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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23:32:36

第五章 雁門大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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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卷 追日
            
  拓拔野凝神望去,微吃一驚。那人青絲飛揚,眉目如畫,肌膚晶瑩似雪,竟是一個典雅高貴的美貌女子。她來勢極快,轉眼間便到了雁門山下;凝立山口,秋波四掃,衣袂翻飛如浪,似乎在等候什麽人。
  明月皎晈,從半山下俯瞰,依稀可以看見她的臉容,端莊秀麗,眼珠淡藍,如海水一般清澈透明;臨風而立,宛如仙子飄飄欲飛,只是臉罩寒霜,雙眉輕蹙,微帶煞氣,讓人平生敬畏之心。衣袖鼓舞,纖手低垂,十指真氣缭繞逸舞,地上碧草隨之出現渦旋形狀,繞轉起伏。
  拓拔野心下暗驚,她真氣之強,當在仙級之上,放眼大荒,有如此修爲的女子決計不超過二十人,她究竟是誰?這等雍容華貴的女子爲何深更半夜,獨自一人到這荒野孤山?她等的人又是誰呢?一連串的疑問在腦中沈浮跌宕,好奇心大起。
  那豹斑白衣女子耳廓微動,秀眉一揚,目光如電,蓦地朝山上掃來。拓拔野與姑射仙子微吃一驚,當下不敢多想,連忙凝神斂氣,生怕溢散的念力、真氣將她驚動,泄露行蹤。敵我不明,暫且靜觀其變。
  太陽烏嗷嗷亂叫,在崖邊撲翅,昂首闊步。豹斑白衣女子只道夜鳥棲山,稍楷放心,凝神北眺。
  當是時,忽聽見雁門山西北方傳出一聲尖銳刺耳的嘯聲;那嘯聲淩厲森冷,帶著說不出的詭異陰寒之氣,似人非人,似獸非獸。拓拔野正自詫異,又聽見山北傳來陣陣鳥鳴獸吼,此起彼落,滾滾而來,亦如嘯聲一般淒厲陰冷,竟像是從地府鬼界發出的一般。在這陰風呼嘯的暗夜中聽來,震耳欲聾,肝膽皆寒,猶覺陰森可怖。
  拓拔野與姑射仙子寒毛直乍,對望一眼,心中均泛起不祥之感;沿著山崖邊緣御氣繞走,倚壁北眺。一望之下,險些驚駭失聲。
  西北夜空陰霾慘淡,妖云暗湧,一大片怪鳥白茫茫地洶湧飛來,少說也有數千之衆。月光雪亮,照得分明,那群怪鳥只只白骨森森,眼洞幽然,竟全都是鳥禽屍骸!骨翼皮毛殘附,機械扇動,一齊發出淒詭森冷的號哭聲,朝著雁門山層疊湧近。
  狂風恣肆,草浪洶洶。萬千屍鳥之下,數百只巨獸屍骸轟隆震吼,在草原上齊頭狂奔,白骨缤紛,撩牙交錯,在月光中閃著寒冷的幽光。
  狂奔的屍獸中,兩只北海四牙猛狩奔突在前,其上坐了兩個黑衣男子,雙眼翻白,面色如雪,幽靈似的飄忽搖擺,木無表情,張口號嘯。適才那淩厲森寒的怪嘯竟然就是出自他們之口。
  兩人手中各抓了一條巨大的玄冰鐵鎖鏈,兩條鐵鏈緊緊地纏繞在一只巨大的龍頭怪獸頸間。那龍頭怪獸倒是皮肉俱全,紅角碧眼,凶神惡煞:銀白色的鱗甲寒光泠泠,胸腹部有一處傷口,皮肉翻湧,鮮血雖已凝結,但仍有許多蠅蟲吸附其上,缭繞飛舞;白色的蛆蟲在傷口中攢攢蠕動。
  龍頭怪獸悲聲嘶吼,四爪如飛,拖動著那兩只四牙猛狩屍獸風馳電掣地狂奔。
  一切恍如夢魇,詭異可怖。寒風中彌散著強烈的屍骨腥臭之氣,聞之欲嘔。姑射仙子蹙眉屏息,似乎想到了什麽,沈吟不語。
  妖魅的夜霧從西北波光搖蕩的大澤上,無聲無息地急速彌漫擴散,瞬間將湛藍的夜空遮擋大半。那陰濕寒冷的詭魅氣氛,就如同茫茫夜霧般籠罩而下,壓得拓拔野有些喘不過氣來。心中驚疑不定。眼見萬千屍鳥漫漫掠來,拓拔野悄然將太陽烏封印入斷劍,施放“幻光鏡氣”,將姑射仙子與自己包攏其中,凝神觀望。
  衆屍鳥到了雁門山上空時,轟然盤旋,團團亂轉,號哭聲如暴雨淋漓。與此同時,數百屍獸潮水似的沖過山口,咆哮著環繞奔走,將那豹斑白衣女子層層圍住。
  腥臭撲鼻,濁風湧動。
  豹斑白衣女子動也不動,衣裳鼓舞,纖腰絲帶飛揚,淡綠色的刀形玉笙在風中輕輕搖曳,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秋水明眸冷冷地望著那四牙猛狩上的兩個黑衣男子,嘴角微笑,露出淡淡的鄙夷神色,淡然道:“原來是你們抓了窫窳,傳信青鳥,誘我到此地嗎?”聲音溫雅婉轉,如清泉漱耳,說不出的動聽。
  拓拔野心中一動,想起《大荒經》所說,西荒通天河中,有金族龍頭神獸,名爲窫窳,難道便是這怪獸嗎?但是那青鳥又是什麽?突然心中大震,想起當今世上,最爲著名的傳信靈禽乃是昆侖山西王母的三青鳥,難道……難道這豹斑白衣女子竟是西王母嗎?
  一念及此,呼吸險些停頓,蓦地又想起大荒傳聞,西王母常穿豹斑白衣,佩帶刀形五筆,善于嘯歌……無下與眼前這女子一一吻合。心中狂跳,又驚又喜:“難道她真是纖纖的母親嗎?”凝神細看,她的臉容秀麗典雅,與纖纖那俏麗調皮的姿容殊不相似。此時想來,纖纖果然是更像科汗淮一些。
  屍鳥盤旋,亡獸咆哮,那兩個黑衣男子木然端坐,眼白翻上,神情呆滯,竟似沒有聽見她的話語。那豹斑白衣女子眉尖輕蹙,正要說話,忽然聽見一個女子遠遠地柔聲笑道:“水香妹子,他們只是鬼奴,聽不見你說的話,你可別生氣。”
  拓拔野大震,果然是西王母!西王母芳名白水香,蓋因她出生之時,漫山異香,三月不散;又因五行之中“金生水”,故取名白水香。只是自她十六歲登任聖女以來,金族皆稱之爲“西方金王聖母”,故天下人也尊稱爲“西王母”,而不敢直呼其名。
  姑射仙子聞言亦微微一震,動容傳音道:“是了,我想起來啦!她是金族聖女西王母。”
  拓拔野此刻再無懷疑,心中驚喜難言,想不到竟會在此處邂逅纖纖生母,心中一動:“究竟誰這般大膽,竟敢直呼西王母名字?”循聲望去。
  西方夜空中,一個身著黑紫絲長袍的美麗女子翩翩飛來,絲帶飄揚,赤足如雪,碧眼波蕩,花唇淡紫,漾著淺淺微笑,溫柔親切;素淡之中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華貴之氣。拓拔野登時愕然,她赫然竟是水族聖女北海玄女烏絲蘭瑪!
  此女落落大方,親切隨和,但似乎心計頗爲深遠。當日在雷澤城無塵湖底,拓拔野以《金石裂浪曲》相助雷神時,曾經與她間接交手,知道她真氣極強,那根絲帶行云流水,極是厲害。以他目前之真氣念力,依舊遠非其對手。
  不知她今夜到此,又有什麽目的?拓拔野隱隱之中感覺今夜必有某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凝神聚意,生怕錯漏了一個微小細節。突然忖道:“想不到今夜在這荒涼的雁門山下,竟然聚集了大荒三大聖女。我拓拔野倒真是有福了。”忍不住微笑。
  西王母微微一笑道:“原來是烏絲蘭瑪姐姐。那封信想來是你傳給我的了?”
  拓拔野心下大奇,忖道:“近來寒荒叛亂,燭鼓橫死,誇父大鬧昆侖山,不知烏絲蘭瑪給了西王母一封什麽信?竟能使得西王母不顧一切,獨自追到此地?”
  烏絲蘭瑪翩然飛舞,在拓拔野對面的山峰立住,微笑道:“水香妹子這兩年深居簡出,若不是這封信,烏絲蘭瑪想要見水香妹妹一面都難得緊呢!”
  西王母道:“再過半月便是蟠桃大會,那時只要烏絲蘭瑪姐姐願意,便可以和我聯床說上幾天幾夜的體己話……”
  烏絲蘭瑪嫣然道:“可是有些話是不能在蟠桃會上說的。說了出來,只怕水香妹妹要生氣呢!”
  西王母淡淡道:“是麽?卻不知是什麽話?”
  烏絲蘭瑪微笑道:“那些話在信里已經說得很清楚啦!到了這雁門山下,妹子你就可以見到生平之中最想見到的人。”又嫣然道:“那個人當然不是姐姐我了。那一縷白發,幾顆昆侖山上的思念石,妹子難道都認不出來了嗎?”
  拓拔野心中一跳,一個朦朦胧胧的念頭從腦中一閃而過,熱血倏然上湧。但這想法實在太過匪夷所思,當下定神傾聽。
  西王母神色不變,淡淡道:“姐姐說的好生奇怪,我生平之中最想見到的人乃是我的母親,可惜她早就登仙了,難道姐姐還能讓她還陽人界嗎?”
  烏絲蘭瑪微笑道:“原來妹子的記性果然不太靈光。那人雖不是天山仙子,卻偏巧剛剛還陽人界。”拓拔野聽得心中仆仆亂跳,呼吸急促。姑射仙子在一旁見他神情古怪,微感詫異,當下伸手輕輕握住他的手掌。拓拔野凝神聆聽,竟然沒有察覺。
  烏絲蘭瑪低頭道:“據比!危!你們讓西王母看看他的模樣。”
  那兩個黑衣男子從喉嚨中發出一聲淒厲的呼號,徐徐點頭,四臂齊振,將手中玄冰鐵鎖鏈猛地朝外一拉一絞。那龍頭怪獸窫窳嘶聲狂吼,猛地昂首立起,上躍下沖,奮力甩頭。那兩個黑衣男子木立不動,嘴唇翕合,眼白冷冰冰地凝視著窫窳,幾道黑光從他們身上閃耀跳躍,閃電似的穿過玄冰鐵鏈,劈入窫窳體內。
  窫窳發狂悲吼,銀鱗閃閃,光芒大作,周身突然扭曲變形;熾光耀眼,蓦地化爲一個男子身形,昂首怒吼。那男子白發飛揚,清俊的面容滿是痛楚神色,竟然是“斷浪刀”科汗淮!
  拓拔野腦中轟然,張口結舌,全身瞬間僵硬。這念頭片刻之間他雖然已經想到,但此時親眼所見,仍猶如被雷電當頭劈中。一時之間,也不知是驚是喜是悲是怒,心潮狂湧,無數的疑問排山倒海、劈頭蓋臉地傾落下來。科大俠倘若未死,這些年又在何處?爲何會變做這怪獸窫窳?又爲何會落在水妖的手中……
  ※※※
  此時狂風怒號,山口嗚嗚震動。屍鳥盤旋疾沖,鼓噪狂叫;屍獸團團奔走,怒吼咆哮,雁門山下仿佛瞬間沸騰。西王母泥塑似的站在鳥獸屍骸重圍之內,面色蒼白,驚駭、悲傷、憤怒、歡喜……諸多神情洶湧交疊,豹斑白衣獵獵鼓舞,玉笙叮當脆響;望著科汗淮在玄冰鐵鏈絞纏下劇痛顫栗,悲吼如狂,她忍不住顫抖起來,一顆淚珠倏然從睑頰滑落。
  烏絲蘭瑪微笑道:“水香妹子,現在想起來了嗎?是不是覺得有些眼熟?”
  西王母陡然驚覺,蓦地蹙眉閉眼,臉容迅速回轉平靜。過了片刻,睜開眼睛,冷冷地盯著烏絲蘭瑪,淡淡道:“想不起來。不知他是誰?犯了什麽罪?要遭受這等折磨?”
  烏絲蘭瑪搖頭歎道:“看來妹子的記性當真是越來越不好啦!十八年前,在昆侖山的蟠桃會上,是我親自將他介紹給你的呢!”
  西王母微微一笑道:“每次蟠桃會上我見過的人猶如山上的飛鳥,水里的遊魚,多不勝數;我又怎會獨獨記得他一個?”此時她已大轉平定,言語溫婉柔和,就連睫毛也沒有絲毫的顫動。
  烏絲蘭瑪笑道:“是嗎?這番話他若能聽見,不知會有多麽傷心呢!好妹子,普天之下,或許沒有其他人知道你和龍牙侯的情事,但是我,卻是打從一開始,便知道得清清楚楚,分分明明;你又何必瞞我?”
  西王母搖頭微笑道:“姐姐是在說夢話嗎?爲何我一句也聽不懂?”
  烏絲蘭瑪不怒反喜,柔聲道:“既然聽不懂,我就從頭到尾,仔仔細細地說給你聽吧!你可知當年在蟠桃會上,我爲何要將他介紹給你嗎?”碧綠的眼波突然寒冷如冰,一字一頓地微笑道:“十八年前,我將他介紹給你的時候,便在等著這一天。”
  西王母微笑不語,纖指緩緩轉動,白色的真氣如水霧缭繞指尖。
  烏絲蘭瑪微笑道:“我要親眼看著你們如何相愛,看著你們怎樣分開,看著他怎麽痛苦沈淪,再親自將你們的醜事抖露給大荒的每一個人聽。我要親眼看著你如何身敗名裂,被金族驅逐流放;看著他如何受千夫所指,被萬刀寸磔而死……”
  聽她溫柔地微笑著,說出至爲森冷惡毒的話,令拓拔野突然心底陰寒,冷汗涔涔;想不到這親切華貴的水族聖女竟是這等陰毒的女人。心中又是驚駭又是納悶:“她爲何要這麽做呢?難道僅僅是爲了整垮金族嗎?”想到她十八年前便布局設套等著這一天,心中寒意更盛。
  西王母微笑不語,似乎她所說的與自己毫無關系一般。
  烏絲蘭瑪微笑道:“十六年前的蟠桃會上,當他自以爲瞞過了所有的人,偷偷地來找你的時候,我的心里好生歡喜。原想等你們悄悄相會時一並擒住,將你們這一對淫邪男女送到瑤池邊上,讓五族顯貴、天下豪杰,看看你們這虛僞而卑劣的醜行。”
  歎了口氣道:“可惜,你太過絕情,竟然連一面也不肯和他相見,讓我埋伏在那里的八位高手平白撲了一個空。那東海龍神又不知從何處跳將出來,生生將他劫走。”
  拓拔野心中一凜:“原來當日在昆侖山上,伏擊科汗淮的八大高手竟是這妖女派遣的!娘親歸遷于西王母身上,果然是錯怪她了。”
  西王母依舊微笑不語。
  烏絲蘭瑪道:“當日聽說科汗淮在蜃樓城戰死,我的心里說不出的難過,以爲此生此世,都不能將你們的醜行昭告天下了;想不到上蒼有眼,竟讓科汗淮活下來了。也不知通過什麽海底潛流,不偏不倚,竟在四年之后將他送到了通天河里,送到了這些鬼奴的手中。”心下得意歡喜,忍不住格格大笑,碧眼閃爍,柔聲道:“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好妹子,你想不認輸都不行呢!”
  拓拔野突然想起當年自己與蚩尤爲了擒捕蜃怪,曾經隨之卷入海底潛流,抛甩到數十里外的海面,忖道:“難道當日科大俠果真是被海底潛流吸走的嗎?但若是如此,又何以會在四年之后活著進入通天河呢?”百思不得其解。又想:“既然科大俠未死,喬城主、段大哥他們不知怎樣了?”
  西王母搖頭微笑,淡淡道:“姐姐這番話當真好生奇怪,我與斷浪刀科大俠不過數面之緣,光風霁月,又有什麽醜行怕你拆穿?不過我倒是聽說過一些關于烏絲蘭瑪姐姐和科大俠沸沸揚揚的傳聞,據說姐姐當年苦戀科大俠,卻三番五次橫遭拒絕,險些跳北海自盡呢!也不知是真是假?”
  烏絲蘭瑪玉靥微紅,碧眼中閃過羞惱憤恨的神色,微笑道:“不錯!當年我的確是瞎了眼,竟然喜歡上這絕情寡義的狗賊。現在只有你我二人,這些陳年往事,又有什麽不敢提的?”
  她頓了頓,望著那業已變爲窫窳、在鎖鏈中悲吼掙扎的科汗淮,目光寒冷,微笑道:“那年他一刀擊敗火族刑天,三天內孤身縱橫南荒,連敗火族四大世家十六位高手、三位聖法師,風頭無兩,就連黑帝也破例出關,封爵加賞。嘿嘿,那時他少年得志,風流倜傥,水族的少女哪一個不對他崇拜歡喜?黑帝的女兒也恨不能以身相許!哪像今日這般人鬼難分,禽獸不如?”
  那兩鬼奴似乎聽出她話語中的恨意,蓦地將鎖鏈抽緊,旋扭絞纏。黑光爆射,窫窳昂首掙扎,發出淒冽慘痛的怒吼,碧眼中又是憤怒又是恐懼又是痛楚,終于抵受不住,轟然倒地,嘶聲悲鳴。
  拓拔野大怒,熱血灌頂,險些便想沖躍而出。姑射仙子猛地將他的手腕拉緊,搖頭示意,傳音道:“咱們聽見了她們的秘密,不可現身。”
  拓拔野心中一震,忖道:“是了,西王母與那妖女都是聖女,這些秘密直比她們的性命還要重要。眼下貿然出去,非但于事無補,她們多半還要合力圍攻我們,殺人滅口。”
  一念及此,冷汗涔涔,暗呼僥幸。當下朝姑射仙子感激地一笑,這才發覺她那柔若無骨的小手早已將自己的手緊緊握住,那滑膩溫軟的感覺如雷電似的鑽入他的心底,登時神魂飄蕩,心里又“突突”地亂跳起來。姑射仙子見他失魂落魄地望著自己,微微一怔,俏臉泛起淡淡的暈紅,微笑著朝下望去。
  只聽烏絲蘭瑪冷冷地笑道:“我當時太年輕啦!一時鬼迷心竅,竟也對他著迷不已,每日想方設法地討他歡喜,心里打定了主意,爲了他我情願立即放棄聖女之位,天涯海角相追隨。那日在北海的黑崖上,他淡淡地拒絕我的時候,我心中難過悲苦,恨不能投入海中,讓海獸將我撕吞干淨。但我突然想到,若這般自尋短見,豈不是平白讓天下人笑話嗎?對他又哪有一分一毫的損傷?那一刻起,我就下定決心,終有一日也要讓他傷心欲絕,百經折磨,受天下人笑話唾罵而死!”
  西王母眼中閃過古怪的神色,微笑道:“原來烏絲蘭瑪姐姐果然是因愛生恨。不過這是你和科大俠之間的事,何苦拖我攪這趟渾水?”
  烏絲蘭瑪歎息道:“這可不能怪我,誰讓他偏偏只喜歡你呢?十八年前的蟠桃會上,我看見他打從第一日起,便目不轉睛地望著你;你的身影到了哪里,他的目光便追隨到哪里,我知道他一定是喜歡上你啦!我突然想到,你是金族的聖女,倘若他和你有了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那不是有趣得緊嗎嗎?他心氣高傲,少有人能進得了他的眼睛,這等百年一遇的機會,我又豈能錯過?”
  她碧眼凝視西王母,紫唇淺笑道:“這些年我日盼夜盼,朝思暮想,都在想著有這麽一天。原本打算在蟠桃會上,揪出這薄情寡義的漢子,當衆拆穿你們的奸情。但是轉念一想,這負心漢已經變得人獸不分,生不如死,我的惡氣也該消了。而我對水香妹子又向來喜歡得很,要我做出這等事來,真有些于心不忍……”
  西王母淡淡道:“姐姐有話便直說吧!”
  烏絲蘭瑪笑道:“妹子果然聰明得很!其實以我個人之力,又怎能對這些事情了如指掌?若沒有燭真神的密旨,今夜我又怎敢約妹子到此處?只要你在此次的蟠桃會上,宣布與我水族結成盟友,一齊悄悄殺了姬少典,從今往后共同對付那些不識好歹的土妖,今夜你就可以將科汗淮帶走。他是生是死,全部由你做主;你們之間的事,我也自會忘得一干二淨。”
  拓拔野大怒,心道:“果然又是燭老妖的奸計!他當日在土族興亂未遂,賊心不死,竟想著這等卑鄙之計。蟠桃會在昆侖山舉行,金族倘若當真要暗殺黃帝,自然勝算極大;土族無主,人心一亂,水妖、金族、木族三面夾擊,任憑土族軍民再神勇,也抵敵不住。”
  西王母纖指緩緩收起,又緩緩地張開,微笑道:“我已經說啦!科大俠與我一點關系也沒有,他既是水族中人,是生是死,自然不能由我做王。黃帝是土族之帝,他的生死自然也不能由我做主。不過蟠桃會卻是在昆侖山上,我既是地主,自當不能允許有賓客橫遭不測。”
  烏絲蘭瑪柔聲歎道:“那真太可惜啦!既然如此,今年的蟠桃會上,我將帶一塊三生石,讓天下英雄豪杰一齊看看‘斷浪刀’的前生今世。那時妹子在三生石中看見自己的影像,想必有趣得很。”淺笑吟吟,目中寒光四射。
  西王母微笑道:“科大俠之事我自是管不著,悉從尊便。不過這窫窳卻是我金族神獸,豈能容姐姐隨便鎖縛帶走?還請姐姐將它還給我。”蓮步輕移,朝著窫窳行去。真氣四逸,豹斑白衣流水似的舞動,所行之處白光隱隱,長草貼地起伏。四周屍獸骸鳥狂吼亂啼,團團緊圍。
  拓拔野體內真氣被她一激,險些奔騰逸舞,心中一驚,立時彈壓調息。
  烏絲蘭瑪格格大笑道:“好妹子,有本事就只管拿去吧!”那兩大鬼奴突然縱聲怪嘯,驅使猛狩屍獸朝相反方向狂奔。玄冰鐵鏈陡然繃緊,黑光眩目耀射。窫窳脖頸被陡然絞扭,扭曲欲斷,發出淒冽驚怖的痛嚎。光芒迸放,怪獸突然又再度扭曲幻變爲科汗淮形狀,輾轉苦痛,嘶聲狂吼。
  拓拔野憤怒難過,忍不住又想沖出,救起科汗淮,但終于強行忍住。心道:“等到她們松懈時,我蒙起臉,以最快的速度救走科大俠便是。”一念及此,心中稍定,凝神觀望。
  西王母淡藍色的眼中蓦地燃起熊熊怒火,白衣鼓舞,如閃電般朝科汗淮沖去。
  ※※※
  漫天屍鳥鼓噪狂鳴,突然急風暴雨般俯沖圍襲,四周骸獸怒吼號哭,似潮水般的沖卷而上;刹那之間,西王母便陷入萬千白骨屍骸的層層圍攻中。
  漫漫白骨中,突然發出一聲激越高亢的嘯聲,如冰河進裂,巨浪激舞。“喀嚓”脆響,四周樹枝紛紛斷折,漫天骨末紛揚,如白霧彌散。拓拔野只覺腦中轟然,心中陡然一緊,肝膽俱寒,刹那間竟升起冷冷怖意。
  屍鳥骸獸恍若不覺,依舊桀桀怪叫著洶湧圍攻。
  烏絲蘭瑪笑道:“水香妹子,這些屍鬼毫無知覺,可不怕你的‘驚神嘯’。”
  西王母的“驚神嘯”雖不及東海夔牛、雷神吼和兖州山鳴鳥的“天下三吼”那般有名,但其銳烈剛厲,驚神裂膽,可令敵人未戰先怯,氣勢陡消;真氣稍差者,立時有心膽迸裂之虞。然而這些屍獸既是骨骸,本無知覺,自然也就不會恐懼畏怯,雖被西王母嘯聲真氣震碎許多,亦前仆后繼,殊不后退。
  西王母奔行若飛,白衣飄飄,雙袖似舞。道道瑩白真氣從她指尖激射飛沖,仿佛箭矢紛飛,銀蛇亂舞。上方疾沖而下的屍鳥被真氣穿射,登時迸飛碎裂,化爲粉末,簌簌飄揚。屍獸夾擊沖來,亦紛紛炸裂飛舞,轟然塌落。刹那間也不知有多少鬼獸化爲灰燼。
  烏絲蘭瑪做壁上觀,笑道:“久聞西王母‘繞指柔’真氣天下無雙,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不過別怪姐姐沒提醒你,只要被這些屍獸輕輕咬上一口,你就得立即將傷口剜出,稍有遲緩,就要變得和它們一樣啦!”
  拓拔野一凜,西王母真氣雖然銳利凶猛,但這些屍鳥骸獸數千之衆,以她一人之力想要盡數殲滅而獨善其身,何其困難!況且烏絲蘭瑪與兩大鬼奴尚在一旁虎視眈眈,稍有不慎,必被其所趁。心緒飛轉,苦思良策,不知如何才能既不現身,又可助西王母一臂之力?
  屍禽鬼獸呼號聲中,越湧越密,那包攏圈也收縮得越發狹小。西王母在其中奔躍騰挪,漸轉吃力。忽聽轟雷震吼,十幾只巨大的犀兕屍獸咆哮沖到,西王母突然昂首長嘯,黑發沖天而起,藍眼厲芒大作,編貝玉齒竟忽地變爲虎牙豹齒,端莊秀麗的臉容變得說不出的凶厲可怖。雙袖飛卷,素手虛握,突然淩空怒斬而下。
  “叮”地一聲脆響,她腰間的刀形玉笙嗆然長吟,沖天飛起,在月光下急速飛旋,爆漲起青白色的耀眼眩光。倏地化爲一道巨大的刀芒,轟然破天怒舞,白光刺目,雷霆似的橫空劈斬!
  “轟隆!”雁門山南面斷崖倏地崩落,拓拔野只覺銳氣裂面,氣息翻湧,若非姑射仙子與他手心相連,幻光鏡氣立時便要被劈碎。
  悲嚎慘叫如滾沸之水蓦然炸開。白骨四射激舞,沖天飛揚。月光中望去,銀光點點,缤紛錯亂,如漫天的飛雪,如紛揚的櫻花。
  姑射仙子眉頭微微一顫,低聲傳音道:“天之厲!”拓拔野心下駭然,蓦地想起蚩尤所說,西王母有女娲大神所制的上古神器“天之厲”,狀如刀形玉笙,威力驚天動地,想來便是此物了。
  屍獸骸鳥隕落厚積,如冰雪遍地。西王母嘯歌聲中,疾電穿行,刹那間沖到兩大鬼奴之前。“天之厲”當空呼嘯,耀耀旋轉,電斬而下。
  “當啷”震響,那鬼奴危手中緊握的玄冰鐵鏈竟被瞬間劈斷;鬼奴手中一空,登時失控,猛狩屍獸咆哮疾沖,狂奔十余丈,自行撞在雁門山壁,轟然碎裂爲骨末。
  西王母足不點地,一氣呵成,鬼魅似的飄忽疾轉。“哧”地輕響,“天之厲”青芒怒舞,將鬼奴據比手中的玄冰鐵鏈應聲切斷。
  窫窳狂吼聲中,立身甩頭,玄冰鐵鏈飛揚怒舞。周圍圍湧而上的衆屍獸登時被他打成碎段。西王母飛掠上前,素手微微顫抖,輕撫窫窳的脖頸。秋波瞬間迷蒙,猛地抓住鎖鏈,低聲道:“咱們走吧!”
  拓拔野在山崖上舒了一口氣,心下大寬;但是突然之間又覺得不妥,既然烏絲蘭瑪將西王母誘到此處,自當極有把握,豈能這般容易地讓她將科汗淮救去?
  卻聽烏絲蘭瑪微笑道:“大荒都說五族聖女之中,妹子的法力武功最是了得,今日姐姐便來討教一下吧!”黑袍蓬然鼓舞,絲帶飛揚,從山崖上翩然掠下。
  “呼”地一聲,狂風大作,那黑絲帶無聲無息地飄舞騰揚,如黑云一般滾滾散開,朝著西王母急速卷去。
  西王母淡然笑道:“素聞姐姐的‘似水流云’和姐姐的性子一樣,溫柔可親,殺人于無形;水香自是甘拜下風。”左手提起窫窳頸間鎖鏈,翩然飛舞,朝南沖去。“天之厲”隨著她的右手纖指轟然旋轉,縱橫劈斫,刀芒所到之處,屍鳥骸獸無不迸揚碎裂,灰飛煙滅。
  烏絲蘭瑪笑道:“如此褒獎受之有愧。鳥絲蘭瑪也聽說妹子的脾氣就像這‘天之厲’一樣,太過剛愎霸道,惹人討厭呢!姐姐今日就幫你磨磨棱角吧!”黑絲帶突然電沖而出,螺旋飛舞,卷成一道玄光氣幕,將西王母二人圍在其中。絲帶陡然收緊,氣浪迫人,洶洶滾舞。
  烏絲蘭瑪的“似水流云”又稱“冰蠶耀光绫”,乃是八百年前的水族聖女螭羽仙子以北海冰蠶絲、玄神魚鱗、西海禺谷櫃格松松果等三十六種天下至柔至韌的神物交織而咴,即便是火族三昧真火也燒之不得。绫上唯一的一道缺口,乃是八百年前的金族奇人古元坎,以當年金族第一神兵、天下至利的天元逆刃所破。但是當年古元坎在西海大破大荒四神之后,身負重傷,銷聲匿迹,那天元逆刃也隨之絕迹天下。八百年來,水族、金族屢派偵兵,遍尋西海,始終找不著這大荒第一神兵。世人皆稱,天元逆刃不出,無一神物可破這“冰蠶耀光绫”。
  西王母淡淡一笑,右手揑訣舞動,“天之厲”碧光怒射,疾旋破舞,形成一道巨大的光輪,閃電似的劈向耀光绫。烏絲蘭瑪輕叱一聲,耀光绫絲帶翻飛,如黑龍騰挪,蓦地在“天之厲”周邊滾滾纏繞。遠遠望去,猶卯巨大的黑繭,其中一團翠光閃耀旋轉。
  兩人齊聲低喝,耀光绫光圈與“天之厲”同時光芒怒放。轟隆巨響,玄光碧芒逆向飛轉,火星迸飛濺射。道道光弧飛離甩旋,狂風呼號,四周樹木“咯啦啦”紛紛斷折。屍鳥骸獸稍一靠近,立時被螺旋氣芒絞成粉碎。
  拓拔野掌心滿是汗水,暗暗焦急。心中憂慮,想不到兩人方甫交手,就開始比拼真氣。二女真氣都是天下罕見,一個柔中帶剛,一個剛中帶柔,原本就是相克路數,這般粘著僵持,若有一方臨時退出,必定身受重傷。
  當是時,他忽然瞧見那兩大鬼奴騎著屍獸在耀光绫玄芒氣幕之外盤旋奔走,眼白翻動,口唇翕張,念念有辭。心中一凜,凝神望向玄光氣幕之中;只見窫窳碧眼光芒閃耀,周身顫抖,四只巨爪抽搐不已,傷口皮肉翻湧跳動,其節奏竟與那兩大鬼奴的嘴唇張合的韻律完全相符。而西王母正全神貫注地御使“天之厲”,絲毫沒有察覺窫窳異狀。
  突然之間,一個可怖的念頭閃過拓拔野的腦海。他心中陡然下沈,血液凝結,寒意直沖頭頂。驚駭憂懼,蓦地不顧一切地站了起來,大聲叫道:“小心窫窳!”
  話音未落,鬼奴齊聲怪嘯,森寒淒厲。窫窳傷口劇烈鼓動,獸身猛漲,巨口森森,發出狂暴怒吼,突然猱身飛撲,朝著西王母電沖而去。
  相隔咫尺,事出突然,西王母又正與烏絲蘭瑪相持,避無可避。窫窳狂吼聲中雙爪猛地拍上西王母肩頭,重重地迎面撞在她的身上:西王母低吟一聲,檀口鮮血噴湧,朝后摔飛。
  “天之厲”光芒登時收斂,耀光绫飛揚卷舞,乘勢將之層層捆縛。烏絲蘭瑪格格笑道:“妹子,還不撒手嗎?”
  西王母臉色雪白,淡藍秋水怒火如焚,咬緊牙關,凝神聚氣,將“天之厲”一寸寸地朝外奪去。倘若她此時撒手,不啻于將兩人交纏的所有真氣盡數反撞在自己身上,不死也必重傷。勢成騎虎,只能繼續僵持。
  拓拔野驚怒交集,西王母是纖纖的母親,科汗淮既是纖纖生父,對自己也是亦師亦父,兩人生死攸關之際,豈能坐視不理?
  又想,反正行藏已露,更無忌憚。當下以“抽絲訣”從松樹上抽織一塊青布,蒙住自己的臉頰,牽著姑射仙子的手,一齊從山崖上翩翮飛下。口中變聲笑道:“好不要臉,這麽多人欺負一個女子!”
  烏絲蘭瑪微笑道:“閣下在山上偷看了這麽久,行藏鬼祟,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豈不是更不要臉嗎?”兩大鬼奴仰頭怪嘯,閃電沖掠,朝著拓拔野二人夾擊而來;數千屍鳥亦急速盤旋轉向,密密麻麻地朝兩人呼號沖去。
  拓拔野與姑射仙子在山崖上藏匿許久,以二人念力真氣,共同施放隱身幻法術,烏絲蘭瑪與西王母起初均未參破。但西王母與衆屍獸骸鳥相斗之時,真氣狂肆,拓拔野體內的真氣不禁起了一些反激共鳴。烏絲蘭瑪與西王母這才突然發覺雁門山上竟藏著第三方神秘人物。但二人俱是久經風浪、老謀深算的人物,誰也不願第一個將此事拆穿,都佯裝不知,伺機再做打算。不想拓拔野目睹西王母遇險,終于沈不住氣,自露行藏。
  烏絲蘭瑪碧眼閃閃,森冷地微笑道:“好妹子,死在你情郎的口下,不知道是什麽滋味呢?”
  那窫窳壓在西王母的身上,“赫赫”喘氣,聞聲蓦地張開血盆大口,獠牙森然交錯,長舌卷舞,冰冷的口涎滴落在西王母的臉上。那冰冷的感覺使她突然想起了多年前流落的淚水。科汗淮微笑的臉容閃耀搖曳,與這龍頭怪物重疊幻換著;往事紛亂,刹那間洶洶狂肆地湧過心頭……
  那怪物瞪著雙眼冷冷地望著她,又是一陣凶暴怒吼,猛地朝她張口咬下。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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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23:32:47


第六章 天上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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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卷 追日
            
  電光石火間,西王母的心中掠過一個念頭:“難道我當真要死在他的手上嗎?”迷惑、驚惶、恐懼、悲傷、歡喜……如驚濤卷舞,在她淡藍色的眼波中交疊閃過;頃刻間,心中忽地平靜下來,唇角泛起淒楚而甜蜜的微笑。
  拓拔野大駭,失聲驚呼道:“科大俠!”雙掌轟然怒舞,青光如電,在漫漫屍鳥中殺出一條道路,與姑射仙子並肩飛掠。兩大鬼奴交相沖到,陰風腥氣飛卷橫掃,將他們蓦然阻住。
  窫窳怒吼聲嘎然而止,森森獠牙在西王母脖頸下及半寸處頓住,碧綠的巨眼瞪著西王母,喉中發出低沈而苦痛的吼聲,似乎想起了什麽,在苦苦地掙扎旁徨。
  衆人心中蓦地一緊,呼吸停頓。烏絲蘭瑪冷笑一聲,嘴唇急速翕動,窫窳仿佛被雷電所劈,蓦地又是一聲淒厲暴吼,胸腹部的傷口急劇擴張,血肉迸裂,一只色彩豔麗的怪蟲怒箭似地勁射而出,朝著西王母的胸脯沖去。
  拓拔野火目凝神,瞧得分明,那怪蟲狀如娛蚣,節節斑斓,頭部有如尖刀,極是詭異;登時明白那怪蟲必是什麽可怖的蠱蟲,寄體窫窳,是以窫窳才會受烏絲蘭瑪與鬼奴的操縱,生死兩難。一旦這蠱蟲進入西王母體內,只怕連西王母亦不能幸免。
  正自驚駭,卻見窫窳嘶聲怒吼,突然揮舞右爪,將那蠱蟲蓦地打飛;順勢閃電反彈,雷霆霹雳似的朝烏絲蘭瑪狂吼撲去。
  事出突然,情勢陡轉,衆人都不由得一怔。烏絲蘭瑪驚怒交集,翠眼寒芒大盛,紫唇默誦法訣;窫窳體內黑光四射,傷口突然迸爆,黃膿紅血激射飛舞。怪獸慘叫著重重摔落。
  當是時,西王母清嘯一聲,沖天掠起,“天之厲”青光怒放,忽然爆漲爲六丈余長的巨大刀芒,半空折轉,將“冰蠶耀光绫”轟然震開。
  烏絲蘭瑪悶哼一聲,臉色雪白,飄然后退,耀光绫立時如黑云流舞,在她四周起伏缭繞,緊緊相護。
  適才窫窳的雷霆反擊,使得她倉促之間不得不分神施法,神念稍散,耀光绫的真氣自然有所減弱,是以西王母便抓住這稍縱即逝的刹那之機,陡然反擊,將“天之厲”從耀光绫的纏縛中硬生生地掙脫出來。
  西王母哪容她喘息?“天之厲”青光電舞,大開大合,全力反擊;烏絲蘭瑪耀光绫飛旋飄揚,真氣鼓舞,綿綿密密,將那銳利剛烈的碧芒刀光層層疊疊地阻擋在外。兩人翩翩飛舞,在漫天的碧翠刀光與黑絲玄芒中穿梭繞行,月色如水,宛如兩個仙子在跳舞一般。
  拓拔野心下大寬,哈哈大笑,心道:“她們眼光銳利,我和仙女姐姐稍作停留,身份定被拆穿;必須以最快的速度救走科大俠,離開此地。”當下傳音姑射仙子。
  姑射仙子點頭傳音道:“公子說的不錯!科汗淮是此事的關鍵,他一走,她們自然打不起來了。”
  兩人不敢施展各自絕學,凝神聚氣,以至爲簡單的招式將紛湧而來的漫天屍鳥打得迸飛四炸,連連迫退兩大鬼奴,御風疾掠,筆直地朝窫窳沖去。
  兩大鬼奴木無表情,突然發出震耳欲聾的怪嘯嚎哭,臉容急劇扭曲,眼白翻凸,周身皮膚宛如流水一般滾動。“嘎啦啦”連聲脆響,身形急劇鼓起,瞬間脹大了一倍有余。手指“嗤嗤”連聲,黑氣四溢,烏黑銳利的指甲急速長出,宛如半尺余長的彎鈎,在月光下閃著紫色的妖異光澤。
  片刻之間,兩大鬼奴竟變成巨大的龐然怪物,森然號吼,巨爪飛舞,挾帶著寒冷陰毒的狂風朝拓拔野二人迅猛進攻;爪風所及,石進土裂,氣勢驚人。拓拔野二人凜然驚奇,這兩個鬼奴真氣之強,竟逾真人級高手!
  兩人適才對這鬼奴大意輕視,被他們這般突然狂攻,登時有些應接不暇。一時又忌憚身份暴露,不敢全力以赴,立時被他們逼在下風。
  兩大鬼奴忽地桀桀怪叫,撇下拓拔野,齊齊攻向姑射仙子,骨爪如飛,黑氣淩厲縱橫,將她迫得險象環生。拓拔野喝道:“著!”右手一記“竹節刀”,青光怒射,閃電似的破入左面那鬼奴據比的胸膛。“砰”地一聲,黑血噴射,心髒破裂,破背沖出。
  豈料鬼奴據比竟似毫發無損,霍然回爪反擊,迅如霹雳。拓拔野想不到他心髒已碎,竟還能立即反擊,心下愕然,待要退避已然不及,手臂登時被鬼奴指風掃中,劇痛攻心,傷口急速潰爛,麻癢難當,一道黑森幽氣閃電似的沿著血脈朝心肺沖去。
  拓拔野心下大駭,念力積聚,真氣飛湧,大喝一聲,將那道黑氣生生倒逼迫退。“噗”地一聲,一股黑血從傷口怒射而出。月光雪亮,隱隱可以看見那道黑血玄光中竟有萬千細小的黑蟲,在微微蠕動。
  姑射仙子花容微變,低聲道:“九冥屍蠱!”
  烏絲蘭瑪遠遠地笑道:“姑娘好眼力。這里的每一只屍鳥骸獸的身上,都有無數的九冥屍蠱,只要輕輕地沾上一點,三日之內,就會變得和這兩個鬼奴一樣。你這位公子已經中了屍蠱,神仙也救不得了!”
  拓拔野大駭,念力四掃,果然發覺周身血液有些異樣,似乎有萬千細微菌蟲溯流搖擺,急速分裂繁殖。蓦地想起《百草注》中所述,有一種蠱毒喚作“屍蠱”。
  一旦中此蠱毒,身如行屍走肉,神識爲蠱蟲所控,非人非鬼,是曰鬼奴。想來這兩個鬼奴、這萬千屍鳥骸獸,以及科汗淮,都是中了屍蠱,成了僵屍似的怪物;一時寒意森冷,大汗淋漓。
  西王母淡淡道:“公子莫聽她胡說八道。屍蠱雖然厲害,也並非無解,只要殺了放蠱之人,將周身血液換過一遍,修養三十六日,便會徹底痊愈。蠱蟲既是北海玄女所放,我們齊力將她殺了,再一同爲你換血,定當安全無事。”
  姑射仙子微微搖頭,傳音道:“公子,你體內的蠱毒是這鬼奴所放,你只需將他殺了,蠱蟲便無主是從,暫且沒事。”
  拓拔野此時驚怖之意已經大大減退,心中略起慚意,忖道:“我這般驚惶,豈不是讓仙女姐姐瞧不起嗎?即使當真無解,也不過一死而已,何懼之有?”懼意盡消,微笑道:“多謝姐姐提醒。”姑射仙子第一次聽他稱自已爲“姐姐”,不由有些害羞,嬌靥微紅,微笑轉頭。
  拓拔野精神大振,哈哈笑道:“多謝各位仙子牽挂,不過我的命硬得很,只怕這些蟲子反要被我克死。”雙手飛舞,施展;“碧春奔雷刀”,碧綠色的光弧團團飛轉,從他掌沿源源不斷地沖出,縱橫交錯,朝著鬼奴轟然電斬。
  姑射仙子嫣然一笑,纖手若舞,也以手刀將鬼奴節節逼退;兩人全神貫注,雖未盡全力,但也立時扭轉局勢,反守爲攻。
  拓拔野不願被西王母與烏絲蘭瑪看穿身份,當下忽而施以木族武功,忽而以水族氣刀,忽而又以金族招術;雖然只是浮光掠影,並不精擅,但所學龐雜,乍一望去缤紛缭亂,西王母與烏絲蘭瑪看得大爲驚奇,絲毫猜不透這蒙面少年的來曆路數。
  而姑射仙子所使的也只是木族中最爲粗淺的武功,其臉容經晏紫蘇喬化,俏麗可愛,與木族中稍有聲名的女子高手無一相似,西王母二人亦是一頭霧水,心中驚詫納悶,不知木族之中何時出了這等人物。
  烏絲蘭瑪心下惱恨,忖道:“不管他們是誰,這兩人聽了我的秘密,決計不能留下活口。”當下微笑道:“妹子,你與你的科大哥十六年不見,想必思念得很。姐姐就不打擾你們敘舊了,你們只管好好聊聊吧!”耀光绫陡然盤旋飛舞,將西王母的“天之厲”刀光一一卸開。左手一彈,一道黑光蓦地穿入窫窳背脊銀鱗,口中默念法訣。
  窫窳痛吼狂奔,發瘋似地將周圍奔走的屍獸撞爲粉末,爆聲連響,它一如先前的兩個鬼奴一般,周身迅速脹大,銀鱗開裂,黑血點點滴滴地滲透冒出,頭上巨角豔紅似血,撩牙如刀,變得更爲凶厲猙獰。
  窫窳蓦地嘶聲咆哮,碧眼凶光怒放。紅鬃直炸,四爪飛揚,朝著西王母猛撲沖去。
  烏絲蘭瑪格格一笑,翩然飛掠,耀光绫飄飛隨舞,朝著拓拔野與姑射仙子沖去。
  拓拔野心中一凜:“這妖女想要先殺我們滅口!”當下再不遲疑,大喝道:“鬼奴受死!”氣如潮汐飛湧,從雙掌怒爆而出,形成一道兩丈余長的碧綠光刀,朝著迎面沖來的漫漫屍鳥與鬼奴據比怒斬而下。
  他的氣浪刀光雖無當年科汗淮的“斷浪氣旋斬”那般雷霆神威,勢不可擋,但勝在真氣強沛,生機勃勃,威力業已極是驚人。適才交手艮久,他知道這兩大鬼奴雖然真氣極強,周身劇毒,但不過是行屍定肉,不能隨心變化;若能誘使鬼奴在短短時間內不斷變化,以鬼奴的反應,必定露出空門,且不能隨心所欲地立即調度起全身真氣。于是趁著據比招式已老,轉身沖來的刹那,予以當頭痛擊。
  據比眼白亂轉,猛地架起雙臂抵擋。“轟!”地一聲巨響,屍鳥沖天炸飛,據比發出淒冽的嚎哭,雙臂登時齊齊斷裂,朝兩旁飛出,黑血噴射。頭頸處“喀嚓”脆響,被拓拔野氣刀倏然切斷,怪頭飛旋,正好甩入右面疾沖而來的屍獸的巨口中。
  那屍獸怒吼撕咬,將怪頭咬得粉碎,血肉模糊地從白骨縫隙間掉落在地,又被從后沖湧而上的屍獸踩成碎末膿漿。
  與此同時,鬼奴危也被姑射仙子震得慘嚎不已,朝后飛退。
  狂風鼓舞,烏絲蘭瑪的耀光绫漫漫卷到,陡然橫過夜幕;明月在這玄黑紗绫之后透射出淡淡的眩光,陰寒之氣四下彌漫擴散,大霧般籠罩而下。
  遠處突然傳來巨浪沖天的激響,大澤百里,水面粼光閃閃,轟然炸裂,沖天螺旋飛起巨大的水浪,像萬千蛟龍呼嘯怒吼著盤旋糾纏。無數道淡黑色的氣流從大澤沖天而起,漫漫蒸騰飛湧,急速飛來。
  姑射仙子蹙眉道:“公子小心!她要借助大澤的水氣靈力,增強耀光绫的威力。”
  拓拔野恍然心想:“難怪她要約西王母到雁門大澤來。此處荒野萬里,大山寥落,西王母想要借助金屬靈力幾無可能;而她卻可以借大澤的靈力,化爲己用,擊敗西王母。”又想:“此處長草雖多,但樹木稀少,我和仙女姐姐所能借調的木屬靈力遠不如她多。他***紫菜魚皮,這妖女處心積慮布下此局,果然陰毒之至。”
  眼見耀光绫在四周鼓舞如浪,真氣洶洶迫面,而漫漫水氣靈力又正急速橫空湧來,拓拔野一時脫身不得,苦無良策,不由微微焦躁起來。
  ※※※
  遠處,窫窳狂吼跳躍,騰挪剪撲,朝著西王母狂肆進攻。黑光縱橫,妖風鼓舞,將她迫得不住后退。四周屍鳥骸獸則在鬼奴危的調度下,盤旋奔走,伺機猛攻。
  窫窳原是金族凶厲神獸,被施以屍蠱之后,更加狂暴凶野,威不可擋。烏絲蘭瑪適才擔心困囿其體內的科汗淮元神再度掙扎作亂,又施以更爲毒辣的法術,使得它神智盡失,狀加瘋狂。西王母一旦被其擊中或咬傷,必定身中屍蠱。而以西王母與科汗淮的感情,斷然不會出于傷害,是以唯有閃避之功,而無還手之力;想要將它生擒活捉,卻是斷無可能!
  如此一來,烏絲蘭瑪便可先畢集全力,將這兩個神秘人先行斬殺滅口,然后再轉而與鬼奴、窫窳合力圍攻西王母。
  烏絲蘭瑪在半空翩然飛舞,素手招搖,耀光绫形成的氣幕光圈越收越小。漫天湧來的萬千黑光水氣急速沖下,隨著絲帶飛旋繞轉,仿佛一個巨大的黑色漩渦,在雁門山雙峰之間螺旋飛舞。土石白骨紛紛卷入,沈浮旋舞,氣浪洶洶。
  拓拔野與姑射仙子站在氣帶光幕中,只覺得似乎有萬千大山齊齊壓下,萬千巨浪同時飛卷拍擊一般。胸悶氣窒,呼吸急促,體內血液開始隨著耀光绫周轉的韻律緩緩流動;周身彷佛被巨蟒緊纏,寸寸收緊,隨時都要絞斷一般。
  姑射仙子握住拓拔野的手,經脈相連。兩人體內真氣在彼此之間回圈周轉,形成一個小螺旋氣浪,對抗身外的耀光绫氣旋。
  烏絲蘭瑪的“似水流云”柔中帶剛,氣勢滔滔,變化無常,深得水族法術與武功之真髓;此時又化大澤水靈爲己用,氣勢更盛。拓拔野與姑射仙子若想全身而退,非得竭盡全力方有可能。但如此一來,至少姑射仙子的身份必被揭穿。
  拓拔野心中一動,忖道:“是了,我先故意示弱,等她松懈得意之時,再以長生訣中的‘風生浪訣’作用于定海神珠,借勢反彈,打她個措手不及!”一念及此,心下大定,正要傳音姑射仙子依計而行,忽然聽見東南方傳來一陣狂呼亂叫聲:“爛木***,骨頭還能跑來跑去?好玩好玩!咦?還有人打架?有趣有趣!”
  那聲音激越高亢,真氣雄渾,竟是誇父!拓拔野與姑射仙子對望一眼,心下大喜。想不到這瘋瘋癫癫的老小子竟在此時趕來。
  扭頭望去,月光皎皎,四野明亮,一個十二尺高的巨漢風也似的從南狂奔而來,果是誇父!東張西望,哈哈大笑,口中兀自大叫道:“爛木***,這骨頭又大又粗,還有個長鼻子晃晃悠悠,難道是大象嗎?這個又是什麽?他***,長得這般奇形怪狀,故意不讓我猜出來嗎?”
  拓拔野心中蓦地閃過一個念頭,氣運丹田,傳音哈哈大笑道:“瘋猴子,你跑得也忒慢了!我們在這已經等了足足一夜啦!”
  誇父聽見他的聲音,陡然一驚,探頭四望,突然瞧見拓拔野與姑射仙子站在一道巨大的螺旋黑光之內,拓拔野雖然蒙著面紗,但姑射仙子卻的的確確是今日午后開始賽跑時,與蚩尤一起的刁鑽女子。心中驚疑沮喪,難以置信,大叫道:“欄木***,你……你們怎麽先到了這里?你在干什麽?”
  拓拔野傳音笑道:“他***紫菜魚皮,你跑得像烏龜,我們早就超過你啦!跑了一天,出了身汗,所以就叫這丫頭給我們澆水洗澡啦!”
  誇父眼珠亂轉,驚疑不定,搔頭道:“不對不對,我怎地沒瞧見你們從我身邊跑過?”
  拓拔野傳音怒道:“爛木***,你跑不過我,還要耍賴嗎?”誇父面紅耳赤,哇哇大叫道:“爛木***,誰說我要耍賴了?沒跑到最后,誰贏誰輸還不知道哩!”
  烏絲蘭瑪與西王母見這巨漢一面狂奔,一面大呼小叫,也不知和誰說話。雖然瘋瘋癫癫,但真氣之強,卻是生平罕見。暗暗警覺心驚,只道是對方召來的神秘幫手。
  烏絲蘭瑪不敢大意,輕叱一聲,全力收緊“似水流云”,欲將拓拔野二人生生絞死。與此同時,鬼奴呼嘯,窫窳怒吼猛攻,屍獸骸鳥發狂似的層疊偷襲。西王母心中驚怒,俏臉如罩寒霜,騰挪閃避,苦思對策。
  拓拔野聚意凝神,與姑射仙子聯手對抗洶湧逼迫而來的耀光绫氣旋,哼了一聲傳音道:“爛木***,瘋猴子,我覺得和你比試吃了老大的暗虧,實在忒不公平!”
  誇父叫道:“什麽不公平?”
  拓拔野道:“你一個人了無牽挂,跑得飛快;我帶著—個娘兒們,還要背著她跑,這不是太不公平了嗎?”
  誇父抓頭道:“說得也是!他***,那還不容易,你把這娘兒們丟了就是。”
  拓拔野忍俊不禁,笑道:“他***,咱們男子漢大丈夫豈能對女人始亂終棄?那不是和禽獸無異嗎?我有一個法子,不知道你願不願意?”
  誇父最怕他說自己耍賴不公平,聞言大喜,急忙道:“爛木***,我當然願意。”
  拓拔野道:“你瞧見那只龍頭怪獸了嗎?你若能背著他跑到禺谷,我就爛木奶奶地低頭認輸,羽青帝和你的比試,就算是你贏了!”
  誇父大喜,咧嘴笑道:“他***,咱們三曰爲定,你小子可不許耍賴!”
  拓拔野傳音道:“爛木***,男子漢大丈夫說話算數,豈有反悔之理!你快將那龍頭怪物背了先跑,我立即來追你了。那怪物身上有毒,你可小心了,別讓他傷著。”
  誇父哈哈大笑道:“我來也!”狂奔似飛,閃電似的朝著窫窳沖去。
  烏絲蘭瑪與西王母均吃了一驚,都道誇父是對方的幫手,趕來相助;眼見他越奔越近,刹那之間,心中齊齊下了一個決定。
  鬼奴忽地一陣怪嘯聲,窫窳發狂似的橫空跳躍,巨爪橫掃,獠牙交錯,雷霆萬鈞地朝著西王母撲去。
  西王母眉尖輕蹙,臉上陡然閃過凜然殺氣、低叱一聲,雙臂齊振,“天之厲”在月光下悠然翻轉,倏地如閃電似的朝下怒射,直破窫窳脊背!
  衆人大吃一驚,失聲低呼。
  “嗖”地一聲輕響,那窫窳發出淒厲悲痛的怒吼,胸腹轟然炸裂,鮮血噴湧,在月光下如花一般地綻開,雨一般地灑落。藍芒飛舞,“天之厲”從漫漫血花中“嗚嗚”旋轉著電沖而出,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
  屍鳥盤旋,血珠紛揚。
  窫窳在半空中突然停頓了刹那,碧眼直直地瞪著西王母,驚愕、悲涼、痛楚,又帶著溫柔而眷戀的神情;張開巨口,發出低沈而沙啞的吼聲,似乎想說些什麽,卻無法說出;然后便突然重重地朝下摔落。
  “轟”地一聲悶響,窫窳砸落在草地上,微微震動跳彈,鮮血激射,土塵飛揚。
  拓拔野腦中嗡然,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發生之事,他原想讓誇父將窫窳安全劫走,趁著烏絲蘭瑪方寸大亂時,自己與姑射仙子再全力反擊,逃離此地。不想西王母竟在最后的緊要關頭,一刀將窫窳,及與窫窳合體的科汗淮洞穿斬殺!
  風聲狂嘯,衆人怔然。
  西王母面色慘白,衣袂翻飛,低頭望著草地上的窫窳屍首,望著那雙兀自瞪視著自己的眼睛,嬌軀微顫。突然哈哈大笑道:“烏絲蘭瑪,我將他殺了!我將他殺了!我瞧你還能將我怎樣?”狂笑聲中,一顆淚珠倏然從臉頰上滾落。
  蓦地轉身仰天清嘯,藍眼如電,虎牙畢露,黑發沖天亂舞,厲聲道:“烏絲蘭瑪,你殺我金族神獸,還不跪下請罪!”白衣鼓舞,沖天飛起。素手閃電似的交錯捏訣,“天之厲”隨著她的手勢不斷旋轉變化,突然亮起耀眼已極的藍光,破空飛舞,雷厲風行,掀起淩厲無匹的沖天刀芒,朝著數十丈的烏絲蘭瑪怒斫飛斬。
  這一刀氣芒之凜冽銳利,氣勢之雄渾剛猛,都遠在此前的任何一刀之上。一刀飛出,狂風大作,雁門山雙峰微微震動,刹那間,萬千白光從山崖石岩迸爆閃起,急電飛舞,彙入“天之厲”的刀芒中。
  幽藍色的刀芒越來越盛,風吼雷鳴,瞬間斫下。
  烏絲蘭瑪仿佛突然驚醒,哈哈大笑道:“你殺了他!是你親手殺了他!他不殺你,你反倒殺了他!”花枝亂顫,竟也如瘋狂了一般、突然翩然而起,“呼”地一聲巨響,拓拔野與姑射仙子四周的玄光氣幕登時消失,耀光绫蓦地抽卷飄飛,在空中急速扭纏爲一條巨大的黑繩:那漫漫螺旋水氣也霍然倒轉,隨著耀光绫一齊朝“天之厲”卷去。
  當是時,誇父狂奔而至,沮喪不已,叫道:“爛木***,臭婆娘,你砍誰不成,爲何偏偏砍這頭怪物?他***,我不管了!蚩尤小子,我去也!”猛地將窫窳屍首扛在肩頭,疾風飛掠。
  鬼奴危怪號一聲,與衆屍獸骸鳥迎面沖湧,強行阻截。被他真氣沖撞,登時四下碎裂抛飛。轉眼之間,他便沖透重圍,大呼小叫著朝西沖去。
  西王母與烏絲蘭瑪齊齊變色,厲聲喝道:“放下他!”不約而同地擰身飛旋,朝誇父沖去。“天之厲”轟然折轉,怒嘯破風,如青龍電舞,銀河飛瀉;耀光绫黑光缭亂,玄蛇似的騰空飛轉,盤旋勾纏。
  當世兩大聖女齊齊出手,朝誇父發出雷霆一擊。
  誇父看也不看,口中叫道:“爛木***,別擋著我!這次絕對不能輸給這臭小子!”御風電掠,光影閃爍,竟在“天之厲”與耀光绫攻到的刹那,搶先穿過了雁門山雙峰,逃之夭夭。
  “轟”地一聲巨響,地裂石飛,塵土彌漫。“天之厲”直沒入地,又從那巨大的地縫深坑中卷舞沖出,余勢未衰,奔雷呼嘯,閃電似的劈入鬼奴危的胸膛。鬼奴發出淒絕的哀嚎,被那幽藍色的刀芒帶著沖天飛起,“咄”地一聲,深深地釘在雁門山半山的松樹上。
  烏絲蘭瑪與西王母眼見誇父竟從夾擊中逍遙而去,驚駭震怒,一時之間竟不敢相信當今天下竟有如許人物!對望一眼,心中陡然升起一個相同的念頭:“絕對不能讓科汗淮的屍體落入他的于中!”當下擰身錯步,御風疾掠,一左一右朝著誇父急速追去。
  烏絲蘭瑪的耀光绫絲帶卷舞飛揚,如飛云流水,在她身側繞轉,滾滾而去;“天之厲”嗡然長吟,從樹上霍然拔出,淩空怒舞,飛旋破風,亦隨著西王母遙遙遠去。
  刹那之間,兩人已經追至數百丈外;遠遠的,只見那“天之厲”青芒一閃,三只青鳥從刀光中沖天飛起,朝西方破云高翔。
  漫天的屍鳥哀嚎著團團亂轉,突然如暴雨般簌簌掉落,雪白缤紛地堆積了一地,抽搐了刹那,再也不能動彈;那些屍獸亦發出奇怪的悲吼,轟然倒地,碎爲粉末。
  狂風拂面,月光冰涼,拓拔野與姑射仙子攜手站在空地上,驚悲交集,一時之間竟迷茫不知所往。
  ※※※
  將近黃昏,藍天澄碧如海,紅日噴火,晚霞熊熊,萬里黃沙似乎都要被烈火點燃,狂風吹來,沙塵漫天飛舞,熱浪逼人。
  蚩尤與晏紫蘇騎乘太陽烏,橫空飛掠。太陽烏臨近西方禺谷,心情激動,一路歡鳴不已。
  金色的陽光鍍照在晏紫蘇的臉上,容光豔麗,神采照人;嬌靥酡紅,香汗淋漓,一顆晶瑩的汗珠順著她小巧柔軟的耳垂滴落,滑過修長的脖頸,婉蜒而下,淌入雪白的乳溝中。
  蚩尤心中一跳,喉嚨更加干渴起來。熱風呼嘯,她青絲飛揚,薄薄的絲裳緊貼著身子鼓舞起伏,玲珑盡現;那浮凸曼妙的體態使他突然想起了在西海白石島的那一夜,想起那春光旖旎,濃情似蜜的種種情狀。熱血上湧,呼吸窒堵。突然想要狠狠地將她摟入懷中,狂野恣肆地碾壓她的花唇,直到她紅唇破腫,直到她顫栗哭泣……但是想到那慘死于她蠱毒之下的數百漁民鄉親,登時又怒火熊熊,恨不能將她蓦地勒死。
  這讓他又愛又恨的妖女啊!
  晏紫蘇似乎被他熱辣的目光燒灼得疼痛,蓦地轉過身來,斜挑柳眉,杏眼似笑非笑地凝視著他,一言不發;蚩尤臉上微紅,冷冷地移轉視線。自從那夜在皇人山上,兩人氣怒決絕以來,彼此之間的關系變得殊爲微妙:不是情侶,不是敵人,卻又仿佛兩者皆是!如亂麻殘繭,剪不斷,理還亂。
  今日一路西飛,相對無語,彼此的一舉一動卻無不落入眼中。心中明明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對方,但卻偏偏橫眉冷對,互不理睬。
  蚩尤沈聲道:“再往西飛行百里,就是壽麻國了,咱們就在那里等瘋猴子吧!”
  晏紫蘇見他緊繃著臉,瞧也不瞧自己,話語也是冷冰冰硬梆梆,像是陌生人一般;心中酸痛,恨恨忖道:“薄情寡義的臭鱿魚!早知如此,今日我便不出這主意,讓你被亂箭射成馬蜂窩。”哼了一聲,轉過臉去。
  當日在白石島,蚩尤狂怒決裂,剜出“兩心知”棄她而去時,她羞悔欲死,痛不可遏。乃至重逢之時,溫柔討好,低聲下氣,只盼蚩尤能回心轉意。后來在皇人山聽見他憤怒言語,傷心欲絕,那歉疚后悔的心情立時被怒火所代替,偏激之下,竟有自暴自棄的念頭。幾日來,心下雖暗暗后悔那夜沖動決裂之舉,但見蚩尤始終冷漠相對,不由氣恨惱怒,心中打定主意,決計不先行言和。但想到若當真與蚩尤從此決斷,形如陌路,心中仍止不住刀劫似的疼痛;一路自憐自傷,心亂如麻,沈浮跌宕。
  這時狂風吹來,遠遠地聽見鈴聲叮當脆響。兩人循聲眺望,只見一隊駱駝遙遙行來。數百只駱駝浩浩蕩蕩,馱滿了大大小小的行李,其上大多都是老弱婦孺,個個神色悲戚驚惶。蚩尤心下大奇,今日—路行來,已經先后邂逅了四支駝隊,都是拖家帶口,仿佛舉族遷移。在沙漠上綠洲極少,若非極大災荒,住民決計不輕易遷徙。難道前方竟發生了什麽可怕的災禍嗎?
  當下驅鳥俯沖,朝駝隊沖去。衆駱駝聽見太陽烏的怪號,登時大驚哀鳴,紛紛跪倒;衆人駭然,只道天神降世,紛紛拜伏禱告。
  蚩尤急忙行禮道:“各位鄉親莫要驚慌。我路經此地,正要前往壽麻國,一路瞧見許多人朝東遷移,不知西邊發生了什麽事?”
  衆人見他雖然刀疤猙獰,桀骛威武,但說話倒也恭敬有禮,心下稍安。一個老者顫聲道:“壯士,千萬不可去壽麻國!我們正是壽麻國的族民,那里近來接連有妖獸僵屍夜里吃人,幾天內族中就死了幾千個壯漢。大家都怕啦!只好舉族遷移,搬到東邊去。”衆人連連點頭,七嘴八舌交雜敘述,恐懼不已。
  蚩尤膽子素壯,從來不怕鬼神,又頗好打不平。聽他們述說那些妖鬼殺人的凶獰慘狀,心下不由動氣,忖道:“他***紫菜魚皮,管他是真妖魔,還是惡賊裝神弄鬼,我既要到壽麻國,正好將它殺個精光,也好讓這些百姓遷回家鄉故上。”主意已定,便與衆人微笑告別,驅鳥盤旋。等他們走得遠了,這才與晏紫蘇一齊朝西飛去。
  晏紫蘇見他臉上殺氣凜然,便知他心中所想,哼了一聲道:“呆子,你好管閑事不干我事;但要是耽誤了時間,輸給了瘋猴子,我可想不出其他法子了。”
  蚩尤冷冷道:“輸贏是我的事,橫豎不傷你一根指頭,你只管放心。”
  晏紫蘇聞言蓦地一陣傷心氣苦,眼眶登時紅了;轉頭閉眼,等那顆淚珠飛落熱風,消散無形后,方才格格笑道:“是了,我險些忘了。你是死是活干我何事?最好讓那些僵屍將你這薄情寡義的小子吃個干淨!”
  蚩尤一言既出,正自微微后悔,聽她這般說,登時又大怒,硬起心腸,哼了一聲,不再理她。
  晏紫蘇心中難過,險些又要流下淚來。迎面炎風似火,她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只覺得一顆心似乎被撕裂成碎片,浸沒在森冷無人的寒淵冷水里。
  兩人朝西飛行,過了小半時辰,終于看見了一片綠洲。綠洲方圓百里,一條洶湧大河滾滾流逝,從東北面極遠處的雪山一路奔騰而來;大河兩岸是茂密森林,巨樹參差,綿綿綠蔭如碧云起伏,在這萬里沙漠中望來,讓人塵心盡滌。
  綠洲東南石是一座土石古城,城牆低矮,城門洞開,當是壽麻國。城中街道空空蕩蕩,人影全無,竟似空城。
  兩人驅鳥降落城中,太陽烏歡鳴奔躍,在城中大步奔走。兩旁上樓高低林立,窄小的窗口黑洞洞的,狂風吹過,便發出嗚嗚的響聲。環城繞走許久,始終瞧不見一個人影,想必都已如那老者所言,盡數東遷。
  兩人在空城中遊蕩了片刻,殊覺無味,腹中又饑餓難耐,當下驅鳥出城。出了城門,蚩尤心中一動,真氣畢集右手食指,青光電舞,在壽麻國城牆上刻了幾個大字:“瘋猴子,蚩尤先行到此一遊,下站恭候大駕。”心道:“即使今夜那老小子來時找不到我,見了這行字他也耍賴不得了。”
  晏紫蘇一言不發,驅鳥朝西飛去。蚩尤道:“你去哪里?”
  晏紫蘇沒好氣道:“那片樹林里有些野果,我半日沒吃東西了,摘些野果總成吧?”蚩尤想起她隨自己飛了許久,滴水未進,饑渴疲怠,心中不由大起憐意。當下驅鳥相隨。
  掠過漫漫森林,在大河邊俯沖停下。河面寬廣,巨浪滔滔,水勢極爲遄急。水流幽藍清澈,冷意森森,站在岸邊只覺一股清涼之氣撲面而來,神清氣爽,說不出的舒服。
  蚩尤俯身掬了幾口河水吸飲,一股清流滾滾滑過喉嚨,體內那火燒火燎的焦渴登時熄滅,精神大振,索性埋頭痛飲。擡頭之際,突然看見晏紫蘇蹲距在河邊,捧了一掌河水,妙目凝視著他,神色迷離,嘴角牽著淡淡的笑意,似乎想起了什麽,又是歡喜又是淒傷;撞見他的目光,嬌靥暈紅,俯身飲水洗面。
  蚩尤正自詫異,忽地記起與她初識之時,將她誤作纖纖,緊追不放,結果在山林中無意瞧見她在河邊裸身洗浴、那不過是數月前的事,但此時想來竟恍如隔世。
  短短的幾月之內,他們之間發生了許多事情;從敵到友,從友到情人,又從情人到此刻這混沌不明,糾纏不清;心中紛亂,若甜參半。
  蚩尤在森林中捕殺了幾只野兔,在河邊洗淨,生火烤食。他與拓拔野相處頓久,也略學到了一些烹饪燒烤的竅門。這幾只野兔雖然烤得生熟不均,火候並非恰到好處,但香味四溢,聞之令人食指大動。蚩尤正饑餓難耐,又哪管美味不美味,只管撕咬大嚼。太陽烏也爭搶啄食。
  蚩尤突然瞥見晏紫蘇獨自坐在一旁,低頭慢慢地咬著油漬蜜果。想起她當日爲了救自己,冒失落入百里春秋等人手中,制作果凍肉膏的玉瓶也被他們搜了去,以致今日只能生吃這野果,心中大軟,當下挑了一只外相稍稍美觀的烤免遞給她。
  晏紫蘇微微一笑,低聲道:“算你還有些良心。”眼圈卻不由得紅了,一邊小心翼翼地撕下免肉送入嘴中,一邊卻情不自禁地掉下淚來。
  蚩尤最怕女子落淚,暗暗歎了口氣,粗聲粗氣地道:“有那麽難吃嗎?難吃到眼淚也掉出來?”晏紫蘇“噗哧”一笑,伸手抹去淚水,但更多的淚珠卻不爭氣地接連湧落。心中酸甜苦澀,翻江倒海,心中暗道:“呆子,你若是對我好些,即便給我吃斷腸單,我也甘之若饴,不掉一顆眼淚。”想到此處,更加傷心欲絕。
引言 使用道具
kwy019
侯爵 | 2014-4-8 23:32:58


