹤,必定瞧得分明,任由曼紫蘇如何狡賴也是無濟于事了。突然想到連日來,自己與晏紫蘇說話相處的諸般情狀都落入這水妖的眼中去,心中蓦地一陣莫名的狂怒。大吼一聲,強忍劇痛,便想不顧一切地沖出泥灘,將其撕爲萬段!
  晏紫蘇突然回身,纖巧秀足閃電般壓在蚩尤的肩膀上,登時讓他動彈不得,笑吟吟道:“臭小子,又想胡鬧嗎?”傳音歎道:“呆子,你能斗得過他嗎?現在蠱蟲發作,正是最爲凶險關鍵的時刻,千萬不要亂動。否則我可不管你啦!”
  蚩尤劇痛焦躁,怒發欲狂。但聽了她的嬌媚話語,竟如清水澆頂,瞬間冷靜下來:心道:“是了,眼下我連螞蟻也踩不死一只,又怎地與這狗賊相斗?重傷未愈,這般冒失地跳將出來,非但無益,反倒給她增添顧忌。她機靈得很,定有法子對付這水妖。”當下意守丹田,強自忍住。
  晏紫蘇回眸笑道:“原來鸠真人早就瞧見我啦!既是如此,爲什麽不和紫蘇打個招呼呢?那不是太過生分了嗎?”歎了口氣,嫣然道:“既然被你瞧見,那我就說實話吧!不錯,是我將這小子救活了。我早就說過啦!要靠他向真神領賞,討那本真丹呢!要是被老祖這般一掌打死,我的封賞豈不是泡湯了嗎?”
  鸠扈嘿然道:“原來如此!難怪難怪。”忽地又皺眉道:“是了,鸠扈這一路上瞧見曼國主似乎對這小子關心得很,抱在懷里噓寒問暖,親手作羹湯。嘿嘿,想不到殺人如麻的晏國主對囚犯竟是這般溫柔體貼嗎?奇怪奇怪,有趣有趣。”嘿嘿干笑,竟似大有妒意。
  蚩尤又是一陣大怒,倏地面紅耳赤,便要大吼恕罵;突然看見月光下,晏紫蘇俏臉跎紅,嬌喔羞怒之態,美豔不可方物,心中“咯咚”一響,竟似看得呆了。心中一陣亂跳,想到一路上的溫柔旖旎,呼吸窒堵,那羞惱憤怒竟突然變爲說不出的甜蜜之意。
  晏紫蘇格格笑道:“原來鸠真人竟是在吃這小子的醋嗎?既然如此,你也乖乖做我的囚犯便是。”
  鸠扈那張麻臉蓦地脹爲紫紅色,在夜色中說不出的醜陋險惡,干笑不語。在距離曼紫蘇六丈處站定,咳嗽一聲,嘿然道:“晏國王,咱們已經兜了萬里路了,現下就不必再兜圈子了吧?”
  晏紫蘇嫣然道:“既然鸠真人有話要說,只管開口便是。”
  鳴扈嘿嘿干笑數聲,沈吟不語,一雙綠豆眼在她的身上不住地打轉。過了片刻,方才咽了口口水、涎著臉道:“晏國王是明白人,難道還不明白鸠扈的心思嗎?”
  晏紫蘇妙目中倏地閃過羞怒神色,淩厲殺氣稍縱即逝。蚩尤聽得又是憤怒又是納悶,心道:“這狗賊不知想要挾什麽?”腹內又是一陣撕裂般的劇痛,汗水涔涔。
  眼見晏紫蘇俏立風中,笑吟吟低頭不語,黑衣翻飛,玲珑畢露;鸠扈麻臉上閃過怪異的神色,整張臉彷怫都因激動而扭曲了一般,往前走了一步,嘎聲道:“晏國主,只要你答應了我,今日之事,我便忘得一干二淨,決計不向旁人提起……”
  晏紫蘇仰頭笑道:“倘若我不答應呢?”
  鸠扈一楞,目光陡然森冷,桀桀笑道:“那也無妨。鸠扈他日拜見老祖之時,自會將近日所見所聞,一一如實禀報。”
  曼紫蘇格格笑道:“是嗎?也不知老祖是信你多些呢!還是信我多些?”
  鸠扈陰冷地笑了幾聲,左手從懷中掏出一只銀白色的四翅怪蟲,嘿然道:“老祖即便不信鸠扈,也應當相信這‘淚影蟲’吧?這一路上,它可是哭個不停哩!”
  曼紫蘇花容瞬間慘白,笑容也突然凝住了一般。蚩尤劇痛欲狂,迷糊中覺得這“淚影蟲”的名字好生熟悉。蓦地一凜,突然想起大荒中有一種罕見的奇蟲,傳聞它流淚之時,可以將當時所見的情景影印入淚珠之中;淚珠滾落淚囊,凝結爲內有影像的珍珠,因而這種奇蟲名爲“淚影蟲”。蚩尤驚怒之下,清醒大半。這水妖倘若己將自己二人一路情形影印于那怪蟲的淚珠中,晏紫蘇縱有千張嘴,也辯不分明了。
  濤聲陣陣,海浪層層洶湧。潮水倏然淹沒了晏紫蘇的赤足,又倏然退卻。晏紫蘇低頭望著自己雪白的腳趾,笑而不語,似乎在思量著什麽。
  鸠扈轉頭望望天空那輪明月,嘿然道:“晏國主,我跟了你們足有十日了,你可知我爲什麽偏偏挑了今晚現身嗎?”
  晏紫蘇臉色雪白,依舊笑而不笞。
  鸠扈怪笑道:“嘿嘿,今夜是月圓之夜,再過幾個時辰,晏國主再神通廣大,也要變成一只九尾狐狸。鸠扈雖然沒什麽本事,但要抓住一只狐狸,總不是什麽難事吧?”突然語鋒一變,厲聲獰笑道:“晏紫蘇,若是識相,就乖乖地脫光了衣服讓老子玩個痛快!要是敬酒不吃吃罰酒,老子就將你先奸后殺,連帶著這臭小子一起剁成肉泥!”面目突轉猙獰凶怖,周身黑衣蓬然鼓舞。
  蚩尤此時方知這鸠扈竟是妄圖以此要挾,玷辱晏紫蘇。熊熊怒火轟然灌頂,氣得險些爆炸開來,雙目盡赤,狂吼道:“狗賊敢耳!”
  鸠扈大怒,右手一抖,那彎刀“呼”地一聲,破空飛出一道雪亮的刀芒,閃電般斬入蚩尤頭側的泥灘。“砰”地巨響,泥漿迸濺,蚩尤只覺一股銳痛直刺骨髓,與體內蠱蟲裂痛相激,險些暈去。他這一刀只是虛晃,倘若當真發力,蚩尤眼下避無可避,早已被劈爲兩半。饒是如此,其氣芒鋒銳,也令現下的蚩尤大吃不消。
  晏紫蘇格格脆笑,花枝亂顫,嫣然道:“鸠真人爲何對紫蘇這般不依不饒?”
  鸠扈聽她溫言軟語,面上的煞氣不由又淡了下來,嘿然道:“曼國主,誰讓你這般撩人?那日鸠扈在北海潛龍宮見了你,連魂魄都找不回來了。嘿嘿,那時我便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要嘗嘗你的滋味。”說到最后幾字,竟連聲音也顫抖起來。
  曼紫蘇笑道:“是嗎?那你便過來吧!”俏臉高仰,水汪汪的眼睛勾魂攝魄地望著鸠扈,淺笑吟吟。
  鸠扈嘿然搖頭道:“嘿嘿,晏國主身上少說藏了千兒八百只蠱蟲,鸠扈就算長了一千個膽也不敢靠近。”
  晏紫蘇吃吃笑道:“膽小鬼,又想摘花,又怕刺扎。”眼波流轉,柔聲道:“鸠真人,你究竟想怎樣呢?”
  鸠扈咽了口口水,干笑道:“晏國主,你乖乖兒地衣服脫光,丟得遠遠的,千萬別耍什麽花招。”手中彎刀虛晃,對準蚩尤的頭顱。
  晏紫蘇笑道:“咱們可把話先說清楚啦!這小子是我的聚寶盆呢!你若是傷了他一根寒毛,我可就不客氣啦!”一邊說著,一邊輕解羅衫,黑色長袍倏然滑落,僅穿著一件薄如蟬翼的桃紅色亵衣站在雪白的浪花中。
  玉體玲珑,浮凸有致,楚楚動人,活色生香。
  蚩尤腦中嗡然一響,心中悲郁狂怒,想要怒吼制止,卻痛得發不出聲來,經脈斷裂處,如刀割火焚,彷佛可以聽見無數塊壘崩散粉碎的聲音。
  ※※※
  海風吹拂,亵衣翻飛,春光妙處隱隱若現。鸠扈全身僵硬,木楞楞地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血紅的小眼緊緊地盯在晏紫蘇冰雪瑩白的胴體上,順著那纖美的脖頸一路下滑,那渾圓骨感的肩頭,優美的鎖骨,隱藏于桃紅薄紗之下的高聳雪丘,不盈一握的腰肢,雪白豐美的臀部,修長曼妙的雙腿……目中欲焰熊狂,喉中發出低沈的怪響。
  潮水倏然湧至,浪花飛卷,那桃紅色的亵衣倏地被白沫卷落,隨浪飄搖而去。
  晏紫蘇一絲不挂地站在海中,站在淡淡的月色里,彷佛一樹梨花,簌簌風中,美得令人瞬間窒息。
  蚩尤怒不可抑,體內彷佛突然迸爆炸裂,發出一聲淒列的嘶吼,恨不能將鸠扈的雙眼挖將出來。那熟悉的凜冽殺意在他喉中、腦頂熊熊焚燒,讓他喘不過氣來。強烈的恨意在心中濃縮爲越來越鮮明的呐喊,要將這無恥狗賊碎屍萬段!
  鸠扈顫聲道:“妙極!妙極!”左手連彈,黑光飛舞,接連不斷地打在晏紫蘇的身上,晏紫蘇低哼幾聲,動彈不得,周身經脈己被他盡數封住。晏紫蘇格格笑道:“膽小鬼,將我經脈封住作甚?難道你喜歡抱著一個木頭嗎?”
  鸠扈喘息著怪笑道:“你太過狡猾,還是小心爲好。抱著木頭就抱著木頭吧!老子也管不得了!”手中彎刀忽然旋轉,貼在背上,形如鬼魅,閃電般朝晏紫蘇飄去。
  蚩尤吼道:“狗賊,你敢動她一根寒毛,蚩尤爺爺就將你撕成碎片!”鸠扈理也不理,倏地掠到晏紫蘇身旁,徐徐繞走,喘息著瞪眼上上下下地凝視,手指顫抖地搭上了她雪白滑膩的肩頭。
  晏紫蘇格格脆笑,掙脫不得。眼波凝望著蚩尤,雙頰酡紅,瞬間蒼白,別轉頭去。
  蚩尤震天怒吼,眼角迸出血絲,整張臉扭曲可怖,猙獰如凶神妖魔,啞著喉嚨厲聲大罵。一陣海濤洶洶卷過,登時將他和他的喊聲一齊淹沒。
  那冰冷鹹澀的海水瞬間拍來,砸在蚩尤的臉上,卻澆滅不了熊熊恨火。海水在舌根徐徐泛開,說不出的鹹澀。浪花朦胧中,看見那鸠扈的手爪顫抖著在晏紫蘇瑩白的肩膀上摩挲,朝著巍巍雪丘摸去,心中苦怒悲憤,恨不能生啖其肉,渴飲其血。狂怒之下,全身竟劇烈震顫起來。
  蓦地一聲大喝,也不知從哪里生出的力量,竟從泥灘中跳將出來!
  “啊!”晏紫蘇驚叫一聲,鸠扈也猛吃一驚,住手凝神戒備。
  蚩尤驚怒狂喜,一齊襲上心頭:“難道自己的傷勢竟己好了嗎?”剛一念及,體內狂裂劇痛,幾將暈厥,踉跄著摔倒在地。
  鸠扈松了一口氣,陰冷怪笑道:“小子,你嫌離得太遠看不清楚麽?老子就讓你看個明白。”烏黑的手爪猛地抓住那渾圓的雪丘,晏紫蘇微微一顫,發出一聲低吟,臉上羞怒之色一閃而過。
  蚩尤怒吼著強自撐起,朝鸠扈沖去。側面浪濤飛卷,轟然一聲,登時將他掀翻在地。
  鸠扈哈哈淫笑,恣意的揉搓著晏紫蘇的雪丘,斜睨蚩尤,嘿然道:“晏國主,這小子不是你的囚犯嗎?怎地看見你和我親熱,竟連性命也不要了?”
  晏紫蘇咬著嘴唇,眼波溫柔地凝視著蚩尤,悲喜交集。
  濤聲悲奏,浪潮怒湧。蚩尤咬緊牙關,噴火雙目盯著鸠扈,一言不發,緩緩地爬起身來。那目光中充滿了狂肆的恨意與殺氣,令人不寒而栗。
  鸠扈明知他眼下形同廢人,卻還是忍不住感到一股森冷徹骨的懼意。懼意瞬間變成羞惱憤怒,桀桀怪笑道:“小子,你給我乖乖地躺著看吧!”右手淩空疾劈,黑光破舞,當頭擊在蚩尤額頂,蚩尤悶哼一聲,鮮血長流,身形微晃,再次摔倒在地。
  海浪倏然卷過,迅速洇開猩紅之色。
  晏紫蘇大驚,俏臉“咧”地慘白,連聲呼叫,蚩尤昏迷不醒。鸠扈妒意橫生,冷笑道:“晏國主對這小子倒關心得很……”
  晏紫蘇扭過頭來,妙目森冷地凝視著鸠扈,淡然笑道:“鸠真人,我可是說過啦!若是他少了一根寒毛,就別怪我不客氣……”
  鸠扈突然大怒,重重一個耳光,將晏紫蘇擊倒在地,喝道:“賤人!老子忍你夠久啦!你以爲自己了不得嗎?有燭真神撐腰就誰也不放在眼里?他***,勾結外賊,還敢這般氣焰囂張,老子今日倒要看看你怎麽神氣!”
  晏紫蘇臉頰潮紅,胸脯急劇起伏,格格笑道:“那咱們就走著瞧吧!”
  鸠扈獰笑道:“想嚇唬我?老子一不做二不休,將你先奸后殺!嘿嘿,橫豎有這臭小子做替死鬼。”拉著她的手臂在海水泥灘中急速拖行,到了蚩尤身前數尺之處停下,飛起一腳踢在蚩尤的肚腹上,喝道:“他***,起來!”
  蚩尤猛一顫動,徐徐睜開眼睛。鸠扈蓦地揪住他的頭發,硬生生提了起來,指著晏紫蘇獰笑道:“你不是喜歡這賤人嗎?好好看看老子怎麽玩你的女人!”狠狠地將他的頭摔在泥灘上,又猛踹了他一腳,蚩尤弓起身子,疼得龇牙咧嘴,淚水也禁不住冒將出來,心中怒火狂沸欲炸。
  鸠扈喘息著瞪視著晏紫蘇,獰笑道:“賤人,看我怎麽收拾你!”俯身指住她的脖頸,往她花唇上咬去。
  蚩尤悲怒狂吼,突覺喉中一甜,數百紫黑色的血塊迸飛而出,體內忽覺空空蕩蕩,劇痛全消。刹那之間,任督二脈竟似霍然貫通,繼而陰陽二脈也突然暢通……
  當是時,鸠扈即將觸及曼紫蘇花唇,晏紫蘇突然盈盈一笑,目光中閃過怨毒、歡喜、憤怒的神情。鸠扈心中蕩地一驚,視線所及,突然看見一只幽綠色的怪蟲閃電似的從她的兩瓣花唇間飛出,倏地沒入自己口中!
  鸠扈大駭,突覺喉中一疼,宛如刀割劍剮,聲帶竟瞬間斷裂;繼而一團毒辣烈火轟然卷下,直沖腸腹。晏紫蘇銀鈴般的笑道:“這‘美人舌’味道如何?”鸠扈驚怒如狂,嘶聲怪叫,奮力一掌朝著她春花似的笑靥上拍落。
  突聽蚩尤一聲大吼,閃電似的跳將起來,左手如鋼鉗鐵爪,蓦地指住鸠扈的脖頸,將他硬生生提起,右手雙指如流星飛舞,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插入鸠扈雙眼之中。
  “哧!”血箭飛射。鸠扈嘶聲慘叫,雙掌轟然猛擊,黑光爆舞,激撞在蚩尤胸腹。蚩尤悶哼一聲,口噴血雨,沖天倒飛,口中卻哈哈長笑:“他***紫菜魚皮,好痛快!”雙手一捏,將指縫間的兩顆眼珠擠得粉碎。
  鸠扈雙目黑洞幽然,滿臉血痕,手爪亂抓,發出鬼哭狼嚎似的悲吼。突然反手拔出彎刀,朝著半空中的蚩尤飛旋怒斬!
  晏紫蘇失聲驚叫,連忙默念蠱訣。鸠扈慘叫一聲,立時仰天跌倒。
  但那彎刀業已脫手飛出,破空怒舞,在月光下閃起銀輪眩光。刀勢如風雷,“嗤”地一聲,不偏不倚,霍然劈中蚩尤臉額,入骨三分,鑲嵌著震動不已。
  鮮血噴濺,蚩尤眼前一片血紅,頭顱猶如迸裂開來一般。大吼一聲,奮力將那彎刀生生拔出,想要朝那鸠扈擲去,但體內方甫通暢的幾道經脈又蓦然斷裂,真氣瞬間蕩然全無,重重摔倒在浪花之中。鮮血汨汨,將潮水急劇染紅。
  冰冷的海水四面波蕩包圍,蚩尤劇痛欲死,混沌中聽見晏紫蘇尖叫道:“呆子,快將頭埋到泥灘中!”當下竭盡余力,將臉額緊緊貼在柔軟的泥灘上。細膩柔軟的泥灘,溫柔得如同晏紫蘇的手,傷口的劇痛登時消減。
  那鸠扈厲聲痛吼,在海潮中茫然旋轉,散發血汙,形如妖魔。突然怪叫一聲,周身肌肉急劇波動,骨骼銳變,灰色毛羽紛紛破膚而出,瞬息間化爲一只人面灰鸠,沖天飛起,在海風中胡亂飛舞,怪叫叠聲。
  晏紫蘇嬌叱道:“哪里走!”口中念念有辭。鸠扈在半空張開巨翼,發出淒冽的悲啼,通體血紅透明,劇烈搏動。突然“砰”地一聲巨響,那只幽綠色的怪蟲從他背脊破撞而出,直沖霄漢。
  鸠扈嘎然慘啼,毛羽迸飛,血肉激濺,四下迸炸爆舞;刹那之間,只余下一具森森白骨;白骨依舊舒展飛揚的姿勢,在夜風中停頓片刻,蕞地化爲紛揚的粉末。
  晏紫蘇躺在海潮中,格格脆笑,歡愉快意。忽然看見漫天橫飛灑落的血肉之中,竟有一只銀白色的四翅怪蟲低低掠過,發出嗡嗡的叫聲,朝著東邊飛去,赫然是鸠扈的“淚影蟲”!
  晏紫蘇面色驟變,心彷佛突然停止跳動一般,失聲道:“糟糕!”想不到鸠扈臨死之際竟提前將這怪蟲放飛逃離!倘若這怪蟲按他指使,飛回西海老祖等人的手中……心下驚怒惶急,不敢再往下想。但此時周身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淚影蟲從頭頂飛過,消失在蒼茫的夜色中。
  冰魄似的圓月、疏淡的星辰,在深不可測的夜空中耀射著冷冷的光。她僵直地躺在寒冷的海水里,潮水已經淹沒到她的耳際,滿頭黑發在海濤中迷亂地漂浮蕩漾。周身冰涼,恐懼懊悔,腦中一片空茫。
  突然心想:“是了,我真是嚇傻啦!這里到衆獸山,途中萬里冰雪寒荒,淚影蟲這般弱小,又怎能飛到?即使不被風雪凍死,也必定成爲雪鹫冰鳥的腹中之物。”一念及此,心中登時歡喜起來。但隱隱之中,仍有一絲顧忌擔憂。
  蓦地想起蚩尤生死不知,猛地一凜,方甫放下的心又立時高懸起來。寒意凜冽,急忙大聲呼喊;接連喊了數十聲,四下渾無應答,只有海浪聲聲,鷗鳥鳴啼。凝神聚意,竟連他內心的兩心知也感應不到了。
  晏紫蘇越發焦急恐懼,腦中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難道那呆子吃了鸠扈一刀,已經……已經死了嗎?”心中突然如尖刀刺扎,痛不可抑,險些透不過氣來,尖聲大叫:“蚩尤!呆子!你……你可別嚇我!快些回話呀!”
  如此又叫了數十聲,仍是一無回應,她心里更加慌張害怕,一面大叫,淚水一面接連不斷地湧將出來。
  ※※※
  風聲呼嘯,浪濤層疊鋪卷。水花迷蒙中,星辰搖搖欲墜,夜幕彷佛要崩塌下來一般。她竭盡全力大聲呼喊著,一聲接著一聲,越來越嘶啞,終于連自己也聽不分明了。周身在寒冷的海水里顫抖,無邊的黑暗的恐懼,空茫地包攏著,彷佛那越漲越高的潮水,要將她徹底吞噬。
  海潮洶湧,一陣大浪沖來,將她朝岸上推送,繼而又蓦然回卷,將她拖曳著浮萍般朝海中漾去。正跌宕沈浮,突然臂上一緊,竟被人牢牢抓住。晏紫蘇吃了一驚,轉頭望去,“啊”地一聲,哭出聲來。
  那人眉目英挺,面色蒼白,正是蚩尤。自右額頭到左頰,被鸠扈的彎刀斜斜地砍了極深極長的一道口子,傷口雖己被泥灘愈合,但皮肉翻卷,歪歪扭扭,連挺拔的鼻梁也斷了一個缺口,說不出的難看可怖。
  晏紫蘇心中大痛,想要伸手撫摸他臉上傷口,卻動彈不得,恨恨道:“殺千刀的鸠扈,早知如此,便不讓你死得這般痛快啦!”心下難過,淚水滾滾,柔聲道:“呆子,還疼不疼?”
  蚩尤費力地搖搖頭,啞聲嘿然而笑,想說話卻發不出聲來。此時他體內經脈重歸斷裂混亂之態,真氣岔亂奔走,酸軟無力。唯有右手緊抓晏紫蘇的手臂,牢牢鉗握,不知何處來的力氣。
  晏紫蘇破涕爲笑道:“呆子,誰讓你這般莽撞地與他拼命?”聽見他心中所思,忽然臉上酡紅一片,極是歡喜,低聲道:“傻瓜,他哪能占得了我的便宜?”
  蚩尤呆呆地凝視著她赤裸的身軀,蒼白的臉上突地赤紅。想到那鸠扈竟恣意地揉摸她的肌膚,心中憤恨怒火又熊熊跳竄,忖想:“他***紫菜魚皮,怎地那時突然沒了氣力?否則便先將那狗賊的爪子砍下,再剁成肉醬。”
  晏紫蘇眼中蓦地閃過羞惱憤恨的神色,突然得意地格格笑將起來。蚩尤大爲納悶,皺眉望她。晏紫蘇笑道:“呆子,難道我只會變臉不成?”臉上又是一紅,卻不往下說。
  蚩尤恍然,這妖女在那鸠扈步步緊逼之時,多半已經做了變化。那鸠扈所觸及的她的肌膚,自然已非其身了:心中莫名地大喜,那抑郁憤懑之意登時煙消云散。
  晏紫蘇臉上更紅,嬌豔欲滴,呻了他一口,道:“你這般歡喜作甚?難不成覺得自己吃了什麽虧嗎?”話語嬌嗔,臉上卻笑吟吟地頗爲歡喜。
  蚩尤陡然大震,心里忽然一陣驚惶迷亂,忖想:“是了,那狗賊摸了妖女的身體,我爲何會這般狂怒?得知那狗賊摸到的不是她真正的肌膚身體,我又爲何這般慶幸?難道……難道……”自與晏紫蘇重逢以來,這念頭他便一直隱隱地藏于心底深處,偶有想到,也覺得荒謬可笑,立時移念他想。
  若在從前,他素來不知、不想男女之事,一心叱吒大荒,重建蜃樓城,即便有今日際遇,即便當真喜歡上這水族妖女,多半也是懵然不覺。但暗戀纖纖之后,初知其中甘苦;與八郡主一段無由而始、無疾而終的因緣,更加讓他逐漸懂得深究反思。
  此刻,被她一語點醒,登時如五雷轟頂,蓦地呆住。想到這一路八千里寒荒絕地,想到這些日子以來的諸端情景,想到鸠扈糾纏她時自己狂怒欲爆的心情,那念頭登時越來越發鮮明,心中突然升起驚惑惶恐之意。
  正自慌亂驚恐,體內蓦地又是一陣劇痛,爆脹欲嘔,難受之極。喉中腥甜,“哇”地一聲,猛地又噴出數十塊紫黑色的血淤來,漂浮于潮水上,趺宕搖漾。
  晏紫蘇不憂反喜,笑道:“好啦!好啦!我給你喂的那‘西海蠍蛇蠱’還當真有效呢!”
  蚩尤心中一凜,那西海蠍蛇蠱乃是傳說中極爲可怖的蠱毒,一旦進入人體,便順著氣血經脈四處瘋狂咬噬,最后沿著脊柱鑽入腦中,吸食腦髓,令人瘋魔而死。
  晏紫蘇笑道:“呆子,我要害你只需那‘兩心知’便綽綽有余啦!這蛇蠍蠱雖然可怕,卻剛好能救你的命呢!你體內經脈被西海老祖打得斷裂混亂,一塌糊塗,四處都是淤血,倘若不能將這些血塊取將出來,縱有神丹妙藥,也不能將你經脈修複。”頓了頓道:“而這蛇蠍蠱到了你體內,恰好替你將混亂的經脈一一縷順歸位,又可將你的淤血盡數吞吃干淨,豈不是妙得很嗎?”
  蚩尤又驚又喜,心道:“原來先前任督諸脈霍然貫通,竟是這蛇蠍蠱蟲的功勞!”
  晏紫蘇道:“是啊!你的任督二脈雖有損傷,卻幸虧沒被老祖震斷。蛇蠍蠱吃盡二脈中的淤血后,這兩脈自然便貫通啦!只是你太過心急,非要與鸠扈拼命,結果反而將這幾處經脈又震傷啦!”妙目凝視著蚩尤,嘴角微笑,不住地歎氣。月光下瞧來,說不出的妩媚俏麗。
  蚩尤征怔地望著她,想著這妖女對他的綿綿情意,心底彷佛有什麽慢慢地融化開來。先前的困惑驚慌逐漸轉爲溫柔之意。那桀骛狂野的脾性又複蘇起來,突地忖想:“是了,即便我當真喜歡這妖女,又有什麽了不得的?又有什麽見不得人麽?”如此一想,心頭大快,豁然開朗。
  但突然之間,腦中又掠過纖纖的如花俏臉,心中蓦地又是劇震,猛一搖頭,暗自忖道:“罷了罷了!我想纖纖妹子作甚?她喜歡的始終是烏賊。即便不能與烏賊一起,也斷然不會將我看在眼里。他***紫菜魚皮,男子漢大丈夫,當斷即斷,豈能這般粘粘糊糊,分不清明?沒地讓人笑話!”但心中仍是一陣酸苦,又想:“此生此世,我只將她當作好妹子便是……”
  這時一陣大浪卷來,晏紫蘇“啊”地一聲大叫,險些從蚩尤手中甩脫。蚩尤大驚,探出左手,奮力抓住晏紫蘇的另一只手臂。兩人登時被洶洶波濤蕩起,隨波逐流,朝海中飄去。
  波濤澎湃,數次三番險將兩人分開。蚩尤精疲力竭,業已有些不支。但想到身在茫茫西海之上,一且分開,只怕永不能相會了,唯有咬牙緊握雙手。曼紫蘇嫣然道:“呆子,你抓得我疼死啦!”凝神聚意,默念法訣,“嗤嗤”連響,蚩尤身上的衣裳登時抽絲化縷,破空穿海,缭繞飛舞,刹那間將二人緊緊纏繞住。
  萬里明月,星漢無聲。海上風聲呼嘯,鄰光波蕩。
  他們四目對望,忍不住笑了起來。這麽近的距離,肌膚相貼,呼吸相聞,聽不見周圍的風浪,只聽見彼此怦然的心跳。“兩心知”在蚩尤的心里輕輕噬咬著,那麻療而甜蜜的疼痛,第一次帶給他難以名狀的幸福。晏紫蘇溫柔的眼波,嫣然的笑容,彷佛成了比西海風浪還要凶猛的漩渦,讓他沈溺其中,忘了呼吸,忘了思考。
  這一刻,他們似乎忘了西海汪洋風波險惡,忘了前途茫茫禍福難測,兩人在此起彼落的巨浪中跌宕沈浮,高一潮,低一潮,不知要飄到什麽時候,也不知要飄到什麽地方去……



第三章 釜底抽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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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卷 翻天印
            