第七章 九冥屍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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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卷 追日
            
  夕陽西落,夜色逐漸降臨。沙漠上溫差極大,片刻之前還炎熱似火,此時卻變得陰冷森寒起來。狂風卷過,林濤陣陣,水聲轟隆作響,霧氣迅速彌漫。
  晏紫蘇今日在沙漠上迎著烈日狂風趕路,風塵仆仆,見到這大河時早想跳入其中好好地洗浴一番。只是其時饑餓難當,無暇他顧。此時見氣溫迅速轉冷,再不及早沭浴只怕溫度愈加陰寒,當下不再遲疑,起身除去衣裳,一絲不挂地跳入河水中。
  蚩尤心中猛跳,立即移轉目光。只聽“噗通”脆響,她“啊”地一聲驚呼,機伶靈地打了一個冷顫,顫聲道:“好冷!”
  寒風呼嘯,林中蒙胧昏暗。河水森冷,遍體侵寒,渦流湍急,深不可測。晏紫蘇心中突然有些害怕,當下遊到河沿較淺處站定,真氣運轉,寒意稍消。
  夜色藍灰迷蒙,河面上籠罩著淡青色的薄霧,輕紗似的飄忽不定。兩岸的樹木森然交錯,黑影幢幢。時而傳出一兩聲遙遠的鳥鳴。她站在冰冷洶湧的河水中,望著遠處背對她而坐的蚩尤,心中更加孤單悲涼,淚水忍不住又湧將出來。無聲地哭了片刻,方才漸漸忍住悲傷,慢慢地擦洗自己的身子,蚩尤聽著她潑舞水花的聲音,腦海里盡是她在月光下雪白玲珑的身體,心猿意馬,熱血如沸。強自收斂心神,移念他想,忖道:“等她洗完了,便回到城里,看看究竟是什麽妖魔在逞凶行惡。”
  月亮緩緩升起,河面波光粼粼,水霧愈重,紛揚彌散。對岸的樹木如在云端,影影綽綽瞧不分明。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種陰寒妖魅的無形之氣正隨著河霧無聲無息地滲透飄蕩。蚩尤一凜,心中蓦地升起莫名的不祥寒意。
  忽聽晏紫蘇尖聲驚叫,極盡駭懼。蚩尤大驚,猛地跳起,抓起苗刀轉身沖去。
  大浪喧囂,河水急速渦旋,粼光亂舞。晏紫蘇雪白的身影一閃而沒,瞬間消失于河心巨大的漩渦中。
  蚩尤大駭,心中仿佛要炸裂一般,大吼一聲,蓦地淩空飛掠,一個猛子扎入滾滾河水。
  水泡紛亂,河水幽藍清澈。凝神四掃,赫然看見四個蒼白浮腫的怪人面無表情地拖著晏紫蘇的手腕、腳踝朝河底急速遊去。晏紫蘇面色雪白,動彈不得,正自驚怒無助,看見他遊龍似的飛速追來,淚水登時洶洶湧出。
  蚩尤心中又憐又痛,狂怒殺意凜冽爆發。他水性極佳,當年與拓拔野在東海中也不知殺了多少海獸凶龍,深谙水下搏殺之道。當下閃電似的溯流遊竄,迂回包抄,轉眼間便沖到那四個怪人的正前方。
  衆怪人眼白上翻,視若無睹,依舊緊緊抓著晏紫蘇的手腳,朝河底沖去。蚩尤大怒,揮手一刀將右面那怪人當頭劈成兩半;左手一探,將左面那怪人脖頸卡住,蓦地一卡,登時將他頭顱硬生生擰斷,烏黑血水急劇彌散。
  那兩具無頭斷屍身形搖晃,突然撒開手,閃電似的朝蚩尤撲來。蚩尤吃了一驚,心中蓦地閃過一個念頭:“水鬼僵屍!”凝神聚意,苗刀縱橫飛舞。“哧哧”連響,水流迷亂,烏血沸揚。那兩具強屍瞬間被斬成碎段。
  蚩尤順流下潛,從晏紫蘇身下沖過。刀光一閃,另兩具強屍的手爪登時被齊腕斬斷,兩道霸烈的刀氣從斷腕劈入僵屍周身經脈,“砰”地一聲悶響,兩具僵屍登時炸裂爲萬千碎片,被渦流沖卷而去。
  蚩尤順勢抱住晏紫蘇,破浪沖天,穩穩地翻身落在盤旋飛舞的太陽烏上。
  晏紫蘇“哇”地一聲吐出一大口河水,驚魂未定,緊緊抱住蚩尤,顫抖著哭將起來。她原非膽小女子,生平也不知經曆了多少凶險風浪;但適才事起突然,被水鬼拖入河中,水性不佳,不免驚惶。此刻被蚩尤救起,依偎在他強壯的懷中,登時變得說不出的軟弱,這些日子以來累積的委屈、悲苦、難過都在這一刻爆發出來。
  一時哭得雨打梨花,玉箸縱橫。
  蚩尤念力四掃,見她毫發無傷,心中巨石方甫落地。晏紫蘇哭道:“你這薄情寡義的狠心小子,只管遠遠地站著不必睬我,爲何又要來救我?讓這些水鬼將我拖走,你正好去找你的纖纖妹子,豈不干淨?”指甲狠狠地掐入他的肩膀,直滲出血來。
  蚩尤心中酸苦刺痛,憐惜、疼愛、惱恨、厭憎……翻江倒海,緊緊將她抱住,恨不能將她深深地勒入自己體內。晏紫蘇被他這般緊抱,越發脆弱,軟綿綿地摟住他的脖頸。如春藤繞樹,小鳥依人。淚水不斷地流過臉頰,滾落蚩尤的胸瞠。
  蚩尤突然狠狠地抓緊晏紫蘇的雙臂,咬牙切齒地瞪了她刹那,蓦地重重地吻在她的唇上;狂野地、恣肆地輾轉,暴虐而貪婪;這一瞬間,他分不清那在體內沸騰迸爆的熊熊炎火,究竟是熾熱的愛呢,還是深切的恨。
  晏紫蘇“嘤咛”一聲,身體內彷佛有什麽東西突然爆炸開來,熱浪從小腹滾滾燃燒,刹那燃逼全身,讓她酸軟得想要昏厥。當他強橫地需索,霸道地吮吸她的舌尖,她止不住簌簌發抖,似乎粉碎了,融化了;在月光中化爲疼痛而歡悅的虛無。
  肌膚相貼,體熱灼人。那滾燙的溫度沸騰著彼此的血液,也熨平了潮濕的罅隙。兩人數日來的別扭、斗氣、委屈、惱恨都突地煙消云散。沒有什麽比這懷中人更加真實了,沒有什麽時候比此刻更清晰地明白自己的內心。
  不知過了多久,太陽烏突然嗷嗷亂叫,沖天飛舞。
  蚩尤一凜,俯頭下瞰,只見大河翻騰,水浪渦旋亂流,突然冒出十幾個蒼白浮腫的人頭;繼而浪花此起彼落,無數人頭從水中浮起,乍一望去,竟如萬千蓮花在月夜盛開。
  月光淒迷,白霧缭繞,數百個水鬼從水中浮出,緩緩地爬上岸,僵硬地邁著腳步,濕漉漉地朝著樹林中走去。眼白翻天,張口流涎,喉嚨中發出暗啞的低沈怪吼;怪嚎聲交相呼應,令人毛骨悚然。情狀詭異淒厲,直如夢魇。
  晏紫蘇想到片刻之前,自己竟還在這條河中飲水沭浴,登時一陣嗯心,煩悶欲嘔。
  蚩尤怒意勃發,心道:“原來鬧得壽麻國雞犬不甯的僵屍竟是這河中的水鬼!”當下揮手將晏紫蘇丟在河沿的衣服倏地收到掌心,將她嚴嚴實實地包好,對她道:“你坐在太陽烏上,我去將這些妖魔殺個干淨!”
  晏紫蘇緊緊將他抱住,只不松手。淚痕未干,桃腮酡紅,顫聲道:“我不管,你去哪兒,我便跟到哪兒!”
  蚩尤心中大震,苦甜參半。當下長嘯一聲,抱著她驅鳥電沖而下,大喝道:“僵屍水鬼,快來受死!”苗刀碧芒迸爆飛舞,在月光下閃耀起一道眩麗的沖天翠光。
  轟然炸響,火鳥穿梭電掠,青光縱橫怒舞,僵屍紛紛碎斷橫飛。衆水鬼發出震耳欲聾的怪嘯怒吼,一齊轉身朝蚩尤沖去。
  晏紫蘇低聲道:“呆子,這些僵屍好生詭異,只怕體內有什麽蠱毒,切莫讓他們抓破皮膚。”
  蚩尤傲然道:“嘿嘿,他們靠得近一丈之內嗎?”刀芒碧光如風雷滾舞,衆僵屍方甫接近,立即被炸裂爲斷肢殘首,漫天飛舞。
  浪濤翻湧,無數的僵屍前仆后繼地爬上岸來,鬼哭狼嚎著漫漫沖來。蚩尤時而駕鳥高飛,時而驅鳥俯沖,苗刀大開大合,雷霆萬鈞,如虎入羊群,大開殺界。
  僵屍雖缺頭斷腿,卻依舊搖搖晃晃地奔走沖襲。蚩尤殺得興起,血肉橫飛,無數殘塊紛紛摔落河中。大河水花凹濺,染得一片血紅。
  狂風呼嘯,腥臭彌漫。林間樹梢挂滿了斷肢殘骸,屍橫遍地,斷頭亂滾。草地上烏血成溪,汩汩彙入大河之中。河中漂浮跌宕著血肉白骨,隨著大浪滾滾西去。
  半個時辰之后,近千僵屍幾乎已被蚩尤斬殺殆盡。太陽烏歡聲鳴叫,在大河上耀武揚威地盤旋俯沖,余下的兩百多個僵屍浮在河面,木無表情地翻動眼白,緩緩地沈下水去。
  蚩尤許久沒有殺得這般痛快,吹飛刀鋒上血珠,哈哈大笑道:“就這麽點貨色嗎?忒不濟事。”
  話音未落,河面突然炸飛沖湧,巨浪滔天。一只巨大的插翅虎獸從河中破浪而出,怒吼著朝蚩尤猛撲而來。那怪獸通體血紅,肉膜巨翼張開時足有四丈來寬,凶睛紫紅,獠牙倒長,“呼”地一聲,一團巨大的烈火噴湧破空,疾射飛撞。
  晏紫蘇失聲道:“窮奇!”窮奇乃是西荒食人惡獸,巨大凶猛,有西荒獸王之稱。吃人時喜從頭吃起,極是貪婪,每次能吞下三、五十人。這只窮奇體型巨大,遠在其普通同類之上,當是窮奇中極惡者。
  太陽烏歡鳴聲中,交相錯舞,蓦地將那火焰吞入腹中。蚩尤笑道:“他***紫菜魚皮,原來你們今晚沒有吃飽嗎?”苗刀當空怒斬,卷帶銳烈刀芒,青電霹雳似的朝那妖獸劈落。
  窮奇怒吼,突然振翅繞舞,閃電似的貼著苗刀氣芒掠過。炎風狂舞,巨尾橫掃,重重地摔在苗刀刀背上。“轟”地一聲震響,蚩尤手臂蓦地一陣酥麻,苗刀竟險些脫手飛出!
  蚩尤喝道:“好禽獸!”真氣迸爆,刀芒怒卷,全力反擊。
  窮奇連聲咆哮,拍翼飛翔,在刀芒之外急速盤旋,伺機進攻。偶爾巨爪猛擊,長尾電掃,險些便將蚩尤打中。這妖獸行如鬼魅,極是靈動,機警殘暴,巨力驚人,攻擊力之強,竟與一真人級高手無異。蚩尤心下大凜:“難道這妖獸竟是哪個妖人所化的獸身?”登時收起輕視之心,凝神相斗。
  兩鳥一獸在空中團團飛轉,怒吼連連。碧光縱橫飛舞,刀芒所及,浪花沖濺,草木橫飛。
  晏紫蘇摟著蚩尤的脖頸,緊緊地貼在他的身上,心下甜蜜溫暖。雖然那妖獸便在咫尺之距上下翻飛,殺氣迫面而來,她卻再不驚惶害怕。
  癡癡地瞥望蚩尤,見他全神貫注,目光炯炯,如天神降世,便連那扭曲的刀疤此刻看來也是如此獨特,如此狂野恣肆。心中溫柔,周身軟弱無力。突然明白,此生此世,她是再也不能離開這個桀骛不馴的男子了!離開他,就像鳥兒離開樹梢,空蕩而無所依傍;就像魚兒離開水,片刻也不能呼吸。
  突然之間,她再也不想做從前那千變萬化,獨立而寂寞的九尾妖狐,再也不想爲了自尊與矜持與他苦苦斗氣,只想做依附他的藤蔓,纏繞他的花枝。
  激斗片刻,窮奇逐漸不支,怒吼一聲,翻空逃逸。
  晏紫蘇突然瞥見它胸腹間有一個翻裂的傷口,血肉模糊,蛆蟲蠕動,心中蓦地一凜,在蚩尤耳邊低聲道:“呆子,全力攻它傷口,莫讓它逃了!”
  蚩尤喝道:“哪里走!”念力積聚,默頌“開落花訣”。“噗”地一聲悶響,窮奇悲吼,傷口炸裂開來,黑血噴飛,一大團雪白的蛆蟲炸飛噴揚。
  蚩尤乘它身形頓挫之機,大喝一聲,苗刀轟然電舞,青芒從刀鋒破舞飛旋,閃電似的沖向妖獸傷口。
  “砰!”青光直沒妖獸傷口,窮奇周身突然亮起一道耀眼的碧光,痛嚎聲中,劇烈變形,獸身被吹氣一般,陡然脹大。“哧哧”連聲,妖獸周身蓦地破裂開數百個小洞,血箭缤紛沖舞,在月光下劃過無數豔紅的弧線。
  窮奇嘶聲悲吼,重重摔落在草地上。肉翼斷折,四爪抽搐,紫黑色的血漿迅速洇淌。周身閃耀著淡淡的紅光,若隱若現。過了片刻,幻光扭曲,獸身變化,竟逐漸化爲一個側身蜷伏的大漢形狀。
  蚩尤嘿然道:“果然是妖人化爲獸身。”
  晏紫蘇搖頭道:“他是中了屍蠱,又被封印入窮奇獸身,才變做這般模樣。”
  蚩尤“咦”了一聲,忽然覺得那大漢的身形有些眼熟,心中陡然一寒。驅鳥俯沖,在那大漢身旁落下。
  蚩尤凝神一看,周身大震,失聲大叫道:“段叔叔!”那大漢身長九尺,滿臉虬須,威武至極,正是當年蜃樓城里的狂人段聿铠!
  蚩尤腦中轟然作響,呼吸不得,又驚又喜又悲又悔,驚喜的是段狂人竟然尚在人世,悲悔的是這宛如自己叔父的段狂人竟被自己錯手殺死!心中狂亂,痛悔不已,猛地躍下太陽烏,沖將過去,將他抱起,大叫道:“段叔叔!段叔叔!”
  晏紫蘇花容失色,尖叫道:“呆子小心!”蚩尤忽覺殺氣銳烈,迎面撞來,下意識地翻身疾轉,閃電錯開,只見一只色彩豔麗娛蚣也似的怪蟲怒箭飛射,從段聿铠的胸腹傷口電沖而出,在月光中猙獰張舞。
  蚩尤指風一彈,一道碧光穿空怒射,登時將那怪蟲打得粉碎。當是時,段聿铠突然咆哮狂吼,跳將起來,狠狠地掐住蚩尤的脖子,朝他耳朵咬去。
  晏紫蘇驚叫道:“呆子,千萬別讓他咬中!”
  蚩尤見他未死,心下大喜。當下真氣蓬然鼓舞,指風縱橫,將他周身經脈盡數封住,熱淚盈眶,叫道:“段叔叔,原來你沒死!他***紫菜魚皮,真是太好了!”
  段聿铠似乎聽不見他的話語,任他如何呼喚,只是狂怒咆哮,惡狠狠地瞪著他,似乎想將他撕成碎片。
  晏紫蘇負手翩翩走來,歎道:“呆子,他和這些僵屍一樣,體內中了九冥屍蠱,神識混沌,根本認不出你了,你叫再多聲也沒用。”
  蚩尤凜然道:“九冥屍蠱?”生平從未聽說過此物。他知道晏紫蘇精擅蠱毒,所言必定非虛,但卻不知九冥屍蠱究竟是什麽蠱物,竟能使活人死人盡皆化爲妖魔?段狂人中了此蠱還有得救嗎?心中焦急驚懼,正要相問,卻見晏紫蘇嫣然道:“天下第一使蠱高手就在你的眼前,你怕什麽?”
  蚩尤心中大寬,舒了口長氣,低聲道:“多謝。”晏紫蘇秀眉微揚,欲言又止,嬌靥微紅,低聲道:“你謝我什麽?只要你今后對我稍稍好上一些,我就感激不盡啦!”蚩尤聽她話語酸楚,心中也不由刺痛起來,默然不語。
  晏紫蘇見他不敢應答,眼圈一紅,默默地折了一根樹枝,將遍地的屍骨撥到一處,堆積成三尺余高的小丘。退到一旁,拍拍太陽烏的身體,微笑道:“鳥大哥,借你的火,將這些骨頭燒起來。”太陽烏撲翅鳴叫,蓦地伸長脖頸,噴出一團烈火,登時將那堆屍骨熊熊燒將起來。
  焦臭四溢,惡腥難當。晏紫蘇掩著口鼻,退到蚩尤身旁,拉起他的手,朝后退去。蚩尤不知她意欲何爲,但料想必有深意,當下隨她遠遠地避開。
  火焰上跳下竄,五色斑斓,“劈仆”作響。黑煙滾滾,黃漿四流。突然一大群色彩豔麗的甲蟲從火焰中飛竄而出,四下奔走,但奔行不到五十尺,突然自動熔縮,抽搐不動。
  晏紫蘇道:“這些就是九冥屍蠱了,是蠱毒中至爲凶險的三大蠱蟲之一。”蚩尤凝神細望,那些蠱蟲雖然形狀並不完全相同,但大都狀如娛蚣,色彩絢麗。突然想起適才從段聿铠體內迸飛而出的那只怪蟲,與彼等相似,想必也是九冥屍蠱。
  段聿铠突然發出淒冽的慘嚎,周身劇烈震動,痛苦欲狂,臉容猙獰扭曲。蚩尤大驚,叫道:“段叔叔!”便要沖上前,卻被晏紫蘇竭力拉住,脆聲道:“呆子!不要上去,再等上片刻。”
  “嗖嗖”連響,五六只七彩甲蟲從段聿铠體內破膚沖出,驚惶逃竄。同先前那些九冥屍蠱一樣,行不過五十尺,紛紛蜷縮干萎;再過片刻,又竄出兩只。如此約莫一盞熱茶的工夫,從段聿铠體內一共竄出十二只九冥屍蠱。
  晏紫蘇道:“好啦!將那火撲滅吧!”蚩尤隨手一掌,真氣鼓舞,登時將遠處的屍火立時震滅。
  晏紫蘇拉著他走到段聿铠身邊,見段聿铠面色慘白,閉眼顫栗,昏迷不醒,微微一笑道:“好啦!你的段叔叔暫且沒事了。他體內的屍蠱成蟲都已經被這屍火逼出來了。但是他周身血液內還有千萬只屍蠱幼蟲,三日之內便可長爲成蟲……”
  蚩尤大驚,皺眉脫口道:“什麽!難道沒有徹底解救之法嗎?”
  晏紫蘇道:“唯一解救的方法,就是在三日之內將他周身血液盡數換過,舊的血液一滴也不能剩下,否則屍蠱必將複發。”
  蚩尤駭然,咬牙道:“他***紫菜魚皮,這屍蠱究竟是什麽陰毒之物,竟然這等霸道!”
  晏紫蘇道:“屍蠱已是蠱毒中至爲歹毒霸道的一種,九冥屍蠱又是屍蠱中最爲凶霸的,自然厲害啦!”
  見蚩尤依舊不解,又道:“所謂屍蠱,就是以人、獸屍體養出來的蠱蟲。但是九冥屍蠱又有所不同,需將一個活生生的童子捆綁之后,塞入人形陶甕之中;再將九類八十一種天下至毒至凶的毒蟲,以及八十一種最爲毒烈的草藥一起放入其中。連人帶甕埋入方圓百里陰氣最盛的墓地里,讓這些毒蟲將童子咬死,又以童子屍體爲生,最后再自相殘殺。過得九九八十一日,將甕打開,其中剩下的唯一一只毒蟲就是九冥屍蠱。”
  蚩尤聽得直皺眉頭。晏紫蘇道:“九冥屍蠱自從開甕的一刹那起,就必須寄居人體爲生,活人也罷,屍體也罷,總之必是人體,方能做爲盛放它的容器。一旦脫離人體,不清片刻,它就會自動干枯而死。但是它若是進入人體,便會在人體的血液中衍生大量的幼蟲。幼蟲自我分裂繁殖,瞬息之間便可以化身千萬,遍布全身。”
  蚩尤心下大凜,心道:“難怪她說要將段叔叔周身血液盡數換過,才能救他性命。”
  晏紫蘇道:“九冥屍蠱最爲可怕之處,在于它可以控制人的神識,使活人變爲行屍走肉,死人變爲妖魔僵屍,乖乖地任由放蠱者擺布。一旦旁人被這些屍蠱寄體所傷,九冥屍蠱就會從傷者的血液侵入,瞬息間讓他變成下一個屍蠱寄體。比瘟疫還要可怕百倍呢!”
  蚩尤大怒,猛地一掌拍下,地裂土迸,恨恨道:“都是你們這些人,終日想盡了方法害人,才有如此陰毒凶霸的怪物。”
  晏紫蘇蹙眉欲嗔,蓦地嫣然一笑,低聲道:“你用刀殺人,別人用蠱蟲殺人,其問又有什麽分別?”
  蚩尤一楞,一時啞然。忽聽段聿铠發出一聲痛楚的呻吟,蚩尤大喜,轉頭叫道:“段叔叔!”
  段聿铠大震,蓦地擡起頭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顫聲道:“你……你是蚩尤!”
  蚩尤一把抱住段聿铠,眼淚奪眶而出,哈哈大笑,哽咽著大聲道:“不錯!我是蚩尤!”
  段聿铠大喜,張大了嘴,熱淚滾滾。想要大笑,卻猛地一陣咳嗽,笑不出聲來。激動之下,只是喃喃地反覆說道:“你沒死!他***,這可太好了!”
  蚩尤擦去眼淚,笑道:“我和拓拔找了你們四年,始終音訊全無,還道你們全都死了呢……”
  段聿铠愕然道:“四年?”滿頭霧水,迷惑不解。
  蚩尤恍然不覺,心中亂跳,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嘎然道:“段叔叔,我……我爹還活著嗎?”
  段聿铠面色大變,突然想起一事,失聲大叫道:“糟了!喬城主還在那妖魔的手中!咱們得立刻去救他!”
  蚩尤大驚,心中彷佛陡然被人揪緊,顫聲道:“什麽妖魔?我爹現在哪里?”
  段聿铠呼吸急促,臉色突然雪白,嘎聲道:“通天河,鬼山腳下……快……快去救他……”一口氣沒喘上來,登時人事不知。
  蚩尤大駭,便要給他輸送真氣,大聲呼叫。晏紫蘇握住他的手,柔聲道:“你別緊張,他只是身體虛弱,暈過去了。”蹙眉沈吟道:“通天河……是了!這條河從天山發源,流經壽麻國,就是通天河!”
  蚩尤怔怔地望著她,面色紅白交替,大汗淋漓。猛地跳了起來,大叫道:“通天河!我要去救我爹!我要去救我爹!”團團亂轉,突然扛起段聿铠,狂奔而出。
  晏紫蘇頓足叫道:“呆子!鬼山在這通天河的上遊,你跑反啦!你這般失魂落魄的,又怎能救出你爹?”
  蚩尤霍然驚醒,深吸了幾口氣,神色逐漸平定。當下聽從晏紫蘇所言,以“凝冰訣”將段聿铠冰封,減緩他體內九冥屍蠱幼蟲生長的速度。又將他藏入乾坤袋中。而后與晏紫蘇一齊躍上太陽烏,騎鳥盤旋,沿著滾滾喧囂的通天河,朝東北急速飛去。
  皓皓明月,冷照大河。
  通天河澎湃曲折,波光潋濫。所經之地斷斷續續都是綠洲。大河兩側,碧樹如帶,綠草似錦。再往兩翼延伸,便是萬里荒漠。
  大漠沙如雪,在月色中泛著寂寞的銀光亮澤。起伏連綿的漫漫沙丘,在夜色中靜靜地蹲伏,像凝固的海,冰封的云。一陣森冷狂風吹過,沙浪推移,跌宕起伏。
  白沙紛揚,迷蒙地卷過湛藍的夜空,彷佛四月楊花,臘月飛雪。
  兩人無心觀賞大漠夜景,驅鳥疾飛。蚩尤躁亂的心情已經逐漸平靜下來,但是萬千疑問卻洶洶湧過心海。爲什麽父親與段狂人竟會從東海來到西荒大漠?這四年何以音訊全無?那施放九冥屍蠱,將段聿铠變作窮奇的“妖魔”究竟是誰?他到底意欲何爲呢?
  心潮洶湧,驚濤駭浪,隱隱之中,感到一種強烈的莫名不安。他素來天不怕地不怕,但這一次,突然感覺到一種森寒的懼意,透心徹骨,竟比四年前與拓拔野等人一齊趕回蜃樓城時的憂懼還要強烈。
  晏紫蘇緊緊的握著他的大手,感覺到他手心中傳來的擔憂與恐懼,心下暗驚。
  她與蚩尤相識迄今,一同經曆不少艱難險阻,從未見過他如今夜驚懼失控。想來挂念父親生死,難免不能超然局外。心中一動,不知蚩尤的父親長得什麽模樣?是不是也像他這般英武桀骛?想到即將見到他的父親,心情也莫名變得緊張起來。
  胡思亂想間,又自忖道:“九冥屍蠱極是難養,更難施放,一不小心便會反噬自身。此人不知是誰?竟能豢養這麽多的九冥屍蠱。”她蹙眉沈吟,心中遍數大荒蠱毒高手,始終找不到身居西荒鬼山的人物。
  約莫過了兩個時辰,遠遠地看見一片奇崛山脈,橫斷東西。山勢峭絕高陡,鬼斧神工。尖崖突兀,怪石嶙峋。冰雪其覆,泠泠銀光。山下蔥榮,林海茫茫。通天河從兩座險峰之間穿過,崖壁水光閃閃。
  晏紫蘇低聲道:“這里便是鬼山了。”蚩尤凜然凝神,忽然聽見從那山下林海傳來淡淡的樂聲。他原對音律樂器素不在行,更無興趣;但與拓拔野相處已久,耳濡目染,略知一二。聆聽片刻,大約分辨出那樂聲乃是骨笛與陶埙。
  骨笛聲高越淩厲,隱隱帶著陰寒詭異之氣,合著那悲怆蒼涼的陶埙,在這蒼茫的月色下聽來,更覺淒迷奇詭。
  晏紫蘇蹙眉道:“這骨笛的聲音好生古怪,像是用來驅使蠱蟲的神器。”心中微起寒意。驅蠱通常不必仰仗其他神器,但既用神器,必是極爲凶險可怕的蠱毒,又或是極爲凶險可怕的蠱陣。
  兩人驅鳥低飛,沿著通天河岸急速沖掠,追循骨笛、陶埙而去。
  樂聲越來越近,那詭異陰邪的節奏令兩人的心跳不自禁地加快。隱隱地,聽見陣陣暗啞的歎息聲,森冷妖異,仿佛有誰在耳畔吹氣低鳴。晏紫蘇心生寒意,緊緊地抓住蚩尤的手。
  掠過林海,逼近通天河穿行的險崖山隘,那樂聲越發清晰響徹。兩人軀鳥俯沖,在林中落下。蚩尤將太陽烏封印,拉著晏紫蘇的手,悄無聲息地在林間迤逦飛掠,循聲而去。林間幽黑,月光斑斓漏下,遍地都是厚積的落葉。兩人生怕驚動吹樂人,足不點地,御空穿行。
  屏息奔行了兩百余丈,那樂聲已經宛如就在耳畔。將出森林時,腥臭撲面,眼前忽地一亮,只見月光朗朗,大河奔流,兩岸寬闊的草地上各坐一人,隔河相望。
  坐在此岸的那人身著斗篷黑衣,低首盤膝,臉容爲斗篷所擋,瞧不真切。黑衣鼓舞,十指跳動,橫吹一支長約七寸的七孔鳥龍肢骨笛。笛聲陰冷尖銳,詭異森寒,四周草木隨著笛韻起伏搖擺。
  大河上黑光隱隱,水浪接連不斷沖湧半空,收縮凝結爲巨大的水球,缭繞飛舞。每一個水球中,似乎有萬千黑色小蟲緩緩蠕動。
  蚩尤、晏紫蘇心中大凜,那些黑色小蟲即便不是九冥屍蠱,也必定是其他屍蠱幼蟲。難道此人便是段聿铠所說的“妖魔”嗎?
  晏紫蘇仔細凝望水球,瞧了片刻,突覺頭昏眼花,周身寒冷。蚩尤見她脈搏異動,心跳血流都隨著那笛聲與水球的節奏異常跳動奔走,大吃一驚,急忙輸導真氣,反覆運轉,晏紫蘇面色方稍稍好轉,胸脯劇烈起伏,閉目養神。
  對岸那人素冠銀帶,白衣勝雪。臉如溫玉,目似朗星,長須飄飄飛舞,是個神仙似的人物。雙手舉墁,在唇下悠揚吹奏。曲調蒼涼,悲郁頓挫。在他頭頂四周,九塊巨大的石頭隨著陶埙的韻律緩緩跌宕飛舞,白光閃耀,形成淡淡的光柱。
  蚩尤念力探掃兩人,卻如泥牛入海,空空蕩蕩。心中駭然,真元至強時,便如浩瀚虛空,深不可測。這兩人難道竟是神級人物嗎?
  晏紫蘇秋波方甫掃及白衣人,登時花容失色,急急傳音道:“呆子,他是金族白帝白招拒!”
  蚩尤猛吃一驚,心道:“果然!難怪真元如此強盛。不知那黑衣人又是什麽人物?”凝神細看,覺得那黑衣人的身形極爲熟悉,竟像是……竟像是他的父親喬羽!心中大震,呼吸險些停頓。
  卻聽白帝淡然道:“閣下將我誘到此處,難道就是爲了與我切磋音律嗎?”
  黑衣人嘿然道:“久聞白帝精擅音樂,陶埙排箫驚鬼動神,在下亦是樂癡,神往已久,卻始終緣悭一面,無奈之下才出此下策。白帝萬請恕罪。”聲音沙啞低沈,與喬羽截然不同。蚩尤心中失望,暗暗地卻又舒了一口氣。
  白帝道:“音樂乃宇宙真哲,白某凡夫俗子,豈敢妄自尊大、自命驚鬼動神?此生但能得天籁之萬一,已覺無憾。閣下笛技高超,頗有創見,可惜笛音偏狹,飽含殺心,始終落了下乘。”
  黑衣人啞聲笑道:“白帝此言差矣!天上有仙樂,不染塵音;人間有人樂,喜怒哀樂苦,遂成五音。鬼界有鬼樂,怨恨不平,所以有我這偏狹的鬼音。白帝之樂,在仙樂與人樂之間;而在下之樂,卻是真真正正的鬼樂!今日請君到此,便是想要看看,究竟是仙樂人樂爲宇宙真哲呢,還是我這憤懑不平的鬼樂?”
  骨笛突轉高亢獰厲,如陷崖霜風,萬壑鬼哭。陰寒殺氣排山倒海地四下沖湧,樹木傾搖,突然爆響連聲,紛紛斷折。蚩尤二人身在數十丈外,亦如被巨山傾軋,呼吸困難。當下攜手並坐,真氣繞轉。
  晏紫蘇閉目塞聽,凝神守意,猶自感覺到陰邪妖異的氣浪洶湧沖擊,心跳如狂,周身麻癢如萬蟻咬噬。
  笛聲越來越高,大河呼嘯澎湃,巨浪拍空卷舞,陡然化作無數水球,密密麻麻地在月光下旋轉飛舞。
  白帝氣定神閑,悠然吹埙。身外水球盤旋,妖風呼嘯,原本鼓舞飄飛的長須與白衣反而慢慢地垂落下來,漸漸地不再飄動,周身猶如石雕銅鑄,重逾千鈞。白光從下而上,沖天耀射。盤蜷于地上的雙腿,似乎與大地逐漸融合,化爲一體。
  蚩尤曾與拓拔野一齊研習《五行譜》,對金族神功法術也略知一二,知道此刻白帝所使的,必定是白金法術中“同化法術”的“托體同山訣”。所謂“同化”,即我與世間萬物化爲一體,化自然之力爲己力。金族法術最爲擅長的,便是借助山石金屬的靈力,與自身體內五行靈性中最強烈金靈感應,發揮出至強念力、真氣。
  蚩尤雖也曾研習白金法術,但因自身乃是天生木靈,金屬靈力相較薄弱,是以始終難將金族法術的威力發揮出來。此刻見白帝刹那間與身下山石大地化爲一體,不由眼界大開。
  蚩尤正凝神觀望,突聽四周“仆仆”輕響,陰風怒號,森林中的大地蓦地紛紛龜裂,滿地落葉卷舞飛揚。無數白骨屍骸從地縫中緩緩地爬了出來,此起彼落地發出夢魇似的暗啞歎息,一步一步地朝河邊走去。
  蚩尤猛吃一驚,想不到這森林之中,竟埋藏著急忙萬千屍鬼,當下抱起晏紫蘇高高躍上樹梢。
  轉頭朝河邊望去,大河滔滔,無數蒼白浮腫的水鬼紛紛從河中爬出,隨著笛聲的節奏,忽急忽緩地環繞包抄,將白帝團團圍住。
  黑衣人啞聲笑道:“白帝陛下,我這首‘天地萬鬼大悲號’如何呢?”骨笛森森激奏,突如萬千蛟龍破空怒號,蚩尤腦中嗡然震響,氣血翻湧。
  只聽轟隆巨響,天地仿佛蓦然炸裂,狂風大作。在空中飛轉的萬千水球突然一頓,四面八方齊齊怒射白帝。與此同時,整條通天河蓬然迸炸,沖天飛舞,形成一道高達十丈的巨大水牆,猛地朝白帝轟然壓下!
  當是時,黑衣人斗篷蓦地被狂風掀起,黑衣鼓舞欲裂。那張臉在雪亮的月光下照得曆曆分明。清瘦英武,劍眉虎目,眉宇之間隱隱帶著暗黑色的陰邪之氣。
  蚩尤大震,陡然僵硬,險些便從樹梢墜落。熱淚洶湧,周身熱血蓦地直貫頭頂,嘶聲大叫道:“爹!”
  那人赫然竟是四年未見的蜃樓城主喬羽!
  《第十三集完待續》
引言 使用道具
kwy019
侯爵 | 2014-4-8 23:33:12


第一章 通天斗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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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 鬼界
            
  月光朗朗,四下分明。那黑衣人清瘦英挺,不怒自威,赫然正是蜃樓城主喬羽!
  蚩尤驚駭狂喜,熱淚盈眶,一顆心險些要爆炸開來,當下便要沖出樹林。晏紫蘇蓦地將他拉住,低聲道:“呆子,你爹……你爹有些古怪,像是被妖人附體……”
  蚩尤心中一凜,喬羽眉宇之間邪氣甚重,目光呆滯,嘴角挂著奇怪的陰骛笑意,與從前正氣凜然、英武果決的形狀大不相同。何況父親素來不擅音律,又如何會吹奏這詭異的骨笛?又如何有這般陰邪可怖的水屬真氣?蓦地想起先前段聿铠所說的“喬城主還在那妖魔的手中”,心下更是猛地一沈,難道父親果真被什麽凶厲的妖魔元神寄體了嗎?一時驚怒駭懼,冷汗涔涔。
  當是時,轟聲巨響,漫空水浪。那通天河沖天炸飛卷起的十丈巨大水牆,挾帶驚神駭鬼之勢,朝著白帝猛地當頭砸下!
  氣勢雄猛,水牆未至,河岸草地倏地迸裂無數隙縫。
  一道巨大的氣浪在水牆與萬千水球的擠壓下,蓦然迸爆開來,宛如無數光弧漣漪瞬間擴散,在月光下閃過萬千耀眼銀光。轟然連聲,氣浪光弧撞擊旋舞,四周的樹木、僵屍紛紛迸碎,裂斷橫飛。
  白帝盤膝而坐,悠然吹埙,埙聲蒼涼悲闊,身側白光氣牆慢慢旋轉,凝重滯緩,如拖帶萬鈞之物。頭頂九塊巨石轟然契合,嚴嚴實實,刹那之間,他彷佛置身在一個密不透風的銀白光柱中。
  “砰隆!”巨響之聲接連迸爆,光芒眩目,氣浪飛炸,水浪如暴雨傾盆,巨瀑飛瀉。兩岸樹木搖擺斷裂,碎枝亂舞。
  蚩尤與晏紫蘇站在樹梢上只覺四周白蒙蒙的盡是淒迷水霧,如置身驚濤駭浪中,跌宕起伏,氣息翻湧。晏紫蘇衣裳鼓舞,飄飄欲飛,若非緊抓蚩尤大手,只怕早已被那巨大的沖擊波抛飛到九霄云外。
  骨笛獰厲淒詭,真氣陰寒洶洶,狂風怒舞,氣勢滔滔;蚩尤身在數十丈外,仍不得不凝神聚氣,抵抗那逸散撞來的層疊氣浪,體內翻江倒海,心中驚怒更甚!此妖真元之強,絕對在神級之上,自己若想要將他迫出喬羽軀體,實在是難如登天;但父親懸系此人之手,生死攸關,豈能退卻?暗自咬牙打定主意,即便粉身碎骨,也要將這妖魔驅出父親身體!
  卻聽骨笛淒厲破云,“轟”地一聲爆響,萬千水浪忽地沖天飛卷,盤旋繞舞!在月色中形成巨大的水龍,無數水球環繞水龍電速旋轉,突然紛紛彙入水龍之中,數以萬計的屍蠱幼蟲在那滾滾水龍中急速蠕動,色澤眩目,遠遠望去,猶如一條巨龍體內的亮黑脊柱。
  水龍橫空怒舞,通天河上遊洶湧而下的滔滔河水隨著骨笛破空沖起,持續不斷地彙入半空的水龍中。越脹越大,轉眼間便變作直徑六、七丈、長四十余丈的妖物,滾滾盤旋,在上空缭繞飛轉。
  兩岸狼藉,草木殘敗,茂密的森林竟似被龍卷風橫掃卷席,或斷木裂枝,或連根拔地而起。無數僵屍鬼兵層層疊疊的包圍著白帝,發出震天價響的嚎哭。白骨缤紛,腥臭濃郁。
  白帝依舊盤膝坐地,周圍白光真氣旋舞依舊,頂上九塊巨石契合成的石牆亦完好無損。須發似鋼,衣袂如鐵,周身如連地磐石;只是四周的草地都已經裂爲萬千深洞巨縫,不斷地有渾濁的黃水汨汩冒出。四周地上堆滿了爆裂的屍蠱殘殼和粉碎的白骨。
  適才黑衣人這傾河裂地的萬鈞連擊,竟不能奈白帝何!
  黑衣人啞聲笑道:“白帝陛下的‘托體同山’果然厲害。嘿嘿,不過這埙聲悲郁遲滯,聽來拖泥帶水,可就不如何高明了。”話語間,骨笛悠揚跌宕,空中那水龍隨著韻律上下翻滾,蜿蜒飛舞,四周數千僵屍鬼兵哭嚎著圍攏緊逼,在白帝身側沖擊繞走。
  白帝恍然不覺,只是低首吹埙,似乎已經完全沈浸在那悲涼刻骨的樂聲中。那悲怆而雄壯、蒼涼而沈郁的旋律緩緩缭繞,頭頂巨石頓挫盤旋,一點一點地壓了下來。白光閃耀,巨石倏然沒體而過,白帝竟蓦地化作一尊石人。只是十指依舊在微微跳動,口唇翕張,埙聲悲涼依舊。
  笛聲詭秘,真氣陰寒淩厲,霜風鼓舞,冷氣森森。
  不知何時,通天河河床冰霜凝結,在月光下閃耀著金屬似的光澤。林中草地寒露似珠,閃閃發亮,漫漫枝梢上罩蓋著厚厚的白霜;就連蚩尤與晏紫蘇周身上下,也敷了一層薄霜,被真氣所激,化爲流水,卻又立即凍結。
  晏紫蘇站在樹梢,周身冰冷,牙齒打顫,忍不住往蚩尤懷里鑽去,顫聲傳音道:“此人的冰寒真氣好生厲害,寒冰宮的風道森比起他來真不知差了千百倍……”
  蚩尤念力感應,心中凜然,那黑衣人的真氣彷佛汪洋大海深不可測,冰寒徹骨。當日自己在日華城外的樹林中與黃河水伯冰夷激戰時,便曾駭異其冰寒真氣的淩厲浩蕩,然而與今日這黑衣人相比,冰夷卻又相去甚遠。
  但這黑衣人真氣最爲古怪之處,卻並非其深遠,而是猶如亂流穿梭,混雜無序。自己雖非身處其真氣攻擊的中心,亦覺得萬千極寒氣流淩厲缭亂,變化無形,莫測其始終,不知其究竟,竟不知該如何防御,如何抵擋;倘若那黑衣人此刻全力進擊的是自己呢?一念及此,心下森寒。
  以他眼下之力,要想擊敗這妖魔,已是難如登天;而想不傷父親軀身,將妖魔元神迫出其體外,更是近于不可能。當下思緒飛轉,苦苦思忖解救父親的方法。
  這時水龍轟然怒舞,猶如天河迤逦橫空,又猶如巨蛇盤旋,擇機而噬。隨著笛聲瞬息變化,突然俯沖卷纏,突然甩揚騰舞,與那四面交迫的陰寒真氣、漫漫圍困的屍骸鬼兵組成立體陣勢,八方擠壓著白帝,似乎要將他生生纏絞擊碎。
  道道銀光氣浪撞擊在石人似的白帝身上,轟然翻卷,四下迸飛,一圈圈的沖擊波排山倒海似的反撞洶湧,萬千樹木傾倒斷舞,林濤狂肆。
  白帝巍然不動,似乎已與天地同化。埙聲悲涼壯闊,如昆侖日落,滄海月明。
  蚩尤心下一動,忖想:“是了,這妖魔的真氣混雜淩亂,變化難料,若是一心想著變化對抗,正著了他的道。白帝以不變應萬變,反而使得妖魔的萬千變化都毫無用處了。”心中大有所悟,正自大喜,但旋即又想,若非白帝真元奇強,換了他人,只怕立即被打成肉醬了!若非真元相當,這不變應萬變,終究是一句空話罷了。想到此處,心下不免微微沮喪。
  晏紫蘇蹙眉道:“呆子,你爹的左胸腹也有一處傷口,定是那妖魔以九冥屍蠱控制你爹的神識,然后又附到他的身上……”柳眉一揚,傅音道:“是了!這妖魔既是水妖,又將元神寄體于你爹肉身,咱們便以上、火克他,將他魂魄逼出你爹軀殼之外!”
  “元神離體寄體大法”雖然厲害,但卻有一致命缺陷,即沒有原身庇護,寄體元神原本的弱點更爲彰顯。如寄體他身的水屬元神極畏土性、火性,稍有不慎,便會魂飛魄散。
  蚩尤想起當日祝融寄體獄卒之軀,千里追緝晏紫蘇,便是因遇上一場暴雨,不得不狼狽暫退。聽晏紫蘇這般提醒,心中登時一喜,蓦地又黯然搖頭,傳音道:“土性、火性的法術,我不過略知皮毛!又豈能克他。”
  晏紫蘇在他頭上敲了個爆栗,抿嘴笑道:“呆子,你不會火族法術,難道還不會放火嗎?”
  蚩尤一楞,心中“咯咚”一響。
  晏紫蘇傳音道:“這里天干地燥,到處都是樹木、白骨,正是放火燒山的絕佳之地。乘著眼下那妖魔與白帝對抗,無暇他顧,快讓你那幾只火鳥出來顯顯威風吧!”
  蚩尤大喜,猛地將她勒緊,哈哈笑道:“我真是個海龜蛋腦袋,不敲不破,虧得有你在一旁點醒!”
  晏紫蘇眼眶一紅,微笑低聲道:“現在還要趕我走嗎?”
  蚩尤此時狂喜心急,沒有聽見她的話語,拉著她高高躍起,穿林掠空,厲聲喝道:“兀那妖魔,快將我爹的真身還給我,否則我就將你燒成禿毛雞!”默念封印訣,紅光閃耀,五只太陽烏嗷嗷怪叫,沖天怒舞。
  “呼!”幾團巨大的火焰從太陽烏的回中噴射飛旋,轟然打在黑衣人周遭的草木與屍兵上。
  蚩尤大喝聲中,碧木真氣蓬然怒卷,青光縱橫。木氣生火,被他雄渾真氣這般激生,黑衣人四周登時燃起熊熊烈火。
  “劈仆”連聲,火光沖天,半空那巨大的水龍閃耀著淡淡的紅色。數十具僵屍在火海中怪號著仆地摔倒,焦臭撲鼻。“哧哧”輕響,無數七彩屍蠱從僵屍體內破膚飛射,缤紛錯落,又如密雨般簌簌跌落,焦枯扭曲。
  黑衣人啞聲笑道:“白帝陛下,我們在此賞月聽河,切磋音律,何其風雅!你何苦叫來這麽個楞小子做幫手,焚琴煮鶴,大煞風景。”
  骨笛旋律陡然下沈,急促陰郁,如疾風冷雨。轟然巨響,水龍呼嘯著當空擊下,數十道巨大的水箭從中逸射飛散,破空怒舞,閃電般擊打在獵獵跳躍的火海中,火焰登時熄滅。
  “轟!”那水龍當頭怒擊,巨大的氣浪沖湧猛撞,如山岳壓頂。蚩尤雖然骠悍,卻非一味鹵莽斗狠,深知以己之力不能直攫其鋒,況且眼下當務之急乃是將妖魔元神逼出父親軀體。當下因勢力導,順著水龍破空氣浪朝外閃電反沖,堪堪避過。饒是如此,當胸依舊如遭電擊,眼前一黑,喉嚨腥甜,鮮血蓦然噴出。
  當是時,只聽埙聲忽止,白帝淡淡道:“閣下叫來萬千僵屍,難道就不是大煞風景了嗎?”铿然長響,他周身白光閃耀,沖天而起,九塊巨石蓬然炸舞,在半空中急旋飛繞,蓦地契合成巨大的石劍。
  石劍陡然破空反轉,眩光耀目,如彗星橫空,星河怒瀉,朝著黑衣人雷霆電射!
  “隕星流光破!”蚩尤駭然驚呼,抱著晏紫蘇翻身躍上太陽烏,不及調整內息,立即朝上方全速飛沖。
  白帝當年縱橫天下的神兵,原是金族的“小九流光劍”,由九塊寒金利鐵組成,銳利無雙,可以隨意聚散離合,變化由心。傳說當年他以此劍誤殺好友,悲痛之下,便將此劍抛入昆侖山中。某日夜觀星象,忽有頓悟,改用九塊流星隕石爲劍,稱“大九流光劍”;自創“隕星流光破”,威力驚神泣鬼,竟更勝從前的神兵利劍。蚩尤聽聞久矣,今日終于能得以親眼目睹。
  黑衣人怪笑道:“白帝陛下不吹埙了?想要就此認輸嗎?”骨笛淒厲狂肆,節節拔高,半空水龍橫掃卷舞,銀光亂閃,挾卷裂地狂風,白茫茫一片朝著那石劍呼號撞去。
  “轟隆”一聲巨響,震耳欲聾,整個夜空似乎陡然扭曲。水龍轟然炸裂,石劍也蓦地迸爆爲九塊巨石,沖天而起。
  光弧如漣漪擴散,氣浪橫飛,山搖地震,爆響連聲;僵屍、斷木、草屑、樹葉……連帶著山上迸落的滾滾巨石,發狂似的朝外飛撞亂舞。
  白帝飄然沖天,十指捏訣,九塊隕石蓦地又化合爲白光耀閃的石劍,雷厲風行,縱橫飛舞,朝著黑衣人疾風暴雨似的進攻。他適才不動如巍然大山,此刻一旦行動,則如閃電霹雳,迅捷無匹。
  黑衣人吹笛依舊,笛聲更見詭異淒厲。水龍滔滔沖天飛卷,將白帝的“隕星流光破”一一格擋;兩相撞擊,氣浪迸炸,聲勢驚人,兩岸原已龜裂的草地登時崩塌飛撞,土石蒙蒙。
  萬千行屍走內怪嚎淒叫,隨著笛聲蓦地朝天怒射,宛如無數飛箭,攢集沖向白帝。這些僵屍水銀圍湧,無孔不入,只消被他們抓破見血,則屍蠱入體,必不可免。
  蚩尤懷抱晏紫蘇,騎乘太陽烏在洶湧狂猛的氣浪中陡然折轉俯沖。五鳥呼嘯,又蓦地噴出數十團火球,頃刻間便將通天河左岸焚燒爲漫漫火海。
  林間草地,屍鬼哀嚎,紛紛斷折倒地,磷光爆閃,燃燒起幽藍色的火焰。無數的屍蠱爭先恐后地從僵屍體內沖射飛逃,紛紛葬身火海。
  狂風鼓舞,火焰如紅舌跳躍,恣肆卷席,漫漫火光映紅了山壁和夜空。
  黑衣人盤膝坐地,對周遭之事恍若不見。“仆仆”低響,數十只九冥屍蠱從他體內怒射而出,倉皇逃離,而他卻渾然無事,啞聲怪笑道:“小子,你以爲區區幾把火就能將我逼出來嗎?嘿嘿,老子偏賴著不走,等你爹燒成骨灰,形神俱滅,我再走也不遲。”
  說話間,故意將左手伸入身前的大火中,“哧”地一聲,青煙缭繞,空氣中登時彌散開一股皮肉燒焦的氣味,肉脂化作油水滴落。那寬厚的手掌登時變得焦黑,幾個手指尖露出森森白骨。
  “爹!”蚩尤失聲狂喊,又驚又怒,心肺險些氣得爆炸開來。原以爲這等大火,必可使得妖魔無所遁形,豈料他竟絲毫不懼,反倒恣意傷毀父親的身體。這妖魔究竟是何方邪靈?元神寄體,竟能如此張狂無懼!
  白帝淡淡道:“妖魔現出原形吧!”隕石劍橫掃飛舞,白光激蕩,將萬千僵屍震得粉碎飛揚。與此同時,長袖飛舞,一個銅石鏡從中破空飛旋而出,在月光下倏地亮起奪目金光,筆直地照在那黑衣人的臉上。
  金光璀璨,黑衣人周身陡然雪亮,現出一具森然白骨。喬羽仰天狂吼,似是疼痛已極,一道黑光扭曲閃耀,刹那間變幻爲無數面容,神色各異;陡然又重新化爲一縷黑光,似乎要從喬羽頭頂破出飛舞,但又蓦地收斂無形。
  黑衣人哈哈狂笑道:“白招拒,我本是鬼界幽魂,你這金光照神鏡又豈能照出我真身?想要逼我離開這肉身,哪有這麽容易!”霍然伸掌,將那金光緩緩推移開來。
  蚩尤驚怒交集,疑懼更甚。白帝的“金光照神鏡”乃是金族神器,大荒五大名鏡之一,可以照出任何人的元神真識,甚至可以將其元神拔出體外,吸納入鏡中,成爲遊離五界之外的孤魂。但這黑衣人竟似絲毫不受其害,就連適才現出的神識也是多達數千,難道他竟是無數魂靈的集合體嗎?
  想到竟連白帝的“金光照神鏡”也不能將這妖魔從父親體內逼出,蚩尤心中悲憤狂怒,幾近絕望。腦海中浮光掠影,閃過父親的音容笑貌,閃過他與自己的諸多情景……心中劇震,熱血上湧,大吼一聲:“你***紫菜魚皮!”不顧一切地御風電沖,朝著黑衣人撲去。
  晏紫蘇大吃一驚,尖叫道:“呆子,你想干什麽?你別去……”想要阻攔,業已不及。蓦地明白蚩尤是想乘著那妖魔的元神與白帝的照神鏡粘著對峙時,以自己的元神附入父親體內,將那妖魔驅逐出去。但那妖魔真元之強,遠在蚩尤之上,他這般沖去,即使能進入喬羽體內,也必被妖魔元神打散,甚至吞噬。
  蚩尤怒吼聲中,已如閃電似的沖到黑衣人身前。
  黑衣人眼白翻動,冷冰冰地盯著蚩尤,怪笑道:“妙極妙極,竟自動送死來了。”稍一分神,金光眩目,照神鏡的光芒又震開他的手掌,閃電般照耀在他的臉上。
  黑衣人蓦地一震,周身扭曲,似乎被金光陡然拔起。哈哈怪笑道:“白招拒!你也忒小瞧我啦!”蓦地抽出手掌,輕揚拍出,叱道:“去吧!”黑光怒爆激射,轟然撞向蚩尤。
  蚩尤早有防備,大喝聲中,雙手橫刀,碧光從雙臂經脈直貫苗刀,真氣爆漲,翠光怒放,如光輪激舞旋轉。
  “砰”地一聲爆響,氣浪如狂,一輪紫光沖天迸舞。蚩尤低吼一聲,噴血后飛,被那紫光重重抛入熊熊火海。
  蚩尤原想以“旋光年輪”轉身卸力,乘勢急速靠近,再以“元神離體寄體大法”沖入父親體內。豈料那妖魔在被“照神鏡”蓦然鎮住的情形下,隨手一掌仍有如此驚天之力,將他陡然震飛。
  晏紫蘇驅鳥電沖,將蚩尤從火海中救起,見他雖然一時動彈不得,但經脈完好,未受重傷,這才稍稍放心。
  金光閃耀,黑衣人一陣扭曲,如煙霧缭繞,陡然騰空;怪笑聲中厲聲吹笛,淡淡烏光真氣滾滾云集,籠罩全身。與此同時,水龍轟然卷掃橫擊,朝著白帝滾滾劈去。
  寒風呼號,白光如雷電裂空。
  白帝右手緊握“照神鏡”,微微顫抖。左手捏訣,口唇翕動,“大九流光劍”轟然怒掃,橫空掄起巨大的銀光,光弧閃耀,重重擊在水龍上。
  轟然巨響,水龍登時遊飛炸散。湛藍色的夜空中,無數水珠銀線激射飛揚,悠然灑落,方圓十里猶如突降淋漓暴雨。
  就在白帝分神捏訣,使出“隕星流光破”的刹那,黑衣人烏光閃耀,哈哈怪笑,蓦地雙掌齊發,急速擊在那“照神鏡”的金光上。兩道黑光破掌而出,如波浪飛揚迸舞,“砰”地巨響,絢光流舞,那道金光陡然彎曲倒射,電光石火間回撞在“照神鏡”上。
  “噗噗”悶響,白帝周身劇震,瑩潤如玉的臉上陡然閃過一抹黑光;右手蓦一顫抖,“照神鏡”險些脫手飛出,白衣鼓舞,飄然沖天而起。
  黑衣人哈哈怪笑道:“白招拒,今日被這楞小子攪了雅興!半個月后,蟠桃會上,我再與你切磋切磋音律!”話音未落,黑影已如鬼魅般破入水珠紛揚的夜空,眨眼之間,便消失在鬼山的峭壁陡崖之顛。
  漫天水珠,紛揚飄灑;骨笛淒厲,袅袅未散。
  被暴雨似的水珠澆撲,火勢漸漸轉小。萬千僵屍鬼兵在草地林間茫然地旁徨片刻,紛紛嚎哭著步入通天河,或鑽入地底裂縫之中。
  蚩尤“哇”地一聲噴出一口鮮血,怒吼聲中掙脫晏紫蘇,蓦地跳了起來,躍上太陽烏,便欲追去;但全身冰冷,酸軟無力,蓦地一陣搖晃,險些從烏背上摔下。
  白帝從空中斜斜飛掠而至,提著他的衣領飄然而下,盤膝坐地,淡淡道:“小兄弟,你中了他的寒冰真氣,快快調息化解,莫讓寒氣進入骨髓心肺。”雙手飛舞,一股淡淡的真氣從蚩尤后背輾轉全身,那森寒之意登時煙消云散。
  蚩尤心中悲苦憤怒,仰天狂吼。夜空寂寥,迥音袅袅。
  過了片刻,心中那郁悶悲痛之情稍稍舒解,蚩尤擦去眼角的淚珠,轉身朝白帝拜了拜,大聲道:“多謝白帝相救之恩。”
  白帝微微一笑道:“小兄弟,你這身碧木真氣如此強勁,又有這苗刀日烏,想來便是近來盛傳的羽青帝轉世、蜃樓城少城主蚩尤了。”
  當今大荒五帝中,白招拒個性最爲平和淡泊,頗有飄然出塵的神仙之風與長者氣度。他清心寡欲,優雅謙和,遵從神帝“無爲大治”之訓以治國,百姓安居樂業,故深受世人尊敬。蚩尤雖非金族中人,但對他亦頗爲敬重,當下恭聲道:“不敢!小子正是蚩尤。”
  白帝點頭道:“適才那位便是喬城主的肉身嗎?”
  蚩尤眼眶一紅,道:“是。”
  白帝歎息不語,沈吟片刻,又道:“小兄弟,恕我直言,令尊體內元神微弱,那妖魔元神又極是凶厲,縱使能將令尊救下,只怕也命不久長。”
  這話若是出自他人之口,蚩尤必定要怒罵不已,但出自白帝之口,卻讓他猛地一陣傷心悲涼。適才他念力探掃,始終感覺不到父親的元神,故知白帝所言非虛。只是闊別四年,與父親方甫重逢,狂喜未已,實在無法直接面對這殘酷事實。
  蚩尤強忍洶湧的淚水,啞聲道:“家父乃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無論是生是死,他的軀殼絕對不能讓這等妖魔占據。”
  白帝點頭不語,又沈吟道:“這妖魔不知是什麽邪靈,體內真元驚天駭地,卻又龐雜不清,像是由許多妖靈凝合而成,好生奇怪。”
  蚩尤心下凜然迷茫。以白帝之見識與念力,尚且不能分辨出那妖魔的來曆,普天之下,只怕再沒有其他人能分辨出來了。大荒茫茫,他連那妖魔是誰都不知道,又去何處追尋妖蹤,解救父親呢?
  這時東面空中突然傳來“嗷嗚嗷嗚”的怪叫聲,瞬息由遠而近。太陽烏蓦然擡頭,嗷嗷亂叫,撲煽著翅膀,大步徘徊奔躍。
  明月當空,星辰寥落,峭壁險峰如刀牙橫空交錯。一只赤頭青鳥閃電似的從那白雪皚皚的峰頂沖過。在夜空中盤旋了刹那,蓦地電沖而下,穩穩地落在白帝的肩頭,昂首睥睨。
  那青鳥尖喙黑睛,頭頂紅毛似火,周身青羽油亮,神氣十足;瞥了蚩尤一眼,便傲然扭頭,在白帝耳畔低聲嗚叫不已。
  蚩尤心中一動,料想它必是西王母的三青鳥之一,卻不知它今夜飛到此處,又帶來什麽消息?
  衆太陽烏見它神色傲慢,登時大爲不滿,紛紛昂首撲翅,怒吼不已,被蚩尤猛地一聲呵斥,方才憤憤不平地扭頭性聲,鄙夷地凝視著青鳥。
  白帝聽青鳥嗚叫了片刻,微微動容,當下轉身作揖,淡淡道:“小兄弟,這位姑娘,白某另有要事,須得先行告辭了。”蚩尤二人連忙作揖回禮。
  白帝轉身欲行,突然想起某事,回轉身來,朝著蚩尤微微一笑,傳音道:“舍妹身爲聖女,身份使然,實有不得已之苦衷;這四年來,纖纖多虧你與拓拔太子照顧了!昆侖山上咱們再好好相聚吧!”
  蚩尤一楞,登時明白,白帝既然知道自己與拓拔野,自然知道纖纖的身份。蓦地熱血上湧,面紅耳赤,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白帝淡然一笑,又道:“小兄弟,人生如曲樂,有高有低,有苦有樂,終有曲終人散之時,此曲終了,焉知不是別曲起奏之日?毋需太難過了。”
  蚩尤知他是在撫慰自己,不必多想父親生死,當下紅著眼睛點頭道謝。生死有命,自己豈會不知?但明則明矣,那難過痛楚卻是難以自抑。
  一陣冷風吹來,白帝雪衣飄舞,乘風而起,與青鳥一起飄飄東去,掠過滾滾的通天河,穿過大河兩岸峭立千仞的綿綿絕壁,在月光中越飛越遠,逐漸化爲淡不可辨的白點。
  陶埙隱隱,隨風沈浮;月光如水,大河奔騰。四周蒼涼冷落,合著這悲怆曲樂,更覺寂寥淒涼。
  蚩尤怔然而立,聽到傷心處,淚水險些奪眶而出。
  晏紫蘇極少見到他如此脆弱難過,心潮澎湃,柔情洶湧,緊緊地握住蚩尤的手,纖指輕輕地摩挲著他的手背,彷佛要藉此撫平他心中的悲郁。
引言 使用道具
kwy019
侯爵 | 2014-4-8 23:33:26

第二章 當時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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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 鬼界
            
  狂風鼓舞,骨灰飛揚,空氣中彌散的惡臭過了許久方才漸漸淡去。
  明月高懸,焦枯的草地上裂縫縱橫,河水在縫隙中汨汨奔流,在月色中耀耀閃光,彷佛萬千銀線交錯縱橫。
  蚩尤二人坐在河岸,將段聿铠從乾坤袋中拉了出來,輸導真氣。過了片刻,段聿铠大叫一聲,蓦地坐起身來。瞪著眼睛,滿臉驚懼,“呼哧呼哧”地喘著氣,看見眼前之人是蚩尤,面色方才舒緩開來。一把抓住蚩尤的肩膀,叫道:“你爹呢?救出來了沒有?”
  蚩尤咬牙搖頭,沈聲將適才發生之事講述了一遍。段聿铠面色煞白,蓦地一掌拍在草地上,怒道:“他***!就是這妖魔!想不到……想不到喬大哥終究……”眼睛一紅,聲音沙啞,再也說不下去。
  蚩尤沈聲道:“段叔叔,那妖魔究竟是誰?你們怎麽會落在他的手上?這四年里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四年?”段聿铠凝視著蚩尤,目中陡然閃過疑惑迷惘的神色,蓦地吐了口氣,點頭嘎聲道:“是了,你都已經長得這麽大啦!四年!原來我們迷迷糊糊中竟自過了四年!”
  蚩尤奇道:“迷迷糊糊?”
  段聿铠嘿然搖頭道:“不錯!這四年我們始終是迷迷糊糊,混沌不覺。”頓了頓,眯起眼眺望碧虛,目光變得飄忽起來,半晌啞聲道:“那夜在東海上,我和王七叔他們捕殺了諸多凶狂海獸,正興高采烈地返航;到了近海,突然看見海上火光沖天,整片夜空像被鮮血染紅,遠遠地便聽見厮殺聲。我們大驚,心里猜到多半是水妖使詐偷襲。”
  “當下我們全速前進,殺翻了兩艘水妖的巡邏船,趕回島上。可是那時城里到處都是水妖,許多兄弟還沒從海上趕回來,而百姓們卻已被水妖殺得精光……他***,這些水妖狗賊,最是反覆無常,陰險狡賴!”
  蚩尤聽他飄渺而憤怒的敘述,思緒飛轉,怒火熊熊,彷佛又被帶回到四年前那腥風血雨的傾城一夜;拳頭緊攥,青筋暴起。
  段聿铠道:“我們開辟血路,一心要找到你爹。水妖太多,潮水似的包圍過來,幾十個兄弟很快便都戰死了。我中了幾箭,精疲力竭,正以爲他***要死在這群不要臉的水妖手里時,忽然看見科大俠馱著重傷的喬大哥,和十來個兄弟一道從火光中殺了出來;我心里大喜,登時又來了力氣,一口氣殺了十幾個水妖,與科大俠一齊朝島外沖去。”
  “科大俠以‘斷浪氣旋斬’將水妖殺得稀里嘩啦,屁滾尿流,水妖嚇得都不敢上前。突然天吳老妖追來了,冷不防地突施暗算,向尚在昏迷中的你爹全力出手……”
  蚩尤大怒,“轟”地劈空一掌,將通天河擊起數丈高的浪花,罵道:“這老妖卑鄙無恥,只會鬼祟下流的招數,真他***枉居大荒十神!難怪終日帶著木頭面具,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晏紫蘇聽到“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嬌軀微震,俏臉登時黯然。
  段聿铠嘿然道:“幸虧科大俠反應極快,閃電似的讓了開去。他***,但天吳老妖想要殺的並非你爹,卻是科大俠!他早知科大俠必定會全力護衛你爹,所以故意全力驟攻你爹,逼得科大俠竭力護衛。四周的水妖也紛紛圍將上來,盤旋遊斗。戰了片刻,乘著科大俠念力分散,天吳老妖突然狂風暴雨似的朝科大俠猛烈攻擊。”
  蚩尤聽到此處,心中登時抽緊。科汗淮雖然神功卓絕,但未必是天吳老妖的對手。何況背負喬羽,身陷重圍,又失盡先機,落在下風。
  果聽段聿铠呸了一口,恨恨道:“天吳老妖突然使出他那炒羊羔子龜蛋斬,和科大俠的斷浪氣旋斬撞在一處。那老妖氣力驚人,龜蛋斬的威力還真他***不小,科大俠連帶著你爹一齊被震成重傷,飛到十幾丈外。”
  晏紫蘇心下惑然,不知那“炒羊羔子龜蛋斬”究竟是什麽奇怪神功?蓦地一亮,明白這段狂人說的應當是天吳的“朝陽古兕瑰光斬”。八百年前,朝陽谷凶獸裂山紅兕咆哮東海,爲虐甚重,被金族奇俠古元坎以天元逆刃斬殺。朝陽谷衆人將裂山紅兕的六尺銳角磨制爲神兵利器,是名“古兕斬”,代代相傳。到了水伯天吳手上,被其發揚光大,獨創“古兕瑰光斬”,威鎮東荒。想不到這神兵絕技到了段狂人的口中,竟成了“炒羊羔子龜蛋斬”。晏紫蘇忍不住莞爾而笑。
  蚩尤駭然道:“難道科大俠就這般……”
  段聿铠嘿嘿笑道:“哪有這麽容易?老妖以爲科大俠已經重傷,無力反抗,正自得意地胡言亂語,科大俠突然從地上跳起,閃電反擊,使出一記驚天動地的氣旋斬,將那老妖殺得灰頭土臉,狼狽奔竄。”
  蚩尤聽聞科汗淮無事,心中方自舒了口氣,心道:“若是科大俠死了,纖纖妹子只怕要傷心欲絕。”振奮精神,側耳傾聽。
  段聿铠眉飛色舞道:“他***,可惜你沒瞧見當時的情景。科大俠渾身鮮血,但卻談笑自若,舉手投足就將那老妖連傷七處,殺得他落花流水,險些撞在牆上;周圍的水妖個個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哈喇滋一直從舌頭滴到腳指頭上。真他***過瘾!”
  蚩尤聽得熱血沸騰,擊掌大叫痛快。段聿铠神色一黯,歎氣道:“不過科大俠業已被老妖之前的那記龜蛋斬劈成重傷,是以不能傾盡全力,終不能砍下那老妖的龜蛋腦袋。科大俠接連發出十幾記驚天動地的斷浪斬,乘著衆水妖倉皇逃避時,帶著我們,全速沖到岸邊。”突然重重一掌擊在地上,咬牙切齒道:“豈料那反賊……那姓宋的狗賊竟已帶了千余水妖在那里張弓搭箭地等候!”
  蚩尤大怒,猛地站起身來,胸膛劇烈起伏,幾滴鮮血滲過指縫,倏地從他攥拳的掌心滴落。四年前的那場戰亂,他最爲徹骨痛恨的,不是水妖,而是那出賣了自己與父親,出賣了全城數萬百姓的宋奕之。此刻聽到段聿铠重提此人,登時怒火熊熊,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
  段聿铠恨恨道:“那時我們早已筋疲力盡,只道此次要命喪這叛賊之手。不料海上突然狂風大作,巨浪滔天;科大俠也不知暗暗施展了水族中的什麽法術,一陣陣大浪蓦地卷過城牆,將水妖拍得東倒西歪。忽然刮來一陣大風,將我們橫空從水妖頭頂卷過,眨眼間便沖入滔滔大浪中。”
  蚩尤大喜,哈哈笑道:“妙極!老天爺果然還算長了眼睛……”
  段聿铠歎道:“說起來慚愧,我們原都是在浪里來、潮里去的海島男兒,那點風浪原本算不得什麽。但是那夜海上風大浪急,像是發瘋了一般,海面上忽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將我們全都吸了進去,黑天黑地中,竟絲毫不能脫身遊出;好在科大俠眼疾手快,用‘凝冰訣’將我們盡數封凍,又以冰蠶絲帶將大家系在一處,這樣不管沈溺到海底多深處,不會失散,也不會嗆死。”
  蚩尤道:“然后呢?”
  段聿铠嘿然道:“然后?然后醒來之時,便已是四年之后、幾天之前的某日。”
  蚩尤失聲道:“什麽?難道你們竟在海底沈睡了四年?”
  段聿铠苦笑道:“是不是在海底還不知道,但這一覺睡了四年卻是不假。適才見到你時,若不是眉眼與四年前絲毫無異,我還不敢相信你已經變得這麽大了哩!”
  蚩尤皺眉道:“那麽那妖魔呢?段叔叔你們又是在何處撞見他的?”
  段聿铠眼中倏地閃過恐懼憤怒的神色,怒道:“他***,那妖怪……哼!我們那夜醒來之時,便是在這通天河畔。我醒轉探望,瞧見大河洶湧,浪水發狂地朝天噴湧,許多魚獸被抛飛到遠處的樹林里,活蹦亂跳。你爹、科大俠等十幾個人橫七豎八地躺在草地上,旁邊站了一個巨大的龍頭怪獸,搖頭晃腦地抖動著渾身的水珠,瞪眼看我。我突然想起那怪獸應當是金族的鎮河神獸窫窳,這才猜想應當是到了西荒的通天河,心里驚訝不已。”
  晏紫蘇聽了半晌,忍不住插口道:“段叔叔,難道你們當日是被卷入海底潛流,漂到地底來的嗎?”
  段聿铠一楞,似乎剛剛發覺她一般,見她素手緊緊牽著蚩尤,始終不曾離過,當下眯著眼睛打量了她片刻,又瞥著蚩尤,嘿然笑道:“不錯不錯!小子,你可比叔叔我強得多了。”
  蚩尤一怔,面紅耳赤,待要稍稍辯解,段聿铠哈哈笑道:“他***,男歡女愛,有什麽不好意思、忸怩作態的?小子你性子狂野豪爽,很有你爹當年的風采!偏偏說起男女之事拘謹古板,比起那拓拔小兄弟就差得遠了。”
  ※※※
  當年在蜃樓城里,蚩尤一心做父輩一樣的英雄人物,對異性倒當真是從不在意。只是正值少年,英武挺拔,難免有許多少女對他暗戀歡喜,是以段聿铠常常以此逗弄蚩尤,令他氣得火冒三丈。不想闊別四年,竟然見到蚩尤與一個俏麗女子親密牽手,段聿铠心中自然又是詫異又是歡喜。他性子粗豪,又始終將蚩尤當作自己的侄子,歡喜之下,毫不避諱地說了出來,倒將蚩尤弄了個大紅臉。
  晏紫蘇俏臉暈紅,但心下卻是暗暗甜蜜歡喜,對這段狂人不由多了幾分好感。
  段聿铠突然又道:“咦,是了!拓拔兄弟和纖纖姑娘都還好吧?”
  蚩尤嘿然笑道:“段叔叔放心,他們都好得很。待會兒我再詳細說與你聽。”
  段聿铠點頭道:“那就好。咱們說到哪兒了?是了,我醒來之時見到那怪獸窫窳,正自詫異,不知怎麽會到了西荒?嗯,這姑娘說得不錯,現在想來我們多半是被東海的潛流卷入地底渦流,陰差陽錯到了通天河里。”轉頭對晏紫蘇笑道:“是了,還沒請教姑娘芳姓呢!”
  晏紫蘇微笑道:“我姓晏,叫小蘇,段叔叔您叫我蘇兒便成啦!”
  段聿铠點頭笑道:“蘇兒?不錯!果然是個好名字。”他對晏紫蘇頗爲贊賞喜歡,倒讓她有些羞澀起來。
  蚩尤心下凜然,皺眉不語。他是海島兒郎,素知所謂海底潛流通往地底渦流的傳聞。據說東南西北四大海各有一個神秘的海水倒注入口,海水由這入口流入地底,形成錯綜複雜、上下錯落的地底渦流。海上常有漁民連人帶船溺入漩渦,無影無蹤,卻在若干年后,浮屍于大荒江河湖泊中。人們都說這乃是被水鬼拖入地底渦流的緣故。
  段聿铠又道:“那怪獸窫窳對我們似乎並無加害之意,反倒將我們拖到高處,避免被通天河的大浪重新卷回河里。過了片刻,你爹和科大俠他們也紛紛醒轉,見到大家安然無事,都歡喜不盡。但我們重傷猶在,身體虛弱,一時也無法起身行動。”
  “窫窳從河邊拖來許多生魚,丟在我們身邊。他***,我們哪知已經餓了足足四年?只覺饑腸辘辘,肚皮貼著脊梁骨,當下紛紛生吃活啖,也不管滋味,權且飽餐了一頓;有了氣力,便開始運氣調息。到了半夜,忽然聽見森林、河邊傳來鬼哭狼嚎似的怪叫聲,探頭一看,他***,竟是許多僵屍水鬼從通天河和草地里鑽了出來……”
  蚩尤心中一跳,凝神傾聽。
  段聿铠道:“那些妖鬼不知是不是嗅著了我們的氣味,紛紛朝我們湧來。我們全身乏力,眼睜睜地看著成千僵屍圍湧過來,心里焦急,罵天喊地,卻無可奈何。好在那怪獸窫窳極爲神勇,奔竄跳躍,四下護衛,將那些龜蛋水鬼全部打得稀巴爛。”
  晏紫蘇搖頭道:“這些水鬼中了屍蠱,本就是無知無覺的行屍走肉,無所畏懼,凶殘之極;若是被它們抓咬一個小小的傷口,屍蠱就會遍達全身,成爲和它們一樣的僵屍鬼怪。窫窳神獸雖然厲害,但想要保護這麽多人,真是困難呢!”
  段聿铠歎道:“蘇兒姑娘說得不錯。那些僵屍實在太多,一股腦兒地圍湧而上,窫窳顧得了東,卻顧不了西,支援了片刻,終于被水鬼沖進來,轉眼間便有幾個兄弟被水鬼咬中,淒聲慘叫,痛苦無比。我們見了心中駭異,心想決計不能坐而待斃,紛紛掙扎著爬起來,團結一處,奮力和那些龜蛋水鬼激斗。他***,可惜身受重傷,又寡不敵衆,越來越發支援不住,好幾個兄弟被水鬼抓傷,發狂打滾。
  “這時窫窳吼叫著沖了過來,將我們甩在它的背上,沖出重圍,朝山里逃去。它跑得飛快,水鬼追趕不上。我們正歡喜,以爲逃出生天,不料那妖魔竟突然出現!”段聿铠說到最后一句,蓦地咬牙切齒,恨怒已極。
  蚩尤聽得緊張,心中“咯咚”一響,忍不住微微一震。
  段聿铠道:“當時只覺寒風大作,一股妖異陰邪的真氣轟然撞來。我們還來不及反應,便和那窫窳神獸一起被重重地抛飛到十幾丈外,劇痛攻心,差點昏迷;聽見一個人沙啞著嗓子怪笑道:‘我們鬼國拉壯丁挑上你們,乃是天大的福氣,哪有推脫逃跑的道理。’又有許多妖鬼跟著桀桀怪笑了起來。”
  蚩尤又驚又怒,喃喃道:“鬼國?”轉眼瞥望晏紫蘇,晏紫蘇輕輕搖頭,妙目中也是大惑不解。大荒大小百余國,素未聽說有這麽一個所在。
  段聿铠道:“我迷迷糊糊地望去,只見前方山林前站了幾個黑衣人,都戴著野獸頭顱面具,但眼睛靈動,不像那些妖鬼僵屍。中間站了一個黑衣人,頭戴黑斗篷,那沙啞的怪聲便是從他那兒發出來的。”
  “那幾個獸頭黑衣人圍了上來,突然哇哇驚叫,竟將科大俠、你爹,還有我的身份喊了出來。那些龜蛋激動狂喜,覺得揀著了天大的便宜。一個鹿頭黑衣人發狂地踢打折辱科大俠,一邊尖聲狂笑,說什麽上蒼有眼,竟然讓他自己送上門來。科大俠動彈不得,傷勢更重,但只是微笑不語。”
  蚩尤心下憤恨:“他***紫菜魚皮,這些黑衣人裝神弄鬼,定是水妖,所以才會認得科大俠和我爹。”心中那森然駭懼之意卻越來越盛。水妖對科汗淮與蜃樓城群雄恨之入骨,落到他們手中,遠比落到普通妖魔的手里凶險百倍。
  段聿铠道:“那戴斗篷的妖魔哈哈笑道:‘妙極妙極,斷浪刀科汗淮和蜃樓城喬城主竟成了我鬼國的壯丁!但是堂堂英雄怎地變作孱弱病貓?傳揚出去,豈不是太丟我鬼國壯士的聲威嗎?我來替你們好好改造改造。’一邊胡言亂語,一邊伸出鬼爪,猛地插入科大俠的胸膛。”
  蚩尤駭然變色。晏紫蘇低聲道:“他……他要給科汗淮放蠱!”
  段聿铠點頭恨恨道:“不錯,那妖魔的鬼爪上也不知沾了什麽凶獰的蠱蟲,科大俠的胸腹傷口張合鼓動,烏黑的血漿不住地湧了出來。他咬牙不吭聲,依舊微笑不語。他***,我看得惱怒,不由大罵起來”
  “那妖魔呆滯地瞪著我,怪笑道:‘你就是那什麽段狂人嗎?嘿嘿,莫急,等我替斷浪刀脫胎換骨之后,再來幫你換換筋骨;那時你就知道做我鬼國壯士是何等美妙!’我大怒之下,將他祖宗十八代的奶奶都問候了個遍。妖魔也不生氣,只是怪聲狂笑。”
  “這時窫窳從地上爬起,巨尾掃飛四周的僵屍,怒吼著沖來。那妖魔突然鬼魅似的躍了起來,閃電般一爪穿入它的胸腹,重重地貫摔在地上,怪笑著說:‘小蜥蜴!既然你這麽喜歡斷浪刀,我就讓你和他合爲一體好了!’口中念念有辭,周身閃出一輪黑光。科大俠突然扭曲起來,煙霧似的鑽入窫窳的體內。我們見科大俠竟被這妖魔封印入窫窳,都驚怒不已,紛紛大罵。那鹿頭黑衣人在一旁尖聲笑道:‘若是那賤人看見你現在的模樣,神情一定有趣之極!’他***,他以爲他的模樣就很俊嗎?”
  蚩尤聽得聳然動容。他適才雖然已經親眼目睹那妖魔的凶威,但想到他竟能在刹那間制服金族神獸窫窳,又將科汗淮封印其中,仍不免大爲駭然。須知封印法術乃是純粹以元神念力克制對方神識,將其封閉入其他物體中,若非雙方念力懸殊,決計無法奏效。科汗淮雖然身受重傷,經脈封凍,但元神應當未有大損,那妖魔立見能將他瞬間封印,其神識念力之強,實在太過可怖,段聿铠道:“那妖魔哈哈大笑道:‘風流倜傥的斷浪刀變成這等醜怪模樣,可要讓許多多情女子傷透心了。’那些龜蛋一齊大笑,我聽了更怒,破口大罵。妖魔嘿嘿笑著朝我望來,突然探出鬼爪穿入我胸腹之間。他***,那一下實在疼得昏天黑地,只覺得有無數蟲子突然湧入,在周身亂咬。我胡亂罵了幾句便昏迷不醒。”
  段聿铠一口氣說了這麽久,臉色蒼白,真氣又有些不繼,咳嗽不止。蚩尤右手握住他的脈門,將雄渾真氣滔滔輸入。
  ※※※
  片刻之后,段聿铠面色重轉紅潤,喘了口氣,又道:“等我醒來之時,四周昏黑,只有頭頂懸了一盞鬼火似的幽燈,到處都是潮濕的岩石,惡臭難當,也不知身在何地。我看見你爹背對著我坐在一排鐵柵欄前,這才發覺我們竟是被關在一個極大的山洞里,四周上下都是粗達半尺的玄冰鐵柵。王七叔和海九匍匐在一個角落,口中發出‘呵哧呵哧’的怪聲,不知在做什麽。”
  他的眼中微微露出恐懼之色,啞聲道:“我叫你爹的名字,他垂著頭只是不應。又叫王七叔和海九,他們喉嚨里發著怪聲,突然回過頭來,我這才發現他們竟然在爭搶奪食一具屍體!王七叔的眼白上翻,口角流著涎水和烏血,瞪著我‘赫赫’亂叫,突然朝我猛撲過來。”
  蚩尤手心滿是冷汗,緊緊地攥住晏紫蘇的小手。王七叔爲人豪義善良,其子王璞當年和蚩尤也是極好的夥伴,此刻聽聞他被妖魔變成食人僵屍,心中驚怒悲憤,難以言喻。
  段聿铠道:“我驚駭中大叫著躍了起來,跳閃開去。這時……這時我才發現我竟然成了怪獸窮奇!你爹突然哈哈大笑,轉過身來,眼白上翻,沙啞著嗓子對我說:‘嘿嘿,我們不是結拜兄弟嗎?當日惺惺作態,說什麽有難同當,有福同享,怎地今日相見,躲都來不及了?’我聽那嗓音與妖魔無異,突然明白那妖魔元神已經附上你爹的肉身!憤怒之下,喝罵妖魔,讓他立即離開喬大哥軀殼。那妖魔卻笑道:‘我和喬城主同仇敵忾,以他的軀體來報仇雪恨再適合也不過。即使我想走,喬城主也舍不得哩!’”
  蚩尤心中蓦地一凜,那妖魔分明是水妖中人,怎地又自稱與父親同仇敵忾?
  正覺古怪,又聽段聿铠說道:“我罵道:‘他***,我們是光明正大的英雄好漢,誰與你這等下三濫的妖魔鬼怪同流合汙?’妖魔怪笑道:‘光明正大?到了這幽冥鬼界,還有什麽狗屁光明正大?’我突然大吃一驚,心想難道我們早已死了麽?所以才會遇到這等詭異妖邪之事?于是便厲聲喝問他究竟是誰,那里又是什麽鬼地方?他哈哈狂笑道:‘這里既然是鬼界,我自然就是鬼界之王——幽天鬼帝!’”
  “幽天鬼帝?”蚩尤與晏紫蘇同聲念叨這古怪的名字,心中又是迷惑又是駭異。其時大荒,除了神帝與五帝之外,無人敢妄自稱帝,此人不知究竟是誰,竟然狂妄若此!難道他當其是鬼界冥間的帝王嗎?想到此處,晏紫蘇心中不由機伶伶打了個冷顫,情不自禁地往蚩尤懷里偎去。
  段聿铠道:“我搜腸刮肚,也想不出天底下有這麽一號人物,心想他***,這回老子多半是死了,到了陰間鬼界了。嘿嘿,我段狂人一生自視英雄豪杰,天不怕地不怕,但那一刻,我當真嚇得臉都綠啦!轉念一想,他奶奶個龜毛螃蟹,老子死都死了,還怕他什麽?說什麽也要將這妖魔從喬大哥的身體里趕出來。當下吼叫著撲了過去。”
  “那妖魔見我突然反撲,似乎頗爲詫異,嘿嘿怪笑道:‘果然都是些不知死活的東西。’突然黑光閃耀,我心肺、腦袋彷佛都要炸裂開來,萬蟲齊咬,痛得恨不能一頭撞死。迷迷糊糊中,聽見那妖魔說:‘你是窮奇,從今日起,你的任務便是沿著通天河,爲我鬼國拉來更多的兵了……’我腦中嗡然,此后的事就再也記不得了。重新恢複神智時,第一眼便看見了你小子。”
  段聿铠說到此處,舒了口氣,又皺眉歎息道:“可惜……可惜科大俠生死未卜,你爹仍被那妖魔附體,他***,也不知要去哪里才能找到他們?”
  晏紫蘇沈吟道:“那妖魔既然自稱幽天鬼帝,又說彼處是鬼界冥間,只怕……”蚩尤聽她口氣,似乎知道些線索,登時一振,握著她的手蓦地一緊,急道:“只怕什麽?”
  晏紫蘇“哎喲”一聲,被他抓得疼痛,蚩尤吃了一驚,連忙松開手,尴尬道:“沒事吧?”
  晏紫蘇見段聿铠笑嘻嘻地望著自己二人,心中一陣甜蜜,紅著臉搖頭道:“沒事。”重新握緊蚩尤的手,續道:“我記得我娘說過,鬼界在大荒萬丈地底,九泉之下。大荒中有幾處山水傳聞是通往陰間鬼界的冥道,而這西荒鬼山,似乎便是其一。”
  蚩尤又驚又喜,正待細問,卻聽晏紫蘇道:“段叔叔,你還記得當日所困的山洞,有什麽特別之處嗎?”
  段聿铠皺眉苦苦思索,半晌才遲疑道:“那日我心里又驚又怒,而且周圍非常昏暗,一時也沒有特別留意。但是周圍岩壁極爲潮濕,空氣濁臭,呼吸不暢,好像還能聽見遠處有‘稀里嘩啦’的水聲……”頓了片刻,搖頭道:“其他還有什麽,就想不起來啦!”
  突然一拍大腿,叫道:“是了,當時我腳上一疼,發現一只蚯蚓似的怪蟲叮在我的‘腳爪’上,那怪蟲極爲少見,五顔六色,花里胡俏……”
  晏紫蘇蹙眉道:“那蟲子的背上是不是有一條金線?”
  段聿铠叫道:“不錯!敢情蘇兒姑娘也見過這怪蟲嗎?”
  晏紫蘇輕聲喃喃道:“原來這些九冥屍蠱竟然是‘金線彩屍蟲’變化而成的,難怪如此霸道厲害。”
  見二人愕然地瞪著自己,俏臉暈紅,嫣然一笑道:“那就對啦!段叔叔你那日所在的山洞,一定便是在這鬼山地底!”又道:“那怪蟲叫作‘金線彩屍蟲’,只能生活在陰暗潮濕的地底,以人獸屍體爲生,是最爲妙絕的屍蠱料蟲。普天之下只有三處地方才有:一是大荒東南的皮母地丘,一是南荒桂林八樹地底深處,還有一處便是這西荒鬼山了。”
  蚩尤霍然起身,沈聲道:“不錯,皮母地丘與桂林八樹距離此處都有數萬里,自然不太可能,所以一定是在這鬼山底下了!”激動之下,連聲音都有些顫抖起來。
  段聿铠叫道:“既然如此,事不宜遲,咱們這就上山找去!”掙扎著爬了起來,突然胸腹傷口搏動翻湧,幾道烏血倏然流出。大叫一聲,面如金紙,摔倒在地。
  蚩尤大驚,搶身上前,將他扶起,叫道:“段叔叔!”
  段聿铠急劇喘息,咳嗽苦笑道:“他***,想不到我堂堂段狂,竟被這幾只小蟲子弄得這般狼狽……”
  晏紫蘇道:“段叔叔,你體內屍蠱未清,三日之內又會孵化出許多蠱蟲。切切不可動用真氣,否則加速血液迥圈,這些蠱蟲只會孵化得更快。再說這鬼山極大,要找冥界入口也不是一時半刻之事,段叔叔也別太著急啦!”
  轉頭對蚩尤道:“呆……蚩尤,你還是先將段叔叔封凍起來,等到找著你爹,再一起設法除清屍蠱。”
  段聿铠想要反對,但體內劇痛,咬牙強撐不住,終于漸轉昏迷。
  蚩尤無奈,唯有以“凝冰訣”將段狂人重新冰封,藏入乾坤袋中。想到自己父親、科汗淮與段聿铠等人遭受妖魔如此折辱,心下惱恨之極,森然怒道:“他***紫菜魚皮,上窮碧落下黃泉,我也要救出爹,將這妖魔锉骨揚灰!”
引言 使用道具
kwy019
侯爵 | 2014-4-8 23:33:41


第三章 冥界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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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 鬼界
            
  此時圓月西沈,晨星零落,將近黎明時分。
  蚩尤掏出那“相思犀角”,想與拓拔野聯系,但不知是相隔太遠,還是被這綿綿高矗的鬼山群峰阻擋,始終杳無回應;犀角中傳出的,只有呼嘯如鬼哭的風聲,當下唯有作罷。
  過了片刻,天色越發昏暗,四處黑黝黝、灰蒙蒙,陰寒淒冷。狂風從大河山口刮過,嗚嗚作響,林濤陣陣;通天河在數丈外滾滾奔流,蒼涼而悲壯,猶如白帝的埙聲。
  這荒涼而寂靜的世界,彷佛只剩下蚩尤兩人。二人白日疾行千里,夜間連戰妖魔,幾經風波怪事,又聽段狂人說了半晌四年往事,此刻都不免疲倦困頓。相依而坐,晏紫蘇靠在蚩尤的肩上,忍不住翻湧而上的重重困意,眼皮越來越沈,終于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蚩尤打了一會兒盹,突然聽見一陣淒厲的風聲,心中一凜,蓦地驚醒。環首四顧,黑影幢幢,水浪奔湧,似乎有無數鬼怪隱伏四周,但凝神察探,卻又空蕩無他物。
  寒風吹來,困意陡消,想起連日發生之事,想起父親至今生死未卜,更是睡意全無。喜怒憂愁,交相參雜,幾次三番,直想要起身昂首狂呼,一吐抑郁憤慨之氣。心潮洶湧,跌宕沈浮。
  濤聲滾滾,耳邊聽見晏紫蘇勻稱而低微的呼吸聲,轉頭望去,在朦胧昏暗的光線下,她的臉容依舊如此俏麗而光彩奪目。她緊緊地抱著自己的臂膀,彷佛生怕他會逃離一般,右臉枕靠在他的左肩,黑發披瀉飛揚,雪白的俏臉如冰玉晶瑩,嘴角挂著淡淡的笑容。
  他已經許多次瞧見她沈睡的姿容,每一次都讓他悸然心動。在睡夢中,她似乎不再是千面多變、狡黠殘忍的妖狐,而變成了一個俏麗無邪、純淨可愛的女子;就像是月光下的西荒雪山,萬里沙漠,沒有白日里的危險,沒有變幻難測的脾性,而是如此地靜谧、純淨、美麗。
  她長長的睫毛上凝著一顆水露,彷佛沒有擦拭去的淚珠。蚩尤心中突地泛起溫柔憐惜之立息,輕輕地伸手,將那水露擦去。晏紫蘇微微一顫,在睡夢中發出一聲低低的歎息,像是溫柔的悲苦,又像是甜蜜的歡喜。
  蚩尤愛恨交雜,忍不住展臂緊緊摟住她的纖腰,心想:這些日子以來,她爲了自己,不知受了多少苦楚和委屈。昨夜在壽麻國流沙河畔,當她緊抱自己,痛哭失聲時,那洶湧的淚水不僅崩潰了她自己,也沖垮了蚩尤幾日來苦苦築積的壁壘。
  此時,天地俱黑,萬籁無聲。但在這沒有煩雜干擾的黑暗與寂靜中,卻最能爲清晰地看穿自己的內心,最能清晰地聆聽到自己心底的聲音。
  蚩尤憤怒狂亂的心情漸漸地平定下來,想著自己與晏紫蘇的愛恨糾葛,一時悲喜交加,苦樂酸甜。
  四周昏暗蒼茫,寒風徹骨,他們的未來會是怎樣呢?他突然覺得自己與她,就像是夜色中的通天河,從僵硬寒冷的雪山頂上逐漸融化交彙,彼此糾纏著,撞擊著,在迷茫的黑暗中流向不知終點的未來。前途險惡,焉知會不會在烈日沙漠中,被炙烤蒸騰得無影無蹤呢?
  突然又想到了八郡主,想到火山腹中交相錯肩時她那淒傷的笑容,淡淡的淚珠,想到當日與她同路時的種種情狀。許多當時令他惑然不解的細節此刻曆曆在目,像鮮花一般層層綻放,剝離出烈煙石熾熱而溫柔的內心……他的心里莫名的震動起來,迷惘、傷感而又帶著難以言喻的苦澀。
  可惜,當時的他,宛如攀附于礁岩之上、緊緊閉攏的海蚌,春風和海水都不能使他開啓。是此刻這枕靠于自己肩頭的妖女,鬼使神差地敲開了自己的硬殼……
  又想起了纖纖,那俏皮可愛的笑容令他心中陡生溫暖,但是不知何以,那窒息心跳的感覺卻遠不如從前強烈了。蓦地一凜:“不知科大俠眼下究竟如何了?若是被那妖魔所害,纖纖妹子豈不要傷心死嗎?他***紫菜魚皮……”牙根癢癢,怒火又竄將上來。
  正胡思亂想,忽然聽見遠處山中傳來一聲尖銳破云的號角,淒厲詭異,森寒入骨,像是厲鬼號哭。蚩尤心中大凜,周身寒毛蓦地豎起,電光石火間閃過一個念頭:“是那妖魔!”
  晏紫蘇陡然一震,倏地醒轉,低聲道:“怎麽啦……”卻被蚩尤猛地將口捂住。
  當是時,陰風大作,腥臭撲鼻,那號角聲急促高昂,越發詭厲猙獰。
  兩人對望一眼,心中又驚又怒又喜,猛地站起身來,正欲循聲追去,忽聽“劈啪”接連悶響,四周草地紛紛迸裂開來,與此同時,身后大河浪濤洶湧,水花沖天,無數白森森的骨骸僵屍又從地底、河中爬了出來。
  河中僵屍濕淋淋地站立著,手爪上大多拖了一具屍體,眼白翻動,張口赫赫低吼,那些地底爬出的僵屍或拖曳白骨,或拉拽獸屍,也一齊發出低沈而可怖的哀嚎,高一步低一步地朝著號聲傳來的方向機械走去。
  兩人周圍的僵屍骨骸突然頓住身形,緩緩地朝他們轉過身來,眼白上翻,突然張口“呵呵”怪吼,張牙舞爪地猛撲過來。
  蚩尤大怒,正要起腳將他們踹得稀爛,晏紫蘇急忙拉住他,傳音道:“呆子,別發出聲響,以免驚動了那妖魔。走吧!”攙著蚩尤手臂,蓦然沖天飛起,御風抄掠,朝山中翩翩飛去。
  山影幢幢,撲面而來。
  此時正值黎明前最爲黑暗的時刻,四下混沌迷蒙,伸手不見五指;但蚩尤青光眼光芒綻放,卻瞧得清楚分明,牽著晏紫蘇的手,並肩飛掠,在險峭尖利的山崖尖石之間穿梭飛行,似電神速。
  轉眼之間,兩人沿著陡峭山勢沖上了鬼山某峰峰頂。冰雪閃耀,狂風呼號,兩人足不點地,乘勢御風沖掠,在白雪皚皚的山脊高低起伏,上飛下躍,急速穿行。
  ※※※
  號角聲越來越近,那淒厲詭異如冰冷毒蛇鑽入耳中,心中又癢又冷,難受已極。寒風鼓舞,漫山都是僵屍鬼骸的哀嚎低吼,此起彼落,綿綿呼應,像陰冷的海浪,一陣陣地洶湧排擊。
  蚩尤低頭望去,只見鬼山山脈東西兩側,漫漫林海與草原上,無數黑影密集攢動,猶如海潮大浪滾滾而前。凝神望去,盡是僵屍骨骸,少說也有數萬之衆。饒他膽大包天,見到這等壯觀而淒詭的景象,心中也不由寒意森森。
  “那妖魔收羅這麽多的僵屍骨鬼想要干什麽呢?這幾萬僵屍整齊劃一地又是要趕往何處呢……”一連串的疑問層出不窮地湧了上來,心中好奇更盛。
  鬼山山勢嵯峨奇崛,南北綿延將近百里,其間曲折蜿蜒,谷壑錯落,山脊之間偶有斷崖絕壁,相隔甚遠。狂風迎面刮來,嗚嗚亂響,口喉寒冷干疼,周身凍得麻痹僵硬。
  兩人心手相連,彼此扶持。蚩尤將雄渾真氣不斷地輸入晏紫蘇體內,爲她驅寒補氣;而晏紫蘇則以高超卓絕的御風術,引領著蚩尤在萬仞峭壁山脊,似蒼鷹滑翔飛行。
  狂風怒舞,前方是萬丈懸崖;懸崖之下乃是一個巨大的山壑,由鬼山群峰彎曲環繞,合圍而成。山崖刀削斧斫,無所攀緣,森森寒氣交纏著那淒厲號角,從黑漆漆的山壑谷底直撲上來。
  兩人蓦一吸氣,真氣鼓舞,陡然直沖而下;腳尖飛踏,在光滑峭直的崖壁上急點抄掠,雷厲風行,垂直沖落。
  腥臭狂風迎面抽打,呼吸不得,幾連眼睛也無法睜開。頭發、衣裳朝上獵獵鼓舞,似乎要將兩人朝上方拉去。
  刀石橫亘,尖崖破空,兩人穿花舞蝶,從錯落林立的尖石縫隙之間折轉穿梭,瞬息萬丈,直落谷底。
  將至壑底時,兩人蓦地橫空飛掠,御風斜斜點躍俯沖,將下沖帶來的巨大力量一一卸去。循著號角聲,環繞山壁無聲無息地奔行。
  水聲轟隆,前方似乎有巨大的瀑布飛瀉沖落,而那號角聲就在瀑布之側。
  蚩尤拉著晏紫蘇的手,凝神屏息,小心翼翼地從崖壁之后探頭凝望。冷氣撲面,牛毛細針似的雨絲水珠蓬蓬卷舞。右前方百余丈處,一道滾滾雪瀑如白龍騰舞。山壑之中水霧迷蒙,四周峭壁環立,陰森如鬼怪參差,萬千僵屍的低吼聲在壑中激蕩迥旋,更顯得淒詭可怖。
  飛瀑倒懸在山壑東側,其正前方有一突兀峭崖,如狼牙橫空。那崖頂上站了兩個黑衣人,一個戴著寒荒野牛的牛頭,一個戴著北海獨角馬的腦袋,眼神碧光閃爍,凶獰骠悍。
  牛頭人昂首吹奏一只巨大的銀白號角,那淒厲如鬼哭的號角聲便是由他發出。而那馬面人右手中握了一面巨大的血色幡旗,在狂風中獵獵卷舞,旗上赫然繡著“幽天鬼帝”四個大字!
  果然是那妖魔!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蚩尤駭怒驚喜,熱血轟然灌頂。晏紫蘇緊抓他的手,心中突然有些害怕,傳音道:“呆子,難道這兩個妖怪便是傳說中鬼界的牛頭馬面嗎?”
  但是念力探掃,那牛頭馬面心跳正常,血流、真氣等竟與活人絲毫無異,這不由令二人更爲惑然不解。
  蚩尤嘴角露出一絲冷笑,殺氣凜冽,傳音道:“管他是不是牛頭馬面,正好砍了他們的腦袋做王七叔和海九叔的祭品。”晏紫蘇聽他惡狠狠地說得有趣,忍不住嫣然而笑,心中那一絲懼意登時蕩然無存。
  山壑中鬼哭震天,無數的僵屍骸鬼從東西兩側的山口湧了進來,排成整整齊齊的方陣列隊,潮水似的層疊推進,根據馬面人血幡旗的調度指揮,有條不紊地折轉繞行。
  數萬屍鬼拖曳著屍體,浩浩蕩蕩地號哭著,穿繞山壑,朝著那洶洶飛瀑之前白汽蒸騰的巨大寒潭走去。“噗咚”連聲,紛紛沖入水中。
  晏紫蘇瞧著那些蒼白浮腫的僵屍、白骨森森的骸鬼機械邁動步伐,一排排地消失在寒潭中,柳眉逐漸蹙起,仰頭遼望西邊漆黑的天際,突然閃過恍然驚覺的神色,瞿然傳音道:“呆子,我知道啦!今天是七月十五,正是鬼門關大開之日。這些屍鬼從鬼界陰間出來,拖著新死之人,要在黎明前趕回鬼界!”
  蚩尤聞言動容,他小時便曾聽說七月鬼門關大開,萬千冤死的鬼魂遊離人界,尋找替死鬼。尤其七月初一與七月十五,陰氣最爲鼎盛;當夜,家家戶戶通常閉戶不出,以避厲鬼。想不到今夜自己竟親眼目睹數萬屍鬼同回鬼門關的詭異盛況。
  難道那幽天鬼帝當真是鬼界冥王?父親與科汗淮等人竟果真在陰間鬼界嗎?那麽,他們眼下究竟是死了,還是活著呢?自己進入鬼界之后,又能不能再返回人界呢?萬一不能從鬼界中平安返回呢……蚩尤心底森寒,背上突然沁出密密冷汗。
  晏紫蘇心中亂跳,定了定神,傳音道:“鬼山通往鬼界的冥門,一定便是在這瀑布寒潭之下。呆子,咱們隨他們一起……”忽地氣血凝阻,周身僵硬,剩下的半句話再也說不出來。刹那之間,她的經脈已經被蚩尤盡數封閉。
  晏紫蘇又驚又惱,杏目圓睜,疑惑不解地瞪著蚩尤。蚩尤也不看她,猿臂舒張,蓦地將她攔腰抱起,閃電似的沖入斜側方一個狹長的石隙中。
  晏紫蘇驚疑不定,不知他此舉究竟意欲何爲?被他這般緊緊箍抱在懷中,周身有如電流穿梭,呼吸急促。突然想到:“難道……難道這呆子竟然想要在這里溫存嗎?”一念及此,臉頰倏地滾燙如火燒,心中砰砰狂跳,險些喘不過氣來。
  蚩尤將她輕輕地放置在洞隙內平整的岩石上,見她嬌靥飛霞,眼波似水,又羞又喜又怒地凝視著自己,俏麗不可方物,心中激蕩,喉嚨如被什麽堵住一般;突然熱血上湧,倏地伏下身來,重重地吻在她的唇上。
  晏紫蘇“嘤咛”一聲,閉起眼睛,周身滾燙,細喘吟吟,隨著他狂野恣肆又略帶笨拙的親吻,溫柔而顫抖地反應著。身體深處彷佛有什麽東西突然爆炸開來一般,懶洋洋,暖醺醺,浪潮似的席卷全身。腦中迷茫混沌,害羞、歡喜、驚奇、甜蜜……層層疊疊,洶湧澎湃地掃過心田,彷佛迷醉于一個桃紅色的美夢中。但是內心深處,隱隱又覺得有些不安,以蚩尤忠孝剛烈的性子,又怎會在這等緊要關頭突然如此呢……
  蚩尤貪婪地吮吸著她甜美柔軟的丁香,看著她緊閉的睫毛微微地顫動,像花兒似的在他身下簌簌綻放,心中激湧起強烈交摻的悲喜,恨不能將她揉碎了,融化了,吸入自己的體內。
  這一刻,他突然明白自己竟是這麽地喜歡這狡黠多變、溫柔毒辣的妖女。那熾熱的漏*點竟像赤炎山腹的烈火,蘊藏、沈睡了許久之后,突然狂肆地噴薄,將他燒灼得如此疼痛!
  熱淚倏地湧了上來,險些便要奪眶而出。嘴唇膠著,火熱的手掌摩挲著她滾圓骨感的肩頭,似乎半刻也不能分開。
  洞外,那淒厲的號角聲急促地撕裂夜空,閃電般地劈入蚩尤的心中;蚩尤蓦地一凜,硬下心腸,咬牙推開晏紫蘇,沈聲道:“我要走了。”
  晏紫蘇迷醉中陡然一驚,電光石火地閃過一個念頭:“他要抛下自己,孤身去闖蕩鬼界冥間!”心中駭怕急怒,如墜深淵,倏地睜開杏眼。
  果聽蚩尤沈聲道:“鬼界凶險,我不能讓你平白無故地去冒此大險。明天日出之前,我若還不能從鬼界中出來,多半凶多吉少,你就不必再等我了。立即帶著段叔叔,去方山和拓拔會合,他一定會幫你拿回‘本真丹’的……”將那相思犀角放在晏紫蘇的懷中。
  晏紫蘇的心漸漸地沈了下去,周身森冷,惶急地凝視著蚩尤,想要拼命搖頭、大聲反對,卻發不出聲、動彈不得。淚水瞬間迷蒙了雙眼,心中劇痛,不住地無聲呐喊:“呆子,你若回不來,我即便活著、即便拿到了本真丹又有什麽意思?”
  蚩尤見她臉色倏然雪白,淚水滾滾,心中亦劇痛不已。心潮激蕩,猛地伏下身去,在她那沾著淚珠、濕漉漉的顫抖花唇上輕輕一吻,低聲道:“如果我能活著回來,今生今世,再不與你分離。”倏然起身,狂風似的朝外沖去。
  晏紫蘇腦中轟然,那句話驚雷似的在她心中激蕩。
  ※※※
  洞外,狂風呼嘯,巨浪似的層疊拍擊,與那淒詭號角、屍鬼嚎哭交纏回應,穿徹狹窄的洞隙,在她耳畔淒厲地嚎叫。但是她卻什麽也沒有聽到,只是僵直地躺在黑暗的山洞中,癡癡地想著他最未的那句話。淚水洶湧,心劇烈地抽痛,那酸澀而甜蜜的恐懼,讓她分不清究竟是悲苦,還是歡喜。
  明日日出之前,她此生的幸福將由此決定。而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在這黑暗中苦苦等待:這十二個時辰,將是她此生中最爲漫長的十二個時辰……
  黑漆漆的山壑中,陰風呼號,妖霧彌漫。號角淒冽急迫,似乎在催促衆鬼兵加快速度。
  蚩尤伏在陡峭的山崖上,凝神斂息,以“凝冰訣”將自己體溫急速下降,直如冰寒僵屍,同時以“五行譜”中水族的“龜息大法”,將自己的心跳與呼吸調整到極爲微弱而緩慢的境地。
  念力探掃,再三檢查,確定渾無破綻后,方才從崖上翩然飄下,閃到衆鬼兵方陣的未尾,喬作僵屍,上翻眼白,大剌刺地隨著萬千屍骸朝那滾滾飛瀑走去。
  以他性子,原本想要大開殺戒,搗他個天翻地覆,闖入鬼界之中將父親救出;但事關父親生死,那幽天鬼帝又是極爲凶狂的魔頭,自己若是打草驚蛇,只怕非但不能救出父親,自己還要被困在鬼界之中,永不能重歸人界。是以強斂內心激憤與洶洶殺意,混入僵屍方陣,以期出其不意。
  蚩尤心跳呼吸極爲微弱,體溫又寒冷如冰,與周圍屍鬼無異。衆僵屍渾然不覺,只是仰頭哀嚎,在牛頭馬面號角聲與血幡旗的指揮下,潮水似的湧向瀑布。
  牛頭人昂首吹角,碧眼緩緩四掃,突然在蚩尤的臉上頓住,凶睛微眯,寒光大盛,陰森森地怪笑道:“哪里來的臭小子?竟敢裝屍弄鬼,既然你這麽喜歡做鬼,老子成全你好了!”
  “嘤”地一聲銳響,一道黑光在空中劃過淡淡的弧線,氣浪如刀,破空怒舞,朝著蚩尤當頭劈下,竟是一條數十丈長的玄冰鐵鏈;只是那每一環鐵鏈的邊緣都銳利如刀,寒光閃閃,尚在半空,那鋒銳森冷之氣已裂膚割面。
  與此同時,馬面人幡旗飛舞,大喝一聲,“咄!”衆僵屍紛紛轉身,如浪潮翻湧,萬千眼白瞪著蚩尤,喉嚨低沈嚎吼,作勢欲撲。
  蚩尤不想這麽快就敗露了行徑,當下索性昂身哈哈狂笑,厲喝道:“也不知是誰在裝神弄鬼!管你他***是不是妖鬼,爺爺今日讓你連鬼都做不成!”沖天飛起,猛地將那鐵鏈抄在手中。
  “噗”地一聲悶響,鮮血從他拳頭指縫間飛濺射出。蚩尤劇痛鑽心,整個手掌彷佛要劈斷開來,但他極是骠悍要強,真氣迸爆,那鐵鏈登時被他緊緊攥住,筆直緊繃,再也不能抽*動分毫。
  蚩尤大喝道:“滾下來吧!”右臂一振,青光如螺旋飛舞,爆炸開眩目的氣芒。玄冰鐵鏈“叮當”脆響,陡然朝后抽緊;牛頭人摔不及防,登時被拉得前傾抛摔,險些掉下尖崖,狼狽不堪。
  但那牛頭人真氣亦極是強沛,怪嘯一聲,蓦地頓住身形,碧目中閃過極爲驚駭羞怒的神色,森然怒笑道:“連老子的‘勾魂索’也敢接,果然是成心找死!”周身光芒迸放,“當琅琅”脆響大作,勾魂索突然迸炸開來,當空閃電聚合,“仆仆”連聲,刹那間將蚩尤周身緊緊纏縛。
  號角淒厲,幡旗卷舞;萬千僵屍骨骸如亂潮洶湧,怪吼著包攏圍沖。
  蚩尤怒吼聲中沖天而起,苗刀“咻”地一聲,從他背上閃電沖出,刀鋒劃處,幾環玄冰鐵鏈登時迸裂。蚩尤蓦地抽出右手,順勢抓住刀柄,嗆然怒揮。
  “當!”十幾個鐵環裂斷迸散,悠揚飛舞。
  蚩尤足尖飛點,御風破空,從漫漫屍兵重圍中沖出;左手鋼鉗似的將鐵鏈纏住,身形陀螺疾轉,立時從“勾魂索”的緊縛中逃出。
  黑暗中,陰風呼號,無數屍骨被衆屍兵掄飛沖天,“嗚嗚”破空,朝蚩尤暴雨似的撞去。那些屍骨上遍是蠱蟲,只消沾上一點,后果便不堪設想。
  蚩尤視若無睹,怒吼聲中護體真氣蓬然爆放,狂猛霸冽的銳利刀風呼嘯卷舞,將四面八方的骷髅屍骸擊斬粉碎,狂飙突進。
  刹那之間蚩尤便已沖到那尖崖上方。殺氣凜冽,雙眼血紅,厲聲喝道:“接你勾魂索又怎樣?爺爺勾的就是你的魂!”碧木真氣蓬然鼓舞,左臂肌肉蓦地鼓脹倍增,朝后上方抽摔。青光如電,巨力驚人,那牛頭人驚呼一聲,隨著那鐵鏈一道破空沖去。
  蚩尤急電下沖,左右飛舞,勾魂索“呼”地一聲,恰好纏在牛頭人的脖頸上。兩人一上一下,閃電交錯,勾魂索陡然繃緊。
  “啊!”牛頭人發出一聲撕裂人心的驚懼慘叫,斷頭抛飛,鮮血沖天噴湧,勾魂索從他斷頸處卷舞橫空,血珠洋洋飛灑。
  蚩尤哈哈狂笑,刀疤扭曲,猙獰凶怖。苗刀橫掃,青光閃耀,尖崖上的巨石轟然炸裂,四射飛濺;他左臂輕輕一振,勾魂索靈蛇似的纏住那血淋淋的牛頭,摔落在尖崖上,骨碌碌地四下打滾。
  馬面人大駭,橫握幡旗,蓦地退了十幾步,碧眼四轉,恐懼地凝視著蚩尤,驚疑不定。
  尖崖之下,萬千僵屍嚎叫怪吼,擡著頭望著崖上的蚩尤,緩緩地圍攏過來,只等幡旗一揮,便要爬將上來。
  蚩尤昂首睥睨,斜斜舉起苗刀,將刀尖對著馬面人,嘴角冷笑,森然道:“帶我進鬼界,我便饒你一條狗命。”
  馬面人碧眼中閃過古怪的神色,桀桀笑道:“既然你要找死,我又何必攔著你?有膽便隨我來吧!”幡旗一卷,踏空飛掠,陡然半空折轉,朝飛瀑寒潭沖去。
  蚩尤早有防備,左臂揮舞,勾魂索倏地將馬面人攔腰纏住。御氣穿空,雷厲風行,掠過衆僵屍頭頂,閃電似的破入幽森水潭。
  寒氣撲面,水波搖蕩。蚩尤心中突然閃過一絲懼意:穿過這幽潭,便是冥間鬼界。他究竟還能不能救出父親,重新回來呢?腦海中又蓦地閃過晏紫蘇俏麗的笑靥,心中劇痛。
  “噗咚!”水浪四濺,森冷徹骨,刹那間周身似乎突然凝結;眼前一黑,冰水從口鼻雙耳轟然灌入,五髒六腑都隨之抽搐起來。身下虛空,瞬間沈入不見底的寒冷深淵中。
  蚩尤水性極佳,稍稍慌張,立即平定下來,凝神聚意,施展拓拔野傳授的“魚息法”,周身萬千毛孔齊齊舒張,蓦地打了個寒噤,清新空氣絲絲脈脈地滲了進來,湧入肺中,說不出的舒爽痛快。
  當下抖擻精神,青光眼四下探掃。灰蒙蒙的寒淵中,懸浮著無數蒼白浮腫的僵屍,與他一道急速下沈。手中勾魂索繃得甚緊,那馬面人扛著大旗在下方飛速螺旋打轉,血絲從他腰間的勾魂索鐵鏈涸散開來。
  突然渦流急旋,彷佛一張巨口猛然將他吞噬;眼前一花,周身亂轉,被一股強猛吸力朝下拖去。
  天旋地轉,蓦地身下一空,似乎從一個瀑布上飛瀉而下;耳邊陰風呼嘯,水浪沖湧,無數僵屍哀嚎著從他身邊墜落。
  蚩尤俯瞰下方,黑霧茫一忙,無邊無際,似乎隱藏著無數凶靈邪魄;耳邊隱隱響徹可怖的吼聲,轟然震嗚,彷佛遠在天邊,又彷佛就在耳前。他無所依傍,急速下墮,彷佛沈淪于一個永不能驚醒的夢魇中。饒他膽大包天,這一刻心中亦不免升起恐懼陰寒之意。
  黑暗中,聽見那馬面人桀桀笑道:“小子,黃泉之下,便是陰曹地府;你自尋死路,誰也救你不得了!現在后悔了嗎?等著被十萬厲鬼吞噬元神吧!”語氣森寒,得意至極。
  蚩尤心中懼意一閃而過,突然豪情激湧,哈哈狂笑高歌:“玄鐵是心銅作膽,天地堂堂好兒郎!磨我牙,砺我刀,斬盡妖魔十萬兵,昆侖山下,斷頭瓢血飲。”
  這歌是他年少時,一個金族遊俠教他的戰歌;亦是千年之前,金族與西荒蠻族、萬千凶獸苦戰時的戰曲,蒼涼激昂,慷慨高越,極是對他脾胃。事隔多年,身處鬼界異域,心有戚戚,忍不住大聲高歌起來。
  唱到激昂處,熱血沸騰,了無懼意。縱聲大喝道:“龜蛋幽天鬼帝聽好了!快將我爹,將科大俠,將所有蜃樓城英雄好漢交出來!否則蚩尤爺爺就將這里殺個底朝天!”他真氣雄渾,聲音高亢,如雷霆似的炸響,在黑茫茫的虛空中嗡嗡回蕩。
  身形疾墜,四下蒼茫,連喊數聲,了無人應。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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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23:33:53

第四章 大鬧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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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 鬼界
            
  馬面人陰陽怪氣地笑道:“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力!以你這點能耐,到了這冥界中又能翻出什麽風浪?老子這就送你去和你爹見面!”忽然揮舞幡旗,“劈啪”作響。
  半空中的萬千僵屍聞聲齊齊轉頭,眼白翻動望向蚩尤,低沈悶吼,四面八方猛沖而來。馬面人乘勢一挑旗杆,將勾魂索撥開,淩空踏步飛掠,急電似的奔逃飛竄。
  蚩尤大怒,罵道:“你***紫菜魚皮,爺爺現在就開始大開殺戒!先拿你的驢頭祭我苗刀。”左手劈空怒甩,勾魂索“嘤”地一聲,將馬面人雙腿絞纏緊縛。蓦一攥緊勾魂索,猛地將馬面人拽了上來,當頭一刀斬落。
  馬面人哼也來不及哼一聲,頭顱便被刀芒閃電切下,鮮血噴湧,斷頭抛飛。
  蚩尤哈哈大笑,心中憋郁了兩日的憤懑之意似乎也隨著這一刀而消散,心中大轉舒暢。左手一抖,勾魂索倏地松開,一腳將馬面人的無頭屍身踢飛到茫茫迷霧中。
  右手苗刀青光電舞,在黑暗中閃起一道道眩目的碧翠光弧。刀芒所及之處,斷骨缤紛,血肉橫飛,萬千僵鬼四撞跌落,飛瀉沖下的瀑布登時變成漫漫血水。
  突然狂風鼓舞,黑霧散開,下方竟是一片血紅大河,惡臭濁氣轟然撲鼻。血濤滾滾,無數白骨、僵屍從蚩尤身邊摔落,密雨似的沒入其中,沈浮跌宕,木然地朝前飄去。
  蚩尤凝神望去,見那洶湧血浪中,密密麻麻的盡是黑色的屍蠱幼蟲,隨著浪滔湧入僵屍骨骸的口鼻、雙耳。那些僵屍蓦地一陣狂亂的抽搐,眼白亂翻,嘴角流出膿血,“赫赫”低叫,緩緩揮動手臂,竟似活轉過來一般。
  蚩尤心中大凜,又是惡心又是厭憎;明白一旦跌入這血河,必定與這些僵屍一般,被屍蠱鑽入體內,成爲行屍走肉。
  當下大喝一聲,生氣泉湧,沖天而起,俯沖抄掠,落在血河左岸。
  黑霧迷離,蚩尤凝神探掃,四周茫茫混沌,以他青光眼之銳利,也只能瞧見影影綽綽,辨不分明。冷風呼嘯,衣裳獵獵飛舞,周身如被萬千冰刀破入,陰寒刻骨。
  方甫轉動,腳下立時“格格”脆響,低頭望去,遍地盡是森森白骨;無數屍蠱毒蟲從那些屍骸骷髅的眼洞、口腔中爬進爬出,色彩斑斓耀眼。蚩尤猛吃一驚,真氣蓬然激生,懸浮半空。
  茫然四顧了片刻,始終不知何去何往。蚩尤心下不耐,大聲怒吼道:“他***紫菜魚皮,妖魔鬼怪都給我滾出來,否則我就將這里燒得干干淨淨!”連喊了數聲,依舊寂然無應。風聲響起,黑暗中似乎有妖魔桀桀怪笑。
  蚩尤大怒,正要解印苗刀,將十日鳥放將出來噴焰放火,忽然“蓬”地一聲巨響,四周骨肉紛飛,無數黑影破土沖出,殺氣淩厲四射。雙腳一緊,竟被幾雙骷髅骨爪死死抓住,蓦地朝下拖去。
  蚩尤大吼一聲,真氣轟然鼓舞,抓住他腳踝的幾只白爪登時炸裂開來。借勢沖天飛起,苗刀疾斬,光弧環飛,“劈啪”驟響,圍撲而來的屍鬼登時碎斷迸飛。
  狂風怒號,四周響起陰恻恻的笑聲,鬼影紛亂交錯,說不清究竟有多少妖魔在他身側旋繞圍攻。“嗤嗤”激響,冰寒真氣縱橫飛舞,彷佛無數道白練銀光將蚩尤團團圍住。
  蚩尤怒吼連聲,施展“神木刀訣”,刀光大開大合,舞得密不透風。
  忽然紅光怒放,五只太陽烏疾風飛掠,嗷嗷怪叫聲中,道道火球怒射噴飛,在黑茫茫的迷霧中劃過豔紅的光弧,登時將四周照得紅彤彤一片明亮。
  “呼!”烈火熊熊,赤光沖天。黑煙騰騰,焦臭刺鼻。衆妖魔尖聲慘叫,光影亂竄,消逝無形。
  刹那之間四周又變得一片死寂,只有陰風呼嘯,火聲爆脆。
  太陽烏嗷嗷歡嗚,馱著蚩尤盤旋飛舞,不斷地噴出流光火球。借著耀耀火光,蚩尤四下掃望,這才發覺四周竟是一片無邊無際的廣袤平原,厚積累累白骨。也不知有多少萬億的冤魂葬身此處。
  蚩尤心生寒意,忖道:“他***紫菜魚皮,那妖魔若不出現,我想要在這里找著爹,那不是大海撈針嗎?”驚怒悲憤之余,連聲怒吼,滔滔不絕地將自己知道的所有罵辭都搜腸刮肚地喊了出來,想要將那幽天鬼帝激怒逼出,但是任他如何叫罵,四周依舊一片沈寂。
  太陽烏也隨他一同高亢嗚叫,嗷嗷怪吼。不知過了多久,火勢漸滅,四周重歸黑暗。蚩尤嘶吼半晌,嗓音已轉沙啞,心中憤怒疲怠,隱隱有些絕望。
  在進入鬼界之前,他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下定決心浴血奮戰,預想好了將要遭遇的諸多險惡情況;但卻沒想到,那幽天鬼帝竟會做縮頭烏龜,任他如何辱罵始終藏匿不出。
  正自惱恨無計,忽見正前方的黑霧中倏地亮起一點幽綠色的朦胧鬼火,飄飄忽忽地朝著他飛來,搖曳著,跳躍著,似乎隨時都會熄滅。
  蚩尤心下凜然,凝神戒備。那鬼火飄到近處時,他方才看出竟是一個幽綠熒光的人頭影像,那人頭搖搖擺擺,瞪著眼睛望他,嘴唇翕張,卻發不出任何聲響。
  蚩尤心中一動,覺得這綠光人頭好生眼熟,凝神細看,突然大震,失聲叫道:“阿虎!”那人頭長得虎頭虎腦,赫然正是他少年時的夥伴阿虎!
  蜃樓城破的當夜,他與拓拔野、阿虎、阿三、單家兄弟私自出海捕獵裂云狂龍,洞悉水妖奸謀,一齊折轉趕回蜃樓城。但自上島之后,他與這幾個至爲要好的玩伴便未再相見。想不到今日竟會在這鬼界重逢。
  蚩尤心下駭然難過,原來阿虎果真已經死了。心中蓦然一動,低聲道:“阿虎,你知道我爹在哪兒嗎?”阿虎木無表情地點了點頭,悠悠蕩蕩地折轉飄飛。
  蚩尤大喜,騎乘太陽烏緊緊相隨。
  阿虎沿著血河朝前飄飛,去勢極快。黑霧迷茫,蚩尤運氣指尖,默念“燃光訣”,猶如高舉一支火炬,驅鳥疾飛。
  前途迷茫淒詭,身側巨浪滔滔,屍鬼沈浮,腥風鼓舞,也不知那血河要流往哪里去。蚩尤滿腹疑問,一路傳音相詢,阿虎充耳不聞,只是冷冰冰地在前飄浮引路。
  過了片刻,前方突然響徹轟隆水聲。阿虎倏地一沈,消失不見!蚩尤一驚,大聲呼喝,驅鳥急電飛掠。
  妖霧紛散,水浪激揚,突地豁然開朗,下方竟是一個幽深懸崖,滾滾血河到了此處登時化作巨大血瀑,怒吼飛瀉,轟然沖下。
  阿虎的綠光人頭正沿著瀑布的垂直陡勢飛速朝下沖去,轉眼間便沒入灰蒙蒙的水霧中,朝著滾滾水簾折轉沖去。蚩尤不假思索,緊隨其后。
  飛瀑聲勢浩大,寬約百丈,高近千仞。無數屍骸被血浪抛飛破空,缤紛飛舞,簌簌摔落其底水潭,又隨著怒河急流浮沈奔湧,湯湯向前;漫空都是水浪血珠、斷頭殘屍。耳中充斥的,盡是轟隆水聲,夾雜骸鬼淒厲的嚎叫。
  蚩尤駕鳥沖到瀑布底部,正欲跟隨阿虎人頭沖入簾瀑,“轟隆!”身后忽然傳來驚天巨響,接著又是一聲震耳欲聾的狂冽怒吼。
  瀑布底下的水潭迸飛炸裂,一個龐然巨物沖天飛起,雙翼平張,張口狂吼,一道閃電轟然劈來!
  蚩尤不及轉身,念力掃探,心下大凜。周身肌肉瞬間繃緊,真氣蓬然沖舞,大喝一聲,雙手握刀,奮盡全力,回身橫掃。
  “砰!”那道閃電應聲猛擊在苗刀上,翠綠色的光芒登時轟然爆炸,浩蕩氣浪層疊卷舞。一道森冷白光治著青銅刀鋒遊蛇似的閃過,瞬間竄入蚩尤的手腕。
  蚩尤眼前一黑,噴出一口鮮血。右臂“格啦啦”爆響,只覺從腕骨到肩胛、鎖骨……右臂骨胳似乎被瞬間擠爆,五髒六腑也陡然擠壓一處,痛徹骨髓。
  一絲冰氣從脈門急電似的射入自己心肺,周身蓦地冰寒凍徹,僵硬麻痹,牙關格格亂撞;刹那間,周身上下結了一層厚厚冰霜,就連苗刀也成了雪白的冰刀!
  太陽烏嗷嗷怒叫,團團飛舞,將他夾護其中;巨喙微張,溫熱火氣轟然噴飛,蚩尤身上的冰霜登時融化。
  蚩尤凝神運氣,猛地將冰寒真氣迫出體外。心下駭然,凝神望去,那怪物在半空雷嗚暴吼,周身漆黑,猶如蝠贲;巨翼舒張,撩牙長達丈余,紅信吞吐,長尾尾梢寒光隱隱,彎曲彈跳;一雙銀白色的巨目直如妖魔,在黑暗中看來猶爲猙獰可怖。
  蚩尤靈光一閃,這妖獸莫非竟是八百年前的西荒至惡凶獸“雷電蝠龍”嗎?當年,這妖獸縱橫昆侖山,神出鬼沒,金族衆高手莫之奈何。奇俠古元坎以“西海嬰魚”爲餌,在唐木剌峰的冰天雪地中苦戰了七天七夜,身負幾十處重傷,方才施計將其斬殺。難道他眼下遇到的,便是這妖獸的亡屍凶靈嗎?
  蚩尤素來好勇斗狠,見這凶獸妖屍,不由好勝心起,熱血上湧,殺氣灌頂,便想與之放手一搏;但眼角余光瞥見阿虎人頭急速飄離,朝瀑布中飛去,心中一凜:“當務之急乃是救出爹,豈能和這妖怪糾纏不清!”
  雷電蝠龍又是一陣驚天狂吼,巨翼猛一煽動,瞬間追來。蚩尤心中蓦地一動,恍然道:“是了,這屍獸定是鬼界中鎮守這血河瀑布的妖魔!他***……難道爹當真被困在這瀑布之中?”又驚又喜,當下振奮精神,全力前沖。
  當是時,只聽“轟”地一聲巨響,又是一道銀光閃電暴射而至。蚩尤喝道:“小蝙蝠,爺爺今日沒空。等我救出你太爺爺,再和你好好玩耍!”駕鳥沖天而起,急速避閃前沖。豈料那閃電竟倏然折轉,怒射而來。
  蚩尤一驚,心下微微動怒,揚眉喝道:“你***紫菜魚皮,回去吧!”刀芒鼓舞,不敢正面格擋,斜斜斫擊在閃電側芒。
  “轟隆”雷光迸爆,巨大的沖擊波將蚩尤朝上方飛甩而去。蚩尤周身劇震,呼吸不暢,經脈瞬間麻痹封堵。
  雷電蝠龍滑翔電沖,長尾破空怒舞,寒光閃耀;尾梢過處,劈起一串眩目的電光火花,以雷霆萬鈞之勢朝著動彈不得的蚩尤發起凶狂猛攻。
  四只太陽烏見勢不妙,嗷嗷亂叫著一齊轉身沖去,掩護蚩尤駕鳥飛逃。巨翼橫掃,炎風獵獵卷舞,八道紅光氣浪層疊怒湧。與此同時,數十道火球“咄咄”激響,破風熊熊飛射。
  蚩尤叫道:“鳥兄小心!”待要回身相助,卻已不及。
  “劈里叭啦”一陣爆響,火球激撞在雷電蝠龍巨體上,登時貫穿沒入,白煙“哧哧”騰舞。蝠龍怒吼慘叫,電尾“呼”地將八道火浪氣牆瞬間斬裂,電花飛濺,銀亮的光弧急速擴散飛射,正正擊中四只太陽烏。
  太陽烏尖叫怪吼,沖天而起,急速振翅高飛,冰屑簌簌紛揚。交錯俯沖,掩護著蚩尤借勢沖入水瀑之中。
  水聲轟鳴,蚩尤經脈兀自震痹,倉促之間登時被水簾澆得渾身濕透,陰冷徹骨。
  雷電蝠龍怒吼著急速沖來,不知何以,到了水簾之間突然頓住不前,恨恨不平地震天狂吼,又是憤怒又是恐懼。在水潭上空盤旋了片刻,長尾忽然重重橫掃在飛瀑懸崖上。“轟隆隆”疊聲巨響,山搖地動,懸崖崩塌,無數巨石迸炸飛舞,瀑布倒沖亂濺,漫天僵屍被它掃蕩得骨未紛揚。
  蚩尤心中驚駭,皺眉心道:“他***紫菜魚皮,這妖獸忒也凶狂,難怪當年古大俠費了老大氣力才將它宰了。”運轉真氣,將殘留體內的寒冰銳氣徐徐迫散。心中兀自不服,仍在苦苦算計著降伏這妖獸的法子。
  水聲轟隆,四周漆黑。那幽綠的阿虎人頭飄飄忽忽地搖擺著,朝幽深處飄去。瀑布之后竟是一個空空蕩蕩的巨大山腹,陰冷死寂。血河回湧激蕩,滾滾喧囂,形成巨大寒潭。
  耳邊忽然“轟”地炸響,周圍蓦地爆起一片狂呼怪嘯,似乎無數淒魂厲鬼齊齊縱聲呐喊。在這山腹中狂猛激蕩,震耳欲聾。
  蚩尤一驚,凝神探望,只見山腹四壁盡是洞窟,每個洞窟之內都以極爲粗大的玄冰鐵柵六面圍築。洞窟之中盡是骷髅僵鬼、屍獸妖魔,不住地沖撞著鐵柵,發瘋似的朝他嘶聲呐喊,淒厲而悲苦,彷佛在渴切地盼望他施救一般。每撞擊一次,那些僵鬼屍怪便要痛嚎震顫,魂魄幾欲噴薄脫體,饒是如此,仍嘶吼撞擊不已。
  一時之間,這漆黑死寂的山腹之中魂光閃耀,嘈聲若沸。
  蚩尤登時想起段狂人所說,當日他醒來化作怪獸窮奇之時,便是與父親、三七叔、海九叔等人一齊被關閉在玄冰鐵柵圍合的地底洞窟,其情景與此彷佛。心中大喜,大聲喊叫道:“爹!你在這里嗎?”
  衆鬼狂吼,似乎都在爭搶應答。阿虎的綠光人頭則飄蕩在山腹上空,面無表情地遊弋著,似乎渾然忘了引領蚩尤救出喬羽之事。
  蚩尤接連呼叫,喊聲皆被衆鬼的狂吼所淹沒,凝神四掃,始終沒有瞧見父親的身影。心中微起焦躁之意,忖道:“阿虎既然帶我來此,必有深意。他***紫菜魚皮,一不做二不休,我將這所有的牢洞都劈開來,直到找著爹爲止!”
  一念及此,大吼一聲,驅鳥疾沖,揮舞“神木刀訣”猛力劈斫洞窟玄冰鐵柵。“當唧”脆響,氣浪迸飛,火花四射閃耀。洞窟中的鬼怪駭得尖聲亂叫,紛紛往后退去。
  那玄冰鐵柱堅硬至極,蚩尤一連怒砍了百余刀,手臂發麻,虎口震裂,也不過鑿開半寸深的口子。心中狂怒,奮盡全力,旋身橫掃;嗡然巨震,鐵柱突然爆放黑光,蓦地將他反彈出數丈開外,雙手鮮血長流。
  忽聽一個尖利的聲音怪笑道:“蠢蛋蠢蛋!他當這是木頭嗎?拿了柴刀上山砍柴來了?嘎嘎嘎嘎,笑死人了!”
  另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道:“呱呱,冤枉!只怕他是吳剛的堂弟。”那尖利的聲音又嘎嘎亂笑不止。
  又一個聲音哀歎道:“唉唉,雖然有神兵寶物,要砍斷一根玄冰鐵柱,至少要三、五個時辰。即便這蠢蛋氣力充足,不停不歇,要將這數百個洞窟鐵柵盡數鑿開,也要好幾年哩!”
  那冷冰冰的聲音道:“呱呱,冤枉。反正這地府里也沒什麽樂子,且讓他慢慢砍柴玩兒吧!”
  蚩尤正自郁怒,聽見這些妖魔冷嘲熱諷,更是火冒三丈,怒喝道:“住口!”那冷冰冰的聲音道:“呱呱,冤枉,我長的是鳥喙,應該叫‘住喙’。”那些妖魔又放肆地怪笑起來。
  蚩尤大怒,凝神望去,只見右側洞窟之中,一只青灰色的怪鳥立在鐵柵上,冷若冰霜,咂巴著紅色的大喙,滿臉嚴肅之狀;在它旁邊,單腳站了一只渾身漆黑的大烏鴉,縮著一只腳爪,歪頭咧嘴嘎嘎怪笑,正自得其樂,左側,一只雪白的寒號鳥撲煽著翅膀,愁眉苦臉地唉聲歎氣。
  蚩尤見不過是三只妖鳥,怒火登消。太陽烏怪叫著朝那三只妖鳥怒目而視,那些妖鳥也不害怕,懶洋洋地歪頭啄喙,梳理羽毛,作滿臉不屑狀。
  蚩尤轉身,問那阿虎的綠光頭顱道:“阿虎,我爹究竟在哪里?是在這洞窟中嗎?”
  阿虎木無表情毫不回答,那烏鴉卻突然撲打著翅膀,四下亂飛,擂胸頓足地嘎嘎怪笑起來:“嘎嘎,蠢蛋蠢蛋!果然是吳剛堂弟哩!”衆妖大笑。
  蚩尤大怒,倏地彈指飛射,一記“春風吹梢”,碧光如電,正正擊中烏鴉右腳。烏鴉慘叫一聲,摔在地上,哼哼唧唧地說不出話來。青灰色怪鳥叫道:“呱呱,冤枉。只許你傻,不許人講,六月飛霜,六月飛霜。”
  寒號鳥唉聲歎氣道:“蠢蛋,你以爲這阿虎當真是帶你來找你爹的嗎?它是鬼界的勾魂小鬼,專門帶著新來的笨蛋往鬼門關里鑽哩!這里是鬼界九泉,鎖著各路冤魂,洞外又有冰電蝠龍守著,你到了這里,還想出去嗎?唉唉。”衆妖一齊怪叫起來,也不知是在哭,還是在笑。
  蚩尤心中大凜,蓦地望向阿虎;阿虎的人頭飄飄蕩蕩,木然地望著他,不言不語。蚩尤心中一沈,忖道:“難道阿虎當真……”突然熱血上湧,又想:“阿虎當年爲了我連性命都可不顧,我又怎能如此懷疑于他?就算阿虎化作小鬼,心志迷失,也必定不會害我。”
  烏鴉見他沈吟不語,眼珠滴溜溜一轉,嘎嘎叫道:“蠢蛋!現在后悔已經晚啦!你若將我救出來,我就帶你離開這里。”
  蚩尤猛一斂神,哈哈笑道:“蚩尤今日有膽子來這鬼界,自然便不怕出不去!嘿嘿,冰電蝠龍也能困住我嗎?還需要你這小烏鴉爲我帶路?”當下驅鳥便欲沖出。
  洞中衆鬼見他無意相救,又一齊叫將起來。那鳥鴉登時著慌,嘎嘎叫道:“英雄莫走!英雄莫走!”
  那青灰色怪鳥也叫道:“呱呱,冤枉。你是大英雄,我們逗你玩,快快救我們!”
  刹那之間,衆冤鬼妖鳥阿谀四起,奉承連連。蚩尤哈哈狂笑道:“原來你們不過是些膽小鬼!活該被困在這九泉洞窟之內。”心下決絕,更加不想盤桓此地。心想,即便阿虎當真是勾魂小鬼,自己獨自去尋救父親便是。
  忽聽一個低沈的聲音冷冷地喝道:“住口!”洞內登時寂然。那叱喝雖然低沈,卻如驚雷霹雳,蚩尤喉中一甜,氣息翻湧,宛如被當頭椎擊。心中大驚:這是什麽人物?蓦地循聲回望。
  遠遠的某一處漆黑的洞窟中,懸浮著一個水晶蛋殼似的透明罩子,一個骷髅似的男子垂頭盤坐其中。枯黃的頭發亂草似的披散著,頭頂被一柄淡青色的長矛貫穿,只余尺余矛柄在頭頂之外。遠遠望去,倒像是長了一個獨角。
  那人的脖頸、雙腕被套在半尺來厚的西海白金鋼枷里,下颔長須直垂到兩膝,身上絲絲縷縷地罩著青布長衫,雖然破舊,卻是一塵不染。周身幾只剩下森森白骨,數百個青黑色的混金鐵環從他手腿白骨上穿過,牢牢地釘穿在水晶罩上,叮當作響。而那水晶罩上萦系了無數透明的蠶絲,悠悠蕩蕩地纏繞于周圍的玄冰鐵柱之上。
  蚩尤心中大奇,這山腹中幾百個洞窟都以至爲堅固的玄冰鐵柵環築,又不知被施了什麽妖法,牢不可破,所困的妖魔根本不能逃出。不知此人究竟是何方神聖,竟還要被如此特別困縛。
  那人頭也不擡,冷冷道:“你們這些貪生怕死的鼠輩,都已化作厲鬼冤魂,還這般膽小猥瑣,當真連蟑螂也不如。老子和你們待在一起,就算沒死,羞也羞死了!他***,再多羅嗦一句,老子讓你們連鬼也作不成!”
  聲音低沈,卻似乎極具威懾力。洞中衆鬼噤若寒蟬,魂光顫抖。那三只妖鳥亦縮著頭不敢吭聲,就連翅膀也不敢稍稍扇動一下。
  蚩尤心下更奇:“不知此人是誰?被困在此處,動彈不得,竟然還如此囂張?”他性子狂野,見了此人不由起了惺惺相惜之意,若非牽挂父親生死,倒想全力將他救將出來。
  那人突然擡起頭來,一雙眸子寒光爆閃,蚩尤心中蓦地一寒,昂首挺胸,冷冷相望。那人眯起雙眼,冷冷道:“小子,你是喬羽孽賊的什麽人?”
  蚩尤聞言大怒,戟指喝道:“老妖魔,你曾爺爺的名諱是你狗嘴隨便叫的麽?”他對父親極爲敬重,生平最恨旁人辱及父親,尤其今日喬羽生死末卜,正自擔心,聽得此言氣得險些連心肺都炸將開來。對此人的些許好感登時煙消云散。
  那人冷冷道:“原來你是喬家的小畜生,妙極妙極。喬羽孽賊此刻想必已經一命嗚呼了,快去替他收屍吧!”這句話惡毒之至,猶如淬毒利箭猛然射中蚩尤心底最脆弱處。
  蚩尤再也按捺不住,怒極反笑道:“老妖魔,爺爺我先替你收屍!”驅鳥急沖,雙手握刀,真氣迸爆,一道碧光轟然飛舞,從苗刀刀鋒破空沖出,彷佛狂飙閃電似的破入玄冰鐵柵,朝著那人當頭斬落。
  “砰!”
  那水晶罩子耀放出刺目的白光,氣浪翻卷飛炸,鐵柱嗡嗡震響,石塊迸飛,震耳欲聾。群鬼號哭,紛紛辟易退縮。便連洞外的冰電蝠龍也狂聲怒吼起來。
  蚩尤氣血翻湧,倏地朝后疾退,駭然忖道:“這罩子是什麽寶物,竟然如此堅硬!”卻見那人端然靜坐于水晶罩中,毫發無傷,斜眼冷笑道:“好好一柄苗刀,竟落在這等蠻夫手里,沒地墮了羽卓丞的聲名。”
  蚩尤大怒,正要重新奮力劈斫,心中一動,突地扛刀肩上,哈哈笑道:“老妖魔,你想激我鑿破這鳥蛋殼子,放你出來嗎?我偏不上當。”轉身欲走。
  那人嘿嘿冷笑,連看也不看他一眼,極是鄙夷。冷笑道:“連這雞蛋殼也沒法鑿破,還變著法子遮羞開脫?嘿嘿,果然是喬羽孽賊的孽種,無能之至,可笑之極!”
  蚩尤怒火又起,心道:“他***紫菜魚皮,我先將你放出來,再將你殺得神魂俱滅!”一念及此,殺氣凜然,哈哈笑道:“老妖魔,不必激我,既然連鬼也作膩味了,爺爺這就送你上路。”真氣澎湃,萬千碧光從丹田洶湧沖起,滔滔不絕地卷向兩臂。
  念力探掃,那水晶罩子雖然堅硬無匹,但隱隱有百十道細小的裂紋,想來是被那人掙扎時震裂。混金鐵環釘穿處,亦有不少微小裂紋。他一面畢集周身真氣,一面默默計算,終于找到水晶罩上某處受力最重,裂紋最深的攻擊點。
  蓦地大喝一聲,苗刀轟然電舞,黑暗中蓦地閃起一道耀目無比的碧翠光弧,朝著水晶罩雷霆似的猛劈而去。
  當是時,那人哈哈冷笑,周身青光大作,一團眩目的碧光突然爆放開來,形成層疊飛轉的螺旋氣芒,閃電似的迸飛怒射,恰恰與蚩尤苗刀撞擊在同一個裂紋上。
  “轟!”
  光芒崩爆,萬鬼驚嚎,團團氣浪如狂風卷舞。
  蚩尤亂發飛舞,須眉皆碧,雙腕劇抖,牙關酸疼,周身彷佛瞬間被震成萬千碎瓷。隱隱中覺得苗刀已經破入那水晶罩中,絲毫不能抽離而出。
  突然聽見“喀啦啦”一陣脆響,那水晶罩陡然裂開無數裂紋,刺目的碧翠光團在罩中鼓舞變幻,倏地炸將開來。轟然巨響,萬千碎片沖天射舞,一股強猛如海嘯山崩的沖擊波當胸怒撞,他低喝一聲,身不由己地高高飛起,噴出一口淤血。
  腕上一緊,苗刀突然被淩空抽去,耳邊聽見那人冷冷道:“小子,讓你見識見識長生刀真正的威力!”
  又驚又怒,正要奮力反搶,忽聽铿然脆響,那苗刀蓦地發出震天動地的虎嘯龍吟,一道一丈來寬、十余丈長的狂猛碧光突然從青銅刀鋒崩爆沖湧而出,仿佛青龍出海,破云擺尾。
  那人厲聲笑道:“萬木爭春,天下長生!”蚩尤耳邊轟然震響,只見那道矯龍似的青光怒吼卷舞,從眼前刺目掃過,無數碧翠的光芒紛搖沖天,缤紛閃耀,彷佛萬千綠樹巨木在春風中摩云瘋長。
  蚩尤心中一緊,呼吸不暢,體內碧木真氣被刀氣激生,登時喧囂怒吼著奔竄亂湧,似乎要隨著那刀芒破體而出。意識瞬間混沌,彷佛也化作了苗刀的一部分,迷迷糊糊地在半空沈浮跌宕。
  轟隆隆一陣巨響,天搖地動,鬼哭聲、怪吼聲、狂笑聲此起彼落,與那交相疊爆的轟炸聲摻揉一處,瘋狂、嘈雜而又震撼人心,彷佛天地突然毀滅了一般。
  那人厲聲長笑,又是一陣轟隆震響,蚩尤氣息翻炸,幾欲暈去。恍惚中聽到洞外傳來那冰電蝠龍的淒厲狂吼,恐懼、絕望而憤怒。
  洞腹震動,巨石亂飛,金屬铿然激撞。陰風卷席,無數道魂光號哭著從蚩尤身邊沖湧而過,朝著洞外滾滾飛去。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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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23:34:05