  大風鼓舞,檐钤亂響。
  “铿锵”一聲,公主閣銅門蓦地打開,門外衛士紛紛后退。拓拔野身著寒荒狼毛長衣,頭戴寬沿氈帽,化身爲看護芙麗葉公主的衛士,昂首而出。他的身材與那暈厥的衛士相近,帽檐又壓得甚低,將半個臉遮擋在陰影之中,乍看之下分辨不出真假。
  衆衛士不疑有他,紛紛行禮道:“云衛長!”拓拔野大剌剌也不還禮,微微一笑:心道:“原來你姓云,難怪要暈倒了。”側身讓開,芙麗葉公主與姑射仙子款款而出。衆衛士又紛紛行禮,齊聲高呼。
  姑射仙子一襲白衣,翩然飄舞,只是面上蒙了寒荒貴族女子特有的蠶絲面紗,看不清臉顔。饒是如此,猶覺容光清麗,不可逼視。情勢緊急,衆衛士只道是某貴族女子,心中也不起疑,擁簇著芙麗葉三人,沿著回廊朝宮殿東門外的廣場走去。
  寒荒王官依山臨淵,座落北峰半山險崖之上。宮殿外沿九里長的回廊飛檐流瓦,氣勢軒昂,如玉龍蜿蜓,迤逦延伸至峰頂。在這回廊之上,一覽衆山小,可以將南面萬里風光盡收眼底。
  拓拔野凝神遠眺,圓月高懸,清輝萬里,遠遠地可以看見不計其數的金族大軍四面八方向寒荒城包湧而來。寒荒城群山腳下,火光點點,漫山遍野,如星海奔瀉,瞬息百里。萬千旌旗獵獵卷舞,彷佛浪潮一般翻湧前進。刀林戈海在月光與火光映襯下,閃爍著漫漫眩光。馬獸嘶鳴聲,軍號聲,戰鼓聲,大軍整齊行進時所發出的悶雷似的響聲,在群山之間激蕩缭繞,聲勢驚人。
  西皇山群峰諸堡燈火通明,人影惶惶。各峰之間的飛索急劇搖蕩,吊車交錯,萬千衛士征遣調度,各赴城堡戍守。拓拔野凝神傾聽,透過諸多喧鬧嘈雜的聲響,隱隱可以聽見從寒荒城各個角落傳出的尖叫聲、呼喊聲以及孩童驚恐的哭聲。
  回廊之外便是萬丈懸崖,崖邊均以西荒白銅鑄以欄杆飛索,層疊防護。欄杆與回廊之間,鑿有一條寬達兩丈的棧道,環繞山勢,盤轉迂回,直抵天鏡湖。但這棧道極爲斜陡,乃是宮殿衛兵與神殿衛士的上下之道。
  此時漫山狂風呼嘯,人影紛亂,棧道上密密麻麻地站滿了手持長戈彎刀的衛士,呼喝呐喊,聲如鼎沸。見到芙麗葉一行,紛紛躬身行禮,狀極虔誠。楚宗書極受寒荒國衆人愛戴,這秀麗矜持的公主也深受衆人敬愛。
  前方人潮紛紛辟易,拓拔野等人出了回廊牌門,朝宮殿東門外的廣場上走去。
  廣場上有一縱橫各八丈的白玉樓台,雄偉華麗,是名“登仙台”。登仙台所倚背的峭崖山壁上,有三十六個巨大的滑輪,吊動六輛銅車,直達崖頂。寒荒貴族、長老如欲上北峰峰頂,必須先由其他山峰坐飛索吊車到這北峰登仙台,再由滑輪銅車送至峰頂。
  此刻廣場上四處都是凝神戒備的戎裝衛士。數十名長老、貴族正在衆衛士的護衛下,次第從各峰飛索吊車中走下,隨著人潮湧上登仙台,進入滑輪銅車。
  當拓拔野三人進入最后一輛銅車,衆衛士奮力將銅門關閉,迅速后退,大聲朝上方呼喊。
  “锵當”一聲,銅車蓦地震動起來,徐徐懸空上升,越來越高,很快越過了宮殿屋擔,將密密麻麻的衛士們遠遠地抛在下方。
  從銅車中向外眺望,可以瞧見西皇群山之間,螞蟻似的金族大軍里三層外三層,將寒荒城分割、包圍得水泄不通。陣形井井有條,紋絲不亂。過了片刻,戰鼓軍號齊齊頓止,星河似的火炬漸漸熄滅,萬千旌旗在黑暗中洶湧舞動,彷佛江河暗流湧動,靜靜地等待著最后進攻的時機。一場血腥大戰迫在眉睫。
  拓拔野心想:“奇怪,金族大軍既已包圍寒荒城,爲何不派遣使者入城招降?又爲何不調遣高手營救少昊等人?反倒偃旗息鼓,這般靜悄悄地在城外等候?難道要等著寒荒城自動投降嗎?”許多疑問從腦中接連閃過,隱隱覺得有些不妥。
  狂風呼卷,寒意森森。芙麗葉公主心里忽地一陣害怕,忍不住閉目暗暗禱告,臉上卻依舊是微波不驚。
  拓拔野微微一笑:心道:“這姑娘瞧起來嬌嬌弱弱、卻端地堅強勇敢,倒有些像纖纖妹子。”想起被囚禁于密牢中的纖纖等人,又想起下落不明的蚩尤,心中不由泛起憂慮之意。強自收斂心神,轉而忖想眼下局勢,以及救脫之道。
  正自沈吟,轉身望去,卻見姑射仙子倚窗而立,發絲飛舞,薄紗下的臉容在月光中迷茫而神秘,那雙澄淨秋水眨也不眨地凝望著他,似有所思。拓拔野心中劇跳,一時竟不敢迎視。忖道:“只要有仙女姐姐做件,便是火海刀山也不足懼。”嘴角微微露出一絲微笑。
  “锵”地一聲巨響,銅車又是一陣劇烈震蕩。芙麗葉公主蓦地睜開眼睛,低聲道:“到了!”
  銅門蓦地打開,幾名身著白狼毛長衣,腰懸彎刀的神衛兵躬身道:“公主請入殿!”小心翼翼地將芙麗葉摻扶出,領著三人朝神女殿走去。
  北峰頂上頗爲遼闊,草地上灌木連綿,高樹參差錯落。松間明月,葉梢風聲,花香濃郁襲人。在這北峰頂顛,只能隱隱地聽見群山間的喧嘩聲,彷佛遠離塵世的仙山,飄渺而靜谧。
  衆長老、貴族在數十名神衛兵的護衛下,神色凝重,各懷心事,默默地穿過松樹林,沿著天鏡湖朝神女殿行去。
  天鏡湖水光潋滋,湖心洶湧沸騰,白浪如花,層疊盛放;水聲汨汨,流離彩氣從浪花中袅袅波蕩,變幻不定。湖畔每隔三丈便站了一個持戈的神衛兵,昂然而立,目不斜視,見了衆長老也不行禮。
  芙麗葉公主低聲道:“鎮守北峰神殿的一千五百名神衛兵都是楚甯親自挑選出來的,只聽命于他,即便是長老會也調度不得。”
  拓拔野點頭:心中微微一凜,忖道:“他***紫菜魚皮,這厮封堵北峰棧道,將衆長老請入神衛兵的重圍,多半是想倘若不成,便以武力威服了。”
  九十九名女子身著九色鹿皮長袍,頭戴鹿角,臉上書了諸多古怪的圖案,正手提冰石燈籠,低聲吟唱著奇怪的歌謠,在湖邊一塊高凸的巨石上頂禮膜拜。月光下望去,說不出的淒迷詭異。
  芙麗葉公主又道:“這是神女的仆從,正在通靈禱拜寒荒大神。”
  拓拔野四下掃望,心念一動,忖道:“這天鏡湖在北峰峰頂,難道先前那渦流竟是一直通往這湖底的嗎?”念力積聚,探掃湖底,果然發覺有一股強大的渦流急速飛旋。又驚又喜,腦中倏地閃過一個念頭。
  衆人繞過天鏡湖,沿著玉石大道步入神殿。
  殿內銀燈燦然,流火絢亮;山風穿殿鼓舞,梁上八十一只泠香玉風鈴叮當作響,清香悠揚;九只巨大的翡翠香爐異香袅袅,天蠶絲幔輕舞飄揚。
  神殿正中九角水晶方台上,七獸白銅鼎中白氣蒸騰,幻化出人形圖案。白銅鼎周圍,放置了八十一個冰蠶絲鋪墊。一個頤長高瘦的白衣男子正拜伏在絲墊上,對著白銅鼎念念有辭。神女女醜黑衣飄舞,冷冰冰地繞著七獸白銅鼎行走,手如蘭花,不斷地將紫色的粉未彈入鼎中,“嗤嗤”連響,激起一陣陣青煙。
  大殿四周,環立了五個服色各異的男子,低首垂眉,默然不語。拓拔野心中一凜,念力所及,察覺他們身上真氣澎湃洶湧,頗爲驚人。這五人瞧來普通平常,卻都有接近真人級的實力。
  芙麗葉公主低聲道:“白衣人便是大巫祝楚甯;另外五人是他挑選出來的神衛首領。”
  聽見衆人的腳步聲,那白衣男子楚甯緩緩站起,平舉雙臂,衣袖鼓舞。斜長的雙目陡然睜開,灰白的眼珠寒芒怒放,冷冰冰地道:“以大神的名義,歡迎你們。寒荒八族的命運,將在今夜此地,由你們決定。”他蒼白而清秀的臉上,突然泛起奇異的桃紅。
  衆長老紛紛行禮,步入殿中,在冰蠶絲墊上次第盤膝而下。八族三大長老倪岱、筍思長邪、安維坐在最前,芙麗葉公主故意挑了偏僻的角落處坐下,拓拔野與姑射仙子則坐在她的身后。
  楚甯輕輕拍了拍手掌,神殿大門徐徐關閉。百余名神衛兵繞著神殿內壁整齊奔跑,沿壁一一站定。絲幔緩緩地拉開,將衆長老與神衛兵隔絕開來。
  楚甯灰白的眼珠冷冷地掃視衆人,森然道:“在今夜長老會開始之前,我要奉大神的旨意,誅滅三個背叛寒荒八族,向金妖通風報信的叛賊!”
  衆人嘩然。保長老沈聲道:“十日之前,少昊太子奸殺女戚神女的當夜,我們已經下令全城封鎖,不許走漏一點風聲。豈料今夜金族大軍竟然還是兵臨城下……”搖了搖頭道:“此去昆侖四千余里,窮山惡水,金族大軍日夜兼程,也需七、八日方能到達;若非內奸通風報信,金族行動斷然不會如此神速!”
  楚甯冷冷道:“倪長老說的不錯,漏風的牆向來都是從里鑿的洞。這幾日,我借助大神偉力,在寒荒國境內布下十道明關、十道暗卡;空中飛鳥、林中走獸,都是我的耳目。寒荒國內每一個角落的動靜,都清晰無遣地顯示在這七獸白銅鼎的水光之內。”頓了頓,目光厲芒大作,一字一頓道:“僅僅三日之內,我便截到了十八封發往昆侖的密信;這十八封密信竟都是來自三位赫赫有名的寒荒長老!”
  衆人又是一陣嘩然。拓拔野心道:“這厮當真胡說八道。即便當真有通天法力,有千里眼、順風耳,也不可能將數千里境地上發生的事情,锱铢記下。他***紫菜魚皮,多半是故弄玄虛,作勢恐嚇。”
  楚甯冷冷道:“倘若諸位不信,我便請這七獸白銅鼎顯現叛賊的真容。”雙手輕拍,兩道白光照射在白鋼鼎上。銅鼎嗡然長響,閃起柔和的光暈。水氣缭繞,逐漸變幻成一個人的臉容,細眼鈎鼻,長須飄飄。
  衆人大驚,失聲道:“岚長老!”
  一個老者憤然起身,怒道:“楚甯小子,你這般陷害我意欲何爲?”細眼圓睜,長須倒立,狂怒己極,正是那銅鼎水氣顯現之人。
  楚甯冷冷道:“岚長老,七獸白銅鼎乃八族溝通天界的神器,你還想狡辯什麽?”灰眼凶光一閃,喝道:“殺!”
  絲幔飛舞,幾個神衛兵閃電似的沖出,彎刀電光錯舞。“哧哧”輕響,幾道血箭迸射飛舞。殿中數名貴族女子尖聲驚叫,登時暈厥。
  岚長老身形微晃,哼也未哼一聲,怒目凝立。突然“喀嚓”一聲裂成幾塊,迸落在地,頭顱“骨碌碌”地轉動,迳直滾到楚甯腳下,豔紅的鮮血迅速涸散開來。
  神衛兵拾起斷裂的屍首,迅速退下,絲幔倏然合上。
  刹那之間,岚長老竟已身首異處。衆人震懾駭畏,面面相觑,心中都升起森森寒意,不知另外兩人又是誰?芙麗葉公主柳眉緊蹙,憤怒已極,低聲道:“岚長老穩健誠實,決計不會違背長老會約定,私自通風報信……”
  楚甯將岚長老的頭顱提了起來,抛入銅鼎之中,蒸騰的水汽瞬間都成了桃紅色。冷冷地掃望衆人,淡淡道:“另外兩個人,還需要我用七獸白銅鼎顯現出來耍?”
  十幾個長老突然齊齊跳了起來,怒吼大叫,朝殿外沖去。
  楚甯嘴角閃過陰冷的笑意,霍然起身,厲聲喝道:“原來你們都有份嗎?殺無赦!”絲幔飛揚,神衛兵交錯閃掠,刀光雪練般飛舞。
  人影交合,慘叫聲此起彼落。鮮血沖天激射,四下飛濺,瞬間將大殿橫梁屋頂染得斑斑血紅,神女殿竟突然成了屠場。
  ※※※
  拓拔野心中一動,又驚又怒:“是了!這厮好生奸狡!必定不知是誰通風報信,是以故意裝腔作勢,以幻法術陷害岚長老,誘使報信的長老自動現身。在長老會開始之前,假借寒荒大神之名殺一儆百,自然逼得衆長老對其言聽計從。”
  廳中鴉雀無聲,冰磚玉石上血水橫流,梁頂鮮血不住滴落,殿中彌漫著腥臭欲嘔的殺氣。衆神衛兵拖著屍首殘肢,從衆人中穿行退卻,拖曳出道道血迹。轉眼間,七十余名長老、貴族只剩下五十來人。
  絲幔圍合,香爐煙霧袅袅,卻除不去血腥惡臭之氣。楚甯淡淡道:“奸賊已除,我們開始吧!”衆長老驚怖互望,顫抖著將自己衣服上沾染的鮮血揩去,冷汗遍體,說不出話來。
  女醜冷豔的臉上露出淡淡的嘲諷之色,冷冰冰地道:“當日大神降下神谕,斬殺淫凶少昊,舉兵反抗暴政,各位長老爭論激烈得很。眼下金妖大軍壓境,各位長老反倒沒有話要說了嗎?”
  芙麗葉面色雪白,又氣又怒,肩膀微微顫抖,忍不住便要起身說話。拓拔野連忙將她手腕輕輕拉住,傳音道:“公主稍安勿躁!且瞧瞧他們要耍出什麽花樣,再作反擊不遲。”芙麗葉深吸一口氣,定下心來,臉上一紅,將小手輕輕抽出。
  拓拔野恍然不覺,心道:“以我和仙女姐姐之力,要想制服楚甯等人,應當不是難事。只是眼下最爲緊要的,乃是洗清少昊冤屈,查明並拆穿楚甯的奸謀。否則即便殺了楚甯,這一場糊塗戰還是非打起來不可。
  楚甯凝視著倪長老道:“倪長老,你是八族大長老,這等緊要關頭,不知你有什麽想法?”衆人紛紛屏息凝望倪岱。他是國中極有威望的長老,一言一行,對長老會乃至國人,都有不可言喻的影響。尤其此刻,國主昏迷,局勢風雨飄搖,他的聲望與影響力便越發彰顯出來。
  倪長老沈吟道:“老夫這幾日夜不能寐,日不能食,左思右想,覺得此事好生爲難。”衆人一凜,紛紛凝神傾聽。
  楚甯不動聲色,“哦”了一聲,點頭道:“這等大事,自當細細權衡。但現在金妖兵臨城下,諸位長老還是盡快做個決斷爲好。”
  倪長老道:“眼下金族數萬大軍將寒荒城團團圍住,而我城內兵力,卻不過一萬八千人。前些日子與怪獸激戰,又折了兩、三千壯士,傷了六、七千人。算來算去,眼下當真能上陣打仗的,不過八、九千人而已。以這區區八、九干,要與金族數萬虎狼之師對陣,豈不是以卵擊石嗎?”
  衆長老交頭接耳,點頭稱是。芙麗葉大喜,低聲道:“倪長老終究是八族大長老,坦直敢言。有他出面,事情便有轉機啦!”
  楚甯淡然道:“我們難道不能固守城池嗎?”
  倪長老搖頭道:“眼下正是盛夏,城中貯存的陳糧只夠支援三個月。金族大軍現下圍而不攻,多半是想逼迫我們耗盡糧食之后,乖乖開門投降。”
  衆長老紛紛點頭,筍思長邪緩緩道:“倪長老說的不錯,金族大軍無須攻城,只須困守此地,不出三月,我們便支撐不住了。”
  倪長老又道:“倘若這一戰敗了,金族大軍殺進城來,必定要大肆屠城,那時全城百姓必定不能幸免。”搖頭歎息。衆人面色慘白,黯然無語。
  楚甯冷冷道:“原來你們是打算開門揖盜,就此投降了?”
  倪長老搖頭道:“那倒不是。少昊太子奸殺女戚神女,此乃寒荒八族奇恥大辱;即便我們忍氣吞聲,想要息事甯人,金族多半也會擔心醜聞傳達天下,敗壞昆侖聲譽。以西王母的性子,只怕即使我們開門投降,金族大軍仍然會大肆屠城。”頓了頓,歎息道:“到了那時,只怕不僅寒荒城變爲荒墳,八族所有村寨也都會被金族大軍燒殺干淨。”
  衆人駭然,但轉念一想,也覺得不無道理。拓拔野心下詫異:“這倪長老兜來轉去,不知打的是什麽主意?”
  一個胖長老忍不住道:“依倪長老之見,難道我們戰也死,不戰也死嗎?”
  倪長老聽若不聞,迳自沈吟道:“這些日子我想來想去,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總覺情勢凶險莫測,非我輩凡人所能猜度。但是,那夜在飛云間眺望密山之時,我忽然想到一事,登時豁然開朗,放下心來,當晚便睡得從未有過的香甜。”
  衆人齊聲道:“不知長老想到了什麽?”
  倪長老微微一笑,朗聲道:“我突然想,冥冥之中,自有寒荒大神爲我輩凡人安排一切。我們想到的,他早已想到;我們想不到的,他也已想到。既是如此,我們這般徒自胡思亂想又有何益?只需照著大神的旨意,團結一心地去做,自然便可以逞凶化吉,遇難呈祥!”
  衆人一楞,心中一陣迷糊,方知他兜了這麽一圈,竟是站在楚甯一邊,支援舉兵反抗。芙麗葉公主花容慘白,眼中突然湧出熱淚,心里說不出的難過失望。拓拔野適才聽倪岱說話口氣,己漸覺不妙,但聽他最后陡然折轉,仍是忍不住吃了一驚,心道:“這老狐狸好生奸猾,這麽一來,衆長老想要反駁也不成了。”
  滿殿之中,只有姑射仙子微波不驚,超然局外。
  安維微笑道:“倪長老說得不錯,寒荒大神無所不知,天下萬事盡在他掌控之內。他既然幾次三番降授神谕與神女、大巫祝,要我們反抗金妖暴政,必定已爲我們安排了極好的局勢。我們只需照神谕而行,必可打敗金妖,重奪自由。”
  楚甯冷冰冰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衆神衛齊聲大呼:“打敗金妖,重奪自由!打敗金妖,重奪自由!”大殿中回聲激蕩,震得幾個年老體弱的長老不由得顫抖起來。
  衆長老見八族三大長老中,竟有兩位轉而支援楚甯,大感駭訝。那些原本便鼓噪著要與金族對抗的長老則喜動顔色,大聲呼叫附和。眼見大勢己定,衆長老也不再言語,只是眉宇之間,都是慘然憂懼之色。
  楚甯道:“妙極。大神瞧見我們萬衆一心,必定歡喜得很。”霍然起身,大聲道:“既然大家主意已決,我們這就去將那淫凶少昊殺了,祭告女戚在天之靈!用那狗賊的血祭祀八族戰旗,向金妖宣戰!”
  衆人大吃一驚,寂然不語。倘若少昊被斬,則寒荒八族與金族之間的血恨必將無法化解,你死我活,別無他路。一旦戰敗,寒荒八族必將被屠戮干淨。
  見衆人躊躇不決,楚甯蓦地沈下臉,冷笑道:“怎麽?你們還想留著那狗賊的性命,給自己留條后路嗎?”
  拓拔野皺眉心道:“這厮忒也陰毒,殺了少昊,便是將八族逼上絕境。那時八族想不拼命都不成了。”
  安維道:“大巫祝明鑒,那淫徒罪大惡極,萬死莫贖,我們恨不能生啖其肉,渴飲其血。但眼下金妖大軍壓境,有這淫徒在手做爲人質,他們便投鼠忌器,不敢放肆,我們打起戰來,自然也大占便宜。因此,依我之見,倒不如先留著他的狗命,等打退了金妖再將他淩遲處死……”
  衆人紛紛點頭,卻聽女醜冷冰冰地道:“安長老,你不是說了嗎,我們只要照神谕而行,必可打敗金妖。神谕上說得分分明明,必須將這凶狂淫徒處死,祭奠女戚的之靈。”
  安維苦笑道:“這個……這個……神谕上的確說過,要將這淫賊處死。但並未說明何時處死,我們根據形勢做些變通,也無不可。”衆人紛紛附和。
  拓拔野心中一動,突然冒出一個大膽的念頭。當下傳音芙麗葉,如此這般說了一通。芙麗葉公主全身一震,秀目疑惑地凝視著拓拔野,見他微笑點頭,這才心懷納悶地站起身來,依照他的授意,大聲道:“安長老此言差矣。那淫賊少昊必須立即處死!”
  衆人一驚,紛紛扭頭望來,見說話的竟是芙麗葉公主,更爲訝異。楚甯與女醜對望一眼,驚異狐疑,不知這小妮子何以會一改初衷,站到他們這一邊。
  芙麗葉公主道:“這淫賊罪不可赦,不殺他不足以平民憤,不殺他不足以定軍心!眼下正是與金妖生死大戰之際,倘若不殺這淫賊,難免有些戰士會有僥幸之心,想要借這淫賊的狗命換取短暫的和平。軍心不定,民心不定,這場戰不打也已經輸啦!”
  楚甯灰眼光芒閃爍,突然鼓掌道:“說得妙極!想不到公主殿下竟有如此精辟見解。”
  衆人面面相觑,暗自苦笑。芙麗葉又道:“現在金妖兵臨城下,情勢危急,最爲緊要之事,使是鼓舞士氣,團結軍心。楚芙麗葉懇請大巫祝,將那淫賊立即押往天鏡湖,進行大祭,在大神的見證下,用這淫賊的頭顱和鮮血祭祀八族戰旗!”
  楚甯徐徐掃視衆人,嘿然道:“衆長老還有什麽高見嗎?”
  衆人相顧無語,見他眼中殺氣淩厲,知道倘若再駁斥推脫,只怕立時有血光之災,當下紛紛道:“公主所言極是。”
  楚甯蒼白的臉上泛起紅潮,緩緩起身道:“既是如此,咱們便立即前往密牢,將那淫賊押出,舉行祭旗大典。”
  ※※※
  北峰密牢在天鏡湖北面玄鼎岩之下的山腹之中。密牢參照蟻穴而建,四通八達,猶如迷宮,但牢中四壁都是由玄冰鐵所制,極爲堅固,水滲不入,火燒不化;一旦進入這密牢,便如進入墳墓,與世隔絕,終日只能與死寂、黑暗爲伍。
  玄鼎岩嵘然橫空,如巨獸欲撲;四周怪樹參差交錯,月光斑點篩落,幽暗而靜谧。衆長老隨著楚甯等人到了密牢之前,女醜以咒語念力將那玄鼎岩挪栓開來,露出一個一丈見方的甬道。
  一路下行,一連開了九道混金銅門,方才真正進入密牢之中。甬道黑暗潮濕,拾級而下,迂回陡峭,空氣中滿是黴臭腐爛的氣息,聞之欲嘔。相隔十丈方有一盞微弱的燈光,幽然跳躍。
  芙麗葉公主掩住口鼻,在拓拔野耳旁蚊聲道:“拓拔太子,你想強行劫獄嗎?”
  拓拔野微微一笑,傳音道:“劫獄?那不過是莽夫行徑,即便救出少昊,也洗脫不了他的清白,化解不了兩族干戈。我自有法子,公主放心便是!”
  芙麗葉心中好奇,但周圍耳目衆多,不好再相問。
  衆長老在神衛兵的夾護下,魚貫而行。他們從未來過這地府鬼獄似的幽暗密牢,心中不由忐忑驚惶。惡臭薰人,那些華服貴婦面色蒼白,掩鼻蹙眉,在神衛攙扶下戰戰兢兢地行進。
  唯有姑射仙子白衣如云,冰清玉潔,在這幽暗濁臭的甬道中默默而行,彷佛雪蓮出汙泥而不染。那清麗淡雅的風姿讓拓拔野望之頓生甯靜祥和之意,心中傾慕敬愛更盛。心道:“與仙女姐姐比起來,赤霞仙子、武羅仙子、烏絲蘭瑪都要差得多了。”
  衆人在黑暗中行了一陣,前方的燈光逐漸亮了起來。轉折處乃是一道石拱門,四個獄卒見衆人來到,連忙起身行禮,領著楚甯朝里走去。
  遠遠地聽見嘶啞淒冽的怒吼叫罵聲,此起彼落,在甬道中回聲激蕩。衆人又走了片刻,那甬道越來越寬,燈光漸亮。隱隱看見兩壁鑿了許多山洞,以玄冰鐵柱圍隔成囚室。許多渾身血汙的重囚被困在囚洞中,嘶聲怒罵,狂亂地揮舞著手臂。
  衆長老心驚膽戰地從囚室間的通道走過。諸囚犯啞聲吼罵,從鐵柵后探出萬千手臂,張舞著抓向衆人,被獄卒的鞭子抽中,登時紛紛慘叫縮手。諸囚罵聲不斷,忽然唾沫噴飛,朝著衆長老如雨射來。
  衆長老驚叫聲中,狼狽格擋,意惱怒斥;諸囚哈哈狂笑,越發張狂,有些人甚至跳上柵欄,解開褲子,對著長老們亂灑尿液。衆貴婦失聲尖叫,羞情難當。
  楚甯似乎無意阻止,回頭瞥望,灰白的眼珠閃過嘲諷與得意的神色。拓拔野心想:“這厮知道衆長老金枝玉葉,最怕吃苦,是以故意帶他們到這密牢中來,殺雞駭猴;又藉這些凶狂囚徒恣意羞辱他們,讓他們今后乖乖聽話。”想到“金枝玉葉”,忽地想起纖纖已被關押在這地底密牢多日,不知她又受了什麽委屈?心中憐惜愧疚,恨不能立時見著她的身影。
  當下凝神掃望,仔細搜索兩側囚洞,突然一凜,驚喜難抑,險些便要叫出聲來。前方右側昏黑的囚洞內,一個紫衣少女盤腿坐在大石上,冷冷地望著衆人;嬌喔滿面,俏麗動人,正是纖纖。拓拔野見她安然無恙,似乎未吃什麽苦頭:心中暗自懸挂了半天的巨石終于落地。
  當下傳音道:“好妹子!好妹子!我來救你出去!”纖纖一震,俏臉上露出驚喜之色,跳下大石,奔到鐵柵旁朝外眺望搜索。蓦地望見拓拔野頂開氈帽,對她眨了眨眼,嘴角微笑;纖纖登時大喜,春花似的笑容一閃即逝,眼圈一紅,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淚水忍不住簌簌滾落。
  拓拔野知她著惱自己再次救駕來遲,見她掉淚:心中大痛,忽然想起懷中比翼鳥,連忙探手將那怪鳥的腦袋輕輕地提了出來,傳音笑道:“好妹子,你瞧這是什麽?”
  纖纖眼睛一亮,破涕爲笑,俏臉上光彩橫溢。秋波流轉,望見昂然而過的楚甯,登時面色大變,倏地朝后退了幾步。
  拓拔野吃了一驚,急忙傳音道:“怎麽了,妹子?”
  纖纖似乎突然想起拓拔野就在身旁,驚惶稍減;柳眉一蹙,嗔怒勃發,以唇語說道:“拓拔大哥,這臭小子就是那只怪獸桡杌!那日在衆獸山上想要吃我的就是他!”
  拓拔野一驚,繼而忍不住笑將起來,傳音道:“妙極!好妹子,今日我便替你教訓這畜生。瞧我怎生將他打回原形。”纖纖大喜,突然瞥見拓拔野身后的姑射仙子,心中“咯咚”一響,笑容突地僵住,一種莫名的強烈不安和恐懼,瞬間從心頭爆炸開來,彷佛巨大的陰影刹那籠罩了她的世界,一時呼吸急促,腦中一片混亂。
  不知何以,這陌生而清麗如仙子的女子,竟比這幽黑陰暗的地道,比那人面虎身的怪獸,比世間所有的一切……都要令她害怕。彷佛倏然掉入萬丈冰谷,懸浮而無著落……
  拓拔野見她楞楞地凝望著姑射仙子,俏臉上陰云密布:心下不由一凜,傳音呼喚了她幾聲,也無應答。眼見衆神衛兵催促前行,不能停留,遂溫言傳音道:“好妹子,你只管放心,我很快便救你出去。”
  纖纖聽若罔聞,面色雪白地凝視著姑射仙子,眼中閃過害怕、厭僧、敵視、迷惘諸多奇怪的神情。拓拔野等人遠遠地繞過石柱,即將消失在八角石門時,仍可看見她石像似的凝立不動,微微顫抖。
  姑射仙子傳音道:“公子,那是你的妹子嗎?她認得我嗎?那眼神好生古怪”
  拓拔野心下猜到大概,卻不敢明言,唯有苦笑傳音道:“她多半將仙子認作其他人了。”
  忽聽楚甯道:“各位長老,那淫賊便是關在此處。”
  拓拔野轉頭望去,只見前方石壁上鑲嵌了一個黝黑的玄冰鐵門,門上懸了六道混金銅鎖,八個彪形大漢手持戈槍站在門旁。這密牢通體由玄冰鐵所制,深嵌在山洞之中。唯有玄冰鐵門上,留了一個長寬僅爲兩寸的方洞,乃是遞送食物飲水的所在,也是密牢唯一的通風口。
  楚甯喝道:“打開!”六個彪形大漢連忙各掏出一枚青銅鑰匙,將混金銅鎖一一打開。女醜飄然上前,鈴铛脆響,法訣吟唱。過了片則,“當啷”一聲,那玄冰鐵門自動震開,衆大漢吃力地拉拽銅門,脹紅了臉,將之徐徐拉開。
  銅門寸寸移轉,衆神衛兵高舉火炬,亮光跳躍,斜斜照耀著黑暗而幽深的密牢。
  “锵”地一聲,銅門盡開。衆人突然怔住,瞠目結舌,冷汗涔涔流淌。
  燈火明亮,偌大的密牢中空空如也,哪里有少昊的身影?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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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23:30:48

第四章 脈脈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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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卷 翻天印
            
  黃昏時候,落日熔金,晚霞織錦;滄海上萬里燦燦金光,迷離眩目;萬千白鷗如流云飛舞,脆聲鳴叫著從晏紫蘇的頭頂掠過。
  她站在黑色的礁岩上,淡藍色的浪花接連不斷地湧過雪白赤足,沾濕了飄飛的紫色衣裙。冰涼潮濕的海風吹動一頭黑發,如海浪般起伏。
  晏紫蘇徐徐轉身,朝西南眺望,陽光照射她的杏眼秋波,閃爍著變幻不定的光芒。突然,她的眉尖輕輕蹙起,瞳孔收縮,目中閃過一絲驚懼之色。
  只見西南海面,風起云湧,一道淡淡的白光破浪而出,在半空劃過圓弧,消逝不見。
  晏紫蘇的俏臉蓦地雪白,咬了咬嘴唇,躍下礁石,翩翩飛舞,掠過金黃色的沙灘、野花紛搖的草地,穿入矮矮的樹林中。
  分花拂柳,行去如風。轉瞬間晏紫蘇便到了幾座石屋前。幾個孩童在門前地上玩耍,瞧見她翩然奔來,紛紛起身叫道:“姊姊!”晏紫蘇嫣然一笑,輕輕摸了摸他們的頭發,閃入一座石屋中。
  夕陽從一方石窗斜斜射入,微塵飛舞。蚩尤坐在石床上,正自凝神調息,聽見聲響,立即睜開眼睛。他臉上疤痕斜斜歪扭,傷口雖然巴平整許多,仍是頗爲顯眼可怖。見晏紫蘇神色慌張,奇道:“怎麽了?”
  晏紫蘇花容慘淡,蹙眉道:“他們果然來了!”
  蚩尤吃了一驚,跳下床來,沈聲道:“當真是那冰甲角魔龍嗎?”
  晏紫蘇螓首輕點,頓足恨恨道:“那該死的鸠扈!都是我太過大意,竟讓他將淚影蟲放走。這下……這下可好啦!”心中害怕,聲音竟輕輕顫抖起來。
  兩人在這西海小島上業已四日了。
  那日二人在西海上隨波逐流,被海水沖到這白石島上。島上漁民是西海水族人,淳朴善良,只道兩人是其他島上的漁民,出海遇難,便將他們救起。醒來之后,晏紫蘇爲了掩飾身份,便信口胡認,說自己乃是西海女兒國臣民,而蚩尤則是丈夫國的壯士,兩人彼此傾心,卻受雙方族國嫉恨,因此將蚩尤臉容毀傷,又將二人捆綁一起,抛入海中喂魚云云。
  當時西海確有女兒國與丈夫國,傳聞兩國始祖原是一對兄妹,遭遇海難,被海浪抛到孤島之上;天神恐二人無后,便令之婚配繁衍,但兄長死活不肯,無奈之下,那妹子便想出了一個法子,讓兄長將其精液封入冰雪覆蓋的石瓶中,然后妹子再將那石瓶置入體內,由此受孕。
  兄妹二人便以此得了兩男兩女。既有后代,兄長生怕與其妹日夜相處,終于會忍不住作出禽獸之舉,因此便帶上兩個男孩乘舟去了相隔十余海里的島嶼,與其妹其女不相往來。此后兄妹各自建國,號女兒國、丈夫國,女兒國中盡是女子,丈夫國里皆是男兒。兄妹立下國訓,兩國國民永生永世不可婚配交媾。丈夫國臣民如欲得子,便將自己精液封入冰雪石瓶,做上標志,由專門的“性使”以輕舟送往女兒國北岸石洞,然后由守侯彼處的女兒國臣民將石瓶送往成年女子家中。十月之后,若得女嬰,則留在女兒國由其母撫養,若得男嬰,則依舊放在北岸石洞中,等候丈夫國性使領取。
  蓋因此故,淳朴的小島漁民聽完晏紫蘇敘述,都信以爲真,啧啧搖頭,大爲同情。晏紫蘇乘勢請求島民,萬萬不可泄露二人行迹,否則被女兒國、丈夫國抓回,再無生還之機。衆漁民紛紛稱是,盡皆守諾不言,並將二人安排在漁民老丘兒家里養傷。
  老丘兒將自己夫妻二人所住的石屋空出,讓與蚩尤、晏紫蘇居住。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蚩尤不由有些腼腆尴尬。好在那石床極大,兩人並躺,中間尚空了數尺,蚩尤方甫躺下,便斜倚床沿,鼾聲立起。晏紫蘇在床上翻來覆去,胡思亂想,聽他酣睡之聲,又是惱恨又是歡喜,想著與他這番莫名其妙、陰差陽錯的因緣際遇,心中悲喜忐忑,如屋外潮聲翻湧不息。
  此后接連數日,晏紫蘇以“西海蛇蠍蠱”將蚩尤體內殘留的淤血盡數清除干淨,又借蠱蟲之力疏通經脈,將錯亂的經絡歸位。然后爲他逐步疏導真氣,修複經脈。到了第三日,蚩尤己可以自己運氣調理了。雖然十二經脈斷裂傷毀之處甚多,但幸而奇經八脈大多完好,且在那西海爛泥中調養了七日,頗有療效。只要認真運氣調息,不出三個月也可盡數痊愈。
  蚩尤念及拓拔野等人,每每心焦如焚,一心盡快恢複,趕回寒荒國與他們會合,因而足不出戶,全力修複經絡。
  曼紫蘇見他無礙,極是歡喜。但他臉上傷口因未能及時以“春葉訣”等法術愈合,留下了頗爲難看的疤痕,蚩尤毫不在意,晏紫蘇卻郁郁不樂,每日尋些海草海泥,合著稀奇古怪的蠱蟲,想要將傷口愈複;雖有好轉,但依舊不甚理想。晏紫蘇嗔怒之下不免又將那鸠扈怒罵一番。
  這島上極少來客,因而衆人對這殉情落難的愛侶都極是熱情。那老丘兒一家更是好客,竭盡地主之誼。面對這些質朴島民,蚩尤忽然想起從前在蜃樓城的快樂時光來,心中難過,更加下定決心,盡快恢複經脈,尋找拓拔野,籌謀蜃樓城複城大業。
  昨日傍晚,衆漁民歸來時紛紛談論海上遭遇的怪事,皆稱在西南海面瞧見一只巨大的怪龍,獨角如金銅燦然,周身銀甲彷佛冰雪巨石,興風作浪,蔽日遮天,一口便吞了兩只六丈余長的龍鯨。說到可怕處,竟皆汗出如漿,戰栗不敢言。
  晏紫蘇與蚩尤聞言大驚,倘若真如他們所述,那妖龍必是冰甲角魔龍無疑!難道西海老祖諸水妖竟已見著淚影蟲的淚珠,知道來龍去脈,這才派遣寒荒七獸中最爲凶烈的冰甲角魔龍追至西海嗎?
  蚩尤雖然吃驚,但他膽子素大,又桀骛不馴,倒並不如何害怕,只是覺得水妖行動忒也迅捷,遠在自己估算之上。晏紫蘇乃水族中人,深知西海老祖手段,亦深知背叛水族的下場,因此不由忐忑不安。今日一早,便忍不住到侮邊逡巡觀望,豈料守候一天,果真看見那妖龍的身影,一時驚駭恐懼、張惶失措。
  蚩尤見她害怕,肩頭竟在微微顫抖,心生憐惜,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肩頭,道:“說不定那妖龍並非來找我們的……”
  晏紫蘇怒道:“呆子,眼下寒荒國一片混亂,老祖正要用這妖獸之際,若非追拿我們,又怎會將這妖龍遣至西海?”
  蚩尤嘿然道:“即便如此,這西海上島嶼何止萬千,它尋著此處時,我們早已回到寒荒國了。”
  晏紫蘇歎道:“傻瓜,老祖稱霸西海兩百年,莫說找人,便是當真要在海底撈起一根針,也是眨眼間的事。”憂心忡忡,眼波中又是害怕又是緊張。
  蚩尤與她相識以來,從未見過她這般慌亂恐懼過,心中憐惜之余,隱隱又有些生氣,狂傲之氣油然而生。皺起眉頭,心底暗想:“他***紫菜魚皮,那妖龍來了又如何?我雖然傷勢未好,也可將它抽筋扒皮……”
  晏紫蘇“噗哧”一笑,白他一眼道:“臭小子,你道妖龍是泥鳅嗎?這般輕易抽筋扒皮?”
  忽然聽見屋外一片嘈雜,人聲鼎沸,有人哭喊道:“姜長老死啦!被那怪龍吃到肚里去啦!”
  蚩尤、晏紫蘇大吃一驚,那姜長老爲人謙和,德高望重,雖不過五十,卻已是島上的族長,對他們二人百般照顧,乃是大大的好人。難道果真被妖龍吃了?蚩尤又驚又怒,立時沖出門去。
  屋外已經聚集了數十老弱婦孺,個個面色蒼白,將一個渾身濕漉漉的漢子團團圍住,你一言我一語地不住追問。那漢子抹著袖子哭道:“快別問我,都去海灘上看看吧!”
  衆人聞言紛紛朝海灘上奔去,十幾個小孩遠遠地跑在前頭,大呼小叫。蚩尤與晏紫蘇高飛低掠,繞過衆人,眨眼間便到了海邊沙灘。
  海灘上早已圍了兩百多人,號哭怒罵之聲遠遠可聞。蚩尤、晏紫蘇擠開人群,朝里望去,只見早晨出海的三十余艘漁船,眼下只有七、八艘歪歪斜斜地泊在岸礁之下,二十幾個漢子精疲力竭地躺在沙灘上,不住地大口喘氣,滿臉驚駭,身上血汙斑斑,連說話也變得含糊不清。
  周圍的島民悲不可抑,抹淚不止。從他們的怒罵與議論中,蚩尤得知,今日出海的六十余人滿載而歸時,在南面海上遭遇冰甲角魔龍。那妖龍大發淫威,當下便興起狂風巨浪,掀翻了十余艘漁船。姜長老等人被抛到半空,迳直落入那妖龍口中,連骨頭也未吐出一根。這幸存的衆人,若非當時相隔甚遠,見勢不妙及早回頭,只怕也早己成了妖龍的腹中之物了。
  一個青年怒道:“他***,海神宮平時收納賦稅時遍海都是他們的鈎牙船,今日妖怪一來,卻一個人影也見不著了!”
  衆人亦紛紛怒罵,一個老者喝道:“休要胡說!讓老祖聽見了,那還了得!”衆人面上俱閃過驚恐之色,默然不語。幾個血氣方剛的青年雖憤憤不平,但也不敢再多嘴。
  晏紫蘇聽到“老祖”二字,臉上也不由煞白。似乎不勝海風的涼意,往蚩尤身上靠去。
  那老者乃是島上另一個極有威望的路長老,見衆人無語,又道:“一得到消息,長老會已經派了小四、六元他們趕往海神宮請援去了。如果一切順利,明日海神宮應當有真人來此降伏妖怪……”
  那幾個青年憤憤道:“海神宮人一來,不知又要勒索些什麽了!”、“要珍寶魚蝦那也罷了!只怕又擄掠女人、孩童。”、“他***,這些混帳比妖怪還要貪狠!”
  路長老頓著拐杖,又是一聲大喝,怒道:“住口!又要惹禍嗎?”悲怒之下,連白須也翹立起來。半晌,歎了口氣道:“明日海神宮人來時,都將家里的女人、孩子藏起來吧!別讓他們瞧見了。大家都別在這待了,快扶他們回家,熱些酒壓壓驚吧!”
  蚩尤心下怒極,忖想:“想不到水妖如此可恨,對自己族民也這般壓迫!倘若他們知道這妖龍便是西海老妖支使來的,還不知要怎生害怕!”
  衆人默默地扶起海灘橫七豎八躺著的漢子,各自散去。
  路長老見蚩尤咬牙怒目,猶自凝立當地,不由得微微搖頭,拍拍蚩尤的脊背道:“年輕人,回去吧!生氣也沒有用,普天之下,哪里不一樣呢?只要能平平安安地過日子,受些委屈也就罷了!”
  蚩尤怒極之下脫口道:“長老,你放心,明日我去將那妖龍殺了,祭奠姜長老的亡靈!”
  “什麽?”晏紫蘇與路長老齊齊失聲。蚩尤待要說話,卻被晏紫蘇蓦地一拉衣襟,甜聲笑道:“路長老,你別見笑。他這人就是這般莽撞。”
  路長老微微一笑,拄杖慢慢離去。
  殘陽將落,豔紅色的火燒云在蔚藍的海面熊熊跳躍,朝著海島急速飛來。海風冰冷,寒意森森;暮色蒼茫,黑暗即將籠罩西海。
  ※※※
  當夜,島上衆人心情郁郁,各自閉門在家,默默地吃了晚飯,早早歇息。
  老丘兒一家的四個孩子原本極是愛鬧,吃飯之時,非要糾纏一起,花樣百出;但今日見父母面色陰沈,也不敢多說話,低頭扒飯;偶爾對蚩尤兩人做個鬼臉,低頭偷笑。晏紫蘇心事重重,視若無睹,倒是蚩尤與平時無異、不時瞪上那些孩子幾眼,逗得他們越發來勁。
  吃完飯后,老丘兒將衆人帶到屋中,費力掀開一塊厚重的地板,露出黑黝黝的地道入口,對晏紫蘇道:“姑娘,明日一早,你就和我家里的,還有這幾個小龜崽子,一起躲到這地道里去;等那些海神宮人全走了,你們再出來吧!”
  晏紫蘇嫣然稱謝,眼中忽然閃過極爲古怪的神色。蚩尤一凜,無緣無由地感到一陣寒意。
  衆人相對無語,坐了一會兒,各自歇息。
  是夜寒風鼓舞,氣溫驟降。蚩尤將石窗用巨石堵上,狂風從縫隙刮入,呼嘯若狂,彷佛萬千個嬰兒的號哭之聲,讓人聽得不寒而栗。
  晏紫蘇呆呆地倚培坐在石床內側,入神地想著心事。蚩尤極少見她如此緘默,知曉她必定仍在憂懼那冰甲角魔龍之事。心中一動,溫言道:“不必多想了,明日咱們離開這里便是。”
  晏紫蘇眼睛一亮,又倏然暗淡下來,搖頭道:“呆子,也不知那妖龍現下在哪里出沒,倘若被它撞上,那就自投羅網啦!”蚩尤心想:“撞上正好,我便抽他筋……”忽然想起她能聽見他的心語,連忙移念他想。
  晏紫蘇勉強一笑,道:“罷了!先睡吧!”側身躺下,面壁合衣而睡。
  蚩尤指風彈滅燈火,將被子蓋在她的身上,在石床上仰面躺下。屋中一片漆黑,狂風呼號聲、海浪肆虐聲、遠處隱隱約約的孩童哭泣聲清晰地傳入他的耳中,交織成急促而不安的旋律。想到今日之事,他心中忽而憤怒,忽而感慨,思緒萬千。
  忽然想起路長老那句悲涼的話來:“普天之下,哪里不一樣呢?只要能平平安安地過日子,受些委屈也就罷了!”心中一陣難過憤慨。遙想這些日子橫穿大荒,一路所見景象,不論是木族、土族還是火族,抑或是金族寒荒與這西海水族,百姓的日子大多艱難困苦。戰亂來時,更加苦不堪言。
  五族雖然體制各有不同,水族、木族乃城邦、小國以及諸部落的聯合;土族、火族帝權相對較大,統治井井有條;金族無爲而治……但都已遠離從前大荒盛世時,不分貴賤,衆人平等友愛,無拘自由的情景。眼下五帝、族中顯貴、長老、小國主、城主……等人的特權日益明顯,動辄壓迫族民,奴役驅使。各族百姓但求平安,忍辱負重,過著日益淒慘而悲苦的日子。
  這些遠離大荒的西海小島上的水族漁民,淳朴善良,與世無爭,除了面對風波險惡、妖獸魔怪,竟還要忍受本族如此的壓榨和欺壓……
  蚩尤越想越是憤慨,越想越是不平。又想起從前蜃樓城中,人人友愛互助,親如手足的情形,此刻更覺那是何等不易。也越發了解何以父親、蜃樓城竟成了五族顯貴的眼中釘、肉中刺。心道:“他***紫菜魚皮,等我重建蜃樓城,便將這島上的百姓一齊遷去。”
  胡思亂想一陣,腦中越發清醒,睡不著覺。斜眼望去,見晏紫蘇蜷身背對自己,嬌軀竟在微微顫抖。心中一震,她竟是這般害怕西海老祖嗎?想到她爲了救自己,冒叛族之嫌,殺同族高手,終于招惹來大禍,心中不由大爲歉疚。
  心生溫柔,突地一陣沖動,想要將她抱緊。當下假意睡著,打了幾聲呼噜,故意朝里翻滾,就勢將手臂搭在她的肩頭。晏紫蘇周身蓦地僵硬。
  蚩尤心中砰砰直跳,怕她聽見心語,凝神不想,只是裝睡。晏紫蘇輕輕地動了動,翻轉身體,似乎在偷偷瞟他。蚩尤鼾聲震響,又朝里側翻,將她緊緊攬住。晏紫蘇“啊”地一聲,想要掙脫,卻被他抱得甚緊,動彈不得。
  蚩尤觸手柔軟,突然醒悟竟是她的胸脯,心中狂跳。他生平從未這般主動摟抱過女子,適才也不知何以,見她楚楚可憐,一時漏*點如沸,鬼使神差地做出這等舉動,面上滾燙,尴尬不己。但勢成騎虎,唯有裝傻到底。
  卻聽晏紫蘇低聲叫道:“呆子!呆子!”蚩尤凝神聚意,呼噜大作。晏紫蘇一連叫了十幾聲,見他殊無反應,便不再呼喚。輕輕地將他的手從胸脯移到腰上。
  過了片刻,蚩尤見她再無動靜,便悄悄地睜開左眼,恰好撞見她凝視自己的眼光。吃了一骛,正慌不疊地想要閉上,忽地想起這石屋中光線極暗,她沒有青光眼,瞧得遠不如自己分明。當下左眼眯起細縫,悄悄打量。
  晏紫蘇怔怔地望著他,略有所思,眼波中苦痛、慌亂、猶豫不決,神色極是古怪。突然伸手輕輕地撫摩他臉額上的疤痕。蚩尤心中愈發狂跳起來,連忙閉上眼睛;只覺那冰涼的指尖沿著傷疤從上往下,又自下往上反覆滑過,麻麻癢癢,險些要笑出聲來。
  那指尖蓦地一頓,柔軟滑膩的小手徐徐覆蓋在他的臉頰上,輕輕地摩挲著;那感覺如此溫柔,如此惬意,彷佛春風,彷佛海浪。蚩尤全身都隨之放松,過了片刻,竟覺得困意重重,迷迷糊糊地便要睡去。
  忽然臉上一空,晏紫蘇將手抽了回去,繼而抱著她的手也驟然變空。蚩尤迷蒙中吃了一驚,蓦地睜開左眼,只見晏紫蘇曲膝抱腿坐在石床上,滿臉悲傷迷亂,簌簌發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眼角竟有一顆淚珠無聲地滴落。
  蚩尤大驚,正要起身相問,卻見她擦去眼淚、調整呼吸,徐徐躺下身來。翻來覆去,渾身顫抖依舊,忽然抓起他的手緊緊地壓在自己急劇起伏的胸脯上,彷佛要借他之力壓住什麽一般。蚩尤面紅耳赤,只好繼續裝睡。
  晏紫蘇蜷起身,顫抖得越發厲害,又猛地坐起身來,以一雙桃子似的紅腫眼睛怔怔地凝視著他,神色變幻不定。蚩尤心下納悶,大起憐意,但卻不知該如何安慰她才好。
  過了片刻,晏紫蘇又自躺下,輾轉翻側了一會兒,又坐起身來。如此反覆,足有六、七回。瞧她神色不定,顫抖不停,似是想到什麽可怕之事,難以安定平靜。
  末了,她蜷著身,移到他咫尺之側,緊緊抱著他的手臂,緊貼臉頰,秋波直直地凝視著。相隔太近,蚩尤不敢睜眼,突然覺得手臂一陣冰涼,竟是她的眼淚撲簌簌地滴落洇散。心中大痛,憐意難抑,忍不住便要睜眼。
  突然心中一陣空前撕裂的劇痛,宛如要迸爆一般。蚩尤低叫一聲,汗水滾滾,蓦然睜眼,晏紫蘇不知何時已退到角落,蜷身而坐。俏臉上玉箸縱橫,秋波悲痛狂亂,扭頭不敢瞧他。
  蚩尤心中裂痛欲死,喘不過氣來,想要呼喚她,卻發不出聲。那“兩心知”雖然發作過許多次,但從無一次有如今夜這般狂肆,彷佛心已被它咬成碎片。
  撕心裂肺,幾欲昏厥。他腦中一陣茫然,不知晏紫蘇何以不加援手?卻見晏紫蘇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花容慘淡,淚水漣漣,手中多了一柄六寸長的尖刀,明晃晃地閃耀著,朝他走來。
  突然之間,他豁然明白了:她要殺他!只有殺了他,她才能免于受叛族的重罰。
  蚩尤驚怒交集,蓦地感到一陣比那“兩心知”還要狂肆千倍萬倍的劇痛!心似乎瞬間迸散了,碎裂了,又被三山五岳壓成粉末……驚愕、悲涼、寒冷、苦痛,交織成從未有過悲苦裂痛。
  晏紫蘇居高臨下地站著,周身不住地顫抖,手中的尖刀也隨之不住地顫抖,淚水如斷珠檐雨,滾滾滴落。
  冰涼的淚水擊打在蚩尤的手上,迅速地化開。絲絲清涼,沁入心脾。蚩尤撕痛沸裂的心忽然奇異地平靜下來。大丈夫死則死矣,有何怨艾?若不是這妖女相救,自己早己死了不下三次了,即便今夜死在她的手中,又有何妨?倘若自己一死,當真能換得她的性命,又有何妨?不知何以,想到自己一死能換她生命,心里竟是說不出的快意。
  劇痛迷蒙之中,視線如水波一般蕩漾,她也彷佛水中花、霧中月,瞧不見她的臉容。但是即便是看得清,所見的也不過是她的易容罷了。他的心里忽然升起一個奇怪的念頭:多麽想好好地看一眼她的真實容貌啊!在這變幻莫測的十億化身之下,究竟藏著怎樣的真身呢?
  “當”地一聲脆響,晏紫蘇手中的尖刀铿然掉在石床上。她蓦地跪倒,伏在蚩尤的身上悲切痛哭,泣聲道:“我殺不了你!我殺不了你……”
  蚩尤心中劇痛嘎然而止。
  她伏在他的胸膛上,抽泣恸哭。滾燙的淚水燒灼著他的皮膚,耳旁聽著她哽咽的呢喃,蚩尤亦真亦幻,一陣迷糊。心中悲喜不定,緩緩張開手臂將她緊緊抱住。他抱得那麽緊,彷佛要將她勒入臂彎,彷佛要與她並爲一體。
  晏紫蘇劇烈地顫抖著,“嘤咛”一聲,軟綿綿地貼伏在他的身上,雙臂勾纏住他的脖頸,將螓首低埋在他下颌,一任淚水洶洶流逝。
  兩人就這般緊緊相抱,也不知過了多久,晏紫蘇的身體不再顫抖了,卻變得滾燙而柔軟,彷佛要融化開來一般。突然滿臉飛紅地朝蚩尤下方瞄了一眼,“噗哧”一笑。蚩尤面紅耳赤,想要推她下來,晏紫蘇卻低吟一聲,紅著臉蛋勾纏雙腿,貼得越發緊了。
  蚩尤心中砰砰亂跳,被她香軟滑膩的身體壓得心猿意馬,熱血偾張。想要將她強行推開,卻又舍不得分開半寸。腦中迷糊混沌,不知爲何她突然下不得手,不知爲何兩人竟變得如此如膠似漆的親熱,只覺得心中說不出的歡悅甜蜜,身下的石床冰冷堅硬,卻讓他彷佛置身綿軟飄忽的云端。
  晏紫蘇在他耳邊軟綿綿地道:“呆子,你……你當真想看我的臉嗎?”秋波似羞似喜地凝視著蚩尤。
  蚩尤心跳加快,蓦地緊張起來,嘎聲笑道:“你可別拿假的蒙我。”
  晏紫蘇盈盈一笑,柔聲道:“我長得醜得很,怕嚇壞了旁人,所以才天天易容呢!呆子,你還想看嗎?”
  蚩尤指了指自己臉上的疤痕,微笑道:“有我這般醜嗎?”晏紫蘇嫣然一笑,跪起身來,指尖一彈,將燈火點亮。
  滿室光明,平添暖意。晏紫蘇突然臉上一紅,有些害羞,笑道:“呆子,你將眼睛閉上,我叫你看時再睜開來。”又加了一句道:“不許偷看!要不姐姐就不睬你了。”
  蚩尤笑著閉上眼睛,又是緊張又是期待。過了片刻,聽見她低如蚊吟地說道:“呆子,好啦!”當下徐徐睜開眼晴。心跳頓止,呼吸停滯,半晌才回過神來。
  她全身赤裸地跪立在燈光里,彷怫初生的嬰兒,瑩白而嬌嫩。
  烏黑的長發似水一般的傾瀉而下,在雪白晶瑩的肌膚上流動著;尖尖的瓜子臉如瑩玉溫潤,略顯蒼白;彎彎的斜挑眉,杏眼清澈動人;花唇吹彈欲破,笑起來的時候,酒窩也彷佛旋轉起來。
  清澈而明豔,彷佛雪山寒梅、冰河紅葉,與平素談笑殺人的姿態迥然兩異;與蚩尤那夜初窺她沐浴時的模樣倒有幾分相似,但仔細一看,卻又大大不同。
  蚩尤輕輕地吐了一口氣,目光再往下移去,登時熱血灌頂,臉燙心跳,其玲珑曼妙,竟遠勝于那夜在西海邊上所見的胴體。那鸠扈碰觸的果然不是她的真身!心中忽地一陣慶幸歡喜,口干舌燥,目光險些移轉不開。
  晏紫蘇低聲道:“普天之下,除了我娘親,就只有你瞧過我的真身啦!”暈生雙頰,更加嬌豔動人。
  蚩尤一楞,心中歡喜得直欲爆炸開來。張口結舌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半晌方道:“是嗎?很好,很好!”
  晏紫蘇忍俊不禁,笑道:“好什麽?真是個呆子。”喜洋洋地靠著蚩尤躺了下來,也不害羞,就撂起赤裸的左腿,纏在蚩尤的身上,玉臂軟軟地搭在他的胸膛,似悲似喜地凝視著他。
  蚩尤心下歡喜難言,與她四目對望,心跳得彷佛要蹦出嗓子眼來。
  這時屋外狂風怒吼,從石窗縫隙間擠入,嗚嗚號哭;燈火不住地跳躍,晏紫蘇臉上的笑容也彷佛在波蕩一般。
  蚩尤道:“你……你冷不冷?”
  晏紫蘇嫣然笑道:“好冷!凍死我啦!呆子,快抱緊我!”泥鳅般往他懷里鑽去。
  蚩尤童心忽起,伸手拖來被子,蓦地展開,抱著晏紫蘇躲在被下,笑道:“果然好冷!難道是冬天來了?”
  晏紫蘇格格直笑,與他在被中滾作一團。嬉鬧片刻,忽然抱緊蚩尤,重重地吻在他的唇上。蚩尤腦中轟然一響,天旋地轉,瞬息之間,彷佛從肉身軀殼中破體而出,隨風飄搖,輕飄飄地在空中飛翔。那柔軟香甜的舌尖輕輕地叩開他緊閉的牙齒,像火苗一般跳動著,舔舐著,燃起他體內的熊熊烈火,帶給他一種從未體驗過的迸爆的幸福、恣肆的甜蜜……
  ※※※
  突然,滾燙的淚水洶湧地流淌到他的臉上,流入他們輾轉交合的唇舌中,溫熱而鹹澀。蚩尤猛吃一驚,正要相問,晏紫蘇抱著他的脖頸,哭道:“呆子,對不住,我……我先前竟想要殺你!”
  蚩尤聽她竟是爲此自責傷心,心中溫暖,想不出安慰的話語,只是緊緊地將她抱住,笨拙地拍撫她赤裸的背脊。
  晏紫蘇哭了半晌,漸漸平定下來,有些不好意思,擡眼望他,紅著臉道:“我這般又哭又笑又鬧的,可真像個瘋子啦!”蚩尤連連搖頭。晏紫蘇破涕爲笑,捶了捶他的胸膛,笑道:“呆子!咱們一個瘋子,一個呆子,倒真是一對呢!”臉上又是一紅。
  蚩尤心中一甜,忽然一陣恍惚,忖道:“當日與這妖女初逢之時,又怎會想到有今日?”
  晏紫蘇軟軟地躺在他的懷中,低聲道:“呆子,對不住。今日我也不知是怎麽鬼迷心竅啦!想到那妖龍、老祖和真神,就害怕得緊,所以……所以……”
  蚩尤見她又開始簌簌顫抖,心下激蕩,將她緊緊摟住,道:“好妹子,有我在,你再不用害怕了。”
  晏紫蘇一楞,嫣然道:“呆子,你叫我什麽?”蚩尤適才心情激蕩之下脫口而出,剛一出口,便覺得面紅耳燙,聽她笑著相問,登時有些羞赧,嘿然不語。晏紫蘇笑靥如花,低聲道:“好哥哥,我喜歡聽你這般叫我。”俏臉突然飛紅,彷佛要洇出水來。
  兩人心中均是砰砰亂跳,甜蜜歡喜。
  晏紫蘇低聲道:“呆子,其實我最害怕的,不是燭真神、老祖取我性命,而是再也拿不到本真丹了。”
  蚩尤皺眉道:“本真丹?”突然想起在衆獸山中,似曾聽西海老祖提起,卻不知是什麽東西?
  晏紫蘇道:“那是燭真神特制的奇異丹藥,服了之后,可以解除獸身封印,真真正正地變作常人。”
  晏紫蘇低聲道:“九百年前,我祖上因爲犯了水族重規,整族人被黑帝封印于九尾狐身,流放到東海青丘。如果沒有黑帝的赦免解印,我們世世代代都要做這半人半妖的下賤怪物,做這讓天下人瞧不起的獸身罪人……”她瞟了蚩尤一眼,黯然笑道:“你別瞧我是青丘國主,但在族人眼里,卻是豬狗也不如的罪民。若不是燭真神護著我,又有誰會瞧得起我?”
  蚩尤聽得難過,但大荒中鄙視獸身罪民卻是事實,即便是他,也覺得那不過是連禽獸也不如的怪物而己。想要安慰她,一時卻找不著該說的話,又聽她顫聲道:“做了這獸身罪人,終日受人輕賤,隔三差五忍受體內痛楚……生不如死。但這些也都罷了,真正可怕的卻是,你的元神被封印在獸身中,永不能逃逸出來,當獸身消亡時,你的元神也要隨之毀滅!”
  蚩尤心下凜然,元神封于物,物滅則神滅,不能超脫逃出。封印法術最爲可怕之處,使在于此。大荒獸身罪人,若死前不得解印,必定形神俱滅;倘若五百年內不得解印,則其族群永不能回複人身。
  晏紫蘇道:“所以從那時起,我們家族中的每一個人都盼著能將功折過,變回人身。大家都拼死爲黑帝效力,希望能得赦免。可是轉眼過了五百年,三代黑帝卻始終沒有解開我們的獸身封印。”
  她泫然道:“五百年過去了,這獸身封印再也解不開來啦!我們雖能依仗變化法術,保持常人形狀,甚至變成各種模樣,但是一旦肉身毀滅,便元神迸散,就連孤魂野鬼也做不得了!”心中害怕,又情不自禁地發起抖來。
  蚩尤將她緊緊抱著,聽她顫聲說道:“老人們都說宇宙五界,元神回圈不休。死了之后,不管是去混沌界演化來生,還是去仙界轉世,甚至是墮入鬼界之中,都有神識知覺。但是我們卻在五界回圈之外,一旦死了,就什麽也沒了……”淚水滾滾,抱住蚩尤哽咽道:“我不是怕死,但我真的好怕死了之后什麽也沒有!”
  蚩尤心中劇震,他雖然時常幻想自己死時的壯烈情狀,但極少想到死后情形。聽她這般說來,心中也不由閃過一絲森冷懼意。
  晏紫蘇顫聲道:“六十年前,燭真神以諸多神物仙草制成了‘本真丹’。只要服了這神丹,就可以解除封印,重複人身,死了之后,元神也可以回歸混沌界中。我十歲那年,娘親累積功勞,終于從燭真神那里得到了這神丹,化作人形。那天夜里,我親眼看著她赤身裸體地在月下蛻變,就像鮮花層層疊疊地綻開,好生美麗。她又哭又笑,歡喜得像要發瘋一般。我的心里,又是快樂又是羨慕,打定主意,總有一天也要和娘親一樣,做回真正的女人。
  “這些年,爲了討燭龍歡喜,取得本真丹,我也不知做了多少惡事,有些時候,連我自己也瞧不起自己。但是一想到本真丹,一想到能回複人身,重得不滅的元神,我就什麽也顧不得了……”
  “那日在衆獸山里,我好生猶豫,不知是否該將你獻給老祖。可是那老鬼眼尖,竟然瞧了出來,我一時糊塗,就將你抖出來了。呆子,你……你恨我嗎?”
  見蚩尤搖頭,她嫣然一笑,又道:“但當那老鬼要將你打死時,我的心里竟是從未有過的傷心難過,突然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要將你救轉過來……蚩尤心潮澎湃,回想這些日子與她橫穿萬里寒荒的情景,竟覺得已是許久之前的往事,與她之間,竟似有一種滄海桑田的奇異感覺。彷佛早已相識,早已相知。
  晏紫蘇道:“昨日聽說冰甲角魔龍追至這里,我的心里說不出的害怕。心想,即便能在老鬼手下逃生,今生今世,只怕再也不能得到本真丹,回複人身了!”秋波中珠淚滾滾,望著蚩尤淒然笑道:“我……我反反覆覆想了許多遍,終于決定拿你的人頭去見燭真神,可是……可是我終于還是下不了手。”
  蚩尤熱血湧上喉頭,將她緊緊抱住,嘎然道:“蚩尤這條性命本就是你救回來的!你什麽時候改變主意了,只管拿去便是。”
  晏紫蘇搖搖頭,淚水不住地滴下,低聲道:“我殺人如草菅,爲什麽偏偏對你下不了手?難道……你當真是我命中注定的魔星嗎?”
  蚩尤生平之中,從未與一個女子這般耳鬓厮磨,肌膚相貼,從未有過這般兩情相悅的幸福與喜悅,聽她情意綿綿的話語,聞著她蘭馨芬芳的氣息,飄忽不定若在夢中。心中又是感動又是迷惘,忖道:“卻不知她究竟喜歡我什麽?難不成這一切果真是命中注定的嗎?”
  晏紫蘇臉上一紅,破涕爲笑,輕陣道:“臭小子,誰說我喜歡你啦?你這呆頭呆腦、又臭又硬、一點就著的臭木頭……”突然眼圈一紅,纖指輕輕地撫摸蚩尤臉上的疤痕,低聲道:“呆子,現在天下之大,再沒我容身之地。我只能和你這爛木頭綁在一處,載沈載浮了。你……你可不能撇下我不管……”說到最后幾字,嬌靥紅豔似火,聲音柔軟如綿。
  蚩尤心中激蕩,忖想:“她數次三番救我,不惜叛族亡命,不惜形神俱滅……這等情深義重的女子,蚩尤豈能負她?她是人也罷,是妖也罷,蚩尤今后必定真心以待,絕不相棄!”
  晏紫蘇聽見他的心語,全身微顫,極是歡喜、杏眼眨也不眨地凝視著他,顫聲道:“呆子,你可別騙我。”蚩尤微微一笑,臉上有些發燙。晏紫蘇大喜,笑吟吟地咬了一口蚩尤的耳朵,膩聲道:“臭木頭,你可別騙我。若是今后反悔,我就將你劈成木條當柴燒!”
  蚩尤喜憂交雜,想不到自己竟會在此時此地對這樣一個妖女做出如許承諾。人生無常,又有誰能料想?突然之間,腦中閃電般掠過纖纖的身影,繼而又掠過八郡主含淚的笑臉,心中微震,怅然若失。
  晏紫蘇突然翻身騎到他的身上,嬌嗔滿面,喝道:“臭小子,你在想誰?”
  蚩尤暗呼糟糕,皺眉道:“想想也不成嗎?”
  晏紫蘇怒道:“自然不成!從今往后,你的心里只許想我一個人。剛說完的話,你便想要反悔嗎?”
  蚩尤傲然道:“誰說我要反悔?蚩尤說過的話幾曾更改過?”
  晏紫蘇面色稍緩,妩媚的大眼恨恨地凝視著他,怒道:“那你還想那些臭女人作甚?”
  她柳眉凝怨,杏眼含嗔,高聳渾圓的雪丘傲然翹立,巍巍顫動,說不出的嬌媚動人。蚩尤心中一蕩,忽然想起她正裸身騎在自己腰胯上,腦中轟然一響,周身血脈偾張。
  晏紫蘇“啊”地一聲驚呼,嬌軀陡然僵硬,紅著臉吃吃笑將起來。軟綿綿地伏貼在他的身上,媚眼如絲,柔聲道:“呆子,你想要做什麽?”
  蚩尤狂野的血液瞬間沸騰,猛地將她翻身壓倒,雙手抓起被子,覆蓋其上。
  被子不斷劇烈地顫動著,從中傳出含糊的呢喃聲,分不清究竟是呻吟還是喘息,是低笑還是哭泣……
  屋內春意融融,燈光跳躍;屋外狂風呼號,徹夜不息。
引言 使用道具
kwy019
侯爵 | 2014-4-8 23:30:58

第五章 以牙還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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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卷 翻天印
            
  衆人目瞪口呆地望著那空空蕩蕩的密牢,半晌說不出話來。拓拔野與芙麗葉公主對望一眼,心中又驚又奇又喜,這密牢堅不可破,戒備森嚴,少昊如何逃了出去?難道有什麽高人在他們之前趕到此處,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他救走了嗎?
  楚甯泥塑似的呆立門外,突然顫抖起來,蓦地大吼一聲,手如閃電,將一個密牢門衛的脖頸掐住,懸空拎起,厲聲喝道:“人呢?那淫賊跑到哪兒去了?”
  他面目扭曲顫動,灰眼凶光暴射,形如妖魔,說不出的猙獰可怖。衆長老心生懼意,忍不住朝后退了幾步。
  那門衛驚怖駭異,極力搖頭。楚甯暴怒已極,白衣鼓舞,大喝一聲,手指蓦地並攏,硬生生將他脖子掐斷;血箭怒射,斷頭沖天,那龐大的身軀轟然掉地,鮮血橫流。
  衆人驚駭,紛紛后退。楚甯伸出那沾滿鮮血的手指,顫抖著指向余下的七個門衛,冷冷道:“你們說,那淫賊藏到哪兒去了?”那七個大漢驚懼欲死,簌簌發抖,想要挪步卻邁不開腳,尿水涔涔流下。
  一個大漢鼓足勇氣,顫聲道:“大巫祝明鑒,我們兄弟鎮守此處,從未離開半步,片刻前剛剛給那淫賊送了酒飯,當時他還直嚷酒水太淡……”楚甯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大步走入密牢內,將石案上的酒杯與鬲、瓤一一抓起,凝神察看,面色驚疑不定。蓦地將酒杯、食器摔擲于地,厲聲道:“難道那小子竟化成了輕煙,從我們眼皮底下飛走了嗎?”
  衆人面面相觑,顫栗不敢回答。
  拓拔野心中大快,但亦猜想不透少昊究竟如何逃離此地。傳說大荒中有一種至高無上的法術,叫做“咫尺天涯訣”,元神念力極高者,若參透此訣,則可以瞬間轉移千里,不留痕迹。但這法術不過傳說事,從未有人當真修練成功。少昊沈溺酒色,念力稀疏平常,決計不會這通天神法。
  正自諾異猜想,忽聽姑射仙子淡然傳音:“那人還在這密牢之中。”拓拔野吃了一驚,回頭望她。她淡淡一笑,妙目凝視著密牢右上角,傳音道:“這里必定有某位高人,以法術將少昊懸空角落,又用高強的障眼法將他藏了起來。”
  拓拔野火目凝神,仔細察采那角落,心中猛地一跳,果然發覺彼處光影有些異常。念力如織,細細辨查,終于隱隱看出一個淡淡的人影。
  拓拔野研習《五行譜》,對大荒五族的障眼法均有所了解,金族的“幻光鏡訣”、水族的“鏡花水月”、土族的“移山填石”、木族的“一葉蔽目”……都是各有所長的法術,其特征自然也不盡相同。以此刻那光影的變化來看,似乎是土族的“移山填石”。
  拓拔野正自詫異,忽聽一人傳音笑道:“拓拔兄弟好強的念力,這也逃不過你的眼睛!”那聲音溫文爾雅,頗爲歡悅,聽來極爲熟悉。
  拓拔野又驚又喜,循聲望去,只見一個佝偻駝背的黃發老者正在朝自己微笑。那人雖貌不驚人,但目光如電,從容不迫,果然是黃帝少子姬遠玄所化!
  拓拔野大喜,傳音道:“姬兄,你怎麽會在這里?”一言既出,已知答案。
  果聽姬遠玄微笑道:“說來話長。簡而言之,便是來救少昊太子的。”他身邊站了一個貴族女子,蒙著輕紗,看不清臉容,但膚如冰雪,腰肢纖細,當是美人無疑。一雙新月明眸正凝視密牢,櫻唇翕動,顯是在念訣施法。
  拓拔野心中一動,肅然傳音道:“敢問那位是聖女武羅仙子麽?”
  姬遠玄傳音道:“正是。若不是仙子出手,以我的念力,又怎能將少昊太子瞬間藏起?”目光炯炯,凝視著姑射仙子,恭聲傳音道:“不知這位仙子是否木族聖女姑射仙子?”
  拓拔野微笑傳音道:“正是。姬兄的眼力好生銳利。”
  姬遠玄道:“拓拔兄弟取笑了。天下能一眼看穿武羅仙子障眼法,又清麗若此的仙子,便只有木族聖女了。”
  其時大荒盛傳五大聖女之中,西王母法力最爲高強,其次便是水族聖女烏絲蘭瑪與木族聖女姑射仙子。相較之下,武羅仙子與赤震仙子稍弱一些。是以姬遠玄方有如此推斷。
  拓拔野正要說話,卻聽一長老顫聲道:“大巫祝,少昊太子定然是被金族高手搶先救走了!我們……我們……”楚甯轉身冷冷地望著他,那長老駭懼難抑,情不自禁地朝后退去。
  楚甯蒼白的臉上豔紅如血,突然哈哈大笑,手指蓦地一指,厲聲喝道:“你們瞧瞧那是誰!”
  衆人轉身望去,驚呼失聲。人群之外,一個身著白绫絲袍的胖子委頓在地,正是少昊!芙麗葉公主驚“咦”一聲,俏臉上滿是失望的神情。拓拔野與姬遠玄忍不住便想轉頭,查看少昊是否仍在密牢之中。卻聽武羅仙子傳音道:“切莫回頭觀望。那是假的,是這巫祝的障眼法。”
  拓拔野登時恍然,暗呼險些上當。這楚甯好生奸猾,猜度解救少昊之人必定在場,故意以此擾其心智,誘之露出破綻。即便無效,也可裝傻充楞,將這冒牌的少昊祭旗,逼迫不明究底的寒荒國民退無可退,舍命相戰。
  果然,楚甯灰眼光芒大作,瞬間四下掃探。未見異動,臉上閃過失望憤怒的神色,與女醜對望一眼,厲聲道:“衆神衛兵聽令!”衆兵轟然應諾。
  楚甯道:“將這淫凶奸賊,連帶那日與他同來的一干賊黨,一同押往天鏡湖畔,祭旗拜天!”
  拓拔野一驚:“這厮難道猜到我在此處?想以纖纖妹子、拔祀漢等人將我逼出來。”嘴角微笑,心道:“他***紫菜魚皮,又瞧瞧誰將誰逼出原形。”
  衆兵得令,高高扛起“少昊”,呼喝而行。衆長老神色各異,滿腹心事,無語隨行。
  武羅仙子纖手輕舞,密牢頂上那道淡不可見的光影徐徐滑落,倏然移到姬遠玄腳下。姬遠玄長袖輕擺,倏地將少昊神不知鬼不覺地收入“煉神鼎”中,然后疾步趕上拓拔野,與之並肩而行。拓拔野悄然傳音,將姬遠玄與武羅仙子介紹給姑射仙子與芙麗葉公主。芙麗葉聽說少昊已經被救,心中大喜,但臉上卻竭力不露聲色。
  楚甯緩步而行,灰眼冷冰冰地掃望衆人。拓拔野等人凝神斂氣,裝作愁眉苦臉之狀。
  姬遠玄傳音道:“此人奸狡凶厲,乃是寒荒國冰龍教的首腦,惹是生非,挑撥離間,極是難纏。”
  拓拔野一凜,詫道:“姬兄何以了解得這般清楚?”
  姬遠玄道:“前些年,寒荒冰龍教妄圖挑撥昆侖山與本族的仇隙,被本族的專司情報收集的風后查了出來,順藤摸瓜,將這群惡徒的底細查了清楚。但此乃金族內務,無根無據,不敢輕率呈報白帝,所以一直隱忍不發,暗暗關注彼等舉動。”
  拓拔野心道:“風后?難道便是鱿魚那日所說,在風伯山上與風伯大戰,引得狂風肆虐的神秘女子嗎?”
  姬遠玄傳音道:“前幾日我與聖女仙子一行前往昆侖山,參加今夏的‘幡桃會’時,風后八百里加急密信,傳報冰龍教勾結西海水妖,在寒荒國作怪,將少昊太子囚禁,準備起兵叛亂……”
  拓拔野心想:“果然不出所料,又與水妖有關。”
  姬遠玄道:“我與少昊太子略有淺交,知他雖然風流,卻斷不是這般荒唐之人,必是奸人陷害。于是令風后立即趕往昆侖山送信,我與聖女仙子當即轉折此處,化身爲寒荒長老,伺機救出少昊太子,卻不想在神女殿中先瞧見了拓拔兄弟……
  兩人邊走邊傳音交談,拓拔野也將連日遭遇擇其大概,告訴姬遠玄。姬遠玄聽他說到與姑射仙子誤入地河,竟順著渦流到了西皇山時,微微一楞,恍然道:“是了!這定是大荒中傳說的“女娲之腸”!”
  拓拔野訝然道:“女娲之腸?”
  姬遠玄見他不知,當下傳音解釋。傳說遠古之時,大神女娲歸化之后,身體化爲大地,其腸綿延地下,成爲四通八達的地河。這縱橫交錯的地河頗爲神秘,河中渦流旋力極強,一旦溺入,極難脫身。數百年前,金族三萬大軍入侵寒荒,突然不知所蹤。兩年之后,金族偵兵方才在西寒極地的裂谷暗河中,發現漂浮的三萬具屍體。此事當年震動極大,世人盡說金族大軍必是出師不義,惹惱了女娲大神,這才掉落“女娲之腸”盡數淹死。八族聞訊大喜歡慶,金族則足有百年不敢發兵西進。
  拓拔野點頭道:“原來如此。”
  姬遠玄微笑傳音道:“拓拔兄弟,當日在靈山上,咱們便是借助伏羲之腸逃出王亥大軍的包圍,想不到你今日又做了一回穿腸之事。”兩人莞爾。
  拓拔野突然想起那千名童女之事:心下疑慮,問道:“是了,姬兄可知西海老祖要千名童女做什麽?”
  姬遠玄臉上閃過憤怒的神色,傳音道:“那老賊解印寒荒七獸,真元耗損,要以童女純陰真元滋補……”
  拓拔野搖頭道:“不對。倘若只是如此,又何必將千名童女送往密山?”想起今夜在密山所見的奇異景象,心中那莫名的不祥預感越發強烈。隱隱之中,總覺得還有一樁極大的陰謀沒有被參透。
  ※※※
  衆人正行走間,忽聽上方甬道傳來厮殺、呐喊與驚叫聲,有人狂呼道:“金妖來啦!金妖來啦!”衆人大驚,登時尖叫亂奔,一片混亂。
  姬遠玄微笑傳音道:“這八個丫頭怎地現在方才動手?”原來他早已安排八個孿生侍女潛伏于北峰頂上,算準時間制造混亂,武羅仙子便可乘亂將少昊收入“煉神鼎”中。
  拓拔野一喜:“眼下情勢混亂,正好依計而行。”傳音道:“妙極,我和姑射仙子先行一步!姬兄,你與武羅仙子、公主隨那楚甯只管參加祭旗大典,瞧我怎麽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姬遠玄與芙麗葉心下詫異,正待相問,拓拔野已經緊抓姑射仙子的手腕,大呼小叫,狀極驚恐地隨著人流朝上方飛速狂奔,轉眼便不知蹤影。
  明月如盤,青松橫斜。北峰頂上風聲呼嘯,人影紛亂。無數神衛兵持戈橫刀,朝著玄鼎岩圍湧而來。
  拓拔野與姑射仙子躍出密牢甬道,乘亂沖出人流,朝著玄鼎岩后的峭崖奔去。姑射仙子輕輕一掙,抽脫手腕,低聲道:“公子要去哪里?”
  拓拔野微笑道:“仙子隨我來了便知。”身如閃電,轉瞬間便到了崖邊。姑射仙子略一遲疑,翩然隨行。
  山風凜冽,彷佛隨時要將人吹落崖下。拓拔野突然一躍而下,足尖飛點,在峭壁上如履平地,朝下急速飛掠;姑射仙子翩翩乘風追隨。
  兩人繞著山崖斜斜抄掠,轉瞬間便到了北峰南面。拓拔野蓦地在一塊凸出的尖石上站定,迎風遠眺。南崖半山上,寒荒王宮瓊樓玉宇,迤逦盤旋,回廊空空蕩蕩,寒風吹徹。漫漫衛兵沿著棧道層疊布防,緊張地向山下守望,卻無一人回身顧盼。
  拓拔野笑道:“妙極!仙子,走吧!”兩人御風直下,無聲無息地從衆衛兵身后掠過,飄然隱入宮殿之中。迎風穿過空蕩回廊,繞了兩個彎兒,便到了芙麗葉公主閣門前;拓拔野雙手輕送,銅門無聲開啓。
  姑射仙子心下更爲詫異。但她對這少年有著一種莫名的奇異信任,知他一言一行,必有其道理,當下也不再相問,隨著他一道閃入房中。
  拓拔野將那牆上封好的裂洞重新震破,轟隆水聲登時響徹房中。姑射仙子大奇,心道:“難道他要重回渦流中嗎?”
  拓拔野似是聽見她的心語,笑道:“不錯,我們正是要順流而上,到一個極爲有趣的地方去。”
  兩人掠出洞口,重回山腹。水珠飛濺離甩,撲面而來。拓拔野在那濕漉漉的山腹洞壁上站定,正待躍入旋轉澎湃的急流中,忽然手上一涼,竟是姑射仙子輕輕握住他的手掌。那素手柔若無骨,滑膩冰涼,拓拔野心中怦然狂跳,險些便要搖晃掉下。卻聽姑射仙子淡淡一笑,低聲道:“又得勞煩公子了。”
  心中一震,方知她是要自己在渦流中時,將空氣從手掌傳入她的經脈、心肺之中。驚喜之意登時消減,微感沮喪,微微一笑,抓緊她的小手,叫道:“走吧!”
  兩人破空疾沖而出,“轟”地一聲沒入那巨大的渦旋水柱,隨著滾滾洪流朝上方螺旋飛舞。
  兩人手掌緊緊相握,氣泡串串逸散而出,缤紛亂舞。淡藍色的渦流中,姑射仙子黑發飛揚,白衣飄飄,不沾一顆水珠,彷佛在空中翩然飛行。妙目微眯,長睫顫動,清麗的臉容上閃動著淡淡的笑意。
  即使在這樣湍急的渦流中,她依舊如此從容淡雅、彷佛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美得令人窒息。
  拓拔野喉嚨彷佛被誰扼住一般,心中百感交雜,突然想起懷中那凝冰封凍的蠻蠻鳥,想起它們在茫茫風雪中比翼齊飛,交頸歡鳴的情景,竟覺得眼下二人在水中牽手並舞的情形彷佛相似。但何時能與那比翼鳥一般,心手相連,在萬里長天恣意翺翔呢?
  胡思亂想中,渦流越急,猛地將他們高高抛起,朝上方沖去。拓拔野一凜,凝神聚意,蓦地反旋腹中定海神珠,沖脫急流吸力,遊魚似的翩翩舞動,朝著斜上方飄去。
  碧水透徹,白龍玉柱似的渦流旋轉飛舞,將無數泡沫水流朝四周離心甩脫。兩人遠離中心,舒展隨意地朝上方漂浮。
  姑射仙子仰頭望去,透過淡藍水波,瞧見波蕩晃動的夜空、明月,閃閃的星辰,彷佛溫柔而美麗的夢境,心中驚奇歡喜,不知身在何地。再往上懸浮了片刻,依稀看見周圍模糊的樹干巨石,交錯紛亂的人影,突然一凜,明白自己竟是在天鏡湖里!
  明月高懸,四周銀燈流火,彩光絢亮。天鏡湖水滾滾沸騰,閃動著妖豔而眩目的粼粼波光。千余名神衛環繞湖畔,凝神戒備。神女殿與天鏡湖之間的平地上,數十名長老、貴族匍匐在地,凜然敬畏地凝望著湖邊那高凸巨石。
  三十六名黑衣巫師一邊吹奏牛角,一邊環繞湖邊那高凸的巨石,跳著一種奇異的舞蹈。巨石之上,一杆青銅大旗獵獵招展,紋繡了八種圖騰怪獸,正是寒荒八族的“八神獸戰旗”。九十九名鹿衣巫女手提冰石燈籠,圍著戰旗不斷地膜拜叩首,發出咿咿呀呀的奇怪叫聲。
  巨石之下,“少昊”、纖纖等十余人被混金銅鏈鎖在湖畔,刀斧手逐一站立旁側。“少昊”委頓不醒,拔祀漢與黑涯等人高聲大罵,天箭冷然不語,只有纖纖神情古怪,忽而微笑,忽而蹙眉。
  突然號角長吹,神衛兵列隊夾道,肅然舉戈。楚甯、女醜昂然從殿中步出,穿過衛兵戈陣,白衣鼓舞,黑袍飄飄,並肩緩緩走上巨石。湖邊千余名神衛兵一齊發出震耳欲聾的呐喊聲。
  楚甯高舉右手,輕輕一擺,喧嘩立止。角聲悠揚,楚甯二人緩緩跪伏,對著天鏡湖頂禮膜拜。衆女巫、巫師、長老紛紛隨之拜伏叩首,口中念念有辭。
  “轟!”一聲震耳欲聲的巨響,地動山搖。
  湖心忽然爆炸開來,狂浪旋卷,掀飛到數十丈高,在半空蓦地炸將開來。浪水如暴雨傾盆,瞬間將衆人澆淋得如同落湯雞一般。衆人駭然變色,失聲驚叫:“大神!大神發怒了!”
  湖面沸騰,接連爆響,巨浪滔天迸射。站在湖畔的神衛兵被怒浪飛卷,避之不及,紛紛慘叫落水,轉眼不見身影。衆人大駭驚叫,紛紛朝后退卻。
  楚甯與女醜對望一眼,驚訝莫名,突然閃過一絲喜色,高聲叫道:“你們都瞧見了?大神在震怒,他要我們殺了這淫賊,殺光山下的萬千金妖……”衆神衛狂呼:“殺了這淫賊!殺光金妖!”呼喊聲遠遠地傳了出去,在群山之間激蕩。寒荒城中衆人聽了,也隨之呐喊起來,響聲越來越大,如轟雷滾滾。
  芙麗葉公主拜伏在人群中,嬌軀微顫,眼光所及,始終不見拓拔野身影,不由焦急起來在,她身旁的姬遠玄微微一笑,傳音:“公主放心,拓拔兄弟定有法子。”芙麗葉公主臉色煞白,蹙眉不語。
  楚甯嘴角露出陰冷的笑意,高高舉手,示意衆人安靜。大聲叫道:“我,大神的奴仆,代表大神的意旨……”
  “轟隆”巨響,湖心忽然又迸爆開來,一個焦雷似的聲音蓦地喝道:“奸賊住口!”竟是從湖心狂浪中傳出!衆人登時愕然,繼而驚駭狂喜,拜伏在地,齊呼“大神顯露!”
  這天鏡湖是寒荒國聖湖,傳說與密山相連,是寒荒大神死后,鮮血流聚所化。巫祝、神女可從天鏡湖中聆聽大神意旨,窺知世間萬事。但衆人親耳聽見大神的聲音,卻是千年來頭一道,豈能不驚喜欲狂?心中均想:原來大神的聲音竟是這般動聽!
  楚甯與女醜大吃一驚,森冷恐懼如濃霧一般籠罩全身。二人假借寒荒大神神谕,難免做賊心虛,惴惴不安。此刻聽見這聲狂雷怒喝,心中登時升起一個至爲害怕的念頭:“寒荒大神終于震怒了!”一時間,手腿酸軟,連呼吸也不暢起來。
  那聲音厲聲喝道:“大膽楚甯、女醜,假借我之神谕,挑撥離間,陷害忠良,欲置八族子弟于水深火熱之中,良心安在!”
  衆人大驚,紛紛朝巨石上的楚甯、女醜望去。楚甯心中驚怖,冷汗涔涔而下,想要狡辯卻發不出聲。
  那聲音又喝道:“你集結叛黨,勾結西海水妖,假借我的名義,解印七大凶獸,爲害百姓,其心可誅!你與女醜狼狽爲奸,黨同伐異,淩辱殺害神女戚,栽贓金族太子,意欲挑動干戈,罪不可赦……”
  楚甯、女醜驚惶恐懼,面如死灰,聽著那聲音曆數自己的奸謀罪行,腦中一片空白。衆人見他們在台上拜伏不起,微微顫抖,心中更加起疑,越來越發相信寒荒大神的靈明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相事實。
  寒荒大神的聲音雄渾浩蕩,在群山回響,清清楚楚地傳到每一個人的耳中。夜風呼嘯,西皇山上一片寂靜。衆人凝神傾聽,那聲音每說一句,衆人心中的疑慮便陡消一分,而心中的憤怒卻逐漸熾熱焚燒。
  寒荒大神喝道:“你爲了取悅水妖,竟殘虐本族百姓,假意我的旨意,奉送千名童女任由西海老妖蹂躏!當真喪心病狂,連禽獸也不如!”
  纖纖蓦然狂喜,倏地擡起頭來。這次她聽得分明,那聲音陽剛而略帶磁性,正是拓拔野的嗓音!心中歡悅得意,忍不住格格笑出聲來。拔祀漢、天箭等人也但是一楞,驚愕莫名。
  人群中,芙麗葉公主、姬遠玄等人也聽出其中玄機,紛紛大喜。只是心中暗自詫異,不知拓拔野何以能在千余名神衛兵的戒備下,神鬼不覺地潛入天鏡湖中?
  天鏡湖畔,衆人驚懾憤怒,大氣也不敢出,纖纖那銀鈴似的笑聲顯得格外清晰突兀。楚甯蓦地一凜,隱隱覺得不妙。
  拓拔野又喝道:“倪長老,你身爲八族三大長老,竟不分忠奸善惡,助其爲虐,忒也糊塗。”
  倪長老顫抖拜伏道:“小臣知罪!”
  拓拔野又道:“倪長老,你可知你的幼子倪飛泠是怎生死的麽?”
  倪長老聽他提及愛子,登時老淚縱橫,顫聲道:“他……他數月前私自前往衆獸山狩獵,遭遇雪崩……”
  拓拔野道:“錯了!他是被這楚甯所化的妖獸桡杌生吞活吃,化作虎伥,做人不得,做鬼不能!”
  衆人嘩然。倪長老對寒荒大神深信不疑,又驚又怒,顫抖著站起身來,嘶聲叫道:“楚甯!你這惡賊!”
  楚甯腦中靈光一閃,想到纖纖當日在衆獸山目睹倪飛泠伥鬼冤魂,想到她適才得意歡喜的笑聲,突然了悟。心中懼意登時煙消云散,暴怒放狂,起身哈哈狂笑道:“倪長老,你好生糊塗!你道他當真是寒荒大神麽?這奸賊潛伏水中,胡言亂語一番,你們便信以爲真嗎?”
  拓拔野毫不理會,厲聲道:“倪長老,你不過死了一個兒子,便這般痛心。你可曾想過那千名童女的父母?想過這幾個月來寒荒百姓所受的萬千苦痛?可曾想過一旦稀里糊塗地與金族開戰,又要枉送多少性命?身爲寒荒長老,你便是八族百姓的父母。你這般對得起自己的萬千子女嗎?”
  他字字驚雷,震得倪長老瞬間清醒,心中羞愧苦痛,恨不能一頭撞死。諸長老中,有受楚甯等人利誘脅迫的,聽了這一席話,也大覺慚愧,齊齊慘然道:“大神聖靈!”一時間衆人拜伏,齊聲高呼。
  芙麗葉公主驚喜難抑,微笑道:“拓拔太子……好生了得!”
  姬遠玄目光閃動,微笑道:“不錯!率領大軍攻城略地不算什麽,能化干戈爲玉帛才是本事。若能兵不血刃,平定亂局,那才更加了得。”
  武羅仙子眼波流轉,瞟了他一眼,露出淺淺的微笑。
  倪長老蓦然跪倒,顫聲道:“大神聖靈!小臣明知女醜、楚甯狼子野心,卻受其蠱惑,甘爲爪牙。眼見他們勾結外賊,戕害忠良,卻昧心不聞不問,甚至助之肆虐,引得天怨人怒,大劫卷至……小臣……小臣實在罪該萬死!”
  衆人見他自承罪孽,無不轟然。與楚甯、女醜有染的諸位長老也紛紛拜倒,顫栗請罪。
  楚甯狂怒已極,厲聲長笑道:“你們這一群老糊塗,當真蠢如石頭!”突然面目猙獰,大喝道:“來呀!將這些老鬼盡數拿下!”
  衆神衛兵中大多是冰龍教徙,齊聲應諾,刀戈晃動,潮水似的朝神女殿前的衆長老湧去。驚呼尖叫聲登時迸爆,衆長老憤憤大罵。
  拓拔野哈哈笑道:“奸賊,被拆穿陰謀,惱羞成怒了嗎?”
  楚甯閃電似的沖到纖纖身旁,手掌飛舞,抵在她的后心,厲聲道:“狗賊,再不出來,我就將她打成肉醬!”
  衆長老此時見他凶相畢露,心中再無懷疑,惱恨憤慨,高聲喝罵。衆神衛兵齊聲喝止,將刀戈架在衆人脖頸。芙麗葉公主蹙眉欲語,見姬遠玄微笑搖頭,便止住不說。
  卻聽拓拔野哈哈笑道:“奸賊,我便讓你見見我的法身!”湖面轟然沖湧,白浪旋轉翻飛,如雪蓬層層綻放,一個白衣女子沖天而起,衣袂飄飄,殊不沾水。
  ※※※
  衆人登時寂然,鴉雀無聲。月光下,碧浪翻湧,那女子翩然御風,清麗不可逼視。雪衣鼓舞,周身上下彷佛籠罩著淡淡的光暈,柔和靜谧,光彩奪目。衆人腦中空茫,緊繃的心弦突然放松下來,變得說不出的恬靜愉悅,心中都升起一個念頭:“世間竟有這等美麗的仙子!”
  “叮叮當當”之聲大作,衆神衛兵瞧得癡迷,殺氣盡消,手中兵器紛紛落地。
  楚甯蓦地清醒,厲聲喝道:“你們瘋了嗎?快將兵器撿起來……”話音未落,身旁湖面忽然迸炸濺射,一道青光轟然怒舞,霍然擊中他的肩膀。楚甯痛吼一聲,鮮血噴射,瞬間沖天倒掠。女醜尖叫聲中,御風踏行,緊迫而去。
  一道人影從湖中電沖而起,哈哈笑道:“不錯,我不是寒荒大神,我不過是路經此地的過客。”翩然站在巨石之上,將纖纖輕輕橫放。那人青衣飄舞,神采飛揚,右手悠然旋轉,將斷劍插入腰間竹鞘。
  “龍神太子!”衆人無不訝然。纖纖格格嬌笑,正自歡喜,但瞥見踏浪飛來的姑射仙子,俏臉上突然陰云籠罩。
  楚甯站在神殿飛檐上,以法術愈合傷口,厲聲道:“你們瞧見了吧?這小賊冒充大神,挑撥離間,罪該萬死!”
  拓拔野哈哈笑道:“冒充大神?卻不知是誰幾次三番假借大神旨意,犯下累累罪行?我這不過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罷了!”面容一整,肅然道:“寒荒大神不在這天鏡湖內,也不在那密山之上,而在諸位的心里。扪心自問,便可知道大神的神愉。”
  衆長老面露羞愧之色,紛紛掉頭,對著楚甯、女醜怒目而視。
  楚甯放聲狂笑,蒼白的臉通紅扭曲,厲聲道:“老糊塗!現在金妖大軍壓境,你們以爲立地投降,金妖便會放過你們麽?金妖一旦進城,便會將寒荒城人畜花草,毀滅得一干二淨!”
  忽然“轟”地一聲巨響,圍住衆長老的數十名神衛兵慘叫跌飛。姬遠玄昂然振臂,恢複原身,微笑道:“大巫祝此言未免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各位長老,請再看看山下。”
  衆人驚疑,不知這軒昂少年又是何方神聖,但聽他語含玄機,紛紛奔行數步,朝崖下眺望。
  明月清輝朗朗,薄霧消散,群山曆曆,谷壑了了。衆人瞠目結舌,木然怔立。先前漫山遍野的金族大軍竟突然蹤影全無,彷佛刹那間蒸發得一干二淨!
  拓拔野心念一動,己知所以。姬遠玄微笑道:“衆位長老,多有得罪了。在下土族姬遠玄與鄙族聖女武羅仙子……”衆長老齊齊驚呼,紛紛恭敬行禮。姬遠玄躬身回禮,續道:“……路過寶地,聽聞貴國有奸人作崇,妄起干戈,不得已之下,想到一個唐突之舉。借助‘煉神鼎’之力,以幻法術造出千軍萬馬的聲光影像,逼迫這奸人楚甯就范。”
  衆人登時恍然,這才知道那驚天動地的萬千軍馬,竟是他們以神器施放的障眼法,又是敬佩又是慚愧。當時夜色昏暗,觀之聞之,實是栩栩如生。但最重要的卻是,衆人心中都極爲擔心金族大軍到來,是以一見這等景象,登時便慌亂失措,不及細想。便連拓拔野與姑射仙子,也被瞞了過去。
  拓拔野心道:“姬兄果然穩健缜密,即便在密牢之中,也不急于告訴我那金族大軍亦是障眼法。他這一招實在高明,略施小計,占盡先機。”想起當日他在陽虛城內,面對險惡逆境,從容不迫,誘敵入甕的情形,心中更起敬佩之意,忖想:“若論智謀,他實在我上。”
  姬遠玄道:“不想這奸人孤注一擲,竟想殺害少昊太子,妄圖藉此逼得兩族勢同水火,水無化解之日。遠玄無奈之下,方與仙子喬化爲長老,潛入密牢,將少昊太子救出。”
  衆長老聽說少昊已被救出,無不轟然,又驚又喜。倪長老朝著拓拔野與姬遠玄伏倒在地,大聲道:“多謝兩位少年英雄、武羅仙子慨然相助,將我等糊塗老朽點醒,使得八族黎民免受無妄之災!”衆長老紛紛拜倒,齊聲道謝。
  拓拔野、姬遠玄等人連忙回禮,一一攙扶而起。
  群山之間,突然響起雷鳴般的歡呼聲。想來是寒荒士卒、百姓聽見之后,歡騰雀躍。衆長老心下慚愧,均想:“老百姓日子過得好好的,誰也不想造反。倘若當真中了那些奸賊圈套,生靈塗炭,那這罪責可就大了。”
  楚甯、女醜站在檐頂,眺望那空蕩群山,方知被姬遠玄戲耍得團團亂轉,心中驚怒欲狂。又見衆人視他爲無物,殊不理會,心中更加怒不可遏。蓦地哈哈狂笑道:“好!好!好小子!你們當這般便能贏了我嗎?”
  拓拔野微笑道:“閣下此言好生奇怪,難道你竟要以萬千人命做爲輸贏的賭注嗎?”
  楚甯冷冷道:“性命?倘若是忘祖忘宗,像牛羊一樣的苟活著,這樣的性命有何足惜?我正是要讓八族百姓知道如何才是珍惜自己的性命。”
  灰眼凶厲閃光,傲然道:“拓拔野,我聽說你與那蚩尤帶領湯谷群囚造反,發誓打敗水族,要重建自由之城,心里還以爲是多麽了不起的英雄,將你視爲有膽有識的同道中人。今日一見,才知也不過是奴性十足的猥瑣匹夫!”
  拓拔野一楞,心中微怒,哈哈笑道:“不錯,我們的確立誓重建蜃摟城,建立一個自由和平的荒外世界。但我們光明正大,從不用卑鄙無恥的陰謀詭計,更不會犧牲自己兄弟姐妹的性命來達成目的。你這般自私卑劣,將萬千性命視爲卑賤之物,由你創建出來的世界又會是自由平等的世界嗎?況且,即便當真脫離了金族而自立,你以爲便不會陷入水妖的擺布之中嗎?”
  芙麗葉公主淡然道:“拓拔太子說的極是!閣下口口聲聲說要建立自由平等的寒荒國,但你不問寒荒八族百姓願不願意脫離金族臣邦,不問八族百姓願不願意卷入戰端,就自以爲是,獨斷專行地犧牲萬千百姓的性命與幸福,來達成你一人的目的。請問,這便是閣下所要謀求的自由和平等嗎?”
  衆長老紛紛點頭,眼中均露出激賞的神色。芙麗葉公主又道:“你聽見適才城里的歡呼聲了嗎?眼下八族百姓安居樂業,誰想要卷入戰亂之中?你既然奉求平等自由,便當尊重他們的意願才是。倘若有一日,金族當真壓迫得百姓們怨言四起了,長老會自當商討是否分立。那時即便是刀山火海,八族百姓齊心協力,又有什麽怨艾?以民心爲我心,那才是真正的平等。”
  她不緊不慢,淡淡說來,但條理明晰,均在要害,衆人聽得大點其頭。拓拔野微笑不語,心道:“她矜持害羞,但關鍵時候勇敢果決,頗有大將之風。”
  姬遠玄鼓掌笑道:“好一句‘以民心爲我心’!說得妙極!公主殿下果然是虎父無犬女。”衆長老微笑稱是。幾個長老心下更加慚愧,想自己英明一世,竟不如一個小丫頭想得透徹分明。
  楚甯大怒,厲聲狂笑道:“黃毛丫頭竟敢教訓我?當真可笑!這些愚鈍山民,他們又知道什麽是真正的自由平等?便如一群綿羊一般,終需有一只頭羊,方能帶著他們走到該去的地方……”
  拓拔野微笑道:“或許如此。可惜閣下並非那只頭羊。頭羊是須由群羊公認挑選出來的。”
  這時峰頂棧道上傳來呼喝呐喊與兵器交錯的聲音,不計其數的寒荒衛兵在衛長的帶領下,沖湧而上,將封守棧道的神衛兵沖得落花流水,節節后退。衆神衛兵眼見大勢已去,紛紛丟下兵器,頹然投降。唯有幾十個漢子翻身躍上大殿檐頂,與楚甯一起作困獸之斗。
  楚甯與女醜眼見辛苦數年布署的大好局面一朝破滅,所有努力付諸流水,怒恨交集,恨不能將峰頂衆人砰屍萬段,敲骨吸髓。
  楚甯大怒,厲聲道:“拓拔野,我是不是寒荒的頭羊,咱們且走著瞧。但你那兄弟蚩尤卻已經成了一只死羊!”
  拓拔野大吃一驚,叫道:“你說什麽?”
  楚甯狂笑道:“那小賊不識好歹,十日前在衆獸山里,已經彼西海老祖和九尾狐打成了劇毒肉醬!今日想來都好生痛快!”
  拓拔野腦中嗡然一響,胸口如遭重擊,險些便要摔倒。纖纖怒道:“白骨妖怪,你胡說什麽!蚩尤哥哥厲害得緊,豈會被人打死!”
  衆長老紛紛叫道:“將這叛賊拿下!”無數衛士潮水湧至,箭如飛雨,朝著大殿檐頂怒射而去。
  拓拔野猛一定神:心道:“是了,一定是這奸賊想以此擾亂我的心智……”
  楚甯白衣鼓舞,獰聲大笑,用足真氣,一字字地朗聲說道:“妙極!既然你們愚頑不化,甘願做金妖奴隸,那我便讓寒荒大神降落神河天水,將你們盡數消滅干淨!”聲音陰寒凶厲,衆人聽得不寒而栗。
  拓拔野一凜,似乎聽到什麽不祥之意,正思緒飛轉,忽聽天鏡湖面發出震耳欲聲的爆響,一道滾滾水柱如白龍出海,呼嘯騰空,直沖出數十丈高!
  楚甯哈哈狂笑道:“妙極妙極!冰龍說到就到!看看咱們誰笑到最后!”轟然巨響,神女大殿的玉石瓦頂突然坍塌,煙塵滾滾,楚甯等人瞬間消失。
  衆人蜂擁而至,推開殿門朝里沖去。青銅大門剛剛打開,澎湃巨浪便如萬千白馬怒吼沖出,登時將衆人卷溺抛飛。又是一陣轟然巨響,整個神女大殿土崩瓦解,頃刻之間,被道道水柱巨浪沖得迸散飛舞。九只翡翠香爐悠然飛舞,破浪而出,在月光下相互撞擊,發出铿然長鳴。
  天鏡湖彷佛發狂一般,掀起沖天狂浪,滔滔不絕地朝天噴湧,四下蓋落。轉眼之間,北峰頂上水流滾滾,竟如江河交錯。衆人驚呼亂喊,掩護著長老們朝下退卻。有人怖聲長呼:“寒荒大神發怒啦!”
  拓拔野站在漫漫水霧之中,想著楚甯的那一番話,心中不祥之意越來越濃。姑射仙子、纖纖、拔祀漢、芙麗葉、姬遠玄等人紛紛圍湧而來,連聲催促。
  “砰”連聲爆響,峰頂土地蓦地炸裂開來,一道裂縫如遊蛇急速亂走,“哧哧”之聲大作,無數水柱從裂縫噴湧怒舞。片刻之間,峰頂上水浪四處噴飛,竟如萬千銀蛇騰空亂舞。衆多衛士慘呼聲中被大浪倏然卷飛,直落下萬丈深淵。
  水龍沖天,浪滔滾滾,神女殿已成一片汪洋。大水洶洶奔騰,從崖頂轟然沖落,形成巨瀑飛河,朝著山下喧囂肆虐。
  拓拔野突然靈光一閃,想起《大荒經》上描述密山時說道:“中空浩蕩,狀如玉壺,故又名玉壺山。傳此山通西海,水湯湯而出,如自天上來。故昔年寒荒諸族備受水患之苦,寒荒大神昊天氏以魂煉石,歸化于此,水乃止焉……”想起今夜在密山時,所見到翻天印震動的奇異景象;想起自己從那密山掉入那“女娲之腸”,竟隨著渦流到了西皇北峰;想起楚甯將千名童女送往密山;又想起適才楚甯所說的怨恨之語……刹那問,萬千疑點豁然貫通,一個模糊但卻極爲可怕的陰謀浮出腦際。
  拓拔野蓦地失聲大叫道:“翻天印!他們要解開密山翻天印,打通西海與寒荒國的水道,借助女娲之腸,淹沒寒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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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23:31:16