第五章 九泉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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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 鬼界
            
  不知過了多久,一切重歸寂靜。蚩尤從地上緩緩地爬了起來,環視四周。山腹中一片狼藉,地上堆滿了掉落的巨石,所有洞窟的玄冰鐵柵竟然全都大開,隨風輕輕搖蕩,顯是被那神秘人以苗刀斬開了山腹內的機關總閥,妖鳥鬼怪早已逃得蹤影全無。
  那神秘人的肉身依舊被混金鎖鏈與白金鋼枷牢牢鎖困,端坐在洞窟中,低首垂眉,似乎從未動彈過。碎裂的水晶罩在他身旁散落了一地。
  蚩尤心中又是驚怒,又是駭異,不知那人究竟是誰,竟能乘著自己苗刀破入這水晶罩的一瞬間,借助苗刀靈性,將元神離體沖出,並在刹那之間奪走苗刀,大鬧逃逸;其元神念力之強,只能以“驚世駭俗,匪夷所思”來形容。但這等奇人,爲何會被弄得人鬼兩難,困在九泉之下?諸多疑惑洶洶湧上心頭。
  想到自己爲他所激,終于還是上了這老妖魔的當,連苗刀也被他搶去,不由恨恨難平。又想,這人既被困在鬼界,多半與那幽天鬼帝也有仇隙,自己將他放出,所不定有益于自己救出父親亦未可知。即便那人不去找幽天鬼帝的麻煩,這萬千冤魂一旦逃出,鬼界中只怕也要大亂;自己乘亂尋找父親,總要容易一些吧?
  想到此處,郁怒稍解。環顧四周,突然又一陣莞爾,覺得適才之事實在太過荒唐滑稽,“哈哈”一聲,忍不住捧腹狂笑。
  太陽烏見他原本怒容滿面,忽然昂首狂笑,都大覺古怪,只道他急怒攻心。當下嗷嗷亂叫,紛紛用翅膀輕拍他脊背。
  蚩尤調自心片刻,翻身躍上鳥背,嘿然道:“走吧!”
  太陽烏歡嗚聲中上父錯飛舞,掠出洞外。蚩尤只怕那冰電蝠龍突然偷襲,凝神戒備;豈料方甫沖出水簾,便瞧見那妖龍被苗刀貫穿在左側巨岩上,凶睛凸出,鮮血如瀑布垂流,早已死去多時。想必又是那神秘人所爲。
  阿虎的綠光人頭飄蕩在苗刀刀柄上方,木無表情地望著蚩尤,見他業已出來,突地轉身朝前飄去。蚩尤大喜,叫道:“阿虎,你要帶引我找我爹嗎?”阿虎不答,朝前飄去。
  蚩尤精神大振,將苗刀陡然拔出,騎鳥緊追。心中記挂父親,適才發生之事頃刻間忘得干淨。
  那幽綠的阿虎人頭飄飄忽忽地在急速飛行,引領著衆太陽烏沿著血河迤逦前行,穿過陰森森的漫漫山林,沖破黑茫茫的妖霾鬼霧,朝著更加幽深迷茫的前方無聲無息地飛去。
  突然水聲轟嗚,前方又是一個萬丈懸崖,大河到此,再次化作巨瀑飛沖渲瀉而下。
  蚩尤駕鳥朝下疾沖,望見重重黑霧下水氣迷蒙的幽潭,心中一凜:“他***龜蛋海蛤,這水潭中又會有什麽妖魔鬼獸嗎?”當下真氣鼓舞,凝神戒備。
  果不其然,將近水潭時,突聽一聲轟隆震響,水浪沖天,又有一條巨大的妖龍怒吼著猛沖而上。
  此次既早有防備,自不與它糾纏。蚩尤不待它飛沖而至,早駕鳥直飛,閃電似的掠至數百丈外,在前方大河上空盤旋等候阿虎。
  那妖龍撲空,大感懊惱,怒吼連連,半空騰舞曲彈,將山石擊打炸裂,折騰半晌,又悻悻然鑽入潭中,掀起滔天巨浪,但卻並不追來。
  蚩尤心道:“是了,這些屍獸果然都是鬼界中鎮守冤魂的妖魔,所以不敢擅自離開。他***,不知這些水潭下,又藏了什麽妖魂厲魄?”好奇心大起,但想到眼下重任,唯有收斂心神,追隨阿虎朝前方飛去。
  那大河洶湧奔騰,到了前方又是一片懸崖。如此迥圈,層層向下,每一級的懸崖瀑布之下,果然都有一個凶獸鎮守。蚩尤自小熟知大荒逸事,對有史以來的大荒妖獸如數家珍,這些鎮守水潭的屍獸竟然都是大荒知名妖獸。若非蚩尤早有準備,駕御太陽烏遠遠飛離,只怕又有一番磨難。
  到了第九級懸崖邊緣,蚩尤驅鳥盤旋,突然狂風大作,云霾紛散,下方射起萬道彩光。穿透重重妖霧,他蓦然看見生平見所未見的壯麗景觀。
  蚩尤駕鳥盤旋,淩空四眺;頭頂籠罩著黑茫茫的大霧,下方則是滾滾烏云,無邊無際。狂風怒舞,云霧洶湧,海一般地翻騰著,陰暗而邪惡。
  突然一道閃電閃過,四周雪亮,不知何以,他竟突然置身于一個巨大幽深的山壑中。
  借著刹那電光,他看見這山壑縱橫約莫四千丈,險崖環合,四周崖壁上竟都飛懸奔瀉著巨大的瀑布,水聲轟嗚,上不見其始,下不見其終。四壁水氣迷茫,如雪浪白線,爲洶洶黑云鑲上了眩目的銀邊。
  閃電既逝,一切重歸黑暗。忽然又是“轟隆隆”一陣驚雷暴響,天搖地動。黑云劇顫,漣漪似的蕩漾開來,整個世界似乎要崩塌一般。
  “轟!”
  下方突然一陣宏聲巨響,萬道霞光四射沖天,穿透茫茫妖霧。天地陡亮,黑云玄霧之間,無數約彩光柱破立飛舞,團團旋轉,豔光流離變幻。
  眩光大作,白熾刺眼的光芒轟然沖天,下方烏黑云海登時消散得無影無形。彩光白芒投射在上空茫茫黑霧上,光影跳躍,曲伸變化,組成無數妖魔鬼怪的形狀,似乎在頭頂張牙舞爪,作勢欲撲。
  四周巨瀑怒吼喧囂著飛流沖瀉,氣勢萬鈞。寬廣的水瀑在彩光映射下,光彩絢麗,隱隱閃爍著猩紅的血光。瀑流激浪中,萬千白骨屍鬼嚎哭墜落,哭聲共振,在山壑中迥蕩激旋,合著那淒厲呼號的風聲,更覺詭異可怖。
  陰風從下方怒吼倒沖,冰寒徹骨。蚩尤頭發、衣裳獵獵鼓舞,雙眼被那熾光刺得睜不開來。太陽烏卻極是興奮,嗷嗷亂叫,在彩光中俯沖交錯,展翅高翔。
  蚩尤青光眼碧芒綻放,凝神逆光俯瞰。
  下方深不可測,白光耀眼,無數道赤紅色、碧翠色、銀白色、橙黃色、烏黑色的光芒飛蛇似的亂竄,從壑下交錯飛舞,閃電似的朝上疾沖。眼花缭亂,蔚然壯麗,彷佛無數焰火迸爆飛舞,又如同萬千菊花迎風怒放,爭妍斗豔。
  億萬彩光相互撞擊時激射出串串電光火花,伴隨著刺耳尖利的叫聲,像是嚎叫,又像是歡呼。
  四周滾滾飛瀑傾瀉而下,夾雜其中的漫漫屍鬼被巨浪抛擲亂舞,撞到那些飛沖而來的五彩光芒,登時癫痛劇震,陡然朝上方筆直飛抛。口中嚎叫,眼白中閃爍著森寒凶光,竟像是突然複活了一般,縱橫飛舞,紛紛沖入四周的瀑簾之中,消失無蹤。
  阿虎的碧光人頭在萬千彩光中遊離飄忽,旋轉著朝山壑下方的茫茫白光沖去。蚩尤叫道:“阿虎!”驅鳥電沖而下。
  太陽烏早已躍躍欲試,聽他口令,登時歡嗚高呼,“嗖嘤”連聲,五支火箭似的朝下猛沖而去。
  狂風震吼,水聲轟隆,四周幻彩流離,光芒閃耀。
  蚩尤駕鳥在道道絢光之間急速穿飛,彩光氣箭貼著周身飛擦而過,陰寒撲面。那些絢麗的氣芒在眼前沖掠而過時,忽然扭曲成可怖的鬼怪人頭,倏地變大,瞪著眼睛朝他嘶聲咆哮,耳邊不住地響徹怪叫怒吼聲。
  蚩尤心中一凜:“他***紫菜魚皮,這些彩光既分五色,難道竟是鬼界中沖出的五族厲魄?”
  傳說天地分混沌界、人界、幻界、神界、鬼界五大界,其中混沌界爲萬物之始端。混沌界有五大元神,即白金神識、青木神識、黑水神識、赤火神識、黃土神識;又稱爲太乙金真、太乙木真、太乙水真、太乙火真、太乙土真。
  這五大神識爲天下萬物元神魂魄的根本源主,如太陽一般逸散出五種元神,附著于天地萬物之上,萬物始有靈性。人界萬物,因自內質構造不同,所附著的五大元神比重也有所不同,因而分爲金木水火土五大種屬。
  人類肉身毀滅之后,弱小的元神回歸混沌界五大神識,融合后重新分散逸出、附著人體,即爲來生。強盛的元神則直接登入仙界,成爲永�的個體神識,是爲登仙,仙界不滅神識重新進入人界,附著人體,即爲轉世。而腐朽的元神因渾濁沈重,難以返回混沌界,更無法登入仙界,只能墮落于冥間鬼界,成爲幽靈魂魄。
  傳說幽靈鬼魂被封閉于冥間,或化爲縷縷陰氣滲入人界,成爲流螢;或逐步分解消失,成爲虛無之氣;又或乘著七月鬼門關大開之時,沖出鬼界,重返混沌。但據說每逢七月冥門大開時,總有許多厲鬼沖到人界,附體于元神虛弱的人身,吞噬其神識,霸占其肉身。
  眼下這萬千飛舞的彩光絢芒,鬼影幻化,邪氣森森,多半便是從鬼界中沖出的妖靈厲魄,是以見到四周飛瀑沖卷而下的僵屍,便紛紛迫不及待地沖入其中。
  蚩尤一念及此,不敢大意,真氣鼓舞,將四面八方圍射而來的五彩妖魂紛紛沖震開來。衆幽靈被他的碧木真氣撞擊,登時扭曲變形,慘叫怒吼著迸散逃離,不敢靠近。
  太陽烏嗷嗷怒吼,猛地噴出一團團烈火,將一個個鬼魂燒灼煙化,慘嚎飛逃。
  阿虎的綠光人頭迤逦飄忽,越飛越快。蚩尤驅鳥全速追隨,猶如五道紅光彗星,電閃而過,朝著五光十色,變幻奪目的山壑深處沖去。
  越往下飛,那沖飛怒射的五色厲魂便越來越發密集,陰寒之氣亦越來越盛,蚩尤與太陽烏的身上都凝結了雪白的冰霜,不住地融化滴落,又不住地凍結加厚。
  迎面刮來的妖風彷佛洶洶不絕的冰濤巨石,“啪啪”抽打,與蚩尤周身閃耀的護體真氣擊撞出妖豔絢麗的火花。
  蚩尤體內碧木真氣極爲雄渾,又因木族真氣的“生長”特性,遇強則強,被這凶猛無匹的妖氣所激,登時爆發出超常的力量,周身上下,翠綠色的氣芒團團飛轉,吞吐起伏。
  蚩尤豪情激湧,隨著越沖越下,心中原有的些微懼意反倒蕩然無存。凝神聚意,忘了周遭一切,忘了生死,只是追隨著那碧光人頭,急速地向冰寒詭異的壑底沖去。
  突然“砰唧”一聲爆響,下方蓬然爆炸,巨大的白色光波轟然鼓舞翻卷而上,彷佛層層疊疊的白云巨浪陡然湧起,急速沖來。
  蚩尤眼睛一花,蓦地運轉周身真氣,與太陽烏圍集一處,定如磐石。
  白色光波倏然沖來,山壑中漫漫銀光,氣浪迸撞,將蚩尤與太陽烏硬生生朝上推送了數十丈。蚩尤陡然一顫,冰寒灌頂,周身幾乎凍僵。無數絢彩魂光密集飛舞,發狂似地吼叫著從他身側缤紛沖過。
  沖擊波聲勢浩大,四周崖壁炸裂開來,巨石飛舞,山壑中轟隆回震,雙耳欲聾。
  蚩尤頓住身勢,凝神俯瞰。正下方,一個巨大的葫蘆形狀的玉石圓壺倒懸疾轉,那玉石壺晶瑩剔透,壺身渾圓,彷佛兩個水晶球連接而成。葫蘆上半部的外側,環繞鑲嵌了五個小球。
  五色妖靈元神猶如滔滔洪流從那玉葫蘆下方洶洶沖來,或沖入那葫蘆玉壺中,或從玉壺四周沖卷而過,缤紛缭亂地朝上空交錯飛竄,呼號呐喊著鑽入四周飛瀑急流中的僵屍體內。妖靈如海浪狂潮,來勢凶猛,與玉葫蘆磨擦時,激撞出眩目的七彩光芒。
  王壺飛旋,水晶球的壺身中,絢光流彩,五色迷離。而壺壁的五個小球則閃爍著赤紅、碧綠、橙黃、銀白、烏黑五種光澤,隱隱可以看見有五個人影在小球中盤膝繞舞。
  阿虎的碧光人頭飄渺遊移,到了那玉葫蘆的翠綠小球旁側,突然頓住不動。
  蚩尤蓦地一震:“難道爹便在那小球里面嗎?”心中狂跳,不由得緊張起來。輕叱一聲,默念“辟浪訣”,駕鳥繼續疾沖而下。
  “轟隆隆!”下方又是一陣驚雷爆響。
  玉壺中的五彩絢光突然交迸激炸,壺身劇震,壺心缤紛錯亂的彩光蓦地化爲赤、橙、綠、白、黑五道光芒,分別旋轉飛舞,閃電似的沖入壺壁的五色小球。
  四周沖湧飛騰的五色妖靈與震動的玉壺相撞,頓時鼓起巨大的白色光芒,頃刻間形成狂猛無匹的沖擊波,怒吼迸爆,朝上滾滾推進。
  蚩尤再次被往上推送了六十余丈。
  那玉葫蘆每隔片刻,其內彩光便會迸爆一次,與外部的妖靈光潮激震出強猛沖擊氣浪。蚩尤急速下沖,又每每被沖擊波反撞上抛。如此反覆幾次,終于沖到了玉壺旁側。
  玉葫蘆極大,直徑當在百丈左右。壺壁的五個“小球”,每個直徑亦不下五丈。彩光閃耀,映射在壺壁上,斑駁流離,極是美麗。
  蚩尤突然覺得神迷意奪,煩亂不堪。“嗚嗚”激響,無數妖靈怪叫著朝他撲來,險些便沖入他的體內。蚩尤一驚,強自收斂心神,雙掌翻飛,將凶靈轟然震開。騎鳥盤旋,繞著那翠綠色的小球凝神細看。
  球中碧光耀目閃爍,一個人影端然寂坐,忽快忽慢地旋轉著,翠光缭繞飛旋,從他頭頂洶洶灌入。那人身影高大結實,側臉輪廓英武挺拔,極似喬羽。
  苦尋半晌,終于在這幽冥鬼界再度相見,蚩尤又驚又喜,熱淚險些湧了出來,攥拳猛擂那圓球,大叫道:“爹!”
  “砰!”他的拳頭剛碰到球壁,登時光芒迸飛,氣浪炸爆,一股凶猛巨力當胸反撞而來,重重擊打在蚩尤的護體真氣上。
  蚩尤悶哼一聲,倏地朝后抛飛。大喝一聲,忍住體內翻湧的氣息,驅鳥盤旋,反沖急進;雙手握刀,鼓舞真氣,一式“破竹裂地訣”電斬而下。
  “呼”狂風怒卷,刀芒轟然爆漲,翠光耀目。這一刀傾盡全力,氣勢萬鈞,遠遠望去,請龍電舞,山壑中的萬千彩光絢芒登時失色。
  “轟!”刀氣方及葫蘆球壁,登時猶如電擊雷劈,眩光刺目,氣浪如狂。
  蚩尤周身一震,彷佛瞬間麻痹,腦中轟隆作響,恍惚中似乎有萬千妖靈洶洶怪叫著從那白光氣浪中喧囂沖來。
  “仆仆”連響,周身上下一陣劇痛,彷佛被萬箭洞穿,又如同被無數毒蛇同時咬噬一般。
  白光澎湃,如雷貫耳,蚩尤喉中一甜,鮮血狂噴,與太陽烏一齊朝后急速跌飛。腦中嗡然,周身僵硬,經脈錯亂封閉。
  當是時,“轟唧”悶響,玉壺內的五彩絢光再度激撞迸炸,霓光霞彩,萬蛇亂竄。
  蚩尤一凜,奮力彈壓住躁亂的元神真氣,怒吼一聲,將體內淤血噴將出來;搶在沖擊波震蕩産生之前,駕鳥迳直往下沖去。
  說時遲那時快,頭頂如焦雷並奏,氣浪狂猛,四下迸飛,將他猛地朝下推送。
  妖風怒舞,眼花缭亂;下方陰寒徹骨,鬼氣森森,彷佛水氣淒迷的幽井。萬千絢彩妖靈從白茫茫的霧霾中亂竄而出,迎面飛撞,被他的真氣一一震開。
  蚩尤定睛望去,透過下方五彩靈光與蒼茫大霧,依稀看見山壑壑底有一個黑漆漆的深洞,無數五族鬼靈便是從那黑洞中噴湧而出,淒號怪叫著朝上方逃逸電沖。四周飛瀑沖到壑底,激撞交彙,滾滾沖湧向黑洞;被那萬千妖靈彩光沖撞,登時化作茫茫大霧,缤紛彌漫。
  蚩尤心中一緊:“莫非這黑洞便是鬼界的陰陽冥門嗎?”蓦地擡頭眺望,玉壺壺口正對著自己,流光溢彩,迷離變幻。
  突見阿虎的碧光人頭飄蕩悠忽,與諸多妖靈一齊往那玉壺口沖去,蚩尤心中一動:“是了,我砍不裂這破玩意兒,難道還不能從這里進去嗎?”精神大振,驅鳥往上沖去。
  豈料衆太陽烏突然露出驚恐惶惑的姿態,嗷嗷怪叫,只是盤旋繞轉,不敢上行。
  蚩尤心下大奇,十日鳥乃本族神禽,遠古時甚至是馱日神鳥,向來膽大包天,狂野桀骛,與他頗對脾胃,何以忽然變得如此膽怯,畏縮不前?忍不住皺眉喝道:“鳥兄,你們膽子怎地突然變得如此之小?連公雞膽也不如了!”
  太陽烏連連搖頭,拍翼嗚叫,張喙叼住他的衣裳,往后拉扯,極爲焦急。
  蚩尤心道:“這石壺里有什麽了不得的東西,竟連十日鳥也不敢招惹?”心中微微一凜,但想到自己父親生死未卜,困在這玉壺之中,登時熱血上湧,什麽也顧不得了。昂首長嘯,厲聲道:“鳥兄,鬼門關我都敢闖,還怕這龜蛋石壺嗎?”
  凝神聚氣,蓦地縱身飛掠,苗刀揮舞,將衆太陽烏瞬間封印。借著身下陰風鬼靈的沖撞之力,御風筆直沖去。
  到了那玉壺壺口,突覺陰風狂驟,一股強大得不可思議的渦流蓦地將他往壺中吸去。
  “哧哧”連聲,蚩尤身上的衣服突然迸裂開來,撕條飛舞,刹那之間變得破碎褴褛。彩光瘋狂閃爍,陰寒刺骨;頭昏目眩,耳中“嗡嗡”轟嗚,萬千森冷巨力陡然夾擊,五髒六腑似乎已被擠爆,險些便欲大口嘔吐。
  他碎衣亂舞,幾近赤裸地懸空而立,周身皮膚如海浪起伏鼓舞,血管爆起,鮮血澎湃,似乎隨時都要破膚噴湧而出。
  蚩尤心中大駭,意守丹田,默誦拓拔野相授的“因勢利導”的口訣,念力感應四周氣浪、力量,隨形變化,蓦地從萬千巨力的夾擊中逃了出去。真氣洶湧,形成碧翠色的護體光罩。
  凝神四望,周圍彩光流離,空中竟懸浮著無數的氣泡。每個氣泡中都抱膝蜷縮了一個胚胎似的物體,各爲赤紅、橙黃、翠綠、銀白、烏黑五色,想來便是五族的妖靈鬼魂。氣泡錯落缤紛,漫空飄搖;光澤相互輝映,耀射出千萬道絢麗的光芒。
  玉壺極大,遙遙可見光潔瑩潤的玉壺壁急速飛旋,閃耀著淡淡的銀光。壺壁通連著那五個小球,眩光閃耀,人影迷離。
  蚩尤大喜,正要御空朝碧綠色的球體沖去,突然壺心正中黑光四射,朝著壺壁電舞飛撞。壺壁一震,閃耀起眩目的白光,彷佛萬千光弧漣漪,蓦地蕩漾迸飛,層層疊疊地朝壺心呼嘯沖來。
  “轟隆”連聲,白光及處,氣浪迸掃,絢彩光芒登時彎曲亂扭。
  壺中的萬千氣泡轟然迸炸,四周鬼哭狼嚎,刺耳揪心。那些五色胚胎陡然扭曲變形,化作可怖的鬼怪形狀,淒厲嚎叫著從炸裂的氣泡破舞沖出,“乒乒乓乓”地撞在一處,倏地交彙融合,化爲五道巨大的顔色各異的光浪氣流,急速飛旋,朝著壺壁上的五個小球沖擊而去。
  蚩尤被那白光交撞,護體光罩立時碎裂渙散。“轟”地一聲,心髒似乎炸裂開來。只覺自己元神突然箭也似的朝上沖去,眼看便要破體而出;心中大驚,猛地默念“定神訣”,形神一致,沖天飛起。
  當是時,身后陰風怒吼,周身毛孔陡然收縮,又突然舒張放大,突地刺痛攻心,似乎萬千霹雳從毛孔中陡然劈入。
  “轟!”一道刺目的碧光從他胸腹破體而出,繼而他的四周轟然沖過滾滾綠光,陡然將他憑空卷起,身不由己地朝著壺壁那碧綠的球體飛旋沖去。
  蚩尤卷溺翠光之中,周身亂抖,彷佛被萬千利刀撕裂一般,痛不可抑。全身毛孔燒灼劇痛,如火燒,如蟲噬,無數氣流在體內轟然亂走。
  “啊”地一聲痛吼,眼前迷亂,突然目不視物,盡是群魔亂舞、骷髅搖擺的恐怖幻覺。念力及處,只覺數不清的妖靈元神桀桀怪笑著沖入自己體內,順著經脈氣血,朝自己心腦洶洶沖來。
  心中大駭,突然閃過一個可怖的念頭:“糟糕!這些妖靈已經侵入自己體內了!”以蚩尤的真元,即便被鬼靈寄體,原本也無可懼怵,只是這萬千妖靈潮水似的瞬間湧入,景況自然大大不同!況且這些妖靈偏生都是木屬鬼魂,蚩尤木族軀體,恰好最易吸納。一旦盤踞體內,想要再行驅逐便極爲困難。
  蚩尤大吼一聲,將自己猛地震醒。強忍劇痛,念力洶湧,真氣磅礴,護住心腦與經脈要穴,蓦地將沖入體內的萬千鬼靈分流震出體外。
  但那木屬妖靈光流太過強沛凶猛,如山洪爆發、海嘯飓風;無數的凶靈前仆后繼地沖入蚩尤體內,雖然大都貫體沖出,仍有不可計數的凶靈羁絆其中。所幸心腦、丹田等經絡要穴已經被他緊緊護住,妖靈不能牢牢竊據體內。
  翠綠色的鬼靈光流呼嘯卷舞,朝著碧色球體沖去。壺壁急速飛轉,那小球內的碧光耀耀閃爍,如鬼火熊熊,詭異陰森。
  喬羽低首垂眉,盤膝坐在深淺變幻的翠光碧芒中,雙手上下翻轉,置于腹前。無數綠光幻化骷髅,嚎哭怪叫著從他頭頂貫穿而入。他周身皮膚也隨之波浪似的鼓舞起伏,隱隱可以看見萬千碧光在他體內亂竄飛舞。
  蚩尤心中狂喜驚怒交相混雜,奮力大叫道:“爹!”蓦地忖道:“是了,這些鬼界妖靈一旦沖入小球,必定又要附入爹的體內!咬牙大吼,突然奮起全力,揮刀橫斬。
  他全身怒放青光,萬千綠線順著經脈轟然沖向苗刀刀鋒。盤踞體內的木屬妖靈被真氣沖卷,竟也隨之滔滔不絕地湧向苗刀。“呼”地一聲,苗刀碧光大盛,沖出十余丈長的狂冽氣芒,轟然怒舞,將他身前的妖靈綠光陡然斬斷!
  刀芒螺旋飛卷,被截斷的滾滾妖靈光流登時隨著刀芒旋轉上揚,龍卷風似的逆轉飛舞,與蚩尤一道重重地撞在距離小球數丈處的壺壁上。
  “轟啷!”
  白光與綠光激爆迸炸,慘叫怪嚎不絕于耳,萬千木屬妖靈從碧光中四濺飛射,許多鬼靈陡然炸裂,波蕩粉碎,消逝無形。
  蚩尤從眩光中筆直反撞而出,渾身迸出數十道血箭,痛徹骨髓,魂魄幾欲出殼逸散。殘留于他體內的妖靈也被震得慘叫疊聲,盡數飛甩脫殼。
  當是時,那四道赤紅、橙黃、銀白、烏黑的妖靈光流轟然沖入另外四個小球,光芒迸放。那玉葫蘆一直在五道妖靈光流的共同作用下維持平衡,急旋飛轉,此刻五道魂光只剩四道,撞擊在壺壁五球上的力量登時不均。
  轟隆巨響,壺身陡然失衡,猛烈傾斜震蕩。貯藏在壺壁五球內的妖靈流光紛紛沖射逸散,一時天旋地轉,光芒刺目,絢彩缭亂。五色妖靈四射飛舞,撞擊在壺壁上,紛紛神魂俱滅,慘叫疊聲。
  蚩尤恍惚中忖道:“他***紫菜魚皮,這里妖魔太多,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將這龜蛋葫蘆搗個七零八落,乘著混亂之時,背起爹沖出鬼界。”當下一咬舌尖,振奮精神,大吼聲中苗刀青光電舞,全力施展“神木刀訣”。
  刀芒縱橫,霹雳似的飛撞在葫蘆內壁上,轟然迸炸,氣浪鼓舞。蚩尤每一刀砍出,立即變幻姿勢,借勢御風奔離,逃開反撞的氣浪。如此幾十刀后,他漸漸掌握在這葫蘆中騰挪發力的訣竅,體內真氣也恢複暢達,刀芒威力越發驚人。
  玉壺原已失衡,被他這般鼓搗,登時震蕩得更爲猛烈。
  壺心正中突然爆出一個沙啞低沈的怪吼聲:“臭小子!又是你來搗亂!我要讓你生不如死……”狂怒已極,聲浪如雷,刹那間竟震得蚩尤險些暈厥。好在話音未落,滾滾妖靈眩光忽然從玉壺壺口呼嘯沖入,彷佛一道彩虹橫貫長空。
  轟然巨響,光芒迸炸。那人“哇”地一聲大吼,似乎被那洶湧的鬼靈流光撞個正著,剩下的半句話登時堵住,過了半刻,方才轉化爲淒厲可怖的縱聲長嘯。
  那聲音正是在通天河畔,占據喬羽軀殼的妖魔——幽天鬼帝!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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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23:34:18


第六章 人鬼殊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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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 鬼界
            
  蚩尤又怒又喜,半空穩住身形,循聲探察;只見一個嬰拳大小的渾圓白骨在五彩眩光中急速旋轉,閃耀幻化出鬼影形狀,忽長忽短,變化不定。那元神鬼影厲聲怒吼,狂亂驟變,顯是痛苦至極。
  蚩尤心下訝然,靈光一閃,突然明白這厮必定是躲在這葫蘆中,借助鬼界五族妖靈,修練什麽陰毒的法術邪功。不想自己誤打誤撞,無意間正好打破葫蘆內的五屬元神的平衡狀態,破壞了這妖魔修練環境,使他走火入魔。想到此處忍不住哈哈狂笑,快慰已極。
  又想:“他***紫菜魚皮,這妖魔修練的究竟是什麽妖法?在通天河畔與白帝相斗時,他附在爹身上,現下又爲何要脫體離魂,將我爹放在那小球中?”心中雖有許多疑窦,但身在鬼界險地,不敢多加盤桓,眼見那凶厲鬼帝正值走火入魔,打定主意乘此良機,帶著父親離開此地。
  當下縱聲長嘯,踏空急掠,穿透飛湧而來的萬千鬼靈氣泡,朝著喬羽所在的碧綠小球沖去。
  身形如電,瞬間沖入那碧綠的球體中。見父親端然寂坐,閉目低頭,形容頗爲落拓憔悴,蚩尤悲從心來,熱淚登時奪眶而出。猛地伏身拜倒,哽咽道:“爹,孩兒不孝,累您受了這麽多折磨!”
  他素來堅強冷傲,自小更以父輩英豪爲楷模,不管受了多麽大的苦難和屈辱,也是流血不流淚。但此刻,在生離死別的四年之后,終于與父親在鬼界重逢,多年以來的風霜雪雨、悲愁困苦頓時如大河決堤,情難自抑,再也忍不住洶湧的淚水。
  喬羽似乎被封閉了經脈,聽若罔聞,依舊如磐石坐地,紋絲不動。聽見四周震耳欲聾的鬼哭狼嚎,蚩尤微微一凜,強按澎湃的心潮,蓦地抹去眼淚,跳將起來,恭聲道:“爹,孩兒這就帶你走!”
  正要彎腰背負,喬羽陡然睜開雙眼,盡是眼白,寒光大閃。
  蚩尤忽覺背后森寒殺氣如電劈來,心中大凜,立知不妙。真氣沖湧,待要竄掠而出,周身上下竟已被喬羽散發出的、極爲陰寒的碧木真氣瞬間籠罩,絲毫動彈不得。
  當是時,“嗖嗖”連聲,喬羽胸腹間的傷口蓦然開裂,十幾只七彩眩然的九冥屍蠱電射飛舞,倏地鑽入蚩尤的腰肋!
  蚩尤腰間劇痛,大吼一聲,真氣迸爆,蓦地掙脫喬羽的真氣繩縛,將幾只屍蠱硬生生震出體外,但至少有六只蠱蟲已經鑽入血脈,急速朝他心肺遊去。
  那幽天鬼帝厲聲大笑道:“既來之,則安之。你們父子就在鬼界好好團圓吧!”圓球白骨黑光大作,倏地從千絲萬縷的妖靈绮光中破舞而出,嗚嗚旋轉。低沈沙啞的聲音在玉壺中嗡嗡激蕩,發出魔咒般的低語。
  喬羽喉中赫赫低吼,眼白厲芒森冷,突然一躍而起,雙手化爪,淩空裂舞,朝著蚩尤發起疊串猛攻。
  蚩尤吃驚叫道:“爹!”蓦地明白喬羽定是中了九冥屍蠱,被那妖魔操縱,才身不由己,朝自己狂攻。他生怕誤傷父親,不敢以苗刀阻擋反擊,當下氣沖湧泉,閃電沖掠。一面全力閃避,一面尋思良策。
  “哧哧”激響,十道碧綠色的極寒真氣破指飛揚,淩厲縱橫,喬羽如附骨之蛆,緊隨其后。蚩尤身上的破衣被他銳利的指風掃蕩,登時斷碎迸揚,皮膚亦烙出道道血痕。
  與此同時,壺壁上的另外四個小球光芒閃耀,四道人影倏然沖出,轉瞬間便環繞在幽天鬼帝身側,盤膝繞舞。那四人頭上各戴了一個怪獸面具,只露出光芒閃耀的眸子。
  赤紅、橙黃、銀白、烏黑的光芒從四人身上激爆而出,形成四道巨大的光弧,“呼呼”怒舞,將幽天鬼帝四周的萬千妖靈打得神魂迸散。光弧縱橫交錯,倏地化爲四面光牆,將幽天鬼帝阻隔其中。
  閃避片刻,蚩尤心中驚駭更盛。喬羽雖然是大荒東海著名的遊俠英雄,但他之所以名聞天下,乃是因爲其豪爽正直、特立獨行,敢于領袖八荒俠士,獨立蜃樓城于五族之外,並非他的武功念力有什麽極爲驚人之處。平心而論,他至多不過真人級而已。
  但此刻的喬羽,真氣強沛,念力妖異,幾近仙級人物。招式凶奇詭異,似乎是本族的“龍爪槐”,但又似乎不盡相同;每一爪劈出,都有如雪山迸裂,冰河炸舞。蚩尤即便是全力相戰,也未必見得是他對手。
  蚩尤暗暗心驚納悶,目光瞥見父親從頭頂洶湧灌入的萬千碧綠妖靈,突然一震,忖道:“他***紫菜魚皮,定是爹體內的這些鬼靈作怪!”
  他小時曾經聽說,大荒中有一種妖魔道,以吸納亡靈凶神來增強自己的元神念力。八百年前的水族大巫師羅姬貉便屬此列。但這種方法極是凶險,稍有不慎,便會被體內的凶靈反噬元神,神識隕滅;即便能控制體內凶靈,亦會有精神錯亂之虞。父親變成這般凶厲妖魔,必定是那幽天鬼帝蓄意所爲。
  心中驚怒交迸,朝著那幽天鬼帝怒吼道:“你***……”話音未落,體內的九冥屍蠱突然瘋狂咬噬,劇痛攻心,眼前一黑,幾欲暈去。
  當是時,喬羽嚎叫撲閃,如鬼魅穿梭,“哧哧”連響,指風似電。
  蚩尤痛吼一聲,沖天飛起,幾道綠光破體飛舞,血柱沖湧。刹那之間,他便已接連中了幾爪,腹部、肩膀被那陰寒歹毒的真氣倏地貫穿,燒灼疼痛,不可抑忍。念力所及,只覺似乎有萬千微小的蟲子蠕動奔流,從傷口鑽入血脈經絡,急速擴散,瞬間遍及全身。
  幽天鬼帝啞聲道:“殺了他!”喬羽怪吼聲中,突然高高躍起,倏地沖到蚩尤頭頂,雙爪蓦地壓在他的天靈蓋上。
  蚩尤心中一涼,突地感到一陣恐懼,周身肌肉瞬間繃緊。蓦地又想:“罷了!我的這條性命原就是爹給的,今日不過送還他而已。”一念及此,登時平靜下來。刹那間,腦海中閃過從前與父親一起時的萬千情景……
  喬羽指爪按在他的頭頂時,突然頓住,歪著頭,眼白翻動,呆呆地凝視著蚩尤頭頂的疤痕。那是他七歲時,獨斗兩只海狼所留下的傷疤。喬羽全身劇震,蓦地仰頭長嘯,“赫赫”怪叫道:“你是蚩尤!你是蚩尤!”
  蚩尤大喜,叫道:“爹!是我,你認出我來了!”狂喜之下,淚水迷蒙了雙眼。
  幽天鬼帝喝道:“青木鬼王,殺了他!”
  喬羽眼中凶光一閃,厲聲嚎叫,周身怒放出萬千道翠綠色的妖鬼靈光,扭曲震顫,彷佛無數鬼怪在同時呐喊一般。雙爪蓦地往下插去,又突然硬生生頓住,“喀啦啦”一陣脆響,他猛地攥拳,將自己雙手骨骼陡然捏碎。
  喬羽神色狂亂,哈哈怪笑著沖天而起,大叫道:“你是我兒蚩尤!”連喊幾聲,突然振臂大吼,周身經脈綠光閃現,突然〔蓬蓬”連響,光芒迸爆,雄軀搖晃,無數血線破體飛射,他竟在刹那間將自己的經絡盡數震斷!
  蚩尤大驚,叫道:“爹!”不顧體內劇痛,飛身沖起,將轟然翻倒的喬羽攔腰抱住。
  喬羽眼自翻動,烏黑的眼珠慢慢地翻現出來,凶厲狂躁的神色逐漸褪去。凝視著蚩尤,費盡氣力,微笑著慢慢道:“小子,你……已經這麽大了。很好,很好。想不到……竟能……竟能在這見到你,爹心里歡喜得很……”蚩尤見他氣息渙散,經脈俱毀,多半已無生望;知道父親爲了擺脫妖魔的控制,不傷害自己,甯可斷然自戕!心中駭怒悲苦,咽喉窒堵,哽咽得發不出聲來。
  此時妖風怒吼,邪靈從壺口洶洶沖入。幽天鬼帝陰森地笑道:“喬城主,你以爲這般一來,我便不能奈你們何嗎?”
  喬羽眼光斜睨壺心,凝神聚氣,哈哈大笑道:“不錯!妖魔,我經脈盡斷,看你……看你……如何……”一口氣接不上來,登時昏迷。
  蚩尤大驚,張大了嘴,身形搖晃,腦中一片空白,顫抖著將手指探到父親的鼻翼前,發現竟還有遊絲氣息,心中登時一松,悲喜交集;不及多想,猛地將父親背起,抄身飛掠,朝玉壺壺口沖去。
  壺中彩光流離,萬千妖靈邪魄呼號怪吼,絢麗缤紛地迎面飛撞而來。蚩尤體內劇痛,背上又背負了喬羽,行動比之先前,已經大不靈便。
  突然“仆仆”急響,幾道妖靈猙獰怪笑著沖入蚩尤體內。蚩尤呼吸一窒,念力探覺那些妖靈方甫沒體,便被自己體內的九冥屍蠱陡然吞入,心中大駭!先前自己體內並無屍蠱,只需封堵經絡要穴,便可使沖入體內的妖靈無處逗留,輕易震出,但眼下身內有萬千屍蠱及其幼蟲,一旦被幽靈附體,則極難甩脫!
  幽天鬼帝啞聲笑道:“嘿嘿,你們父子當鬼界是驿站嗎?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小子,你爹不識擡舉,自斷經脈,甯做孤魂野鬼,也不做我鬼國青王,嘿嘿,就由你來頂替好了。”
  話音甫落,喬羽突然劇烈震動,無數道碧光從他身上破體而出,彷佛三月風吹,春草曳擺。道道翠光陡然幻化爲凶厲妖魔,怒吼著折轉電射,紛紛沖入蚩尤體內。
  蚩尤大叫一聲,陡然一震!全身如彎弓滿月,在半空中繃得極緊,腦中轟然,神識混沌,恍惚中覺得眼前萬千妖魔張牙舞爪,撲面而來;他想要抵擋反抗,卻酸軟乏力,動彈不得。周身裂痛,體內萬千蠱蟲歡躍蠕動,將沖入身體的妖靈一一吞噬收納。
  心中狂怒驚怖,嘶聲大吼,雙手朝上一托,將父親背緊,御風踉跄沖掠。
  幽天鬼帝森然笑道:“小子,好好歇歇吧!”突然一道巨大的黑光從他元神寄居的圓骨中迸爆沖出,四周彩光登時波蕩搖碎。
  “轟”地一聲巨響,被他那黑光卷舞,玉壺內所有的妖靈倏地形成巨大的螺旋絢光,龍卷風似的朝著蚩尤怒嘯飛卷。
  “轟隆!”
  蚩尤眼前一黑,鮮血噴湧;耳中響徹厲鬼嚎哭,萬道彩光如醒醐灌頂,呼嘯入體。刹那間,全身如被山壓石撞、千刀萬剮,痛不可當。念力及處,無數木屬妖靈桀桀怪笑著在他體內沖卷飛竄,皮肉登時鼓舞變形,骨骼“格格”作響,“轟”地一聲,竟彷佛牛皮氣袋似的陡然吹脹而起。
  彩光呼嘯,蚩尤全身鼓脹,簌簌亂震,所有的碧綠靈光都被他阻擋過濾,其他四道絢光轟然貫體沖過。
  “砰”地一聲,喬羽登時被那巨大的螺旋彩光撞擊卷溺,從蚩尤背上沖天飛起,重重貫撞在壺壁上。
  彩光遊碎,邪靈嚎哭。喬羽陡然一震,依舊昏迷不醒,七竅流血,沿著壺壁緩緩向下滑去。
  蚩尤驚駭悲怒,想要呼喊父親名字,喉嚨卻干灼燒痛,所發出的竟只是“赫赫”低響;想要轉身飛掠,周身經脈卻彷佛封堵凝固,就連四肢也僵化如石,不聽使喚。神識迷糊,耳中似乎聽到無數個聲音同時嘈雜呼喊、桀桀怪笑。
  混沌中聽見幽天鬼帝啞聲笑道:“嘿嘿,小子,你還想得起來自己是誰嗎?現在你的體內有億萬元神,莫衷一是;就連你的身體也不知該聽誰的話了……”那低沈陰冷的聲音鑽入蚩尤的耳中,直如一桶冷水當頭澆下,登時將他喚醒。
  蚩尤怒吼道:“我是東海喬家男兒蚩尤!”蓦地一咬舌尖,神識登時清醒,默念“定神訣”,積聚念力,閃電似的沖到喬羽身側,俯身抄手,將他背起,咬牙朝外沖去。
  那幽天鬼帝似乎頗爲驚異,微微低“咦”一聲,啞聲笑道:“嘿嘿,有意思。”魔咒滔滔不絕,陡然響起。
  蚩尤“啊”地一聲,神識混亂,天旋地轉。萬千聲音在他耳邊哭笑呐喊,眼前缤紛錯亂,無數情景飛閃而逝,似曾相識,又似乎從未見過。頭痛欲裂,猶如億萬毒蛇沖灌腦中,瘋狂咬噬一般。
  迷迷糊糊中,看見四道人影挾帶著陰寒森冷的四色妖風,卷舞沖來;眼花缭亂,自己的四肢陡然被人緊緊抓住。背上有個人倏地滑落,朝下疾墜而去。
  ※※※
  那人是誰?爲何這般眼熟?蚩尤苦苦思忖,腦中彷佛要爆炸開來一般,萬千臉龐驚濤駭浪似的從他腦海中卷過,卻無一與那旋轉墜落的男子相似。
  他睜大眼睛,四肢動彈不得,心中莫名地驚駭恐懼,極力地凝視著那男子,望著他重重地撞擊在壺壁上,血花四濺,骨骼清脆地碎裂,心中一震,突然記起了那張臉容,嘶聲大喊道:“爹!”
  喬羽雙目緊閉,鳥黑的血液從七竅中緩緩湧出,胸腹傷口劇烈張合,兩只七彩屍蠱急速地爬了出來。一道綠光倏地破體而出,飄飄忽忽地朝上而去。
  蚩尤熱淚盈眶,嘶聲呐喊,無論他如何奮力掙扎,始終不能從那四人緊箍的手中掙脫。
  幽天鬼帝啞聲笑道:“小子,你的元神倒強沛得很,這樣的念力桎梏,竟然也拿你不住,看來我太小瞧你了!嘿嘿,四大鬼王,將他抓牢了,讓他好好看看喬城主是怎麽灰飛湮滅!”
  忽然妖風鼓舞,無數邪靈沖湧而來,咆哮著幻化爲無數張開巨口的妖魔,瞬間席卷,將喬羽的魂魄撕扯粉碎。
  蚩尤悲怒欲狂,突然之間大吼一聲,真氣迸炸,那四大鬼王竟然被他硬生生地震飛開來!怒吼聲中,筆直俯沖,雙手飛舞,碧光轟然卷掃,將那些妖靈陡然震飛。
  但他父親的魂魄已經碎裂飄散,縱使天地裂,江海涸,再也不能複原了!
  蚩尤周身顫抖,牙關亂撞,說不出的憤怒、悲苦、寒冷。眼前視線一片血紅,只覺那股熟悉的麻癢之意從心肺間陡然升起,螞蟻似的緩緩爬過咽喉,向上遊移、遊移……灌頂而去。他知道,當那麻癢感覺在頭頂炸將開來時,他的體內將爆發出不可遏止的狂暴殺意……
  當是時,四周陰風怒號,殺氣交迸,那四大鬼王再次交錯沖來。
  蚩尤突然振臂狂呼,周身碧光閃耀,猶如火焰竄舞。無數凶靈破體飛揚,又倏地鑽入體中。身如彎弓,蓦地揉身飛卷,握刀雷霆怒斬,青光爆舞,轟然劈斫在左首沖來的第一個人影上。那鬼王“赫赫”低吼,紅光閃耀,與苗刀氣芒激爆出刺目紫光。
  氣浪迸炸,那鬼王倏然后退。
  蚩尤被那鬼王紅光阻擋,全身如被烈火焚燒,但這燒灼的劇痛比之心中的憤懑仇恨,卻是如此微不足道。不退反進,狂吼聲中,形如瘋魔,苗刀大開大合,碧光縱橫飛舞,竟然全都是兩敗俱傷的拼命招式。
  他腦中狂亂,血液沸騰,心中只有一個烈火般熊熊燃燒的念頭:他要將這些妖魔斬盡殺絕!
  玉壺中彩光流麗,邪靈飛舞。蚩尤刀芒暴烈凶猛,如閃電,如蛟龍,奔飛竄躍,所到之處,鬼靈魂飛魄散,淒叫號哭。
  饒是那四大鬼王真氣陰寒強沛,念力超卓,一時之間竟也對他莫可奈何。
  幽天鬼帝啞聲低笑,魔咒滔滔,如海潮洶湧圍聚。
  蚩尤腦中轟然,體內的億萬妖靈蓦地隨著魔咒的韻律呼號跳躍,喧囂鼓舞。他的神識又漸漸地迷糊起來,彷佛身陷寒冷黑暗的冰洋海底,萬千章魚將他團團包圍,無數觸角鑽入他的身體,撕裂著,牽扯著,讓他狂亂得不能呼吸,無法思考。
  又彷佛自己成了一株灌木,倏然分裂,長出億萬枝條,每一條都如此枝繁葉茂,當風吹葉舞,枝條簌簌,讓他分不清究竟哪一個才是自己……
  迷蒙之中,聽到一個聲音在心底苦苦喊道:“我是誰?”話音未落,便有無數聲音同時嘈雜炸響,爭先恐后地呐喊應答。
  化身三億,不識自己。蚩尤心識迷亂,腦中空茫一片,直欲發狂。苗刀風雷電斬,瘋也似的狂攻猛進,嘶聲怒吼道:“我是誰!”
  突然,耳畔聽到一個低沈沙啞的聲音,陰恻恻地笑道:“你是青木鬼王!”心底的無數個聲音一齊叫將起來:“你是青木鬼王!你是青木鬼王!”
  蚩尤頭暈目眩,喃喃道:“青木鬼王?”狂亂困惑,思維混淆。
  當是時,眼前人影霍閃,洶洶森寒真氣迎面撲來。蚩尤陡地一驚,怒吼揮刀,右手手腕卻被一人從身后倏然扣住。
  蚩尤心中狂暴已極,喝道:“放手!”真氣轟然鼓舞,轉身一掌劈出,迅疾如電。
  這一記手刀青光怒舞,氣浪驚人;扣住他右腕的鬼王似乎沒想到他在幽天鬼帝魔咒的掌控之下,反應竟依舊如此神速,猝不及防,低叱一聲,一面揮掌格擋,一面擰身避讓,另一只手卻依舊死死地扣住蚩尤的右腕。
  “砰!”
  黑光氣盾從那鬼王手掌爆放而出,還未完全形成光罩,便被蚩尤的碧光手刀轟然劈入。黑光破碎,氣浪倒沖,“哧”地一聲輕響,那鬼王低哼一聲,頭上戴的獅頭面具登時迸裂開來,露出一張欺霜勝雪的俊俏臉容,秋水明澈,白發飛揚。
  蚩尤微微一怔,覺得此人好生臉熟,皺起眉頭待要細想,卻覺得雙耳雷嗚鬼嚎,頭痛欲裂;大叫一聲,天昏地暗,幾欲暈厥。
  四周寒氣鼓舞,蚩尤雙手雙腳陡然一緊,立時被那四大鬼王齊齊扣住。
  幽天鬼帝滔滔不絕的魔咒聲如天河渲瀉,源源不斷地灌入他的耳中。蚩尤周身上下,碧光發狂閃爍,每一處皮膚都隨著咒語的韻律鼓舞跳動,體內萬千妖靈交纏著九冥屍蠱咬噬撕扯,劇痛欲死。
  眼前絢光流舞,刺眼已極,幾張怪獸面具不住地晃動。迷迷蒙蒙之中,又看見那張冰雪般的臉容,彷佛波光般地搖蕩。
  腦中靈光一閃,蚩尤突然想起此人是誰了。他是當日曾與自己、烏賊激戰的黃河水伯冰夷!
  但是:但是自己又是誰?烏賊又是誰呢?蚩尤忽然又是一片迷亂混淆,重新沈淪于天旋地轉的黑暗中。
  “你是青木鬼王!你是青木鬼王!”
  腦中轟雷滾滾,聽到無數聲音不住地呐喊著。他的心神躁亂狂暴,幾至沸點。嘶聲怒吼,恨不能立時爆炸開來,碎裂爲萬千粉未。
  “你是青木鬼王!你是青木鬼王!”
  蚩尤太陽穴急劇搏動,頭顱彷佛就要炸裂。耳中那狂亂的聲音越來越響,逐漸隔絕了一切。突然大叫一聲,噴出一口烏血,就此昏迷不醒。
  他夢見他站在蒼茫的曠野中,四周籠罩著黑暗的大霧。一條大河無聲無息地在他面前奔流著。他俯身照看自己的倒影,在那蕩漾的波光里,他看見一個男子沒有臉孔。
  他彎下腰,捧起一掌水拼命地清洗自己的睑容,突然覺得鑽心的疼痛。狂風吹來,他突然聽見“咯嚓”的脆響,仿佛瓷器碎裂于午夜。河水漣漪搖蕩,他看見自己蒼白的臉突然龜裂。
  森冷的恐懼像黑霧般陡然撲下,潮濕、陰暗而令人窒息。他狂叫聲中抓著自己的臉,鮮血流淌,無數碎片從指間滑落水中,漂浮跌宕著,在暗淡的月光中閃耀銀光,彷佛萬千眼睛在河中邪惡地眨眼。
  他驚狂、恐懼、憤怒,蓦地站起身來,在曠野上茫然地狂奔。陰風怒吼,黑霧的背后似乎有無數妖魔在桀桀狂笑。
  突然“哧哧”脆響,他的額頭迸裂開來,鑽出一個妖魔的腦袋,對著他森然獰笑。他怒吼著想要揮手將他擊落,但肩膀、手臂與雙掌蓦地裂開,鑽出幾十個妖鬼的頭顱。他看見自己的身上忽然裂開無數細紋,繼而紛紛迸散,鑽出萬千鬼怪。
  他抱著頭,在無垠的曠野中嘶聲慘叫,那萬千妖魔也隨他一起慘叫著。
  心突然抽緊,一個念頭彷佛春草,從巨石的岩隙間艱難地鑽了出來……
  “我是誰?我在哪里?……”他絕望而憤怒地朝著漆黑的天幕嘶喊著。
  眼前突然亮起一片刺目的絢光,頭痛欲裂,耳邊轟雷炸響,似乎有無數妖魔同時恣肆地桀桀怪笑。
  腦海中突然響起一個陰恻恻的怪笑聲:“你是青木鬼王!”頃刻間,天地萬籁轟然回應。
  無數刺耳的聲音在他耳邊、腦海、心田,一齊嘈雜地咆哮著:“你是青木鬼王!你是青木鬼王!”噪音如尖刀,令他的神識陡地迸炸開來。
  他蓦地嘶聲狂吼,寒風刀般的劈過他的咽喉,火辣辣地劇痛。奮力睜開雙眼,約麗的光芒瘋狂閃耀,刺得他雙眼一陣酸疼,眼角肌肉蓦地收縮,將奪眶而出的淚水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他四轉仰望,頭昏目眩,無數蟲子在他體內瘋狂地撕咬,周身鑽心刺痛。他猶如一株被蛀空的秋天的樹,簌簌顫栗于冷風中,徹骨冰寒。身體被萬千利齒撕絞成碎塊,張大嘴,想要怒吼,卻發不出一絲聲音,任憑劇痛像黑暗的海浪一般層層怒吼抽打,任憑冷汗在肌膚上結成顆顆寒冰。
  他眯起雙眼,眼眸青光閃爍,迎著刺目的絢光,吃力地四處打量。周圍漂浮著億萬顆顔色各異的水泡,水泡中抱膝蜷縮著胚胎似的物體,五十十色,密集交錯。
  下方突然響起震耳欲聾的雷嗚。他迷迷糊糊地低頭俯瞰,只見一個黑黝黝的圓洞彷佛鲨魚巨口,森然幽暗。那雷嗚聲便來自這黑洞之中。
  雷嗚轟隆,黑洞突然爆鼓起一團巨大的五彩絢光,蓦地炸裂,云層似的滾滾沖將上來。陰冷狂風隨著那彩光轟然鼓舞。
  凝神望去,那些彩光也是由萬千的氣泡組成,團團攢集,呼號怪叫著自下而上沖卷奔騰,將他身旁的萬千氣泡擠了開去。
  當是時,四周遠處忽地亮起滾滾白光,倏地炸舞飛揚,彷佛萬千銀箭離弦,爆射而來。
  “轟隆隆!”
  四周氣泡迸碎飛舞,氣浪震蕩,絢麗缤紛,目不暇給。
  萬千道彩光流離飛舞,倏地聚合化爲一道巨大的絢風長虹,嗚嗚旋轉,呼嘯著撲面沖來。
  “仆仆仆仆!”絢光狂風貫體沖過,將他撞得漫空踉跄后退。眼花缭亂,突然又出現了群魔亂舞的幻象,迷蒙中只覺得億萬妖魔獰笑著紛紛穿入他的身體,在他周身經脈、五髒六腑之間橫沖直撞。
  “啊!”
  他怒吼著強忍劇痛,雙掌轟然飛舞,兩道狂猛的碧青光芒迸爆怒射,交錯縱橫。鬼哭淒徹,彩光倏地碎裂,波蕩離散。
  耳旁轟雷震響,每隔片刻,下方的黑洞中便會沖起萬千絢光,四周隨之便會亮起漫漫白光,然后便是驚天動地的爆炸,席卷一切的凶猛氣浪,以及那龍卷風似的洶洶絢光……
  他在虛空中東搖西晃,飄搖如狂風中的落葉,如海嘯時的沙鷗,如山洪里的一顆迸碎石子……
  每一次絢光沖撞貫體,便有萬千妖靈凶煞咆哮著沖入他的體內,亂流洶湧,恣意地撕裂他的身體和神識。
  那碎裂的劇痛讓他的意識迸散飛揚,漸轉迷糊。恍惚中似乎化作了蒲公英,化作了柳絮,化作了楊花,輕飄飄地不知將欲何往。
  他似乎碎裂爲萬千粉末,又似乎被不斷地糅合成新的自我。迷迷蒙蒙中,他忽然有一個奇怪的感覺:從今往后,他將不再是他自己了……
  當一道狂猛的妖靈彩光以開山裂地之勢,再次當胸擊中他時,他眼前一黑,“咯咚”一響,感覺心髒彷佛菊花似的在秋風中盛開怒放,腥甜的鮮血彷佛滾滾怒河從自己的口鼻中噴了出去。意識蓦地炸裂,再次昏迷于無窮無盡的寒冷與黑暗中。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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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23:34:28


第七章 行屍走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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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 鬼界
            