第六章 西海狂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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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卷 翻天印
            
  蚩尤醒來之時,已近翌日晌午時分。陽光透過石窗的縫隙,在地上投射出幾道眩光,風聲依舊在呼號,但比起昨夜已大大減弱。甜蜜而芬芳的氣息萦繞鼻息。側頭望去,晏紫蘇的俏臉埋在他的臂彎,黑發淩亂,櫻唇挂著淺淺的笑意,酒窩若隱若現。玉臂軟軟地橫亘在他的胸膛上,雪白的大腿曲橫在他的腹部,彷佛在睡夢中仍要將他緊緊勾纏。
  想起昨夜風雨,蚩尤心中又是一陣狂跳,又是怅惘又是歡喜。忽然覺得身下冰涼,凝神望去,竟是一小灘鮮血,接近床沿處已凝結爲薄薄的紅冰。蚩尤一楞:“難道她竟是處子之身?”驚詫之中,又帶著莫名的歡喜,心中憐惜之意更甚。
  蓦地想起今日水妖將至,心中一凜,猛地坐起身來。晏紫蘇迷迷糊糊地膩聲咕哝了幾句,又將頭枕在蚩尤的小腹上,含笑甜睡。蚩尤見她臉如海棠,嬌媚慵懶,心中怦然,忍不住俯身輕吻她的臉頰。豈知剛觸到她的肌膚,晏紫蘇便忽然睜開杏眼,低聲笑道:“呆子,你想偷占便宜嗎?”
  蚩尤心中一蕩,笑道:“既是我的女人,何必偷占?”猛地吻在她的唇上。晏紫蘇聞言登時全身癱軟,“嘤咛”一聲,軟綿綿地任他輕薄。蚩尢情熱如火,纏綿片刻,想起水妖冰龍之事,連忙收斂心神,與她分開,說道:“咱們起來吧!也不知那些水妖什麽時候來到。”
  晏紫蘇雙頰火紅,水汪汪的眼中滿是柔情蜜意,膩聲道:“呆子,水妖來了,老丘兒夫婦自會來叫醒咱們……”
  蚩尤突然一凜,皺眉道:“是了,眼下已是正午,老丘兒怎地還沒有敲門?”
  晏紫蘇一怔,眼中閃過不安的神色,蓦地直起身來。
  當下兩人穿了衣裳,推門而出。廳堂中空空蕩蕩,石桌上殊無往日備好的食物。連聲呼喚,卻了無應答。兩人對望一眼,心中不祥之意愈發強烈,直奔老丘兒夫婦的石屋。石門半掩,輕輕一推,晏紫蘇登時發出一聲驚呼,朝后退去。只見老丘兒一家六口,橫七豎八地躺在石床上、地上,個個面色黑紫,瞪眼張口,神情驚怖,鮮血從七竅流出,凝爲赤紅的冰柱,死去已有多時。
  蚩尤面色鐵青,憤怒欲狂。怔立片刻,大步上前,顫抖著將那小男孩從地上抱起。那孩子死時恐懼痛楚,臉頰上還有一顆冰凍的淚水,將化未化。想起這幾日他調皮可愛的笑容,四處蹦跳奔跑的身影,蚩尤的喉嚨彷佛被誰扼住了一般,腦中空茫狂怒。
  晏紫蘇顫聲道:“一定是水妖來過了!”蚩尤陡然一震,輕輕放下那男孩的屍首,朝外狂奔。
  屋外陽光燦爛,碧綠的樹林在海風中傾搖擺舞,蟬聲如雷。長草搖曳,野花絢爛,遠處坡勢起伏,石屋錯落。時值正午,偌大的海島上竟悄無人聲,除了風聲蟬語,便是可怕的死寂。
  蚩尤朝著停泊漁船的港灣奔去。海浪奔卷,白沫飛揚。數十只漁船安靜地停泊在港內,隨著波浪飄搖起伏。晏紫蘇翩然追來,俏臉煞白,低聲道:“沒人出海……”兩人心中恐懼越來越盛,回身朝著村里疾掠而去,一面大聲呼喊。
  風聲呼號,蟬聲密集。漁村街巷冷落,石屋寂然,空無人語。正午的陽光照在青石板上,閃耀著慘碧的冷光。
  兩人在長巷中站定,恐懼森冷,隱隱帶著一分僥幸之意。蚩尤猛地推開一道石門,沖進屋中,登時僵住。地上躺著六、七具屍首,盡皆七竅流血,驚怖慘死。蚩尤又怒又懼,渾身顫抖,蓦地一掌將石門擊得粉碎。
  當下大步流星,逐門逐戶地搜尋。每看一戶,心中便冰冷一分,待到蚩尤推開最后一個石屋的大門時,心中悲痛暴怒,直欲發狂。全島一百一十六戶人家、六百八十一人一夜之間竟全部死絕!老人、小孩、婦女……死狀相同,七竅流血,驚怖狂亂,痛楚已極。
  蚩尤想到這幾日以來,島上村民的熱心相待,想到他們溫暖而真摯的笑顔,全身劇顫,悲不可抑,突然仰天發出嘶啞的狂吼。聲如驚雷,木葉亂飛。
  晏紫蘇見他昂身怒吼,刀疤扭曲,說不出的猙獰可怖,心下害怕,忍不住朝后退了一步。低聲叫道:“呆子,你……你這般好生嚇人。”蚩尤聽若不聞,只是嘶聲悲吼。心中那悲怒仇恨越來越加熾熱,如同火山一般洶湧噴薄。蓦地轉身朝海邊飛掠而去。
  晏紫蘇失聲道:“呆子,你去哪里?”
  蚩尤厲聲喝道:“我要先殺了那妖龍,再去海神宮!”
  晏紫蘇臉色蒼白,眼中滿是驚惶恐懼之色,大聲呼喊阻止,蚩尤只當未聽。晏紫蘇蓦一頓足,咬牙追去。
  海風呼嘯,巨浪滔天。蚩尤掠入港灣,解下一艘鐵木船的纜繩,收錨起槳,便欲出海。晏紫蘇飛也似的追到,將纜繩緊緊拽住,叫道:“呆子,你瘋了麽!你經脈尚未痊愈,真氣不暢,那妖龍又遠非普通凶獸,你……你這般莽撞,不是自尋死路麽?”
  蚩尤目皆欲裂,喝道:“大丈夫言出必踐,有所必爲!我昨日答應了路長老,豈能自食其言?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先將這妖龍碎屍萬段!”
  晏紫蘇道:“那好。但終需養好了傷再說吧?若是你出了意外……又有誰給這些鄉親報仇?”
  蚩尤厲聲道:“等我養好傷勢,那妖龍說不定便找不著了,這血海深仇又要等到何時能報?”
  晏紫蘇頓足道:“呆子,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蜃樓城被攻滅,你不也忍到現在了嗎?”
  蚩尤怒道:“蜃樓城是我自己之事,自然可急可緩。但這些村民爲了救我,慘遭橫禍,我若是顧忌自己性命,畏頭縮腦,又怎對得起六百八十一條人命!”厲聲道:“況且水妖與我不共戴天,我今日正要直搗海神宮,將這些臭魚焖蝦殺個干淨!”
  晏紫蘇又氣又急,萬般苦勸,蚩尤只是不聽。晏紫蘇急得淚珠打轉,怒道:“呆子,海神宮中高手衆多,又有許多凶厲的妖獸,你……”眼圈一紅,哭道:“你若是出了意外,我……我也不想活啦!”
  蚩尤聞言心中“咯咚”一響,登時軟了下來。蓦地想到全村老少橫死的慘狀,恨炎怒火立時又直貫腦頂,滿臉暴戾殺氣,喝道:“放開!”
  晏紫蘇緊抓不放,珠淚滾滾而下,哭道:“呆子,你怎地就不明白我的心思?我不要你去送死!我不要你死!”
  蚩尤狠下心不看她,沈聲道:“你若不隨我出海,便在這島上等我。待我殺了妖龍,搗了海神宮,自會回到島上找你。”蓦地雙臂一震,碧綠色的真氣蓬然鼓舞,將纜繩瞬間震斷。大浪沖來,鐵木船轟然蕩起,隨著波濤朝海外漾去。
  晏紫蘇頓足哭道:“站住!”蚩尤充耳不間,奮力劃漿,破浪穿濤而去。
  藍空白云飛舞,漫海碧浪狂濤。鐵木船在風浪中如電穿行,片刻便沖出百丈之遙。蚩尤遠遠地聽見身后傳來晏紫蘇的哭叫聲,被潮濕而迅猛的狂風撕裂得淡不可聞。心中絞痛,深知今日一去,或許永無相見之時,熱淚險些便要奪眶而出,忍不住扭頭望去。
  卻見滔天巨浪中,晏紫蘇紫衣飄舞,御風踏浪,如落葉飄搖飛卷,跌宕追來。俏臉雪白,玉箸縱橫,咬牙哭道:“呆子,你非要逼我說出來嗎?島上村民不是海神宮人所殺,都是……都是我用蠱毒殺死的!”
  “轟隆!”
  當是時,晴空中突然響起一聲驚雷,狂風悲吼,大浪怒嘯。蚩尤彷佛蓦地被雷電劈著,周身倏然僵硬,直楞楞地回頭望去,驚怒、疑惑、悲痛、傷心交相雜陳,啞聲道:“你說什麽?”
  晏紫蘇臉色煞白,忽地一陣害怕后悔,但話已出口,索性大聲喊道:“他們都是我殺的!不干海神宮的事。今日海神宮來人,我怕他們將我們供了出來,所以就乘著黎明你熟睡的時候,將他們全部殺了!”
  蚩尤泥塑一般地站著,不可置信地望著晏紫蘇。雙目中突然燃燒起熊熊怒火,面目扭曲猙獰,雙拳緊握,周身骨骼“啪啦啦”爆響。咬牙切齒,嘎然道:“妖女,他們……他們救了我們,待我們直如親人,恩德如此深厚,你……你竟然恩將仇報……”渾身顫抖,語無倫次。悲怒之下,眼角竟沁出血淚來,兩行血線沿著刀疤扭曲地流過臉頰,顯得說不出的凶惡獰厲。
  晏紫蘇站在浪尖上東搖西擺,仰頭顫聲道:“不錯,我是恩將仇報。但在這世界上,我在乎的,只有你我兩個人的性命。你說我自私也罷,冷血也罷,我決計不能讓任何人威脅到我們……”
  蚩尤大吼道:“住口!”眼中凶芒大盛,脖頸青筋暴起,森然道:“我當真是瞎了眼,竟會和你這樣冷血無情的妖女同流合汙!我要殺了你,給六百多個冤魂磕頭謝罪!”暴吼聲中從鐵木船上沖天飛起,如青龍繞舞,雷厲風行。
  晏紫蘇眼前一花,突覺殺氣迫面,心中大驚,想要避讓卻已不及。腦中瞬間閃過一個念頭:“召喚兩心知將他殺死!”但電光石火間想到他慘死的情景,登時心如刀絞,嬌軀劇顫。淚水潸潸,閉眼仰頭,淒然笑道:“你殺了我吧!”
  蚩尤如遭電擊,大吼一聲:“罷了罷了!”突然旋轉著沖天飛起,掌中螺旋真氣轟然電沖,將席卷翻騰的巨浪擊得碎沫飛揚。翻身躍回鐵木船頭,仰天狂吼,如滾滾驚雷,波濤辟易,飓風失聲。
  蚩尤連吼了十幾聲,心中悲怒稍解。在船頭跪倒,對著白石島的方向磕了三個響頭,大聲道:“各位父老鄉親在天之靈,這妖女于我有數次救命之恩,倘若我殺了她,便是忘恩負義。蚩尤不能親手取這妖女頭顱向你們謝罪,但蚩尤定當殺了那妖龍,爲死難的鄉親報仇雪恨!”
  憤然起身,全力劃漿。忽然心中劇痛,“兩心知”狂肆咬噬起來,如萬箭齊撈,險些暈厥。聽見晏紫蘇顫聲道:“我絕不讓你平白去送死!”
  蚩尤心中狂怒登時燃至沸點,蓦地將真氣調聚右手,大喝一聲,霍然化手爲爪,迳直插入自己胸膛!
  晏紫蘇失聲驚呼,險些被巨浪掀翻。
  鮮血噴射,蚩尤大汗滾滾,咬牙又是一聲大喝,血絲飛揚,硬生生將自己的心髒掏了出來!左手顫抖著插入擴張跳動的心房,閃電似的將那七彩甲蠱“兩心知”從中夾出,陡然夾爲粉碎!
  晏紫蘇心中抽搐劇痛,大叫一聲,真氣陡然近散,被狂浪卷入波濤之中。淚眼迷糊,心中悲傷、恐懼、后悔、擔憂……彷佛這海上的八面狂風,將她吹得不知西東。恍惚中,看見蚩尤嘶聲怒吼,將心髒倏然送入胸膛血洞,以法術封住;又將那“兩心知”重重抛入怒海驚滔。迎著風浪,站在船頭冷冷地斜眼望她,厲聲喝道:“從今日起,蚩尤與你恩斷情絕,再無任何瓜葛!”
  晏紫蘇“啊”地一聲低吟,心中絞痛,淚水洶湧而出,周身彷佛被掏空了一般,空蕩而劇痛……大浪奔騰,她什麽力氣都沒了,像柳絮、像落花,隨波沈趺右浮。眼睜睜地看著蚩尤駕船消失在碧濤白浪中,聽著濤聲悲奏,海鳥長哭,腦中空茫,只是在重複地想著一個燒灼而冰冷的念頭:從今往后,她又將是孤獨的一人。
  ※※※
  白日當空,藍天無云。西海上風浪漸小,水天一色,碧波蒼茫。
  蚩尤劃行許久,嫌那鐵木船破浪太過緩慢,索性將它扛在肩頭,御風踏浪飛行。到得累時,再將那鐵木船放下,跳入艙中稍作休息。他一怒之下,將心挖出,受傷頗重,雖然以法術愈合傷口,但氣血依舊不很通暢。如此踏浪奔行了半個多時辰,早已過了村民所說的妖龍出沒之地。
  四下極目遠眺,風平浪靜,海鳥飛翔,偶爾有龍鯨噴水,飛魚滑行,此外再無動靜。蚩尤心下失望,忖道:“那妖龍不在此地,究竟會去哪里?是了,倘若當真是來尋找我們的,多半會到附近島嶼一一查尋。”突然一凜:“難道那妖龍當真已去了白石島?”蓦地想到晏紫蘇仍在島上,心中陡然一緊,寒意大盛,直欲返身沖回。立時又想:“那妖女咎由自取,我已與她殊無瓜葛,替她擔心作甚?”恨恨轉念他想。
  但腦海中滿是晏紫蘇嬌媚俏皮的笑靥,揮之不去,越發心煩意亂。心髒傷口又隱隱作痛起來。吐了口氣,收斂心神,喃喃自語道:“他***紫菜魚皮,妖孽,我就不信你不現身。”當下將鐵木船橫放在波濤上,雙臂后枕,仰天躺在船艙之中,決意在此相候。
  陽光燦爛,暖暖地照在他的身上。微風吹來,潮濕鹹澀,帶著熟悉的海洋氣息。蚩尤重傷末愈,又自添新創,在海上踏浪奔行許久,已有些不支。此刻漂浮海上,仰望藍天,困乏之意立時湧將上來,過了片刻便沈沈睡去。
  迷糊之中,彷佛已追回到白石島上。放眼望去,島上人流如梭,喧鬧欲沸,所有村民竟都活轉了過來。正自歡喜,忽然瞧見衆村民憤怒地瞪著他喊道:“就是他!殺了這混小子!”一齊揮舞著漁叉砍刀追了過來。心中驚詫,但不願與衆人動手,回身狂奔。
  忽然瞧見晏紫蘇被綁縛在海邊巨石上,西海老祖、九真圍在身旁,哈哈狂笑。那鸠扈竟然末死,淫笑著捏住晏紫蘇的臉頰,朝著他叫道:“小子,你的女人在我們手里,老子想捏成方的、圓的、扁的,都不干你什麽事……”
  蚩尤心中大怒,吼叫著沖去。西海老祖等人狂笑聲中,突然變爲巨大的冰甲角魔龍,咆哮甩尾,將晏紫蘇打得粉碎!
  蚩尤驚怖悲痛,大叫一聲,蓦地坐起身來。陽光燦爛,滿海金光,一只停在船舷上的鷗鳥吃了一驚,鳴啼振翅,倉皇逃離。蚩尤驚悸未定,想起夢中晏紫蘇哀哭呼喊的情景,心如針扎,冷汗遍體。
  晏紫蘇爲了救自己,叛族殺鸠扈,早已走上不歸路。倘若當真被妖龍及群魔抓住,必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若是落在那淫魔西海老祖的手中……蚩尤心中森冷,猛地站起身來。倏然又想到昨夜自己心中立誓,對晏紫蘇永不離棄,而僅只一夜,便將她孤身丟棄在孤島之上。心中登時起了羞慚愧疚之意,蓦地一陣沖動,便欲扛起鐵木船趕回白石島。
  突然想到白石島上六百多個村民橫死的慘狀,登時怒意勃發,恨恨忖道:“那妖女作孽多端,萬死難贖其罪!”思忖再三,心道:“罷了,我先將她送到安全之處,從此便不再管她生死!”
  計較已定,翻身踏浪,將鐵木船扛于肩上,御氣急速飛奔。
  綠浪起伏,金光閃開。萬千飛魚從他身邊倏然掠過,在陽光下閃耀著無數道銀亮的弧線,遙遙破入碧浪之中,綻開朵朵雪白的浪花。不知名的巨大海獸鑽出海面,引頸長嘯,灰色的鳥群在它頭頂盤旋。
  蚩尤心下焦急,絲毫不顧海上逍遙美景,御風急速飛奔。忽聽遠遠地傳來女子驚懼的叫聲:“救命!救命!”心中一凜,循聲望去。卻見北面海上,白浪滾滾,迤逦而去。凝神再聽,那叫聲婉轉悅耳,卻非晏紫蘇。蚩尤心道:“難道是什麽海獸害人嗎?”當下毫不遲疑,立時折轉,疾追而去。
  海浪轟然炸開,一個怪物沖天飛起,竟是一個縱橫四丈有余的巨蟹。蟹殼上斑紋點點,長眼亂轉,雙鉗張舞,口中噴出白沫。八腳在海浪上飛速橫行,朝西逃去。
  蚩尤眼尖,瞧見那巨蟹左鉗上分明夾了一個三尺余長的海螺、色彩斑斓絢麗,但海螺殼中卻非螺肉,而是一個極爲美豔的小人女子!那女子瞧見蚩尤登時大喜,揮手呼喊不已。
  蚩尤高高掠起,將鐵木船往空中一抛,翻身躍上。足尖一點,借勢疾沖,轉瞬間躍到那巨蟹背殼上。巨蟹團團亂轉,腳爪齊揮,卻構觸不著。蚩尤心道:“經絡初好,正好拿你活動活動筋骨!”大喝一聲,蓦地一掌化爲手刀淩空怒斬。
  青光轟然飛舞,如彎刀疾砍在巨蟹硬殼上。“喀嚓”一聲悶響,那巨蟹的厚殼登時迸碎開來,白花花的蟹肉如落英飛舞。那巨蟹怪叫一聲,朝海里沈去。
  蚩尤抄身飛掠,左手一彈,碧光如電,將那巨鉗瞬間擊斷。反手接住海螺,一氣呵成,穩穩地落在漂浮旋轉的鐵木船上。
  那小人女子瞧著巨蟹沈入海底,拍手笑道:“活該!”凝視蚩尤,臉蛋紅撲撲地笑道:“小女子寄居人族海夢,多謝公子救命之恩!”蚩尤心中一凜,原來她竟是傳聞中的西海寄居人。
  西海寄居人身高不過三尺,喜歡寄居于西海大螺或蟹殼之內,適應生存能力極強。勇敢團結,遇到攻擊之時,群體作戰,極爲凶猛。手上有吸盤,可牢牢吸附于任何物體之上;背脊上三只觸角,可以噴射出極烈的毒液,熔化一切硬物,麻痹敵人神經。一旦鑽入敵人體內,據之不去。是以雖然外表嬌小柔弱,卻是極爲難纏可怕的族群。這寄居人女子若非落單,被巨蟹緊緊鉗住,動彈不得,多半毋需蚩尤相救。
  蚩尤心中記挂晏紫蘇,不願盤桓,說道:“既然姑娘已經沒事,我便告辭了。”
  海夢叫道:“公子且慢!”見蚩尤詫異望來,臉上一紅,笑道:“不知公子將欲何往?”
  蚩尤指了指東北方向。海夢“哎呀”失聲,搖頭道:“那里危險得緊,公子切莫過去!”
  蚩尤一凜,脫口道:“難道妖龍在那里嗎?”
  海夢奇道:“妖龍?是了!西海上的許多怪龍海獸都被吸到大漩渦里去了。若不是我們逃得快,這次也要完蛋啦!”心有余悸,忍不住拍了拍豐盈的胸脯。
  蚩尤皺眉道:“漩渦?”
  海夢道:“是啊!那里突然出現了一個大漩渦,把鯨魚鲨魚、小蝦小米全部都吸進去了。我們逃得快,不過偏生遇上那群該死的斑點蟹,險些要了我的小命呢!”
  蚩尤心下大奇,自己從白石島過來之時,雖然風浪甚大,但絕無渦流海漩,難道又是那妖龍使得怪嗎?當下精神大振,便要前往。海夢聽他要去彼處,俏臉煞白,連連勸阻。
  正說話間,忽聽鳥聲如雷,轟鳴陣陣。轉頭望去,只見藍空中突然烏云彌漫,急速飛移,定睛望去,竟是黑壓壓的鳥群,驚慌失措,洶洶飛掠。東北海面上白浪滾滾,無數龍魚高飛低掠,在海面上滑翔撞擊,亂沖而來;繼而是無數飛魚、翼海獸,成群結隊破空穿舞。過了片刻,波濤越發洶湧,突然之間海面上多了無數的海獸巨魚,在海面飛速穿行,發出此起彼伏的怪叫聲,乘風破浪而來。
  海夢花容失色,叫道:“公子,瞧見了嗎?它們定然都是逃避那漩渦而來的。”
  突聽許多人疊聲叫道:“海夢!海夢!”卻見一只巨大的虎皮鯨噴吐著沖天水柱,急速遊來。斑紋糙皮上附著了萬千彩螺、貝殼,殼內盡是不及三尺的寄居人,男女老少一齊不住地揮手,極是歡喜。
  海夢大喜,對蚩尤笑道:“公子,我的族人來啦!”
  突聽一聲轟隆巨響,海面突然掀起數十丈高的浪培,無數魚獸怪叫聲中,被抛飛而起,相互撞在一處,血肉橫飛,簌簌掉落。
  蚩尤大喝一聲,右手抓起鐵木船,左手抓握海夢寄身的彩螺,借著那驚天海浪狂囂之勢,穿過缤紛交錯的魚獸屍體,朝后上方疾沖而去。
  海夢失聲驚叫,只見那虎皮鯨被高高抛摔,淩空翻滾,無數寄生人紛紛尖叫掉落。
  突然,平空響起一聲震天裂云的狂吼,令人肝膽盡裂。浪牆坍塌,海面陡然迸炸,沖湧起數十丈高浪花。漫天白沫中,一條巨大的獨角怪龍騰身甩尾,張牙舞爪,沖天飛起。
  巨浪滔天,魚獸悲呼辟易。那怪龍身長六十余丈,周身冰甲,寒光閃閃,如輪血眼,撩牙森森。獨角如冰月彎刀,隱隱帶著淡淡的血色,張口狂吼,長舌跳躍,猙獰凶厲。
  “冰甲角魔龍!”蚩尤驚喜狂怒,脫口而出。
  妖龍狂吼聲中,翻騰電沖,巨口突然變大數倍,將虎皮鯨一口吞入。“哧哧”輕響,撩牙沒入斑紋鯨皮,鮮血激射數丈來高。虎皮鯨劇烈掙扎,附著其上的寄居人紛紛摔飛落海,仍有不少苦苦吸附其上,狀極驚險。
  妖龍咆哮,仰頸甩身,巨口撕咬,虎皮鯨悲鳴聲中被倏然吞入。附著鯨皮的數百名寄居人也隨之消失在那血盆巨口中。海夢掩口驚呼,淚水蕩地流了出來。
  那妖龍意猶未盡,飛舞怒吼,蓦然朝身在半空的蚩尤電沖而至。巨尾轟然橫甩,驚濤狂浪飛卷高射,蚩尤只覺一股無法想像的巨力鋪天蓋地地猛撞而來。避無可避,唯有奮盡全力抵擋,借勢后退。但真氣方甫激生,胸膛便如被萬鈞重擊,大叫一聲,噴出一股鮮血,沖天摔飛。
  妖龍狂吼聲中,巨尾接連飛甩。方圓十里之內,萬千水柱沖天噴湧,碧浪如道道巨牆傾搖崩塌,魚獸被旋風激浪掀帶,破空亂舞,血肉迸飛。蚩尤如麥杆似的飄搖懸浮,險象環生。海夢更是驚叫疊聲,手盤緊緊吸住蚩尤的左臂不放。
  蚩尤苦撐片刻,方知晏紫蘇所言非虛。在這妖龍之前,他唯有逃避之功,殊無反擊之力,心中暗驚:“他***紫菜魚皮,難怪這妖孽是大荒十大凶獸之一,竟和那赤炎金猊不相上下。”熱血上湧,斗志被激得越發昂揚,心道:“這妖龍獨角之下、兩眼之間的那塊軟肉必是其要害,老子將他剜出來!”
  蓦地怒吼,背負鐵木船,踏風穿掠。從妖龍巨尾下卷舞翻過,沖天而起,怒箭似的電射到妖龍額頭。右手真氣鼓舞,五道青光從指尖爆射飛舞,朝著妖龍兩眼間的軟肉全力擊下。
  妖龍如雷咆哮,那巨大的獨角突然綻出一道洶湧的銀光,霹雳似的怒射在蚩尤身上。蚩尤“啊”地慘叫一聲,周身彷佛被利刃突然劈開,迸飛碎裂,身不由己地朝后遊蕩飄去。
  妖龍怪嘯聲中,曲身騰舞,巨尾當頭砸下!蚩尤此時任督二脈灼燒似裂,劇痛欲死,絲毫不能調集真氣閃避,眼睜睜地看著那銀光白弧夾帶凶厲狂風劈頭擊來,卻徒呼奈何。正暗呼糟糕,忽聽海夢吹出一聲清亮的口哨,海浪飛濺,無數寄生人馱著彩螺貝殼,倒射沖天,“咄咄”連聲,緊緊地吸附在妖龍冰甲上。
  衆寄生人一齊發出清亮口哨,如蟬聲密集。三只觸角紛紛從殼內彈出,綠漿噴射。妖龍突然發出淒冽狂怒的嚎叫,周身陡然抽緊。銀白色的冰甲上冒出萬千道青煙,這至爲堅硬、連苗刀、無鋒也只能傷之毫匣的冰甲,竟被萬千寄生人的毒液灼穿出無數小洞!
  妖龍痛極號嘯,顧不得蚩尤,在空中發瘋似的亂舞,巨尾蓦地擊在海面,狂浪沖天,將蚩尤卷得朝后翻滾。
  妖龍曲彈騰舞,竭力將衆寄生人甩脫,但這萬千小人緊緊吸附,只有少數被簌簌震落。妖龍狂吼聲中,忽然一頭栽入西海,波濤洶湧,消逝無蹤。
  ※※※
  蚩尤在波浪上疾沖出數百步,方才調整過來,體內劇痛稍消。但任督二脈又受重傷,絕非一時可以修複。低頭對海夢道:“多謝!”
  海夢格格笑道:“你先救了我一命,這下總算是扯平啦!”
  當是時,驚濤飛湧,綠浪摩云,妖龍筆直沖天飛去,在空中忽然一震,逸射出萬道金光。衆寄居人驚叫聲中,紛紛被金光彈射抛落,只有百余名勇悍小人兒依舊苦苦吸附在冰甲上,再次噴出燒灼毒液。
  妖龍怒號,利箭似的俯沖而下,恰好朝蚩尤撲來。
  腥臭寒風轟然鼓舞,妖龍巨口張裂,如縱橫十丈的赤紅山洞迎頭罩下!密集撩牙彷佛萬刀交錯,紅信如赤蛇拍卷,惡臭涎水似雨灑落。
  蚩尤不怒反喜,大喝:“來得正好!”右手掄舞鐵木船,倏地卡在它巨口之間。
  “當!”鐵木船極是結實,被妖龍雙颚夾擊,竟仍堅韌地支撐了刹那。電光石火,撩牙交錯,就在鐵木船即將彎曲迸碎的瞬間,蚩尤夾抱海夢,奮起周身真氣,閃電般沖入妖龍口內。這妖龍被衆寄居人所制,劇痛難忍,威力大減,因此竟被蚩尤啾空從牙隙間穿過。
  蚩尤當年在東海,與拓拔野一道不知降伏了多少惡龍凶獸,經驗頗爲老到。與這等凶獸相斗,最爲危險的便是在其體外之時,若能順利進入其口腔之中,反倒大大安全;倘若能進得凶獸肝髒,取其靈珠,無論它有多麽凶狂,也立時變得服服貼貼。
  冰甲角魔龍的獨角魔力極烈,周身冰甲堅不可摧,長牙銳利可破鋼鐵,巨尾有開山裂地之神力,他當下重傷未愈,若在妖龍體外惡斗,不出三十合,非死即傷;是以見它狂亂中巨口咬來,反倒大喜,乘勢沖入其口中,尋機入其肝髒,取其靈珠。
  蚩尤凝身站定,長舒一口氣,凝神聚氣,右手揮舞“奔雷刀”,碧光呼嘯,怒斬在揮卷而來的妖龍長舌上。
  “碰!”長舌斷裂,血光噴舞。那妖龍痛極狂吼,聲浪從喉中轟然沖出,如狂風澎湃,登時將蚩尤沖得重重撞在上颚。妖龍體內除了那舌頭之外,無一處不是堅硬逾鋼。蚩尤在它口中東飛西撞,痛得骨架彷佛要震散一般。
  蓦地運轉真氣,收住身形,在妖龍口颚上貼滑遊走,趁著妖龍嘶吼方畢的刹那,倏然沖入它的咽喉,朝下迳直飛掠。
  妖龍劇痛擺舞,時而上天,時而入海。蚩尤在它體內奔竄,亦是東搖西撞,若非護體真氣極強,早己撞得殘肢斷體。海夢吸附在他臂膀,尖叫不斷。
  蚩尤青光眼碧芒綻放,洞悉毫匣,奔行片刻,終于到了妖龍肝髒處。遠遠地便瞧見一顆直徑兩尺的銀色龍珠在肝髒中韻律跳動,閃耀著柔和的光暈。蚩尤大喜,笑道:“他***紫菜魚皮,瞧你現在還能如何猖狂!”
  正飛身掠去,突然寒毛直乍,心中一凜。前方、左右,三股可怕的銳利殺氣轟然沖到!
  蚩尤念力及處,發覺右側敵人最爲脆弱,大喝一聲,朝右電沖。雙掌翻飛,兩道翠綠光弧從掌心交錯飛舞,合掌旋斫,倏地化爲一道凜冽光刀,向那人呼嘯怒斬。
  “轟”地悶響,蚩尤全身劇震,任督二脈有如迸裂一般。那人大叫一聲,朝后敗退。
  蚩尤強忍劇痛,急旋轉身,將海夢推送到安全的角落。真氣鼓舞,氣刀如奔雷海嘯,猛地將左側那人砍得跟艙奔退。
  最后那人嘿然道:“好小子,難怪老祖殺你不死!”突然金光怒放,蚩尤眼前一花,神識倏地潰散,劇痛攻心,全身彷佛炸將開來一般。那金光耀眼迷亂,恍惚之中,聽見無數凶厲的猛獸嘶吼,似乎瞧見無數獰厲凶獸從金光中狂奔而出。
  天旋地轉,自己彷佛被那金光連地拔起,陷入耀眼的渦漩,朝著金光中心沖去。萬千凶獸咆哮著向自己撲來,無數血盆大口當頭噬下,森然撩牙如萬刀交錯,利爪尖角西面八方圍攻而來。刹那間,他彷佛被撕成了碎片,痛得連知覺也遲鈍起來。
  迷迷糊糊之中,忽地想起——這是春秋鏡!是百里春秋御獸吸魂的念力妖鏡。心中大凜,倘若被這金光吸入鏡中,只怕再也沒有生還余地。
  海夢從彩螺中采出頭來,卻見黑暗中,一個仙風道骨的白發老者微笑而立,手中一面青銅鏡耀射絢麗金光。蚩尤翻卷搖擺,在那道金光下苦苦掙扎,一點一點地朝青銅鏡中飛去。兩個黑衣男子怪笑著袖手旁觀。海夢心中暗暗擔心,突然想出一個主意,悄悄地繞過衆人身后,無聲無息地爬去。
  蚩尤大喝一聲,凝神聚意,心無旁骛,竭力朝后方飛退。但那金光猶如堅韌繩索,將他緊緊纏縛。他站在金光中劇烈震動,衣袂翻飛,突然“嗤”地撕裂開來,斷布碎帛陡然被吸入念力鏡中。
  大荒中高手相爭,最爲忌諱的便是念力的直接對決。蓋因念力相近者,如此纏斗必定兩敗俱傷;而若是念力弱于對方,稍有不慎,元神爲之所控,便有魂飛魄散之虞,極爲凶險。百里春秋自恃念力高強,借助念力鏡的妖力,其念力更是倍增倍長,是以毫無顧忌,妄圖將蚩尤一舉收入鏡中。
  卻不知蚩尤天生木靈,意志又極是堅定,念力之強猶在拓拔野之上。此刻經絡雖有多處重傷,但斗志昂揚,念力積聚,反倒比平素更加鼎盛。百里春秋一時之間也不能將他封印納入,心中訝異惱怒。想起當日敗給拓拔野的羞辱,不敢大意,聚精會神,全力以赴。那兩個黑衣男子瞧得老大不耐,但深知百里春秋的脾氣,不敢上前相助。一人笑道:“百里仙人,眼下正事要緊,不必與這小子較勁斗狠。”
  另一人笑道:“蚩尤小子,你看看她是誰?還不乖乖投降?”
  蚩尤心中一寒,忍不住轉頭望去,腦中轟然一響,遍體森冷,如墜萬丈冰崖之中。只見那兩個黑衣男子之間,綁了一個紫衣女子,黑發淩亂,衣裳破碎褴樓,雪白的肌膚上盡是道道血痕,也不知吃了多少苦頭,受了多少折磨。俏臉上淤紫了一塊,臉頰高高隆起,淚眼盈盈,哀傷、歡喜、淒涼、擔憂地凝望著他,經脈被封,想說什麽卻發不出聲來。正是九尾狐晏紫蘇。
  百里春秋蓦地一聲清嘯,金光震動,蚩尤悶哼一聲朝后摔飛。
  百里春秋大袖飄飄,將念力鏡收納其中,哈哈笑道:“說得不錯,有晏國王在手,我又何必動用春秋鏡?”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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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23:31:26

第七章 翻天神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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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卷 翻天印
            
  蚩尤識得那兩個黑衣男子正是西海九真中的人物,以此二人,再加上百里春秋,自己決計討不得好去。要想救出晏紫蘇,更是難如登天。思緒飛轉,哈哈狂笑道:“這妖女害得我幾乎喪命,我日日夜夜都想著要剜她的心,吸她的血。沒想到她也有今日,竟被自己人整治如此,妙極妙極!大快我心!”
  晏紫蘇嘴角微笑,妙目凝視著他,滿是贊許的神色,但眼角卻忍不住流下一顆淚來。
  百里春秋搖頭微笑道:“晏國主,你聽見了嗎?你爲了這小子,連性命也不要,他竟然如此薄情寡義!我見了都替你難過。”
  那略顯高瘦的黑衣男子陰森森地笑道:“百里仙人此言差矣!這小子既然不是晏國主的姘頭,但我們就更加不必客氣了。這一路征途遙遠,單調乏味,不如讓晏國主陪我們解解悶吧……”
  那矮胖一些的黑衣男子拍掌淫笑道:“白卮真人說的是!冬青久聞青丘九尾狐騷媚入骨,顛倒衆生。可惜被真神護著,連老祖都只能暗吞饞涎。現在她成了階下囚,咱們再不嘗鮮便沒機會了。”說著輕浮地捏了一把晏紫蘇的臉頰,與白卮真人一起哈哈淫笑起來。
  蚩尤大怒,雙目盡赤,那股麻癢之意又從心肺緩緩地爬過咽喉,一點一點直貫腦頂,恨不能將那腦滿腸肥的胖子冬青一掌拍成肉醬。
  百里春秋微笑不語,嘲諷而挑釁地盯著他,長袖鼓舞,念力鏡在袖中嗚嗚旋轉,伺機而發。蚩尤強忍怒意,哈哈笑道:“他***紫菜魚皮,西海九真果然色膽包天,連渾身蠱毒的九尾狐都敢輕薄無禮,蚩尤甘拜下風。”
  白卮頁人與冬青真人對望一眼,哈哈大笑。冬青喜人斜眼淫笑道:“小子,多謝關心。要摘花兒,哪能不拔刺?這騷狐狸全身上下,里里外外,早被我們震得一干二淨,擔保連一只螞蟻也剩不下了。”
  白卮真人抓住繩索,陡然一拽,登時將晏紫蘇吊了起來。她周身緊縛,衣不蔽體,這般高高吊起,更加凹凸浮現,令人血脈憤張。
  冬青真人喘息道:“妙極妙極!”雙手一振,真氣飛舞,晏紫蘇身上殘破的衣裳登時簌簌掉落,露出大半個雪白的身子。
  蚩尤再也按捺不住,怒吼道:“住手!”
  白卮真人陰笑道:“怎麽?小子,你也想嘗嘗味道嗎?”
  冬青真人笑道:“那有何難?不過只怕要排在我們兩兄弟后頭了!”哈哈狂笑著伸手朝晏紫蘇顫動的雙乳抓去。晏紫蘇恍然不覺,只是怔怔凝望著蚩尤,淚水接連不斷地滑過臉頰。
  蚩尤暴怒已極,那麻癢之意在頭頂轟然炸開,狂吼聲中,便欲出手。
  突然,妖龍發出一聲淒切恐懼的哀嚎,腔壁劇震,瘋狂甩動擺舞。衆人一驚,只見冰甲角魔龍肝髒間的龍珠竟被一個寄生族女子以觸角急速切下,藏入彩螺之內。那女子瞟了衆人一眼,格格笑道:“好大的珠子,海夢正好研磨成珠粉,護膚養顔。”飛也似的逃離。
  三水妖又驚又怒,此行他們懷著極爲重要的任務,這冰甲角魔龍乃是關鍵,若被那寄生女子取去龍珠,誤了正事,后果不堪設想。百里春秋沈聲道:“抓住她!”白卮真人與冬青真人倏然交錯,朝著海夢消失之處閃電追去。
  蚩尤大喝一聲,閃電飛掠,真氣轟然鼓舞,化爲氣旋光刀,朝著百里春秋當頭斬下。百里春秋長袖揮舞,春秋鏡脫手飛旋,金光洶湧迸爆。蚩尤氣刀登時粉碎,當胸被金光劈中,鮮血狂噴。哈哈狂笑道:“多謝了!”借著那撞擊的巨大沖力,螺旋飛舞,蓦地抱住晏紫蘇,急電穿掠,轉瞬不知蹤影。
  蚩尤緊抱晏紫蘇,高竄低掠,忍住經脈震傷的劇痛,左手翻飛,將她經絡一一解開。晏紫蘇“啊”地一聲,雙手雙腳如八爪魚般勾纏,緊緊將他抱住,滾燙的淚水潸然流淌,悲悲切切泣不成聲。哭道:“呆子,我以爲你不會管我啦!”
  蚩尤心中大軟,但想到白石島村民的死狀,又猛地硬起心腸,將她硬生生拉開,冷冷道:“晏國主,我與你再無瓜葛,請你自重。”
  晏紫蘇低聲道:“你還在生我的氣嗎?”見蚩尤冷冰冰地不理她,自顧御氣狂奔,便又摟住他的脖頸,柔聲道:“好哥哥,我……我做的不是,我錯啦!從今往后,我再也不敢啦!你就原諒我吧?”
  見她怯生生地望著自己,軟語哀求,淚汪汪的眼中滿是可憐巴巴的神色,蚩尤心中登時又軟了下來,忍不住便要出口答應。但旋即又想:“這妖女生性自私凶殘,殺人不眨眼,隨口應承之事豈能相信?”怒上心頭,當下冷冷的哼了一聲,任她如何哀憐乞求,只是不理。
  晏紫蘇見他冷若冰霜,面無表情,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麽,心道:“倘若那兩心知還在他心中便好了。”想起他午時硬生生剜出自己心髒,疾言厲色所說的那句決裂話語,心下難過,淚水撲簌簌掉落,黯然低聲道:“你當真不願再理我了嗎?”
  蚩尤青光眼凝神探望,見百里春秋尚未追來,忖道:“是了,那老賊必是忌憚我們兩人攜手,不敢追來。”心下稍寬。
  晏紫蘇見他始終不理自己,又是傷心,又是失望,突然之間覺得萬事了無興趣。心道:“你既然不願理我,又何苦來救我?倒不如讓我死了干淨!”悲苦難抑,淚水洶湧而出。
  蚩尤奔行片刻,想起海夢,蓦地頓住。心道:“那小丫頭若是落到水妖手里,必定生不如死。她冒死救我,我豈能置她不顧?”當下又轉身飛速奔掠。
  晏紫蘇見他忽然回頭,心中詫異,蓦地明白他必定是爲那三尺美人而去,心中登時升起強烈的妒意。忍不住便想喝問蚩尤與那三尺美人有何瓜葛,竟使得她甘願以死相救,但知道倘若相問,蚩尤必定更加怒不可遏。心道:“他已經和我恩斷情絕,再找任何女子也與我不相干了。”一念及此,心底如萬針齊扎,竟忍不住大聲哭了起來。
  當是時,妖龍狂肆翻騰,天旋地轉,忽然聽見澎湃的水聲,轟雷作響,似乎極爲猛烈的渦流從妖龍口中湧入。蚩尤一凜,猛地將晏紫蘇緊緊抱住,喝道:“屏住呼吸!”話音未落,轟然震響,滔滔狂流飛旋沖卷,如天河恣肆,將二人瞬間卷溺,朝著妖龍肚腹疾沖而下。
  那渦流來勢凶猛,兩人螺旋跌宕,身不由己,轉瞬間便沖卷到妖龍胃部,高高抛落。
  惡臭薰人,妖龍胃囊中黃漿沸騰,氣泡滾滾,白氣蒸騰,無數魚獸屍首骨骸翻湧沈浮。蚩尤知道這妖龍胃液必定有極爲可怕的腐蝕力,一旦落下,必被燒灼重傷。蓦然看見那頂立正中的巨大銀白石柱,大喝一聲,與晏紫蘇一齊踏空抄步,撲到那石柱上。不料身體方觸石柱,陡然一空,竟被吸了進去,跌坐其中。
  蚩尤又驚又喜,起身環顧,突然明白這銀白石柱便是當年寒荒大神鎮伏妖龍的神針。石柱中空透明,上方幽深,不知通往何處。
  隔著石柱朝外望去,只見滾滾渦流如瀑布一般傾瀉而下,無數的魚獸如雨墜落,在妖龍胃液中蹦跳了片刻,便化爲森然白骨。
  晏紫蘇驚魂未定,一時也忘了哭泣。蚩尤見她怔然不語,臉上淚珠半懸,雪身半裸,血痕滿布,心中憐意頓起。哼了一聲,將自己衣裳脫下,丟給她,皺眉道:“你怎會遇上這妖龍?”
  晏紫蘇見他終于關心自己,心中悲苦委屈登時爆發,抓著衣服又哭了起來。哽咽道:“你……你終于舍得理我了嗎?”抹著眼淚,抽抽咽咽地說道:“你走了之后,我一個人在海里漂浮,孤苦伶仃,恨不能立即死了。心想,倘若現下妖龍來了,那才好呢……”
  蚩尤心中忽地一陣羞愧,忖想:“她雖然有千般不對,但終究是個女子。我這般將她獨自丟棄在險境,實在也太不該。”
  “我在海里漂了許久,心里想著你孤身去找妖龍,凶多吉少,心底說不出的害怕。于是就一路追來。心底打定主意,倘若你要見了面趕我走,我便遠遠地跟著就是。到了此處,遠遠地便瞧見這妖龍,瞧見它將一艘鐵木船吞了進去。那船上的一個男子,身形和你極像,我只道是你,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恐懼,險些……險些……”晏紫蘇眼圈又是一紅,剛止住的淚水又忍不住流了下來,低聲道,“險些便暈了過去。想到今生今世再也見不著你,彷佛天地突然坍塌了。那一刻,我什麽也顧不得了,只想著要從那妖龍的肚子里將你救出來……
  “我發了瘋似的沖進妖龍的肚子,四處尋找你。迎面卻撞見了百里老怪和西海三真。他們見了我極爲詫異,笑著問我到這里作甚,是不是來找他們的。我心里發虛,只道他們早已瞧見了鸠扈的淚影蟲,所以才故意這般發問;又擔心你的生死,著急之下,腦袋也糊塗啦!想著先發制人,不問青紅皂白就對他們突然出了手。
  蚩尤一凜,心道:“難道他們駕御妖龍到東海,竟不是來找我們的嗎?”
  晏紫蘇道:“那四角真人最爲差勁,被我立時殺了。但百里老怪奸狡得很,見勢不妙就使出了念力鏡。我打他不過,又正心浮氣躁,便被他們抓住了。百里老怪氣急敗壞,逼問我爲何下此毒手。那時我才知道他們根本沒有瞧見那淚影蟲,回到西海也並非爲了追緝我們。心里好生后悔,只怪自己太過鹵莽。”
  蚩尤心中大震,百味夾陳。這妖女狡黠多變,心細如發,若不是記挂自己生死,慌了手腳,又怎會如此莽撞失態?
  “百里老怪見逼問不出,便以攝魂大法套我說出了真相。”晏紫蘇嘴角泛起苦澀的笑意,低聲道,“想不到……想不到這些日子我千般憂慮,萬般擔心,這個秘密竟還是從我自己的口中說了出來。世間之事,有時真是滑稽呢!”
  蚩尤默然不語,心道:“從今往后,她當真只能流亡天下了。”
  當是時,轟然巨響,連綿不斷。那妖龍又開始劇烈震動,急速旋轉。渦流滔滔噴湧,胃液翻騰,四處飛濺噴湧。蓦地天旋地轉,那石柱底兒朝上整個翻轉過來。蚩尤與晏紫蘇驚呼一聲,朝著那石柱幽森的另一埠翻滾落去。
  ※※※
  朝陽破曉,紅霞似火,天藍如海。萬里荒寒大地,也被染上了淡淡的金紅色。冰山雪峰閃耀著七彩光澤,玲珑剔透。群山之間,鳥群鳴啼,橫掠長空,與流露共舞。
  寒風鼓舞,衣袂翻飛。拓拔野與姑射仙子騎乘雪羽鶴,高空翺翔,似乎要出塵登仙一般。姬遠玄與武羅仙子騎乘在豹羽鳳凰上,緊緊相隨。
  四人穿云御風,急速朝西北方向的密山飛去。遠遠地聽見群山中傳來悶雷巨響,滾滾不斷。衆人極目遠眺,只見西北地動山搖,雪峰搖搖欲墜,狹長的冰壑突然崩裂,亂石冰塊沖天炸舞,無數道白色水柱噴湧激射,猶如萬千白蛇破土而出。
  姬遠玄面色微變,沈聲道:“糟糕,咱們來得遲了!”話音末落,那山崩地裂之勢蓦然擴大,冰壑崩炸,急速綿延,兩翼雪山紛紛坍塌,水龍沖天怒舞。遠遠望去,彷佛一條巨大的銀龍咆哮怒吼,迤逦沖來。
  武羅仙子蹙眉道:“那也未必。倘若翻天印被解開,只怕遠不止這般聲勢。”衆人凜然。
  拓拔野心中憂懼,心道:“不知眼下纖纖、公主等人已經撤到皇人山了麽?”
  昨夜在西皇山北峰峰頂,天鏡湖水突然洶湧噴薄,大有淹沒寒荒城的洶洶之勢。拓拔野福至心靈,猜出水妖的陰謀,敢情竟是要解開翻天印,貫通西海到密山的通道,將西海之水引入女娲之腸,水淹寒荒。
  他一語道破之后,衆人竟皆震駭,深以爲然。一旦這西海通道被貫通,即便寒荒八族逃出生天,方圓千里也必成汪洋,重現當年寒荒水災的慘狀。八族中人不明究底,必定以爲乃寒荒大神降怒之故,恐懼之下,多半聽從冰龍教蠱惑,從此與金族爲敵。但這些倒還罷了,最爲重要的,是西海水妖從此多了一條直抵金族國境的地底捷道,他日若起干戈,水妖從此暗道浩蕩殺來,當真是防不勝防。
  寒荒八族衆長老始知西海水妖與冰龍教的險惡用心,無不憤慨震怒,誓死與之敵對。當下衆長老推舉倪長老與芙麗葉公主爲臨時大長老與臨時國主,全權調遣寒荒軍民。
  拓拔野遍查《大荒經》,標出女娲之腸大致的分布圖,與姬遠玄、武羅仙子稍作計議,決定立即飛往密山,全力阻止西海老祖等水妖;而芙麗葉等人則立即帶領寒荒軍民朝東撤退,到遠離“女娲之腸”、極爲堅固雄偉的的皇人山辟易水災。
  拓拔野原本擔心纖纖纏著同去,豈料她竟一反常態,乖巧聽話,只是在衆人面前,笑吟吟地摟著拓拔野的脖頸做出十分親昵甜蜜的情狀,讓拓拔野大感尴尬。尤其在姑射仙子面前,讓拓拔野更覺慌亂失措。但分別之際,當他輕輕將纖纖從懷里推開時,分明看見她眼中刹那間閃過淒楚欲絕的神色,彷佛春水吹皺,精瓷破碎。拓拔野心中驚訝,待要細查時,她卻已笑著跳了開去,若無其事地甜笑揮手。
  回想纖纖那反常的情狀,又想起身后飄飄欲仙的姑射仙子,心亂如麻。忽然聽見姑射仙子淡然說道:“公子,大敵在前,須得心如古井,微波不驚。不可心猿意馬。”
  拓拔野一凜,肅然道:“仙子說的是!”當下凝神聚意,調息真氣。
  一路行去,山崩地裂之聲越來越震耳欲聾,高空下望,千山之間水龍亂舞,大河澎湃,恣肆奔流。以此冰寒天氣,竟不能使得滾滾流水冰凍凝結。
  終于遠遠地瞧見密山,巍然而立,冰雪晶瑩,如剔透玉壺。忽然一陣驚天巨響,密山峰頂沖起道道五彩光弧,盤旋繞舞,如漣漪擴散,絢光奪目。
  密山蓦地劇烈震動起來,巨石迸飛,冰雪滾滾,山頂似乎朝上掀起了刹那,又轟然落下。上空五彩絢光陡然變亮,急速蕩漾擴散,彷佛無數道彩色光浪從碧空中呼嘯奔卷,四周高山登時迸裂坍塌,雪崩陣陣。
  四人呼吸一窒,只覺得一股巨大的壓力轟然拍來,森寒入骨,衣袖鼓舞不息。衆人大凜,相隔如許之遠,竟仍能感覺這翻天印的巨大神力。武羅仙子蹙眉道:“姬公子,只怕需得借你的‘煉神鼎’一用啦!”
  姬遠玄恭聲道:“是。”從懷中掏出一個高二寸,直徑一寸的青銅小鼎,恭恭敬敬地雙手奉給武羅仙子。
  武羅仙子櫻唇翕動,默念法訣,織指一點,那煉神鼎悠然飛起,翻轉倒立,在她指尖之上旋轉繞舞。武羅仙子豹斑長裳獵獵鼓舞,雙耳的金石耳環叮當激撞,發出悅耳聲響。道道黃光從她指尖環繞逸飛,陀螺似的交織纏繞,將那煉神鼎包攏其中,急速飛旋。
  過了片刻,煉神鼎發出铿然清鳴,徐徐上升,越來越大,終于變作直徑三丈的巨鼎,在四人頭頂緩速盤旋。淡淡的黃光從鼎沿離心飛甩,將四人籠罩其中。“哧哧”連聲,黃光飛舞處,寒氣凝爲冰霜,簌簌掉落,密山的五彩絢光沖卷而來的冰寒巨壓登時煙消云散。
  拓拔野微微一凜,心道:“原來這煉神鼎如此厲害,竟可以與翻天印抗衡。”他曾經瞧見姬遠玄使過這神鼎,雖知此乃神器,卻不曾想到威力一至于斯。
  煉神鼎嗚嗚旋轉,如影隨形。四人振奮精神,騎鳥疾掠而去。
  到了密山周圍,雪崩山裂的巨響轟然不斷,冰晶雪霧茫茫一片。山頂五彩絢光流離變幻,瑰麗雄奇。那重逾山岳的森冷壓力不住地激撞煉神鼎,發出嗡嗡長鳴,冰霜凝結,簌簌隕落,從鼎下四望,猶如冰雪紛揚。
  拓拔野道:“水妖若要解開翻天印,必藏在山腹之中。我們從玉壺的壺嘴進去。”四人驅鳥繞飛,盤旋直上山頂。
  那密山壺嘴石高凸峭立,斜斜橫空,洞口幽森,冷氣蒸剩。
  姬遠玄低聲道:“也不知里面有多少水妖,咱們藏在這鼎里直沖進去。”衆人點頭,封印神鳥,貼身站在鼎中。武羅仙子默念法訣,煉神鼎倏然飛轉,陀螺似的沖天飛去,陡然折轉,怒箭般疾射入密山壺嘴之中。
  陡然一片漆黑。銅鼎铿然長吟,叮當激響,彷佛有無數金屬巨物迎面猛撞。四人在鼎中,亦被震得真氣蓬然,破體逸射。
  轟然雷鳴,銅鼎忽地劇震,硬生生朝后挫退。四人大驚,齊聲叱喝,四道猛烈真氣轟然鼓舞,將銅鼎陡然前推,繼續流星疾進。
  四下蓦地明亮,終于沖入密山山腹。森冷刺骨,血腥惡臭之氣撲鼻而來。煉神鼎沖天而起,呼呼旋轉,罩著四人徐徐下落。
  這山腹極爲廣闊,縱橫各約二十丈,四壁冰雪其覆,凹凸不平。地上是淡綠色的堅冰,猶如巨大冰潭,冷氣森森。隱隱可以看見冰中凝結的諸多魚獸海怪,參差錯落。想來那冰潭便是通往西海的暗道。冰潭上凝結了斑斑血點,映射著五彩絢光,耀目迷離。冰潭北側,有一個縱橫兩丈的幽森黑洞,想來便是當日拓拔野與姑射仙子躍出的甬口。
  拓拔野四人擡頭掃望,齊齊驚怒失聲。
  在他們頭頂,一個縱橫各三丈的五彩巨石懸浮半空,急速旋轉,離心飛甩出道道絢麗的光弧。煉神鼎被那絢光巨力所壓,铿鳴不止。
  一個周身赤裸、瑩白肥潤的男童兩眼緊閉,環繞著五彩巨石旋轉飛舞。手足肥短,嘴唇微微翕動。皮膚光潔透明,內髒血脈曆曆可見。兩腿之間那根陽物巨大粗壯,肉塊糾結,沾滿鮮血,至爲猙獰醜惡。一道淡黑色的光芒從陽物中爆射而出,貫穿入一個赤裸女童鮮血涔涔的下體,又從那女童張開的小口中沖出,穿入第二個女童的下體……如此回圈,首尾串連,將九百九十九個赤裸女童貫穿一線,繞著五彩巨石螺旋環轉。
  九百九十九個女童周身蒼白無血色,滿臉痛楚驚怖,瞪著雙眼簌簌發抖。道道紅光從衆女童下體滾滾湧出,沿著那淡黑色的光芒連綿不絕地湧入男童陽物之內,在他經脈間奔騰遊走,閃耀成妖異的紫黑光暈。那紫黑光芒自他經絡彙入白肥的雙臂,又從掌心迸爆鼓舞而出,彷佛兩道烏黑的蛟龍,盤旋繞舞,將那五彩巨石緊緊絞扭,一寸寸地往上螺旋拔去。
  山腹頂壁四周,六只凶獸團團飛轉,寒荒桡杌、血蝙蝠、金角銅兕、神羅鳥、寒荒蜘蛛、雪角暴牛組成奇怪的圖陣,環繞著五彩巨石跌宕飛舞。六道顔色各異的光芒從衆凶獸體內發出,投射在冰潭之上,形成一種特異的圖案,耀耀奪目。
  這情景瞧來說不出的詭異可怖,衆女童如行屍走肉的淒慘驚怖之狀更令衆人駭怒交集。拓拔野怒得渾身顫抖,心想:“難道這男童便是西海老妖嗎?”
  忍不住便想要拔出無鋒劍,沖將過去直取其命。突然想起姑射仙子所說的“心如古井,微波不驚”;猛地一震,強按怒火,凝神聚意。姑射仙子凝視著他,淡淡一笑,轉過頭去。
  拓拔野念力如織,寸寸掃探山腹中的細微情形,蓄勢待發。但稍一掃探,心中更是駭然。那翻天印冰寒壓力之強盛,超乎想像。常人若在石印之下,定被壓爲冰塊碎屑;而那老妖位居大荒十神,體內的念力真氣果然極是驚人,相隔甚遠,卻激得自己體內真氣亂竄奔走,雙掌中的黑光真氣直可移山平壑;以自己眼下之力,絕非其對手。何況頂壁六大妖獸凶焰狂熾,一旦肆虐,也是極爲可怖的威脅。
  武羅仙子柳眉輕蹙,新月似的眼波中閃爍著罕見的殺意,冷冷道:“這老妖果然要吸納九百九十九名童女的純陰真元,助長他冥天妖法的法力,解開翻天印。”
  當是時,滔滔黑光從西海老妖的掌心澎湃激舞,光芒越來越強,將那翻天印激得飛速旋轉,緩緩上移,距離頂壁己不過三丈之遙。彩光流離甩脫,越來越快,狂肆地飛撞在洞壁上,山腹劇震,冰塊亂迸,頂上的山壁“喀嚓”一聲,蓦地裂開一個長長的縫隙。
  姬遠玄沈聲道:“此時再不動手,只怕來不及了。”衆人心中凜然,若被那老妖將翻天印拔起,沖出密山頂壁,那冰潭必定立時迸裂化解,滔滔海水也將洶湧噴薄。到了那時,想要再將密山封住便難如登天了。
  武羅仙子傳音道:“當務之急,是先逼迫老妖中止解印,決計不能讓他貫通西海水道。姬公子,你與拓拔太子一道干擾那老妖,我和姑射仙子盡力以煉神鼎鎮壓住翻天印。只要老妖真氣一斷,翻天印歸位,我們四人立即全力圍擊老妖。”衆人點頭稱善。
  四人一齊低聲叱喝,武羅仙子與姑射仙子攜手翩然飛起,各有一只手掌淩空抵住青銅鼎內壁。那煉神鼎蓦地發出清越長鳴,霍然急旋,沖天而起。與此同時,拓拔野與姬遠玄從鼎下閃電掠出,交錯飛舞,朝西海老祖急速沖去。
  方甫沖出,絢光耀目,拓拔野立時便感覺到一股山岳般的森冷壓力當頭蓋下,腦中嗡然,周身血液彷佛瞬間凝結。這感覺果然與那日從密山山腹躍出之時極爲相似!但此次有備而來,自然不會被這巨壓陡然拍暈。當下凝神聚氣,腹中定海神珠逆向飛旋,奮力朝上沖去;豈料那翻天印的壓力亦蓦地加強,硬生生將他壓了下去。刹那間頓在半空,時高時低,跌宕不定。
  煉神鼎沖到翻天印上方時,忽地反轉正立,橫亘于翻天印與山腹頂壁之間。被翻天印絢光激震,嗡然鳴響,黃光輪轉,四周冰屑簌簌紛飛。“當!”地一聲脆響,翻天印蓦地止住上升之勢。
  姬遠玄懸浮半空,黃光籠罩全身,突然清嘯一聲,懷抱鈞天劍筆直沖起,陡然折轉,箭也似的破入五彩絢光之中,喝道:“老妖受死!”鈞天劍尖蓦地爆漲眩目黃光,轟然電舞,直沖西海老祖。
  那老妖哈哈大笑,聲音圓潤如嬰童:“姬少典的家教忒也差勁,竟敢對長輩這麽說話嗎?”光潔滑潤的額頭突然裂開,幽藍的奪魂眼怒爆寒光。
  姬遠玄心志潰亂,眼前一片迷糊,又聽一聲轟雷震喝,當胸如遭千鈞銅杵,噴血后退。重重摔在冰壁上,冰霜凝結,動彈不得。
  衆人失聲驚呼,但此刻情勢危急,牽一發動全身,不敢援手。
  武羅仙子淡淡道:“龠茲,你若敢傷了姬公子,土族勢必填平西海。”
  西海老祖笑道:“武羅丫頭,你倒當真霸道,只許這小子傷我,便不許我教訓教訓他嗎?西海九百萬里汪洋,只怕你土族沒這麽多土哩!”黑光沖湧,如怒龍咆哮,翻天印陡然一亮,彩光爆射,無數道光弧四下狂嘯沖撞。山腹中光芒眩目,“轟”地爆響,冰石炸飛,四壁崩開無數裂縫。
  拓拔野只覺眼前一黑,被一股螺旋巨力狠狠地摔了出去,重撞在凹凸不平的冰壁上,周身僵硬,痛徹心肺;繼而又被那狂肆的螺旋壓力猛一推送,沿著冰壁朝右邊飛出。
  翻天印倏地上旋,絢光撞在煉神鼎上,震耳欲聾。那青銅鼎搖搖晃晃,朝上街起。山腹頂壁“喀啦啦”悶響,又裂開極大的縫隙。武羅仙子與姑射仙子在鼎中飄飄旋舞,真氣滔滔不絕地輸入煉神鼎中,銅鼎黃光更盛,一寸寸將那翻天印又壓了下去。
  拓拔野被那螺旋巨力撞得四處奔走,氣息翻湧,難受己極。凝神感受那巨力的螺旋方向,心中一動:“難道那日我和仙女姐姐到了此處時,便是被這螺旋壓力推出山腹之外嗎?”念力探掃,暗自計算。果不其然,倘若從那幽森的甬道裂口躍出,正好被翻天印打落,沿著山腹內壁螺旋飛舞,到了那“壺嘴”出口時,恰好會撞著一塊凸出的巨大冰石,反彈折轉入“壺嘴”之中,被山腹中的壓力擠出密山,滾落山壑之中。
  拓拔野心中恍然,方知昨夜自己何以會在那冰壑之中。又想:“但仙女姐姐那日分明身中春毒,全無真氣,怎地從這掉落之后,反倒變得安然無恙,真氣充沛呢?”
  ※※※
  卻不知姑射仙子當日受西海群妖暗算,最爲關鍵的卻非體內所中的諸種劇毒。以她之念力真氣,單純春毒又焉能奏效?只是中了奸計,被水妖以妖法封堵,輔以奇效劇毒,封鎖其念力,分流疏散經絡真氣,令之形如廢人。但這翻天印神力驚人,連數千里滔滔海流都可以瞬間鎮壓冰封,何況區區妖法毒藥。
  當拓拔野抱著她從甬道躍出之時,被翻天印迎面激撞,作用其身的妖法登時蕩然無存,血液中的劇毒也被森寒壓力凍結沈澱。妖法既解,滾落冰壑之中,念力真氣逐漸恢複,猶如冰河解凍,自動流轉。而在那甬道中,拓拔野喂她吞服的許多玄玉榮英,又是修補氣血、驅邪化毒的神藥,對其恢複、排毒極爲有效。諸多因素交摻一處,使得她昏迷不醒的十日之內,真氣回轉充沛,劇毒盡消。
  此間巧合之處甚多,拓拔野一時間又怎能參破?當下凝神斂意,不再多想,轉而苦思如何破入翻天印氣壓中,阻止西海老祖。
  忽然想起當日與火族吳回激斗時,險些被他那忽陰忽陽的火正尺擊得大敗,心中蓦地一動:“是了!這螺旋巨力乃是以翻天印爲中心,旋轉飛舞。若能使它這朝外的壓力化爲朝內的吸力,逆向繞轉,豈不是刹那間便到了中心嗎?只是如何才能使這壓力轉化爲吸力呢?”
  心道:“這翻天印當屬金。金克木,我適才以碧木真氣相抗,自然被排斥推開。是了,土生金,金生水,難怪適才姬兄能沖入這翻天印中!倘若我以潮汐流調集玄水真氣,再借助定海神珠之力,逆向發力呢?”心中一喜,精神大振。
  當下意如日月,氣如潮汐,定海神珠逆向飛旋,真氣環繞周身,疾旋鼓舞。“哧”地一聲輕響,果然如被強力所吸,急速飛旋,朝那翻天印沖去。又驚又喜,大喝聲中,無鋒劍嗆然出鞘,青光怒舞,疾刺西海老祖。
  西海老祖嘿然笑道:“小子,你就是拓拔野嗎?老夫今日送你去鬼界,和你兄弟蚩尤做伴!”
  拓拔野大吃一驚,如遭重棒。心神震顫,難道楚甯所說竟是真的嗎?當是時,西海老祖藍眼光芒怒射,又是三聲“海神笑”,轟鳴震響,氣浪迸飛。
  拓拔野眼前一黑,全身如被雷電劈著,痛得彷佛要裂散開來一般,悶哼一聲,朝后飛去。刹那間感覺不到身上那火燒火燎的劇痛,心中驚怒悲懼,不住地想道:“難道……難道鱿魚當真被這老妖殺了嗎?”蒼茫黑暗的森冷寒意籠罩全身,呼吸不得,劇烈地顫抖起來。
  心想:“是了!定是這老妖诳我,讓我分神。”但隱隱之中,又覺得西海老祖再過卑劣,終究是大荒十神,一代宗師,又何須用這等法子?心中迷亂驚怖,忽然感覺到全身上下那深入骨髓的裂痛,交纏著森寒恐懼,如萬箭穿心……
  迷糊之中,聽見姑射仙子略帶焦急的聲音,在他耳旁說道:“心如古井,微波不驚!”但那悲痛狂怒如驚濤駭浪在心中翻騰欲沸,如何又能靜得下來?滾燙的熱淚洶湧而出,燒灼著他的臉龐。驚駭、悲傷、暴怒、痛苦……形成比那翻天印螺旋力還要強猛的渦流,讓他卷溺其中,脫身不得。熊熊殺意如烈火般焚燒全身,眼中直欲噴出火來。
  拓拔野蓦地狂吼一聲,喝道:“你***紫菜魚皮!”硬生生頓住身形,氣如洶湧潮汐,逆轉飛舞,再度疾沖而去。斷劍龍吟不絕,劍氣縱橫,青光怒舞,朝著西海老祖狂風暴雨般地攻去。
  西海老祖哈哈狂笑,氣浪飛舞,魔眼藍光如電,攝魂奪魄。兩人身處絢光氣旋中,順著那螺旋軌道飛舞,每一次錯身,必定光芒爆舞,氣浪如炸,轉瞬間已激戰了三十余合。那老妖真氣驚人,堪與赤松子相比,拓拔野雖然竭盡全力,亦不能將他奈何,心中狂怒漸漸消減,凝神聚意,尋覓良機。
  西海老祖雖僅以魔眼和“海神笑”便抵擋住拓拔野風暴似的狂攻,但同時還要逼退土木兩大聖女的煉神鼎,不啻于與當世三大高手同時對抗,亦漸感吃力,一時無暇解開翻天印。心中驚怒,對這少年的蔑視也逐漸轉爲妒恨之意,心中暗道:“這小子今日不除,日后必成大患。”殺機登起。
  姑射仙子見拓拔野暴怒漸消,逐漸平定下來,心中也不由得舒了一口氣。忽然發覺一件奇事:無論西海老祖怎生與自己四人激斗,那六大凶獸始終擺作奇怪的陣勢,團團飛轉,不加援手。
  心中一動,凝神觀望那六只凶獸的陣勢,又俯身觀望六獸所發的光芒在冰潭上的投影。看了片刻,越發覺得有些像北斗七星,只是中間尚少了一個杓柄。她業已失憶,許多事情想不起來,許多事情亦記得朦朦胧胧,此刻瞧見這北斗圖陣,心中隱隱中似乎想到什麽,卻怎麽也記不起來。
  正自苦苦沈吟,忽然看見那冰潭上竟多了一個銀白的光點,恰巧填入那缺的北斗杓柄中!七點光芒倏然閃亮,組成絢目至極的北斗七星。“轟”地一聲,七道各色眩光從冰潭反射沖起,閃閃照耀著翻天印。
  “星移斗轉!”姑射仙子突然脫口而出。是了!這乃是西海冥天妖法中至爲厲害的法術,又名“月耀七星”。即以七大高手組成北斗七星陣,積聚念力,再由另一個念力至爲厲害的高手,將七人念力合爲一體,發揮出至爲強大的精神念力。
  西海老妖哈哈狂笑道:“不錯,正是星移斗轉!”右手突然往后一抽,一道白芒從掌心怒射而出,轟雷滾動,刹那間化爲一柄一丈八尺長的氣芒長刀,迎風怒舞。
  姑射仙子失聲道:“斬妖刀!公子小心!”
  話音未落,西海老祖長聲狂笑,銀光轟然迸爆,朝著拓拔野一刀斬落!
  “呼”地一聲巨響,那螺旋絢光似乎都被斬妖刀劈爲兩半,彩光破碎紛搖,雪光氣芒如海嘯山崩,瞬間傾蓋揆到。
  拓拔野心中一凜,寒毛直乍,突然升起凜冽的懼意。恐懼一閃而逝,想起蚩尤,熱血上湧,哈哈大笑道:“既是斬妖刀,便留給老妖你自己吧!”真氣瞬息激湧,定海神珠倏然旋轉,奮起周身之力,握劍怒斬。
  “當啷!”碧綠色的劍光突然粉碎,那雪亮的氣芒轟然膨脹,奔雷怒舞。拓拔野叫也未叫,仰天翻倒,衣裳倏然裂開,一股血箭從胸膛激射噴湧。被翻天印森冷絢光壓迫,登時凝結爲彎曲的血柱。當他重撞冰壁上時,那道冰凍血柱方才铿然碎裂,四下飛濺。
  姑射仙子嬌軀一震,俏臉蓦地煞白。
  西海老祖狂笑聲中,斬妖刀轟然橫掃,卷起耀眼光弧。閃電般反旋上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重重地砍在煉神鼎上。
  “當啷!”煉神鼎铿然長鳴,朝后上方倒撞而出。姑射仙子與武羅仙子周身一震,氣血翻湧,嘴角登時沁出血絲。
  當是時,西海老祖震天大吼,斬妖刀白光波蕩,倏然化入掌心,兩道強猛的黑光破掌飛舞,再次重重撞在翻天印上。額上魔眼亮起眩目的藍光,倏然投射于五彩巨石上,與那北斗七星陣相互輝映,光芒爆漲。
  轟然巨響,翻天印劇烈震動,彩光四射,朝上電沖而去。
  “砰!”連聲爆響,山腹頂壁四下迸裂,道道陽光筆直射落。山腹狂猛震蕩,四壁接連裂開,冰石亂舞,云霧滾滾。
  拓拔野迷糊之中,看見冰潭忽然裂開,無數淡綠色的冰塊沖天飛射,撞在山腹內壁,碎爲粉末。冰潭中接連傳來劇烈的震響,繼而聽見“轟轟”巨響聲,似乎有滾滾水流正在澎湃沖卷而來。
  突然地動山搖,山腹四壁齊齊迸裂,爆炸飛射!那翻天印急速飛旋,沖天怒舞,參天摩云。
  陽光耀眼,狂風呼嘯。山頂轟然巨響,冰塊缤紛飛舞,一道碧綠的水浪沖湧噴飛,繼而第二道、第三道……密山峰頂蓦地炸裂開來,亂石四飛,巨大的水柱筆直地沖向藍天,在百丈高空如花一般噴湧開來,化爲漫漫暴雨,灑落在方圓數十里的寒荒大地。
  又聽一聲淒切憤怒的咆哮,如晴空驚雷,裂天劈地;山頂滔滔水柱突然變形,四面亂舞;磅礴水花中,一條身長六十余丈的獨角冰甲巨龍,曲彈電舞,高高沖起,穿云透霧。
  《第十二集完待續》
引言 使用道具
kwy019
侯爵 | 2014-4-8 23:31:36

第一章 天崩地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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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卷 追日
            