  圓月當空,照得山壑中一片雪亮。晏紫蘇伏在山崖的岩隙之間,透過橫斜的怪樹枝桠,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視著那滾滾飛瀑,心跳急速。
  狂風從山崖石縫間吹過,嗚嗚怒吼。水花如細雨迷蒙,濕漉漉地沾了晏紫蘇一臉。月光照在她的睑上,水珠滑下。那冰涼的感覺令她的心中忽然一陣莫名的強烈悲恸,淚水滾滾而落。她強忍著不哭出聲來,簌簌顫抖著,咬唇凝視著飛瀑寒潭。
  已經過去八個時辰了,蚩尤依舊沒有從這寒潭中出來。今天日落之后,這寒潭便寂靜如一汪死水,連一尾魚也未曾見著。山壑中一片死寂,除了風聲,除了水音,除了她急劇的心跳。
  她咬了咬牙,下定決心,當月亮被西面山崖的獠牙巨石吞沒時,她便躍入這寒潭中,沖入鬼界,尋找那讓她牽腸挂肚的情郎……
  當是時,寒潭突然冒出滾滾的氣泡,一大串一大串地在水面上破炸開來,漣漪四漾。晏紫蘇心中蓦地一緊,呼吸停頓,又驚又喜又怕,緊張地凝視著。
  “轟!”
  寒潭迸炸開來,萬千水浪高竄怒舞,凶獸狂吼,三輛獸車沖天飛起。
  晏紫蘇心中陡然下沈,閃過不祥預感;念力積聚,凝望眼前灑落的萬千水珠中的折射影像。
  那三輛獸車都是六架巨翼蝠龍飛車,車形狹長圓滑,猶如黑梭。四對巨輪以混金制成,在月光下閃著青亮的光芒;當空飛轉,“呼呼”有聲。飛車駕席上,三個大漢頭戴黑笠,低斜遮臉,手中揮舞著蛇龍椎骨長鞭,“劈啪”怒響。
  蝠龍怒吼盤旋,巨翼層疊舒張,登時遮天蔽月,山壑爲之陡暗。“咄咄”連聲,飛車巨輪的輪軸齊齊朝外突出兩丈有余,倏地開裂,延展爲五尺來闊的翼板。
  壑中狂風鼓舞,帶來潮濕而陰暗的地府氣息。晏紫蘇突然一震,心底里跳出一個奇怪的念頭,蚩尤就在某輛獸車之中!
  三輛獸車在空中高低盤旋了片刻,突然分散開來,閃電似的朝著東、西、南三個方向疾掠而去。獸吼如雷,車輪隱隱,轉瞬間便越過山崖峰頂。
  晏紫蘇驚怒交集,一時間竟不知該尾追哪一輛獸車。念力四掃,直覺斷定蚩尤當在朝南而去的飛車之中。蓦一咬牙,心道:“上蒼佑我!”倏地穿掠騰空,鬼魅似的沿著陡直的山崖疾沖而上,猛一頓足,御風翩翩飛行。
  她的御風術在當世大荒之中可列入前十,尤其這短距離內的跟蹤追趕,更是她所擅。眨眼之間便已翻過山崖,無聲無息地在夜空中中飄飄飛翔,悄然緊隨六龍飛車。
  晏紫蘇長于逃逸,自然也深谙追蹤之道。她左折右轉、御風飛翔的路線,選擇的都是六龍飛車駕御者的后視肓點,除非車后突然裂開一個窗子,否則車中之人決計不能發現她尾隨而來。
  風聲怒號,晏紫蘇迎風凝神辨析,隱隱嗅聞到蚩尤特有的熾木松香般的陽剛氣息,心中大喜,突突亂跳。但諸多疑惑、憂懼與恚怒又立時竄將上來。不知那車中究竟還有何人?是不是那陰邪古怪的幽天鬼帝?他們帶著蚩尤將欲何往?不知那呆子在地府中可曾吃了什麽苦頭嗎?
  心中一顫,蓦地凝神聚立息,盡力微波不驚。真氣鼓舞,倏地疾掠,彷佛海豚破浪,在晴朗的夜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神不知鬼不覺地穿入那飛車底部。
  她舒展身體,輕輕地勾纏在車輪之間的橫杠上,默念“龜息訣”,將心跳和呼吸都調整到淡不可聞,以免被車中之人察覺。
  六只巨翼蝠龍比翼齊飛,速度極快,晏紫蘇在車下只覺得冷風如刀,“飕飕”劈面,疼不可擋。但又不敢鼓舞真氣,生怕驚動上方,唯有扭過頭去,咬牙捱受。
  一路南行,寂靜無聲,只有時而劈響的骨鞭脆聲,以及隨之而來的蝠龍嘶吼。晏紫蘇隔著那光滑堅硬的車底,凝神傾聽,卻始終聽不到車中有任何異響。想到蚩尤與她僅有一板之隔,心中稍稍安定。
  她素來狡黠謹慎,不知車中之人是何方神聖之前,斷斷不敢貿然行動,以免救不得蚩尤,自己反被一並擒住。當下收斂心神,靜候時機。
  大漠沙如雪,在月光下起伏連綿,彷佛沈睡的海。狂風吹來,沙浪洶湧,在下方層層疊疊地滾動推進,極是壯觀。偶爾瞧見無數西荒銀蛇在沙漠上蜿蜒迤逦,齊頭並進,漫漫白鱗閃耀著眩目光芒。
  日出之后,氣溫迅速升高。烈日高照,酷熱難耐。萬里荒漠與夜間時的景象迥然兩異,金光跳爍,刺晃人眼。
  迎面吹來的獵獵炎風中,似乎跳躍著無數的火星,只需輕輕碰撞就會燃燒起來。汗水剛一沁出,立即揮發蒸騰,只余下顆顆細鹽,在肌膚上閃著淡淡的白光。所幸那飛車材質極是古怪,在這大漠烈日之下,依舊森森冰涼;晏紫蘇藏在這飛車下,比之車外那哀啼著交錯飛過的西荒群鳥,又舒服惬意得多了。
  傍晚時分,飛車穿過荒無人煙的萬里沙漠,漸漸接近昆侖山脈。綠草斑駁,下方大地逐漸過渡爲黃綠色的草原。湛藍的長河在夕陽照耀下,閃爍著刺眼的金光。牛羊如云,隱隱可以聽見“咩咩”的叫聲。
  飛車急速下沖低掠,貼著地面閃電穿行。“砰唧”震撒,巨輪觸地,晏紫蘇雖然早有防備,仍覺得周身骨骸被瞬間震散一般,酸痛難言。
  “喀啦啦”一陣脆響,四對板翼緩緩收起,縮回輪軸之內。蝠龍貼地低飛,巨輪飛轉,朝著南邊風馳電掣而去。
  晏紫蘇心中訝異,蹙眉忖想:“他們難道是要去昆侖山麽?”眼下蟠桃會之期將近,五族八荒的權貴英豪紛紛聚集昆侖。卻不知這從地府中沖出的神秘飛車,又是爲何前往昆侖呢?心中隱隱覺得有些不妙。
  ※※※
  入夜時分,飛車到了昆侖山系泰器山下。泰器山雄偉高峻,東西綿延,過了此山,再往西三百多里,便是昆侖山脈了。山下觀水城乃是方圓五百里第一大城,亦是曆年昆侖蟠桃會時,金族接待各族賓客的前哨驿站。
  暮色昏暗,朝西眺望,泰器山峰線起伏,白雪皚皚。晚霞紅紫破天,天際色彩瑰麗變幻,幾座險峰被余輝映照,如黃金燦燦。山中積雪化爲澗水,從谷壑中奔流而出,沿著山腳朝西迤逦,浩浩蕩蕩,是爲觀水河。
  觀水城隔著觀水河分南北二城。南城依山而建,城牆高厚險峻,內駐五千精兵!,西荒一大重鎮;北城城牆低矮,面積頗大,城中高樓林立,鱗次栉比,多爲大小驿站。距離尚有二十余里,遠遠地便聽見人聲獸嘶,喧喧嚷嚷。
  將近北城,飛車速度刻意放緩。行不過片刻,便有七、八批各族英豪談笑風生,叱喝揚鞭,從飛車兩側疾馳而過。衆人見那飛車形狀古怪,紛紛掉轉頭來,朝著駕車漢子微笑招呼,但那漢子泥塑似的紋絲不動,黑笠低垂,也不理會。
  衆人無趣,驅獸自去。
  晏紫蘇乘四下無人,嬌軀突然一沈,從車后飄然穿出,拭發彈衣,纖腰擰擺,不緊不慢地隨著飛車朝北城而去。
  北城城門大開,徹夜不關,迎接四方賓客。城中燈火輝煌,人潮湧動,極是熱鬧。
  飛車在城門內道停下,那駕車大漢起身打開艙門,晏紫蘇心中劇跳,走到一旁,若無其事地撥弄著金石攤鋪上的玉石,眼角凝神瞥望。
  車門開處,兩個頭戴黑笠的大漢率先跳了下來,僵直地站在一旁;繼而一個頭戴黑笠的紫衣人翩然而下,最末出來的乃是一個青衣男子,身材高大魁梧,雖然臉容亦被斗笠遮住,但查看身型、辨聞氣息,當是蚩尤無疑!
  晏紫蘇心中砰砰亂跳,指尖微微顫抖起來。再一細看,又微微犯疑。他行動僵硬,舉手投足之間渾無原來的桀骛狂野之氣,判若兩人。心下大駭:“難道他已經被妖魔所殺,變作僵屍了嗎?”念力探掃,發覺他心跳、呼吸都頗爲正常,方才舒了一口大氣。
  那攤主見她神色恍惚,春蔥玉指夾著那淡青色的玉石,簌簌顫動,隨時都要抖落似的,登時嚇了一跳,劈手奪過,低聲悻悻道:“姑娘,這可是方山三生石,罕見的寶貝,你要是摔壞了賠得起嗎?”
  晏紫蘇心下著惱,殺氣登起,但身在集市,身上又無蠱毒,不敢奈何。心下一動,閃電似的從旁側那漢子的腰囊里掏出數十顆完好的絢彩金螺,數也不數,丟在那攤主的面前,搶了玉石,轉身就走。攤主大喜,疊聲稱謝,連忙將金螺收起。
  旁側的漢子“咦”了一聲,覺得金螺好生眼熟上摸腰囊,大呼糟糕。霍然四顧搜尋,哪里還有晏紫蘇的人影?大怒之下,便要攤主將金螺交還。那攤主也不是善類,言不及三合,便吵作一團,登時“劈啪”大作,扭打一處。
  晏紫蘇聽到身后遠遠地傳來喝罵打架的聲響,忍不住“噗哧”笑了起來,心情大佳,跟著蚩尤四人在人群里穿梭,隨他們進了一家極大的驿站。
  廳中人頭聳動,正是晚膳時分。那紫衣人在櫃前低聲說了幾句,幾個夥計登時綻開笑容,恭恭敬敬地搶身引著他們往樓上走去。
  晏紫蘇到那櫃台前,嫣然道:“我要一間客房,就在適才那幾位客人的隔壁。”那掌櫃瞧得目眩神迷,吃吃道:“可是……可是本店已經客滿,沒有空房了。”
  晏紫蘇柳眉一蹙,笑吟吟地嬌嗔道:“那他們呢?偏生這麽巧,趕上最后幾間房了嗎?”
  掌櫃吞了曰口水,失魂落魄地道:“姑娘有所不知,這幾日昆侖山突然下起百年少有的狂風暴雪,進山的路都被封住了,就連飛獸也難以穿行,所以大家都只好在城里待著,城里的驿站已經都住不下了!您說的這幾位客人早在十日前,便派人專門高價訂了兩間房,否則這幾日賓客衆多,哪能一氣空出兩間房來?”
  掌櫃指了指門外街巷中,橫七豎八地躺著的衆人,苦笑道:“您瞧,那些都是找不著客房,累得不成了,不得已胡亂歇息的……”
  晏紫蘇見廳中衆人紛紛扭頭望來,生怕其中有水族乃至青丘國人,認出自己身份;當下也不與他羅嗦,俏臉一沈,哼了一聲,擰身朝外走去。
  到了街上,仰頭上望,見東南角的客房掌起燈光,猜測蚩尤等人定是住在其中。既知蚩尤暫時平安無事,心中大石登時落地。
  當下也不著急,蓮步輕移,到了附近小店中,叫了一壺茶,幾個水果,定神將前因后果仔仔細細地想了一遍。那妖魔究竟是何方神聖?爲何寄體喬羽,與白帝在通天河畔比樂斗法?又爲何在西荒收斂了那麽多的僵屍鬼兵?蚩尤到了地府之后,既已失手被擒,那妖魔又爲何留他性命,將他千里迢迢帶到這觀水城中?
  諸多疑問接二連三地閃過腦海,饒她機狡多變,一時之間也猜不透那妖魔的用心。但隱隱中,那不祥的預感卻越來越重,覺得在這些看似毫無關聯的事情之后,必定有一個重大的陰謀。
  想了片刻,心中又煩亂起來,蹙眉忖道:“罷了!我才不管那妖魔有什麽陰謀,只需救了呆子逃離此地便是。至于那妖魔想要天崩還是地裂,與我又有何干?”
  一念及此,心中登時澄明透徹,說不出的輕松。笑吟吟地喝了幾口茶,吃了兩個桃子,心里已經有了一個主意。
  當下趁著背后的幾個漢子高談闊論,口沫橫飛之際,閃電似的從他們腰囊中“借”了些金銀螺貝,丟了幾個在桌上,翩然而去。
  晏紫蘇回到那驿站門口,嫣然招手叫了一個孩童,塞給他一個海螺,指著二樓東南角的房間,低聲吩咐了幾句。那孩童將海螺掖入懷里,點點頭,歡天喜地地鑽入客棧,趁著衆夥計不備,一溜煙竄上了二樓。
  過了片刻,那紫衣人與孩童一齊走了下來,孩童指著遠處的城門嘀嘀咕咕地說了幾句,樂滋滋地自行跑開。紫衣人凝立片刻,稍稍躊躇,終于還是朝城門緩步行去。
  晏紫蘇心中暗喜。待他去得遠了,飄然到了街角暗處,蓦地翩然穿掠,翻上二樓,閃電似的穿入那房間的窗口,低聲叫道:“呆子!”
  房中空蕩,燈火搖曳,一個黃衣人背對著她,面牆而坐,影子在牆上飄忽不定,說不出的寂寥孤索。
  那人聽到聲響,微微一笑,低聲道:“你終于來了。”徐徐轉過身來。
  燈光跳躍,照在那人的臉上,曆曆分明。面如紫玉,長眉入鬓,細眼神光,絡腮長須輕輕飄動,竟是土族黃帝姬少典!
  晏紫蘇花容微變,大吃一驚,想不到竟會在此處遇見土族黃帝。曆年的蟠桃會上,她均以不同的容貌身份與姬少典打過照面,所幸今日喬化的外貌不在其列。一念及此,心中稍定。
  黃帝細眼微眯,閃過一絲詫異的神色,微笑道:“姑娘走錯房間了嗎?”
  她從街角破窗而入,非盜即凶,而屋中偏偏又是土族黃帝。此刻若轉身便逃,必被認定爲刺客,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晏紫蘇思緒飛轉,閃過萬千應變之計。故作張皇失措,蓦地一頓足,俏臉罩霜,凶霸霸地叱道:“罷啦!上了那小子的惡當,原來這屋里還有人。老頭子,你若是識相,就快將金銀財寶乖乖地交出來,否則就休怪本姑娘不客氣了!”
  以黃帝的念力真氣,眼下她想要破窗而走,實是難如登天!況且黃帝既在此處,驿站內外必定還有衆多土族高手,即便她能僥幸沖出此屋,也必不能逃出觀水城。當下索性胡言亂語,裝作冒失女盜,讓黃帝放松警惕,伺機再作打算。
  黃帝愕然,目中疑慮稍減,莞爾道:“原來姑娘竟是西荒女飛賊嗎?”
  晏紫蘇冷笑道:“想不到你老眼昏花,還有幾分目力。姑娘我就是西荒人人聞之喪膽的豹女唐花兒!”
  黃帝哂然道:“原來是唐姑娘,久仰久仰!錢財乃身外之物,姑娘只管拿去。”左手一勾一彈,桌上的一個镂金銅匣登時平空飛起,倏地朝晏紫蘇抛去。
  晏紫蘇見那銅匣來勢極快,暗含諸般變化,知道黃帝必定是在試探自己虛實究竟;當下“啊”地一聲低叫,手忙腳亂,慌不叠地跳了開去。
  “當啷”脆響,銅匣撞地,匣蓋震翻,其中的金寶琳琅滿目,灑了一地。門外有幾人齊聲道:“陛下……”黃帝道:“沒什麽事。”門外登時重歸寂然。
  晏紫蘇臉色雪白,眼珠滴溜溜直轉,狐疑道:”你……你究竟是誰?”
  黃帝微微一笑,緩緩地站了起來,嘿然道:“我是誰?寡……我只是一個行將朽木的老人罷了!”面色忽轉黯然,喃喃歎自一道:“嘿嘿,可是過了今夜,我又會是誰呢?”
  晏紫蘇心中砰砰劇跳,聽他語氣蒼涼苦澀,竟似別有玄機。隱隱之中,那不祥的預感越發濃重。蓦地記起自己此刻身份,凝神彎腰,手忙腳亂地將地上的珠寶塞入匣中,緊緊地將那銅匣挾在臂彎。
  黃帝微微一笑道:“姑娘眉清目秀,當是良家少女!何以做了飛賊?”晏紫蘇神情舉止,活脫脫是個慌亂緊張的年輕女賊,以黃帝的眼力,竟也瞧不出一絲破綻,對這嬌蠻冒失的俏麗女盜,他竟似頗有好感。
  晏紫蘇胡亂編道:“我……這些年天災人禍,父母全死啦!我一個女孩兒孤零零的,沒法子,只好跟著他們做這買買了。”
  黃帝點點頭,怅然道:“是了,天災人禍,劫難重重!神帝登仙之后,老百姓的日子是越來越加難過了。聖人不出,安得治世!”其時亂世,許多百姓被迫流亡爲盜,黃帝聞言更無疑忌。怔怔片刻,突然驚醒,轉頭望她,微笑道:“嘿嘿,老頭子羅嗦,姑娘莫怪。”
  ※※※
  這時,忽地聽見窗外衆人歡呼,喧鬧鼎沸,有人大叫道:“文鳝飛天,天下大治。今年有好收成啦!”
  兩人走到窗前,憑窗眺望。夜色迷蒙,觀水河滾滾奔流,兩岸人影攢動,歡呼震天。
  觀水河沿岸設了萬千浮木燈籠,隔江相對,彩光漫漫,隨著波濤起伏跳躍;與南北城的輝煌燈火相互映照,將寬廣的河面照得五光十色,頗爲亮麗。
  河水洶湧奔流,突然波濤澎湃,無數條巨大的飛魚破浪沖出,在夜空中劃過千萬道優美的銀白弧線,舒張透明的翅膀,在夜空中歡嗚擺尾,缤紛交錯地沖入碧浪之中,浪花朵朵開落。
  兩岸爆雷似的歡呼著。過了片刻,波濤綻舞,萬千飛魚再次展翅橫空,滑翔破浪,在月光與燈火的照耀下,閃爍著美麗的光澤,彷佛流星飛雨。
  晏紫蘇凝神細望,那些飛魚形似鯉魚,雙翼透明優雅,白頭紅唇,銀鱗上有著淡淡的黑色花紋,發出鸾鳳似的悅耳嗚啼,當是傳說中的西荒文鳝魚。文鳝魚每年春季從西海溯流而上,破浪滑翔萬里,回歸泰器山的山澗中産卵。到了夏季,魚群再一齊順流飛翔暢遊,前往西海。沿途可見,景象壯觀,實爲西荒一大奇景。
  文鳝魚號爲“大荒十大吉祥魚”之一,一旦出現,則預示著當年風調雨順,秋季會有極好收成。這幾年大荒各族災荒不斷,是以衆人見了這些吉魚,無不歡呼雀躍。
  黃帝面露微笑,輕拍窗沿,歎了口氣,悠然道:“那年我在岷江竹樓上釣魚,她也像你這般突然跳了進來。全身濕漉漉的,手里還緊摟著我的魚鈎……一轉眼便是二十年,情景還曆曆如在眼前。嘿嘿,人生如夢,醒來還空。”
  晏紫蘇心下一跳,不知他所說的“她”究竟是誰。但心中牽挂蚩尤,不及多想。
  不知那紫衣人被她誰騙到城門,現下回來了沒有?焦急難耐,恨不能立即沖到蚩尤房中,帶他離開此地。
  “轟隆!”
  狂風大作,觀水河突然洶湧迸炸開來,萬千道水浪沖天而起,彷佛銀柱交錯擎天。無數文鳝魚展翼破空,驚惶嗚叫,彷佛受了什麽極大的驚嚇。
  怒浪飛揚,千百人影疾箭似的從河中竄出,“嗷嗷”怪吼著朝黃帝所在的房間爆射飛沖而來!
  “咻咻!”箭石破空,密雨爆舞。
  晏紫蘇大吃一驚,蓦地閃過一個念頭:“有人要刺殺黃帝!”右腕一緊,猛地被黃帝扯到一旁,幾支玄冰鐵箭“噢”地從她眼前穿過,“咄咄咄”地定在北壁牆上。“呼”地一聲,整面牆壁突地化爲鳥黑色。
  兩岸大亂,衆人尖聲驚叫,人流亂湧。驿站內外許多人大叫道:“有刺客,護駕!護駕!”門外長廊腳步急促,似有衆多衛兵奔來守護。
  黃帝口唇翕動,指尖一彈,五道黃光破舞激射,窗子倏地合上,金光閃耀。“仆仆”連上,百十箭簇穿過窗子半寸之后,便如被光網牽引,再不能突進分毫。
  窗口人影閃動,“砰砰”悶響,南牆突然炸裂開來,幾個人怪嚎著閃電沖入,刀光閃耀。個個蒼白浮腫,竟然都是在鬼山所見的僵屍鬼兵!
  晏紫蘇靈光一閃,蓦地想到了什麽,還不待細忖,那幾個僵屍已經怒吼著猛攻而來。黃帝低喝一聲,隨意揮掌,金光爆射。“砰砰”連聲,那幾個僵屍重重地撞在牆上,壁裂石飛,炸開幾個大洞,破空摔落。
  街上衆人驚走,喧嚷如沸。水族、火族、木族的賓客,大多與土族並不交好,眼見奇變陡生,暗中大有幸災樂禍之感,紛紛潮水似的退讓開來,藏匿入遠處的樓房驿站,坐山觀虎斗。
  狂風從牆洞中嗚嗚刮入,燈光斜照,人影閃爍。無數鬼兵怒吼破空,紛紛沖來,亂箭飛舞,“咄咄”連聲,射在牆壁上,猶如暴雨殘荷。幾十個僵屍方從牆洞破入,立時被黃帝的金光手刀劈得骨碎肉飛,烏血濺頂。
  與此同時,衆多土族英豪亦從周圍包湧趕到,將驿站團團圍住。屋外狂風呼嘯,衆人呼喝怒吼,刀刃相加,激斗一處。
  聽那嚎叫之聲越來越響,似是僵屍鬼兵占了上風,晏紫蘇心中驚疑不定,突然忖道:“這些鬼兵究竟是什麽人?難道竟是我水族派遣的嗎?”但轉念之間,又立即否斷。
  她身爲水族奇兵,執行衆多機密任務,深知燭龍行事風格極爲穩健機變,素以挑撥內亂,借刀殺人爲重;若無一錘定音的把握,極少親自動手,以免落人口實,成爲衆矢之的。雖然當日水族支援姬修瀾,挑撥土族內亂的陰謀失敗,但土族並無明證。以燭龍性子,應當不會因此破釜沈舟,反倒極有可能故意與黃帝修好才是。
  而這些鬼兵行事張揚,竟在這八荒英豪聚集的觀水城悍然行刺黃帝,難道竟不怕行動失敗,引來極大的麻煩嗎?以黃帝之威,區區千百僵鬼,又豈能偷襲刺殺成功?燭龍心計深沈,即便要與土族翻臉,亦決計不會這般冒失莽撞。晏紫蘇思緒飛轉,疑窦重重。
  “轟!”
  南牆崩塌,僵屍鬼兵紛亂沖來,殺氣淩厲縱橫,外面土族群雄的重重防衛已被攻破。
  黃帝面不改色,微笑道:“唐姑娘,你來的不是時候。不過你放心,寡人定會讓你平安地離開此地。”談笑間,黃土真氣蓬然鼓舞,“轟”地一聲巨響,正面南牆平移炸飛,數十名僵屍層層疊疊撞在一處,肉泥似的簌簌摔落。
  屋頂傳來密集而輕微的腳步聲,門外走廊亦響起嚎哭怒吼、兵刃相交的激響,僵屍鬼兵顯然已經攻入驿站,從四面八方包圍黃帝。
  “蓬蓬”連響,屋頂、牆壁紛紛炸裂,僵鬼蜂擁而入。
  黃帝將晏紫蘇護在身旁,單掌翻飛,僅以綿綿不絕的手刀氣芒,便將鬼兵打得東飛西撞。斜睨一眼晏紫蘇臂下緊挾的銅匣,微微一笑,溫言道:“姑娘,離開此地之后,你便拿了這些金寶,找一個安甯的地方、一個可靠的人家,好好地過日子吧!正值亂世,千萬別再做什麽飛賊女大王了。”
  晏紫蘇聽他身處險境,竟依舊如此關心自己。語意真誠,由衷而發,像是自己的父輩和藹教誨一般;對這並不熟識的士族黃帝,刹那間竟有了一種奇異的親近感,她自小無父,此生以來,從未有過如此感覺。突然心中一酸,熱淚奪眶,心里好生后悔這般欺騙于他。
  黃帝微笑道:“傻丫頭,好端端地怎麽哭了?”拉著她的手,清嘯一聲,哈哈笑道:“走吧!”長袖飛卷,將沖湧而入的屍鬼們遠遠地抛飛。袖擺所及,黃光蓬舞,“呼”地形成巨大的光牆,鬼兵沖至,登時后撞飛彈,斷爲碎塊。
  當是時,“轟”地一聲巨響,房門炸飛,一道人影閃電似的沖入,碧光怒舞,朝著黃帝后心蓬然電射。
  晏紫蘇心中一凜,待要驚呼,黃帝已經倏然轉身,一掌拍出。“砰!”金光青芒轟然撞擊,氣浪迸飛,三面牆壁登時迸裂。兩人身形微晃,各自噴出一口鮮血。
  晏紫蘇心中駭然,不知此人是誰,竟能與黃帝分庭抗禮,不處下風。
  那人怒吼一聲,退也不退,蓦地欺身而進,又是一道狂猛無比的刀光碧芒,以開山裂地之勢當頭怒斬!
  那道刀光氣勢磅礴,如萬壑松濤,一川天瀑。晏紫蘇心中忽然“咯咚”一響,覺得這刀勢狂野凶猛,好生熟悉,突然靈光霍閃,花容劇變,失聲叫道:“蚩尤!”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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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23:34:49

第八章 雪山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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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 鬼界
            
  光芒迸爆,那人的臉容一閃即沒,英武的臉容扭曲變形,刀疤血紅,狂野暴戾,直如凶神惡煞,正是蚩尤!
  黃帝一愣,似乎沒有想到刺客竟是這個曾經幫助姬遠玄,解救土族大難的東海少年;渾身陡脹的黃土真氣登時稍稍收斂。
  蚩尤形如瘋魔,對晏紫蘇的喊聲充耳不聞。怒吼聲中,刀光洶洶,氣浪如海嘯驚濤,席卷迸飛,不給黃帝一絲喘息之機,每一刀都是“神木刀訣”中至爲狂猛霸冽的式訣,只是其爆放出的真氣,陰寒詭異,雄渾淩亂,竟比一日之前強沛數倍!
  晏紫蘇心中驚喜登消,陡然下沈,駭異憂懼。料想他必定是身中九冥屍蠱,成了行屍走肉,失心聽人叩于妖魔。但何以一日之間真元倍長至斯?就連黃帝在他的狂攻之下竟也節節敗退,無計可施。心中困惑,不得其解。
  “轟!”
  碧芒如電,黃光破碎。黃帝低喝一聲朝后疾退,面色蒼白,嘴角沁出細長的血絲。巨大的沖擊波倏地迸爆,將四面殘垣轟然炸裂,推飛出數十丈外。四沖而上的僵鬼被陡然震飛,怪叫著簌簌摔落。
  月光雪亮,街上空空蕩蕩,橫七豎八地布滿了屍體。無數僵鬼繼續嚎哭著從觀水河中沖出,上躍下竄,井然有序地排布調度,將四面圍湧而來的土族英豪阻隔在數條長街之外。數千金族精兵盡數調動,騎乘飛獸從南城橫掠俯沖,卻被河中凶狂鬼兵前仆后繼地狙擊,在觀水河上空團團激戰。
  此時驿站二樓幾已夷成平地,蚩尤怒吼奔躍,青光電舞,竟將黃帝逼得狼狽萬分。諸族賓客遠遠地觀望,駭訝萬分,竊竊私語,不知這凶暴狂野的少年究竟是何方神聖。突然,有人大叫道:“蚩尤!他是蜃樓城的漏網之魚蚩尤!”衆人轟然。
  這幾月以來,東海龍族太子拓拔野與蜃樓城少城主蚩尤縱橫大荒,叱吒風云,實是大荒中風頭最健的少年人物,衆人耳中每日聽這兩個名字,幾已磨出繭來。此刻聽說這少年竟然就是蚩尤,無不駭然。心中均想:“這小子果然厲害,竟連姬少典也不是他的對手!他***,此子不除,他日必成后患。”
  晏紫蘇忖道:“是了!這觀水城中,群雄畢集,千萬雙眼睛看得分分明明。那妖魔讓蚩尤在此時此地刺殺黃帝,必是爲了陷害于他;無論成功與否,他都將是大荒各族畏懼仇視的眼中釘、肉中刺。”
  一念及此,心中大寒,忽然又覺得此事極有可能是燭龍所爲。一箭雙雕,既殺了黃帝,又讓自己的大敵成爲大荒中人人憎惡的妖魔,可謂毒辣之至。芳心大亂,思緒飛轉。但一時之間竟想不到一個法子,能讓蚩尤從這陷阱中全身而退。
  當是時,蚩尤森然怒喝,雙目綻放狂野凶暴的青光,丹田處蓦地爆漲碧光,沿著經脈迸射爲萬千翠芒,如綠蛇亂舞,倏地貫沖苗刀之中。“呼”地一聲,苗刀氣芒猛然迸爆開來,眩光耀目。
  “呼咻!”碧光沖天,一道難以想像的狂霸氣浪倏地迎面沖來,晏紫蘇眼前一花,腦中嗡然,心跳停頓,呼吸窒堵,就連周身的毛孔似乎也瞬間封閉。
  周身冰寒,冰刀霜劍似的風芒從她臉頰側旁呼嘯沖過,耳邊風聲呼呼,隱隱聽到衆人驚叫狂呼,然后就覺得自己騰云駕霧地飛了起來。
  冷意徹骨,全身僵硬,但那森寒之意遠不如她心中的恐懼。蓦地鼓舞真氣,奮力睜開眼睛,花容登時慘白。
  黃帝當胸竟已被苗刀貫穿,幾已裂成兩半,鮮血猶在沖天噴射。紫紅色的臉龐變成醬黑,凝結了一層淡淡的冰霜,神情古怪,眼神渙散,彷佛在看著遙遠的夜幕。嘴角凝固著一絲淒涼的微笑,突然輕輕地吐了一口氣,阖上了雙眼。
  晏紫蘇蓦地發覺他的右手至死依舊緊緊地抓著自己的手腕,將她護在身后,似乎生怕這嬌蠻女盜被刀芒所傷。心中一酸,淚水不禁滾滾而落。
  狂風呼號,城中死寂。衆人駭然上望,幾乎不敢相信這少年竟然殺了大荒五帝之一的姬少典!
  蚩尤搠挺黃帝的屍體,御風急沖,哈哈狂笑。那張原本英挺的臉上沾滿血汙,在月光下望去極是猙獰可怖。右胸被黃帝的真氣光錘砸得血肉模糊,幾只九冥屍蠱探頭探腦,更顯詭異。晏紫蘇低聲叫道:“呆子……”見他狀如凶魔,心中淒苦,難過不已。
  萬千僵屍震天怪吼,潮水似的湧向觀水河,簌簌躍入,轉瞬間消失得一干二淨。
  突地有人大喊道:“稀泥***!殺了他!殺了他!”登時如一聲暴雷驚醒衆人,土族英豪悲聲怒吼,箭石如雨,沖天蓬然,無數人影四面八方地沖躍而起,御風包圍。其他各族豪雄見黃帝已死,屍鬼盡退,紛紛精神大振,圍沖而來,混亂之中,誰可殺死這少年刺客,便可立時名揚天下,成爲今年蟠桃會上的第一紅人。
  蚩尤狂笑聲中,護體真氣鼓舞迸放,將密雨似的箭矢一一震飛。突然睑色一變,大吼一聲,眼白翻動,雙手扼住咽喉,“赫赫”低吼,痛苦已極。護體光罩瞬間破碎,全身登時中了六、七箭,蓦地平空摔落,昏迷不醒。
  晏紫蘇大驚,將苗刀從黃帝體內奮力拔出,急沖而下,抓住蚩尤的手腕,陡然上掠,御風穿行。
  “咻咻”激響,萬箭破空攢射。晏紫蘇咬牙揮刀格擋;那苗刀極重,以她真氣揮轉開來極是吃力,轉瞬間蚩尤又中了四、五箭。她心中大疼,轉身緊抱蚩尤,嬌軀護擋,揮刀撩撥:“吃吃”輕響,她的肩頭、腰背亦接連中了三箭,痛徹骨髓。
  晏紫蘇肩頭一顫,蹙眉倒抽一口涼氣,心中反倒微微一寬,知道箭尖未塗劇毒。心下嗔怒,俏臉罩煞:“這些狗賊,先前縮著腦袋袖手旁觀,此刻倒來爭功撿便宜。現下若是有蠱毒,非讓他們個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挾抱蚩尤,吃力地揮舞苗刀,依仗著絕妙的御風術,在萬千箭雨之間閃電穿梭。身姿曼妙,飄飄欲仙,刹那之間竟搶在群雄的夾擊合圍之前逃逸而出,翩然穿飛到觀水河上空。
  鼓聲突奏,吼聲如雷,數千金族飛騎從觀水南岸重重飛來,烏云似的在上空盤旋飛舞,將晏紫蘇的四方去路盡數截住。
  濤聲滾滾,巨浪澎湃,湍急的觀水河兩端,各有數百翼龍騎兵踏波拍浪,夾擊而來。西面錦旗飄揚,繡了“光之戰將”四個大字,爲首一人白面銀甲,威風凜凜,彎弓喝道:“妖女哪里走!”話音未落,“嗖”地一聲怒響,一道白光電也似的破空劈來。
  晏紫蘇奮力揮刀格擋,“當”地脆響,虎口震麻,苗刀幾乎脫手。肩窩一痛,箭矢貫穿,身子倏地被釘在蚩尤的身上,肩膀燒灼撕裂,疼得幾欲暈去。心中一動,咬牙抱緊蚩尤,蓦地筆直沖入觀水之中。浪花四濺,急濤洶湧,瞬間無影無蹤。
  “別讓那妖女跑了!”“抓住蚩尤小子,替黃帝報仇!”呼喝聲中,各族豪杰沿著觀水河奔走飛掠,衆多水族群雄紛紛操刀舞劍,從北城河岸沖落河中。
  水花四濺,人影缤紛,燈火輝煌,呼喊震天,整條大河兩岸、上空、水底,都是漫漫人群,高舉火炬,持刀彎弓,等待著晏紫蘇從水中鑽出換氣。刀光與箭失在月色中、在火光下閃耀著千萬點寒光。
  大河奔流,水浪滔滔,候守兩岸、上空的各族群雄屏息凝神,始終沒有見到蚩尤與晏紫蘇的身影。漣漪四起,如希望綻開旋即破滅,盡是水族群雄紛紛浮出水面換氣,而后又鑽入河底。河底近千名水族男兒,遍尋觀水,竟連他們的一絲影子也沒有尋著。他們自落入大河的那一刹那,就彷佛化爲水珠泡沫,消散無形。
  ※※※
  寒風呼嘯,大雪紛揚,天地白茫茫一片。
  “啊——嗚,啊—嗚!”幾十只雪鹫悲號著從遠處的雪山飛掠而來,在狂風大雪之中吃力地拍打著翅膀,搖搖晃晃,突然盤旋嗚叫,紛紛俯沖而下。巨翅煽動,雪沫紛飛,團團跳躍啄喙,從地底抛出一具凍死不久的雪羚羊的屍體,歡嗚著爭相搶奪起來。
  怪叫刺耳,白羽簌簌,衆雪鹫激烈地爭搶片刻,紛紛跳了開來,那雪羚羊只剩下一具白骨。幾只沒有搶著肉食的雪鹫,從周邊大步地沖了進來,哀嗚著在那白骨上“咄咄”啄擊,刮食殘余的肉末。
  一只雄壯的雪鹫昂首闊步,在雪地中警覺地轉頭聆聽,突然歡嗚一聲,振翅飛起,閃電似的朝十余丈的雪地沖去。其余雪鹫紛紛怪叫著拍翼踏步,急迫而去。
  “咄咄!”啄擊聲如密雨擊瓦,數十只雪鹫團團圍集,爭先恐后地刨著雪地。
  “喀嚓”一聲脆響,雪地上突然裂開一條隙縫。衆雪鹫歡嗚不已,急速啄擊。那裂縫越來越大,突然“蓬”地迸炸開來,一道碧綠色的水浪倏地沖天而起。衆雪鹫嚇了一跳,紛紛拍翅踏步,避讓開來。
  “喀拉拉”一陣脆響,裂痕急速擴散,“蓬蓬”連聲,冰塊迸飛四射,水浪沖湧。突然銀光四閃,數十條巨大的飛魚嗚啼著破浪沖出,在漫漫大雪中展翼滑翔了十余丈,紛紛跌落在冰地上,活蹦亂跳。
  衆雪鹫歡嗚怪叫,“轟”地一齊炸飛開來,急電俯沖,各自抓住一條飛魚,貪婪啄食。雪地泉湧,飛魚接連不斷地飛沖而出,在白茫茫的冰地上無助地蹦甩翻跳著。此地連日大雪,飛禽走獸多已凍死,掩埋于深雪之下。雪鹫許久未曾吃到如此鮮活美食,激動歡悅,一面啄食,一面振翅高嗚。
  突然“蓬”地一聲悶響,一條飛魚在半空中炸將開來,兩個人影從中摔落在地。衆雪鹫驚叫著沖天飛起,高高盤旋。
  那兩人緊緊相擁,在雪地翻滾了片刻,不再動彈;大雪缤紛飄落,轉眼間便將他們銀裝素里。衆雪鹫盤旋半晌,徐徐落地,繼續貪婪地啄食滿地蹦跳的飛魚。
  那只雄壯的雪鹫歪著頭凝視兩人,低嗚著踏步上前,舒展翅膀,用翅尖輕輕地碰觸一人的肩膀。見始終沒有動靜,那雪鹫膽子似乎更壯了些,低頭啄擊。
  突然碧光一閃,雪鹭頭顱沖天飛起,鮮血噴射,將雪地染得點點豔紅。衆雪鹫驚叫四飛,轟然四散,抓了飛魚逃逸到數十丈外,再也不敢上前。
  那斷頭雪鹫東搖西晃,猛烈地拍打著翅膀。一人從雪地上跳了起來,抛落手上的青銅長刀,猛地抓住雪鹫的脖頸,大口大口地吞飲鮮血。那人臉色雪白,姿容俏麗,竟是個年輕女子。衣裳濕漉漉的,血迹斑斑,肩頭潰爛,烏血凝結。
  那女子全身顫抖,閉著眼睛吞飲了片刻,兩靥方才逐漸恢複嫣紅。素手扣住雪鹫斷頸,喘了一口氣,將雪鹫拖到另外那少年身邊,小心翼翼地扶起少年,將那雪鹭的斷頸塞入他的口中。
  那少年面色蒼白,昏迷不醒;臉上一道斜長的疤痕,緊蹙的眉宇之間凝罩著陰冷的煞氣,赫然正是蚩尤!那年輕女子自然便是九尾狐晏紫蘇了。
  原來她抱著蚩尤摔落觀水河后,立即破入一條文鳝魚的腹中,以法術將其傷口愈合,隨著魚群一齊朝前遊去。水族群雄只顧著搜尋兩人身影,對千百條翩然遊過的飛魚無暇顧及。二人就此從萬千雙眼睛的凝視下,逃之夭夭。
  晏紫蘇中了土族“光之戰將”白六兒的“銀光矢”,傷勢極重;咬牙拔下箭矢,藏在魚腹中調息許久,方才將傷口逐漸愈合。順流而下,到了昆侖山脈之內,暴風雪肆虐,冰河凍結。蚩尤昏迷不醒,晏紫蘇傷勢未愈,是以在河下飄徙許久,始終無力破冰而出。恰逢衆鳥鑿冰覓魚,他們方得以重見天日。
  溫熱的鹫血沿著蚩尤的嘴角溢了出來,白氣絲絲蒸騰;過了片刻,蚩尤蒼白的臉色也稍轉紅潤,但周身仍然冰涼僵硬。晏紫蘇妙目凝視著蚩尤,微笑著低聲道:“呆子,終于又只剩下我們兩人啦!”一語未畢,眼眶突然紅了,淚水撲簌簌地掉落。
  她又喝了幾口鹫血,將那雪鹫屍身抛了開來。拾來羚羊、文鳝魚的骨骸,制成骨車,小心翼翼地將蚩尤放在骨車上,又將雪鹫羽毛連皮剝落,披在蚩尤的身上。而后又揀了十幾條豐肥的文鳝魚,一齊丟在車上;再抽鳥羽爲繩,將蚩尤與骨車牢牢捆縛。
  她傷勢未愈,真氣不濟,無力帶著蚩尤御風飛翔,又不知解印太陽烏的法訣,更無力捕捉逃逸的雪鹫,唯有暫且借助這骨車在雪地上滑行了。
  狂風鼓舞,雪下得越發緊了,鋪天蓋地,蒼一忙茫一片。晏紫蘇吃力地拉著骨車,朝遠處高峻綿延的雪山走去。
  天昏地暗,狂風暴雪,晏紫蘇拖著骨車踉跄而行,幾次三番險些被大風卷舞飙去。杏眼微眯,呼吸窒堵,纖柔素手被繩索勒得皮開肉綻,鮮血長流。上空突然傳來屍鹫的叫聲,擡頭望去,白茫茫的翻飛雪片中!數十只冰羽屍鹫在頭頂盤旋繞舞,也不知是否先前那群。
  晏紫蘇心中一動,故意“哎喲”一聲,摔倒在地,動也不動。那群冰羽屍鹫怪叫了半晌,眼見她始終未曾起來,終于按捺不住,“呼呼”激響,振翅急沖而下!便欲爭啄掠食。
  晏紫蘇眼角掃見兩只冰羽屍鹫惡狠狠地撲來,蓦地電掠而起,格格一笑,手中繩索倏地套住二鳥脖頸。
  衆屍鹫大驚而逃,那兩只冰羽屍鹫慌亂之下,哀嗚振翅,奮力沖天,登時將晏紫蘇、蚩尤連帶骨車一齊拉了起來,破空飛舞。
  晏紫蘇翻身躍到骨車上,一只手將蚩尤緊緊抱住,另一只手抓拽繩索,駕御著冰羽屍鹫在狂風暴雪中搖擺穿行。
  天旋地轉,刀風割面,雪花層層疊疊地撲面而來,涼絲絲地在臉靥上化開。晏紫蘇素手抵住蚩尤的胸膛,將真氣綿綿輸入,以免他凍僵;自己體內卻越來越加寒冷,每吸一口氣,便猶如冰刀穿喉而過,傷口又劇烈地抽痛起來。凝神聚氣,駕鳥飛行。
  暴風雪越來越猛,衆屍鹫亦有些支撐不住,嗚啼聲中,紛紛朝著雪山峰頂的洞穴飛去。
  那洞穴在峰頂峭壁上,黑漆漆地極是幽深。衆屍鹫穿入洞中,紛紛著地闊步,拍翼梳羽,怯生生地回望著晏紫蘇。
  晏紫蘇念力探掃,微微一驚,這洞穴中竟棲息了兩百余只冰羽屍鹫,眼下自己傷勢未愈,若當真將這些惡鳥逼得急了,激斗起來未必能占得什麽便宜,當下秋波四掃,笑吟吟地瞥望衆屍鹫,突然揮刀急斬,將一只冰羽屍鹫劈爲兩半。
  衆屍鹫怪叫著朝后退縮,驚恐憤怒,卻又畏縮不前。晏紫蘇從骨車上躍下,將那屍鹫屍體倒提起來,吸飲鮮血,妙目冷冷地凝視著衆鳥。冰羽屍鹫更爲驚駭,一聲不發。
  晏紫蘇見效果業已達到,當下嫣然一笑,將鳥屍抛開。拉著骨車往洞穴深處走去。衆屍鹫怪叫著層層后退。晏紫蘇在洞穴深處尋了一個干淨所在,將蚩尤解縛,平放在地,爾后揮刀在四周劃了一道深坑,素手指了指那坑縫,蓦地揮刀急斬,冷冷道:“你們若是敢過這條線,就將你們殺個精光!”
  衆屍鹫似是聽懂她言中之意,低聲哀嗚,小心翼翼地朝后退去。
  當夜,洞外風暴凶狂,洞內人鳥劃界而居,倒也相安無事。洞中雖然濁臭不堪,但比起洞外冰天雪地的惡寒,卻已如天堂了。那些屍鹫躲在洞穴深處,生怕惹惱了晏紫蘇,不敢嗚叫一聲,幾只小鹫脆聲歡嗚,立時被大鹫巨翅掩擋。
  晏紫蘇在洞角生了火,烤了些魚肉胡亂吃下;挑了稚嫩魚肉,口里嚼爛了,喂到蚩尤嘴里;但蚩尤昏迷不覺,吞咽不得。晏紫蘇見狀,心下擔憂難過,吃了幾口魚肉,殊無胃口,當下索性將魚肉抛給衆屍鹭。屍驚驚疑不前,過了半晌,見她正眼也不瞧上一眼,方才悄悄上前,叼了魚肉闊步后退。
  晏紫蘇指尖搭在蚩尤的脈門,只覺脈象紊亂,真氣陰寒狂猛,洶洶岔走,極是詭異。念力及處,其元神亦是淩亂凶厲,直如洞外那狂亂的風暴一般,情形古怪,見所未見,心中驚疑不定。九冥屍蠱雖可吞噬、控制人獸元神,但不至有如此怪狀。
  怔怔地瞧了蚩尤片刻,又是心疼,又是憂懼,淚水又撲簌簌地滾落;想起那些妖魔,更是恨得牙根癢癢。心道:“罷了,先將他體內的蠱蟲逼出來。”當下從魚骸中剔出些尖銳肋骨,捏成尖針,又將那屍鹫屍體燒著。
  屍骨焦臭的氣味登時彌漫整個山洞,衆屍鹫鹫驚懼怪嚎。過了片刻,蚩尤傷口迸裂,十幾只九冥屍蠱電竄而出。晏紫蘇早有準備,骨針飛彈,將屍蠱牢牢釘在地上;撩火將幾只屍蠱點著,惡臭更甚。蚩尤全身震動,轉瞬間又有數十只屍蠱飛射而出,被晏紫蘇一一釘死。如此迥圈幾次,蚩尤體內的屍蠱成蟲已經盡數清除。
  晏紫蘇傷勢未愈,今日帶著蚩尤逃了如許之遠,再經過這般折騰,早已困頓不堪。自行調息療傷了一陣,更是呵欠連連。
  當下將鳥羽蓋在蚩尤身上,自己緊緊摟抱著他,助他御寒。迷迷糊糊中想到半個多月前,兩人也曾在西荒衆獸山脈的雪鹫洞穴中住宿;那時他身負重傷,形如廢人,情景彷佛,但是兩人之間的關系,卻已迥然兩異了。又想起蚩尤前日夜里,離開她進入鬼界之前所說的那一句承諾,心中忽地一陣淒涼,一陣甜蜜。不知不覺中沈沈睡去。
  翌日清晨,洞內陰寒,風雪更猛。晏紫蘇一夜歇息,傷勢好轉。見蚩尤昏迷依舊,心下焦慮,忖道:“他體內的屍蠱幼蟲極多,只怕不消二日,那些幼蟲便要長大!須得立時爲他換血才是。”
  心念一動,拿骨針在自己指尖上刺了一滴血,又在蚩尤的指尖刺出一滴血來,將兩滴血珠並在一處。凝神看了半晌,心下一陣失望。兩人的血液全然不同,縱使自己將血液輸入蚩尤體內,亦會遭到排斥。唯一的法子,便是盡快找到血液與蚩尤相融的人,以彼之血,解救蚩尤。
  當是時,心中一震,突然想到乾坤袋中尚有冰封的段聿铠,連忙將他從乾坤袋中拉了出來。見他只是昏睡,血液中的屍蠱幼蟲尚未化爲成蟲,暫且無恙,心中方自舒了一口長氣。若是蚩尤知道她將段狂人怠忘得一干二淨,非要氣得吹胡子瞪眼睛不可。
  冰天雪地,身困高山洞穴,去哪里找足夠並且適合的人血,解救蚩尤與段狂人呢?
  晏紫蘇思忖半晌,心如亂麻,倏地起身,提了苗刀便往洞外奔去。寒風呼號,大雪撲面,登時打了個寒噤。雖已是白晝,但洞外灰蒙蒙昏暗無光,暴風雪比昨日更要狂猛。晏紫蘇回眸望了蚩尤一眼,一咬牙,蓦地朝外掠去。
  大雪茫茫,四周朦胧暗淡,十步之外不可視物。晏紫蘇從雪山上急掠而下,沿著觀水河頂風冒雪,艱難飛舞,凝神察探。
  朝西飛行了一個多時辰,殊不歇息。霜風獵獵抽打,冰雪覆蓋,周身簌簌顫抖,幾已麻痹,傷口又迸裂開來,劇痛攻心。晏紫蘇抵受不住,數次想要返回那溫暖的山洞中,但想到蚩尤模樣,心如刀割,遂又咬牙苦撐。
  蓦地看見那白茫茫的天地中,隱隱有幾處青灰色的石屋,像野獸般蹲踞著。她心中大喜,眼淚險些流了出來。御風飛掠到第一座石屋前,“乓唧”一聲,揮刀將石門劈開,倏地沖入。
  屋內驚叫,人影紛亂。熊熊的爐火前,七個人訝然站立。
  擋在最前的是一個大漢,手里提了一根粗大的鐵棍,他的身后站了一個年輕女子,懷里抱了一個嬰兒,長得頗爲標致,怯怯地望著晏紫蘇。女子身旁藏了兩個孩童,驚慌好奇的大眼睛滴溜溜直轉,極是可愛。爐火南邊,一個老頭和一個老太太戰戰兢兢地立著,眯著眼睛打量不速之客。
  狂風卷舞,雪花呼呼飄入,爐火劇烈地跳躍著。那大漢見破門而入的是一個年輕女子,臉上緊繃的神情登時松弛了下來,手上的鐵棍亦緩緩垂落,和善地笑道:“姑娘是路過此地,借避風雪嗎?那快快進來吧!”
  西荒百姓極是熱情好客,眼見這般暴風雪的嚴寒天氣,一個姑娘家孤零零地在外頭飄蕩,心中都甚是過意不去。當下一家人一齊微笑起來,腼腆地招呼著,請晏紫蘇入座。兩個小男孩見晏紫蘇長得俏麗,心中登時生了親近之意,一顛一顛地跑了過來,笑嘻嘻地拉晏紫蘇的裙角。
  晏紫蘇微微一怔,握著苗刀的手輕輕地顫抖起來。狂風怒號,背脊冰涼,而屋內卻是溫暖如春,其樂融融。她自小隨著母親輾轉漂泊,從未體驗過這樣的溫暖,鼻中一酸,那凜烈的殺氣登時消散。
  冰雪飄入脖頸,涼意鑽心。腦海中忽地掠過蚩尤那形如妖魔的猙獰面目,心中“咯咚”一響,咬牙忖道:“我在想什麽呢!天底下有多少這樣的村野鄉民?這些蟻民的生死又與我何干?只要能救得小尤,就算毀滅整個世界,我也在所不惜!”
  嬌叱一聲,手中黑光缭繞,冰霜凝結,倏地化爲兩枝冰管,閃電似的插入那兩個男孩的胸膛……
  悲風狂吼,怒雪飛舞,灰蒙蒙的極寒世界中,晏紫蘇御風急行,腰間乾坤袋不時地發出“叮當”脆響,每一聲都讓她心中狂跳不已。袋中一百二十八根冰管,裝盛著那村子里所有鄉民的鮮血。那些僵直的屍體,想來已經被掩埋于厚厚的冰雪之下。
  倘若蚩尤知道,她以一百二十八條人命換取他的重生,他會不會原諒自己呢?就如當日在白石島上,她以蠱毒殺死了幾百漁民……
  晏紫蘇心中枯澀,志忑不安。眼前蓦地閃過那兩個男孩驚懼的大眼,周身倏地一陣冰涼。這些年來,她親手所殺之人不計其數,但從未有如今日這般讓她震撼。雖則如此,但想到唯有如此方能救得蚩尤,她的心中便無絲毫后悔之意。
  心緒紛亂,當下凝神聚意,御風飛行。
  遠處忽地傳來“嗚嗚”的風聲巨響,穿透茫茫白雪,隱隱看見一大團淡黑色的螺旋飓風呼嘯沖來。銀光點點,數百只雪鹫驚叫著倉皇飛逃,突然慘叫叠聲,齊齊被瞬息卷入,蹤影全無。
  “轟隆!”震耳轟嗚,前方峭立的萬仞冰山被飓風掃過,崖裂石飛,滾滾雪崩。氣浪沖湧,彷佛雪濤海嘯,洶洶奔騰逸舞。轟隆震響,不絕于耳,轉瞬間又有數座突兀的山崖被狂猛的雪崩氣浪震飛崩塌。
  晏紫蘇花容微變,凝神四顧,蓦地看到右翼數百丈外有一處幽深的山壑,在茫茫雪花掩映下若隱若現,心中一動,決定先到那山壑中躲避飓風,等到狂風過后再全速趕回。當下再不遲疑,擰腰飛踏,翩翩起舞,眨眼間便沖入那山壑之中。
  兩側雪峰突兀林立,冰丘磷峋,彷佛萬千銀牙尖刀交錯橫空。晏紫蘇穿行壑中,擔心飓風卷過之時,震動冰壑,使得雪丘冰川從兩側震落。乘風高飛,掠上西側冰山峰頂,翩然穿飛,往山壑更深處沖去。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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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23:34:58

第九章 大荒日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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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 鬼界
            
  狂風鼓舞,雪崩氣浪率先從壑外轟然沖卷而過,山壑嗡嗡震動,隨時要迸裂一般。不遠處雪峰上,那些漫漫參差豎立、千姿百態的冰錐玉柱紛紛爆裂斷飛,冰漿沖天怒射,又倏然凍結,震耳欲聾。
  “喀嚓”脆響,晏紫蘇腳下冰川突然出現一條裂縫,轟隆一聲,整片冰川陡然斷裂,沿著山崖急速滑沖撞落。方甫沖天而起,卻見東面滾滾銀濤氣浪如萬馬奔騰,排山倒海地席卷而來,幾列峰頂的冰錐林、冰塔登時土崩瓦解,灰飛湮滅。
  晏紫蘇心下駭然,倏地擰身轉向,翻落到冰崖西側。冰牆高巍迤逦,如漢白玉所砌,條紋連綿,氣勢雄偉。忽聽水聲淙淙,從不遠處傳來。晏紫蘇循聲望去,發現冰牆腳下竟有一個丈余高的冰洞,冰柱懸挂交錯,彷佛雪狼巨口,清澈的冰水細流從冰洞中涓涓流出。
  晏紫蘇大喜,翩翩飛掠鑽入,方甫進入冰洞中,便聽轟然巨響,地動山搖,狂猛的氣浪迸舞飛湧,將她硬生生推飛了十余丈。回眸望去,冰洞洞口大雪堆積,竟只余下兩尺來寬的口子。
  晏紫蘇舒了曰氣,四下掃望。洞中冰柱林立,冰鍾乳懸連綿延,晶瑩透明,相互映射得五光十色,直如神仙洞府。洞璧花紋千奇百怪,彷佛北海冰蠶絲錦上的萬千紋案,奇巧瑰麗。冰水潺潺,從她腳下蜿蜒流過,冰洞頂壁不斷有冰水滴下,叮咚作響,在洞中清脆迥蕩,極爲動聽。
  晏紫蘇心下歡喜,忖道:“這里潔淨漂亮,比那鳥洞好了千百倍。今日回去后,便將小尤帶到這里來。”
  正自思量,忽聽洞內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一個清脆婉轉的少女聲音喜道:“姬大哥,這冰水流了這麽遠,也該到頭了。前面光線頗亮,定是出口。”
  晏紫蘇微微一驚,覺得這聲音好生熟悉。又聽見一個男子微笑道:“希望如此。纖纖姑娘,你在這里等我,我去探探就來。”晏紫蘇靈光一閃,這兩人竟是土族黃帝少子姬遠玄和纖纖!
  心下又驚又奇,這兩人不是已經去了昆侖了麽?怎麽竟被困在這冰洞之中?想不到如此湊巧,竟在此處遇見他們。
  突然想起黃帝業已命喪蚩尤之手,不知姬遠玄是否已知道此事?陡然一凜。
  只聽衣袂翻飛,姬遠玄正急速掠來。晏紫蘇心里一動,飄然藏到幾支巨大的冰鍾乳石之后,默念“龜息法”,凝神觀望。
  姬遠玄閃電似的飄飛到洞口,四下打量。瞧見那兩尺多寬的回子,眉頭微微一皺,右手一翻,黃光爆閃,地上的冰柱登時被無聲無息地拔了起來。指尖輕彈,〔哧”地輕響,那冰柱倏地封住了冰洞缺口。右手隔空輕揮,黃光蓬然飛舞,冰洞的積雪登時凝結冰固,光滑平整,與旁邊冰壁渾然一體,再也瞧不出一絲裂縫細口。
  晏紫蘇心下驚訝,不知他何以如此。倏地一震:“難道這姬公子已經知道父親死在小尤手里,所以才……”心底森寒,冷汗滋生。但隱隱之中,又暗自有些歡喜,忖道:“哼,這刁蠻丫頭惹人討厭,讓她多吃些苦頭也好。”
  姬遠玄見冰壁渾無破綻,微微一笑,高聲道:“纖纖姑娘,這里還是沒有出口,咱們到其他地方看看吧!”話音未落,纖纖也已飄然趕到,眼波四轉,俏臉上滿是失望神色;素手低垂,手心捧著的兩只比翼鳥倏地振翅飛起,“蠻蠻”怪叫,不住地啄擊冰壁。
  纖纖突然“咦”了一聲,指著那冰水細流說道:“怪啦!冰水分明是從這冰壁下流出的,怎地連缺口也沒有一個?”
  姬遠玄沈吟道:“想必此處原是出口,只是連日暴風雪,被嚴嚴實實地堵上了。且讓我試試能否將它震開。”雙手交錯,蓦地推送而出。黃光鼓舞,“轟”地一聲巨響,冰屑紛飛,冰壁依舊巍然不動。
  晏紫蘇眼尖,瞧出姬遠玄在出掌的刹那,耍了小小的手段,使得黃土真氣一觸冰壁,立即自動飛散。這一掌乍看之下力勢萬鈞,但實則綿軟無力。晏紫蘇對蚩尤喜歡纖纖一事,始終耿耿于懷,頗爲妒恨;當下幸災樂禍,也不出聲。
  纖纖極是失望,突然眼圈一紅,險些落下淚來。姬遠玄溫言道:“纖纖姑娘,你別擔心,冰洞四通八達,即便此處被封,定然還有其他出口。我們一道耐心尋找,終能出去。”
  纖纖點頭不語,但眉眼黯然,楚楚可憐。姬遠玄微笑道:“你又在想拓拔兄弟和蚩尤兄弟了嗎?放心吧!他們聽到我們被困在昆侖山里,定然會十萬火急地趕來救你,說不定現在他們已經在漫山叫你的名字了。”
  纖纖眼睛微微一亮,嫣然道:“那我可要時時刻刻凝神探聽了。”兩人一齊笑將起來。
  纖纖抿嘴微笑道:“姬大哥,多謝你。這幾日被雪崩困在冰洞里,又黑又冷,多虧有你陪我,否則我悶也悶死啦!”
  姬遠玄微笑道:“姬某還要感謝老天,讓這麽美麗可愛的姑娘陪著我呢!只可惜……”突然頓住,似乎不敢再往下說。
  纖纖俏臉暈紅,微有羞惱之色,欲言又止,轉開頭去。姬遠玄連忙彎腰作揖道:“姬某凍得發燒了,胡言亂語,唐突佳人,還請纖纖姑娘原諒。”
  纖纖嫣然一笑,低聲道:“姬大哥這般誇我,我可不敢當呢,拓拔大哥總說我刁蠻任性,你別偷偷地討厭我便成啦!”
  姬遠玄連忙道:“豈敢出敢!姬遠玄說的可都是真心話……”
  有些不好意思,咳嗽了一聲,道:“罷了,纖纖姑娘,咱們走吧!前面那條甬洞也有冰水融河,說不定便是出口。”
  兩人低聲談笑,漸行漸遠,終于再也聽不到腳步聲響。
  晏紫蘇恍然心道:“原來這姬小子竟然喜歡上了刁蠻丫頭,所以故意將洞口封上,想和她多處片刻。呆子呀呆子,你將你的親親好妹子托付給姬小子照顧,可真是找對人啦!”嘴角微笑,大覺快意。
  伏在地上聆聽半晌,確定兩人已經走遠,這才翩然起身,以苗刀在那洞口冰雪上劈鑿出一個大洞。洞外風勢已經轉小,雪花漫空悠揚飄卷。
  晏紫蘇素手一振,將洞口撬開,輕飄飄地掠了出去。正欲御風飛行,心中一動,轉身將那洞口重新嚴嚴實實地封好,格格低笑道:“可惜沒帶臘燭,否則你們就可以在里面洞房啦!”
  此時,風雪漸止,天上烏云翻滾,逐漸離散,東南方露出一角青天。一束七彩陽光穿透滾滾云層,照射在雪山諸峰上,絢光流彩,耀耀閃光。四周冰牆迤逦,冰塔林立,折射萬千亮光。她熠熠生輝,衣袖翻舞,彷佛在水晶的世界中飄飄欲飛的仙子。
  綿云飛絮急速四散飛離,豔陽高照,碧空萬里。晏紫蘇心情舒暢,御風高飛,穿掠萬千雪峰冰川,朝著遠處險崖上的鳥洞飛去。
  將近那山洞時,遠遠地便嗅著一股血腥惡臭的氣息,晏紫蘇心中一沈:“難道是那群屍鹫乘我不在,向蚩尤下手嗎?”衣袂獵獵,急速掠去。
  方進山洞,腥臭撲鼻,濁浪似的奔湧而來。晏紫蘇屏息凝神,心中亂跳,提著苗刀閃電穿掠。忽然“啊”地一聲,凝身站住。
  洞中遍地鳥屍,開膛破肚,血汙濺滿四壁。蚩尤渾身鮮血,昂立在黑暗中,一雙眼睛青光閃爍,喉中發出“赫赫”聲響。周身皮膚波浪起伏,深淺綠光閃耀變幻。隔了數丈,逸散出的陰寒真氣宛如霜風般逼迫而來,晏紫蘇寒毛直豎,冰霜凝結。
  她知道蚩尤必是屍蠱發作,迷失本性,柔聲道:“小尤,是我……”蚩尤惡狠狠地凝視著她,眼中閃過凶暴狂亂的神色,蓦地咧開嘴無聲地笑著,將手中的屍鹫殘屍摔擲在岩壁上,朝前踏了一步。
  晏紫蘇心里一陣害怕,忍不住朝后退去。突然聽見身后“叮當”脆響,彷佛春風吹過,風鈴搖曳。一股妖異淩厲的陰寒真氣大霧般的籠罩而來,呼吸一窒,周身經脈登時盡數被封。
  一個嬌柔悅耳的聲音在她耳畔淡淡地說道:“晏國主別來無恙?聽百里法師說晏國主叛族投敵,我還不信呢!想不到竟是真的。”
  晏紫蘇心中一沈,如墮深淵。一個紫衣人緩緩地從她身邊踱步而出,臉容俊俏,白發飄舞,三十六個銀環相互撞擊,郎當作響。竟是水族十仙之首的黃河水伯冰夷。
  晏紫蘇腦中靈光一閃,失聲道:“是你!”在觀水城中,她便覺得那戴著黑笠的紫衣人頗爲熟悉,但當時心懸蚩尤,未能想起,此刻方才頓悟。心中震顫,果然是燭龍的狡計,借刀殺人,讓蚩尤成爲五族公敵。
  冰夷淡淡道:“晏國主竟能帶著蚩尤從萬千雙眼睛下逃之夭夭,果然厲害得緊。難怪燭真神一直誇你能干呢!”
  晏紫蘇嫣然道:“水伯明鑒,我帶著這小子逃出觀水城,乃是想親手將他擒回北海,邀功請賞。若是知道這是燭真神安排的妙計,又怎會做這等唐突之事。”口中詭辯,心內苦苦思忖脫身之計。但這黃河水伯位列水族十仙之首,又深沈難測,自己想要帶著蚩尤從他手心逃脫,可要比從觀水城里逃逸難得多了。
  冰夷淡然道:“是麽?那我便讓蚩尤將晏國主的心掏出來,看看適才說的究竟是不是真心話。”嘴唇翕動,手腕上玉石鈴環叮當脆響,發出陰邪而魔魅的音韻。
  蚩尤怒吼一聲,鬼魅似的猛撲而來,左手如鋼鉗蓦地將晏紫蘇淩空舉起,右手化爪,猛地朝她左胸抓去!
  晏紫蘇眼前一花,只覺森寒撲面,呼吸不得,彷佛被萬千巨浪陡然拍中,險些暈厥。“哧”地一聲,衣裳碎裂,她那瑩白高聳的酥胸立時彈了出來,紅線飛舞,一顆淡青色的透明玉石倏地翻卷飄揚。
  那淡青色的玉石在洞內幽光下閃耀著淡淡的光澤,折射出萬千絢芒,變幻不定。
  蚩尤陡然一震,呆呆地凝望著那玉石,瞳孔漸漸收縮。“啊”地一聲,眼中突然神光怒放,右手倏地收攏,又慢慢地舒張,輕輕地撫摩著晏紫蘇的臉頰,神色狂亂,急劇變幻。
  晏紫蘇驚魂未定,正自詫異,突然想起在觀水城中,賣這玉石的攤主似乎說過:“姑娘,這可是方山三生石,罕見的寶貝,你要是摔壞了賠得起嗎?”心中咯咚一響:“是了,三生石!天下唯有三生石能讓他恢複神識!”又驚又喜,顫聲道:“呆子,你記起來了嗎?”
  冰夷淡淡道:“青木鬼王,殺了她!”鈴環脆響,急促而妖魅,彷佛暗夜狂海,急浪冷雨。
  蚩尤周身大震,喉中“赫赫”怒吼,眉骨凸出,眼神淩厲錯亂,額頭不住地鼓動,彷佛有什麽東西將破膚沖出。
  當是時,狂風呼嘯,洞外萬里晴空突轉昏暗。當空那輪紅日的西沿蓦地缺了一塊,彷佛被什麽啃了一口。缺口越來越大,太陽逐漸變作赤紅色的月牙形狀,洞外飛沙走石,萬獸嘶吼。
  晏紫蘇心中大驚:“天狗食日!”蚩尤憑藉著三生石折射的神光,才微微恢複神識,一旦太陽爲天狗吞噬,黑暗籠罩,那后果將不堪設想。
  洞內光線越來越暗淡,那三生石折射出的絢光漸轉微弱,晏紫蘇的心中急劇跳竄,屏息凝神,暗自禱告蚩尤快快恢複神識。嬌軀顫抖,恐懼、期盼、悲涼……萬千心緒交雜紛亂,幾將爆炸開來。
  蚩尤的臉容急劇鼓舞變化,疤痕扭曲抖動,眼珠漸漸地凸了出來。“哧哧”輕響,皮膚破綻,無數道青綠色的幽光扭舞跳躍。神情瘋狂,猙獰凶怖,周身骨骼爆珠脆響,轉眼間體格竟爆漲了兩尺。
  冰夷瞥望天幕,眼中亦閃過恐懼慌亂的神色,冷冷地喝道:“青本鬼王,還不動手!”
  蚩尤面色猙獰,突然厲聲怒吼道:“住口!”周身倏地透明,經脈如萬千綠線交錯其間。“轟”地一聲,萬千碧光眩目閃耀,從體內絞扭繞舞,貫頂沖天而起。
  蚩尤松手丟開晏紫蘇,蓦地仰天狂呼。雙手“砰”地爆放出兩道狂猛無匹的螺旋氣芒,如四道青龍怒嘯破空。
  “轟隆!”
  天搖地裂,整個山洞倏然炸飛!
  氣浪爆炸,層層疊疊的綠光在黑暗中轟然綻放,彷佛劇毒的千芯綠菊,淒美、絢麗而奪人魂魄……
  巨石沖天亂舞,四周化作一片凸岩焦土。蒼穹萬里,漆黑如夜,那紅日也只剩下一彎弧線。狂風大作,天昏地暗,三人身處雪山崖頂,刻骨侵寒。
  蚩尤昂然而立,黑色的剪影在幽暗的光線中顯得如此狂野而凶暴,周身綠光刺目閃耀,彷佛萬千綠蛇跳竄飛舞,詭異已極。他振臂狂呼,怒吼聲如驚雷轟嗚,群山激蕩,四周峰崖雪崩滾滾,震耳欲聾。
  晏紫蘇耳中嗡嗚,氣息翻湧,登時暈厥。
  黑暗完全籠罩了世界,太陽消失了,只余下一圈皎潔悅目的淡藍色日冕,在漆黑的穹蒼閃爍著柔和的光芒。
  蚩尤倏然轉身凝望著冰夷,眉心閃爍著一團碧光,和雙目中跳躍的兩點綠芒交相輝映,顯得邪惡而又詭異。嘴角露出一絲猙獰的微笑,森然道:“你這不男不女的陰陽人,竟然也想呼喝我嗎?”
  冰夷紫衣翻飛,緘默不語。空茫的眸子中驚駭、恐懼、憤怒交相參雜,蓦地爆放妖異的藍光。口唇翕動,白發飄搖,三十六個銀環和手腕、腳踝的鈴環一齊叮當脆響,淡白色的冰寒真氣徐徐擴張,以一種寂寞而妖邪的旋律,如大霧般彌漫開來。
  蚩尤喉中“赫赫”怒吼,突然抱住頭,狂亂苦痛,踉跄奔走。
  冰夷雪白的臉顔泛起桃紅光暈,雙眼藍光閃動,口唇翕張得越來越快,銀環、鈴铛急促地發出魔魅的音律,冰寒真氣化爲百十道銀蛇白光,閃電似的朝著蚩尤纏繞飛舞。
  寒風呼號,魔咒滔滔。
  蚩尤突然一躍而起,哈哈獰笑,大喝道:“想唱小曲兒嗎?那就過來吧!”雙手一錯,倏地朝前分扯,使出一式木族中至爲簡單不過的“分花拂柳”。“嗤啦”一聲,萬千碧光如青電裂舞,氣浪蓬然飛炸。
  “叮琅琅”悅耳脆響,冰夷白發飛揚,倏地朝前摔飛,三十六只銀環和身上的鈴環盡皆碎裂飛舞,在黑暗中缤紛抛散。
  蚩尤哈哈狂笑,宛如青龍橫空,萬千綠光洶洶不絕地從他雙掌奔瀉沖湧,如閃電,如驚濤,大開大合,縱橫飛舞。漫天淡白色的冰寒真氣登時迸散開來,凝結爲萬千冰晶簌簌落地。
  刹那之間,情勢逆轉,冰夷完全籠罩在他的碧水真氣之下,竟無一絲還手之機!冰夷臉色煞白,眼中掠過一絲驚懼之色。這小子怎麽會突然逃脫屍蠱法術的控制之外?難道……難道……蓦地瞥望漆黑的太陽,心中閃過一個幾近于不可思議的念頭。
  大敵當前,不敢多想。凝神聚意,待要集結周身真氣奮力反擊,已然不及。
  “蓬”地一聲,萬千碧光交纏怒吼,倏然擊中他周身大穴,周身一震,氣息窒堵,經絡盡皆被封。“哧哧”輕響,衣裳迸碎,捆縛在他胸前的那束北海冰絲绫悠然翻卷,寸寸飛裂,如百千蝴蝶乘風而起,翩翩飄散。
  黑暗中,冰夷雪白一身地躺著,在幽光中泛著淡青色的光澤。俏臉慘白,扭頭閉目,眼睫顫動,羞憤欲死。豐盈高聳的乳丘急劇起伏,瑩白的大腿曲張開來,微微顫抖,想要竭力合攏卻動彈不得。
  她竟完完全全是一個俏美嬌豔的女子!
  蚩尤怔然地凝視著黑暗中那嬌美曼妙的裸體,驚詫莫名;腦中嗡然炸裂,忽然聽見無數個陰邪的聲音狂喜而急切地叫囂著,“轟”地一聲,熱血灌頂,一股滔滔欲火猛地竄將上來。他雙目盡赤,面目扭曲如妖魔,哈哈狂笑道:“他***紫菜魚皮,原來你竟是個雌兒!”大手一張,碧光閃耀。
  冰夷倏地平空飛起,牢牢地被他握住脖頸,懸在半空。蚩尤獰笑喘息著,慢慢地低下頭來,目光灼灼地瞪視著她,伸出舌頭在她冰冷的臉頰上濕哒哒地舔過,另一只大手蓦地抓緊了那顫動的乳丘。
  冰夷發出一聲戰栗的悲嗚,驚駭羞怒,胸脯起伏,恨不能立時死去。扭過頭,淚水奪眶而出。
  悲風怒吼,日食的正午,天地寒冷、黑暗,像是無邊無際的嚴冬暗夜。
  ※※※
  碧天如洗,海浪洶湧,狂風呼嘯而來,腥鹹溫熱。遠處白鷗飛翔,飛魚破空,鯨群噴水遊弋,一派逍遙自在的西海風光。
  “嗷嗷”怪叫聲中,兩只太陽烏烈火似的卷過碧空,低飛高掠,急速西沖。“鳥兄,思鄉心切麽?飛得這般迅疾。”拓拔野拍撫太陽烏的脖頸,哈哈大笑。
  太陽烏歡嗚聲中,越飛越快。拓拔野與姑射仙子在西海上空並肩遨翔,指點談笑,心情大轉舒暢。
  騎鳥西眺,遠處澄碧的海面中,矗立著一座巍峨高山,四面石崖陡峭筆直,高立萬仞,方方正正,倒像是一個碩大的石印。山頂正中微微凹陷,綠樹茂密,數百只西海龍鳥嗚叫著劃過天際,穿入那山頂凹陷的樹林中。兩旁峰頂,各有一株巨樹,參天摩云。海風吹過,樹葉紛搖,萬千鳥群從樹梢轟然炸飛而起。
  方山在望,兩人相視一笑,都覺松了一口氣。自以姐弟相稱以來,兩人彼此落落自然,再無尴尬別扭之感。西飛數千里,說說笑笑,彼此之間更是平添熟稔之意。偶爾並肩乘鳥,于月下風中並奏笛箫,那逍遙出世、翩翩欲仙之樂,更令拓拔野幾疑是在夢中。
  有夢中佳人相伴,當夜目睹科汗淮慘死的淒苦之心終于也漸漸轉淡,但偶爾想及,仍不免有些悶悶不樂。每逢此時,姑射仙子便淡淡地撩開話題,將他心思牽引別處去。如此飛行數日,終于到了這西海之濱,彼此間自又覺得親密了數分。
  拓拔野笑道:“終于到方山了。不知蚩尤他們已經到了嗎?”從懷中取出相思犀角,呼叫了半晌,依舊毫無應答。一路西飛,他已經嘗試著以這犀角聯絡蚩尤許多次,但無一成功。心下微微有些憂急,皺眉忖想:“若在千里之內,鱿魚應當聽到才是。難道他遇見什麽意外之事,到了千里之外嗎?”
  姑射仙子微微一笑道:“我們先到櫃格松下等候他們吧!”
  拓拔野點頭笑道:“是了,可不能讓那誇父搶了先。”姑射仙子想起那瘋瘋癫癫的前輩,心下莞爾,不由得嫣然一笑,容光燦然,清麗難言。
  拓拔野呆了一呆,心道:“仙女姐姐笑起來時,當真連太陽也沒了光彩。”念頭方動,突覺一聲焦雷,轟隆作響,寒風呼嘯,天地間倏然暗淡。太陽烏嗷嗷亂叫起來,盤旋飛舞,急怒慌亂。
  拓拔野心中一凜,擡頭望去,當空紅日竟如被妖魔咬去一塊,崩缺了一個口子。姑射仙子動容道:“天狗吞日!”
  海上狂風大作,巨浪滔天,萬千鷗鳥悲鳴怪叫著,漫漫掠過天幕,烏云似的朝著方山積聚飛去。鯨群海獸驚吼狂嘶,紛紛沈入海里。片刻間,原本陽光燦爛的遼闊西海竟變得陰云慘淡,昏黑無光。
  拓拔野又驚又奇,哂然微笑,心道:“原來仙女姐姐一笑,當真有如此威力。”當時大荒,每逢日食,五族無不慌亂恐懼,以爲天地危亡;衆巫師神女必要祭禱天地,敲鑼打鼓,施法驅除天狗。百姓則閉門不出,以免撞見妖邪詭異之事。
  見拓拔野在西海狂濤之間遭遇日食,竟不懼反笑,坦然自若,姑射仙子心下微奇,暗自泛起一絲溫柔之意,倒像是母親瞧見勇敢頑皮的孩子,微有怪責,又微有驕傲歡喜,淡然道:“走吧!”
  太陽烏嗷嗷驚叫聲中,兩人穿掠驚濤駭浪,急速地朝著方山飛去。
  當是時,忽然聽見東南面大地有人狂呼大叫:“爛木***,臭小子!你跑不過我,就耍賴使詐,想將太陽藏起來嗎?他***木耳蘑菇,我不玩啦!”聲音雄渾,在狂濤巨浪中竟聽得曆曆分明,正是誇父。
  拓拔野倏地回身望去,卻見數十里外的草原上,一個十二尺高的巨漢扛著一個巨大的怪獸,風馳電掣地狂奔而來,果然是他;心中又是驚奇,又是好笑,想不到這瘋猴子竟然跑得這等飛快,自己二人抄了近路全速飛行,居然仍險些被他追上。
  當下立身哈哈大笑道:“瘋猴子,我快到方山了,你還是磕頭認輸吧!”氣運丹田,將聲音遠遠地傳了出去。
  誇父氣急敗壞地喊道:“他***,臭小子,你怎麽會到了我前面?不可能!不可能!定是你小子使詐!”哇哇亂叫聲中,閃電似的穿掠飛沖,疾迫而來。
  拓拔野哈哈大笑,頗覺有趣。眼見自己二人距離那方山尚有數里,而誇父已經淩空踏浪奔來,若不加速前行,只怕當真要被他追上,當下好勝心起,驅鳥疾飛。
  姑射仙子見他頑皮逗弄誇父,也不禁莞爾。嘴角微笑,心想:“他有時沈著冷靜,說起話來一本正經,有時又偏偏胡鬧得很,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也不知哪個才是真正的他呢?爲何與他一起時,我的心里便是從未有過的愉悅歡喜?即便不說話,也是說不出的放松快活……”突然一凜,又想:“長生之道,便在于清心寡欲,超然物外。我這般胡思亂想,可是墮入魔道了……”
  忽聽那誇父遠遠地又大叫道:“咦?爛木***,你是哪兒冒出來的蘑菇?居然飛得比我還快?氣煞我也!”
  拓拔野與姑射仙子回眸眺望,太陽已被天狗吞噬近半,天海昏暗,迷蒙混沌。隱隱可見誇父踏波逐浪,一路奔掠。他頭頂上空,一輛梭形的六駕蝠龍飛車急速橫空飛行,無聲無息地朝著方山急速沖來,瞬間便將誇父抛在其后。誇父哇哇大叫,窮追不舍。
  那飛車造型奇特,鬼魅飄忽,透射出一股陰森森的氣息,拓拔野心下詫異,忖道:“難道是哪一族的偵騎,聽說我們與誇父之約,才追到此處麽?”
  忽然轟雷連奏,海面狂風怒嘯,巨浪排空,劈頭蓋臉地拍打而來。翻卷沸騰的西海海面上突然出現無數巨大的漩渦,氣泡滾滾冒將上來。
  “轟!”
  漩渦接連翻湧迸炸,形成無數巨大浪花,萬里海面水柱擎天。黑影叠閃,獸吼如狂,千萬只巨大的奇形海獸蓦地沖天飛起,穿掠漆黑的夜幕,在半空中層層疊疊地展開巨大的蝠翼。
  紅日傾吞,天地黑暗,四周一片混沌。只聽見海風悲嘯,無數海獸怒吼咆哮,震耳欲聾。
  拓拔野心下微驚,隱隱覺得不妙。火目凝神,隱隱看見正前方數里之外,波濤洶湧,一輛巨大的九龍飛車破浪沖天。九龍猙獰凶厲,怒吼飛揚,車輪滾滾,大旗獵獵招展,一時看不清究竟繡了什麽文字。
  當是時,忽聽那飛車傳出一聲蒼涼詭異的號角,悠揚淡遠,淒烈破云。
  拓拔野聞聲面色突然大變,悲喜交集,刹那間連呼吸都已停頓。腦中轟然炸響,反反覆覆回旋激蕩著一句話——雨師妾!那是雨師妾的蒼龍角!
  《第十四集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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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23:35:10