  一輪紅日,千縷霞光,萬里冰雪荒寒。
  轟聲爆響,密山坍塌近半,滾滾洪流沖天怒舞,遙遙望去,如巨鯨噴水,玉柱擎天。
  地動峰搖,千山崩雪,萬壑冰河碎裂噴舞一時之間,密山方圓數百里內盡是漫漫雪霧,滾滾波濤。
  那冰甲角魔龍在半空嘶聲咆哮,翻騰甩舞,蓦地當頭撞在一座高山的側崖。獨角白光怒爆,轟然巨響,峭陡的崖面應聲龜裂,瞬間崩爆爲累累塊石,抛飛滾落。
  妖龍怒吼肆虐,轉眼間便擊倒了數座山峰。
  拓拔野凝神忍痛,在漫天縱橫的冰石之間穿掠閃避,停駐在一處冰崖的凸出巨石上,調息療傷。姑射仙子白衣鼓舞,在萬千冰晶玉屑中御風飛掠,映襯著霞光雪色,飄飄若仙,轉瞬間便到了他身旁,妙日凝視,低聲道:“公子!你沒事吧?”
  見她目光中滿是關切的神色,拓拔野心中大喜,那點疼痛登時感覺不到了,笑道:“那老妖行將朽木,手腳酸軟,能奈我何?”但想到蚩尤被這老妖所殺,心中悲怒又起,歡喜之意轉瞬蕩然全無。
  忽聽空中驚雷暴響,震耳欲聾。兩人擡頭望去,只見翻天印在風中嗚嗚旋轉,絢光飛舞,四周亂石碎如齑粉飛揚。
  西海老祖哈哈大笑道:“拓拔小子,你倒和那蚩尤小子一樣的嘴硬,老夫這就送你去鬼界和他相聚。”在高空中盤膝而坐,身下氣旋飛舞,如鋪墊一般將他淩空托住。雙手捏訣,口唇翕動,周身光芒閃耀,奪魂眼閃起幽藍電光,筆直地照射在翻天印上。
  寒荒梼杌、血蝙蝠、金角鋼兕、神羅鳥、寒荒蜘蛛、雪角暴牛六大凶獸與那冰甲角魔龍組成北斗七星陣,圍繞著西海老祖,遙遙飛轉;七道絢光從七大妖獸體內靈珠射出,在翻天印底部映射出北斗圖案。
  拓拔野悲怒已極,哈哈笑道:“老鬼吃了大蒜麽?好大的口氣。拓拔爺爺將你打出五界之外,讓你連老鬼也做不得!”斷劍長吟,便欲踏風沖去。
  姑射仙子將他輕輕拉住,蹙眉道:“公子且慢!這人念力好生厲害,又有七只靈獸相助,我們誰也敵他不住。”拓拔野心里何嘗不知?只是想到蚩尤,悲憤郁怒,恨不能生啖老妖之肉,一時沖動失態。
  當是時,武羅仙子與姬遠玄也御風而來,憑空凝身,與拓拔野二人並一立戒備。
  姬遠玄面色蒼白,顯是受傷不輕,但神色依舊從容鎮定,殊無害怕之意,低聲道:“拓拔兄弟,蚩尤兄弟天生木靈,非同常人,決計不會這般輕易出事。必是這老妖的分神詭計。”
  拓拔野心神淩亂,腦海中浮光掠影,不住地閃過蚩尤的臉龐身影,突然悲傷難抑,熱淚險些奪眶而出,勉力笑道:“姬兄說的是!”但心中志忑難過,卻是絲毫未減。
  姑射仙子突然輕輕握住他的手掌,一股清涼真氣如冷泉漱石,直貫全身,拓拔野躁亂之心登時平靜,蓦地一陣平和安甯。耳旁聽見姑射仙子淡淡地說道:“花開花落,有生有死,再也尋常不過。倘若你的朋友已死,你又有什麽可難過的?倘若他沒有死,你又有什麽可擔憂的?”
  拓拔野微微一震,心道:“不錯。倘若鱿魚當真遇難,我傷心又有何用?倘若尚在人世,我擔心又出非多余?眼下最爲緊要的,就是齊心協力將這老妖打敗!”
  當下凝神聚氣!不再多想。
  煉神鼎在四人頭頂急速飛旋,黃光籠罩,如蠶繭般緊緊繞織,四人真氣鼓舞交纏,與青銅鼎渾然一體,不斷地發出铿然清嗚。
  西海老祖蓦地大喝一聲,七只凶獸昂首狂吼,八道絢光如七星耀月,璀璨奪目。翻天印被八道光芒纏繞卷舞,轟然翻轉,朝著拓拔野四人閃電般撞來!
  翻天印彩光飛旋,如漩渦絞扭,將萬千冰石卷溺其中,瞬間形成光芒絢麗的龍卷風,發出驚神泣鬼的狂嘯,浩蕩攻至。
  拓拔野四人齊聲叱喝,煉神鼎陡然變大,黃光螺旋怒放,發出風雷霹雳的激響。這四人俱是當今大荒頂尖高手,念力真氣疊加一處,再經由這神器寶鼎激發,登時爆放出驚天動地的力量。
  “轟!”
  巨響聲中,絢光爆炸。那冰雪旋舞的龍卷風蓦地崩散開來,巨石沖天亂飛。
  煉神鼎嗡然長吟,陡然朝下方急速墜落;拓拔野四人只覺眼前一黑,周身如被萬鈞山岳怒撞傾軋,骨骼如碎,氣血欲爆,仰天噴出一股鮮血,朝著四方搖曳跌落。刹那之間,四人心中均閃過一個念頭——這翻天印好生厲害!
  西海老祖大笑道:“星移斗轉,天下無敵!你們這幾個丫頭小子,竟想與老夫爭鋒!”聲音浩蕩,千山震響,得意已極。他以九百九十九名純陰童女的真元,修練成第九重冥天大法,真元遠超姑射仙子等人,再與七只寒荒凶獸的靈珠回應相激,御使翻天神印,力量之強,可謂通天徹地。以姑射仙子、拓拔野等四人合力,竟也不能抵受一擊!
  西海老祖志得意滿,哈哈狂笑道:“可惜可惜,兩個標致的美人兒,就要變成肉泥。”奪魂眼藍光怒舞,御使翻天印,朝著拓拔野等人再度呼嘯沖撞而去。
  四人在風中跌宕飄搖如葦杆,周身如被冰封,絲毫動彈不得,一旦一被擊中則必死無疑。
  眼見那五彩巨石旋轉沖來,拓拔野心中微起恐懼之意,霍然忖想:“難道我竟要死在此地嗎?”轉頭朝姑射仙子望去,正好撞見她的目光,清澈澄明。拓拔野心道:“人生暫短,刹那芳華。能與仙女姐姐共登仙界,也不枉此生了。”突然變得說不出的輕松,嘴角微微泛起笑容。
  當下低喝一聲,奮力沖開小半經脈,在半空轉側踏步,擋在姑射仙子身前,真氣四溢,心道:“縱使我不能擋住翻天印,也不能讓這神印毀損了仙女姐姐的半分容貌。”
  姑射仙子微微一怔,繼而嫣然一笑,眼波如春江冰裂,滿是淡淡的溫柔之意。
  當是時,忽聽冰甲角魔龍悲聲狂吼,痛苦已極。蓦地沖天飛起,從那北斗七星陣奮力甩脫而出。
  纏繞著翻天印的八道絢光登時迸斷了一道。翻天印旋轉下沖之勢極爲迅猛,突遭變故,登時失去平衡,左側一沈,呼呼亂轉著疾撞在一座高峰險崖上。
  轟隆爆響,那高峰登時炸裂飛射,化爲漫天石雨。
  另外六只凶獸在空中驚吼悲嗚,靈珠彩光登時崩散。那翻天印神力極強,唯有西海老祖聯合七大凶獸,施放“星移斗轉”方能掌控;此時妖龍蓦然撤出,陣形登時失衡,六大凶獸抵受不住翻天印下墜搖擺之勢,紛紛踉跄潰退。
  西海老祖驚怒交集,雙手掌心黑光電舞,將翻天印硬生生拉住,口中呼喝,令衆妖獸立時回歸陣位。
  卻見那妖龍絞扭咆哮,發瘋似的擺舞曲彈,突然發出震天狂吼,獨角光芒閃耀,不但不複歸原位,巨尾反倒閃電似的朝著西海老祖掃擊而去!
  奇變陡生,衆人又驚又喜,心亦猛地吊了上來,俱頗爲詫異,不知那妖龍何以突然反噬?
  西海老祖瞿然色變,大喝一聲,奪魂眼藍光綻放,閃電似的射向妖龍巨尾。他念力真氣都萦系于翻天印上,一時之間竟不能全數撤出,力圖以魔眼妖力稍稍阻擋妖龍,再全力格擋。
  妖龍怪吼,獨角銀光霹雳飛舞,將那奪魂眼藍光擊得粉碎,巨尾停也不停,狂飙怒掃。
  西海老祖一時狼狽無措,眼中凶光怒放,大吼聲中,掌心黑光突然消失,被迫放棄翻天印。白光眩目,從兩掌中轟然迸爆,化爲一丈八尺長的斬妖刀,卷舞起洶湧氣芒,呼嘯著斬向妖龍巨尾。
  “轟隆!”
  光芒爆射,氣浪四湧。拓拔野等人被那沖擊波所撞,身不由己朝后震飛。
  半空中絢光缭亂,鮮血噴舞。西海老祖斬妖刀切入妖龍冰甲之中,卡在脊骨關節,進退不得。冰甲角魔龍的硬甲堅硬逾鋼,以老祖之力,穿甲之后余勢業已衰弱,終不能穿骨而出。
  妖龍悲吼,以雷霆之勢擰身甩頭,獨角銀光瞬間綻爆,朝著西海老祖當胸沖去。
  西海老祖氣芒光刀被緊緊卡住,真氣抽脫不得,驚怒欲狂。念力如沸,奪魂眼中閃起幽藍眩光,急念法訣。
  空中嗡然咒嗚,四周萬千巨石冰壘忽然集聚絞扭,在半空組成一條巨大的石龍,飛揚騰舞,閃電似的橫亘于西海老祖與冰甲角魔龍之間,怒撞在冰龍獨角上。
  與此同時,六只凶獸如夢初醒,狂吼著朝冰龍四面沖來。
  又是一陣驚天震響,那巨大的石龍蓦地碎裂爲萬千細石,灰蒙蒙紛揚灑舞。妖龍悲嗚聲中,獨角依舊重撞在西海老祖胸口。
  那老妖發出一聲狂怒的痛吼,周身扭曲,白光爆射,在半空中頓了一頓,倏地高高飛起,鮮血從口中沖天激射。白芒閃耀的斬妖刀亦蓦然煙消云散,無影無形。
  被六只妖獸合力猛攻,妖龍亦發出淒冽的慘嚎,冰甲迸裂,鮮血噴湧。悲吼聲中巨尾縱橫電掃,將六只凶獸打得痛號潰退。
  妖龍身若折斷,嘶聲哀嚎,朝下怆然摔落。轟然巨響,撞在斷崖上,登時將那山崖打得坍塌迸碎。妖龍癱軟無力,沿著山崖朝下翻騰滾落。
  六只妖獸驚吼聲中,急速飛掠,將直線隕落的西海老祖蓦地接住,穿過漫漫石雨,朝著鍾山逃之夭夭。
  從妖龍突然發難,到西侮老祖、七獸兩敗俱傷,不過是瞬間之事。衆人眼花缭亂之間,局勢便已迥然兩異。心中驚喜難言,恍然若夢。拓拔野與姬遠玄忍不住哈哈長笑,快慰已極。
  “轟唧唧!”
  當是時,山壑谷底突然傳來驚天動地的震響,地動山搖,無數的巨石斷木炸射飛舞,煙塵滾滾騰空。滔滔氣浪狂飙似的沖天而起,將拓拔野等人往上空高高抛去。
  被那海嘯似的巨力托撞,拓拔野四人真氣激竄,冰封的經脈登時解開。淩風踏步,高空下望,透過漫天翻騰的塵土,只見翻天印飛旋亂撞,無數道巨大的裂縫在壑谷中急速蔓延,所到之處,高山險崖轟然崩塌,巨石飛舞,水流沖天噴湧。
  原來這天崩地裂的浩瀚巨變,竟是由那失控的翻天印沖撞大地引起。放眼望去,滾滾煙塵遮天蔽日,萬里大地猶如海浪般飄搖震蕩,四處山崩地裂,地河噴飛,蔚爲壯觀。
  衆人無不動容,心道:“翻天印之力竟至于斯!”
  姬遠玄歎道:“我們竭盡全力,終究不能挽回大劫;寒荒八族又要吃盡苦頭了!”衆人心下黯然。被翻天印沖撞,寒荒大地滿目瘡痍,縱能封住密山海流,也堵不住這千瘡百孔的地河裂口。何況翻天印深嵌地底,合衆人之力亦難以將它拔出,又能拿什麽來封堵密山大水呢?
  武羅仙子道:“那老妖受了重傷,走不久遠,必是藏人鍾山修養去了。眼下正是擒拿他的絕好時機。”衆人精神大振,拓拔野喜道:“不錯,只要能抓住那老妖和楚甯、女醜,問出翻天印的封印訣,集合衆人之力,或許可以將這局勢重新控制住。”
  當下姬遠玄默念法訣,將煉神鼎從山壑中召回。衆人各自解印靈禽神鳥,騎乘其上,便欲追去。忽聽千山萬壑滾滾轟響中,傳出冰甲角魔龍的悲聲狂吼,一道巨大狹長的白光銀影從塵煙云海中沖破而出。
  妖龍在半空中曲轉成巨大的弓形,突然朝著豔紅的朝陽發出淒恻的悲號。
  “蓬”然連聲,周身冰甲蓦地裂開無數的小洞,許多小人歡呼著從小洞中爬了出來。
  姬遠玄奇道:“寄居人!”衆人正詫異,又聽“砰”地一聲輕響,妖龍兩眼之間的軟肉炸飛開來,一道青光蓬然怒舞,血花激射。
  妖龍慘嚎聲中,再也抵受不住,從半空頹然摔落。兩個人影從妖龍兩眼間的破洞高高躍出,在斷崖上站定。霞光照射在他們身上,曆曆分明。左首少年魁偉傲岸,臉上刀疤斜長,狂野骠悍;右首紫衣女子妩媚俏麗,明豔動人。
  拓拔野陡然一震,心中驚訝狂喜,直欲炸裂開來。大笑道:“好鱿魚!你果然沒死!”從雪羽鶴上沖天躍起,御風掠去;激動難抑,淚水終于奪眶而出。
  那兩人正是蚩尤與晏紫蘇。
  ※※※
  原來當日西海老祖令百里春秋等人,駕御冰甲角魔龍前往西海,並非緝拿蚩尤與晏紫蘇,卻是爲了里應外合,解開並御使翻天印。
  當西海老祖在密山上逐步解封翻天印時,密山所鎮住的西海通道內的堅冰亦逐漸解凍,距離密山越遠處的海冰,解凍得越爲徹底。而冰甲角魔龍乃是寒荒妖獸中至爲凶厲者,冰甲銳利,可以穿透極爲堅硬之物。由這妖龍從西海尋到通往密山的秘密海道后,順著渦流沖入海道,以冰甲穿透尚未化解的冰層;東西夾擊,可以事半功倍,促使海道加速融化。
  當妖龍突破到密山山腹時,老祖便可以利用七大凶獸的靈珠神力,施展“星移斗轉”,以最小之功解開翻天印,打通西海通道,並將翻天印納爲己用。
  同時,這妖龍從密山頂上沖天飛出,引發浩浩水災,又契合冰龍教的預言。足可蠱惑人心,恫嚇寒荒八族隨著冰龍教反叛金族。
  這計劃原本頗爲缜密完美,無甚纰漏,可惜水妖千算萬算,偏偏算不到冰龍竟會在西海上遭遇蚩尤與晏紫蘇。倘若單單遭遇這兩人便也罷了,偏偏又遭遇了萬千寄居人。
  昨日在那妖龍體內,海夢割切龍珠,圍魏救趙,使得蚩尤二人得以逃脫。待到西海二真追來時,她又立時抛開龍珠逃之夭夭。二真所擔心的不過是龍珠,既已得回,自然也不窮追。當時妖龍業已進入海道旋渦,百里春秋等人無暇追拿蚩尤,旋即以春秋鏡作用于龍珠,駕御妖龍一路沖破堅冰,朝密山而去。
  蚩尤與晏紫蘇被海流沖卷入妖龍胃中的神針石柱中。神針貫穿入妖龍脊柱,當妖龍進入海道渦流時,天旋地轉,兩人順著神針石柱滾落到妖龍脊柱之內。
  蚩尤沿著脊柱奔行,回到妖龍肝髒處,想要救出海夢,恰好聽見百里春秋三人話語,零星拼湊,得其大概。
  蚩尤大怒,但想到重傷初愈,不是百里春秋等人對手,再次貿然出手,必定徒然送命。而晏紫蘇身上的蠱主母惡蟲盡被西海二真搜去,無法以蠱制敵。
  正苦無良策,竟又在妖龍脊骨內遭遇海夢等寄居人。原來他們寄居巨型龍獸體內時,素喜鑽入魚獸脊柱中,敲骨吸髓;此次進入妖龍體內,自然也不例外。
  當下晏紫蘇想出一條毒計,讓寄居人以毒液蝕穿妖龍顱骨,吸食妖龍腦漿;乘其神識狂亂時,由蚩尤以念力控制其神識中樞,阻止妖龍穿透密山。
  妖龍被寄居人吸食腦漿、骨髓,果然痛不可抑,癫狂亂舞,連百里春秋險些亦難以控制。但百里春秋號稱天下三大御獸法師之一,自非尋常之輩,他以春秋鏡施法龍珠,完全掌控妖龍元神,那妖龍雖然劇痛如狂,卻依舊乖乖聽其調遣。
  眼見妖龍即將沖破密山冰層,晏紫蘇一計不成,又生一計。既然不能控制妖龍元神,便退而求其次,控制妖龍身體。當下遣使衆寄居人沿著妖龍脊柱排布,將觸角沒入妖龍脊骨神經之中,再由自己與蚩尤以攝魂法術控制衆寄居人的元神,從而掌控妖龍行動。
  這一招極是毒辣,妖龍周身骨骼都被衆寄居人控制,聽由蚩尤二人指揮擺布,妖龍自己的元神反倒徒呼奈何。
  晏紫蘇知道百里春秋念力了得,于是勸住蚩尤隱忍不發。當西海老祖在空中得意忘形,妄圖以“七星耀月”再度御使翻天印,給予拓拔野等人致命一擊時,蚩尤與晏紫蘇突然發難,出其不意,終于給了西海老祖致命一擊。蚩尤當日被老妖打得幾乎喪命,今日假藉妖龍之手,報仇雪恨,心下大快。
  妖龍形神兩裂,幾近瘋狂,百里春秋等人竭盡全力,亦不能控制,眼見大勢已去,唯有趁著妖龍摔落山壑中時溜之大吉。蚩尤等人則乘勢從那妖龍最爲脆弱的前額軟肉破體沖出。
  妖龍被西海老祖與六大凶獸輪番猛擊,身受重傷;靈珠爲百里春秋所奪,又遭寄居人敲骨吸髓,早已垂死將亡,此刻再被蚩尤這般貫腦穿出,終于再難抵受,一命嗚呼。
  拓拔野與蚩尤此番重逢,恍若隔世,見雙方無恙,心中俱是悲喜交集;肚中各有一大堆的疑問,卻不知從何說起,只是互相擁抱,哈哈大笑。
  姑射仙子等人騎鳥趕來,姬遠玄笑道:“蚩尤兄弟,你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大家都在爲你擔心呢!”
  蚩尤傲然笑道:“蚩尤的命比玄冰鐵還硬,就憑這些水妖又怎能殺得了我?”
  轉身瞥見姑射仙子,微微一楞,心中震動:“天下竟有如此人物!”聽說是姑射仙子,登時恍然,肅然躬身行禮。喬家終究出自本族,蚩尤聽說這仙子是木族聖女,那桀骜之態不由也收斂了幾分。姑射仙子淡淡一笑,翩然還禮。
  蚩尤心中忽然又是一動:“是了,這仙子竟似頗爲熟悉,彷佛在哪里見過聽過一般……”靈光霍閃,蓦地想起覺得這女子的姿容形態,極像拓拔野當年描述的,令他夢萦魂牽的仙女姐姐,當下猛然向拓拔野望去。
  拓拔野臉上微微一紅,微笑傳音道:“是了,就是她。”生怕被旁人瞧出端倪,轉頭朝晏紫蘇笑道:“這位姑娘又是誰?”
  晏紫蘇嫣然一笑,正要說話,蚩尤卻皺著眉頭冷冷道:“素不相識,不過是在妖龍肚子里撞著的。”
  晏紫蘇眼中蓦地閃過淒涼之色,微笑道:“是啊!我叫小蘇兒!只是西海的漁女,與這位公子原本素昧平生,亳不相識。”轉頭凝視著蚩尤,柔聲道:“但是在那妖龍肚里,公子見我孤單可憐,許諾答應要留我在身邊,永不離異。公子難道忘了嗎?”蚩尤一楞,神色古怪,哼了一聲也不回答。
  衆人愕然,但慮及其時大荒,男子擄掠或收留孤身女子之事極爲平常,也無疑心,唯有拓拔野忍不住笑了起來。他聰明之至,又對蚩尤性情了如指掌,哪能看不出其中關竅。心下又是驚奇又是歡喜又是好笑,忖道:“他***紫菜魚皮,想不到鱿魚平時悶聲不響,卻原來也是極有花綠。”但見晏紫蘇眉眼之間,隱隱帶著一絲陰戾煞氣,不由微微一怔。
  正自詫異,卻聽姑射仙子低咦一聲,妙目凝視著晏紫蘇,緩緩道:“姑娘,你……我們可曾見過面嗎?”
  晏紫蘇搖頭嫣然道:“我從未來過中土大荒,仙子一定是認錯人啦!”
  拓拔野心中一凜,突然閃起一個不祥的預感,果聽蚩尤冷冷地傳音道:“這妖女便是九尾狐晏紫蘇……”
  拓拔野陡然一驚,那歡喜之意登時煙消云散。想起當日雷神愛妾甯姬慘死之狀,想起纖纖所受的磨難,心中不由怒火勃然。又聽蚩尤沈聲傳音道:“烏賊,但這妖女對我屢有救命之恩,我決計不能恩將仇報。”
  拓拔野微微一楞,點頭不語,心中更奇,不知這些日子以來,蚩尤與這妖女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決計之后找個僻靜所在,再與蚩尤問個水落石出。又想:“這妖女必定與仙女姐姐中計之事相關,即使不傷她性命,也得讓她將此事的來龍去脈說個清楚。”
  衆人不及多說,匆匆告別了西海寄居人族,騎鳥向鍾山飛去;臨行之際,拓拔野想起密山的玄玉榮英或許對蚩尤經脈之傷有所裨益,遂潛入滾滾波濤中尋覓。但水勢浩大湍急,遍尋山前山后,只找到些許,當下藏入懷中,沖出水面,與衆人會合西行。
  ※※※
  鍾山距離密山不過兩百里之遙,沿途山崩地裂,冰飛石舞,滔滔水流在千萬殘山斷崖之間洶湧泛濫,一片狼借景象。
  鳥鶴高翔,衆人遠遠地瞧見鍾山崩缺了半壁山崖,頂上的天湖沸騰噴湧,瀑布倒挂,一如西皇山。姬遠玄忍不住笑道:“水妖算來算去,竟將自己也一並算計了。”
  衆人莞爾,拓拔野微笑道:“燭老妖若是知道自己的老巢變成這般光景,定然要氣歪了嘴。”
  衆人繞著鍾山徐徐盤旋,找到峭崖上的入口,封印了靈禽,凝神聚意,次第進入。西海老祖雖然重傷,但六獸猶在,高手衆多,是以衆人亦不敢絲毫掉以輕心。
  山腹通道曲折缭繞,四通八達,宛如迷宮。拓拔野當日雖救了姑射仙子,從此處沖出,但亦有云里霧中之感。山腹中一片死寂,竟連一個人影也見不著。衆人走了半晌,終于撞入一個極大的山洞廳堂之中。
  方甫進入,腥風撲面,衆人“啊”地低呼,大吃一驚。山洞地上橫七豎八地躺了許多屍體,鮮血汨汨蜿蜒,四壁血迹斑斑,竟似是剛剛進行了一場生死搏殺。蚩尤奇道:“他***紫菜魚皮,難道誰搶在我們之前動手了嗎?”
  姬遠玄搖頭道:“這些人大多都是冰龍教裝束,想必是水妖下的毒手。殺人滅口,死無對證。”衆人凝神細看,果不其然。
  忽然,一個白衣人微微動了動,發出細微的呻吟,顫抖伸出手肘,艱難地朝前方一個黑衣女子爬去。他雙腿齊膝而斷,在地上拖出兩道血痕,狀極淒慘。而那黑衣女子衣裳破裂,玉體橫陳,下陰血肉模糊,鮮血汨汩,以袖遮面,竟是被人奸辱致死。
  姑射仙子、武羅仙子瞧見那黑衣女子慘狀,眼中均閃過羞怒不豫的神色,轉開頭去。衆人心想:“必是那老妖臨行大發淫威,攫取這女子的真元修補自身。”拓拔野陡然瞥見白衣人的側臉,大吃一驚,失聲道:“楚甯!”
  衆人一凜,凝神望去,那白衣男子果然是冰龍教首領楚甯,這白衣人既是楚甯,那黑衣女子多半便是女醜了。武羅仙子指風輕彈,將黑衣女子緊緊掩于臉上的大袖吹起,冷豔的臉容如冰霜凍雪,額上紅梅鮮豔如故。果然是那寒荒神女。
  美目圓睜,眼角淚痕未干,悲怒、驚懼、羞憤、傷心諸般神情栩栩凝固。周身滿布瘀紫血痕,左手纖指死死地扣入地底岩縫,指甲斷裂,鮮血斑斑,似乎想要將什麽捏碎一般。衆人對這冷傲極端的寒荒神女雖無好感,但見她如此慘狀,心下不免恻然。
  楚甯突然發出一聲淒厲尖銳的嚎叫,像是怒吼,又像是哀哭。臉色慘白,灰眼中蓦地淌出兩道血淚。全身震顫,奮盡全力,想要爬到女醜身旁,但卻再無氣力。
  拓拔野心生憐憫,走上前去,雙掌真氣鼓舞,將他平平托起,穩穩地放在女醜身旁。
  楚甯灰眼瞥視拓拔野,閃過感激的神色。轉頭凝視女醜,顫抖著將她的衣袖重新覆蓋臉顔,抓住她的素手,發出痛徹心肺的號哭;那哭聲淒涼悔痛,悲苦莫名。
  衆人心想:“原來這心狠手辣的男女,竟也是一對苦情鴛鴦。”微起同情之意。
  拓拔野忍不住歎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明知是蛇蠍之屬,爲何與他們同伍!”
  楚甯嘎聲慘然大笑道:“你說的不錯!我的確是與蛇蠍同伍,咎由自取,死不足惜!可惜,可惜我醒悟得太遲了……”
  轉頭瞥望女醜,血淚倏然滑下,喃喃道:“你跟我這些年,吃盡苦頭,最后還要累你枉送豺狼之口!我當真對不起你啊!只怪我楚甯有眼無珠!”聲音突轉淒厲,不知哪里來的氣力,蓦地將右手雙指狠狠插入自己雙眼,硬生生將眼珠剜了出來!
  衆人駭然失聲。楚甯哈哈狂笑,將自己眼珠塞入口中,咬牙切齒地奮力嚼動。
  雙眼變成血洞,滾滾血淚不住地流過臉龐,猶自狂笑不止,情狀淒厲可怖。
  姬遠玄沈聲道:“楚法師,你告訴我們那老妖逃往何處,我們替你報仇雪恨。”問了幾聲,楚甯只是悲聲狂笑,毫不應答。
  蚩尤不耐,喝道:“到了此刻還執迷不悟,那老妖究竟去了哪里?苗刀現在何處?”
  楚甯聽若不聞,森然笑道:“嘿嘿,十年砺兵磨劍,壯志未酬,卻自割咽喉……老天爺!難道我楚甯所做之事當真是逆天背勢嗎?老子不服!老子不服……”聲音漸轉微弱,蓦地一顫,萎頓伏于女醜身上,再不動彈。
  衆人始料未及,面面相觑。武羅仙子蹙眉道:“罷了!那老妖奸猾,多半已經逃回西海。咱們還是趕回寒荒國,看看那里的局勢吧!”話音未落,山腹突然劇烈地震動起來,轟然連響,山壁開裂,土石簌簌迸落。敢情這鍾山業已震動欲傾。
  衆人不敢停留,紛紛撤出。山腹石洞接二連三地崩塌,煙塵滾滾,爆響連連。
  當衆人終于從斷崖甬口乘鳥沖出時,鍾山已轟然坍塌了大半。
  衆人乘鳥南歸,朝皇人山飛去。
  碧空澄淨,紅日高懸,萬里寒荒山崩地裂,洪水滔滔奔流,冰崖殘立,寥落東西。沿途所見,無不是如許悲壯場景,衆人心情越發沈重,慨歎不已。
  拓拔野與蚩尤傳音交談,將這些日子彼此的際遇盡數相告;聽到驚心動魄處,仍不自禁地爲對方捏了一把冷汗。
  拓拔野聽蚩尤述說與晏紫蘇的恩怨,心中大震,對她的惡感逐漸淡薄,忖想:“這妖女雖然心狠手辣,但甘願爲鱿魚放棄一切,也是個情深義重的奇女子;比起八郡主,也是不遑多讓了!只盼她與鱿魚在一起之后,能漸消暴戾之氣,改邪歸正……”但隱隱之中,心里又有著說不出的憂懼。蚩尤本身性情暴烈桀骜,狂怒之時判若兩人,殺機極重,若是今后果真與這妖女一道,說不定反受其影響也未可知。
  正自沈吟,聽見一陣金石激越的號樂聲,從東邊遠遠地傳來。姬遠玄喜道:“是昆侖山的使者!他們總算來了!”
  衆人循聲望去,只見東北天空彩旗飄飄,十余輛巨鳥飛車騰云駕霧,翩翩而來。那旗上除了“金”字之外,還有“開明”二字。武羅仙子微笑道:“原來是九尾虎神來了。”
  蚩尤、拓拔野俱是一凜,對望一眼,心道:“是他!”九尾虎仙陸吾乃是金族仙級人物中的第一高手,其獸身“開明獸”乃是人面九尾虎,狂猛不可擋,威名遠播天下。其時大荒,除了“十神”之稱外,尚有“六小神”之說,即是將五族中至強的六位仙級高手列爲“大荒六小神”,其中便有火族戰神刑天、金族陸吾。
  當年曾有好事者列出“大荒帝女神仙榜”,將大荒五族帝、女、神、仙諸高手以其法力真氣排定順序,陸吾赫然位列第二十二。雖然不足憑信,但其身爲天下頂級高手,卻是毋庸置疑。金族既以他爲使者,足見對此次寒荒動亂之重視。但何以不遣大軍,只派了區區十幾輛飛車?難道昆侖山業已知道寒荒大亂平息了嗎?衆人心中都有些惑然不解。
  姬遠玄朗聲道:“木族聖女姑射仙子、東海龍族拓拔太子、蚩尤、土族武羅仙子、姬遠玄,幸會陸虎神!”
  金石之聲登時停止,飛車中傳來一個雄渾爽朗的笑聲:“原來是兩位仙子和姬公子!難怪此處真氣如此強盛。當真是幸會了!”一個白衣大漢從車中昂然而出,金發褐眼,虬髯滿面,極是威武。朝著姬遠玄恭敬行禮道:“白帝、西王母特令陸某代爲轉達聖意,多謝姬公子及時傳信!”
  姬遠玄笑道:“白帝、王母太過客氣了。是了,眼下寒荒國叛亂已經平定,陸虎神不必心急趕路了。”
  陸吾一震:“什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雙耳。目光電掃衆人,登時明白大概,大喜道:“這……這可當真是天大喜訊!多謝了!多謝各位仗義相助!”喜不自勝,一再躬身拜謝。
  衆人紛紛微笑回禮。姬遠玄笑道:“金族、土族原是兄弟之邦,這點小忙豈能不幫?但此次若沒有姑射仙子、拓拔太子和蚩尤兄弟相助,只怕麻煩不小呢!”
  陸吾肅然道:“原來這兩位少年英雄便是近來轟動大荒的龍神太子與蜃樓城少城主嗎?”當下又行禮道謝。蚩尤素來敬重英雄豪杰,對傳說中威猛俠義的陸虎神頗有好感,連忙與拓拔野一起回禮。
  陸吾哈哈大笑道:“妙極妙極!想不到金族因禍得福,結交了這麽多好朋友!蒙各位相助,陸某奉旨出使,不過半路!竟已大功告成。”衆人大笑。
  當下陸吾驅車飛來,邀請衆人入廂而坐。旌旗飄飄,金石齊奏,衆飛車橫空穿掠,朝著皇人山方向急速飛行。
引言 使用道具
kwy019
侯爵 | 2014-4-8 23:31:48

第二章 苗刀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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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卷 追日
            
  金族飛車系由西荒奇肱國所制,構造極爲細密精巧,在高空御風飛行,殊無顛簸搖晃之感。這十幾輛飛車雖無少昊當日的白金飛車那般奢華,但舒適平穩絲毫不在其下。陸虎神豪爽熱情,拓拔野等人坐在車中,把酒相談,很快便熟稔起來。
  陸吾聽聞姬遠玄以幻影大軍逼的叛賊陣腳大亂,又以幻術救出少昊太子,歎服不已。又聽得拓拔野潛入天鏡湖,假扮寒荒大神,令楚甯無所遁形,不由哈哈大笑,連稱絕倒。再聽得群雄竭力阻擋西海老祖,蚩尤終以妖龍重創老妖,陸吾不由肅然起敬,連連向衆人拜謝。歎道:“若非各位少年英雄智勇雙全,仗義相助,這次大劫非得三、五年才能平息;那時即便江山完壁,但元氣大傷,民心離散,得不償失。能兵不血刃,消弭戰亂于無形,真是多虧了各位。”
  姬遠玄搖頭歎道:“可惜我們終究不能阻擋老妖,收回翻天印。眼下江山狼藉,洪水泛濫,實在……實在……”
  陸吾從窗口朝下眺望,哈哈笑道:“姬公子,這大劫乃是天意,諸位鼎力相助,能化解如此,我們已是感激不盡了。江山斷裂可以修複,人心離散就不能愈合了。嘿嘿,這些水患雖然厲害,但只要上下一心,終可以疏導利用。”
  衆人見陸吾目睹車下萬里大地崩山裂土,洪水滔滔,依舊面不改色,如沐春風,不由既詫且佩,心想:“大荒都說金族如銅山鐵岳,不可撼動,今日觀之果不其然。”
  姬遠玄微笑道:“陸虎神,遠玄有些疑惑不知可問不可問?”
  陸吾笑道:“姬公子只管說,陸某有問必答。”
  姬遠玄道:“此次虎神前來,只帶了這十幾輛飛車嗎?難道白帝已經算出寒荒叛亂定可平息?”
  衆人心中都有這疑問,當下凝神傾聽。陸吾嘿然苦笑,沈吟道:“罷了!此事再過幾日,天下盡知,也無甚可隱瞞的!諸位都是本族的朋友,說出無妨。”衆人聽他語氣凝重,心中都是一緊,隱隱覺得有什麽重要的事情即將發生。
  陸吾沈聲道:“這幾日昆侖山上發生了幾件極爲棘手之事,眼下白帝已無大軍可供調遣,只好讓我帶了兩百余人到寒荒城斡旋調解……”
  衆人大奇,心道:“究竟發生了什麽大事,竟比安定寒荒國、救出少昊太子還要重要?”
  陸吾道:“四日之前,本族‘如意雙仙’槐鬼、離侖伉俪在昆侖山下巡查之時,發現了三具屍體,其中一人竟是水族燭真神的獨子燭鼓之……”
  “什麽?”衆人大驚失聲。蚩尤驚詫稍逝,捧腹狂笑道:“妙極妙極!這老妖喪盡天良,活該他斷子絕孫!”衆人愕然,晏紫蘇對著蚩尤大使眼色,他卻視而不見。
  拓拔野驚喜快慰,瞥了姑射仙子一眼,心道:“這淫賊在鍾山上對仙女姐姐圖謀不軌,總算報應不爽……”但是心中蓦地又是一沈,忖道:“燭老妖只此一子,突然喪生昆侖,大荒中只怕又有禍亂橫生,無怪金族要頭疼了!”當下偷偷拉了一把蚩尤衣袖,歉然道:“陸虎神,我們兄弟與那燭鼓之有些過節,所以失態忘形,還望虎神勿怪。”
  陸吾歎道:“那燭公子爲人荒唐,在大荒中口碑素來不好,難怪蚩尤公子要拍手稱快。”搖頭苦笑道:“只是此次他是死在昆侖山下,縱然不是金族中人所爲,也與我金族關系極大;若是燭真神一口咬住不放,那就大大不妙。”
  蚩尤冷笑道:“他***紫菜魚皮,這燭小妖樹敵甚多,也不知惹了何方煞神?難道只因死在昆侖山下,便要賴到金族頭上嗎?天下哪有這等道理?”
  陸吾搖頭道:“話也不能這麽說,燭公子既是死在昆侖山下,我們身爲地主,自然脫不了關系。無論如何,總得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還燭真神一個公道才是。”
  蚩尤嘿然道:“燭老妖勾結冰龍教,挑唆八族叛亂,又解開翻天印,引來大水!罪行累累,你們不找他算帳已是客氣了,還要還他什麽公道?”
  陸吾歎道:“眼下冰龍教衆既已死絕,燭真神大可將黑鍋扣在他們身上!推得一干二淨,大不了再將西海老祖做爲替死鬼。但燭公子之死若不能查出前因后果,燭真神多半會說我們盲目報複,蓄意謀害燭鼓之。正好可以以此爲借口,大勢興兵問罪。”衆人都知水妖素來狡賴,當下點頭不語。
  陸吾又道:“那日槐鬼、離侖將燭公子三人悄悄地帶回昆侖山上,白帝、西王母想方設法相救,找來了金族巫陽、巫履、巫凡、巫相四大神醫,用盡仙藥,也不能妙手回春。不得已之下,西王母親自趕往中土,請來靈山十巫……”
  拓拔野低“咦”一聲,與蚩尤對望一眼,想起那十個古靈精怪的小人兒,忍俊不禁。
  陸吾道:“靈山十巫醫術果然高明,終于救活了三人中的欽毗……”
  蚩尤哼了一聲,皺眉心想:“原來是他!”
  陸吾道:“聽那欽毗轉述,原來兩日之前,他與燭公子、青碧龜真三人帶著從賊人手中奪得的苗刀,前往木族日華城獻給木神……”
  “苗刀!”蚩尤與拓拔野霍然一震,蚩尤怒道:“賊人?他***紫菜魚皮,那些奸賊從我手中搶去苗刀,竟敢反誣我是賊人?”
  陸吾點頭道:“原來那苗刀果真是從蚩尤公子手中得到的。這些日子,大荒中一直傳聞蚩尤公子是苗青帝轉世,攜帶這柄木族失蹤了六百年的第一聖器。我們聽那欽毗說時,心中也有些疑惑,但非我族事,不好相問。欽毗說他們路經昆侖山下時,突然闖出一個頭戴蒼獅顱骨、身高十二尺的怪人,閃電之間將他們盡數擒殺,搶了苗刀逃之夭夭。”
  衆人大奇,姬遠玄皺眉道:“這三人乃是西海三真,加在一處也有仙位高手的實力,普天之下,又有誰能在刹那間將他們一並制住?”
  陸吾道:“不錯,能在瞬間制住西海三真的人物,至少當是‘小神位’的頂級高手;放眼大荒,絕對超不出三十人。我們將這些人一一列出,但據欽毗描述,這些人的身高、體態特征、武功路數無一與那獅面怪人吻合……”
  晏紫蘇忍不住笑道:“人的外貌可以千變萬化,這可不足取信呢!”
  陸吾看了她一眼,點頭沈聲道:“這位姑娘所言極是,倘若當真是‘小神位’以上的高手,要想以真氣、念力暫時改變自己的身體結構,亦非難事。所以當日我們越想越是頭痛,一籌莫展。偏生那欽毗強撐了一日之后,終于神識散滅,任靈山十巫有通天之能,也救之不得。”
  衆人“啊”地一聲,心想:“這欽毗一死,可謂死無對證,要想讓燭老妖相信金族所言,就更加艱難了。”
  陸吾道:“西王母盡遣偵騎,四處打探這幾日路經昆侖的可疑人物,但卻了無結果。誰知正當我們無計可施之時,偏偏又發生了一件極爲古怪之事,那凶手竟自動送上門來。”
  衆人大奇,脫口道:“那凶手是誰?”
  陸吾苦笑道:“說來慚愧,昆侖山全山上下,竟無一人識得那凶手路數。”衆人聞言更加詫異,昆侖山臥虎藏龍,高手數不勝數,竟無一人看出凶手身份,難道那凶手竟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嗎?拓拔野奇道:“既是如此,陸虎神又何以斷定他就是凶手?”
  陸吾道:“這個……只因那厮身高正好是十二尺上下,手中又攥了苗刀。”
  衆人點頭道:“那可當真巧了。”
  陸吾道:“那日清晨,這厮突然從昆侖山下殺了上來,口中胡亂叫喊著要見白帝。手中苗刀砍柴般胡亂揮舞,姿勢頗爲可笑。但說也奇怪,他的招式看似粗陋滑稽,威力卻是極大,從山腳正門直到半山‘留云樓’,本族三十八名高手竟誰也抵擋不住,眼睜睜看著他顛三例四地闖了過去……”
  衆人凜然,昆侖山正門直至“留云樓”,乃是昆侖的主峰迎客道,其間高手衆多,單單真人級高手,便不下九人。此人從正門而上,如入無人之境,忒也匪夷所思?拓拔野心道:“卻不知此人爲何要見白帝?難道與白帝有什麽過節?所以搶了苗刀來與白帝決戰嗎?”
  陸吾道:“那時我和槐鬼、離侖正好在中天門,瞧見那厮提著苗刀瘋瘋癫癫地沖將上來,速度極快,身形打扮,都與欽毗所說的凶手極爲相似。我們心中又驚又喜,都想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這賊人竟然大搖大擺送上門來了!當下我和槐鬼、離侖夫婦一齊動手,竭盡全力,務求將這厮一舉拿下。”
  姬遠玄舒了口氣,笑道:“妙極,既然這賊人已經擒住,這場禍事也就煙消云散了。”
  陸吾搖頭苦笑道:“哪有這般簡單!那厮看起來瘋癫滑稽,但形如鬼魅,竟然刹那間從我們三人夾擊之下沖了出去,風也似地朝山上沖去。”
  衆人大驚,陸吾乃是“小神位”高手,槐鬼、離侖又是金族中素以御風術聞名的“如意雙仙”,以三人之真元修爲,竟讓他輕而易舉地脫身離去!武羅仙子亦悚然動容,蹙眉道:“竟有這等奇事!此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陸吾歎道:“當時我們心中之驚異,遠比各位爲甚。眼見他騰云駕霧般,轉眼就要沖上峰頂,我們不敢遲疑,奮力疾追。在昆侖丘頂,那厮被欽原鳥群困住,破口大罵,狼狽逃避;轉眼間被蟄了數十口,身上腫了許多大包,但竟絲毫無恙,叫罵得更加起勁。”
  衆人駭然,昆侖欽原鳥乃是一種劇毒奇鳥,身如鴛鴦大小,巨刺似鋼管,飛行如閃電,無論多大的鳥獸、樹木被它一蟄,必定干枯而死。那人被欽原鳥蟄了數十口竟然若無其事,實在令人震驚。
  陸吾道:“長乘神和神牛勃皇,以及數十名高手聞得聲訊,都從槐江山、嬴母山趕了過來,將這厮團團圍住。”
  昆侖山脈極爲雄偉高峻,東西綿延五千里,南北寬達三百余里,其中又以玉山、昆侖丘、嬴母山、長留山等九山十六峰爲中心;金族顯貴都居住于這些山峰之上,長乘神與神牛勃皇乃是金族中極爲著名的兩位仙級高手。
  陸吾道:“我們近百人在昆侖丘頂困住那厮,其中仙位高手便有五人,真人級高手至少十四人,加上欽原鳥、土蝼獸等仙禽神獸,極是壯觀。那厮也不害怕,只是瘋瘋癫癫地大喊大叫,說白帝耍賴,將他騙倒,非要白帝出來磕頭認錯不可。我們聽了又是生氣又是好笑,白帝陛下淡泊超脫,直如神仙,又怎會與這麽一個瘋子夾雜不清?”
  衆人越聽越奇,拓拔野聽到“淡泊超脫,直如神仙”,心中一動,忍不住朝姑射仙子瞥去,卻見她蹙眉不語,滿臉迷茫,似乎想到什麽,卻又說不出來。拓拔野心神激蕩,呆呆地凝望她那清麗絕世的臉容,一時間連陸吾的話語都聽不真切。
  陸吾道:“勃皇脾氣暴躁,聽他辱罵白帝,登時來氣,搶先動手。我們怕他吃虧,也紛紛攻了上去。”對衆人苦笑又道:“慚愧!只是那厮忒也古怪,神鬼莫測,而且事關重大,總是小心爲好。”
  姬遠玄點頭道:“對付這等邪魔外道,不必拘泥細節。不知那賊人被擒住了沒有?”
  陸吾搖頭歎道:“那厮實在太過厲害,以我們百人之力!竟始終擒他不住。但他似乎並未痛下殺手,手中苗刀只是扛在肩上,單以左手格擋,在衆人夾擊中幽靈似的飄蕩,我奮盡全力,終于傷了他的肩膀。那厮哇哇亂叫,說我們金族卑鄙無恥,以多欺少,他不玩了云云;又叫嚷著讓白帝出來見他,不然他就放火燒了昆侖山。”
  武羅仙子道:“陸虎神,那人的真氣、招式究竟是五族中的什麽路數,你們打了那麽久,瞧出什麽端倪了嗎?”
  陸吾嘿然道:“那厮真氣像是碧木真氣,但所使的招式全是稀奇古怪,像是木族招式,卻又不盡相同,見所未見……”
  姑射仙子低“咦”一聲,忽然站了起來,衆人吃了一驚,紛紛望她,她視若不見,滿臉盡是迷惘之色。
  拓拔野心中一動,道:“仙子,難道你識得那人嗎?”
  姑射仙子怔然片刻,搖頭道:“我想不起來啦!”
  又徐徐坐下。衆人微微失望,武羅仙子道:“既然那人要尋找白帝,何不請白帝出來將他擒住?”
  陸吾搖頭道:“我們何嘗不想請出聖駕?只是那日一早,白帝和西王母恰好出行,不知行蹤。那厮打了半晌,突然煩躁起來,叫嚷著忒沒意思,他要下山玩兒去了;說話之間,便將勃皇和長乘神一掌擊退,又將槐鬼、離侖抓在手里,遠遠地抛了出去。我驚怒之下,變作獸身相阻,他突然大喜,連稱有趣,與我激斗起來,但不過三百合,就將我打得大潰……”
  衆人聽得瞠目結舌,心道:“能將金族五仙打得狼狽如此,這厮豈不是神級高手嗎?”但大荒十神中,又哪有如此瘋癫的人物?衆人如墜疑云迷霧,心中森然,冷汗涔涔而出。
  陸吾道:“那厮見我不是他的對手,登時又意興闌珊,胡言亂語一通,打開重圍,飛跑下山。我們窮盡氣力,騎鳥驅獸,也追他不回,眼睜睜地看著他消失得無影無蹤。”
  晏紫蘇奇道:“既然他只是奔跑,竟連靈鳥也追他不上嗎?”
  陸吾歎道:“不錯!那厮明明只是在奔跑!但卻比御風飛行還要快捷。而且步法奇特,在山壑忽左忽右,轉眼間不見蹤影。”晏紫蘇素以變化術、蠱毒和御風術自負,聽說那人僅僅奔跑,便可甩脫飛鳥,心中又驚又奇又疑。
  蚩尤道:“這麽說來,苗刀還在那怪人手上麽?”
  陸吾道:“不錯。那怪人走后,我們越想越覺得那厮必定便是殺死燭鼓之等人的凶手,想到以百人之力,竟讓他從容逃離,都是羞愧欲死。當夜白帝和西王母回到昆侖山,聽得這個消息,極爲震動,連夜召開長老會,決計不惜一切代價,務必將那厮抓回,綁了送到北海請燭真神發落。當下西王母派遣數萬大軍連夜出發,四處搜尋,昆侖山真人級以上的高手,也幾乎傾巢而出。”搖頭苦笑道:“嘿嘿,這般大規模地全族出動,已是數百年未有之事,而且竟僅僅是爲了緝拿一人而已,說出去只怕無人相信。”
  衆人凜然,均想:“不知怪人從何處蹦出?何以從前竟會聞所未聞?”
  陸吾道:“就在翌日清晨,風后帶來了姬公子的要訊,長老會大驚。但其時主力大軍都已出發,昆侖山上剩下的,只有鎮守諸峰的三萬精銳。這些精兵乃是昆侖根本,不能隨意征調,以免昆侖空虛,被奸人所乘。但若要去境內各番國、城邦抽調兵力,至少要三日時間;即便能以最快速度組成大軍,趕往寒荒國,也是九、十日之后的事情了。那時少昊太子多半已橫遭不測,叛軍大勢一成,想要鎮壓便極爲困難。”
  陸吾道:“無奈之下,西王母命我挑選了兩百余名精銳,火速趕往寒荒國,若能說服八族放棄叛亂自是最佳,倘若不能,便將太子救出,退回昆侖,等到大軍調集齊備之后,再做打算。”
  ※※※
  衆人恍然。正說話間,隱隱聽見下方傳來歡呼之聲,駕車的金族漢子大聲道:“虎神,我們已經到皇人山了!”衆人隔窗下眺,只見一片巍峨山脈上,人如蟻群,正朝著他們歡呼雀躍。
  當下陸吾指揮衆飛車,在山頂盤旋了幾大圈,徐徐落地。方甫降落,倪長老、芙麗葉公主就帶著纖纖、拔祀漢及衆長老圍了上來。
  倪長老、苟思長邪、安維等長老齊齊拜伏在地,顫聲道:“臣等糊塗,聽從妖人魅惑,險些做出弑殺太子、叛族作亂等大逆不道之事,實在罪該萬死,懇請使者治罪。”
  陸吾從車上跳下,肅然道:“諸位長老都是八族百姓的父母脊柱,一言一行,都關系八族百姓的安危幸福;今后還請冷靜處事,有什麽難以定奪之事,扪心自問便是!只要時時刻刻想著百姓,便不會做出偏頗之事。”
  衆長老慚愧不已,拜伏不起。陸吾微微一笑,將衆人一一扶起,朗聲道:“白帝要我傳旨,金族、八族都是一家,兄弟姐妹,不分彼此。哪有兄弟姐妹拌嘴,便要打架分家的道理?”衆人忍不住笑了起來,惴惴不安的心情稍稍緩解。
  陸吾又道:“白帝說,只要我們一家人團結一致,不管什麽難關都闖得過去。發大水,不要緊,水不是給我們送來魚蝦了嗎?山崩了,不要緊,不是正好可以夷爲平地種田嗎?……”他善于挑動衆人情緒,每說一句,衆人的歡呼聲浪便高過一倍,說到后來,漫山遍野都是歡呼之聲。
  拓拔野與蚩尤等人從車上跳下,纖纖大喜,狂奔而來,拉著兩人的手,笑道:“臭鱿魚,聽那病痨鬼說你死了,我可擔心壞啦!你這些天跑到哪里去了……”彷佛方南發現蚩尤臉上的疤痕,“啊”地一聲,怒道:“這是哪個混蛋干的?”
  蚩尤從未見過她這般關心自己,登時面紅耳赤,心中亂跳,一時倒有些局促不安起來,嘿然笑道:“說來話長……”
  突聽晏紫蘇笑道:“蚩尤大哥,這便是你說的纖纖妹子嗎?當真可愛得緊。”
  款款上前,笑吟吟地朝纖纖盈盈行禮。
  蚩尤見她當日害得纖纖吃了那麽多苦頭,今日竟若無其事,渾不相識一般,心中恚怒,重重地哼了一聲。
  纖纖絲毫不識得九尾狐真身,但她慧心靈性,登時猜出這俏麗女子必與蚩尤有著頗深的淵源。心中大覺有趣,忖道:“想不到這木頭木腦的鱿魚,竟也有人鍾情歡喜。”扮了個鬼臉,笑道:“既然話長,那就以后再慢慢說吧!”
  突然瞧見姑射仙子與武羅仙子從車上翩然而下,小臉登時又陰沈下來;當下把臂纏著拓拔野,溫言軟語,極是親密。別人瞧在眼中,直如金童玉女一般,暗暗稱羨。
  拓拔野微覺尴尬,偷偷瞥望姑射仙子,見她凝望著陸吾與衆長老等人,殊不注意自己,心下登時一陣失望,酸苦難言。當下強振精神,移念他想。
  說話間,拔祀漢、天箭、黑涯等人與拓拔野、蚩尤一一相見,極是歡喜。衆人共經患難,這份交情更顯深厚。就連那冷傲寡言的天箭,也不禁臉露微笑,稍稍健談起來。
  漫山突然響起雷嗚般的歡呼,原來陸吾傳達白帝谕旨,赦免涉嫌謀叛的長老的罪責,既往不咎;並將于此后數月之內,陸續運來衣糧物資,派遣諸多工匠,與寒荒軍民一起重建家園,疏治大水。
  拓拔野等人相視而笑,均覺心中大石安然落地,喜樂快慰。
  當夜,八族在皇人山上歡慶,酒水雖然不足,但衆人情緒高昂,盡興而散。
  星辰漫天,簧火寥落,衆人都已各回山洞歇息。拓拔野將玄玉榮英送與蚩尤喂服,又助他調整真氣,修複經脈。調息既畢,已是深夜,兩人聽著山下滔滔洪流的轟聲巨響,心潮澎湃,轉側難眠,遂又如從前在東海島上一樣,悄悄起身,一齊坐在山崖邊,仰望蒼穹,談心聊天。
  兩人自離開束海,西赴大荒以來,聚少離多,各自經曆之事也都應接不暇,很少傾談過;此次重逢,都覺得有一肚子的話要和對方傾訴。山崖無人,唯有濤聲滾滾,兩人迎風而談,天南地北,極是快意。
  拓拔野歎道:“咱們來大荒這些時日,當真發生了好些事情。好在昆侖山在望,纖纖總算平安無事。”
  蚩尤心下怅惘,喃喃道:“昆侖山,昆侖山!總算是離此不遠了。纖纖妹子也快要見到她娘親了!嘿嘿,人們都說‘昆侖山深九萬重’,也不知今后咱們還有與她相見的機會嗎?”
  兩人心中登起難過不舍之意。拓拔野強笑道:“昆侖山離東海也不過幾萬里,咱們騎著太陽烏,半月光景也可到了。想要見她也不是難事。打算……”
  蚩尤聽到“太陽烏”,突然一凜,脫口道:“是了,苗刀,他***紫菜魚皮,離開昆侖,我需得盡快將苗刀找回。決計不能落入句芒老妖的手中!”
  拓拔野點頭道:“咱們到了昆侖,可以先打聽那搶走苗刀的怪人下落。”想起日間陸吾所說,對那怪人登起凜然之意。
  兩人猜測一通,始終想不出那怪人的身份來曆,但他既然殺了燭鼓之,多半是友非敵。
  拓拔野又道:“鱿魚,對那晏紫蘇,你究竟要如何處置?難道真要帶在身旁,不離不異麽?”
  蚩尤微微一愣,目中露出痛楚難決的神色,沈聲道:“那妖女對我有救命大恩。若不是她殺了白石島上的幾百個無辜百姓,我蚩尤即便是背負天下人的罵名,也要舍命相護,永不離異。但是……但是那幾百個冤魂……”胸膛起伏,濃眉豎起,蓦地一掌擊在身邊巨石上,搖頭怒道:“一想到那些人慘死之狀,我便恨不能將她碎屍萬段!”
  這一掌擊下,力勢萬鈞,巨石登時迸裂四射。
  拓拔野沈吟道:“她對你情深意重,爲了你叛族背親,今后必受水妖嫉恨追殺。如果棄之不顧,實在不通情理,但若是當真與她相守不離,她這狠辣的性子,多半……”搖頭道:“此事委實難以決絕,鱿魚,你要好好考慮才是。”
  蚩尤想到白石島百姓,余怒未消,恨恨道:“罷了,我已經考慮好了,這種蛇蠍妖女,還是敬而遠之的好……”
  忽聽一個女子格格笑道:“原來堂堂蜃樓城少城主竟是一個薄情寡義、反覆無常的小人!”兩人一凜,起身循聲望去,卻見晏紫蘇背負雙手,翩然而來。兩人適才聊得全神貫注,竟沒有察覺到她的腳步、呼吸。
  蚩尤大怒,冷冷道:“誰說我薄情寡義、反覆無常了?”
  晏紫蘇笑道:“我三番數次救你性命,你卻要將我碎屍萬段,這不是薄情寡義又是什麽?”蚩尤哼了一聲,正待說話,晏紫蘇又搶道:“你當日明明已發誓,今生今世對我永不離異,現在又反悔動搖,這不是反覆無常又是什麽?”蚩尤素重信諾,被她這般诘問,一時無話應對,滿臉通紅。
  晏紫蘇笑道:“沒話說了吧?”見蚩尤憤然不答,她的臉上倏地閃過淒楚哀傷的神色,慘然笑道:“既然你是這等薄情寡義、反覆無常的小人,我又何苦死纏著你?”
  蚩尤一震,冷冷道:“你說什麽?”
  晏紫蘇眼圈微微一紅,笑道:“在那白石島上,你不是說從今往后與我恩斷情絕嗎?只要你爲我做成一件事,你我之間便算是兩不相欠,再無瓜葛了。”轉頭瞟了拓拔野一眼,笑道:“而你的這位好兄弟,也不必擔心我這妖女會連累你啦!”
  拓拔野微笑不語。
  蚩尤聽她言下之意,竟是決定與己分離,心中忽然大痛,呼吸不暢;仰頭哈哈大笑道:“妙極妙極!你要我做什麽事,且說來聽聽。”
  晏紫蘇面色蒼白,微笑道:“本真丹!燭真神必定會參加半個月后昆侖山的蟠桃會,只要你能從他那兒取得本真丹,讓我還複人身,我便永不再糾纏你了。”
  蚩尤嘿然道:“當日你爲了救我,舍棄了本真丹,今日要我還你本真丹,再也公道不過!好,我答應你!”
  晏紫蘇笑道:“那就多謝你啦!不過我可先說明了,在沒有得到本真丹之前,我依然會如影隨形,纏著你不放。”眼波一轉,嫣然道:“倘若你這一輩子都取不得本真丹,那就別怪我陰魂不散啦!”
  蚩尤心中一跳,冷笑道:“你放心,不會太久的!”
  晏紫蘇妙目凝視著蚩尤,突然晶瑩泫然,忍住即將流下的眼淚,轉身急走。自在妖龍體內與蚩尤重逢以來,蚩尤對她始終冷漠厭惡,令她傷心已極;在這皇人山上,見蚩尤與拓拔野、纖纖等人說笑,殊不理睬自己,心中更加悲苦悔痛。原想今夜找他好好傾談,甚至準備放下尊嚴,軟語哀求,答應他從此不再濫殺無辜;豈料竟聽見蚩尤拍碎巨石,聲稱恨不能將她碎屍萬段,從此敬而遠之,心中淒苦悲痛無以形容;當下反語試探,想要讓蚩尤觸動悔悟,豈料他竟似求之不得,一時間萬念俱灰,恨不得就此死了。
  ※※※
  拓拔野瞧在眼中,心中不由起了憐憫之意。這兩人明明彼此牽腸挂肚,卻偏偏一個憤激逞強,一個失望心傷,越說越不對路,勢成騎虎;想要爲之圓場,但又覺得這妖女若當真與蚩尤從此恩斷情絕,又未嘗不是好事,終于屢次欲言又止。歎了口氣道:“晏姑娘請留步!拓拔有些疑問,懇請晏姑娘賜教。”
  晏紫蘇淡淡道:“是問姑射仙子之事嗎?”
  拓拔野道:“正是。”
  晏紫蘇歎了口氣道:“罷了!反正我叛族投敵,早已是水族上下的眼中釘、肉中刺,也不在乎多這一條泄密通敵的罪狀啦!”微微一笑道:“只是我說了出來,拓拔太子可別怪罪我。”
  拓拔野早已猜到她與姑射仙子之事必有關連,當下微笑道:“晏姑娘坦誠相告,拓拔感激不盡,豈敢怪罪?”
  晏紫蘇轉頭四顧,傳音道:“燭真神要幫助句芒登上青帝之位,你們都已經知道了吧?”見二人點頭,又道:“既然雷神已經被扳倒,接著要對付的自然便是姑射仙子啦!句芒知道燭鼓之對姑射仙子垂涎素久,因此便定了一石二鳥之計,做個順水人情。”
  晏紫蘇道:“那日我從雷澤城出來后,便奉命繼續喬裝你們的纖纖妹子,騎著一只白鶴朝空桑山飛去。姑射仙子的姑姑是當年流放湯谷的空桑仙子……”拓拔野與蚩尤齊齊一震,驚訝失聲。拓拔野突然明白,何以當年在玉屏峰上,姑射仙子聽他說到神農物化、臨終吟唱“刹那芳華曲”時,她會有那等古怪的反應。
  晏紫蘇續道:“……姑射仙子對她又極是尊重。句芒料定她聽說空桑轉世的消息必定按捺不住,于是故意遣人散布傳言,說瞧見空桑轉世朝空桑山飛去。姑射仙子聞訊,果然便追來啦!”
  拓拔野道:“是了!難怪那日在空桑山聽見仙女姐姐的蕭聲,原來她竟是被這妖女诳騙到那兒去的。”
  晏紫蘇道:“我等她快追來了,又繞道西行,朝西荒飛去。姑射仙子心機單純得很,不疑有詐,一路跟來。我知道她以鮮花蜜凍爲食,就在沿途她最喜歡的花樹上投下蠱卵……”
  拓拔野變色道:“什麽!”
  晏紫蘇嫣然道:“你放心,那些蠱卵都只是極微量的,並不致命。否則以她的念力還不覺察嗎?”
  晏紫蘇又道:“到了西荒,我將她引入西海九真等人布下的‘寒金冰石陣’中,然后誘活她體內的蠱毒。金陣克木,蠱毒發作,又受幾十名高手的圍攻,她雖然厲害,也只有乖乖就擒。”
  蚩尤怒極,咬牙道:“卑鄙無恥!”
  晏紫蘇只當沒聽見,道:“百里春秋以春秋鏡念力輔助九毒童子的‘散氣丹’,將她周身真氣全部化散,這樣她即便醒轉,也不足爲患。然后那西海鹿女又給她下了九十九種烈性毒毋,再灌入忘川水,送入鍾山洞穴。一切準備妥當后,我就趕往寒荒城裝扮女戚。以后發生的事情,拓拔太子便比我更清楚啦!”
  拓拔野至此完全明白,低聲道:“姑射仙子一旦失去聖貞,自然便不能再做聖女,對句芒老妖也就沒有任何威脅。而她喝了忘川水,記不起從前之事,無處喊冤,不得昭雪,只能任由燭鼓之、句芒雙雙得償所願。嘿嘿,果然是一石二鳥的奸計。”
  蚩尤又氣又怒,這妖女屢屢助惡爲虐,此番又險些害了自己兄弟的夢中仙子,隱隱之中竟覺得自己愧對拓拔野。怒視晏紫蘇,厲聲道:“妖女!你和姑射仙子同是女子,竟以這般不流卑劣的毒計相害,不覺得愧疚嗎?”
  晏紫蘇淡淡道:“我原本就是十惡不赦的妖女,你今日才知道嗎?”
  拓拔野搖頭道:“鱿魚,晏姑娘當初仍是水族中人,各爲其主,也沒有什麽可指責的。眼下最爲緊要的,便是盡快幫姑射仙子恢複記憶,拆穿句芒老妖的面具。”
  言及此,一個念頭在腦中電閃而過;倘若姑射仙子當真恢複了記憶,她便要回複爲木族聖女,自己與她,更將永無可能……心中忽起茫然惴惴之意。
  蚩尤強忍怒氣,道:“不錯,句芒老妖處心積慮想要登上青帝之位,我們決計不能讓他得逞!”
  當是時,忽然聽見寒角悲嗚,有人哭叫道:“國主……國主駕崩啦!”
  拓拔野與蚩尤大吃一驚,對望一眼,立即朝山頂奔去。晏紫蘇等他們跑得遠了,方才緩緩蹲下身子,以袖掩睑,無聲地抽泣著,放任悲傷的淚水洶洶滾落。
  漫山火炬紛亂,人流洶湧;山頂臨時鑿建的“王宮”前早已人山人海,哭聲一片。
  原來寒荒國主楚宗書傷勢過重,一路又飽受顛箕風寒之苦,既知和平安定,心無牽挂,終于過世。芙麗葉公主止不住悲傷,哭得猶如淚人一般。拓拔野等人在一旁看著也不禁有些傷感。楚宗書和藹慈祥,深得民心。他此時過世,對于風雨飄搖的寒荒八族更是重大打擊。
  翌日淩晨,衆人將楚國主安葬在皇人山頂。八族悲恸,哭聲響徹群山。
  中午時分,寒荒八族在皇人山上召開長老會,推選新的國主。倪長老以“英明慈愛,獨識大局,處變不驚,鎮定斡旋,堅強表率,指揮若定”爲由,推舉芙麗葉公主繼任父王之位。衆長老紛紛同意。芙麗葉推辭再三,終于在衆人的歡呼聲中,登基國主之位,成爲寒荒八族有史以來獨一無二的女國主。
  長老會又推選倪長老爲大長老,但倪長老堅持推辭,衆長老最終只得改推笱思長邪爲八族大長老,掌管長老會日常會務。
  長老會論功行賞,拔擢拔祀漢、天箭等人爲將軍。拓拔野、蚩尤、姬遠玄等人,也被長老會授以“寒荒長老”之稱,外族人任長老,開寒荒八族千年來從未有過之先例。
  寒荒局勢既定,陸吾記挂昆侖態勢,不敢久留,留下百名壯士象征性地駐扎在皇人山,自己親自護送少昊太子返回。姬遠玄等人也紛紛告辭,隨陸吾飛車同往昆侖,參加半個月后的蟠桃盛會。
  少昊、陸吾盛情邀請拓拔野等人同行;拓拔野、蚩尤私下業已決定先將纖纖送往昆侖山,然后再與姑射仙子前往方山禺淵,當下欣然同意。
  這日午后,衆人在皇人山上依依惜別,人潮漫漫,場面極是壯觀。拔祀漢、天箭、黑涯等人灑血熱酒,與拓拔野、蚩尤一齊喝過,方才揮淚而別。黑涯心下難過,竟忍不住大聲哭了起來。
  臨將登車之際,芙麗葉國主翩然走到拓拔野身邊,盈盈行禮,說道:“多謝拓拔太子相助,此恩此德,芙麗葉今生永志不忘。”拓拔野微笑回禮。芙麗葉國主嬌靥微紅,低聲道:“前路茫茫,太子保重。”衣袖飄舞,悄悄遞了一個鐵盒給他。
  拓拔野還未接過,纖纖眼尖,早已一把將鐵盒搶過,笑道:“什麽稀罕寶貝?這般掩掩塞塞的,怕被太陽蒸發了嗎?”
  芙麗葉國主臉上更紅,緩緩退后。號角長吹,金石並奏,拓拔野等人紛紛上車,揮手作別。
  衆飛車徐徐騰空,盤旋北去。纖纖急不可待地將那鐵盒拆了開來,“咦”了一聲,頗爲失望,提起一對犀牛角,丟給拓拔野,笑道:“我道是什麽寶物呢!原來這位美人國主罵你是個不開竅的大笨牛。”
  少昊笑道:“纖纖姑娘有所不知,這是寒荒罕見的‘相思犀’,二人取一只犀角,即使相隔千里,也能清清楚楚地說話兒呢!”拓拔野與蚩尤登時想起當日在陽虛城內,土族大長老白駝便曾出示這“相思犀”,聲稱與姬遠玄的侍從石三郎以此聯系,洞悉姬遠玄的計劃與行蹤。
  衆人大奇,紛紛索取了把玩細看,在車里試將起來。纖纖大喜,心想:“有了這犀角,今后無論拓拔大哥在哪兒,我都能和他說話啦!”突然想起昆侖將至,自己與母親重逢之后,拓拔野多半要返回東侮,那時天涯海角,相隔萬里,當真唯有以這犀角說話了!心中歡喜欣悅之情登時黯淡了下去。
引言 使用道具
kwy019
侯爵 | 2014-4-8 23:32:05