第一章 方山禺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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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卷 三生石
            
  黑暗之中,狂風怒吼,巨浪滔天,蒼龍角淒冽破云,如泣如訴。
  姑射仙子見拓拔野突然面色大變,氣息紛亂,芳心暗自詫異。靈光一閃,蓦地記起這蒼龍角乃是大荒十大妖女之首、水族龍女雨師妾的神器:心念微動,竟莫名地閃過一絲愠惱之意。
  拓拔野悲喜如狂:心中劇跳:“雨師姐姐定是知道了我前往方山之事,所以到此等我來了……”一念及此:心花怒放,歡喜得幾欲迸炸開來,一時渾然忘了身在何地。正要大聲呐喊雨師妾之名,卻聽見誇父在遠處哇哇亂叫道:“臭小子,你又想耍什麽詐?叫來這些臭蘑菇怪物,想要做幫手嗎?”
  拓拔野心中一凜:心道:“是了,與這瘋猴子的追日之賽還未結束,我還是鱿魚容貌,若是此時現了原形,豈不前功盡棄?等我先到了方山,再與雨師姐姐相會。”
  當下強忍洶湧喜意,縱聲大笑道:“瘋猴子,你輸便輸了,還要找諸多借口,羞也不羞?”
  突聽驚雷似的一聲巨響,蒼龍角高亢激越,淩厲刺耳。驚濤裂舞,飓風悲嘯,海面接連進炸開萬千漩渦巨浪,無數黑影怒吼著沖天飛起,腥臭之氣瞬間重重彌漫。
  拓拔野火目凝神,只見暗青色的混沌中,數以萬計的羅羅海虎,巨翼爪龍、貂龍魚怪、吼鲨、棘劍魚龍……或破空怒吼,或乘浪咆哮,密集交疊,隨著蒼龍角的節奏應接不暇地疾沖而來!
  姑射仙子蹙眉低聲道:“北海凶獸!那九龍飛車中想必是北海真神,公子小心了。”
  她雖然記不得自己身世,但對大荒諸多人物掌故卻並未忘卻。這些妖獸無一不是大荒罕見的凶魔,形狀猙獰,極似傳說中的北海諸獸。
  北海真神又稱雙頭老祖,爲大荒十神之一;乃是雙頭連體兄弟,一頭名曰禺京,一頭名曰禺強,其變幻獸身爲北海巨枭,生性凶殘暴戾,素以殺人淩虐爲樂。豢養凶獸數萬,其中三千乃悍勇凶徒封印變幻的獸身,勇烈不可擋。有女奴九千,每日辱虐爲戲,稍有流淚呼號者,必被喂與其豢養的北海諸獸爲食。其神兵凶器,乃是以兩百年前北海三大凶獸之一的裂海玄龍鯨的三千顆尖牙和椎骨,混合玄冰鐵所制的“龍鯨牙骨鞭”,有劈山裂海之神威;又以裂海玄龍鯨的皮革制成“海神天鼓”,每一奏響,必定掀起海嘯般的巨浪。
  這些年來,燭龍黨同伐異,清除異己,禺京禺強便是其急先鋒,殺人如麻,殊不眨眼。水族四大水神中,此魔的修爲雖然不抵燭龍、拿茲,但凶名之怖,卻猶在二人之上。即便是水族中人,聽聞雙頭老祖,亦無不肝膽欲裂。
  拓拔野聽到“北海真神”四宇,微微一驚,厭憎不已,突然又是一凜:“此獠來此作甚?難道是燭老妖遣來狙擊我和仙女姐姐的嗎?”登時大震。他、蚩尤與姑射仙子都是水妖的眼中釘、肉中刺,燭老妖既知他們與誇父的逐日之爭,遣人狙殺也在情理之中。想到雨師妾也在那飛車之中,蓦地閃過強烈的不祥之意,隱隱覺得有什麽意想不到的事情將要發生:心中大跳,冷汗淋漓。
  當是時,匆聽“轟隆隆”一陣巨響,震得拓拔野氣血翻湧。西海蓦地迸濤爆浪,層層疊疊沖卷起數十丈高的巨大水牆;白沫滾滾,洶湧澎湃,如雪山崩舞,發瘋也似的朝著拓拔野兩人劈蓋而來!
  海神天鼓!
  拓拔野清嘯聲中,與姑射仙子駕鳥沖天飛起,閃電般穿透萬千雪白浪沫。四周青黑混沌之中,獸吼如狂,無數北海凶獸西面八方撲湧沖到,毒液噴射,火焰熊熊。
  誇父遠遠見了,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東海小子,原來這些烏龜海怪都是來找你麻煩的哩!敢情你海貨吃得太多啦!”正自幸災樂禍,突然“哎喲”一聲罵道:“爛木奶奶蘑菇不開花!我又沒吃過你親戚姐妹,你來咬我作甚!”轟然作響,將幾只撲上前來的羅羅海虎打得四下抛飛。
  拓拔野哈哈大笑,“嗆”地一聲,斷劍出鞘,青芒沖天而起,碧光如電卷舞,刹那間幾只巨翼爪龍和棘劍魚龍便被劍氣斬爲兩段。姑射仙子素手飛揚,“嗤嗤”輕響,掌心瑩光白氣滾滾卷舞,倏地化爲兩道氣芒白練,飄搖飛卷,將衆獸一一抛掃開!拓拔野二人念力探掃,在海嘯巨浪與凶狂妖獸之間逦迤穿行,翩翩高翔。
  但那蒼龍角與海神天鼓交織奏響,震耳欲聾。巨浪洶洶,層疊撲來,萬千凶獸前仆后繼,密織如網,始終將兩人圍困其中。
  海神天鼓急促激奏,伴著那詭異蒼涼的蒼龍角,在黑暗中更覺妖異,仿佛一下下激撞在拓拔野的心上。鼓聲號角獰烈高亢,海嘯凶狂,飓風怒吼,萬千凶獸如暴雨密箭,團團攬集。不僅拓拔野二人,便連誇父與那神秘飛車,也被滔天狂浪和獸群困阻隔擋,一時不能突進分毫。
  聽那蒼龍角殺氣凜冽,殊不留情,拓拔野心下驚怒:“難道吹奏蒼龍角之人並非雨師姐姐嗎?”當年在東荒平原之上,水伯天吳便曾盜取蒼龍角,御獸圍攻,莫非今日也是這般情形?倘若如此,雨師妾眼下究竟是生是死?想到此處,拓拔野先前滿腔歡喜之意登時蕩然全無,漸轉森寒駭怒。
  但凝神聆聽,那蒼龍角淒冽蒼涼,圓熟已極,萬獸在它指引調度之下,仿佛久經訓練的萬千精兵,勇悍凶猛而又井然有序,以姑射仙子、拓拔野二人之力,竟也不能沖透重圍。普天之下,除了龍女,又有誰能有如此境界?但若是雨師妾,又豈會毫不留情,狠辣如此?
  拓拔野心中驚疑迷亂,忐忑跌宕。黑暗中,忽見那海神戰車騰空飛舞,朝著方山急速飛去,熱血上湧,想道:“罷了!我要到那車中瞧個仔細!”一時間什麽三生石、追日之爭都抛到了腦后,恨不能立時沖入飛車中探個究竟。
  卻聽姑射仙子淡然道:“公子,與其坐掃落葉,不如斷其樹根。我們到那海神戰車中去,會會北海真神吧!”
  拓拔野見她也有此意:心下大喜,精神一振,縱聲暍道:“雙頭小鳥,這等小風小浪、病貓死狗竟也敢拿出來丟人現眼,忒也可笑。別跑,爺爺今日讓你長長見識。”反手抽出珊瑚笛,橫吹“金石裂浪曲”。
  笛聲铿然激奏,如山橫霧斷,激越高亢,刹那之間,那海神天鼓與蒼龍角都險些被壓了下去。
  珊瑚獨角獸原本就是海中的水屬凶獸,昔年在東海掀卷的海嘯狂濤倒卷大荒,引起長江泛濫,傾滅十八城,可謂凶焰無雙,以其珊瑚獨角所制的珊瑚笛乃是汪洋中的無上神器。而這“金石裂浪曲”又是以神帝降伏此獸時的驚濤駭浪爲封印之曲,在海浪狂濤中吹奏,恰恰最能將其威力發揮得酣暢淋漓。
  此時拓拔野身處海嘯巨浪之中,調動“潮汐流”真氣,因勢利導,借助定海神珠化驚濤巨勢爲己用,再以這珊瑚笛吹奏“金石裂浪曲”,可謂占盡“天時地利人和”,恣意舒暢,難以言表。
  笛聲洶洶高越,折轉而上,如高崖嵯峨,巨浪排空,氣勢奇崛雄偉,綿綿不絕。
  姑射仙子花容微動,妙目中掠過詫異歡喜的神色。微微一笑,素手輕揚,將周身真氣洶洶傳人拓拔野背部經脈。
  笛聲铿然,更顯激揚了亮,受笛聲與海神天鼓所激,海上驚濤洶湧,相互激撞。
  在拓拔野四周竟蓦地出現一個巨大的漩渦,浪牆疊轉,螺旋飛舞,環繞著兩人越卷越高,仿佛築起一個數丈高的巍峨城堡。猛撲而來的北海凶獸方甫沖入,便立即被卷溺其中,瞬間消失無形。
  ※※※
  誇父瞧得目瞪口呆,拍手笑道:“好玩好玩!想不到你這東海小子吹小曲兒也能推起老高水牆,咱們得好好比比!”大呼小叫之余,真氣鼓舞,轟然推掌,在海面上推送起巍巍水牆。
  其實單以拓拔野目前之真氣,決計不能在蒼龍角與海神天鼓的合擊之下,掀起如此驚人的漩渦水牆,對抗海嘯、群獸;但他的潮汐流真氣因勢隨形,定海神珠、珊瑚笛、海嘯狂濤……諸多緣由摻雜一處,再得姑射仙子真氣相助,使得“金石裂浪曲”爆發出幾近于神位級的可怕威力。
  誇父單純爛漫,不知其故,只道拓拔野真氣狂霸一至于斯,登時起了由衷敬佩之意。心癢難搔,欲與他一較高下。眼見自己激生的旋浪水牆始終比拓拔野的矮了丈余,心中不免有些沮喪,悻悻想道:“他***木耳蘑菇,這小子原來當真有些本事,不是要詐诳我來著。”
  笛聲铿锵激烈,忽然進瀉澎湃,如銀河落地,星漢齊飛。只聽一聲驚天震吼,海濤飛湧,萬獸驚懾,一道耀目紅光從滾滾水牆中沖天飛起,陡然幻化爲巨大的獨角怪獸,昂然咆哮。
  “轟!”
  那巨大的漩渦水牆猛地迸炸飛舞,仿佛千萬道水箭雷霆萬鈞地朝后怒射而出。衆多凶獸慘嚎悲吼,抛飛跌落。
  珊瑚獨角獸怒吼聲中電射高飛,那道紅光在黑暗中閃閃奪目,猶如黎明時的赤霞火云,絢麗無匹。紅光所及,巨浪進飛,群獸辟易。
  拓拔野灑然吹奏,笛聲恣肆,兩人隨著珊瑚獨角獸,駕鳥穿飛,翩然若仙。
  海神天鼓轟然震響,如悶雷滾滾,連綿不斷。北海真神似是突然震怒,全力反擊海嘯飓風,狂猛更甚,黑暗的西海仿佛沸騰的鍋水,瘋也似的喧囂翻騰,朝著拓拔野等人拍劈卷打,欲將彼等吞噬其中。那蒼龍角也越發詭異淒冽,令人聞之毛骨悚然。萬獸驚恐悲怒,不顧一切地洶洶圍擊。
  誇父扛著怪獸哇哇大叫,連稱有趣,上竄下掠,在驚濤駭浪之中閃電穿行,所到之處,北海凶獸盡皆悲嚎抛飛。
  天黑海暗,風吼浪狂。滔滔巨浪交織著萬千怪獸,如烏云壓頂,泰山崩傾。珊瑚獨角獸的魂靈雖然凶狂無匹,但一時間竟也被海神天鼓與蒼龍角彈壓,不能沖透重圍,飛到浪尖外的高空中。
  聽那天鼓咚咯,號角蒼冽,拓拔野突覺心煩意躁,那四面拍擊而來的狂肆巨浪似乎也夾帶著某種奇異的韻律,令他呼吸不暢,真氣滯堵,連按壓珊瑚笛的指尖都有些不太靈動起來,心下暗驚:“他***紫菜魚皮,這雙頭老怪果然有點邪門。”
  姑射仙子微微一笑,柔荑舒展,瑩光白氣登時在掌中化爲一管玉箫。斜倚唇邊,悠然吹奏,箫聲清幽淡遠,如空谷山泉。拓拔野登時覺得清明舒爽,那胸悶氣堵的感覺煙消云散:心下大喜,調集真氣,綿綿吹笛。
  笛箫合奏,如險崖流云,大河明月,一個艱峭陡急,大開大合,一個綿柔淡雅,千迂百回,彼此契合無間,真氣滔滔,將那狂猛天鼓、淒冽號角又逐漸地壓了下去。
  碧光閃耀,氣流在二人身側缭繞回旋,周圍海流螺旋飛舞,變幻無常。笛聲在最高處轟然炸響,珊瑚獨角獸抖擻精神,蓦地一聲大吼,海面登時裂綻分湧,形成一條巨大的通道,風馳電掣疾沖而去。兩人乘鳥翩然隨行,四周妖獸接連不斷地飛掠狙擊拓拔野見那海神戰車御風電行,朝著方山急沖而去,越行越遠,眼見便將沖上方山;自己雖依仗珊瑚獨角獸左沖右突,卻始終難以追及:心下不由暗自焦急。眼角余光及處,卻見斜后方,那神秘的蝠龍飛車無聲無息地滑翔飛行,突然鑽入洶湧巨浪,消失無蹤:心中蓦地一動,恍然忖道:“拓拔野你自恃聰明,這次可是傻瓜之至了!海上風浪巨大,海下卻是平靜至極,何必在海上與他逞勇強斗?”
  一念及此,豁然開朗。拓拔野精神大振,傳音姑射仙子。隨即封印太陽烏,急吹珊瑚笛。珊瑚獨角獸狂吼聲中,震飛數十只北海凶獸,蓦地高高躍起,陡然折轉,電沖入洶湧汪洋之中。
  拓拔野與姑射仙子攜手翩然飄舞,默誦“魚息法”,瞬息沒入滔天巨浪,蹤影全無。
  誇父“哎呀”連聲,搖頭晃腦,頓足叫道:“楠木疙瘩不長苗,小子你也忒傻啦!打他不過還可以死纏爛打嘛!干嘛自己跳海尋死?不好玩不好玩。”忽地抓頭撓耳,自言自語道:“咦?難道是這小子眼看著要輸給了我,故意自殺耍賴?”
  正自大覺可疑,忽聽遠處轟然巨響,那六駕蝠龍飛車破浪沖出,扶搖直上。接著海面巨浪進飛,珊瑚獨角獸咆哮聲中沖天而起,隱隱可見兩道人影隨之螺旋電舞,高高地躍上了方山陡壁,點掠上沖。
  誇父哇哇大叫,連呼上當,扛著怪獸急速踏浪飛奔。
  拓拔野與姑射仙子從深海中破浪疾沖,螺旋飛舞,足尖飛點,沿著方山筆直峭壁向上急速抄掠。
  既至禺淵聖地,不敢放肆滋擾,當下封印珊瑚獨角獸,將笛子收起。斷劍青光怒放,兩只太陽烏歡鳴展翅,電沖盤旋。兩人翩然斜掠,躍上鳥背,朝山頂全速飛翔。
  那六駕蝠龍飛車速度極快,轉眼之間便將拓拔野二人抛得甚遠,直如黑點,終于在山頂消失不見。
  狂風呼嘯,獸吼如雷,隱隱聽見誇父懊惱叫罵之聲。海神天鼓震天價響,蒼龍角淒詭悲涼,海上的數萬北海凶獸,大半折轉沖天,彷佛漫漫烏云,黑壓壓地朝方山山頂包抄追湧而來。
  拓拔野忽地忖道:“是了,倘若那北海真神是爲我而來,爲何不直接與我交手,只派了這些凶獸圍追堵截,自己卻迳自往這方山而來?那神秘的菱形飛車中究竟又是何方神聖,適才錯肩之時,竟感覺到如此強猛的真氣元神?他到此處,又是爲了什麽?……”
  思緒飛轉,隱隱之中,覺得其中另有奧妙:心中蓦地一動:“難道他們也是爲了三生石而來?”
  當是時,太陽烏已經沖上山頂。大風鼓舞,沙飛石定,一時睜下開眼。耳畔聽到一個驚雷似的聲音喝道:“方山日落聖地,金族禁區。沒有白帝手谕,誰也不能妄自進入,你們知也下知?”
  那聲音雄渾嘹亮,凜凜生威,當是與戰神刑天、九尾虎神陸吾等人並列“大荒六小神”的金族“金光神”蓐收。金族衆高手中,除了白帝、金神石夷與西王母之外,便以蓐收的修爲最高。其神器金光大钺乃是以千年前的彗星隕石精煉而成,光芒刺目,威力無窮,與刑天的蒼刑千戚、昔日金族大將盤谷的開天斧並稱“大荒三大名斧”。其人剛直不阿,執掌金族刑罰,世人所懼。
  因近十年來,每每有人私上方山,偷盜三生石,引得金族上下震怒。西王母遂派遣蓐收鎮守櫃格松下,一時盜賊斂迹,太平無事。
  拓拔野火目凝神,循聲眺望,只見遠處山頂櫃格松參天傲立,蔭蓋漫漫,如黑云遮天。松樹下溪流潺潺,山石嵘然錯布,一個巨漢昂然站在大石上,人面虎爪,白毛遍體,腳下匍匐了兩條青灰色的巨龍,直如天神下凡,神威凜凜。當是蓐收無疑。
  距他二十余丈外,那九龍戰車淩空盤旋,大旗獵獵,果然繡著“北海真神”四個大字。戰車中天鼓急擂,號角長吹,殺氣凜冽。遠處禺淵山壑幽暗,巨石嵘然,淵水滾滾,隨著天鼓節奏喧囂鼓舞。
  但他四下采掃,卻不見那菱形神秘飛車的蹤迹。
  又聽見一個高亢的聲音哈哈笑道:“你們金族忒也霸道,既是日落之地,便該是五族共有。無憂泉水、三生石乃是大荒寶物,你們獨自霸占了這些年也該夠了吧?今日老祖到此,便是借三生石回北海玩玩。金光神,快將三生石交了給我,免得大家傷了和氣。”赫然傳自這戰車之中,想來便是北海真神。
  拓拔野心里“咯登”一響:“果不其然!”旋即疑云又起,眼下五族紛爭,金族街自中立,實是各方皆欲爭取拉攏的勢力;燭老妖雖然奸狡,但素來深沈穩重,又怎會爲了三生石撕破臉面,公然敵對?難道這三生石于他而言,也有莫大而迫切的關系嗎?
  蓐收冷冷道:“金族、水族和睦相處已有多年,難道北海真神竟想挑釁生事嗎?”
  又一個陰冷的聲音森然道:“嘿嘿,挑釁生事?我燭真神公子在昆侖山下慘遭謀害,貴族居然迄今交不出凶手,不知這算不算挑釁生事呢?”
  那聲音與先前那高亢之聲截然不同,卻不知哪個是禺京,哪個是禺強。
  蓐收凜然道:“此事既在昆侖山下發生,我族自難辭其咎。不管凶手是誰,我們窮山蹈海,也要將他繩縛章尾山,由燭真神親手處置。”
  那陰冷的聲音嘿嘿冷笑道:“有個屁用?難道白帝還有法子讓燭公子複生嗎?”
  那高亢的聲音暍道:“禺京,與他說什麽廢話?金光神聽好了!今日我兄弟便是奉燭真神之命,到此取三生石救治燭公子。若下交出三生石,便踏平方山,填實禺淵,取你狗命!”
  說到最后四字之時,突然“轟”地一聲巨響,氣浪進飛,地動山搖。一道銀白色的眩光如閃電飛劈,從蓐收后方朝他雷霆怒掃!
  ※※※
  蓐收正全神貫注那海神戰車,猝不及防,蓦地厲聲大暍,腳下雙龍怒吼沖天,巨尾飛舞,挾帶沙石狂風朝那道銀光雙雙劈去。與此同時,蓐收電沖而出,周身白光轟然綻放,虎爪翻轉,金光飛卷,赫然多了一杆一丈多長的月形大钺。
  “轟!”
  光芒進爆,那兩條巨龍悲吼著沖天抛飛,龍鱗四射,鮮血沖湧,重重地撞在櫃格松的橫枝上,巨尾軟綿綿地垂落。
  一道人影哈哈狂笑著從黑暗中怒射而出,銀光飛舞,仿佛天河飛瀉,千萬道漣漪光弧綿綿不絕地朝著蓐收急攻而去。真氣狂猛凶冽,方圓數十丈內,巨石進飛,單木斷碎,群鳥驚飛,轟然而散。便連那巨大的櫃格松,也簌簌顫抖,松針如雨傾落。
  姑射仙子蹙眉道:“龍鯨牙骨鞭!這才是雙頭老祖。聲東擊西,好生陰險。”
  拓拔野凝神望去,果見那人頸上竟有兩個碩大的頭顱,發出不同的笑聲,一個高亢激昂,一個陰沈森冷。心下恍然,料想這雙頭老祖必是使了什麽奸謀法術,將聲音由車中發出,自己則繞折到金光神之后,乘他不備之時,全力偷襲,占盡先手。
  雙頭老祖位列“大荒十神”,乃是超一流的大宗師,面對實力稍遜于己的對手,仍要使出這等奸謀,實是令人不齒。拓拔野心下鄙夷,對金光神登時起了同仇敵忾之心。
  蓐收大吼聲中,翻身飛卷,金光大钺風嘯雷鳴,當頭怒劈,激撞在“龍鯨牙骨鞭”的層層光弧上。轟然巨響,熾光閃耀,巨大的沖擊氣浪如飛輪四射,山頂又是接連劇震。
  蓐收身形搖晃,沖天而起。那雙頭老祖桀桀怪笑,窮追不舍,銀光厲芒如驚濤駭浪,逼得金光神喘息不得。
  此時,海神戰車中蒼龍角嗚嗚長吹,無數妖獸怒吼著從海上飛來,如團團烏云,眼看將要湧上山頂。
  姑射仙子妙目凝視著西海真神,露出厭憎神色,低聲道:“金光大钺在日月星辰的光照下,可以發揮出不同的威力,現下日食,威力大大不如。”
  拓拔野脫口道:“原來如此!難怪雙頭老妖挑選今日盜取三生石。”義憤之情更盛。正欲跳將出來,相助蓐收,心中忽然一動,低聲道:“仙子姐姐,我們先去車里,斷了老妖后援,再一齊收拾老妖……”
  見姑射仙子秋波微漾,神情古怪地凝視著自己,拓拔野突然莫名地心虛臉紅起來:心想:“我隨仙女姐姐到此,原是來尋三生石的。但適才一心惦記雨師姐姐,倒將此事忘得干干淨淨。”心中微起慚愧之意。
  姑射仙子淡淡一笑,傳音道:“公子去吧!我去助金光神一臂之力。”翩然起身,騎鳥飛向北海真神。拓拔野微微一怔,不及多想,駕鳥朝著海神戰車急速沖去。
  蒼龍角悲涼淒切,越來越響,拓拔野心中狂跳,險些要蹦出嗓子眼來。將近戰車之時,按捺不住激動欲爆的心情,足尖一點,急不可待地朝著戰車半啓的廂門掠去。
  方至廂門,號角匆停。突聽“嗤嗤”輕響,銀光錯舞,寒氣襲人。
  拓拔野心中大凜,立知不妙,護體真氣蓬然爆放,雙足一緊,似已被什麽極爲堅韌之物纏住。目光及處,卻見萬千銀絲從戰車底部缤紛沖出,順著自己足踝急速朝上缭繞纏縛。大暍一聲,斷劍電舞,急速旋劈。豈料那些銀絲雖然細如發絲,卻極爲柔韌,隨著劍鋒拉扯回旋,始終不斷。
  只聽一個女子吃吃輕笑道:“好人,進來吧!”腳下一緊,身下由己地沖入戰車廂內,重重地撞在堅硬的廂壁上。“匡啷”,廂門立時關閉。
  “嗤嗤”連響,白絲飛舞,刹那間拓拔野周身已被緊緊纏縛。寒氣大盛,眼花缭亂,無數銀白色蜂刺似的怪劍將他周身要穴盡數抵住。
  車中燈光搖曳,刺眼之極。凝神望去,那些持劍之人竟是身高不足三尺的小精怪,玄衣黑頭,眼睛豎長,撲眨撲眨,冷冰冰地望著他。
  那女子輕笑道:“好人,別亂動,這些魅人刁壞得緊,一不留神就會要了你的小命哩!”香風撲面,一張俏臉撲入眼簾。彩巾纏頭,珠貝搖曳,瓜子臉,柳葉眉,眼如彎彎明月,笑吟吟地望著拓拔野,左手纖指輕輕地纏繞著纏頭垂帶,卻是素不相識的嬌麗美人。
  拓拔野心中一凜,曾聽蚩尤說過,大荒中有些蠻族凶殘刁滑,極是難纏,北荒魅人族便是其一。這些小精怪雖然身材瘦小,宛若侏儒,但生性骠悍凶蠻,睚皆必報,發起狂來,天王老子也不放在眼里。他們以北荒昆蟲爲食,身具奇毒,吐放出的白絲堅韌無匹,乃是他們捕食殺敵的第一武器。
  他一心想見雨師妾,其情渴切,一不留神,竟陰溝翻船,中了這些精怪之道:心下又是滑稽又是著惱,哈哈笑道:“姑娘說話真風趣,就憑這些小怪物也能螫死人嗎?”
  衆魅人大怒,黑臉通紅,豎目險些凸了出來,厲聲尖叫,數十只刺劍一齊朝他扎去。
  拓拔野哈哈大笑,腹內定海神珠急速飛旋,碧光破體怒放。衆魅人怪叫叠聲,被他真氣震得四下抛飛,撞在四壁紛紛暈厥。
  拓拔野雙臂一振,身體趁勢逆向急旋,刹那之間便轉了數百余圈,蓦地從白絲中竄了出來,螺旋翻身,穩穩地站在車廂內。
  目光四掃,車廂對角圍坐了二十余個女子,蜷縮顫抖,怯生生地望著他,手腕腳踝均鎖著粗大的玄冰鐵鏈,叮當脆響,乍一望去,並無他朝思暮想的雨師妾:心中登時大爲失望。
  那女子驚咦一聲,撫掌格格笑道:“好俊的身手!果然是少見的尤物,難怪龍女甘心爲你而死呢!”
  拓拔野聞言大震,脫口道:“你說什麽!”那女子月牙眼秋波蕩漾,左右環顧,神秘兮兮地低聲道:“你還不知道嗎?龍女雨師妾爲了你忤逆燭真神,已經被賜死啦!”
引言 使用道具
kwy019
侯爵 | 2014-4-8 23:35:25

第二章 三生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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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卷 三生石
            
  拓拔野耳中轟然,如被焦雷所劈,腦中空白一片,猛地朝后退了數步,怔怔不語。突地哈哈長笑道:“妖女,又想用奸計騙我上當嗎?”
  那女子嫣然道:“拘纓國主從不騙人,更舍不得騙你這般俊俏的好人。”抿嘴一笑道:“何況人家和你一樣,都有一個‘野’字哩!”
  拓拔野心中一凜,原來這女子竟是名列“大荒十大妖女”之七的北荒拘纓國國主歐絲之野!拘纓國乃是北荒一個頗爲神秘的小國,國人頭纏彩巾,喜以手指纏繞垂曳的帽纓。蓋因纏頭彩巾中藏有諸多毒蟲蠱物,每次拖拽帽纓,便是放蠱施毒,殺人于無形。
  這歐絲之野原是一無名棄嬰,當年拘纓國王路過北荒無枝桑樹時,見她被遺棄于荒野,不哭而笑,大感奇怪;又見她冰雪可愛,頗爲喜歡,遂收爲養女,取名爲歐絲之野。此女姿容嬌豔,笑靥如花:心腸卻毒如蛇蠍,十三歲時便殺人無數;蠱術、毒術與九尾狐晏紫蘇幾在伯仲之間。后因與龍女雨師妾爭寵失敗,被燭真神賜與雙頭老祖爲妾,成爲老祖最爲寵愛的奴妾。雙頭老祖淩虐殺人的刁毒法子,據說大半便是出自她的櫻桃小口。
  此女對雨師妾恨之入骨,是以雨師妾死訊出自她口,倒未必可信。他們適才必是瞧見自己吹奏“金石裂浪曲”,猜著自己身份,是以故出此言,讓自己方寸大亂,束手就擒。想到此處,拓拔野心中稍定。念力采掃,周身並無中毒異樣,哈哈笑道:“我是脫了衣服撒野,難道國王也是嗎?”
  當年在與雨師妾分別之際,她曾以自己的名字開過這般的玩笑,此刻突然想起,心中更是酸痛難當。
  歐絲之野雙靥暈紅,輕啐道:“還以爲你是個乖孩子,沒想到也是個輕薄小子。”
  媚眼如絲,直勾勾地望著他,啞聲道:“小色鬼,你既想脫了我的衣服撒野,我便遂你的願吧!”素手一抽,衣帶飛舞,彩裳如云飄散,赤條條地站在拓拔野的眼一剛。
  拓拔野微吃一驚,扭過頭去。匆聽“哧哧”激響,無數銳氣怒射而來。心下大凜,氣隨意生,蓬然自放。
  “噗噗”輕響,萬千暗器、細針撞著碧翠色的護體光弧登時四下反彈而出,“咄咄”之聲大作,紛紛射沒車廂硬壁。十幾個魅人尚自昏迷,突中毒針,身登時變得漆黑如焦碳,七竅流血,頃刻間化爲一灘膿水。
  歐絲之野格格笑道:“乖,讓姐姐抱抱。”身影疾閃,絢彩氣霧蓬舞缭繞,無數暗器密雨激射,或回旋飛舞,或如影隨形,朝拓拔野滔滔不絕地狂攻驟打。
  拓拔野無心與她周旋,蓦地急轉定海神珠,哈哈大笑。彩霧離散,密針倒流,強沛的真氣轟然炸響,在車廂內如驚雷回蕩。衆女叫也末叫,立時暈厥。
  歐絲之野“哎喲”一聲,朝后倒飛,纖足倒擺,勾在廂頂橫梁。瑩白赤裸的胴體微微顫動,拍著胸脯嬌喘下已,瞠道:“你這人真壞,一點憐香惜玉之心也沒有呢!”
  拓拔野毫不理會,大步走上前去,將車中衆女一一翻轉,驗查容貌。
  歐絲之野眼珠一轉,笑道:“一……二……三……倒!”拓拔野突覺一陣暈厥心下大驚,蓦地凝神聚意,真氣流轉,將那麻痹昏沈之意硬生生地壓了下去,過了片刻,方甫清醒如初。當下吐了一口濁氣,看也不看她,繼續尋找雨師妾。
  歐絲之野月牙眼中滿是驚詫的神色,咬著嘴唇,駭怒交集。這小子分明已經中了自己八十三種奇毒、三十七種蠱蟲,怎地依舊渾然無事?難道他的體內竟有什麽辟毒神物嗎?她殺人無數,即便是北海真神,對她的蠱毒也有三分懼意,不想今日卻遇上如此咄咄怪事,令她驚惱羞怒,束手無策。
  豈知拓拔野自從當日被大荒第一毒女流沙仙子整得狼狽難言之后,體內便有了數百種奇毒,環環相激,以毒攻毒,已幾近于百毒不侵。普天之下,除了極少數罕見奇毒之外,只怕再沒有什麽能將他毒倒的了。
  歐絲之野見他絲毫不顧自己美色,對蠱毒之侵又安然無恙,大受其挫。惱羞成怒,翻身跳了下來,叫道:“媸奴!”
  衆女奴之中,一個黑衣女子緩緩地坐起身來。拓拔野眼光掃處,周身大震:心里仿佛爆炸開來一般,顫聲道:“雨師姐姐!”心中蓦地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是了!難道她竟被燭老妖眨爲奴隸了嗎?”
  那女子背對拓拔野,瞧不清容貌,但膚白勝雪,纏頭下露出幾缯火紅秀發,身材婀娜,與雨師妾極是相似。長袖滑落,素手中握取的,赫然正是蒼龍角!
  那女子緩緩轉過身來,鐵鏈叮當脆響。臉上蒙了一個藤木面罩,只露出雙眼、口鼻。秋波澄澈,殊無表情,盈盈跪下,低聲道:“主上有何吩咐?”
  聲音冰冷,殊無跌宕,和雨師妾那傭懶嬌媚的沙甜嗓音相去萬里。拓拔野心下微微失望,但瞧她纖柔玉手、優美脖頸,分明又是那顛倒衆生的龍女:心中不由又劇烈狂跳起來。
  歐絲之野笑道:“媸奴,這人說你是龍女哩!你是也不是?”
  媸奴淡淡道:“奴家只是北海真神的奴婢,與龍女相比,一個在天,一個在地,豈敢高攀?”
  拓拔野聽她聲音口氣,與雨師妾截然不同,將信將疑:心想:“雨師姐姐地位尊崇,心高氣傲,決計不肯受如此之辱。即便當真是她,與我相見,也斷斷不會這般冷淡平定。”
  但瞧她手上的蒼龍角絕非假物:心有不甘。正要說話,卻見那媸奴輕輕地將那藤木面罩摘了下來,素面如雪,眉目似畫,果然不是雨師妾,心中失望之至。
  媸奴淡然道:“公子想必是見了這蒼龍角,心有疑惑吧?燭真神將龍女賜死之后,便將蒼龍角轉賜主上。主上見奴家善于吹角,便令我奏樂隨行……”
  拓拔野眼前一黑,如被當頭棒擊,張大了嘴,發不出聲來,渾渾噩噩,如在夢魇木雕泥塑似的呆立了半晌,突然覺得痛入心髓,仿佛被千刀萬剮,肝腸寸斷,“啊”地大叫一聲,淚水涔涔而下。
  突然寒毛直乍,感覺一道銳利無匹的劍氣從背后閃電襲來,登時下意識地稍稍偏轉。那媸奴眼波劇蕩,閃過驚怒惶懼的神色,失聲道:“小心!”那聲音迥然變異,沙甜嬌媚,分明便是雨師妾!
  拓拔野腦中一亮,大叫道:“是你!”話音未落,胸間劇痛,一段幽藍的劍光從他右胸破體沖出,鮮血激射噴舞。刹那之間,他絲毫感覺不到疼痛,卻覺得死而複生般的狂喜,哈哈大笑,縱聲大吼道:“是你!”
  蓦地回手一掌,真氣狂猛進爆。那偷襲之人悶哼一聲朝后摔飛,“喀啦啦”一陣脆響,似已撞斷渾身骨骼,再也爬不起來。
  “哧哧”之聲大作,劍氣縱橫,那些小精怪交錯飛舞,全力猛攻。
  歐絲之野笑道:“想見你的雨師姐姐,那就到黃泉去吧!”翩然后退,素手猛扯媸奴頸上鎖鏈。鎖鏈黑光四射,媸奴蹙眉低吟一聲,朝后飛退,凝視拓拔野的妙目忽然淚光滢滢,悲傷欲絕。
  燈光忽滅,四周漆黑,那張雪白的容顔一閃而逝。只聽見一聲低泣似的痛楚呻吟、金屬亂撞的叮當脆響,然后便是那淒厲而悲怆的蒼龍號角。
  此時拓拔野再無懷疑,悲喜交叠,振臂長嘯,真氣滔滔流轉迸舞。“咻”地一聲,那貫胸而過的長劍轟然倒射,穿透兩名魅人,“咄”地釘入車廂內壁,震動不已。
  他身形疾旋,左手撫胸,默念“春葉訣”,竭力愈合傷口:右手飛舞,斷劍碧光跳躍,縱橫如電,刹那間將沖上前來的衆精怪斬殺殆盡。
  傷口劇痛,氣息岔亂,蓦地閃過一個念頭:“絕不能讓那妖女將雨師妾帶走!”
  奮力提氣,想要追去,卻突聽“當啷”脆響,廂門突開。九龍怒吼,幾面巨大厚重的玄冰鐵板脫飛而出,激撞而來。
  “叮”地一聲,斷劍擊在那鐵板上,登時彎曲彈舞,拓拔野此時真氣已竭,只覺巨力當胸撞來,不敢硬接,蓦地因勢利導,穿出車廂,朝后上方高高飛起,飄然躍上櫃格松的巨梢。
  當是時,天上黑云滾滾,太陽已露出一條極細的紅邊,在這漆黑的正午天幕上,顯得妖豔而又詭異。
  ※         ※         ※
  蒼龍角淒詭迷離,獸吼如狂。上方空中,那黑壓壓的云層竟是萬千凶獸洶洶圍集,四面八方沖湧飛瀉,咆哮狂攻。拓拔野翻身躍上太陽烏背,正要去追那九龍飛車,卻被數百妖獸團團攢圍,不得不凝神對抗。
  方山頂上狂風呼嘯,人影錯分,真氣激蕩的巨大氣浪光弧閃耀飛舞,如流星,如霹雳,將四下陡然照亮。見姑射仙子與蓐收尚且無恙,拓拔野心中稍安。
  那雙頭老祖呼號怪笑,龍鯨牙骨鞭氣光長達十余丈,縱橫飛舞,如飓風閃電,聲勢驚神泣鬼。姑射仙子與蓐收兩人合力,竟也不能討得好去。二人還得全力對付那發狂圍攻的萬千凶獸,一時反倒有些捉襟見肘。
  拓拔野傷口火燒似的灼痛,所幸非在要害,調息片刻,已將傷勢鎮住。想著雨師妾:心痛難當,料定她必定是因爲自己,被燭龍貶爲女奴,備受折辱;以她心性,方才不願在此時此地與自己相認。悲怒之下,便欲突圍沖入飛車,搶回雨師妾。
  但眼光掃見姑射仙子二人在雙頭老祖與北海諸獸的猛攻下越發吃力,猛一斂神,咬牙付道:“他***紫菜魚皮,先合力殺了老妖,再救出雨師姐姐不遲。”料定只要不讓北海真神奪得三生石脫身逃逸,海神戰車必定不會撤離。
  殺機畢現,正要俯沖而下,匆聽那雙頭老祖哈哈狂笑,高亢、陰冷之聲混在一處,說不出的難聽。
  “轟啷!”龍鯨牙骨鞭悠然翻轉,突然爆射出強烈的烏金色眩光,叠聲震響中,那烏金色眩光急速膨脹,在半空中形成一只巨大的龍鯨形狀,搖擺怒吼。萬獸驚懾,盡皆退散。
  那龍鯨身長足有二十丈長,龍鱗遍布,火眼凶光,巨口刀牙錯立,前鳍掌如巨翼舒張。仰頭望去,猶如巨山橫空,巍然壓頂。
  “裂海玄龍鯨!”拓拔野心下微驚,這妖獸乃是大荒最大的凶獸之一,被它掃中,即便鋼鐵也要化爲碎段。當下不再猶豫,反抽珊瑚笛,凝集真氣,決計御使珊瑚獨角獸與這妖獸拚死一搏。
  “嗚嗷!”裂海玄龍鯨發出震耳欲聾的怪吼,突然朝著蓐收與姑射仙子重重砸下!
  “轟隆”巨響,山頂登時炸裂,巨石飛舞,塵土彌漫,蓦地多了一個十余丈長、三丈余深的裂坑。姑射仙子二人閃電似的平移飛離,堪堪避過。
  龍鯨怒吼飛沖,橫空搖擺,朝著二人狂猛進攻,刹那間將他們逼得險象環生。
  山崩地裂,氣浪炸舞,櫃格松急速搖擺,萬獸悲吼,畏縮不前。拓拔野眯起雙眼,駕鳥穿梭,如在驚濤駭浪中穿行。真氣激生,橫笛吹奏“金石裂浪曲”。
  便在此時,那龍鯨突然高高翻卷,在高空之上恣意舒展巨大的肢體,發出一聲尖銳的嚎叫,烏金光芒刺目激射。
  狂風怒卷,海上驚濤轟鳴,山谷禺淵亦巨浪翻騰,無數巨大的水柱蓦地沖天飛起,環繞方山密集林立。水柱噴到最高處,進飛炸射,宛如萬千流星,從四面八方倒沖入那裂海玄龍鯨的噴水孔。龍鯨的龐大身軀隨即急劇變大,轉瞬間便增大了一倍有余禺強哈哈狂笑道:“金光神,且瞧我神鯨如何將你方山夷爲平地!”禺京陰聲笑道:“可惜可惜,從今往后,西海看日落可少了一景了。”
  拓拔野大駭,這妖獸倘若再變巨大,一擊之下只怕當真要裂山平石。
  蓐收暍道:“只怕你沒這個能耐!”突然白光大作,轟然脆響,骨骼急速爆長,刹那間化爲巨大的人面虎獸身,雙爪緊握金光大钺,怒吼著沖天飛起,掄舞金光钺,如電飛射,朝著裂海玄龍鯨猛劈而去。
  禺京陰側側地笑道:“找死!”手訣捏舞,蓦地一抖龍鯨牙骨鞭,滔滔黑光順著那骨鞭沖天而起,沒入龍鯨急劇膨脹的體內。
  龍鯨嘶聲狂吼,周身烏鱗陡然翻乍,黑光怒射,巨尾飛甩,朝著蓐收迎頭拍下。
  拓拔野只覺山岳壓頂,氣息滯堵,笛曲登時定調,竟身不由己地駕御太陽烏朝下跌跌撞撞地俯沖而去:心下駭然,陡然抽緊,不由爲蓐收擔憂起來,強起真氣,笛曲高亢破云,即將攀升至最高處。
  姑射仙子雙袖翩翩,碧木真氣從她素手間化爲淡綠色的絲光氣帶,缭繞飛舞,急速纏縛在龍鯨的巨尾上。龍鯨怒吼,那巨尾之勢稍稍一滯。
  是時,當空那一線紅日突地從黑影中跳脫,變作一彎紅弓。赤光閃耀,投射在蓐收的金光大钺上。
  蓐收大暍道:“金星流光破!”,“叮”地一聲,那金光大钺突然爆綻起眩目光芒,龍吟虎嘯,如白虹貫日,彗星沖天。
  “咻!”一聲淡淡裂帛似的聲響,當空蓦地爆放開刺目難忍的強烈熾光,仿佛一朵巨大的銀菊瞬間怒放。
  “轟隆隆”,雷鳴巨震,白光爆舞,沖擊氣浪如飓風進飛。無數巨石炸舞沖射,從拓拔野四周暴雨似的沖天飛過。
  太陽烏嗷嗷亂叫,幾被卷溺其中,拓拔野喉中一甜,強鼓真氣,猛地將“金石裂浪曲”吹奏到至高之處。紅光閃耀,珊瑚獨角獸再次怒吼著昂然躍空,雷電似的激撞在龍鯨側腹。
  裂海玄龍鯨悲聲嘶鳴,巨軀陡然抽緊,蓦地震吼甩尾,層層烏光驚濤也似的四下進舞,山搖地裂,又是一陣狂猛搖晃。
  姑射仙子的真氣光帶登時碎裂,嬌軀微震,乘鳥悠然朝外摔飛。
  拓拔野心下大驚,正要追去一看究竟,卻聽“蓬”地一聲巨響,那龍鯨悲鳴若狂,腹部蓦地裂開巨大的口子,海水如滾滾天瀑飛沖而下。
  繼而“乒砰”連響,龍鯨的背脊陡然翻裂,一道金光白影呼嘯著破體沖出。正是蓐收。他當空飄搖,雄偉虎身突然“仆仆”紋裂,激射出無數血箭。適才奮起神威,迎面痛擊,雖從龍鯨體內破穿而過,卻也大耗真元,身負重傷,險些連金光钺也把握不住。
  那龍鯨周身接連綻破,萬千裂口如漣漪蕩漾。體內海水四面沖湧而出,光影渙散,急速縮小。北海真神怪叫一聲,朝后飄退,龍鯨幻影登時破滅,重新化歸爲銀亮骨鞭,閃電似的疾抽蓐收。
  拓拔野笛聲激越,珊瑚獨角獸立時怒吼撲剪,將那龍鯨牙骨鞭倏然蕩開。激震之下,拓拔野氣息翻湧,險些暈厥:而北海真神此時亦如強弩之末,大叫一聲,繼續朝后飄退。
  刹那間,四人都已身負內傷,飄搖各處。
  當是時,山頂突然陰風大作,禺淵之中,一道紫黑色的真氣斜沖飛天,漫天噴湧的海水陡然重新螺旋集結,化作一條巨龍,轟鳴咆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四人同時飛旋橫掃!
  拓拔野大吃一驚,蓦地想道:“是那消失不見的神秘飛車!”奮勇真氣,吹笛御獸,阻擋于自己身前。
  眼前一黑,骨骼仿佛散裂一般。轟隆巨響,隨著滾滾水浪沖天飛起。所幸一則有珊瑚獨角獸阻擋在先,二則有定海神珠借勢隨形,終無大礙。
  放眼望去,果見那六駕蝠龍的菱形飛車無聲無息、幽靈似的從禺淵中破浪沖起,風馳電掣,刹那之間掠到櫃格松下。門簾飛卷,兩道黑光電射飛舞,直劈在無憂泉水轟然巨響,水花激射,一塊三尺見方、一尺來厚的淡青色玉石悠然抛轉,隨著那兩道黑光朝車中急速飛去。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這厮果然是趁著衆人兩敗俱傷之際,突施暗算,搶奪三生石。
  拓拔野心下大怒,御鳥急沖,縱聲笑道:“趁火打劫,其心可誅!”默念“心心相印訣”,笛聲如山洪飛瀉,洶洶磅礴。他雖然真元大耗,但以“心心相印訣”御使這凶狂惡獸,卻是駕輕就熟。
  珊瑚獨角獸呼吼聲中淩空飛舞,青光爆吐,接連轟炸在那菱形飛車上。但那飛車似以至剛金屬所制,巍然無損。珊瑚獨角獸凶性大發,咆哮跳躍,當頭撞去,獨角蓦地頂穿車壁。
  轟然巨震,車身黑光爆放,蓦地片片進炸開來。珊瑚獨角獸慘嚎一聲倒飛而出,紅光幻滅,陡然收回珊瑚笛內。三道人影從那車中躍出,挾抱三生石,御風飛行。
  北海真神怒極反笑,橫空狙擊。海神戰車內天鼓咚咚,號角淒厲,團團盤旋上空的萬千凶獸如得神谕,重行咆哮俯沖而下,氣勢洶洶地朝那三道人影圍擊堵截。
  拓拔野身形疾旋了數十圈,方才將珊瑚獸帶來的巨大反撞之力消卸殆盡。強行調氣,驅鳥前沖。卻見那三人飄然揮灑,黑光、白氣、紅芒縱橫交錯,氣勢雄渾狂猛,刹那之間便從萬獸群中輕易突圍而去。
  拓拔野心下大奇,以彼等真氣推斷,那三人赫然竟是水、金、火三族高手,真元強猛,至少都在仙級之上,其中似乎又以那頭戴黑笠的水族之人修爲最高。但三人舉手投足鬼氣森森,陰邪妖異,每一招式似是而非,竟不像人間所有。大荒之中,仙級以上的高手不過百人,不知這三人究竟是誰?身不同族,竟勾結一處,做這令人不齒的盜賊勾當。
  正自詫異,只聽北海真神桀桀怪叫,當空昂然舒臂,光芒耀射,長羽林立,刹那間化爲巨大的雙頭人枭。巨翼撲擊,黑光如雷鳴電閃,與那三人激斗一處。
  戰不片刻,那頭戴黑笠的怪人突然翻手一掌,烏光怒放,幻化出一只巨大的龍頭怪獸,轟然猛擊在北海真神胸上。這一掌快逾閃電,變幻無端,詭異己極。
  北海真神鮮血噴湧,沖天飛起,驚怖慘叫道:“你……你是……”駭懼已極,兩個頭顱瞪大了眼睛,剩下的話竟說不出口,怪叫飛退。
  拓拔野驚駭難已,此人究竟是誰?竟能將位列大荒十神的雙頭老祖數招之內打得潰敗驚怖,狼狽如此?
  此時身已沖到三人之前:心中懼意一閃而過,豪氣沖湧,縱聲長嘯,揮舞無鋒斷劍,如銀河飛懸,閃電交叠。
  ※         ※         ※
  此時空中紅日蓦地又跳出一線,七彩陽光缤紛耀射,天地陡亮。陽光照射在劍光上,眩目反射,恰巧將拓拔野等人的臉容照得一片明亮。
  那頭戴黑笠之人扭頭仰頸,朝他望來。面無血色,形如強屍,一雙空茫的眸子凶光逼現,蓦地閃過訝異之色,啞聲道:“好小子,又是你……”
  拓拔野蓦地一陣迷惑——難道自己曾見過此人?念頭未已,卻見那人嘴唇翕動,似乎在念誦什麽法訣,突然周身劇痛,仿佛有千萬只蟲子同時咬噬,大叫一聲,險些從鳥背上摔下:心中蓦地閃過一個念頭:九冥屍蠱!這惡人在施法御使自己體內的屍蠱!難道此人竟是放蠱的幕后元凶嗎?
  但片刻間,體內劇痛突然減弱,念力所及,那些蠱蟲竟似死了一般。原來這些屍蠱雖然惡毒,卻敵不過拓拔野體內的萬干劇毒,早已死絕。縱有孵化出的新蟲,不消片刻也必定殡命。
  拓拔野又驚又喜,雖不明所以,但此時危急,不容多想,猛地奮起神力,大暍道:“是我又如何?”斷劍如霹雳流星,倏然刺去。
  “噗嗤!”碧光如電,瞬間穿透那人胸膛,“當”地一聲脆響,其腋下的三生石也被陡然震裂,铿然碎爲幾塊。
  那人“咦”了一聲,竟渾然無事,啞聲奇道:“好小子,果然有些門道,不愧爲我青木鬼王。”突然一掌拍來。
  氣浪爆舞,仿佛一只巨大的龍頭咆哮咬噬,拓拔野大驚之下,抽離斷劍,蓦地轉動定海神珠,奮力朝后飛逃。猶已遲矣,護體真氣陡然破裂,宛如萬千冰冷毒蛇倏然從自己萬千毛孔鑽入,撕裂般地劇痛,急速朝丹田與心脈竄去。周身刹時僵硬,陰森詭異。
  當是時,腰上突地一緊,被萬千絲帶牢牢纏縛,猛地朝后拖飛。一股清雅淡泊的真氣如春風拂面,悠然吹過。竟是姑射仙子及時趕到。
  “嗤嗤”輕響,那邪異氣浪被姑射仙子所震,陡然抽離而去,黑笠人嘿然怪笑,蓦地朝后飛退。
  拓拔野周身倏然輕松,想到自己適才一腳已踏入了鬼門關,匆地一陣懼怕。吐了口氣微笑道:“多謝仙子姐姐。”姑射仙子淡淡一笑,絲帶飛卷,纏住他的手腕,一齊騎鳥追去。
  那三人御風疾飛,萬獸抛飛跌散,刹那間便已沖到方山懸崖。
  一道人影忽然從崖下沖起,哇哇大叫道:“臭小子,我來啦!”正是誇父。恰好與那三人迎面相撞,黑笠人二話不說,迎頭便是一掌。誇父大怒,叫道:“爛木奶奶不開花!”也是一掌擊出。
  碧光黑芒激撞一處,轟然四震,藍紫色的沖擊光波團團進舞。兩人身形劇晃,各自朝后退去。
  拓拔野大喜,叫道:“瘋猴子,來得正好。他正要和你比斗呢!說你差勁至極,是天下第一等的臭蘑菇,大草包……”見誇父已經氣得哇哇亂叫,又加了一句道:“你若能將他胳肢窩下的石頭搶了過來,那就贏啦!”
  誇父怒道:“他***木耳蘑菇,我連他的胳肢窩毛一齊揪下來!”他追日輸給拓拔野,正自灰溜溜地愠惱,眼見此人竟敢在針尖芒頭上挑釁比斗,那還不憋足了勁掙回面子?當下揮舞背上的怪獸,呼號怪叫,全力激斗。
  拓拔野見他揮舞的怪獸乃是一獨角駝龍,根本不是科汗淮所化的窫窳:心下猛地一驚,叫道:“瘋猴子,那只龍頭怪獸呢?”誇父甚是尴尬,道:“爛木***,半路上讓一個白衣服老頭搶走啦!”話音未落,“哎喲”一聲,已被黑笠人掌刀掃中,哇哇大叫,不顧拓拔野,全神拼斗。
  拓拔野心中驚怒,不知那白衣人是誰?竟能從誇父手中奪得窫窳去。那人搶了窫窳叉意欲何爲?
  誇父兩人瞬息間便激斗了數十回合,氣浪迸飛,山石碎裂,其勢足可驚天動地。
  上空群獸肝膽盡寒,團團圍舞,不敢上前。
  太陽徐徐跳脫,天地越來越亮,山頂上滿是閃閃金光。
  拓拔野、姑射仙子並肩齊飛,與另外兩個黑衣人交手激戰,一時亦不能分出勝負。
  那一側,北海真神與九龍飛車也急速追來。唯有蓐收身負重傷,昏迷在地,迄今未醒。
  誇父突然大叫道:“哈哈哈,我知道你是誰了!你是昆侖山下的獅子腦袋!”
  那黑笠人目中凶光大露,啞聲笑道:“給你吧!”突然將腋下夾著的半塊三生石摔給誇父,誇父一楞,大喜過望,丟了怪獸屍首,抄手將玉石接住,大笑道:“我贏啦!我贏啦!”
  話音未落,那黑笠人突然低吼一聲,身形如黑煙扭曲,蓦地化爲玄蛇黑龍似的怪物,筆直地怒射向誇父胸腹。真氣狂猛,雷霆萬鈞,突然驚天動地迸爆開來。
  誇父心機單純,見他已將玉石抛來,只道他已認輸,正自得意,哪想他竟會突下毒手。驚駭之下,破口大罵,忙不叠地將三生石往空中一抛,飛也似的朝后奔退。
  他奔行疾快,竟后發先逃,有驚無險地避了開去。
  三生石原已被拓拔野斷劍震裂,此時抛飛上空,登時化爲四、五塊離散開來,在陽光中閃耀著絢麗光澤。
  衆人一凜,紛紛疾沖飛天,搶奪玉石。姑射仙子氣帶飛舞,倏然卷住一塊;北海真神的骨鞭霹雳似的橫掃而過,也卷住了一塊。余下的三塊卻被那黑笠人探手一抓,倏然卷回。
  黑笠人哈哈怪笑,不知施了什麽障眼法術,突然狂風大作,憑空消失。那兩人也隨之如輕煙消散,轉瞬無形。只有那嘶啞的笑聲依舊在山頂回蕩。
  北海真神被黑笠人重挫之后,似已心智恍惚,斗志全無。此刻得了三生石,再不停留,怪嘯聲中,蓦地如電穿行,沖入戰車。九龍怒吼,沖天而起,急速離去。
  拓拔野心下大急,失聲叫道:“雨師姐姐!”驅鳥疾飛,卻再也追之不上。天海一線,眼睜睜地望著那戰車消失于遙遠碧浪之中。
  陽光耀眼,大風呼號,碧空中黑云漸散,萬千北海凶獸紛紛鑽入海面,水花朵朵綻開綻滅,漫海碧波閃耀著亮白色的光芒。
  拓拔野在西海上空騎鳥盤旋,心中悲苦悔恨,如積石郁壘,幾欲痛哭失聲。適才相隔咫尺,此刻卻已天涯。不知何時何地,才能與她重逢?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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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23:35:35


第三章 驚聞巨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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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卷 三生石
            
  紅日炎炎,碧海蒼茫,方山頂上斷崖殘石,獸屍遍地,一片狼藉。
  日食既已,過不多時,氣溫陡高。水汽蒸騰,四周景物都扭曲起來,就連山頂狂風鼓舞吹來,也如團團烈火呼嘯燒灼,衆人都覺口干舌燥,熱不可耐。唯有太陽烏重歸故里,歡鳴不已,蓦地盤旋疾沖,鑽入禺淵碧水中撲翅嬉戲。
  拓拔野三人將蓐收扶到櫃格松下,蔭蓋極密,頓感清涼。見他雖然昏迷不醒,但奇經八脈未斷,元神未散,三人心下稍安。當下合力爲他疏導真氣,護住心脈。
  誇父撓頭道:“奇怪奇怪,守這松樹的明明是個大鼻子老頭,怎地變成了一個大胡子壯漢?”狐疑地瞪了拓拔野一眼,咕哝道:“一定是你小子耍詐……”突地伸手去揪蓐收的胡子,一時竟扯之不動,登時一楞,大樂道:“爛木***,這小子好厚的臉皮!難怪打不死哩!”
  拓拔野充耳不聞,怔然不語。腦海中始終缭繞著雨師妾的姿容身影,想到她爲了自己,竟從千金之身、一國之主淪爲雙頭老妖的女奴,尊嚴盡掃,備受折辱:心中撕痛欲裂,悲怒難當。
  姑射仙子凝視拓拔野,見他始終失魂落魄,郁郁不樂,與平素那開朗親和之態回然兩異:心中隱隱酸疼,起身淡然道:“公子,再過數日,便是昆侖山蟠桃會。屆時北海真神必定還會現身,毋需挂念。”翩翩朝外行去。
  拓拔野心中一動:“是了,蟠桃盛會,天下群英畢集,雙頭老祖必定前來,那時再全力救出眼淚袋子!”他適才低回悔責,竟沒有想到這一點,聞言登時精神大振,突然又想:“這老妖今日打傷金光神,搶奪三生石,已經與金族結下大仇,又怎敢自投羅網?他若下來……他若不來呢?”心中大寒,倏然一沈。怒火上沖,蓦地一拍櫃格松:心道:“他若不來,我便尋到北海!”
  被他掌刀劈震,櫃格松針立時簌簌墜落,根根堅硬似鋼,刺得誇父既痛且癢,哇哇大叫。拓拔野渾然不覺,咬牙忖道:“就算到天涯海角,粉身碎骨,我也要救出雨師姐姐!”心意已決,渾身登時如釋重負,說不出的輕松。
  眼角瞥處,見姑射仙子翩然玉立數丈之外,垂眉凝視三生石,冰雪臉容被玉石碧光照耀,如夢似幻,清麗不可方物:心中一跳,意奪神搖,登時一陣迷亂,匆地又想道:“仙子姐姐與眼淚袋子,我喜歡的究竟是哪一個呢?”
  自鍾山密室與姑射仙子重逢以來,這個疑問也不知在腦中盤旋了多少次。一個清涼似冰雪,皎皎如昆侖明月;一個熱烈如熾火,絢絢若碧海紅日。面對姑射仙子時,只覺得塵心盡滌,說不出的清明歡悅,仿佛化作春風,逍遙于萬里長天;只要能聞著她的清香,聽到她的心跳,便覺得快活難言。但今日突然邂逅雨師妾,那迸爆的狂喜,熾烈的情火,大悲大喜的跌宕波折,又讓他瞬息之間將姑射仙子完全忘卻……
  思緒紊亂,越想越是迷茫,一些原本清晰的念頭反而變得模糊起來。強斂心神,心道:“罷了!仙子姐姐出世脫俗,渾無男女之念,不過把我視作弟弟罷了。我又何必一再庸人自擾?能與她姐弟相處,已是天大的福分。雨師姐姐對我如此情深意重,銘心刻骨,我又豈能辜負于她?”想到此處,頓時覺得豁然開朗,仿佛云開雪霁,舒暢之極。
  眼見姑射仙子正于三生石中追索前生來世,不便滋擾,當下轉身他顧。卻見誇父蹑手蹑腳地朝外走去,笑道:“咦?瘋猴子,你輸了比賽,想耍賴逃跑嗎?”
  誇父爭強好勝,頑心極重,追日輸給這少年,大覺沒臉,適才見拓拔野魂不守舍,只道他已經忘了追日之事,正暗自偷樂,準備趁他不備時溜之大吉,不想方欲擡腿便被逮個正著。大感尴尬,瞪眼道:“誰說我要耍賴逃跑了?這里日頭太毒,我到水里泡泡去。”
  拓拔野笑道:“這麽說來,你是認輸喽?”誇父面紅耳赤,含糊其辭。拓拔野大感有趣,哈哈而笑,煩悶稍解。
  誇父怒道:“爛木***,輸便輸了,有什麽好笑的?你真氣很強,跑得又快,我比不過你,想怎樣隨你便好啦!”氣呼呼地坐在地上,掀著衣服揚風驅熱。
  拓拔野莞爾,心想:“他雖然瘋瘋癫癫,卻是天真爛漫,毫無機心,我們這般用計賺他,雖說是爲了解開燭鼓死因,卻總有些卑劣下流。”心下歉疚,蓦地一陣沖動,便想將真相告之。
  轉念又想:“這老小子最惱別人要詐,一怒之下,大打出手倒也罷了,只怕不肯說出當日如何得到苗刀、那殺燭鼓之的凶手又是誰……如此一來,豈不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嗎?”
  思緒飛轉,有了主意,微笑道:“瘋猴子,你既不服,咱們再來比試好了。若這次你能贏了我,追日比賽便一筆勾銷。若是輸了,須得答應爲我做三件事。”
  誇父精神大振,一骨碌跳了起來,喜道:“比什麽?”
  拓拔野笑道:“咱們這次的比試最是奇特,比追日有趣得多了……”誇父聽到“有趣”二字,更加喜色浮動,豎起耳朵聆聽,卻見拓拔野突然皺眉道:“罷了罷了!這比試太過困難,只怕你堅持不了……”
  誇父被他勾得心癢難搔,急忙道:“誰說我堅持不了?爛木***,誰堅持不了誰是臭蘑菇!”
  拓拔野搖頭道:“你現在說得輕巧,到時又翻臉不認帳了。”見誇父急得吹胡子瞪眼,方才笑道:“既是如此,咱們便一言爲定。誰若是反悔,誰就是天下第一號的爛木頭臭蘑菇。”
  誇父急道:“快說快說!”
  拓拔野微笑道:“咱們這次比試真氣修爲……”
  誇父瞪眼道:“那還不容易,對上一掌立知分曉。”當下便磨拳擦掌。
  拓拔野搖頭道:“對掌乃是下下之策,我這法子可要高明好玩得多了。”頓了頓道:“修氣便是修心,真氣厲害的人,修養一定好得很。比如你的修養就很好。”
  誇父天真單純,聞言登時心花怒放,連連點頭。
  拓拔野道:“修養好的人,必定有兩個特點。其一、不說假話;其二、寬容對人,不生氣打架。咱們比試的就是這兩點了。”
  誇父心想:“不說假話容易得很,不生氣打架那就難了。不過我的修養好,想來也不是難事。”當下點頭應允。
  拓拔野微笑道:“我來說說這比試的規則。從現在開始,咱們彼此必須說實話,無論對方問什麽,都必須照實回答,誰說假話那便輸了。”
  誇父喜道:“有趣有趣!這可是我的強項了。”
  拓拔野笑道:“且慢,還沒說完呢!不管對方說的真話是什麽,絕對不能生氣打架;誰若是生氣打架,便是自動認輸了。”
  誇父拍手笑道:“妙極!這比氣的法子,果然有趣得很。”連連催促拓拔野立時開始。
  拓拔野突然俯身作揖,微笑道:“瘋猴子,我先說實話了。其實這場追日大賽,我是作弊贏了你的。”當下施施然地一抹臉目,露出真容,一五一十地將真相說了出來。
  誇父直氣得臉紅脖子粗,青筋暴起,哇哇大叫。蓦地一蹦而起,閃電似的將拓拔野衣領揪住,攥拳便要打去。見他毫不閃避,笑嘻嘻地望著自己,突然醒悟,猛地收回拳頭,強按怒氣,叫道:“爛木***,臭小子,你想激我生氣打架!我偏不上當。”松開雙手,跳了回去。
  誇父咬牙切齒地瞪著拓拔野,踱來踱去,滿腹怒火,卻不得發作。靈光一閃,明白自己答應第二場比試之時,便已上了這小子的惡當。此刻猶如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下出。轉念之間,又覺得此事說不出的滑稽,忍不住彎腰捧腹,哈哈大笑,繼而滿地打滾,直笑得淚水四溢,喘不過氣來。
  拓拔野笑道:“厲害厲害,這樣也不生氣,前輩的修養果然高得很。其實以前輩的奔行速度,天底下再沒有比你更快的人物鳥獸了,若不用些狡計,又怎能贏你?兵不厭詐,冒犯之處還請多多擔待了。”
  誇父向來自诏奔跑天下第一,此次敗在這毛頭小子手上,實是懊惱挫敗之至;此時聽說他不過是使詐贏了自己,氣惱之余,反倒大爲歡喜。再聽他如此奉承,登時心花怒放,樂不可支,蓦地跳將起來,喘息笑道:“臭小子,我修養高得很,自然不與你計較。”
  拓拔野微笑道:“妙極。不過咱們的比試還沒有結束,現在輪到你說實話了。敢問當日你是如何得到那柄苗刀的?”
  “苗刀?”誇父撓撓腦袋,突然想了起來,叫道:“是了!爛木***,說起來話就長哩。那日在昆侖山上,我中了白太宗、羽卓丞那兩個卑鄙無恥的臭蘑菇的奸計,一怒之下大打出手,把他們打得稀里嘩啦,好不過瘾。什麽昆侖八仙、西荒九怪……全都被我拔光胡子,‘喀喳’一聲擰斷了手膀腿腳……”說到此處,眉飛色舞,手舞足蹈起來。
  拓拔野知道他在說七百年前的往事,當下微笑聆聽。
  ※         ※         ※
  誇父道:“我一路飛跑下山,那些臭蘑菇誰也追我不上。他***,誰知到了那山下,偏偏遇到大地震,昆侖山到處都開始雪崩……”面露尴尬之色,嘿然笑道:“爛木***,那點雪崩豈能難得倒我?只是在昆侖山上,被白太宗那老鬼打了一掌,未免有點氣血不暢,正坐在地上調氣放屁哩。一不留神,天崩地裂,屁股底下的冰地爆開一個大縫,將我吸了下去。***,若知道我這個響屁有如此威力,不放也罷!
  “雪崩轟隆隆地壓了下來,蓋了個嚴嚴實實,把我當地瓜蘿卜埋在了地底下。爛木奶奶不開花,到處黑不隆冬,凍得我耳朵都快掉了。我四下胡亂打了幾掌,卻越陷越深,突然掉進一個大渦流里,冰水四處灌了進來,我頭暈腦轉,全身凍僵,不知不覺就稀里糊塗地睡著了。
  “前幾日,迷迷糊糊中,忽然覺得渦流急轉,身上也沒有那麽寒冷了,醒來時居然已經到了地上,旁邊一股股水流不斷地朝天噴湧出來。他***木耳蘑菇,我只道在地下睡了幾夜,敢情已經過了七百年啦!”
  拓拔野聽到此處,隱隱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想到科汗淮也是在地底潛流昏睡四年,近日忽然出現于通天河中,更覺蹊跷。心中突然一動:“是了!翻天印!定是翻天印撞落寒荒,使得地底各大渦流失衡噴湧,才將他從地底抛了出來!”
  他所猜非虛,昔年寒荒大神以元神所化的翻天印,不但鎮住了西海通道的洪水,也使得地底潛流各安其份,平靜奔流。七百年前誇父大鬧昆侖山,雖然沖出重圍,卻也身負重傷,恰被地震、雪崩掩埋,掉落地底“女娲之腸”,經脈封閉,凍爲冰人,在地底渦流中沈浮昏睡了七百年。
  那日在密山之上,拓拔野六人合戰西海老祖,將翻天印失控打落,引得西荒天崩地裂,萬里洪水泛濫。女娲之腸失衡逆流,紛紛破上飛湧,陰差陽錯,竟將誇父重新送返大荒;科汗淮等人亦是因此被地底潛流震送到通天河中。
  拓拔野正自揣測,又聽誇父說道:“爛木奶奶不開花,我猜想定是白太宗那老鬼怕我找他麻煩,所以才設下這般奸惡歹毒的圈套!我醒來之后,越想越怒,決定立刻去找白太宗和羽卓丞算帳。不料剛到昆侖山下,便撞見一個獅子腦袋的巨漢,提著苗刀朝我奔來……”
  拓拔野一震,凝神傾聽。他曾聽陸吾提及,殺死燭鼓之的凶手戴著蒼獅頭顱,身高十二尺,想來便是誇父遇到之人了。
  誇父道:“我瞧見苗刀:心想這厮必定與羽卓丞有什麽關系,于是就叫他快快束手就擒,帶我去見羽卓丞那臭蘑菇。豈料他二話不說,就一刀砍來,爛木***,他以爲我是木頭樁子,給他劈柴嗎?我大怒之下,就和他打了起來。他***,這獅子頭武功極是刁毒古怪,是了,剛才在這方山頂上,你也親眼瞧見啦……”
  拓拔野失聲道:“什麽!”蓦地想起適才誇父與那黑笠人激斗時曾大叫“我知道你是誰了!你是昆侖山下的獅子腦袋”,引得那人凶性大發。當時自己牽挂雨師妾,心緒紊亂,一直未曾聽出這句話的弦外之音,不疑有他。此時聽他提及,陡然醒悟,驚駭不已。
  心道:“此人真氣陰邪詭異,見所未見,似乎是水屬真氣,卻又駁雜不純,強猛之極,就連那雙頭老妖也不過數掌便被他擊敗,實在匪夷所思。不知他究竟是誰?爲何要殺燭鼓之?又爲何到這方山盜取三生石?”忽然想起北海真神被他一掌擊中時滿臉驚怖駭異的表情:心里又是“咯登”一響——莫非雙頭老妖竟認得此人嗎?
  思緒飛轉,又想起諸多蹊跷情狀。那人與自己照面之時言行甚是奇怪,似乎將他誤認爲什麽“青木鬼王”,還想以妖法攝控自己體內的九冥屍蠱……心中蓦地一跳:“當時我喬化爲蚩尤的容貌,難道那人竟是將我認作蚩尤了嗎?難道……”
  想到蚩尤音訊全無,登時寒意大凜,感到一陣強烈的不安。
  誇父口沫橫飛,得意洋洋道:“嘿嘿,那獅子頭雖然古怪,哪里是我對手?在昆侖山下打了不消一會兒,他就胡蹦亂跳,招架不住;被我接連幾掌打得踉踉艙艙,突然將苗刀往我手上一丟,屁滾尿流地跑走啦!
  “我拿了苗刀,歡天喜地上昆侖山去找白太宗和羽卓丞,嘿嘿,我有苗刀在手,他還想當個屁青帝?爛木奶奶不開花,誰知他們居然已經死了幾百年哩!那些徒子徒孫忒也差勁,個個都不禁打,當真不好玩之極。”
  他此時已經相信自己是七百年前之人,長籲短歎不已。
  拓拔野想起科汗淮之事,當下相問。誇父對此事極是引以爲恥,面紅耳赤支支吾吾了半晌,夾雜不清,只說他當時扛著窫窳興高采烈地往西飛奔,半道突然殺出個白衣服老頭,二話不說就是一陣痛打,趁他不備搶了窫窳逃之天天。他原想追之,但想到與拓拔野的比試,當下在路邊逮了一只大小相若的駝龍,迳直趕來。
  聽他說到此處,拓拔野對此事的來龍去脈已經了然于胸,但頭緒衆多,疑窦有增無減:心中的不安更加強烈起來。
  當是時,匆聽姑射仙子低咦一聲,拓拔野心中一凜,猛然回頭望去。熱風鼓舞,陽光耀眼,姑射仙子站在櫃格松下斑駁的光影中,身子微微搖晃,似碧荷打雨,弱柳扶風。眉尖輕蹙,眼波淒迷,盡是驚詫困惑之色。
  拓拔野大步上前,問道:“仙子姐姐,怎麽了?”姑射仙子蓦地擡起頭來,眼波撞見他的臉容,雙頰突然泛起桃紅,搖頭低聲道:“沒什麽,我已經想起來啦!”
  拓拔野大喜,笑道:“妙極!”但見她神色古怪,怔然沈吟,殊無歡悅之意,心下大覺奇怪,正要相問,卻聽遠處突然傳來高亢入云的號角聲,此起彼落,越來越近。凝神傾聽,竟是在反反覆覆地呐喊著“龍神太子”。
  三人大奇,循聲遠眺,只見南面碧空中急速移來數十白點,遠遠望去,倒像是流云飛舞。過了片刻,隱隱可以辨認出乃是金族偵兵。爲首兩個男女俊秀如畫,宛如神仙,正是金族中以御風術聞名的“如意雙仙”槐鬼、離侖夫婦。
  金族偵兵來勢極快,轉眼間便到了方山頂上,眼見滿山狼藉之狀,盡皆驚愕茫然。
  又瞧見在拓拔野身旁晃蕩的誇父,都自吃了一驚,紛紛怒暍著拔出刀劍,將他團團圍住。誇父視若不見,只是拽著拓拔野,叫嚷著繼續比試。
  槐鬼、離侖向拓拔野二人躬身行禮,正要說話,瞥見躺于櫃格松下昏迷不醒的蓐收,登時聳然變色,失聲相問。拓拔野苦笑著將之前發生之事一一道來,衆人聽得無不動容。
  槐鬼、離侖對望一眼,驚疑不定,齊聲道:“太子、仙子,此事關系金、水兩族邦交,非同小可!如若方便,還請二位隨我等一齊回昆侖山,向白帝、王母證言。”
  拓拔野與姑射仙子點頭道:“自當如此。”
  金族衆人雖聽拓拔野述說殺死燭鼓之的凶手並非誇父,卻仍然將信將疑,執刀圍合,不肯撤去。但懼其神威,又不敢貿然上前。槐鬼咳嗽一聲,道:“此人縱非凶手,也與燭公子一事關系極大……”
  拓拔野微笑傳音道:“放心,他和我的比試還沒結束,我走到哪兒,他定然會跟到哪兒。”槐鬼、離侖見誇父拉著拓拔野吵吵嚷嚷夾雜不清,果然沒有逃之夭夭的意思:心中大定。
  拓拔野道:“你們來此,是爲了他嗎?還是……”
  槐鬼神色微微一變,搖頭沈聲道:“少昊太子特令我等傳信殿下,那日分別后,纖纖姑娘與土族姬公子昆侖山上空遭遇暴風雪,雙雙失蹤……”
  “什麽!”拓拔野失聲驚呼,心中倏地一沈。他心底深處,最爲放心不下的便是這刁蠻精怪的丫頭,原以爲昆侖在望,又有九尾虎神、少昊,姬遠玄等人照看,纖纖當平安無事,豈料竟會發生這等怪事。
  槐鬼、離侖面有慚色,低聲道:“本族護衛不周,責無旁貸。白帝,王母以青鳥傳信,竭全族之力,務必找到纖纖姑娘,還請拓拔太子放心。”拓拔野心中雖然放心不下,但也唯有苦笑點頭。
  槐鬼面容凝肅,低聲道:“另有一事更爲緊要,前日夜里,蚩尤公子在敞族觀水域中刺殺了黃帝……”
  拓拔野“啊”地一聲,面色陡變,這震驚比之先前還要強烈。腦中轟然,那郁積已久的強烈不安在這一刻陡然迸爆出來,宛如驚雷滾滾,暴雨傾盆。
  “轟隆!”雷聲轟鳴,風狂雨驟。黑畏的天空中,烏云翻滾如層疊巨浪。
  ※         ※         ※
  滾滾黑云之下,拓拔野一行數十人乘鳥急飛,閃電似的疾掠穿行。這一場暴風雨來勢洶洶,肆虐萬里,但衆人無暇停歇避雨,紛紛鼓舞真氣光罩,連夜穿越西荒高原,朝著昆侖山的方向趕去。
  一路上,槐鬼、離侖詳細地描述了當夜情形,說到驚心動魄處,衆人仍不禁冷汗涔涔。只有誇父聽說屍鬼殺人,大感有趣,連連拍手稱好玩。
  拓拔野心中駭訝萬分,黃帝身爲大荒五帝之一,當今之世,能打敗他的人寥寥無幾,更不用說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將其襲殺。蚩尤的修爲與自己在伯仲之間,離開東海以來,雖然在實戰中急速進步,現下至多也不過“小仙位”而已,又豈能殺死黃帝?一時間,只覺得頭緒紛亂,蹊跷之處甚多,但卻理不出個明晰線索。
  當下默然不語,凝神飛速辨析。忽然想起那夜在雁門大澤,烏絲蘭瑪曾要挾西王母在蟠桃會上刺殺黃帝……眼前一亮,心中劇跳,猛地朝姑射仙子望去。姑射仙子那雙澄澈的眸子也正凝視著他,輕輕點了點頭,似乎知道他所想何事。
  水妖處心積慮想要殺死黃帝,樹立傀儡取而代之。當初蠱惑姬修瀾叛亂失敗,賊心不死,又想脅迫西王母暗殺之。被西王母拒絕之后,極有可能提前行動,搶在西王母將消息透露土族之前動手偷襲。水妖青丘國狐女擅長易容變化之術,要將某人喬化爲蚩尤自非難事。
  但當夜烏絲蘭瑪與西王母的對話,關系到西王母與科汗淮之間的絕密關系,決計不能透露做爲證據。當下拓拔野緩緩道:“倘若……倘若是其他人喬化爲蚩尤呢?”
  槐鬼歎道:“那人容貌身形絕對是蚩尤公子無疑,手上的苗刀也絲毫無異,他的‘神木刀訣’也斷斷不假。觀水城幾萬雙眼睛瞧得分明,應當無誤。只是……只是他的真氣似乎突飛猛進,極爲強猛,幾已到達‘小神位’,否則以黃帝之力,也不會……”搖頭歎息。
  姑射仙子淡淡道:“或許那人的肉身當真是蚩尤公子,但元神卻未必。”衆人一凜,沈吟不語。
  拓拔野心中一跳,突然想到當夜在雁門大澤,烏絲蘭瑪以九冥屍蠱控制科汗淮,令其瘋魔聽命刺殺西王母的情景,靈光霍閃,脫口道:“九冥屍蠱!”
  衆人一愣,面面相觑。拓拔野一語既出,原先紛亂的萬千思緒登時如絲麻繞舞,纏合爲一,歡喜振奮,拍手道:“是了!蚩尤定是被九冥屍蠱控制,才失去常性,變成殺人強鬼。那夜在觀水河中沖出偷襲黃帝的行屍走肉,一定也是中了九冥屍蠱的鬼兵。”他曾親眼目睹烏絲蘭瑪御使鬼奴、屍鳥骸獸的詭異場面,一相聯系,對觀水城當夜的情景內幕更無懷疑。
  只是蚩尤爲何會落入水妖之手?又爲何會在短短幾日內,突飛猛進一至于斯,將黃帝斬殺其下呢……匆地想起那黑笠人:心中陡地一跳,那人似是將自己誤認爲蚩尤,並呼之爲“青木鬼王”,難道此人果真與蚩尤魔化有關嗎?倘若如此,那人當是水妖才是,但何以竟會擊傷北海真神,從他手中搶走三生石呢?一時間,原本清晰的思路又變得淩亂起來,矛盾交雜,疑窦重重。
  耳畔轟雷滾滾,狂風呼號,漫漫大雨銀箭雪矛似的劈射而來,許多疑團如頭頂黑云,洶湧奔騰,時散時聚。他隱隱覺得,在這借刀殺人的陰謀之后,似乎還隱藏著什麽不爲人知的秘密。
  槐鬼、離侖等人將信將疑,倘若當真如拓拔野的揣測推斷,那麽以九冥屍蠱控制蚩尤的幕后之人,才是謀弑黃帝的真凶。而九冥屍蠱原爲北海毒蠱,難道此事又與水族有關嗎?黃帝在泰器山下遇刺,金族實有不可推卸之責任,倘若當真與水族關聯,則是關乎三族邦交的大事。在這風雨飄搖的大荒,此事一旦處理不當,便會掀起難以估量的劫難。是以雖然在他們心目之中,拓拔野與姑射仙子頗爲可信,但此事實在相關重大,不敢聽從他們一面的推斷之辭。
  拓拔野見他們表情,心下了然,微微一笑道:“大家放心!我定會全力協助,找到蚩尤,解開此事真相。”槐鬼、離侖松了口氣,齊聲稱謝。
  黎明時分,風雨漸止。拓拔野突然一震,醒了過來,四下掃望,衆人都伏在鳥獸上酣然沈睡。一夜飛行,都頗爲疲憊。唯有姑射仙子低頭跪坐在太陽烏上,出神地望著手中翠光流離的三生石,雙靥暈紅,神情古怪,竟然沒有發覺拓拔野灼灼的目光。
  藍黑色的天空中烏云絲縷飛揚,冷風撲面,清涼舒爽。姑射仙子衣帶飄飛,剪影清麗,那雙眸子折射閃耀著玉石的碧光,歡喜而又淒傷。拓拔野心潮洶湧,忖想:“不知她在三生石中看見了什麽?神色好生奇怪。”
  幾只雪熾鷗嗷嗷地從她身側飛過,姑射仙子突然擡起頭來,撞見拓拔野的目光,兩人臉上齊齊一紅,微微一笑,各自別開頭去。拓拔野心中怦怦劇跳,悄悄地從眼角瞥望。她秀發飛揚,白衣似雪,凝神眺望前方,再也沒有轉過頭來。
  拓拔野心下失望,忖想:“不知在她的三生之中,有沒有我的影子?”一念及此,蓦地感到一陣鑽心的苦痛。他素來開朗達觀,自信倜傥,但在姑射仙子的面前,卻每每自慚形穢,患得患失。雖然已經下定決心專情雨師妾一人,但情絲難斷,每一牽扯,仍是揪心的疼痛。
  過下多時,東方雪山頂巅忽然沖出萬縷霞光,一輪紅日從層層黑云之間冉冉升起,將西荒大地鍍染燦燦金光。群鳥齊飛,天籁共鳴,萬里大地一片勃勃生機。
  衆人紛紛醒轉,抖擻精神,談笑中急速南飛。快到晌午時,距離昆侖山脈已不過六百里之遙。槐鬼低聲道:“拓拔太子,觀水城中聚集了五族群雄,水、木、火三族與殿下原本有隙,黃帝遇刺之后,某些居心叵測之徒更是大肆挑撥,要與你和蚩尤公子勢不兩立。若是他們瞧見你和瘋猴子一道出現,只怕風波難免。還請三位暫且稍加喬飾。”
  拓拔野點頭稱是,當下頭戴寒荒氈帽,壓低帽檐。姑射仙子也以輕紗蒙面。誇父不肯戴帽,大呼小叫。拓拔野無奈,只好騙他戴帽乃是爲了比試耐力,看看誰能堅持最久,絕不脫帽,誇父當即上當,忙不叠地將帽子戴上,朝下箍緊。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南面天空中飛來數十金族偵兵,遠遠地便朝著槐鬼、離侖等人揮手吹角,號聲古怪跌宕,似乎在傳遞著什麽訊息。
  槐鬼、離侖面色突變,轉身沈聲道:“拓拔太子,偵兵報信,蚩尤公子被五族群雄困于瑰璃山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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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wy019
侯爵 | 2014-4-8 23:35:46

第四章 邪魂厲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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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卷 三生石
            
  晴空萬里,寒風凜冽,雪山冰崖急速倒掠。
  拓拔野等人朝西南瑰璃山方向疾飛,一路遇見數十批五族飛騎,浩浩蕩蕩會集一處,竟有六百之衆。大多都是水、木、土三族豪雄,聽聞蚩尤受困瑰璃山,紛紛趕去緝拿邀功。呼喝叱叫,聲浪嘈雜。
  拓拔野皺眉心道:“這些人假公濟私,多半要挑撥滋事。倘若到時他們一口咬定鱿魚刺殺黃帝,無理取鬧,動起手來,該如何是好?”思緒飛轉,忽地有了一個主意:“是了,一旦見勢不妙,我便讓瘋猴子背著鱿魚和我賽跑。以他的速度,這些人縱是騎著閃電也追將不上。”嘴角微笑,心下稍寬。
  正尋思問,忽聽見西邊傳來金石激撞之聲,仙樂飄飄,角聲清越,有人高聲叫道:“大金白帝、西方金王聖母駕到!”十余輛飛車急速掠來,最前的白金飛車富貴雅麗,由九只鸾鳳牽引,色彩絢麗,香風卷舞,正是西王母的“九鳳車”。
  衆人哄然,紛紛盤旋避讓。槐鬼、離侖大喜,引著衆人朝車隊迎去。
  拓拔野方覺歡喜,突地又是一凜,蓦地想起那夜在雁門大澤,誇父曾大呼小叫地從西王母手中搶走窫窳,若被她認出,則必可推斷自己與姑射仙子乃是那夜聽到她秘密的男女。靈機一動,傳音誇父道:“瘋猴子,你今日若能不發一言,這場比試便算是你贏了。”
  誇父大喜,脫口道:“這有何……”見拓拔野笑嘻嘻地望著自己,登時醒悟,急忙將最后一個“難”字硬生生地吞了回去,一擰脖子,咬緊牙關再不言語,心想:“爛木奶奶不開花,今日不管你小子怎麽逗我,老子說不開口,就不開口。””
  到了飛車旁側,槐鬼、離侖數人擡著蓐收,捧著三生石,先進入車中通報請命。
  過了片刻,聽見有人長聲道:“恭請木族聖女、龍神太子大駕。”金門洞開,玉簾輕卷,幾個白衣侍女盈盈行禮,領著拓拔野等人朝車中行去。
  車廂極爲寬敞,彩燈高懸,毛毯挂壁,雖不如少昊的白金飛車那般富麗堂皇,但簡潔之中透露出的素雅華貴之氣,卻讓人無形之間肅然起敬。兩側站列的白衣衛士姿容秀麗,竟然都是妙齡女子,但個個真氣蓬沛,不可小觑。
  車廂正中的紫玉石桌環坐了十余華服貴人,見拓拔野等人魚貫而入,紛紛起身。
  金族太子少昊、九尾虎神陸吾、白馬神英招、風云神江疑等人赫然在列,瞧見拓拔野二人,均面露微笑,點頭致意。
  玉桌正席立著一個豹斑白衣的美貌女子,膚白勝雪,眉目似畫,金簪墜墜,玉勝搖曳,端莊典雅之中帶著不怒自威的氣勢,正是西王母。想到當夜在雁門大澤,她狠心斬殺科汗淮的情景,拓拔野心下蓦地又是一陣苦澀,忖想:“倘若纖纖知道科大俠死在她娘親的手上,不知會如何傷心難過。”
  強斂心神,徐徐掃望。她身旁所立的白衣男子素冠銀帶,長須飄飄,朝著拓拔野微微一笑,氣宇優雅淡泊,直如神仙,當是金族白帝無疑。
  拓拔野大爲心折,忖道:“生平所見的大荒高手中,以白帝風度最爲出衆,倒有些神似神帝。”
  正要行禮,西王母離席翩翩而來,拉起姑射仙子的素手,微笑道:“姑逢山一別,已有一年,仙子風姿更勝從前。”
  姑射仙子淡然一笑道:“王母仙儀,光彩照人,蕾依麗雅豈能相及?蟠桃會在即,蕾依麗雅行程匆匆,未曾備禮,萬勿見怪。”
  西王母嫣然道:“仙子莅臨,昆侖生輝,水香已經歡喜不盡,何來禮物之說?何況寒荒國之劫、方山之變,虧得仙子相助,這已經是仙子給本族的厚禮啦!”
  姑射仙子微微一笑道:“王母所言多是拓拔公子之功,蕾依麗雅不過略盡薄力,不敢掠美。”
  西王母淡藍色的眼珠轉而凝視拓拔野,蓦地一怔,精光一閃而逝,似乎認出了什麽。
  拓拔野心中一跳,如芒刺在背,躬身行禮道:“東海龍族拓拔野,拜見白帝、王母。”
  白帝目露欣賞之意,淡然微笑道:“拓拔太子少年英雄,仁厚俠義,誠龍族之幸,天下蒼生之幸。”
  拓拔野面上微微一紅,微笑道:“白帝過譽,愧不敢當。”
  西王母淡淡道:“拓拔太子遠道而來,一路辛苦,快請入座吧!”不再看他,牽著姑射仙子的手,朝席中走去。
  拓拔野微微一楞,覺得她言辭好生冷淡,只道她已經認出自己:心下大寒。突然明白:“是了,她對母王恨之入骨,對我自然也就沒什麽好印象了。若不是我對金族略有薄恩,只怕連話也不與我說。”他性子隨和,不以爲忤,當下微微一笑,躬身答謝。
  還未說話,卻聽身后的誇父突然哇哇大叫道:“爛木***,原來是你!臭老頭,快把那龍頭怪物還我!”倏然飛起,大鳥似的朝白帝撲去。衆人嘩然,搶身上前阻擋,卻被他瞬間震開。
  拓拔野登時恍然,原來半道搶走窫窳的竟是白帝!心中懸了半晌的巨石登時落了下來。但旋即又是一緊,暗呼糟糕,目光電掃西王母,果然發覺她面色微變,雙眸中閃過驚怒淩厲之色。當下急忙喝道:“瘋猴子,你輸了!”
  誇父“哎呀”大叫,蓦地想起與拓拔野的“不說話比試”,急忙一捂嘴巴,硬生生頓住身形,半空翻個筋斗落到拓拔野身旁,苦著臉叫道:“不算不算,現在開始重新比過!”見拓拔野點頭,大喜過望,連忙咬牙站到一旁,大氣不出。
  衆人見拓拔野只一句話便將這瘋猴子治得服服貼貼,無不詫異。適才聽槐鬼、離侖述說,那殺害燭鼓之的疑凶已經被拓拔野攥住時,衆人心底還大不以爲然,各自凝神聚氣,只待他一現身,便一鼓作氣將他擒下。此時一見,既詫且喜,方知多此一舉,對拓拔野的敬佩之意又多了幾分。
  白帝微微一笑道:“原來他就是七百年前與羽青帝逐日禺谷的誇父前輩嗎?果然厲害之極。”誇父面有得色,仰頭從鼻子里哼了一聲,以示不屑。
  西王母目光如電,灼灼地望著拓拔野,微笑道:“拓拔太子真人不露相,那是更加厲害了。”拓拔野聽她話中有話,知她多半已然猜到自己便是當夜的蒙面少年,當下硬著頭皮裝傻充楞,微笑不語。
  少昊哈哈笑道:“拓拔兄年少英雄,縱橫大荒,威震四海,當然厲害之極。咱們多了這麽個朋友,那可是花差花差,妙不可言。”大步離席,拉著拓拔野的臂膀入席,傳音笑道:“拓拔兄,我在花叢中打滾二十年,發現一金科玉律:但凡老處*女見了俊小子,多半要五氣不均,陰陽失調,導致亂發脾氣。你別怪我姑姑,只能怪你自己長得忒也俊俏。”
  拓拔野啼笑皆非,苦笑不已。心道:“西王母若當真是老處*女,見了我就不發脾氣了。這小子連王母的玩笑也敢開,實在是膽大妄爲。”眼見西王母牽著姑射仙子盈盈入席,對她似乎並無懷疑之意,心下稍寬。
  衆人坐定之后,一個寬衣大袖的清俊男子起身道:“陛下、王母,偵兵遊痕已經候命在外,是否傳他進來?”白帝點頭應諾。
  少昊捅了捅拓拔野,傳音道:“這是本族太長老黑木銅,你莫瞧他眼下一本正經,大義凜然,其實卻是個大大的色鬼。嘿嘿,他府里有幾個女奴標致得很,嫩皮嫩肉,發起浪來連石頭都要變酥。明日尋空我帶你去見識見識……”說到最后一句,色咪咪地笑了起來,喉結大動,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
  拓拔野微笑忖道:“這小子荒唐之至,無論什麽都能扯上男女之事。和六侯爺倒可以成爲知交。”不知何以,對這荒淫好色的金族太子,他倒覺得頗爲親切投緣。
  與他胡說幾句,原本緊張的心情漸漸地松弛了下來。
  ※         ※         ※
  當是時,幾個白衣女衛士領著一個高大胖子定了進來。那胖子低頭碎步,神情緊張,眼珠滴溜溜轉動,卻不敢上望,就連額上的細密汗珠亦不敢伸手擦拭。
  衆衛士齊聲唱諾,胖子膝下一軟,伏身拜倒,顫聲道:“飛龍團偵兵遊痕,叩見陛下、王母。陛下、王母千秋萬歲。”
  西王母淡淡道:“起來吧!賜座。”遊痕伏身拜謝,戰戰兢兢地低頭跪坐在旁邊的黑蠶絲墊上,屏息凝神,大氣也不敢喘。
  拓拔野心想:“白帝瞧起來溫和寬厚,他怎地還如此懼伯?想來定是西王母治政太過嚴厲。”
  西王母道:“是你親眼目睹蚩尤公子發狂殺人,藏入瑰璃山的嗎?”拓拔野猛吃一驚,方知他們在查問蚩尤之事,當下凝神傾聽。
  遊痕顫聲道:“是。”
  黑木銅冷冷道:“白帝、王母在此,你快將昨日情形仔仔細細地說來,將功折罪。若漏了一個字,我就揭了你的皮。”
  遊痕神色張惶驚恐,連連點頭。舔了舔嘴唇,咳嗽一聲,想要說話卻又似乎不知從何說起,半晌才啞聲道:“昨日……昨日小人奉命隨飛龍團前往瑰璃山脈一帶尋找姬公子和纖纖姑娘。半路上遇見土族、水族、木族的幾支偵兵,土族偵兵在尋找姬公子和蚩尤公子;水族、木族的偵兵則在尋找蚩尤公子及其手上的苗刀。
  那時暴風雪越來越大,四處雪崩,行進極是困難。大家索性集中在丹素峰頂,圍作一團,以免被狂風吹散。
  “正午時候,暴風雪剛止,又偏巧發生日食。我們點燃三昧真火,正要四散搜尋,突然聽見一聲大吼,接著三里外傳來猛烈的爆炸聲。小人生來夜眼,清清楚楚地瞧見那里綠光沖天,白脊峰頂橫截炸斷,成了一片光禿禿的平台。那爆炸極是猛烈,連丹素峰也微微震動起來。
  “接著就聽見那里傳來狂笑和怒吼聲,那聲音極是熟悉,與前夜在觀水城中刺殺黃帝的蚩尤公子完全相似。土族、木族、水族的偵兵驚喜憤怒,不等商量,除了少數離開通風報信之外,其余的五百余人全部圍追沖往白脊峰。我們見勢不妙,也只好追隨而去。
  “當時正值日食,到處一片漆黑。大家擎著火炬爭先恐后地沖到了白脊峰上,只見蚩尤……蚩尤公子壓在一個裸體女子的身上,正在強行做那等事情……”說到此處,汗流浃背,伏地不敢往下再說。
  衆人嘩然,少昊一楞,喃喃道:“奇哉怪也,蚩尤兄弟在我香車中時,對那些美女目不斜視,乃是少見的正人君子,怎會……”
  拓拔野猜斷必是毒蠱亂性,使得蚩尤一反常態,做出這等禽獸之行。驚駭憤怒,心想:“水妖好生惡毒,要讓鱿魚在天下英雄面前聲敗名裂,成爲衆矢之的。”
  西王母冷冷道:“往下說。”她生平最爲痛恨男人淩虐侮辱女子;在金族之中,一旦有強暴發生,縱使被辱女子是女奴或囚犯,施暴者亦要遭受重罰,甚至有被斷除男根,削籍爲奴之虞。是以遊痕說到此處,戰戰兢兢,不敢多言。
  遊痕擦了擦汗,續道:“我們見他做此惡行,都義憤填膺,怒不可遏,紛紛喝止。蚩尤只是哈哈狂笑,毫不理會。土族的玄牛真人犀渠、石山真人黃臯搶先動了手,要爲黃帝報仇。水族的四翼蛇枭酸與、小侯真人古熙、木族的北號狼人歇狙、青蛇紀九等人也紛紛出手猛攻……”
  拓拔野心下微凜,他所說的每一個人都是五族中的真人級高手,其中玄牛真人犀渠,四翼蛇枭酸與凶名昭著,是大荒中有名的殘惡狂人。以自己單人之力,要獨戰這數百高手必敗無疑:但蚩尤既能刺殺黃帝,想來已然突飛猛進,不知能否從這衆多高手的夾擊中安然逃生?
  遊痕道:“蚩尤看也不看,只是壓在那女子的身上不住地聳動,哈哈怪笑。忽然只聽一聲巨響,我眼前一花,當胸仿佛被重錘一記,險些暈厥。定睛再看時,蚩尤動也未動,六位真人卻都被一齊震飛,衆弟兄也被那沖擊氣浪撞得東倒西歪,亂作一團。”
  衆人微微變色,手足不動,竟能將三族六位真人瞬間擊退,其真氣之強實在不可小觑。白帝眉頭微皺,輕輕搖了搖頭,沈吟不語。
  遊痕道:“玄牛真人和四翼蛇枭兀自不服,怒吼著俯沖而下,一左一右朝他夾擊。豈料這次蚩尤避也不避,任由酸與真人的九支蛇矛和犀渠真人的‘玄牛斬’閃電般刺入他的身體……”
  拓拔野“啊”地一聲低呼,心中陡然抽緊。少昊嘿然傳音道:“放心放心,蚩尤公子若是死了,姑姑又何必叫這胖子說這番話給你聽?”
  遊痕道:“犀渠、酸與大喜若狂,哈哈大笑道:‘我殺了這奸賊啦!’三族的偵兵朋友大喜,呼叫著一齊沖了上去。不想蚩尤忽然站了起來,吼了一聲‘他***紫菜魚皮’,雙拳亂舞,不知怎地,便將犀渠真人與酸與真人瞬間打倒在地。他轉身昂首狂吼,真氣橫掃,沖在最前的十幾個朋友被氣浪飛卷,撞在巨石上,立時氣絕。接著又有數十人被他的真氣掃中,橫死當場。
  “眼見不妙,大家紛紛后撤。蚩尤也不追來,彎腰抓住犀渠的脖子,將他一把提了起來,森然怪笑,突然將‘玄牛斬’從自己背上拔了出來,一刀從犀渠的胯下朝上劈去,登時將他斬成了兩半。酸與大吼著跳了起來,卻被他一腳踩翻在地。蚩尤歪著頭看他,笑道:‘妖精,你猜猜你身上的九個孔是做什麽用的?’將插在身上的那九支蛇矛一根根地抽了出來,閃電似的插入酸與七竅、肚臍和肛門……”
  衆人聽得聳然色變,面露不豫,均想:“犀渠、酸與一生殺人無數,暴虐殘忍,想不到竟是這般死法。這可真是天理回圈,報應不爽。”
  遊痕吞了口口水,啞聲道:“大家又驚又怒,紛紛掏出暗器飛針,彎弓搭箭,朝他暴雨似的打去。那時衆人的心里都害怕得緊,一時也顧不得會誤傷蚩尤身旁的裸體女子了。蚩尤將酸與的屍體朝地上一摔,砸得腦漿進裂,插著手嘿嘿直笑,所有的暗器射到離他一丈之距時,全部炸斷碎裂,四射亂飛。我們射光了所有的箭矢暗器,無計可施,不敢上前,只好圍在四周虛張聲勢。
  “黑暗中,數百支火炬的光芒明明滅滅,蚩尤站在光影里,臉容猙獰,眼神凶厲,全身鮮血淋漓,皮肉不住地膨脹跳動,無數道綠光鬼火似的在他身上跳躍,就好像……就好像剛剛從地獄里爬出來的厲鬼一樣。”
  遊痕偷偷瞟了眼黑木銅,顫聲道:“說心里話,我們見他如此凶狂,都是膽顫心驚,生怕他會撲將上來,將我們脖子‘咯嚓’一聲擰斷。眼見木族的幾個偵兵悄悄腳底抹油,準備溜之大吉,我突然想到平時王母的諄諄教誨,想到黑木長老的訓誡,對邪惡凶殘之敵絕對不能害怕妥協,必須鼓起勇氣堅決反擊,頓時像冬天里吃了人參,喝了姜湯,精神舒暢,暖洋洋的渾是力量,膽子也壯了起來……”
  西王母冷冷道:“不必胡說八道,直接往下說吧!”
  遊痕連連點頭道:“是,是。”擦了擦汗,道:“我想到王母教誨,頓時勇氣倍增,挺身而出,大聲說:‘各位弟兄,各位朋友,他再厲害也不過一人,咱們齊心協力,定可以將他拿下。倘若此刻退卻,則前功盡棄。白某雖無能,但不敢作臨陣脫逃的……’”
  西王母淡淡道:“白某?原來這句話是白將軍說的嗎?”遊痕一楞,方知自己說漏了嘴,面紅耳赤,連忙猛抽了自己一個耳光,叩頭道:“是是,王母英明神武,無所不能,當真什麽也瞞不了您。小人頭昏,一時記糊塗了,罪該萬死。現在想起來,那句話確是我飛龍團白將軍所說。當時小人聽白將軍慷慨陳辭,心下大快,熱血沸騰,好像掏出了自己心底想說的話,恨不能立即披肝瀝膽,爲陛下、爲王母娘娘浴血而戰……”
  衆人見他胡言亂語,文過飾非,均覺好笑,那緊張憂慮的氣氛登時爲之一緩。黑木銅喝道:“還敢胡言亂語!快往下說!”
  遊痕急忙道:“是是。白將軍這一番話說得大義凜然,衆人一聽,都是精神大振,重新鼓舞起士氣。小人心想:養兵千日,用在一時,陛下、王母娘娘平時對我們的關懷無微不至,此時正是我建功立業,報效陛下、王母娘娘和全族百姓的良機。豪情激湧,第一個跳了出來,騎著驚鳥,挺起長矛,朝蚩尤猛沖過去。”
  衆人知他多半又是自吹自擂,強攬功勞,心下莞爾,也不急著拆穿。只有拓拔野聽得心下難過,忖想:“這一路上,鱿魚和我竭心盡力幫助各族,無愧于心;想不到最后仍中了水妖奸計,反成了各族的眼中釘、肉中刺。”
  ※         ※         ※
  遊痕道:“衆人見我義勇當先,也紛紛呼喝著重新沖上。蚩尤哈哈狂笑,突然狂風大作,飛沙走石,三昧真火明滅不定,四周黑暗,瞧不真切。混亂中只聽見無數慘叫聲此起彼伏,血腥氣急速彌漫開來。一道碧光閃電似的四處飛舞,所到之處鮮血沖天噴射。轉眼之間,便有十幾個斷臂殘腿從我身前耳邊飛過,一個頭顱滴溜溜亂轉,恰好鑽到我的懷里,我毫不害怕,奮勇向前。但想到漆黑一片,看不清楚,萬一誤傷了同伴,豈不糟糕?于是盤旋不動……”
  少昊笑道:“你不是天生夜眼嗎?怎地又‘漆黑一片,看不清楚’了?”
  遊痕大感尴尬,支吾道:“這個……只怪當時風沙太大,眼睛疼痛,睜不開來。嗯,小人心想:王母娘娘曾教誨我們,對敵之時,應智取而不必力奪。與其在這里坐而待斃,倒不如尋找契機,出其不意。當下騎鳥盤旋,繞著白脊峰觀察地形。厮殺聲中,忽然聽見一個女子惶急叫道:‘呆子!你在哪里?’循聲望去,不遠處的冰地上竟臥了一個紫衣女子,正艱難地爬起來。”
  拓拔野心下一凜:“晏紫蘇果然也在那里。”那妖女機狡多變,蚩尤與她一起應當無恙;但她心狠手辣,只怕要引得蚩尤多造殺孽,積惹衆怨。一念及此,也不知該喜還是該憂。
  又想:蚩尤受九冥屍蠱操縱刺殺黃帝,已和土族結下梁子,縱能洗刷冤屈,也終究有隙。現下又殺了這許多五族豪強,豈不是成爲五族公敵嗎?水妖借刀殺人,一石二鳥,用心可謂險惡之至。憂怒交集,一時無計。
  遊痕道:“聽到那女子的聲音,歇狙、紀九一齊叫道:‘那妖女定是他同黨,快將她抓住!’那女子似是剛剛沖開經脈,氣力微弱,數十名偵兵一哄而上,立時將她擒住……”
  西王母淡淡道:“我什麽時候教誨過你們欺負婦孺弱小,要挾敵人了?”
  遊痕道:“是是,我們自然不敢如此,只是水族、木族偵兵殺敵心切,未免有些唐突鹵莽,我們當時心里也是一千一萬個不以爲然。紀九封住紫衣女子的經脈,叫道:‘小賊,快將苗刀丟給我,乖乖束手就擒,否則老子就要了她的小命。’他***……這厮脅迫弱女子,當真讓人瞧下起。若不是當時同仇敵忾,我非要與他評一評理。
  “蚩尤橫刀哈哈怪笑道:‘他***紫菜魚皮,你殺不殺她,關我龜蛋事?’毫不理會,轉身又去捏那裸體女子的臉頰。衆人見狀反倒沒了主意,那女子似是傷心之極,含著淚格格笑道:‘你當真連我也記不得啦!原來三生石也不能讓你想起前生來世嗎?’”
  拓拔野聽到此處:心下忽地一陣酸苦,猛地仰頭喝光杯中之酒。眼光掃處,卻見姑射仙子那清澈妙目正凝視著自己,目光相觸,雙頰微紅,又立即別過頭去。拓拔野心中一跳,不敢多想,凝神傾聽遊痕述說。
  “紀九大怒,叫道:‘爛木***,你當老子不敢殺她嗎?’突然抽出青蛇針扎在那紫衣女子的中府穴上,那女子忍不住叫出聲來。紀九右手如飛,轉眼之間就連扎了二十六處要穴,獰笑道:‘再不認輸,老子讓她化作鬼你也認不得!’那女子見蚩尤始終不理,傷心欲絕,笑道:‘你殺了我吧!他不識得我,我和死了也沒有分別了。’紀九狂怒之下大叫道:‘殺你便殺你!’一針便往她天靈蓋扎下。”
  拓拔野大吃一驚,少昊、陸吾等人都猜到那女子應是當日的“小蘇兒”,聞言亦無不低聲驚呼。
  遊痕說到此時,起初的緊張害怕之意已經漸漸消去,眼見這些貴侯王公聚精會神地聆聽自己講述,暗自得意,越發來了精神。一時口沫橫飛,繪聲繪色,比之先前生動數倍,但言語之間也不由得有所誇張修飾。
  當下故意一頓,咳嗽一聲道:“那紫衣女子笑道:‘呆子,來生再見吧——倘若我還有來世。’蚩尤突然周身大震,體內無數綠光發狂似的亂舞,從他頭頂猛然沖出。他蓦地振臂狂吼,右手將那苗刀閃電似的抛了出來,口中喝道:‘給你苗刀!’那聲狂吼直如驚雷,許多兄弟登時震得暈倒,多虧我機警,見勢不妙,早早將耳朵堵上……”
  正自得意,見西王母目光冰冷,嚇了一跳,急忙道:“紀九被他吼聲所震,右手一抖,偏了幾分,沒有刺中要害。就在此時,那苗刀已經飛到。綠光一閃,紀九的頭顱便沖天飛起,直上云霄。
  “衆人大駭,抓住那紫衣女子,紛紛朝后退去。只有歇狙淩空沖掠,奮力將苗刀搶到,欣喜若狂。蚩尤嘿然道:‘這麽喜歡苗刀,就藏到身體里好了!’鬼魅似的沖來,也不知使了什麽妖法,那苗刀忽然從歇狙雙手中自動沖出,蓦地由上而下折轉沖落,瞬間插入歇狙頭顱,連柄沒入。
  “蚩尤哈哈狂笑,‘喀啦啦’脆響聲中,骨骼又拉長擴增了數尺,周身皮肉鼓舞起伏,彷佛無數氣泡在皮膚上不斷綻破,沖出萬千碧綠光氣,醜怪至極。右手忽然破入歇狙的肚子,連帶著一團血淋淋的腸子,將苗刀拔了出來,大步朝我們走來。我們見他渾身血汙,與妖魔無異,驚怒之下都奮不顧身地沖了上去,務求與他一決生死。”
  遊痕道:“這時陰風狂舞,數百支三昧火炬竟然熄滅了大半。黑暗之中,蚩尤仿佛萬干碧光綠蛇交纏繞舞的怪物,狂笑著急速沖來。‘轟’地一聲爆響,他的皮膚四處進裂,血花四射,無數七彩甲蟲密雨似的爆射飛舞,朝我們缤紛沖來。”
  衆人動容,失聲道:“九冥屍蠱!難道果真是屍蠱附體?”他們先前聽槐鬼、離侖轉述拓拔野的推測時,尚且將信將疑,但此刻聽遊痕描述,那甲蟲當是屍蠱無疑。
  遊痕突然面露尴尬神色,欲言又止,朝黑木銅瞄了兩眼,大著膽子說道:“就在這時,小人做了一個非常……非常重要的決定。小人本來熱血上湧,橫下一條心決意殺身成仁,舍生取義,但忽然想到平時王母娘娘的教誨:爲人臣民,不但要忠肝義膽,還要舍小節而從大局。頓時醍醐灌頂,豁然想通了。我是偵兵,最重要的任務乃是及時地收集。傳遞情報,不是和敵人鹵莽死斗。倘若我們死光了,還有誰將蚩尤在此的消息傳給陛下和王母娘娘?這豈不是辜負了陛下與王母娘娘給我們的重托嗎?小不忍則亂大謀哪!想到這里,我決定甯可背上貪生怕死。臨陣脫逃的千古罪名,也要保全性命,顧全大局!”
  少昊笑道:“原來你倒地裝死還是爲了顧全大局嗎?”衆人忍俊不禁。
  遊痕硬著頭皮道:“正是如此。小人堅信以陛下、王母娘娘之英明果決,一定能明察秋毫,體諒小人的一番苦心。”
  西王母淡淡道:“苦心沒有瞧見,油嘴滑舌倒是一清二楚。別打岔,往下說吧!”
  遊痕聽她話中並無怪罪之意,登時大喜。抖擻精神,說道:“是是。小人爲了顧全大局,決定委曲求全,當下抱頭倒地,抓了一把鮮血塗在臉上、身上,翻著白眼抽搐一番,不再動彈。娘娘明鑒,其實小人這雙眼睛一刻也沒有眨過,一直仔仔細細地看著發生的一切事情。
  “蚩尤狂吼聲中,無數甲蟲利箭似的射入衆人的身體,頃刻之間,幾乎所有的人都慘叫著劇烈抽搐起來。蚩尤雙眼凶光怒放,森然怪笑,突然探出雙手淩空抓攫,叫道:‘通通過來吧!’衆人淒烈哀嚎,抱著頭滿地打滾,痛苦已極。突然有個人飛了起來,淩空朝他撞去,天靈蓋和胸部猛地炸裂,鮮血、腦漿四處噴飛,無數只彩色甲蟲纏繞著一道綠光沖了出來,發出慘烈的怪叫,沒入蚩尤的身體。接著第二個人、第三個人……越來越多,無數人在他四周盤旋飛舞,‘噗噗’連聲,數不盡的甲蟲纏繞著綠色的、黃色的、白色的光芒沖沒入了他的身體。他怒吼歡呼著,全身急劇膨脹,閃閃發光,萬千道光芒像江河入海,彙集到他的丹田、心脈……”
  衆人面色大變,齊齊失聲道:“攝神御鬼大法!”
引言 使用道具
kwy019
侯爵 | 2014-4-8 23:35:56

第五章 同仇敵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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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卷 三生石
            