第三章 流沙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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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卷 追日
            
  飛車一路北行,再過一日便可到達昆侖山,纖纖的心情也隨之越發緊張起來。
  憑窗遠眺,萬里藍天,白云飛舞追逐,蒼鹭盤旋,崇山峻嶺,白雪皚皚,在陽光下閃耀著眩目的金光。群山之間,高原草甸如錦緞鋪展連綿,數不清的野花斑斓盛放,爭妍斗豔。白色的牛羊星羅棋布,在山下、在草坡、在蜿蜒的河邊緩緩移動。狂風卷過,碧草如浪翻湧,絢麗花海洶洶起伏,落英缤紛,像絢彩的香風在高原上飄揚卷舞。
  初夏的雪山高原,色彩如此絢麗而純淨,就連高空中的寒風也顯得格外的清冽,衆人塵心盡滌,精神大振。拓拔野、蚩尤久居東海,未見過這等壯麗的高原景象,更是興致勃勃。
  纖纖的話卻是越來越少,托著香腮,出神地望著遠處高偉雄奇的雪山,獨自怔怔不語。究竟西王母長得怎生模樣?她見了自己會不會相認呢?……一連串的疑問漩渦似地在她惴惴不安的心海里激蕩盤旋,近鄉情怯,那些原本清晰簡單的念頭,逐漸變得模糊而忐忑。
  突聽遠處空中傳來此起彼伏的尖銳號角聲,铿锵破云。車中金族群雄面色微變,少昊皺眉道:“奇怪,同時響起這麽多裂天角,難道昆侖山上又發生了什麽重要變故嗎?”裂天角是金族偵兵的預警號,聲音越是高亢急促,所代表的事態便越是緊急嚴峻。此刻這號角聲聲密集激越,如暴雨連珠,聽得衆人毛骨悚然,心下大凜。
  東面、北面天空突然湧出幾團烏云,飛速移近。凝神望去,竟是數百神禽飛騎。陸吾道:“是玄將軍和古將軍。”大步走到車首,朗聲道:“開明陸吾,奉聖命安撫寒荒、恭迎太子而歸。請問兩位將軍將欲何往?”
  號角登止,衆飛騎急速變轉陣形,在空中列隊行禮,齊聲道:“拜見太子殿下!”一個蒼老的聲音遠遠地笑道:“寒荒平定,太子無恙,當真是天大的喜事!”另一個年輕的聲音大聲道:“末將古思遠與玄將軍奉命前往流沙緝拿那大鬧昆侖山的惡賊……”
  衆人一驚,陸吾動容道:“什麽?那厮已經找到了嗎?”
  兩只云翼蝠龍急速掠來,其上分騎兩人:左面一個老者鷹鼻虎目,背負長杆混金刀,威風凜凜,當是金族中以追蹤術聞名的“獵鷹將軍”玄鍾,右面一個羽冠男子,細眼長眉,面色蒼白,乃是“雪鹫”古思遠。二人所率飛騎俱是金族偵兵中狙殺精銳,雖不過數百之衆,但身經百戰,骠悍團結,足可以一敵百。
  兩人轉瞬到了飛車前,盤旋飛舞,再次行禮恭聲道:“禀太子、陸虎神,今日未將得到單將軍和林將軍的情報,那厮在流沙陷入衆人包圍,聽說木族和水族的許多朋友也都紛紛趕到那里,要手刃此賊,奪回長生刀。”
  衆人嘩然,蚩尤、拓拔野大吃一驚,對望一眼,心道:“他***紫菜魚皮,這幫木妖來得好快!倘若再不趕去,只怕苗刀便要落入句芒老妖手中。”兩人心意互通,當下起身道:“太子殿下、陸虎神,那苗刀乃是羽青帝親手所傳的聖物,關系甚大!事不宜遲,我們想立即隨兩位將軍同往流沙,取回苗刀。”
  少昊一怔,笑道:“這個容易……”
  陸吾咳了一聲,面有難色道:“拓拔太子、蚩尤公子,兩位于我金族有大恩,這等小事原本理當相助。只是……木神既意言稱苗刀乃木族聖物,須由其保管,我們金族實在不便貿然介入……”
  拓拔野笑道:“陸虎神放心,我們只是隨兩位將軍前往,到了流沙之后,自然與兩位將軍毫不相識。”
  陸吾展顔笑道:“如此甚好。”忽又皺眉道:“只是水族、木族都在緝拿兩位,你們此去豈不是太過凶險嗎?”拓拔野望了晏紫蘇一眼,微笑道:“陸虎神只管放心,他們定然認不出我們,只是纖纖還要煩請各位代爲照顧。”
  衆人對纖纖都頗爲喜愛,當下哄然應諾。姬遠玄微笑道:“拓拔兄弟放心吧!我定會好好照看纖纖姑娘的。”
  少昊笑道:“纖纖姑娘可是我的干妹子,姬公子莫非要和我搶嗎?來人哪!將這小子踢下車去。”衆人莞爾。纖纖本不樂意,聞言也不由轉怨爲喜,格格笑出聲來。
  姑射仙子忽道:“拓拔太子,苗刀既是木族聖物,我又是木族聖女,這責任自當推托不得。我隨你們去將苗刀取回。”拓拔野心中“咯咯”一響,蓦地大喜,當下點頭應允。
  纖纖聞言嬌軀一顫,當下頓足不依,也要隨拓拔野、蚩尤前往;拓拔野好言相勸,她只是不理。拓拔野答應盡快趕回,又以即將見到西王母爲誘餌,她方才不情不願地答應下來。咬唇盯了姑射仙子一眼,眼圈一紅,低聲道:“拓拔大哥,我在昆侖山上等你,你可別再撇下我啦!”
  拓拔野聽她說得可憐,心生憐意,傳音微笑道:“傻丫頭,我們自當盡快趕來。見了你娘,可別太過激動,讓旁人拆穿了身份。”纖纖點頭。
  當下拓拔野三人與衆人相別,又帶上晏紫蘇一同騎鳥乘風,隨著玄鍾、古思遠等人朝西北方向飛去。金族群雄兒他們帶上晏紫蘇,心下都頗覺奇怪,只有姬遠玄等人隱隱猜到大概。
  纖纖瞧著拓拔野等人的背影,逐漸消失在雪山頂顛那翻騰的云層中,想著自己將獨自前往昆侖,那志忑之心越發跌宕起來。冷風吹窗,徹骨清寒,悲從心來,一顆淚珠倏然沿著臉頰淌下,突然之間,覺得天大地大,前路茫茫,自己竟是如此冷落孤單。
  正午時分,拓拔野、蚩尤等人騎著雪羽鶴和衆神禽掠過連綿不絕的西段昆侖山脈,繼續朝西北方向飛去。
  古思遠道:“再往西北六百里,就是流沙河;那厮被困在河中沙洲上,四周都是各族群雄,插翅也難飛了。”流沙河湍急之至,素有西荒第一險川之稱;大河上遊源頭乃是萬仞冰川,融冰彙水,沖擊下方流沙,遂成流沙河、河中七成爲沙,三成爲水,一旦涉入,必定深陷其中,卷溺而死。
  拓拔野微笑道:“多謝古將軍,爲避免麻煩,咱們就在此分手吧!”古思遠、玄鍾與四人揖別,率領衆飛騎呼喝疾掠,先行飛去。
  拓拔野見他們去得遠了,轉頭微笑道:“晏姑娘,還請你施展妙手,將我們喬裝易容。”
  晏紫蘇格格笑道:“原來你們叫上我這個妖女便是爲了此事嗎?嘿嘿,拓拔太子,你就不怕我這毒辣妖女,將你們易容成水族和木族的其他通緝要犯嗎?”
  蚩尤冷冷道:“我們若是現了身,你還能獨自活命嗎?”
  晏紫蘇看也不看他,淡淡道:“反正我不容于族人,又被某個薄情寡義的狠心漢抛棄,已經是沒人要、沒人憐的孤魂野鬼啦!是死是活又有什麽打緊?”蚩尤聽她這話傷心氣苦,心中不由也愧疚酸痛起來,當下默然不語。
  說歸說,晏紫蘇手上的動作卻是麻利得很,轉眼間便將拓拔野化爲一個黃睑長須的漢子,給了姑射仙子一個海蠶絲面紗,又加了一件黑色的長披風,包攏得嚴嚴實實。輪到蚩尤時,她眼中閃過怒意,突然揮手在他睑上“劈里啪啦”摔了十幾個耳光,直打得他臉頰紅腫,火辣辣地生疼。蚩尤知她多半是故意藉機如此,但心中有愧,忍怒不言。
  晏紫蘇忍不住笑道:“原來你的臉皮當真厚得很。”素手飛舞,將他化爲一個浮腫醜陋的漢子,上下打量,格格脆笑,怨怒稍消。
  拓拔野微微一笑道:“晏姑娘果然是妙手通神。”突然想起一事,道:“是了,這雪羽鶴太過招搖,必被木族衆人認出。”當下封印雪羽鶴,與蚩尤共騎四爪雪雕,姑射仙子與晏紫蘇則分騎兩只長翼雪鹫,朝著西北方展翅高飛。
  一路飛行,雪山高原,冰川碧湖浮光掠影,風光壯麗,美不勝收;但四人各有所思,無心欣賞。
  如此又飛行了一個時辰,忽然聽見東面空中傳來雷鳴似的吼叫聲,竟是數百木族雷鳥飛騎急速飛來。爲首一個青衣男子,綠眼長鼻,眼神淩厲,雙耳高翹,猶如大耳,耳垂上兩條青蛇搖曳曲伸,腰間懸挂一柄奇異的十字旋光斬,耀耀閃光。
  姑射仙子秀眉微蹙,蓦地脫口道:“奢比!”衆人一凜,天犬奢比是木族中頂尖仙級高手,亦是木族長老會中的執法長老,與木神句芒交情甚笃;性情殘酷凶厲,其十字旋光斬有驚天裂地之威,每出必飲人血;念力法術高強詭異,木族中人對之極爲敬畏,東荒素有“天犬噴嚏,聞風喪膽”之說。此次他來西荒,必是爲了苗刀而來。
  奢比聽見姑射仙子的聲音,耳廓一動,碧眼如電射來;拓拔野等人凝神斂氣,顧左右而言他。奢比雖覺那聲音有些熟悉,但眼下急著趕往流沙河,見這幾人頗爲面生,只道是他族中素仰自己威名的小輩,當下也不在意,倏然電掠而去。
  拓拔野見他們遠去,方惴惴道:“仙子,你既已想起奢比的名字,難道已經恢複記憶了嗎?”
  姑射仙子搖頭道:“只是覺得此人好生面熟,突然想起他的名字。但他是誰,究底如何,卻一點也想不起來。”
  拓拔野“哦”了一聲,心中竟突然舒了口氣,隱隱有些歡喜。蓦然一震,忖道:“爲什麽我聽說姑射仙子沒有恢複記憶,反倒這般高興?是了,我怕她一旦恢複爲木族的聖女,對我冷淡疏遠,再無可能……再無可能如當日在密山山腹之中那般旖旎纏綿。”臉上微紅,登時起了羞慚之意,心道:“拓拔野呀拓拔野,你不以大局爲重,不爲仙女姐姐著想,反倒存如此私心,當真是卑劣已極。”
  正自自責,卻聽蚩尤沈聲道:“咱們快些走吧!天犬奢比既已趕去,只怕有衆多高手已經到流沙河了!絕不能讓苗刀落入句芒老妖之手!”
  拓拔野霍然驚醒,點頭咬牙道:“不錯,決計不能讓句芒老妖奸計得逞!”當下驅鳥高飛,緊隨木族飛騎而去。
  又飛片刻,終于俯瞰望見一條黃色大河滾滾奔流,朝著東南方喧囂而去。河寬三、四十丈,險流湍急,沙浪飛揚。幾只飛鳥低掠而過,登時被沙浪拍卷掉落,哀嗚聲中不知蹤影。
  衆人精神大振,終于到了流沙河,逆流而上,就可見到那殺死燭鼓之、搶走苗刀、大鬧昆侖山的神秘人物了!
  當是時,忽然聽見后方傳來陣陣鳥鳴獸吼,又有幾批木族與水族的飛騎洶洶而來;各飛騎首領真氣充沛,遙遙便可感應,至少都是真人級的人物。
  ※※※
  越往西行,越多各族飛騎會集追擊。其中高手衆多,不乏五族著名人物。晏紫蘇如數家珍,一連道出六、七個水妖高手姓名。其中“鈎吾鹿鵑”黑公沙、“單眼豹真”諸健、“星矢風真”山珲等人凶名猶爲昭著。
  拓拔野等人心中微凜,忖道:“縱使今日能從那怪人手中搶得苗刀,只怕仍逃不了一場惡戰了。”
  前方雪山連綿,破空橫亘,峰頂白云翻湧,滾滾不息。山坡上開滿了姹紫嫣紅的各式杜鵑,絢麗斑斓,如彩云缭繞,織錦鋪延。流沙河從山口之間怒湧奔瀉,轟聲巨響中,隱隱可以聽見山后傳來的喧聲鬧語。
  拓拔野四人隨著各族飛騎穿透重重云霧,越過雪山峰頂,眼前陡然開闊,鼎沸喧聲如雷貫耳。
  草甸綠野一望無際,流沙河狂野奔騰,浩浩蕩蕩。兩岸數千名各族偵騎團團圍集,獸嘶馬鳴此起彼伏;空中又有數千名偵兵飛騎盤旋飛舞,層層疊疊地烏云蓋頂。千夫所指,乃是流沙河中一沙洲。那沙洲方圓不過六丈,中有一株黑色的干萎巨樹,枯枝如龍爪彎曲盤虬。樹下橫七豎八躺了二十幾具屍體,服色各異,金族、木族、水族皆有之。
  一個身高近十二尺的巨漢正蹲在沙洲邊緣,將頭埋入流沙河中,四周河水急速倒旋,似是被他大口吸入。巨漢身邊斜斜插了一柄彎彎曲曲的青銅長刀,在陽光中耀射碧幽眩光,正是苗刀。蚩尤重見苗刀!如故友相逢,心中狂喜激動,直欲驅鳥俯沖,將之拔出。
  拓拔野微笑道:“鱿魚別急,先看看情形再說。”四人徐徐下落,夾雜在群雄之中。
  空中地上,數千人對著沙洲上的巨漢齊聲怒叱喝罵,但無一敢輕舉妄動。想來在拓拔野等人來此之前,群雄已經吃了不少啞巴虧,是以圍而不攻,蓄勢待發,叫罵不已。衆水妖罵聲最是難聽,將那巨漢的母系祖宗直問候了個遍,險些便要追溯到女娲大神。但那巨漢置若罔聞,只是埋首流沙河,狂吸痛飲。
  一個水族漢子叫道:“他***海苔黴球,這烏龜孫子在這里喝了足足半天,咱們就干等了半天,他要是在這里喝上半年,難道咱們也要乖乖等上半年?”
  衆人紛紛附和,叫道:“操他***,大夥兒齊上,將這狗賊剁成肉醬!”
  但叫了半晌,仍是無人第一個上前。
  拓拔野詢問身旁的木族偵兵,方知這巨漢幾個時辰以來,埋首河中,不聞不問。但衆人一旦圍攻上前,立時被他護體真氣震得非死即傷。迄今爲止,已有少說百余人被他震落流沙河,枉自送命。衆人驚懼,不敢上前,只將他圍困其中,苦候援兵。
  此時云集的三族高手越來越多,拓拔野念力掃探,暗暗心驚。數千精銳勇士中,真人級以上的高手便有十八人之多,其中仙級高手便有四人,分別是木族的天犬奢比,水族的“鈎吾鹿鵑”黑公沙、金族的槐鬼、離侖夫婦。四人各據一方,扼住沙洲巨漢的去路。另有大量高手正源源不斷地趕來。
  正自僵持,突聽一人厲聲喝道:“真神有令,能取此賊人頭者,立封‘斬妖侯’,賜城十座!”說話之人臉似山羊,細眼如縫,撩牙微露,正是“鈎吾鹿鵑”黑公沙。些言一出猶如一石擊起千層浪,衆水妖登時嘩聲四起,蠢蠢欲動。
  又聽一人冷冷道:“木神有令,能奪回長生刀者,立封‘掌刀聖使’,賜萬戶侯。”正是木族執法長老奢比。木族群雄聞言亦喧聲大作,紛紛磨拳擦掌。
  那身著白衣,長相俊美的槐鬼、離侖夫婦對望一眼,面有憂色,齊聲道:“各位朋友稍安勿躁。此賊當日大鬧昆侖,絕非尋常之輩,以我們之力或許尚不能將他擒縛,不如等到白帝陛下趕到此處,再齊心合力將他拿下……”
  拓拔野等人微微一凜,想不到大荒中最爲神秘,如孤云野鶴去留無迹的白帝竟也要現身此處。
  衆人嘩聲四起,紛紛叫道:“如意雙仙何必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難道咱們幾千人一齊動手,還宰不了這狗賊嗎?”、“殺雞焉用牛刀?這等宵小,何須等到白帝前來?”
  水木群雄盤旋調動,俯沖試探,叫喝著便欲動手。“星矢風真”山珲桀桀怪笑道:“你們都這麽謙讓,老子就不客氣了!”驅鳥倏然電沖而下,伸臂張弓,“呼”地一聲銳響,一道黑光如流星疾舞,破空怒射。
  蚩尤悚然動容,沈聲道:“落河星矢!”這山珲乃是水族八大獄之一的獄法城城主,能成爲鎮守獄城的名將,自是法術武功臻于一流之境的高手。他的“落河星矢”號稱大荒第一名弓,其弓以四百年前北海凶獸魁龍的龍骨所制,其弦系魁龍龍筋,星矢以北海隕石狼牙鐵磨砺而成,一旦離弦,勢不可擋,縱是厚達一寸的玄冰鐵也必被一箭洞穿。蚩尤久聞盛名,今日方得一見,心中一緊,竟爲那巨漢擔心起來。
  衆人狂呼,紛紛驅鳥疾沖而下,如烏云陡然壓下。“嗖嗖”破空之聲大作,無數箭矢暗器如密雨般朝著那巨漢射去。
  那巨漢姿勢不變,依舊蹲距在地,俯身埋首河中,大口灌水,汨汨有聲。渾濁湍急的渦流冒起串串巨大的氣泡。
  星矢破空怒舞,狂風呼嘯,刹那間已沖至巨漢后背。“哧”地一聲輕響,巨漢衣裳破裂,碧光蓬然溢射。星矢蓦地一頓,竟突然彎曲,反彈沖天飛旋,閃電似的沒入一只鐵羽虎鹫的腹部,從它背上水妖的頭頂貫穿飛出。
  當是時,箭矢如暴雨傾盆攆蓋,那大漢的身上突然綻爆出耀眼的青光。“仆仆”連響,箭矢沖天亂舞,缤紛飛揚,去勢比來勢還要凶猛淩厲。沖在最前的衆飛騎避之不及,登時紛紛慘叫摔落。
  拓拔野心下駭然,倘若換了是他,借助定海神珠之力,或可將這些箭矢一一反彈激射,但力道決計無法如此強勁凜冽,更不能僅靠護體真氣,便將“落河星矢”瞬間震彎反彈。此人真氣之強,果然匪夷所思!
  衆人又驚又怒,亂叫道:“爛木***,這厮使妖法!”、“他***烏龜王八,和他拼了!”千鳥展翅怒舞,層層疊疊如天河奔瀉,轟然沖下。電光石火間,已有數十名飛騎搶先沖到,長矛鐵戈紛亂交錯,朝著巨漢疾刺亂砍。
  那巨漢突然擡起頭來,閉著眼打了個飽嗝,心滿意足地嘿嘿而笑。
  “當唧”連聲,那些長矛鐵戈尚未觸及巨漢身體,便铿然斷折,四下亂飛,沒入周圍飛騎體內。鮮血沖天激射,幾十名飛騎悲呼慘叫,連人帶鳥摔飛跌入流沙河中,沙浪激湧,再也沒有浮起。十幾個偵兵被震甩而出,霍然貫穿懸挂在枯萎的巨樹上,滿臉驚怖神情,抽搐不已。
  那巨漢徐徐睜開眼睛,一對褐色的大眼珠滴溜溜亂轉,襯著那張娃娃臉、稀稀落落的黃須,竟像是一個頑皮少年。蓦一仰頭,似乎突然瞧見漫天沖下的如雨飛騎,呆了一呆,起身拍手大笑道:“好玩好玩,天上從來只下雨,今天居然下起人來了!”
  衆飛騎驚怒狂吼,前仆后繼地層疊沖擊,紛紛被他碧綠的護體真氣震得斷戈碎刀、自相撞擊殘殺。那巨漢仰頭笑嘻嘻地觀望,手足絲毫不動,轉眼間又有近百飛騎被他真氣震飛,慘呼著摔落流沙河中。
  山珲怒極怪笑道:“流電七星!”驅鳥俯沖,弓如霹雳弦驚,黑光爆舞,銳風呼號,七支星矢同時怒射而出,猶如七只巨蛇呼嘯怒吼。
  巨漢笑道:“有趣有趣!”大手憑空一抓,黑光迸裂,蓦地將七支星矢輕而易舉地抄在手中;歪頭端詳片刻,隨手抛落,只抓了一支留在手中,當作牙簽,在大口里胡亂撬動;一邊眉飛色舞,樂不可支。
  山珲羞怒攻心,大吼一聲,身形搖晃,險些暈厥。衆人駭然驚怒,一時不敢再莽撞上前,紛紛沖天盤旋。
  拓拔野適才瞧得分明,這漢子探手抓箭,所使的功夫分明是木族中的“並蒂蓮”,其真氣強沛驚人而生機勃勃,亦當是木族的碧木真氣。心下一動——難道這巨漢果真是木族中人嗎?
  當是時,呼喝四起,十幾道身影電沖而下,殺氣如狂風卷舞;衆人大駭,紛紛朝后退卻。凜冽真氣縱橫飛舞,“哧哧”輕響,那沙洲巨樹陡然碎裂迸飛,兩岸草木亦紛紛斷裂紛揚;刹那之間,黑光、青光、白光眩目缤紛,令人眼花缭亂,不可逼視。
  蚩尤青光眼凝神望去,漫漫絢光中,天犬奢比、“單眼豹真”諸健、“鈎吾鹿鵑”黑公沙、松槐雙真等十四名真人級高手四面八方迅猛圍攻,電光石火間已將那巨漢困在其間,真氣交錯怒舞,兵刃紛亂,以他眼力之銳利,刹那間也不能將各人招式看得透徹明晰。
  那巨漢哈哈大笑道:“好玩好玩!”猿臂揮舞,青光閃耀,如蛟龍奔躍飛繞。
  突聽“仆仆”幾聲悶響,水族“玄嘯槍”馗達、“旋蛇輪”時簡之突然被抛飛甩出,怪叫著朝流沙河中掉落。
  沙河怒吼,巨浪高卷,兩人險些卷溺其中,虧得相互拍掌借力,御風踏步,方才狼狽不堪地從狂肆的沙浪中穿掠而過,摔倒在岸邊草叢之中!驚駭恐懼,只覺手腳酸軟,再也不敢上前。
  巨漢興致高昂,似乎覺得頗爲有趣,嘻嘻哈哈地在衆人狂風暴雨般的進攻中跳脫閃掠,極爲輕松。身如鬼魅,雙手閃電似的抓住某人衣領,將他高高抛摔而出,片刻之間,又有四位真人級高手被他丟到沙洲之外。
  拓拔野越看越奇,這巨漢所使的武功無一不是木族中至爲粗淺的功夫,但又有些走形變樣。其雙手提人衣領,四下抛飛的招式乃是木族中至爲簡單的“拔苗催長”,但由他使來,竟是妙到毫顛,避無可避;幾位真人級高手到了他的手中,竟如稻杆麥苗,任他擺布。單單這一看似簡陋的招式,在他手上便有了無窮之變化,令人望而生畏。
  拓拔野研習青木武功四年有余,今日始知其中奧妙,一至于斯。
  蚩尤仇視水妖,對木族中人當日自相殘殺,暗算雷神之舉亦頗爲厭憎,是以在一旁看得大呼痛快,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衆人朝他怒目而視,但都以爲他是另外兩族中的人物,正值同仇敵忾之時,心下雖怒,卻也不敢動手教訓。
  槐鬼、離侖面色凝重,搖頭低歎。他們在昆侖山上已經領教過這巨漢的厲害,是以方才不敢輕易動手。但眼看水木群雄竭力苦斗,倘若再坐壁觀望,未免落人口實,有失地主之風范,當下齊聲道:“得罪了!”率引三位金族真人俯沖而下,加入戰團。
  巨漢哈哈笑道:“好玩好玩!人越多越好玩!”
  奢比大喝道:“狂賊敢耳!”碧眼凶芒厲烈,青衣鼓舞。狂風忽起,兩岸草木傾搖擺舞,無數碧光從草甸中螺旋沖出,漩渦似地彙入十字旋光斬中;那十字斬蓦地亮起眩目至極的翠綠光芒,轟然怒卷,電斬而下。
  與此同時,黑公沙等人紛紛大喝,奮起全力,氣芒縱橫破舞,組成交錯螺旋的巨大光陣,彷佛要將那巨漢絞成肉末!
  轟然巨響,流沙河被衆人真氣所激,蓦然沖天噴起道道巨浪。衆人只覺咽喉窒堵,呼吸不得,馬獸驚嘶狂奔,神禽紛紛悲鳴高飛。
  只聽那巨漢不住地叫道:“好玩好玩!”突然“砰砰”亂響,一道雄渾霸冽的碧光沖天怒舞,群雄所布的氣芒光陣倏地破裂,缤紛閃耀。
  慘叫疊聲,幾道血箭怒射灑落,人影紛亂,閃電似地朝兩岸倒掠飛跌。
  “轟隆”一聲巨響,那沙洲突然炸裂,黃沙碎石四射飛竄。流沙河咆哮奔卷,登時將碎裂殘余的沙洲吞沒。巨漢“哎呀”叫了一聲,不勝懊惱,淩空踏步,飛揀到沙河左岸的人群之中。
  衆人驚駭亂叫,馬獸踢蹄仰立,潮水似地朝后奔退,遠遠避讓開來。
  奢比、黑公沙與槐鬼、離侖等人搖搖晃晃站在兩岸,面色慘白,突然噴出一口鮮血,紛紛坐倒在地,只有奢比猶自強撐。衆人見那巨漢僅僅一刀便將三族的四仙九真盡數震飛,打得站立不得,無不駭然。
  大浪淘沙,轟聲雷鳴。衆人屏息斂神,心中駭異,無以複加,連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更無一人敢破口喝罵。
  拓拔野與蚩尤對望一眼,又是驚訝又是佩服,這漢子真氣念力之強,武功之精妙,臻于神位高手之境,木族中除了青帝、雷神、木神,又有誰有如此驚人神功?
  卻見木族群雄個個驚疑駭異,想必心中也是大惑不解。轉頭再看姑射仙子,她蹙眉沈吟,秋水飄渺,似乎想到了什麽,卻又說不出來。
  ※※※
  狂風吹來,沙浪飛卷,兩岸長草搖曳起伏。鳥羽簌簌,馬獸驚嘶,天上天下數千名三族精銳偵兵驚疑不定,團團亂轉,彎弓搭矢,橫刀持戈,再次陷入僵持之境。
  巨漢站在紛搖的綠草中,衣裳破裂褴褛,但身上卻殊無傷痕。右手倒提苗刀,霍霍亂轉,低頭打量周身,娃娃臉上盡是懊喪憤怒神色,叫道:“爛木***,你們動手歸動手,干嘛撕我衣服?不玩了不玩了!”憤憤不平,轉身大步便走。
  衆人一楞,想不到他竟然忽出此語,大剌剌地掉頭離去。
  奢比冷冷道:“閣下留步!”
  巨漢怒道:“干嘛?”
  奢比道:“閣下所使的武功,盡是本族青木神功。敢問閣下與我木族有何淵源?”衆人凜然,側耳傾聽。
  巨漢奇道:“淵源?什麽叫淵源?我是木族古田人,會木族武功有什麽奇怪?”
  衆人嘩然,這厮果真是木族中人。水妖中不少人怒叫道:“他***海苔黴球,枉我們這般支援你們木族,你們竟然縱人行凶,殺我太子!”、“操他姥姥的,原來你們沆瀣一氣,想要耍我們嗎?”
  蚩尤大快,笑道:“妙極,骨頭沒咬到,他們倒先狗咬狗,一嘴毛了!”衆人大怒,轉而對他怒罵不止。
  奢比冷冷道:“各位稍安勿躁,待我問清了再下定論,莫中了敵人的離間奸計。”他雖已受傷,但真氣仍極充沛,聲如冷鍾響徹,衆人不由得安靜下來。他當下又道:“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巨漢狐疑道:“你問我姓名干嘛?你這小子適才撕我衣服,最是奸詐,問我姓名必有陰謀。”搔頭沈吟,眼珠一轉,叫道:“是了!你想用‘喚名巫術’害我,嘿嘿,我才不上當呢!”自覺拆穿了彼方奸計,叉臂而立,得意洋洋。
  奢比忍住氣,冷冷道:“閣下念力這等了得,我的巫術又怎麽害得了你?”
  巨漢一怔,得意道:“說的也是。”咳了一咳,大聲道:“既然如此,我就將我的尊姓大名告訴你好了。你聽好了,我的大名叫做……叫做……”見衆人凝神傾聽,突然“噗哧”一聲,哈哈笑道:“叫做……不告訴你!”
  奢比一楞,衆人亦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巨漢捧腹狂笑,脹紅了臉喘氣道:“你想知道嗎?我偏不告訴你!活活氣死你!”自得其樂,直笑得滿地打滾。
  衆人愕然,啼笑皆非,心道:“他***,難道這小子竟是個傻子?”
  奢比大怒,心道:“這厮裝瘋賣傻,不敢透露姓名,必定是故意冒充本族中人,滋生是非,想在木神婚禮之前離間水木兩族。”當下森然道:“奢比乃是木族執法長老。閣下既然是本族中人,那便乖乖地跪下伏罪,否則……”
  那巨漢突然跳了起來,嘻嘻笑道:“否則怎樣?難道你要叫羽卓丞來逮我嗎?”衆人一楞,大惑不解。
  蚩尤愕然道:“羽卓丞?”心中大奇,此人爲何竟會提起六百年前的青帝姓名?
  巨漢突然揮舞苗刀,青光綻爆,雷電似的劈入身前大地。轟然炸響,土石沖天,登時迸裂開一道巨大的深縫,流沙河水澎湃沖來,在他身前沖湧起數丈高的沙浪,衆人駭然后退。
  巨漢手腕一轉,將苗刀扛在肩上,臉紅脖子粗,大聲叫道:“爛木***,我正等著他來呢!他要是不來,我就將這苗刀……將這苗刀扳成兩段!”
  衆人驚愕,面面相觑。那巨漢怒道:“爛木***羽卓丞,卑鄙無恥,陰險狡詐,天下第一耍賴使詐的木耳蘑菇……”滔滔不絕,大罵不止。
  蚩尤聽他辱及羽青帝,登時大怒,正要起身喝止,卻被拓拔野拉住,沈聲道:“等等!事情有些古怪,看看情形再說。”
  巨漢見衆人呆呆站立,錯愕茫然,更加惱怒,叫道:“爛木***,羽卓丞這縮頭烏龜,被我拿了苗刀也不敢追來。呸!現在知道怕我了吧!居然勾結白太宗那老鬼,使出這等陰險卑鄙的法子,他***蘑菇木耳……”
  巨漢“咦”了一聲,突然又指著金族群雄叫道:“是了!白太宗那老鬼呢!怎麽還沒來?爛木***,難道也是怕見了我心里內疚嗎?不對!那老鬼陰險狡詐,寡廉鮮恥,又怎麽會內疚?他***,定是和羽卓丞那臭小子一起籌劃什麽奸計,哼!這次我才不上你們的當哩!”
  衆人聽他胡言亂語,更覺云里霧中,茫然錯愕。白太宗乃是金族六、七百年前的白帝,亦是終結大荒千年戰爭,締造五族和平的首位神帝,德高望重,萬人景仰,這厮沒地提起他干嘛?而且竟還一味地辱罵诋毀。衆人聽得心下憤怒,槐鬼、離侖忍不住大聲道:“白神帝六百年前便已登仙化羽,閣下這般出言不恭,意欲何爲?”
  巨漢一楞,哈哈大笑道:“白太宗你這個奸猾老鬼,不敢出來見我便罷了,怎地還要作踐自己,自稱死了六百年?爛木***,當我是傻瓜嗎?”
  奢比冷冷道:“羽青帝和太宗白帝都是六百年前大荒響當當的英雄好漢,閣下裝瘋賣傻,辱罵先人,未免欺人太甚!”木族、金族群雄早已義憤填膺,聞言無不怒罵喝叱。
  巨漢大奇,滿臉迷茫,嘿然道:“六百年前?爛木***,你們又在哄我嗎?”
  喃喃自言自語一陣,怒吼叫道:“他***蘑菇木耳,羽卓丞!白太宗!你們都給我滾出來!我才不上你們的當哩!又想合起來騙我嗎?”
  衆人見他焦躁狂怒,氣急敗壞,不似作僞,心下生疑,不由漸漸止住喝罵。面面相觑,心中突然升起凜冽寒意,難道這厮當真是六百年前的人物?
  忽聽一人大聲叫道:“我知道你是誰了!你是七百年前和羽青帝爭奪帝位、逐日禺谷的誇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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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23:32:22

第四章 誇父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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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卷 追日
            
  那聲音清雅動聽,正是姑射仙子。
  此言一出,衆人猶如油鍋鼎沸,轟然喧嘩。蚩尤心中大震,蓦地想起當年段狂人所說的一段本族逸事,脫口道:“是了!我怎地就沒有想起他來!”
  數千人中唯有拓拔野茫然不解,當下蚩尤擇其大概,如此這般地說了一遍。
  原來這誇父乃是七百年前木族的一個傳奇人物,無父無母,據說是某日雷電大作,劈開古田城內的一株千年古樹,他由樹中蹦出來的。生而能言,力大無窮,被當地居民視爲妖孽,抛入山林中;二只母猿將其收養,他便隨之在山野間流浪。
  到了十六、七歲時,也不知在山野間吞食了什麽仙草靈丹,奔跑如飛,神力驚人;又偷學了木族獵戶的粗淺武功,瘋瘋癫癫,專與獵戶作對,被衆獵戶稱爲“誇父”,即大荒一種少見的神力巨猿的名稱。
  大荒戰曆八七二年九月,火族大舉進攻木族,勢如破竹,三天挺進兩千余里,迫至古田城下。其時古田城中僅有守兵一千七百,面對三萬火族虎狼之師,不戰已敗。城中長老正計議投降,孰料一件意想不到的突發事件陡然扭轉了戰局。
  火族大軍爲逼迫古田城軍民投降,悍然縱火燒山,誇父養母葬身火海。狂怒的誇父沖入火族大軍陣營,殺敵無數,折斷三軍大旗,殺死火族主帥、當時極富盛名的“熾青戈”烈天行。火軍大亂,古田守軍乘勢以精銳獸騎掩殺,大敗之。
  此役之后,古田城主力排衆議,封誇父爲三軍主帥——追擊火族大軍。誇父瘋瘋癫癫,雖無良方妙策,但熟悉附近山野地形,勇猛無匹;且行事怪誕,每每出人意表。率領千余之衆,屢出奇兵,大破火族殘軍,盡奪失地。誇父由此名聞天下,人稱“瘋猴子”誇父,火族軍士對之聞風喪膽。
  當時羽卓丞少年得志,即青帝之位不久,木族大長老楊震歆等人對他不服,誹謗陷害,一心將羽卓丞推下帝位。楊震歆聽說誇父之事,大喜,決計將這瘋瘋癫癫又心地淳朴的少年推上青帝之位,便于自己的控制。當下將誇父騙至都城,由幾大仙級高手共同傳授木族法術、武功。誇父雖然瘋瘋癫癫,怛于武學之道卻是天縱奇才,半年之間便將這些神功盡皆融會貫通,並將招式做了諸多改變,威力更增。
  楊震歆勾結其時的木神碧九威,言稱誇父誕于神木,乃木德之身、青帝轉世云云,逼令羽卓丞讓出帝位。木族內憂外患,登時大亂,羽卓丞爲平息紛爭,穩定民心,被迫在長老會上同意與誇父決戰,勝者爲青帝。誇父雖無稱帝野心,但被楊震歆所騙,覺得此事好玩得緊,加之好勝心頗重,遂歡喜不疊地答應。
  大荒戰曆八七三年四月,木族請來金族白帝白太宗與水族黑帝玄澤黑做公證。
  羽卓丞、誇父兩人在東海小島上激戰了三天三夜,始終分不出勝負。到了第四日正午,忽然發生日蝕,天地黑暗,狂風海嘯,衆人惶恐驚懼,只道是上蒼不滿木族內亂,天威震怒。當下長老會下令制止二人之決斗,由聖女、衆神巫祈天祝禱。
  誇父正斗得興起,哪肯善罷甘休?吵嚷著要和羽卓丞比試個高低。木族群雄無奈,只有聯手將他拿下,囚入地底。
  日蝕之后,大荒氣候反常,冷熱不定,旱澇同生,木族萬里沃野竟顆粒無收。
  火族虎視在側,百姓怨聲載道,朝野上下一片恐慌。楊震歆與碧九威乘機再次進讒,聲稱天生異相皆因妖孽竊國、天帝震怒而起,逼迫長老會立時罷免羽卓丞青帝之位,改由天生木德的誇父繼位。
  木族長老顯貴雖對那瘋瘋癫癫的誇父是否爲太乙木真頗有疑慮,但羽卓丞登位以來,天災不斷,戰亂紛爭,族人多有微詞。羽卓丞若無驚世之舉委實難以服衆,當下同意放出誇父,與羽卓丞再行一場彼此不相交手爭斗的比試。
  衆神巫認定天災禍難均由太陽反常運行引起。而太陽反常運行,乃是馱日神鳥太陽烏渎職懈怠之故。若能將這十只太陽烏收伏,天道規律便會恢複正常,大荒也將風調雨順。
  于是長老會便讓羽卓丞與誇父二人進行一場曠古絕今的“追日伏鳥”大賽;誰先將十只太陽烏收伏,便是救民于水火的木德真身,木族自將奉其爲青帝,永無二心。
  風聲傳出,五族轟動,天下爭睹。當年七月,誇父與羽卓丞同時從東海出發,御風逐日。誇父奔跑如飛,比羽卓丞御風飛行還要快上數倍,遠遠地便將他抛在后頭。楊震歆等人暗自竊喜,以爲勝券在握。
  不料誇父瘋瘋癫癫,果真是逐日狂奔。當午后太陽西落之時,他朝西飛奔;日落之后,則茫然四顧,不知所從;日出之時,他又恍然大悟,朝東奔走。如此東西往返,反覆不已,半月間竟仍在木族境內。一時傳爲世人笑柄。
  楊震歆氣惱之余,接連以神禽傳訊暗示誇父,他方才醒悟,連呼上了太陽的惡當,改而朝西狂奔。一路疲憊饑渴,吸干數條大江,方才追至禺谷。但此時羽卓丞早已到達禺淵,降伏十日鳥;白帝太宗在云集方山的群雄面前,宣布羽卓丞獲勝。
  誇父憤憤不平,大叫大嚷,要與羽卓丞重新比過。群雄視其爲小醜,紛紛指責大笑。誇父大怒之下動手殺了幾人,登時引起大亂;群雄圍攻,竟讓他突圍逃走。
  數日之后,誇父聽說羽卓丞在昆侖山拜會白帝,當下莽撞闖上昆侖山,吵鬧著要與羽卓丞再行比試。羽卓丞不勝其煩,便在昆侖山上與他再度斗法比試。也不知比試中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誇父大叫大鬧,說白帝與羽卓丞合謀使詐,耍賴害他。
  當下在昆侖山上大鬧一場,身負重傷,突圍逃走,從此不知所蹤。
  他自揚名天下,到逐日敗北,再到突然失蹤,不過短短一年的時間。當時正值大荒戰曆最后百年,風起云湧,豪杰並爭,也不知出了多少英雄人物。他的崛起猶如流星閃耀,雖然絢爛,但是短暫。隨著時日推移,漸漸被人忘記。
  此后十年,羽卓丞領袖木族群雄,勵精圖治,大敗火族七英的八萬雄兵,締結東南和平盟約;又屢屢擊退東海強敵龍族的滋擾進攻,成爲東荒霸主;使得東海七十二國紛紛臣服朝拜,威鎮天下,成爲曆代青帝中威名最爲卓著的一位。
  事過境遷,木族中人對羽卓丞頂禮膜拜,奉爲神明,卻再也沒有人記起當日與他逐日禺谷,爭奪帝位的“瘋猴子”。更沒有人想到這瘋瘋癫癫的神秘人物竟會在七百年后,重現西荒昆侖。
  拓拔野聽到此處,方才明白大概。但是這誇父爲何會在當日突然消失,音訊全無?又爲何長生不死,竟會在七百年后重現大荒?音容外貌年輕如故?此中疑惑,實在難以理解。
  ※※※
  此時四周喧聲如沸,衆人驚疑迷惑,叫罵怒喝不疊。誇父卻抓頭搔耳,滿臉茫然,不住地喃喃自語道:“爛木***,七百年?難道我這一覺竟睡了七百年?”
  黑公沙厲聲喝道:“瘋猴子,我們水族與你無怨無仇,你殺我們大神的公子作甚!”
  金族中有人叫道:“一定是他當日對白帝陛下懷恨在心,所以故意在昆侖山下殺燭公子!想要嫁禍昆侖!”衆人紛紛附和。
  黑公沙心有戚戚,見誇父苦苦沈吟,置若罔聞,登時大怒,又指著他怒喝質問。誇父蓦地擡頭,奇道:“咦?老山羊,你是問我嗎?”
  黑公沙更怒,喝道:“到了此刻你還敢裝瘋賣傻!若不是你殺了燭公子,這苗刀又怎會到你的手中!”
  誇父大奇,訝然道:“什麽豬公子狗公子?我殺豬作甚?”
  衆水妖怒不可遏,恨不能萬箭齊射,亂刀並斬,將他剁爲碎塊;但知他神通,終究不敢輕舉妄動,口中怒罵不已。
  木族群雄齊聲叫道:“瘋猴子,快將苗刀交出,跪下伏罪!”
  誇父心緒混亂,聽衆人喧嘩大叫,頭痛不已,蓦地大吼一聲:“住口!”轟然巨響,猶如驚雷貫耳;鳥獸驚狂,衆人身形搖晃,頭暈目眩,真氣稍差者立時從神禽、坐騎上翻落,即刻隕命。
  誇父怒吼道:“爛木***,定是羽卓丞和白太宗的奸計!你們這些木耳蘑菇串通一氣,又想來騙我?快叫羽卓丞、白太宗出來,否則我就不客氣了!”聲如狂浪,恣肆沖擊,衆人暈眩欲嘔,大駭之下紛紛朝后退卻。
  拓拔野真氣雖然強沛,但靠得甚近,亦有眩暈之感,心下大凜。四人之中,晏紫蘇真氣最弱,被他這般陡然狂吼,登時一震,軟綿綿地朝下摔倒,蚩尤大驚,閃電般騰空飛掠,騎在那長翼雪鹫的背上,抄手將她倏然攬住,掌心抵住她的后背,真氣源源不斷地輸導而入。
  晏紫蘇低吟一聲,悠然醒轉,見蚩尤將她緊緊抱住,滿臉盡是緊張擔心的神色,心中蓦地一陣酸苦刺痛,這幾日的委屈悲苦齊齊湧上心頭。淚珠打轉,咬牙道:“你不是恨不得將我碎屍萬段嗎?何苦救我?”俏麗的臉容上,傷心、淒楚、憤恨、委屈……交織疊閃,楚楚可憐。
  蚩尤心中劇顫,愛恨交集,正要說話,忽聽誇父大吼道:“羽卓丞!你這個爛木頭臭蘑菇!只會做縮頭烏龜,見了我就躲得沒影沒蹤,有膽的就出來,和我痛痛快快地打上一架!”
  蚩尤原本就對羽青帝敬如己父,聽誇父屢屢出言不恭,心中已自不悅,此時正意亂情迷,心浮氣躁,再聽得誇父如此叫罵,登時勃然大怒,再也按捺不住,縱聲大吼道:“瘋猴子,羽青帝早已登仙,想要打架就來找我蚩尤吧!”怒發沖冠,真氣蓬然溢炸,衣裳鼓舞,假面登時碎裂迸飛。
  拓拔野暗叫不妙,心中歎道:“臭鱿魚的脾氣怎地越來越暴烈沖動了!”
  事已遲矣,水木兩族偵兵果然立時認出蚩尤,失聲叫道:“蚩尤小子!”
  “他***,是姓喬的小子!莫讓他跑了!”數千彎弓倒有大半立即轉而向他瞄準。
  誇父一愣,仰頭望去,見他昂然騎乘長翼雪鹫,懷抱俏麗女子,臉上刀疤猙獰,渾身盡是桀骜狂野之氣,神威凜凜,面對萬千箭矢殊無畏懼,心中突然生出親近之意,嘿嘿笑道:“咦!小子,你是誰?我爲何要和你打架?”
  蚩尤傲然道:“我是羽青帝的弟子,也是他轉世之軀。你不是要找他比試嗎?只管來找我便是!”
  晏紫蘇花容失色,低聲嗔道:“呆子,你瘋了嗎?你的傷病未好,哪里是這瘋子的對手?”但心下卻是了然分明,蚩尤的強牛脾氣一旦發作,千匹馬也拉他不回了。
  誇父瞪眼道:“羽卓丞轉世?此話當真?”
  木族群雄紛紛叫罵道:“爛木***,臭小子竟敢冒充羽青帝轉世,也不怕說大話閃了舌頭!”
  忽聽一個清雅的聲音淡淡地說道:“蚩尤公子確是羽青帝轉世,你們都把弓箭放下吧!”
  衆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個清麗絕世的白衣女子騎乘雪鹫,飄然出塵,正是姑射仙子!木族衆人駭然失聲道:“聖女仙子!”紛紛放低弓箭,肅然行禮。
  事已至此,拓拔野也不必再僞裝,伸手撕下假面,哈哈長笑道:“不錯,由木族聖女親口證明的青帝轉世,還會有假嗎?”
  木族群雄又是一陣嘩然,心中大奇:“聖女怎會與這兩個小子混在一處?”
  奢比等人又驚又怒,紛紛行禮道:“不知仙子芳駕親臨,冒失之處,還請恕罪。”姑射仙子此時雖然還未恢複記憶,但對自己的身份卻已不再懷疑,當下微微點頭,道:“誇父前輩是本族奇人,蚩尤公子是青帝轉世,你們都別難爲他們了。”木族群雄紛紛恭聲領命。
  黑公沙厲聲道:“姑射仙子,你這話說得可就不對了!這瘋猴子殺了燭公子、搶走苗刀,大鬧昆侖山,顯是妄圖在三族之間滋事生隙。你卻對他百般袒護,意欲何爲?拓拔小子與蚩尤小子乃是水木兩族的共同仇敵,你與他們厮混一處,偏袒庇佑,又是什麽意思?”
  他疾言厲色,咄咄逼人,竟絲毫不將木族聖女放在眼里。木族群雄雖對水族有所忌憚,但對聖女則奉若神明,聞言亦不禁大怒,紛紛喝道:“爛木***,老山羊怪,你這話又是什麽意思?”叫嚷聲中拔刀彎弓,大有一觸即發之勢;一時之間,數千群雄亂作一團,金族偵兵夾在其中,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大爲尴尬。
  誇父東張西望,大感有趣,拍手笑道:“要打架了嗎?好玩好玩!”
  衆人聞言一凜:“是了,我們今日是爲了捉拿這厮來的,豈能自相殘殺?”當下怒目相視,緩緩放下兵刃。
  黑公沙哼了一聲道:“姑射仙子,今日我們奉真神之命緝拿殺害燭公子的凶手,難道你要袒護這厮,讓我們空手而回嗎?”
  拓拔野笑道:“誰說誇父前輩是凶手了?等來龍去脈查得一清二楚了,閣下再下結論吧!”衆水妖大怒,紛紛亂叫。
  姑射仙子淡淡道:“拓拔公子說的不錯,誇父前輩是不是凶手,尚無定論;倘若他當真是,我又怎敢庇護?”
  黑公沙冷笑道:“倘若他不是凶手,苗刀又怎會在他手中?”衆水妖紛紛附和。一時喧聲鼎沸,又吵作一團。誇父卻似眼前之事與他殊無關系一般,哈哈大笑,拍手連稱有趣。
  晏紫蘇心中一動,傳音道:“呆子,我有一個法子,能讓你輕輕松松得回苗刀,脫離此地;又能贏了這瘋猴子,爲羽青帝出氣;還能查明燭小妖橫死的真相。一箭三鵬,你想不想聽?”
  蚩尤一愣,知她詭計多端,哼了一聲道:“又是什麽卑鄙狡計……”
  晏紫蘇臉色一沈,冷笑道:“是了,我卑鄙。你是磊落漢子,只管光明正大地被這瘋子打死好了!瞧瞧這雪山高原,有沒有野狗禿鹫爲你收屍。”
  蚩尤見她嬌嗔,心中反倒軟了下來,冷冷道:“且說出來聽聽。”晏紫蘇花唇翕動,傳音說了片刻,蚩尤緊蹙的眉頭徐徐舒展開來,嘴角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
  卻聽衆水妖叫道:“瘋猴子,識相的就乖乖招供,說出你是怎麽拿到這苗刀的?”
  誇父哈哈笑道:“奇哉怪也,苗刀是羽卓丞那臭蘑菇的寶貝,我怎麽得到的,爲什麽要告訴你們?呸!偏不告訴你們!哈哈,空歡喜,氣死你!”
  蚩尤大聲道:“瘋猴子,我是羽青帝轉世,這苗刀是羽青帝親手傳了給我的。你快將這苗刀還給我,老老實實地告訴我,這苗刀你究竟是從哪里得來的。”
  誇父眼珠滴溜溜亂轉,叫道:“是了!你是臭蘑菇轉世,我要和你重新比試!”
  蚩尤嘿然冷笑道:“就怕你沒膽和我比呢!像你這等手下敗將,和我比一百次,必定輸上一百次。”誇父大怒,哇哇亂叫。蚩尤又道:“瘋猴子,你要是有膽子,就把苗刀還給我,在這些人面前,和我堂堂正正地比試比試。”
  誇父氣得青筋暴起,跳踉叫道:“爛木***,臭小子,你當我怕你嗎?”右臂一甩,“呼”地一聲,將苗刀抛出。木族衆人哄然驚叫聲中,蚩尤大喜,輕松抄臂,將苗刀緊緊抓在手里。苗刀嗡然長吟,青銅刀鋒登時亮起一道眩目的綠芒,倏然化爲一條碧綠光線,沒入蚩尤手臂經脈之中;刀手相連,渾然一體。
  苗刀失而複得,欣喜欲狂,蚩尤忍不住昂首狂呼,渾身陡然閃起耀眼碧光;翠綠刀芒破鋒而出,吞吐不已。
  木族衆人失聲道:“太乙木真!”先前姑射仙子說他是青帝轉世,衆人原還將信將疑,但此刻無不凜然相信。奢比驚怒駭懼,陰沈著臉,不發一言。
  誇父精神大振,也縱聲狂呼,雷霆怒吼浩瀚洶洶,瞬息將蚩尤的呼號聲壓過,聲浪所及,流沙河巨浪狂舞,草木傾搖斷折,遠處雪山頂顛忽地劇震,轟隆巨響,滾滾雪崩傾瀉而下。鳥獸懾服,衆人面色煞白,紛紛塞住雙耳。
  誇父大爲得意,止住吼聲,哈哈大笑道:“臭小子,你不是我的對手,快快認輸吧!”
  蚩尤哈哈笑道:“他***紫菜魚皮,嗓門大就了不起嗎?這麽說來,東海夔牛豈不是天下第一?”
  誇父瞪眼道:“那你想比什麽?”
  蚩尤道:“七百年前,你是逐日輸給羽青帝的。今日你要是不怕丟臉,就和蚩尤再比試逐日吧!”
  誇父不怒反笑,捧腹道:“臭小子,我奔跑起來比天上的飛鳥還快,你想和我賽跑逐日,那不是自討苦吃?哈哈,臭蘑菇,大傻瓜!”拓拔野與姑射仙子在一旁聽得迷惑不解,不知蚩尤意欲何爲,但見他胸有成竹,遂定下心來,靜觀其變。
  誇父狂笑半晌,揉著肚子喘氣道:“好玩好玩!咱們就比逐日好了。不過你小子可不許耍賴!”
  蚩尤嘿然道:“就怕你輸了翻睑不認帳呢!”
  誇父怒道:“爛木***,我會輸給你這小子?”
  蚩尤冷笑道:“倘若輸了呢?”
  誇父脹紅了臉,連呸了幾聲道:“要是輸給你這臭蘑菇,我任憑你處置。”
  蚩尤哈哈大笑道:“諸位都聽清了?瘋猴子,若是你輸了,你就將如何得到苗刀之事,原原本本地說出來,那個豬公子狗公子是不是你殺的,也老老實實地告訴大家!”衆人一凜,側耳傾聽。
  誇父不耐煩道:“好了好了,到底開始了沒有?”
  蚩尤嘿然道:“這里人太多,咱們找一個僻靜的地方開始比試。瘋猴子,有本事追上我再說吧!”苗刀突然青芒怒放,嗷嗷怪叫聲中,七道紅光沖天飛舞。
  蚩尤叫道:“烏賊,走吧!”抱著晏紫蘇御風電沖,穩穩地躍上一只太陽烏的鳥背;太陽烏歡嗚聲中,破云而去。
  拓拔野哈哈長笑,拉著愕然不解的姑射仙子一齊躍上太陽烏,與蚩尤一道朝西北疾掠。
  誇父哈哈大笑道:“好玩好玩!我來追你們喽!”縱身飛掠,瞬息之間便奔出數百丈之外,緊隨七只太陽烏,朝著西北面巍峨連綿的雪山沖去。
  猝不及防,五人轉眼間已經沖出重圍。奢比大怒,喝道:“這兩個奸賊使詐綁架聖女,搶走長生刀,莫讓他們跑了!”
  衆人如夢初醒,齊呼上當,大叫道:“抓住他們!”漫漫飛騎如黑云湧動,鳥鳴如雷,轟然穿掠。流沙河兩岸的猛獸騎兵亦松缰揚鞭,大呼小叫,齊頭並進。塵土飛揚,遮天蔽日。
  ※※※
  拓拔野四人騎鳥高飛,回頭望去,三族數千偵兵已被遠遠地抛在后頭,但那誇父卻依舊在萬丈高空之下的碧綠草甸上狂奔緊隨,殊無疲憊之態。四人駭然,方知當年他逐日傳聞並非虛假。
  拓拔野歎道:“這位誇父前輩雖然呆頭呆腦,瘋瘋癫癫,但真氣之強,奔跑之快,果然是匪夷所思。鱿魚,你要與他賽跑追日,只怕沒什麽勝望。”
  晏紫蘇嫣然道:“不可力敵,難道還不能智取嗎?要想贏這呆呆傻傻的瘋猴子!可沒有拓拔太子想得那般困難。”當下笑吟吟地將她的計劃說了出來。
  原來晏紫蘇定下的乃是偷梁換柱,瞞天過海之計。
  在與誇父正式開始逐日比賽之時,先故意選擇一條“之”字形的曲折路線,分段進行比試。而拓拔野與姑射仙子則喬化成蚩尤與晏紫蘇的模樣,等到蚩尤與誇父開始比試后,直接取捷徑飛往下一個轉捩點;任誇父再快,也不可能在多繞了一大圈的情況下,搶在拓拔野兩人之前到達。
  同理,當誇父與拓拔野奔往下一個轉捩點時,蚩尤與晏紫蘇迳直再飛往下一個轉捩點,在那里等候誇父;如此徊圈反覆,任憑誇父跑得多快,他們總能搶在他的前頭。而以晏紫蘇的易容變化之術,誇父決計辨認不出兩對“蚩尤”與“晏紫蘇”的區別。
  拓拔野聽得忍俊不禁,哈哈笑道:“此計大妙!誇父前輩就算長了四條腿,那也是非輸不可了。”
  蚩尤尴尬道:“只不過……這法子設套使詐,未免有些勝之不武。”晏紫蘇冷笑道:“那瘋猴子當年與羽青帝打了三晝夜,尚且分不出勝負,跑起來比你飛得還要快,若不取巧,你以爲你可以勝得了他嗎?若不取巧,你能讓他心服口服!將苗刀還給你嗎?能讓他心甘情願地說出如何得到苗刀的嗎?”蚩尤被她說得氣結,無言以對。
  拓拔野微笑道:“晏姑娘說的不錯,兵不厭詐!以當日羽青帝和白帝的神威,尚不能讓誇父前輩心服口服;今日若不用巧計,只怕他還要糾纏不休。況且他若不說出如何得到苗刀,水木金三族只怕永遠不會放過他。我們對他並無惡意,就當與他開個玩笑吧!”望了一眼姑射仙子,笑道:“咱們原本便要去方山禺淵,順路與誇父前輩這般比試賽跑,倒也有趣。”衆人童心大起,無不莞爾。
  當下晏紫蘇施展妙手,將拓拔野與姑射仙子喬化成自己與蚩尤的模樣,四人對照,猶如臨水觀鏡,哈哈大笑。
  姑射仙子也忍不住微笑起來;她素來修心忍性,微波不驚,但與拓拔野等人同行以來,解頤開懷,心中也歡悅了許多。
  拓拔野運轉記事珠,遍查“大荒經”,選了一條去往方山禺淵的曲折道路,將一路轉折的地點詳細告訴蚩尤、晏紫蘇。蚩尤二人將這些地點與方位背得爛熟于胸,又向拓拔野要了一支“相思犀角”,以便隨時聯系。
  一切準備妥當之后,四人告別。蚩尤與晏紫蘇驅鳥下飛,在雪山腳下的冰河邊等候誇父。拓拔野與姑射仙子則騎乘太陽烏,迳直飛往預定賽程的下一個轉捩點——雁門山。
  西北飛行,越過幾條綿延的雄偉山脈,雪山寥落,人煙稀少,茫茫草原越見荒涼;拓拔野與姑射仙子分騎兩只太陽烏,高飛低掠,自在穿行。
  夕陽西下,幾只蒼鹫悲涼嗚叫,稀稀落落地掠過黛藍色的天空,朝著西北天際的兩座陡峭山峰飛去。拓拔野道:“那里便是雁門山了,咱們到那山下等誇父吧!”姑射仙子點頭不語,白衣飄飛,那清澈淡遠的幽香瞬間鑽入拓拔野的鼻息,令他心神俱醉。
  這千里路程,兩人並肩齊飛,微覺尴尬。雖然極少交談,但拓拔野偶爾偷瞥她的側臉,聞著她的氣息,已覺得說不出的歡愉快樂,飄飄乎云端,湯湯乎流水。
  大風吹來,漫野綠草起伏如浪,牛羊若隱若現。兩人騎鳥從草原上倏然低掠而過,猶如在海中劈波踏浪,撲鼻而來的,盡是陽光、泥土與青草的混合氣息,那氣味如此芬芳如此熟悉,彷佛母親的手,溫柔地撫過拓拔野的臉頰,令他瞬間窒息。
  藍天白云,孤單錯落的石屋,搖曳起伏的碧草,斑斓的野花,嗚咽流淌的小溪,翩翩起舞的蝴蝶,夕陽下袅袅的炊煙,牛羊悠遠的低嗚,還有這溫暖而芳香的氣息……這畫面如此遙遠又如此迩近,像是記憶深處朦胧的故土,又像是夢中一再返回卻永無法抵達的遠景。
  他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童年往事,想起了與蚩尤並肩坐在蜃洞中看見的甯靜美景……心中震顫,又想起連月以來,在大荒上經曆的陰謀、殺伐……登時覺得說不出的疲憊厭倦,忖道:“不知何年何月,能幫助鱿魚打敗水妖,重建蜃樓城?大功告成之日,我便到這雪山下的草原放牛牧馬,與心愛之人過著平淡而快樂的日子。”
  想到“心愛之人”,心中蓦地劇跳,偷偷望了姑射仙子一眼。倘若她果真願意與自己一道遠離紛擾大荒,在這純淨美麗的雪山草原相依爲生,吹箫弄笛兩爲樂,那是何等逍遙快活!即便是神仙他也可以舍卻不做。
  但是隱隱之中,他又覺得似她這等清心寡欲、飄然出塵的仙子,決計不會墜降凡塵,與自己這等渾濁不堪的俗世男子牧馬放歌。密山山腹中彼此溫柔纏綿的情景,此生此世,只怕永將是回憶了!心下忽然大痛,一陣怅然。
  這世上又有哪個女子願意放棄一切,追隨自己到荒無人煙的海角天涯,過平靜而逍遙的生活呢?是了,雨師妾定然願意!想到雨師妾,拓拔野的心中登時一陣溫暖,周身的血液似乎都熱烈地湧動起來,嘴角微笑,心下甜蜜。若能與她共騎白龍鹿,馳騁雪山冰川之下,吹奏蒼龍角牧馬放牛,此樂何及!一時心馳神蕩,不能自已。
  突然想到當日與雨師妾分別之后,音訊全無,也不知平安否,心下登時一陣擔憂愧疚。蓦地想到:“是了!我可當真傻了,怎地忘了向晏紫蘇詢問雨師妾姐姐的近況?”
  心下一陣沖動,當下便想取出“相思犀角”與蚩尤二人聯系,忽然想起姑射仙子便在身側,而當年自己在東始山水潭與雨師妾歡好之時,姑射仙子便曾惱恨吹箫示警,拂然而去。倘若今日自己在她身前急不可待地詢問龍女下落,豈不是更惹她煩厭?當下猶豫,決計趁著姑射仙子不在身旁時,再詢問晏紫蘇。
  當是時,忽聽姑射仙子淡淡道:“公子,我們到了。”太陽烏扭頸瞪視拓拔野,脆聲嗚叫。拓拔野霍然驚醒,四下掃望,方才發覺太陽烏已經停在雁門山下;青山兩立,夕陽殘照,光禿禿的石壁上紅光隱隱,映射著流動的晚霞。狂風鼓舞,從山口呼嘯而出,遍體盡生寒意。
  當下兩人繞山旋飛,在東南半山的一株青松下,找了一個幽深的避風洞穴,坐等誇父。拓拔野尋了些干柴生火,又打落幾只西飛的大雁,拔毛去髒,在火上烤熟;皮焦肉嫩,脂香四溢。兩只太陽烏早已等得不耐,搶先啄食起來,間或歡聲嗚叫,頗有贊許之意。拓拔野笑道:“你們運氣好,和我一路;跟著鱿魚的幾位烏兄可就命苦了,只能茹毛飲血。”
  他將尋來的草料調味輔佐,切了最爲香嫩的一塊給姑射仙子。姑射仙子聞著那腥味,秀眉微蹙,低聲道謝,搖頭不吃。
  拓拔野心下失望,又想起先前的夢想,更覺沮喪,忖道:“仙女姐姐不食人間煙火,連飛禽之肉尚且不吃,又怎會甘願與我做草原牧民?”一時意興闌珊,美味的雁肉到了口中也味同嚼臘。當下隨便吃了幾口,便全部送與太陽烏。太陽烏求之不得,振翅歡鳴。
  明月初升,夜色蒼茫,寒風呼嘯,群鳥悲啼。
  雁門山在大荒西北,每年春秋,候鳥都由此穿梭遷徙。雁門山北面數里,便是大澤。大澤方圓百里,清波浩渺,是群鳥生育及蛻換羽毛的棲息地,風起之時,湖水蕩漾,萬鳥齊飛,煞是壯觀。此時風聲呼卷,拓拔野在這半山峭壁可以清清楚楚地聽見萬千鳥禽嗚叫振翅的聲音。
  月光淒迷,星辰暗淡;向下眺望!草野茫茫,景物朦胧,一切如同隔紗橫霧,瞧不真切。
  拓拔野二人在山洞中靜候許久,眼見月亮越升越高,誇父卻始終沒有來到,姑射仙子眉尖輕蹙,似乎有些不耐。
  兩人近在咫尺,半晌相對無語,不免微微有些尴尬。但拓拔野搜腸刮肚,卻不知該說些什麽,生怕一開口便笨嘴笨舌,唐突佳人。與其他女子一起之時,他每每可以妙語連珠,談笑風生,偏偏與姑射仙子獨處時,他便如石頭人般,腦中一片空茫。
  姑射仙子默默而坐,怔怔地凝望著升上青松枝梢的明月,似乎在想著心事。白衣飄舞,臉容在月光下漾著淡淡的柔和光暈,一塵不染,清麗如仙,拓拔野登時有些自慚形穢,不敢逼視,心中酸苦,暗歎道:“仙女姐姐原非塵世間的人物,我卻想著能和她厮守終生,當真是癡心妄想。”
  忽聽姑射仙子低聲道:“公子,如你所說,你我只有一面之緣,爲何當日在鍾山之上,公子情願舍命相救?爲何當那翻天印擊來之時,公子甘願擋在我的身前?又爲何願意一再相助,護送我前往方山禺淵?”這些疑惑她藏在心中已有數日,今夜與拓拔野二人獨處,終于忍不住問了出來。
  拓拔野腦中嗡然一響,熱血上湧,當時便忍不住想要大聲喊道:“那是因爲我喜歡你!自從四年前看見你的那一刹那起,我就喜歡上你了。”但是心潮洶湧,始終鼓不起勇氣,支吾其辭,半晌方才啞聲說道:“仙子當年對我有救命之恩!拓拔野這麽做也是應該的。”
  姑射仙子妙目深深地凝視著他,微微一笑道:“是嗎?”似乎微有失望之意。
  拓拔野心中狂跳,蓦地一陣沖動,忽然站起身來,大聲說道:“因爲我……”
  見姑射仙子清澈秋水向他望來,勇氣登時消殆得無蹤無影,那自卑羞怯之意立時又在心頭洶湧泛濫,口干舌燥,余下的半句話再也說不出來。
  姑射仙子見他張口結舌,面紅耳赤,不由忍俊不禁,莞爾道:“因爲什麽?”
  笑容清麗眩目,猶如深山月夜,水流花開。拓拔野腦中暈眩,蓦一咬牙,正要不顧一切表白,又聽她低聲歎息道:“雖然我記不得從前之事,但那日在密山冰谷初次見到公子時,卻有一種極爲奇怪的感覺……”
  拓拔野心中一震,說不清是驚愕還是狂喜,周身寒毛刹那間都隨著耳朵一齊豎了起來,凝神傾聽。
  姑射仙子道:“看見公子的臉容,便覺得說不出的親切熟悉,彷佛早就認識了一般。雖然不知道你是誰,卻對你說的每一句話,情不自禁地相信……”
  拓拔野心中怦怦亂跳,臉燙如火燒,驚喜害怕,手指微微顫動,心中想到一個幾乎不敢想像的念頭,巨大的狂熱幸福感像夏日午后滾滾云層在頭頂盤旋壓低,隨時準備化爲狂肆的暴雨傾盆而下。
  姑射仙子擡頭望他,見他銅鑄泥塑似的呆呆站立,瞪大了眼睛盯著自己,嬌靥微微一紅,稍稍遲疑,柔聲道:“……這些天和你同行,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在我心里,公子就像是……就像是我的弟弟一樣……”
  拓拔野耳中轟嗚,如被雷電劈著,腦中混亂一片,半懸的心急速沈落。姑射仙子見他身子微微一震,面色變得慘白,只道他對自己這番唐突言語尴尬生氣,登時羞紅了臉,歉聲道:“公子,對不住。我……”卻不知改說些什麽才好。
  拓拔野失望悲苦,意冷心灰,一片空蕩蒼茫。突然想起當日在古浪嶼上拒絕纖纖時的情景來,想起她含著淚的哀憐而期盼的眼神,想起她顫聲所問的話:“拓拔大哥,你說的都是真的嗎?只當我是妹妹,從來沒有一點其他的喜歡嗎?”
  刹那之間,蓦然明白她當日的苦痛與悲楚。
  姑射仙子既將自己當做弟弟,那便如自己將纖纖當做妹子一般,永無心儀相愛的可能了。心如刀割,越發難過,有一刻竟恨不能痛哭失聲。
  當是時,心底有一個聲音突地大聲喊道:“拓拔野呀拓拔野,你當真是貪心不足蛇吞象。仙女姐姐肯將你當成弟弟!這是何等美事!天下多少人求之不得,你不但不受寵若驚,竟然還哭頭喪臉!真他***紫菜魚皮!”
  心中一動,想道:“仙女姐姐是木族聖女,冰清玉潔之身,此生早已注定不能有男女之情、歡愛之念;如果能做她的弟弟,常常與她說說話,見見面,那也是快活如神仙了。”一念及此,心中稍稍寬慰,當下強自振奮精神,展顔笑道:“承蒙仙子錯愛,拓拔受寵若驚。這可真巧了!其實在我心里,也一直將仙子當做姐姐一般,如果仙子不嫌棄,今后我就冒昧叫仙子做姐姐了。”
  姑射仙子見他突然之間陰霾盡去,滿臉歡愉,雖微感詫異,心下卻也松了口氣,頗爲歡喜。紅霞泛起,嫣然道:“原來我和公子之間果然有一段緣分呢!”兩人對望一眼,臉上都是一紅,一齊笑了起來。先前那無形的隔膜登時蕩然無存。
  當是時,忽聽見一聲高亢悅耳的嘯聲,破空袅袅。太陽烏蓦地從地上跳了起來,嗷嗷亂叫,拓拔野一喜,脫口道:“誇父終于來了!”旋即立覺不對,這嘯聲激越動聽,似是女子所發,絕非誇父。
  姑射仙子花容微動,低聲道:“這嘯聲好生熟悉!”當下兩人悄然出洞,循聲遠眺,狂風怒舞,茫茫草原起伏如海,一個模糊身影疾電般從東南方飛掠而來,白衣飄舞,豹斑點點,遠遠望去,立見如一只雪豹在半空騰飛疾掠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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