  拓拔野聞言亦凜然色變。攝神御鬼大法乃是大荒中至爲陰邪惡毒的三大妖法之一,即吸納他人的元神化爲己用,御使強屍爲惡。練此妖法者,短期之內真元可急速增長,但若不能將體內的萬千元神逐一消融吸化,則必定精神錯亂,直至元神進爆,形神俱滅,直如飲鸩止渴。
  此妖法分爲“蠱宗”、“神器宗”、“元神宗”三支。這三宗的區別在于吸控他人元神的媒介不同,“蠱宗”以屍蠱,“神器宗”以器物,“元神宗”則直接以一己念力吸納他人元神。其中又以“元神宗”最爲艱深罕見。而蚩尤眼下所使的,必定是“蠱宗”。
  “好小子,果然有些門道,不愧爲我青木鬼王。”拓拔野腦中靈光霍閃,蓦地想起方山頂上,那黑笠人誤認自己爲蚩尤時,所說的那句奇怪的話來。一時心神劇震,呼吸不暢,陡然明白:“鱿魚魔化,必與此人有莫大的關系!”
  遊痕吐舌道:“原來這就是‘攝神御鬼大法’?難怪這等妖邪厲害!我當時雖然嚇得心驚肉跳,但想到陛下、王母娘娘,頓時精神大振,勇氣倍增,睜大眼睛看個究竟。只見不到片刻之間,便有六、七十人被吸定魂魄,直挺挺地摔落在地。其余的數百人全都淩空環繞,鬼哭狼嚎。
  “蚩尤嘶聲狂吼,全身仿佛皮囊似的不住脹大,閃耀著各種光芒。皮膚迸裂,魂光跳躍,突然七竅開裂,汙血橫流,沖出七道巨大的彩光。小人定睛望去,那七道彩光竟是由無數厲鬼魂魄交織而成,在空中猙獰怪笑,扭曲變化,可怕之極。”
  黑木銅沈聲道:“難怪在觀水城中,蚩尤公子竟能一舉刺殺黃帝。一衆人心有戚戚,蚩尤吸納衆多元神魂魄之后,真元倍長,已遠非數日之前的東海少年。但想到他短短數日之內,竟能強猛至斯,妖法之可怖實是匪夷所思。”
  遊痕續道:“那紫衣女子望著蚩尤,極是吃驚,突然乘著他痛苦嘶吼之際,將一顆淡綠色的玉石閃電似的彈飛射入蚩尤的口中。蚩尤大叫一聲,周身光芒爆放,氣浪鼓舞,四周飛舞的衆人登時四射摔飛。那七道魂光哀嚎著鑽回蚩尤的七竅,他抱著頭發狂慘叫,重重摔倒在地,不斷地抽搐翻滾。紫衣女子跑上前去,抱著他不斷地呼喊,淚水滾落。
  “這時太陽漸漸地露出紅邊,山崖上逐漸地明亮起來。到處都是屍體,慘烈無比,鮮血結成了薄冰,放眼望去,地上都是閃閃的紅光。遠處那裸體女子突然發出一聲淒厲的叫聲,猛地躍了起來,淩空一掌,發出一道白光,正正地擊在蚩尤的身上。蚩尤怒吼一聲,噴出幾口鮮血,摔落到數丈之外。那紫衣女子反應極快,倏地搶身抱起蚩尤,東竄西掠,忽地轉向朝我這兒逃來。
  “裸體女子厲聲長笑,冰寒真氣像蜘蛛絲似的縱橫飛舞,所到之處,山石無下粉碎炸裂。紫衣女子被氣浪擊震,蓦地摔落,恰好滾到我的身旁,昏迷不醒。我連忙將眼睛閉上,只眯了一條細縫凝神偷看。裸體女子臉色煞白,渾身顫抖,恨怒已極,慢陵地一步一步走了過來,口中念念有辭,不知念了什麽咒語,蚩尤眼白翻動,喉中發出赫赫的聲響,雙手扼住自己的咽喉,痛楚狂亂。
  “就在這時,木族的一個偵兵‘啊’地一聲醒轉,裸體女子低下頭冷冷道:‘剛才的一切你都瞧見了?’那偵兵驚駭之下說不出話,只是不斷地點頭。我心里暗呼糟糕,這女人惱羞成怒,要殺人滅口!果然,那裸體女子指尖一彈,那偵兵慘叫著抓撓雙眼,抽搐斃命。幾個偵兵醒轉,見狀大駭,紛紛奪路而逃。那裸體女子厲暍聲中,霜風白光閃電飛舞,將他們盡數殺死。她一路行來,周圍未死之人都被屠戮殆盡,就連那些屍體也被戳出幾個窟窿。”
  拓拔野心道:“不知這女子是誰?但她在衆目睽睽之下受鱿魚淩辱,難怪會羞怒成狂,殺人滅口了。這些人雖是爲她所殺,但深究起來,鱿魚仍然逃脫不了關系。”
  心下愧疚煩惱,皺眉無語。
  “眼見她越來越近,我心里不禁害怕起來。陛下、王母娘娘明鑒,小人害怕的不是個人生死,我區區小命何足道哉?而是我死了之后,又有誰將這消息傳給陛下、娘娘?這豈不是愧對陛下和王母娘娘的重托嗎?倘若如此,小人即使到了鬼界,也會羞愧自責,連做鬼也不得安甯哪!”
  說到此處,遊痕挺直腰板,滿臉慷慨激昂之態,紅著眼圈道:“小人自小無父無母,多虧陛下與王母娘娘我才有今天,若不能爲陛下與王母效力,小人活著又有什麽意義?黑木長老曾經說過:‘死者,有重于昆侖,輕于雪花。’這話說到小人心坎里去了。死則死矣,若能爲陛下、娘娘帶來哪怕小小的一點用處,我就不枉今生了。想到這里,我熱血沸騰,豪情澎湃,渾身充滿了無窮無盡的力量……”
  西王母聽得不耐,淡淡道:“快說。”
  遊痕嚇了一跳,急忙伏倒,道:“是是。小人……小人冥思苦想,突然計上心頭,悄悄將‘千里子母香’塗在身旁蚩尤的衣角上,這樣一來,即便我戰死于此,娘娘也能根據子母香找到蚩尤,查明真相。”
  見西王母微微點頭,目中稍露贊許之色,遊痕心下一寬,舒了一口氣,又道:“小人正準備豁出性命相拼,豈料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是了,應當是娘娘神明保佑,救了小人一命。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那紫衣女子突然躍起,抱著蚩尤沖天飛去。她身法奇快,轉眼間便御風飛出百丈開外,裸體女子驚怒之下,顧不得其他,乘風淩空追去。三人越去越遠,很快便消失在貝嫘峰巅。
  “小人急忙爬了起來,在地上作了記號,又留下一只青蚨蟲,然后騎著驚鳥追去。到了冰河谷外峰,遠遠地瞧見紫衣女子抱著蚩尤鑽入到一個冰洞之中。冰河谷一帶,我最是熟悉,那冰洞乃是百年前‘穿山甲虎’的巢穴,自從那怪獸被獵殺之后便成了鳥鼠聚集之地,深約三十丈,但四壁堅硬如鋼,無處可遁。
  “那裸體女子惱恨已極,卻不敢追入,只在洞外守候,口中又念起那咒語來。冰洞中不時地發出蚩尤的狂吼聲,就像絕望的野獸將死時的嚎哭。小人猜想,她必是以什麽法術操縱蚩尤,想讓他自行尋死,或乖乖就擒。
  “我守在外峰巨石之后,就這般過了一夜,我一刻也不敢眨眼,瞪著眼睛,看著他們,寸步不離。冰洞內外再無動靜,蚩尤的吼聲漸漸聽不到了,偶爾響起爆炸聲,整個山峰都隨之劇烈震動。
  “好不容易捱到今日淩晨,太陽出來了,照得雪峰閃閃發光,遠處忽然傳來鳥叫獸吼的聲音,竟是成百上千的本族偵兵和別族好漢從東面包抄趕來!我心里大喜,心想總算沒有辜負陛下和娘娘的重托,就是即刻死了,也心安理得了。”說到最后一句,熱淚奪眶而出,哽咽難言。
  黑木銅暍道:“休要打岔,快一氣說完了!”
  遊痕揉著眼睛,哽咽道:“是,小人心里太過激動,這就說完。這時那裸體女子見衆人趕到,惱恨無計,匆匆御風離去。片刻之后,風侯團石將軍、白鳥團烏將軍,還有土族、水族、木族的諸多英雄紛紛趕到,將那冰洞四周層層圍住。
  “土、木,水三族的朋友急下可待便想強攻而入,但剛到洞口,便紛紛慘叫橫死。那洞口狹窄,我們人數雖然衆多,卻也不能一湧而入。無奈之下,便各施法術,埂薰火攻,無所不用其極,但是始終不能將蚩尤二人逼出。過了半個時辰,黑木長老傳喚小人,小人片刻不敢耽誤,便隨著御衛前來拜見陛下、王母娘娘了。”
  黑木銅哼了一聲道:“陛下、王母,此人貪生怕死,臨陣龜縮,還巧言令色,蒙蔽聖聽,罪不容赦。我將他提往刑法會,交由衆長老議決。”遊痕大駭,伏地不起。
  白帝微微一笑道:“罷了,他雖然膽小貪生,但總算沒有擅離職守。面臨險境,機靈應變,也算立了一功,功過相抵,兩不追究,依舊回飛龍團做他的偵兵便是。”
  遊痕大喜,叩頭不止,哽咽道:“陛下聖明,小人……小人願粉身碎骨,肝腦塗地,以報聖恩!”
  當是時,匆聽車外有人叫道:“瑰璃山到了!”話音未落,外面叱喝四起,刀劍铿然不絕,隔窗望去,五族群雄紛紛拔刀握劍,驅鳥急飛穿梭,殺氣騰騰。
  車中衆人一凜,紛紛凝視白帝、西王母二人,情勢微妙,不知他們究竟將如何處置蚩尤。白帝緩緩道:“傳令,此事蹊跷之處甚多,蚩尤公子對本族又有大恩。在沒有查明真相之前,蚩尤公子仍是我們金族的客人,大家不可怠慢了。”衆人轟然應諾。
  拓拔野感激不已,拜倒道:“多謝白帝。”少昊、陸吾等人亦頗爲歡喜。
  此時車外喧嘩更甚,衆人紛紛起身,到車窗處眺望。拓拔野亦強斂心神,臨窗朝南遠眺。
  ※         ※         ※
  藍天似海,白云悠悠;巍巍雪山,連綿不絕。正前方兩座高峭險峰嵯岈對立,仿佛虎牙交錯,擇人而噬。狂風從山崖之間呼嘯沖出,冰雪迷蒙飛舞,卷來淡淡的血腥之氣。
  山崖之后,便是瑰璃山、冰河谷。
  側耳傾聽,除了風聲鳥叫,並無厮殺嘈雜之聲。瑰璃群峰竟是一片死寂。衆人驚疑忐忑,隱覺不妙。當下紛紛驅車騎鳥,乘風繞舞,沿著雪山險峰,朝山壑中飛去。
  方轉過一個險崖,爲首一人忽地驚聲大叫,衆人心中一緊,五族群雄紛紛大喝著包抄沖天,驅鳥追去。拓拔野等人沖到飛車之外,撫舷而望。
  寒風撲面,眼前是一個極大的冰谷,兩側冰牆高巍迤逦,仿佛一道巨大的冰雪長廊。冰地雪壁上,橫七豎八地掩埋了數百具屍體,鮮血橫流,凍結爲冰,在陽光下閃耀著紅彤彤的光澤。
  衆人驚駭無語,細細打量,每具屍體盡皆胸膛碎裂,瞠目張口,死狀極盡淒怖。
  驚怒之下,無不破口大罵。遊痕面色慘白,喃喃道:“乖乖隆個咚,幸好我走得快……”被黑木銅憤怒地一瞪眼,連忙縮頭將剩下的半句話收了回去。
  沿著冰谷一路疾飛,屍體越來越多,上午圍困此處的上千名五族群雄盡數死絕。偌大的冰河谷,竟成了一個巨大的墳墓。
  群雄怒極,咒罵之聲越來越難聽,拓拔野的心也慢慢地沈了下去。蚩尤殺孽越來越重,縱然是屍蠱之惑,但怨隙難解,將來如何面對天下英雄?
  匆聽姑射仙子淡淡道:“由這些人的傷口來看,都是一擊致命,震斷心脈,但是傷口大小不盡相同,似乎不是一人所爲。況且上千人來不及反抗,來不及逃跑,頃刻間便悉數被殺,倘若只是一人,那這人的修爲簡直通天徹地。”
  衆人凝神察看,果不其然,紛紛大凜:倘若不是蚩尤,究竟是何人?意欲何爲?
  拓拔野心中一寬,想到自己自方山以來,便心緒不甯,方寸大亂,暗起慚愧之意,轉身朝姑射仙子微笑著傳音致謝。她淡淡一笑,轉過頭去。
  那冰洞在冰河谷的西側峭壁之上,洞口縱橫不過六尺,冰牙交錯,洞內黑漆漆一團。洞口周圍匍匐了數十具屍體,小丘似的交疊一處。幾只黃羽碧喙燕子似的怪鳥在屍丘上蹦蹦跳跳,發出清脆的鳴叫,瞧見衆人洶洶飛來,連忙振翅鑽回洞中。
  遊痕從懷中掏出青蚨蟲,見那蟲子急速振翅,朝冰洞飛去,他七上八下的心方才安然著地,大喜顫聲叫道:“還在!還在!”
  衆人見蚩尤仍在,喜怒交集,將那洞口團團圍住,高聲叱喝,叫罵不已。但懼怕他凶威,不敢貿然沖入。
  陸吾朗聲道:“蚩尤公子,本族白帝陛下、王母娘娘特來此迎接尊駕,與公子一齊返回玉山,查明這幾日事情的真相,還請公子放心現身。”聲如雷鳴,登時將衆人的喧嘩壓了過去。連喊了十幾遍,殊無應答。
  各族豪雄嘩然起哄,推擠著準備強攻而入。拓拔野朗聲道:“倘若衆位信得過,便讓我到這洞里尋他出來。”
  衆人面面相顱,白帝點頭沈吟道:“也好,以免再有無謂傷亡。只是蚩尤現在性情全非,未必識得太子。還是由寡人隨太子一同進去吧!”
  當是時,那冰洞中突然傳來轟隆震響,數百只怪鳥尖聲怪叫,轟然沖出,沖天炸飛。衆人吃了一驚,齊齊后退,刀劍铿然交錯,凝神戒備。
  “蓬”地一聲輕響,雪層紛飛,兩個人影抱著幾團冰雪從冰洞中滾了出來。
  五族群雄大喜,齊聲大暍,轟然圍湧。紛紛挺矛揮刀,刺劈而下。刹那之間光影閃動,迅疾如電,顯是想要搶在金族衆人阻止之前斃敵建功。
  拓拔野驚怒交集,倏然沖出,喝道:“讓開!”真氣蓬然沖湧,碧光耀目,斷劍如流星飛虹脫手射出,破入人群之中。
  “叮當”脆響,如暴雨連珠。群雄眼前一花,只覺翠綠狂風飛掃橫卷,呼吸一窒,手臂酸麻,周身真氣忽然倒撞回丹田之內。驚呼痛吼,紛紛身不由己沖天倒摔,四面趺退。定睛再望時,卻見拓拔野長身玉立于冰雪之中,氣定神閑。右手一轉,將斷劍倏然插回竹鞘之中。
  衆人大怒,咆哮著待要再行街上,只聽一聲長嘯裂空炸響,雙耳轟然,眼前發黑,登即摔倒在地。
  西王母收住嘯聲,淡淡道:“衆位,得罪了。在昆侖山上,來者皆客,我不敢厚此薄彼,還請大家海涵。”衆人驚怒駭懼,狼狽不堪地爬起身來,恨恨地瞪著拓拔野,悻悻作罷。
  拓拔野朝衆人微一拱手,低頭望去,蓦地大吃一驚,顫聲道:“纖纖!”那兩人渾身白裝素裹,宛若雪人。左邊一人身形嬌小,俏臉如花,赫然正是纖纖。西王母等人又驚又喜,紛紛圍了上來。
  拓拔野俯身抱起纖纖,心中激動狂喜,輕輕擦去她臉上的冰層,連聲呼喚。她忽地發出一聲細微的呻吟,徐徐睜開雙眼,凝視著拓拔野,又是歡喜又是委屈,淚水倏然流了下來,迅速凝爲清冰。
  拓拔野心中大痛,緊緊將她抱住。纖纖眼中突然閃過欣喜歡悅的神色,忽然又被恐懼擔心所代替,牙關格格亂撞,細若蚊吟地說道:“拓拔大哥……快救……蚩尤大哥……他……他被人……”氣息不繼,蓦地暈迷。
  這時衆人將另一人翻轉過身,齊聲驚呼:“姬公子!”那人風神玉朗,雙目緊閉,正是姬遠玄。
  碧螺峰頂,明月高懸,大風呼嘯,雪杉林起伏搖擺,樹濤陣陣。遍地冰雪閃閃發光,幾只雪貂倏然穿梭而過。
  林外崖邊,昆侖宮�和殿巍然盤踞,飛角流檐,氣勢雄偉。此殿是金族長老會三大議殿之一,昆侖重地。殿外數百名侍衛持戈傲立,如冰雕石人。
  殿內燭火高照,明珠燦燦,亮如白晝。玉石桌案環形圍列,白帝、西王母等人倚案圍坐在厚厚的雪牛地毯上,面色凝重。殿中三十八人,除了拓拔野、姑射仙子、姬遠玄之外,無一不是金族至爲重要的貴侯長老。
  自冰河谷救得纖纖與姬遠玄以來,西王母、拓拔野一行立時折轉趕回昆侖宮,將他們由御醫救治;同時廣派偵兵,四處尋找蚩尤二人的下落。
  纖纖兩人受傷不重,不過是經脈封堵,又受了寒毒,姬遠玄過了半個時辰便已醒轉,黃昏時候業已行動無礙:但纖纖真氣不濟,依舊昏迷不醒,偶有醒轉,呼喚了幾聲“拓拔大哥”,便又沈沈睡去。
  拓拔野見纖纖無恙,大爲放心。原想陪伴左右,但見西王母伫立床側,怔怔地凝視纖纖,悲喜交集,神色恍惚,他心下知趣,當下尋了一個借口,悄悄地隨衆人退了出去。
  姬遠玄醒來之后,聽上族衆侍衛哭訴黃帝噩耗,面色慘白,木無表情,半晌才點頭道:“知道了……”便不再言語,對于自己爲何會在那冰洞之內等話題則閉口不談,關門沈思。而后傳令侍衛禀報西王母,請求當夜與金族貴侯以及拓拔野、姑射仙子商議要事。衆侍衛雖大惑不解,但卻不敢多問。
  拓拔野對蚩尤刺殺黃帝之事始終歉疚不安,又爲纖纖昏迷前的言語忐忑不安,從纖纖房中出來之后,原想到姬遠玄的貴賓館登門懇談,說個明白,但見姬遠玄閉門不出,土族侍衛又恨恨敵視,唯有作罷。想到一月之間,人事俱非,心下更是慨然。
  ※         ※         ※
  入夜之后,西王母依照姬遠玄的要求,密召重臣長老、拓拔等人,聚集�和殿。
  衆人既已到齊,侍女衛士盡皆退出,殿門徐徐緊閉。
  姬遠玄起身行禮,大步走到殿中,朝白帝與西王母拜倒,大聲道:“小侄懇請白帝、王母娘娘主持公道,爲我父王報仇!”一語未畢,熱淚已奪眶而出。
  衆人紛紛朝拓拔野望來,面露尴尬之色。拓拔野百感交雜,正要起身說話,卻聽白帝歎道:“黃帝駕崩,本族難咎其職,此事自然責無旁貸。只是此中蹊跷離奇之處甚多,蚩尤公子又下落不明……”
  姬遠玄搖頭道:“父王雖然的的確確死在蚩尤兄弟的刀下,但姬某不是糊塗之人,此事罪不在蚩尤兄弟,而在幕后操縱他的奸賊。”此言一出,衆人愕然。拓拔野“啊”地一聲,又是驚喜又是感激,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姬遠玄咬牙道:“蚩尤兄弟是中了燭龍老妖的九冥屍蠱,受其擺布,才刺殺了父王!”衆人聞言無不嘩然。拓拔野、白帝等人雖已隱隱猜著,但聽見姬遠玄說出此話,仍不免大爲驚詫。
  西王母緩緩道:“姬公子何出此言?”
  姬遠玄眼圈微微一紅,道:“今日在冰洞之中,我和纖纖姑娘看得分明,聽得清楚,決計錯不了。”衆人聞言更奇。
  姬遠玄沈聲道:“那日在昆侖山上遭遇狂風暴,飛車炸裂,眼看大家將在暴風雪中失散。我想起答應了拓拔兄弟照顧好纖纖姑娘,不敢怠慢,緊緊地抓住她的手臂,一刻也沒有松開。狂風肆虐,突然引發大雪崩,倉促之間我瞧見山壁上有個洞穴,便拽著纖纖姑娘搶在雪崩塌陷之前鑽入洞中。
  “雪崩過后,洞口被封得嚴嚴實實,不得而出。無奈之下,我和纖纖姑娘只有順著那山洞朝里走。如此胡亂走了幾日,始終沒有找著出口。好在洞里雪水甚多,我懷中又帶了一些仙丹藥丸,足夠纖纖姑娘充饑解渴。今日早晨,我們沿著洞中的冰河融水往前走,忽然看見上方跳下幾只鼹鼠,驚慌失措地奔逃,擡頭望去,竟有一個一尺多寬的甬洞,隱隱可以聽見說話聲,仔細辨聽,竟是蚩尤兄弟和小蘇兒姑娘的聲音。”
  衆長老“啊”地一聲,俱極驚異。
  陸吾點頭道:“是了,那冰洞中住了許多鼹鼠,想來甬洞便是它們鑿穿的。”這種飕鼠乃是大荒中最會穿壁鑿穴的怪獸,穿山甲虎的洞穴雖然堅硬似鐵,竟仍被它們破出一個甬洞來。這也是衆人所始料不及的。
  姬遠玄點頭道:“我們大喜,正要呼喊,卻聽見衆多人嘈雜呐喊道:‘蚩尤狗賊,快快滾出來給黃帝陛下償命!’‘他***,有膽殺人,沒膽擔待,想躲在洞里做王八嗎?’我聽到這些話,直如五雷轟頂,險些暈厥。驚怒之下,便想立時鑽出甬洞,問個究竟。這時,聽見小蘇兒姑娘笑道:‘你們這些有腦沒汁的爛石榴腦袋,也不想想蚩尤好端端地爲什麽要殺黃帝?究竟是刀子有罪,還是拿刀的人該死?’
  “我聽著衆人吵嚷叫罵,終于將這幾日發生之事聽了個大概。悲痛憤怒之余,也曾想立即沖上去,殺了蚩尤兄弟爲父報仇,但所幸纖纖一直緊緊抓著我的手,在我耳旁不住地說:‘我蚩尤大哥決計不會做出這等事,定是有惡人挑唆陷害!’我的心里才逐漸地冷靜下來。”
  拓拔野悲喜交雜,心道:“蚩尤若是聽到纖纖的這番話,就算是被天下人誤會唾罵,也必心安理得了。”
  姬遠玄道:“這時,突然聽見洞外慘叫叠起,骨骼肢體碎裂進爆的聲音此起彼落,衆人驚呼怒吼,亂作一團。我只道洞外又發生雪崩,但再一聆聽,卻並無冰雪崩塌的巨響,反倒聽見幾個陰森森的笑聲忽東忽西,變幻不定。片刻之間,洞外慘叫聲漸漸止息,變得一片死寂。
  “我正覺不妙,便聽見‘砰’地一聲悶響,巨石炸裂,蚩尤兄弟發出一聲狂吼,與什麽人激斗不休。小蘇兒姑娘怒道:‘五個打一個,你們羞也不羞?’那陰森森的笑聲一齊響了起來:‘五個打一個,總比一千打一個來得好吧?青木鬼王,我們幫你殺了那一千廢物,你還不感激我們嗎?’聽那衣袂翻飛、足尖點地的聲音,那五人動作快如鬼魅,真氣之強,都近仙級。我心里驚怒迷惑,決計查個水落石出。”
  姬遠玄沈聲續道:“我讓纖纖姑娘藏在下方,不要出聲。自己則以‘縮骨法’從那甬洞中悄悄地鑽了上去。洞中漆黑一片,我出來之處恰好有兩塊巨石隔擋蔽身。透過石隙朝外望去,看見蚩尤兄弟怒吼著和五個黑影穿梭激斗,小蘇兒姑娘則已經被一個黑影封住經脈,斜靠在我三尺之外,不能動彈。蚩尤兄弟真氣狂猛,比數日前強了幾倍有余,只是……只是有些陰邪古怪。但以一敵五,很快便不支落敗。
  “這時纖纖姑娘悄悄地從甬洞中鑽了出來,黑暗中撞落了一個冰塊。小蘇兒姑娘蓦地轉頭望來,眼睛一亮,又立時若無其事地掉過頭去,笑道:‘你們殺了那一千多笨蛋,又是想嫁禍蚩尤嗎?’一個黑影陰森笑道:‘是又如何?’小蘇兒姑娘道:‘燭真神這一招當真厲害之至,用九冥屍蠱控制蚩尤,借刀殺人,既除了黃帝這夙敵,又嫁禍蚩尤,讓反對水族的聯盟自行崩潰。嘿嘿,真是厲害呢!’我倏地一楞,知道她這話是說與我聽的。
  “那黑影桀桀笑道:‘晏國主冰雪聰明,當真什麽也瞞不了你。可惜有些自作聰明,居然爲了這小子叛族投敵,嘿嘿,連本真丹也舍得不要了。’我聽到此處,悲怒欲狂,心里又是一陣慚愧。燭龍老妖觊觎本族久矣,數次三番挑唆內亂,指使人謀弑父王,當日事敗,自不甘心,才又想出此等歹毒的陰謀來。可恨我初聞噩耗,急怒之下竟不能明辨是非,險些錯怪了蚩尤兄弟。”
  說到此處,姬遠玄忽地轉過身來,朝拓拔野拜倒,沈聲道:“拓拔兄弟、蚩尤兄弟于本族有大恩,姬某居然不明是非,險些誤中奸人之計,恩將仇報,實在羞愧之極!這幾日來,本族中許多將士言行不恭,多有冒犯,姬某在此懇請拓拔兄弟原諒。”
  衆人哄然,拓拔野急忙將他扶起,感激愧疚,無以複加,歎道:“姬兄這一番話,更讓我羞愧難當了。蚩尤雖然中屍蠱之惑,才鑄成大錯,但黃帝終究是被他所殺,實在……實在罪孽深重。”
  白帝慨然歎道:“姬公子、拓拔太子仁厚高義,謙恭自律,大荒有如此少年俊彥,實在是天下蒼生之幸!”
  衆人深以爲然,紛紛微笑點頭,少昊哈哈笑道:“父王說的是,有了他們,天下自當太平無事,我們只管歌舞升平就是。”
  金族衆長老聞言尴尬,紛紛舉杯喝酒,只當沒有聽見,心想:“與這雙龍相比,本族太子當真有如豬豚了。”
引言 使用道具
kwy019
侯爵 | 2014-4-8 23:36:13

第六章 西陵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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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卷 三生石
            
  姬遠玄行禮謝過,又道:“蚩尤兄弟漸漸不支,忽地被三個黑影齊齊擊中,重傷摔飛。纖纖姑娘極是著急,央求我出手相助。我震碎巨石,沖了出去,豈料那五人極是厲害,方甫聽見聲響,便立時鬼魅似的包抄而來,瞬間將我經脈盡數封住。他們真氣陰邪詭異,彷佛寒流冰水,我周身凍結,當即倒地。纖纖姑娘也隨即被他們制住了。
  “便在此時,洞外突然響起幾只怪鳥的叫聲,一個唉唉歎道:‘死了這麽多人,今天鬼界驿站又要客滿了。’另一只鳥冷冰冰地叫道:‘冤枉冤枉,都是枉死鬼,六月飛霜,六月飛霜。’洞內五人一驚,森然暍道:‘是誰裝神弄鬼?’一只烏鴉尖聲笑道:‘嘎嘎,我們本來就是鬼,還裝個屁哩!蠢蛋,咱們都是老鄉,出了九泉就不認俺們這些窮親戚了嗎?沒良心,嘎嘎。’”
  衆人聽姬遠玄學三只妖鳥說話,都覺莞爾。但想到當時詭異而凶險的情景,又有些笑不出來。
  “那五人獰笑道:‘既是鬼界冤魂,我便送你們回老家吧!’五道彩光爆射而出,將洞口的冰石炸得粉碎。那三只怪鳥咿呀亂叫著逃之天天。繼而一道碧影電閃沖入,洞內‘乒乓’大作,那五人竟被打得節節潰退。我心下大喜,不知是什麽高人相助,正想奮力沖開經脈,忽然洞內一陣驚天動地的轟響,氣浪迸爆,將我震暈。再度醒來之時,便聽見陸虎神在洞外的話語。洞內空空蕩蕩,只剩下我和纖纖姑娘兩人。于是我奮力沖開部分經脈,抱著纖纖姑娘從洞口沖了出來。”
  衆人聽到此處,對此事已經大概明了,只是尚有些許細節不知究底。想到燭龍在金族境內借刀刺殺黃帝,一石數鳥,用心歹毒,都是驚怒憤慨,沈吟不語。
  殿外忽然寒風大作,燭光倏地變暗。窗子劇震,縫隙間傳來遠處樹濤的恣肆呼嘯,以及風嘯石的嗚嗚激響。
  殿內光影搖曳,變幻跳躍,拓拔野突然有一種錯覺,似乎又回到了驚濤駭浪的東海暗夜。
  大殿內燈火明滅,照得衆人臉上陰晴不定。
  姬遠玄再次拜倒,含淚道:“燭龍老妖在金族境內弑殺我父王,乃是爲了挑起金、土、龍三族的怨隙,其心可誅。回顧數月以來,木族雷神蒙冤,東荒大亂;火族赤帝駕崩,裂土分疆:寒荒洪水泛濫,叛亂滋生;而今我父王遇刺,土族風雨飄搖,無一不是拜老妖所賜。老妖野心勃勃,爲一己私欲,不惜塗炭生靈,劫難天下,其罪滔天,實是大荒公敵。小侄懇請白帝、王母主持公道,爲天下人除此巨奸!”
  衆人面面相觀,滿臉尴尬猶豫。白帝與西王母亦沈吟不語。
  拓拔野見狀心下明了:“金族在五族之中素來公正中立,不惹是非。要他們立時狠下心來與水族爲敵決非易事。況且水妖四下滲透,安知這些長老中沒有親近他們的耳目?姬公子此舉可有些唐突鹵莽了。”
  果聽西王母徐徐道:“姬賢侄,此事尚不足以定論,且相關重大,稍有不慎,只怕便要引起大荒浩劫。且容我們仔細計議。但黃帝之事,我們定當查個水落石出,決不姑息凶手,姬公子敬請放心。””
  姬遠玄頗爲失望,只得拜謝入席。衆人默然半晌,各自無語,當下飲酒用膳。
  拓拔野喝了幾杯酒,只覺得甘香辣烈,回味無窮,脫口道:“好酒!”
  白帝微微一笑道:“此酒叫‘三更到’,三更一到,酒意發作,不管平素如何謙文有禮,都要原形盡露。拓拔太子、姬公子可要小心了。”
  衆人莞爾,拓拔野心中一動:“白帝溫和淡泊,長者風度,怎會突然開如此玩笑?難道他另有所指,暗示讓我們三更到此嗎?”
  與姬遠玄對望一眼,又驚又喜,笑道:“既是三更才發作,眼下管他做甚?且讓我痛飲三百杯!”衆人微笑,紛紛舉杯。
  ※         ※         ※
  三更時分,月華如水,拓拔野與姬遠玄飄然掠上碧螺峰頂,避開衆侍衛,穿入海浪般起伏的雪杉林,繞崖疾掠,從懸崖外側躍上�和殿的檐頂。
  風鈴脆響,月影疏淡,大殿中漆黑一片,並無燭光。拓拔野與姬遠玄對望一眼,心下惑然,均想:“難道是我們會錯意了嗎?”
  忽聽一人微笑傳音道:“兩位賢侄果然聰穎過人,快快請進吧!”窗子悄然打開。
  拓拔野二人大喜,翻身穿入。月光斜照,殿內一角清輝中赫然站了白帝、西王母二人。姬遠玄低聲道:“今夜小侄情急之下言語魯莽,置白帝、王母于尴尬之境,實在……慚愧之至。”
  白帝微微一笑道:“姬公子忠孝爽直,何必慚愧?只是此事重大,不能草率,所以特約兩位來此。”
  西王母又道:“姬公子今夜所言,我們何嘗不知?但苦無證據,若貿然問罪,只怕被反誣一口。”
  姬遠玄面上一紅,道:“是。”
  四人在案前坐定,白帝沈吟道:“燭真神以屍蠱操控蚩尤公子,刺殺黃帝,幾已是定論,但卻缺乏有力證據。姬公子與纖纖姑娘雖然都曾聽見真相,偏偏又都是此案的重要關系人,水族大可以死不認帳,倒打一耙。眼下最爲緊要的,便是找到蚩尤和那幾個黑衣人……”
  拓拔野突然想到方山頂上遇見的神秘黑笠人,心中一動,道:“是了,此事中還有一個疑點,我一直不甚明了。”
  白帝道:“太子請說。”
  拓拔野遂將當時遇見黑笠人時的諸多奇怪細節一一講來,道:“以我分析,那黑笠人當是水妖無疑,也必定與蚩尤魔化之事契契相關。但他爲何要從北海真神手中搶走三生石?北海真神爲何又對他如此驚恐駭懼?最爲重要的一點——他爲何要殺了燭龍獨子燭鼓之?”
  衆人動容,白帝歎道:“拓拔太子的疑慮與我們不謀而合。三生石倒也罷了,但殺燭公子實在匪夷所思。”
  姬遠玄眉頭微皺,沈聲道:“毒蛇噬手,壯士斷腕。倘若燭鼓之當真是燭龍老妖下令殺死的呢?”
  拓拔野吃了一驚,失聲道:“什麽?”靈光霍閃,突然明白他言下所指,驚駭更甚。
  姬遠玄道:“寒荒國之變,燭龍老妖陰謀敗露,極爲被動。挑唆金族內亂、引發西荒洪水、嫁禍謀害少昊太子,罪大莫焉。倘若在蟠桃會上,白帝、王母以此三條罪狀中的任意一條诘責老妖,便足以讓他狼狽不堪,百口莫辨。以燭龍老妖之奸毒,必定要設法堵住金族之口,甚至反戈一擊。”
  西王母淡淡道:“姬公子言下之意,燭真神爲了扭轉被動局勢,不惜派人在昆侖山下擊殺獨子,使得金族蒙背黑鍋,自覺理虧,不敢追討寒荒之事?”
  姬遠玄斬釘截鐵道:“正是!”衆人沈吟不語。
  姬遠玄望了拓拔野一眼,又道:“況且燭鼓之在鍾山密室迷奸木族聖女未果,一旦被抖露出來,亦是死路一條。與其被他族逼殺,倒不如自己動手,化被動爲主動。”
  白帝與西王母對望一眼,緩緩道:“實不相瞞,自燭公子在昆侖暴斃伊始,水族便屢遣使者,诘難問罪,氣勢咄咄逼人;又乘勢以諸多無理條件相要挾,迫使我們就范。這幾日來,金族情勢大轉被動,一如公子所料。”
  拓拔野心下駭訝凜然,在姬遠玄點破之前,他實在料不到燭老妖竟會狠辣至此。
  但此刻想來,這一招“壁虎斷尾”實是厲害之極。燭老妖連親生獨子都舍得下手,天下實無他做不出的事情了。
  姬遠玄沈聲道:“水妖如此咄咄逼人,不知白帝、王母有何計議?”
  白帝沈吟不語。先前在衆長老之前,他與西王母便是因燭鼓之一事,覺得理虧心虛,不願立時表態決議,但眼下既知燭鼓一事乃是燭龍刻意爲之,心態自又大大不同
  沈吟片刻,西王母淡然道:“蟠桃會在即,我們乃東道主,而此聚會又素來是大荒五族歡好聯誼的盛會,自然不能發生任何不愉快之事。”
  拓拔野、姬遠玄點頭恭聲道:“那是自然。”
  豈料西王母話鋒匆地一轉,淡淡道:“不過蟠桃會上,若其他各族之間有什麽意外爭執,身爲地主,我們理當公正調和,決計不能讓奸人得逞。”
  姬遠玄大喜,微笑道:“王母所言極是。正所謂開門揖盜,關門打狗。”
  西王母微微一笑,淡淡道:“蟠桃會后,賓主兩散。倘有盜賊上門相逼,自然不能和他客氣了。今夜請兩位到此,便是商議蟠桃會后之事。”
  拓拔野,姬遠玄精神大振,到了此時,方入正題。
  ※         ※         ※
  西王母道:“燭真神心計深遠,爲了當上神帝,這幾年廣布羽翼,在五族中埋了諸多內線,所以對各族一舉一動了若指掌。等到我們有所醒悟時,已經竹茂連根,拔之不去了。他借助這些內奸,挑唆內亂,扶植傀儡,兵不血刃地削弱各族勢力,屢試不爽。要想擊敗燭真神,必先將這些內奸盡數除盡。”
  此點拓拔野感悟極深,點頭稱是,又想:“他們二人避開所有長老權貴,孤身到此密議,想必對內奸是誰,尚無把握。”心下微感憂慮。
  西王母又道:“水族地大物博,精兵猛將不計其數,勢力之大,遠非四族中任何一族所能比擬。要想擊敗燭真神,必須聯合各族之力,圍遏牽制,才能迫其就范。而眼下五族之中,木神句芒、火族新任赤帝烈碧光晟與燭真神相從甚密,大荒已有半壁江山握于他手,情勢更爲危急。”
  姬遠玄微笑道:“西王母說的極是。實不相瞞,我們也正有此意。當日在豐山之上,拓拔太子、蚩尤公平、火族八郡主與我四人便已相約盟誓,聯合龍族、火族、土族三族之力,挫敗燭龍老妖的陰謀野心,還複大荒和平。倘若金族加入,以白帝、王母爲龍頭,這聯盟必將足以與他們抗衡。”
  拓拔野心下振奮,點頭道:“不錯,白帝、王母在大荒中德高望重,若爲聯盟之首,必可領袖群雄,天下歸心。”
  西王母與白帝對望一眼,目露欣悅之色,白帝微笑道:“誰爲龍頭倒在其次,只要四族同心協力,遏止燭真神的野心,保護天下太平,不生戰火,便是蒼生之福,千秋功德。”
  拓拔野微笑道:“白帝此言差矣!”三人一怔,惑然相望。
  拓拔野笑道:“既是要遏制燭龍老妖,不生戰火,誰做龍頭當然重要之極。我們四族大張旗鼓地結盟,推選白帝、西王母爲盟王,必定可以極大地團結人心,鼓舞士氣,同時敲山震虎,威嚇燭老妖不敢輕舉妄動。正所謂敲鑼驅天狗,打草驚毒蛇。”
  衆人聞言莞爾,西王母對拓拔野原本一直頗爲冷淡,此刻也微微一笑道:“拓拔太子這‘大張旗鼓’四字說得極是!既要結盟,便要大勢張羅,讓天下人都知道。若能因此遏住燭真神的野心,自是最好不過。”
  頓了頓,淡然道:“但是迄今爲止,燭真神始終藏在幕后,置身局外,我們四族若推選白帝爲龍頭,公然結盟討伐,反而顯得師出無名,仗勢欺人。只怕他非但不會退縮,還要作出弱者受侮的姿態,乘勢與句芒、烈碧光晟等人結盟,以自衛反擊爲名掀起戰端。那時戰事一開,大荒浩劫必不可幸免,豈不是與我們的初衷盡相違背嗎?”
  她這幾句話說得鞭辟入里,拓拔野與姬遠玄聽得冷汗涔涔,啞口無言。
  姬遠玄歎道:“王母深謀遠慮,小侄慚愧之至。不知王母有何妙計?我們馬首是瞻。”
  西王母淡然一笑道:“姬公子取笑了。妙計不敢當,只有一個穩妥之法,可令天下英雄心知肚明,卻又不落人以口實把柄。”拓拔野、姬遠玄大喜相問。
  西王母道:“上、火、龍、金四族王侯既非嫡親,又無姻戚,突然結盟,總得事出有因才是。只要我們找得出這‘因’,彼此之間有了公開而緊密的聯系,這盟不結自成。盟主不盟主,不提也罷,天下人的眼睛自是雪亮分明。”
  她稍稍一頓,凝視拓拔野、姬遠玄二人,微笑道:“姬公子、拓拔太子與炎帝三人年紀相若,彼此之間又惺惺相惜,何不在蟠桃會上結爲異姓兄弟?”
  拓拔野與姬遠玄一楞,對望一眼,登時了然,大喜道:“妙極!”三人一旦結爲兄弟,土、火、龍三族自然成了唇齒相依的兄弟之邦,無須其他任何理由,盟約已成。只是金族又該如何加入這聯盟之中?
  兩人正自揣想,西王母秋波一轉,凝視拓拔野道:“拓拔太子,聽說纖纖姑娘是太子義妹,彼此情同手足,是嗎?”
  拓拔野一凜,恭聲道:“是。”
  西王母淡淡一笑道:“白帝陛下見著纖纖姑娘后,極是喜愛,如若拓拔太子不棄,陛下想收她爲女……”
  拓拔野“啊”地一聲,又驚又喜,恍然忖道:“是了,她身爲聖女,自然不敢與纖纖相認,所以讓白帝出面。纖纖當上金族公主,一則她們母女可以正大光明地團圓,二則龍族、金族也化爲友邦,四族聯盟自然形成。”
  當下微笑道:“白帝德高望重,至尊之身,纖纖有父如此,可要羨煞天下的女兒了。”心中蓦地閃過科汗淮的身影,微感淒涼。
  姬遠玄歡喜不已,依樣畫葫蘆,笑道:“恭喜恭喜!纖纖姑娘冰雪聰明,天仙人物,白帝有女如此,可要羨煞天下父親了。”四人一齊笑了起來。
  西王母微笑道:“既然如此,明日一早,白帝便昭告天下,立纖纖姑娘爲金族西陵公主。蟠桃會第一日,我們便在五族英雄面前,大勢張羅,熱熱鬧鬧地舉辦公王儀禮。”
  姬遠玄微笑道:“那麽拓拔太子、炎帝和我三人,也在那一日當著天下豪杰之面,轟轟烈烈地結拜爲異姓兄弟。”
  衆人心領神會,相顧而笑。計議已定,心下都大爲輕松。遠遠聽得更梆寥落,已過四更,四人起身道別。
  白帝白衣飄舞,率先乘風而去。拓拔野正要隨姬遠玄躍出窗外,忽然聽見西王母傳音道:“太子止步。”心中一凜,轉過身來。
  殿內空空蕩蕩,光影迷離,西王母半身隱于黑暗中,面容迷昧不明。唯有雙眸閃閃發光,宛如蟄伏于暗夜叢林的白豹,危險、冷酷而又優雅。
  拓拔野心生寒意,微笑行禮道:“王母有何吩咐?”
  西王母寂然不語,只是淡淡地凝視著他的眼睛,仿佛冰雕玉鑄,動也不動。目光冰冷,神色變幻不定,淩厲的殺氣緩緩凝聚,又漸漸散去;幾次三番,回圈不已,宛如殿中那飄渺彌漫的霧氣。
  拓拔野心下大凜,姿勢不變,暗自凝神聚氣,恭恭敬敬地靜候其間。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寒風呼嘯入殿,西王母腰間玉勝叮當脆響,發出魔魅而淒厲的韻律。她淡淡地問道:“拓拔太子,聽說你腹內有一顆‘記事珠’?”
  拓拔野猛吃一驚,當夜在靈山上,洛姬雅以丁香之舌,將記事珠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入他的口中,在場諸人都沒有瞧出,何以西王母竟能知道?難道她竟有千里眼、順風耳嗎?心中駭訝不已。但他聰明過人,瞬息間明白她言下寓意。
  當下恭聲道:“記事珠只記該記之事,其他與自己無關的事情,從來不能記住。況且在方山頂上,我無意中喝了幾口無憂泉,又將許多事情忘得一干二淨,縱然有記事珠,也記不起來了。”
  西王母目光漸轉柔和,淡淡道:“天下煩惱事太多,愚人自尋煩惱,智者忘而無憂。喝了無憂泉,忘記一些煩惱,也未必是壞事。”
  拓拔野點頭道:“王母良言,拓拔謹記在心。”頓了頓,恭恭敬敬地道:“不知王母還有什麽吩咐?”
  西王母凝視著他,微微一笑道:“沒有了,拓拔太子一路辛勞,回去休息吧!”
  拓拔野心下松了一口大氣,微笑揖別。緩緩地退到窗子旁側,騰身穿掠,御風而去。
  天高月明,云淡風清。一陣狂風卷來,拓拔野只覺背后涼飕飕的一片,不知何時,冷汗已經浸透了全身。
  ※         ※         ※
  風聲呼呼,轉眼間回便到了犀脊峰貴賓館。拓拔野一路上想著這幾日發生之事,喜憂參半,百感交集。
  突然聽見山崖那側傳來淡遠而寂寥的箫聲,如空谷幽泉,秋林鳥語。拓拔野心中一動:“是仙女姐姐!”登時大喜,又忽然有些訝異,她住在光照峰上的貴賓館,與此處相隔頗遠,怎會四更到此?
  凝神細聽,她反反覆覆低吹著的那段旋律,竟是《刹那芳華曲》中的“八千年玉老,一夜枯榮,問蒼天此生何必?”心下詫異,飄然循聲追去。
  寒風呼嘯,星辰寥寥,萬里雪峰如冰濤凝結。姑射仙子低首垂眉,俏立于崖邊巨石之后,背影盈盈,白衣翩翩飛舞,仿佛隨時將乘風而去。拓拔野心頭一熱,悄悄抽出珊瑚笛,輕吹“昨夜風吹處,落英聽誰細數?九萬里蒼穹,御風弄影,誰人與共?”
  姑射仙子輕吟一聲,轉過身來,眼波似水,身影如畫,低聲道:“公子,你回來了。”頗爲歡喜。
  拓拔野收起笛子,微笑道:“仙子姐姐,你找我嗎?”心下一跳,不知她究竟有何要事,竟深夜在此相候。
  姑射仙子點了點頭,微笑道:“這些時日多謝公子盛情相助,公子恩情,蕾依麗雅銘記在心……”
  拓拔野陡然一驚,急忙道:“仙于何出此言?咱們既已姐弟相稱,如此……如此說話豈不是將我當作外人了嗎?”
  姑射仙子嫣然一笑,低聲道:“是了。只是我恢複記憶以來,還未曾向公子道過謝呢!”
  拓拔野心下一寬,笑道:“既是姐姐,理應相幫,何必言謝?”兩人相視一笑。
  姑射仙子淡淡道:“今夜到此,原是有一疑惑之事想與公子說明……”話音未落,匆聽東面林濤起伏,一道黑影倏然穿過,也不知是人還是野獸。兩人吃了一驚,凝神探聽,卻再無動靜。
  拓拔野轉身笑道:“想來是夜獸,仙子說吧!”
  姑射仙子沈吟搖頭道:“罷了,今夜太遲了,明日再談吧!公子一路疲憊,也早些休息。”當下翩然告辭,御風而去。
  拓拔野心下詫異,不知她究竟想說何事,但夜深人靜,孤男寡女,也不便將她叫住。眼見她曼妙白影消失在夜空中,心中怅惘迷惑。一面沈吟,一面踱回石屋。
  拓拔野推開石屋玉門,念力一跳,突覺不妙。當是時,左腕脈門匆地一緊,已被人緊緊抓住;繼而有人低吼一聲,將他攔腰死死箍抱。
  拓拔野大吃一驚,氣隨意轉,碧木真氣蓬然爆放。綠光閃耀處,兩人“啊”地大叫,被震得重重跌飛。
  一人哈哈笑道:“他***紫菜魚皮,枉你們偷吃了這麽多山珍,連一個人也抱不住,忒也沒用。”
  拓拔野心中登時一寬,又驚又喜,笑道:“原來是你們這些臭魚爛蝦在裝神弄鬼。”
  燈光接連亮起,爐火熊熊,屋內赫然多了幾人。一個高大修長的英俊男子大大咧咧地坐在石床獸毛毯上,笑嘻嘻地暍著水晶瓶中的蜜酒,正是六侯爺。
  哥瀾椎和班照從地上爬起,笑道:“龜他孫子,太子真氣一日千里,我們哪能抱得住。侯爺有本事自己來試試。”
  六侯爺笑道:“侯爺的手向來只抱美女,豈能爲了這小子破例?”
  坐在屋角石椅上的柳浪、辛九姑、盤谷紛紛起身微笑行禮道:“城主!”
  拓拔野與他們久別重逢:心中頗爲歡喜,笑道:“他***紫菜魚皮,你們怎地全來了?”原想問他們如何混入這戒備森嚴的昆侖山,但想到柳浪三人原本都是金族貴族要人,對昆侖山了如指掌,這疑惑便登時消釋。
  六侯爺笑道:“江湖險惡,壞人太多。陛下挂念她的寶貝乖兒子,生怕被人欺負,特帶領我等蝦兵蟹將御命親征。”
  拓拔野大喜,道:“母王也來了?”
  六侯爺歎道:“來是來了,可惜到了半路,忽然遇到一個僵屍似的黑衣怪人,和她嘀嘀咕咕說了幾句,她面色大變,竟鬼使神差地隨他走了。臨別時,她只讓我們先到昆侖找你,也未說明何時與我們會合。”
  拓拔野聽到那“僵屍似的黑衣怪人”,蓦地一怔,隱覺不妙。
  六侯爺見他神色微變,詫道:“怎麽了?”
  拓拔野定了定神,心道:“是了,娘的武功法術不在西王母之下,大荒中已是罕有敵手,縱然有變,也定能安然脫身。”心下稍安,微笑道:“沒什麽。只是心下挂念,想早些見著她。”
  辛九姑低聲道:“城主,纖纖現下如何了?”他們一路行來,對近來大荒發生之事都有所耳聞,今日在昆侖山下,辛九姑聽說纖纖失蹤初返,受傷昏迷,心急如焚;此時見到拓拔野,再也按捺不住牽挂之心。
  拓拔野微笑道:“她很好,放心吧!”當下將這幾日之事擇其概要,省略秘密,娓娓簡述,衆人聽得聳然動容,驚心動魄。這些真相與他們所聽的傳聞出入甚多,關于蚩尤刺殺黃帝一節,更是道聽途說,演繹出衆多版本。
  聽到蚩尤迄今生死不明,冤屈未消,衆人都是郁郁不樂。辛九姑怒道:“天下人都瞎了眼嗎?連善惡忠奸都分辨不清!”眼圈微紅,道:“早知將卜運算元帶來,讓他爲聖法師卜上一卦。”當日蚩尤在風伯山與宣山曾兩次救了他們,恩情頗深,是以兩人尤爲憤恨難過。
  再聽得拓拔野述說今夜�和殿中四人密議,衆人的心情才逐漸好轉起來。拓拔野說到白帝要將纖纖立爲西陵公主時,衆人更是大喜過望,忍不住拍手叫好。
  哥瀾椎笑道:“龜他孫子的,早知如此,我們便不必偷偷摸摸地上山了,也不必蜷在太子屋里打地鋪了。”衆人齊笑。
  六侯爺笑道:“只是有一點不妙。”拓拔野一怔,不知他所指。
  六侯爺嘿然道:“你擅自做工,讓白帝和西王母當四族龍頭,咱們陛下豈不是成了他們下屬?再說,誰是龍,誰有龍頭,那不是明擺著的嗎?”拍了拍他的肩膀,歎道:“小子,你賣母求榮,今番有難了。”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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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23:36:31

第七章 神鳥畢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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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卷 三生石
            
  拓拔野被他說得頭皮發麻,苦笑不已,心想龍神與西王母勢同水火,倘若她知道此事,必定龍顔不悅。單只如此那也罷了,她若是知道科大俠死在西王母的手中,別說四族之盟休想結成,震怒之下,多半還要呼風喚雨,水淹昆侖。
  既無良策,索性聽天由命。當下轉而詢問東海局勢。
  說到此事,衆人都是眉飛色舞,極是興奮。原來這一個多月來,龍族艦隊與湯谷群雄合力掃蕩東海,屢屢大敗水妖水師,將水族的海上勢力大大壓縮。又有三個東海小國歸順龍族。
  同時,龍族大將歸鹿山、敖奇等人率領七支精銳艦隊,以“尋找雷神,撥亂反正”爲名,反覆襲擊、滋擾木族沿海地區,並一度深入長江,九戰九捷,全殲木族水師。若非敖奇一時大意,歸途中了水族三支艦隊的伏擊,前功盡棄,木族的幾大內河、湖泊幾乎都被龍族控制。饒是如此,已使得句芒雞飛蛋打,疲于奔命,根本無暇顧及境外之事。只可惜六侯爺等人遍尋雷澤、太湖,始終沒有找著雷神,未免美中不足。
  拓拔野蓦地想起真珠,當下悄悄詢問六侯爺。
  六侯爺哼了一聲道:“他***紫菜魚皮,你小子總算記得她,還剩了半兩良心。她離開靈山之后傷心之極,常常怔怔不語,偷偷掉淚。在旁人面前又強顔歡笑,拚命裝作若無其事。那可憐兮兮的模樣,直瞧得我心都碎了。”
  猛地舉起水晶瓶灌了幾口,瞪著拓拔野恨恨嗟歎道:“他***,如此可人兒,竟不懂得輕憐蜜愛,忍心辜負美人恩。你小子當真身在福中不知福,罪大惡極,罄竹難書。”
  拓拔野苦笑,想到那美人魚對自己的溫柔情意,心中又是酸甜,又是苦澀。
  翌日正午,誇父吵吵嚷嚷地沖進房來,瞧見衆人也不理睬,大呼小叫道:“小子!我已經一日沒說話了,你輸啦!”
  拓拔野笑道:“誰說你一日一夜沒說話了?你昨夜說夢話,我在窗外聽得清清楚楚呢!”左右顧視,笑道:“你們也聽見了吧?”
  六侯爺等人雖不明所以,但太子令下,豈有不遵從之理?當下紛紛笑著點頭附和誇父一楞,雖不知自己是否說了夢話,但眼見衆人爲證,無可奈何,惱怒叫道:“他***,夢話也算嗎?”
  拓拔野生怕他這幾日漫山亂跑,惹出事端,當下道:“自然也算。你輸了又想耍賴嗎?”
  誇父怒道:“他***木耳蘑菇,誰說我要耍賴了?輸給了你,任你處置便是。”
  拓拔野笑道:“好極。你快回屋睡覺,我不叫你,你便別起床。”誇父氣呼呼地摔門而出,果真進屋上床,蒙頭大睡。衆人聽說這憨人便是當年與羽青帝逐日爭帝位的瘋猴子,無不莞爾。
  午飯過后,拓拔野請金族迎賓使將六侯爺等人安頓整齊,見辛九姑神色不甯,知她心意,笑道:“九姑,我帶你去見纖纖和西王母。”
  辛九姑大喜,旋即臉色突轉黯淡,搖頭道:“罷了,我是有罪之身,只要能遠遠地瞧瞧她們便知足了。萬一讓旁人認出,王母豈不兩難?”
  拓拔野微笑道:“放心,現在昆侖宮中的侍女都是小丫鬟,沒人認得你。走吧!”
  辛九姑仍是猶豫不決。
  柳浪只盼送走辛九姑,和六侯爺一齊漫山獵豔,當下忙慫恿道:“九姑去吧!咱們好不容易回來一次,下趟還不知什麽時候呢!”
  辛九姑眼圈一紅,點頭道:“你們也多加小心,莫讓人認出來。”
  六侯爺笑道:“放心,歲月如梭,柳長老的舊相好們都留在家養孫子了,沒人識得他了。”衆人大笑。
  當下辛九姑稱作喬扮,隨著拓拔野往昆侖宮而去。故地重遊,恍如隔世。一路行去,見山河宮阙依舊,來往穿行的婢女卻無一識得,心下更是百感交集。
  到了宮門,侍衛認得拓拔野,連忙迎上前來,微笑道:“纖纖姑娘昨夜已經醒來了,身體無恙,太子請放心。”將二人領入纖纖暫住的偏殿。
  方入殿內,便聽見纖纖笑道:“多謝你啦!姬大哥,這些石頭好玩得緊。”又聽姬遠玄笑道:“纖纖姑娘喜歡就好,只怕不合你心意。”珠簾搖曳,隱約可見纖纖倚坐床頭,把玩一堆玉石,姬遠玄負手立在一旁。
  拓拔野心中一動,嘴角微笑,放緩腳步,故意大聲和侍衛談笑。
  纖纖聞聲大喜,掀開被子,赤著腳跳下床,直奔出來,叫道:“拓拔大哥!”一陣風似的撲入拓拔野的懷中。心下激動,忍不住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
  拓拔野笑道:“一見面就哭鼻子,羞也不羞?別人見了,還以爲我欺負你呢!”
  見她俏臉紅潤嬌豔,氣神兩足,心下大安。
  纖纖破涕爲笑,突然狠狠地掐了拓拔野一把,怒道:“你就是欺負我了!誰讓你抛下我去方山了?若不是有姬大哥陪著,我……我……”傷心自憐,淚水又撲簌蔌地滾落。
  拓拔野心中大軟,慚愧疼惜,摟住她的肩頭,軟語賠罪。被他這般溫柔哄慰,纖纖反倒哭得越發傷心起來。
  衆侍衛、使女紛紛知趣退了出去,將門掩上。姬遠玄笑道:“拓拔兄弟果然是龍神太子,一到此處便山洪暴雨。”
  纖纖“噗哧”一笑,這才想起姬遠玄在側,微感害羞,紅著臉輕輕推開拓拔野拓拔野苦笑道:“我這龍神太子只會降雨,不會放晴,差勁之極,慚愧慚愧。”
  衆人齊笑。
  談笑片刻,姬遠玄起身告辭。送走他后,纖纖哼道:“臭烏賊,姬大哥比你好多啦!溫和細心,知道我醒了,便立即趕來陪我,還送我好些玉石,讓我在公主儀禮上佩帶……”說到“公王儀禮”四字,心下得意,忍不住笑了起來。想來西王母已經與她說了此事。
  拓拔野見床上擺了一堆五彩缤紛的玉石,流光眩目。涼風穿窗過堂,那些玉石登時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想來便是朝歌山的風樂石。風樂石珍貴難尋,大荒各族貴侯女子最喜以之作首飾佩器,姬遠玄一送便是數百顆,實是豪氣之至。
  拓拔野點頭笑道:“也只有這樣的寶石才配得上我們的西陵公主。”
  纖纖笑吟吟地“呸”了一口,道:“你莫打岔。我不管,上次什麽聖女典禮,你便沒送我禮物,今趟可不能耍賴了。”
  拓拔野許久未曾見她這般歡喜,心中泛起溫柔疼惜之意,笑道:“你要什麽?難不成要天上的星星嗎?”
  纖纖拍手笑道:“這可是你說的,不許反悔!”
  拓拔野微笑道:“好妹子,星星現下沒有,我先送你一個人好了。”將喬化爲婢女的辛九姑往前輕輕推送,纖纖眼睛一亮,大喜叫道:“九姑!”猛地將她摟住,激動之余,又哭又笑。辛九姑歡喜難言,忍不住流下淚來。
  ※         ※         ※
  當是時,只聽殿外有人高聲喊道:“王母駕到!”
  纖纖喜道:“正好,我娘來啦!”辛九姑臉色倏地蒼白,又蓦地轉爲嫣紅,呼吸陡然急促起來。
  珠簾卷處,暗香襲人,西王母翩然而入。纖纖嫣然行禮道:“娘……娘娘。”
  西王母目中閃過歡悅之色,微笑道:“你好些了嗎?”瞥見豐九姑,全身一震,笑容登時凝固。
  辛九姑悲喜交集,忍住熱淚,跪伏顫聲道:“罪婢辛九姑,拜見娘娘。”西王母眼角淚光滢然,半晌方啞聲道:“是你。”
  辛九姑低聲道:“罪婢……罪婢以爲今生今世再也見不著娘娘了。”心潮洶湧,淚水倏然滑下。
  拓拔野站在其中,頗覺尴尬,當下咳嗽一聲,行禮告退。西王母微微點頭,也不挽留。唯有纖纖心下失望,伸長了脖子,透過窗棂,直見他背影消失在宮牆后,方才回過神來。
  拓拔野出了昆侖宮,在雪杉林中穿行。豔陽高照,雪山連綿,乍風吹來,清涼舒爽,心中說下出的舒暢快活。忽見幾個偵兵騎著驽鳥從旁側山崖急飛而過,神色匆忙,當先一人正是那遊痕。當下叫道:“遊大將軍,急著去哪兒?”
  遊痕見是他,臉上一紅,勒鳥盤旋,笑道:“太子取笑了,小人剛將纖纖姑娘登位西陵公主的消息傳給南蟾峰貴賓館,又急著趕回昆侖宮給王母、陛下報信呢!”
  拓拔野道:“報什麽信?”
  遊痕道:“適才在南蟾峰上,小人看見畢方神鳥,恐怕蟠桃會上失火了,所以給娘娘報信去。”拱手告別。
  “畢方神鳥?”拓拔野心中一動,想起蚩尤說過,木族三大神禽之中,有一只獨腳鶴,傲慢凶猛,名曰畢方。它所經之處,城邑無不失火。想來遊痕所見的便是它了。當下又叫道:“眼下有蚩尤公子的消息嗎?”
  “蚩尤公子暫時還沒有什麽線索,不過陛下派了九個偵兵團尋找,一定很快便有消息了。”遊痕遠遠地手舞足蹈,高聲應道。
  沿著陷崖繞行,大風鼓舞,夾雜著鳥鳴獸吼和號角鑼鼓之聲。循聲眺望,萬里藍天群鳥翺翔,黑云般地湧向昆侖群峰;山壑間飛車穿梭,彩旗飄飄,鼓樂喧嘩隱隱可聞,都是趕來參加蟠桃會的五族群英。
  后日便是蟠桃大會了,往年此時五族貴侯早已悉數畢集,但今年大荒內亂頻仍,情勢自不可同日而語。截至昨日夜間,其他四族中除了姬遠玄。武羅仙子、姑射仙子之外,其他至爲重要的帝女貴侯都尚未來到。今日瞧這光景,當有許多貴賓趕至。
  想起昨夜姑射仙子欲語還休,拓拔野心里一動,騎乘太陽烏改道前往光照峰貴賓館。遠遠地果然便瞧見峰頂人頭攢動,極是喧鬧。
  金族貴賓館共有九百九十九座石屋,按日、月、木、水、火、土分爲六大區,分別座落于南蟾峰、犀脊峰、光照峰、橫翔峰、玉瑤峰、北熾峰上。他所住的犀脊峰上的明月貴賓館多是招待荒外王侯貴族;而光照峰碧木貴賓館則是接待木族貴賓。
  自雷澤之變以來,他與蚩尤便成了木族的眼中釘,此刻瞧見許多木族貴侯盤集,他不願生事,當下悄悄繞轉到崖后,尋訪姑射仙子。豈料那石屋中空空如也,不知她身往何處。拓拔野心下失望,乘鳥歸去。
  回到犀脊峰,山崖上亦多了數十輛飛車,俱是駕以奇獸珍禽,華貴已極。貴賓館前人來人往,喜氣洋洋,極是熱鬧。只是除了穿梭其間的金族衆迎賓使外,那些賓客多奇形怪狀,服飾特異。以那些飛車的旗飾推斷,這些顯貴當是來自南海結匈國、羽民國、厭火國、貫胸國等地。
  南海諸國除了三首國、周饒國,與長臂國之外,大多臣服火族與金族,拓拔野殊不相識。眼見那雞胸的、胸口穿了一個洞的、大撷猴似的、全身黑羽活脫脫一只大鳥的……衆多怪人氣宇軒昂、神靈活現地在自己眼前穿梭,頗覺滑稽有趣。生怕自己忍俊不禁笑出聲來,惹惱這些異族貴侯,當下忍著笑目不斜視,迳直穿過大門,沿著杉樹林間的小路朝自己下榻的石屋走去。
  未到屋前,遠遠地便望見門前圍聚了數十人,喧嘩張望。那些人服色各異,長相出奇,也不知是哪些番國的王侯。
  有人叫道:“龍神太子來了!”衆人瞧見拓拔野,登時一窩蜂似的湧了上來,相互推擠,滿臉堆笑,口沫橫飛,七嘴八舌地自我介缙。
  拓拔野又驚又奇,凝神聽了片刻,才知他們原是海外番國的貴侯使節,今日聽說龍神太子下榻此處,久仰大名,如雷貫耳,特來拜會;又聽說太子之妹被白帝立爲金族公王,激動萬分,普天同慶,送薄禮若干聊表敬賀云云。
  拓拔野被如潮阿谀、漫天唾沫星子逼得直往后退,好笑又好氣,心道:“消息傳得好快,立竿見影。這些人中不少是火族、水族臣邦,顯是兩不敢得罪,到此鋪條后路來了。”心念一轉,笑道:“多謝各位。再過片刻,燭真神和赤帝也要派使者前來道賀,衆位索性留下來一齊喝杯茶水,敘敘情誼吧!”
  衆番侯登時變了臉色,紛紛賠笑推托有事,放下禮物,刹時走得一干二淨。
  拓拔野松了口氣,忍俊不禁,但又想這些荒外小國受各族威懾,謹小慎微不敢有所閃失,又不禁覺得可憐。搖了搖頭,將滿地禮物拾了起來,推門入屋。
  還未坐定,又有一批番國貴族趕到,爭先恐后,頌詞如潮。拓拔野無奈苦笑,唯有故技重施、將他們嚇走。
  短短半個時辰之內,竟有大小五十六國、九十六個城邦輪流登門拜賀,禮物堆積如山。想來此刻昆侖宮門口更是車馬擁擠,摩肩接踵了。
  拓拔野心下好奇,隨意翻拆了一些禮物,越看越驚,珠寶玉石倒也罷了,許多禮物竟是殊爲罕見的大荒至寶。譬如厭火國的辟火珠,羽民國的雪鳳凰飛翼、結匈國的海犀甲、魚陵國的龍魚衣、虹虹國的遊仙枕、不死國的十二時盤……奇珍異物,琳琅滿目。
  這些異寶多爲各番國王侯貴族自身攜帶的神物,極之珍貴;想來是今日抵達昆侖,聽說此事后,來不及準備其他禮物,又擔心落人之后,竟不惜將不離不棄的隨身寶物獻了出來。
  拓拔野歎了口氣,把玩著那溫潤光滑的十二時盤,想到這些番國戰戰兢兢地討好自己,生怕惹禍覆國,心下殊無歡悅之意。微微一笑:心道:“只是便宜了纖纖丫頭了。”
  腦海中閃過適才纖纖那調皮歡喜的如花笑靥,心中一陣溫暖。嘴角微笑,忖道:“是了,這些番國獻了如此重禮,我該送些什麽給那丫頭呢?難不成真的摘下天上的星星嗎?”
  心中蓦地一動,記事珠急劇飛旋,想起《大荒經》中有一段記述到:“長留又西二百八十里,曰章莪之山,山勢奇崛,草木蔥榮,多瑤碧,所爲甚怪,有獸焉。氣候無常,冬夏有雪。山頂天湖,中有怪石,吸附流星矢……”
  拓拔野大喜,自語笑道:“好妹子,我爲你摘天上的星星去。”當下起身出門,解印太陽烏,沖天飛起。
  ※         ※         ※
  太陽西斜,碧空如洗,拓拔野御風乘鳥,倏然從巍峨雪峰之間穿過,沿著白雪皚皚的昆侖山脊,朝西邊天際翺翔而去。
  陽光刺眼,拓拔野的懷中突然亮起一道絢目的彩光,他伸手探去,竟是那不死國敬獻的十二時盤。想是剛才把玩之時,急著出門,順手塞入懷里。當下索性取出端詳那十二時盤直徑一寸,手感頗沈。似銅非銅,似玉非玉,在正午陽光下更像是淡綠色瑪瑙,圓潤通透。周圍均勻地圍刻了十二圓點,分別對應子、醜、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戊、亥十二時辰。陽光照射在時盤當中,閃耀七點彩光,恰恰組成北斗七星,星斗勺柄正指著未時。北面刻著細小的上古文字,無一識得。
  《大荒經》記載,這時盤乃是伏羲大神取女娲補天的五色石所制,與風水羅盤、宇宙司南並稱天下三大奇盤,神力無窮。可惜流傳至今,無人知曉如何發揮這時盤的神力,只能當作日冕來使,實是大材小用。
  眼下已是未時,章莪山距離玉山群峰約有七、八百里,以太陽烏翼力,黃昏之前當可抵達。倘若順利,他可在午夜前趕回昆侖宮,將流星隕石送給纖纖。想到此處,拓拔野微微一笑,將十二時盤收回懷中,大聲驅鳥急飛。
  黃昏,落日熔金,暮云合壁,寒鴉雪驚漫天唉唉嗚叫,御風橫空歸巢。
  拓拔野遠遠地望見西邊熊熊晚霞之下,一座高山孑然而立,在綿綿群丘之中鶴立雞群。天地蒼茫,那山氣勢陡絕,雪嶺如冠,映襯著暮色,更宛如孤高桀骛的仙人。
  拓拔野數月以來見識大荒無數奇山險峰,卻無一處有這等傲岸之姿,心下暗贊,揣想當是章莪山。輕拍鳥頸,駕御著太陽烏筆直沖去。
  距離那章莪山數里之時,忽聽一聲尖銳鳥鳴乍然響起。
  云霞飛舞,群鳥驚散,章莪半山突然奔竄起十丈來高的豔紅色火苗,恣肆燃燒。
  一時黑煙滾滾,火光沖天,林鳥驚號盤旋。
  太陽烏見著火光,登時嗷嗷歡鳴,展翅疾沖。拓拔野心想:“這山一半白雪,一半碧林,頗爲好看。若是燒得黑漆漆一片,忒也可惜了。”凝神聚氣,決計一趕到半山,便立時以潮汐流真氣撲滅火勢。
  突見一道淡綠色的光芒沖天而起,山崖震動,積雪滾滾崩落,如云飛,如霧散,登時將大火撲滅。
  拓拔野又驚又奇,不知那山上藏了何方高人。正自好奇,又聽那尖銳鳥鳴急促如雨,似是惱羞震怒,半山火光四起,又有幾處瞬間著火。碧光綠氣隨之縱橫飛舞,如翠煙彌合袅散,雪崩連連,素浪拍舞,赤焰立時熄滅。
  尖銳鳥鳴高亢破空,一只青鶴穿透漫漫雪霧,箭也似的沖起。
  拓拔野凝神望去,那青鶴翠羽亮麗,紅紋鑲嵌,赤冠勝火,尖喙如雪,雙翼狹長優雅,獨腳勾曲,竟與《大荒經》中描述的木族神禽畢方鳥毫無二致。正午時遊痕曾說及此神禽,想不到它半日之間竟已移駕章莪。
  與此同時,一道白影翩然飛起,衣袂翻飛,青絲揚舞,在暮色霞光中如仙子乘云“姑射仙子!”拓拔野驚喜之下,脫口而出。今日尋她不見,想不到竟在此處邂逅。太陽烏高聲歡鳴,急速俯沖而去。
  姑射仙子循聲回眸,容顔宛如冰雪消融,閃過一絲歡喜之色,道:“公子你來得正好,將無鋒劍借我一用。”拓拔野如聆聖旨,高聲應諾。指尖一彈,青光出鞘,龍吟不絕,斷劍穩穩地飛到她蘭花也似的素手之中。
  姑射仙子柔荑舒展,斷劍當空繞舞,碧光回旋,突如青電破空,朝那畢方鳥射去。
  畢方鳥尖聲怪叫,長翼舒張,在黛藍色的空中穿飛輾轉,螺舞缭繞。斷劍翠芒閃閃,緊隨其后。刹那間漫空青光如帶,縱橫交錯,衆鳥驚啼飛散。
  拓拔野騎鳥沖到,笑道:“仙子姐姐怎會在此?”姑射仙子聞言嬌靥突然泛起桃紅,雙眸凝視那神鳥,花唇翕動,手舞劍訣,無暇他顧,淡淡道:“這神鳥兩百年前從空桑山上逃逸,今日在光照峰上瞧見,所以一路追它到此。”
  拓拔野蓦地想起空桑仙子的雪羽鶴來,奇道:“難道它也是空桑仙子的神禽嗎? ”
  姑射仙子點頭道:“只是它的性子暴烈,比雪羽鶴凶頑百倍。姑姑被流放之后,它就不知所蹤了。再不收伏,只怕要橫生事端。”
  指尖飛點,那斷劍忽然碧光怒放,爆漲了數倍,四周雪杉林木急劇搖曳,絲縷青光沖天缭繞,滔滔不絕地彙入無鋒劍芒之中。
  畢方鳥怒鳴聲中,引頸振翅,周身青光大作,一道赤豔紅光滾滾沖湧,轟然激撞在身后的斷劍碧芒上。“嗤”地一聲脆響,白煙騰卷,火勢熊熊,翠光陡斂,那些木靈碧氣竟被它刹那燃盡。
  畢方鳥歡聲長鳴,縮足拍翅,得意洋洋。拓拔野見它驕狂自得之態,忍俊不禁,笑道:“仙子姐姐,讓我去殺殺它的傲氣。”輕拍太陽烏,朝畢方鳥沖去。
  姑射仙子微微一怔,嫣然而笑,十指輕曲,將斷劍悄無聲息地收了回來。
  太陽烏對那神鳥早已看得不順,怒吼聲中,巨翅橫掃,炎風狂舞,一團火球噴飛怒射。畢方鳥斜睨怪叫,靈巧避過,白喙陡張,又是一道狂猛霸冽的紅光激射沖來。
  太陽烏嗷嗷大叫,猛地展翅張口,那道紅光轟然撞入它的口中,周身赤光爆閃,陡然劇震,險些將拓拔野抛了下去。
  畢方鳥尖聲大叫,拍翅不已,似乎幸災樂禍,樂不可支。
  拓拔野笑道:“他***紫菜魚皮,看你能笑到幾時。”凝神聚意,默念“心心相印訣”。眼前陡然一暗,又陡然一片明亮;自己彷佛急速旋轉,溺入一個巨大遄急的氣光漩渦之中,朝那畢方神鳥急沖而去。
  姑射仙子淩空凝身,遙遙觀望。突見當空碧光旋轉,宛如道道光弧氣旋在畢方鳥與拓拔野之間激蕩飛舞,縷縷神光隱隱可見,在落日余晖下,清冽波動,回圈不已。
  彷佛空中多了一個巨大的透明湖波,正蕩漾漣漪。
  過不多時,畢方鳥怪叫叠聲,似乎頗爲羞惱狼狽,急速回旋飛舞,朝著章莪山逃去。太陽烏載著拓拔野怒吼窮追。姑射仙子微感詫異,翩然相隨。
  風聲呼嘯,迎面勁舞。拓拔野念力如織,心智相通,逐漸感受到畢方鳥那狂妄暴戾、充滿敵意的元神,彷佛烈火似的高竄下躍,熊熊焚燒。
  又過了片刻,心下恍然,忖道:“是了,自從空桑仙子被流放湯谷,它便對大荒所有人懷疑敵對了。逃離空桑山,只是爲了做逍遙自在的孤云野鶴,眼見又有人來降它,自然抵死抗爭。”
  他生性喜歡逍遙自由,是以心有戚戚,對這神鳥倒多了幾分親近之意。心想要降伏這神鳥,需得令它信任自己,心服口服才行。
  當下輕拍太陽烏,凝風停空,將雪羽簪取了出來,解印雪羽鶴。
  畢方鳥在巨樹橫枝上獨腳蹦跳了片刻,傲然撲翅立定,斜眼看著拓拔野,似乎瞧他能要出什麽花樣。
  銀光一閃,雪羽鶴悠然展翅沖出,仰頸清鳴。見著那畢方神鳥,似是頗爲驚喜,俯身優雅旋轉,徐徐飛到它的身旁,歪著頭,啄擊畢方的脖頸,白翅輕輕拍擊它的背脊。
  畢方拍動翅膀,怪叫幾聲,跳了開去,歪著頭側轉身,似乎對它的親熱之舉大感尴尬。
  雪羽鶴歡聲鳴叫,繼續啄擊、拍打它的脖頸背脊。畢方被它糾纏不過,無奈之下只好翻了翻眼,搖頭拍翅,仰著長頸,任它啄擊摩挲。
  姑射仙子飄飛到太陽烏上,低聲道:“你解印雪羽鶴做什麽?”
  那蘭馨氣息吐在拓拔野的脖頸上,登時令他心跳怦然,周身酥麻,咳嗽了一聲笑道:“我讓它做說客,招降畢方去了。”姑射仙子忍不住嫣然一笑,凝神觀望。
  果然,過了一會兒,畢方鳥敵意稍減,警惕緊張的姿勢也漸漸緩和下來,但是傲慢之態依然如故。眼珠滴溜溜直轉,盯著拓拔野二人,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拓拔野微笑道:“好了,它已經相信我們沒有惡意了……”
  話音未落,那畢方匆地尖叫沖起,朝他閃電似的噴來一道紅光!烈焰缤紛,如牡丹開落。拓拔野二人大吃一驚,齊齊揮掌,碧光蓬然,將那紅光赤焰硬生生打散。
  畢方鳥“劈方劈方”地歡鳴怪叫,趁著拓拔野、姑射仙子忙于抵擋之際,又接連噴射幾道狂猛火光,長翼輕舞,逃之夭夭。
  拓拔野倉促之下躲避得頗爲狼狽,倏地淩風掠起,將那熊熊烈火二拍滅,喝道:“畢方,你若是能逃得出這章莪山,拓拔野就服輸了。”
  畢方“哧哧”怪叫,甚是不屑,頭也不回,早已飛得遠了。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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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23:36:45

第八章 似水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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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卷 三生石
            
  眼見那畢方鳥歡鳴怪叫,從兩人眼前輕松逃逸,拓拔野又是惱恨又是好笑。他原想以心智感應消除畢方的敵意,再由雪羽鶴“招安”,兵不血刃收伏之,不想這神鳥桀骛狡猾,竟乘機反攻,溜之大吉。看來非得剛柔並濟方能降伏它了。
  姑射仙子轉身凝視拓拔野,柳眉輕蹙,雙頰酡紅,也不知是怨怒還是氣惱。拓拔野心下正自惴惴,卻見她眉尖一挑,嘴角一勾,眼波溫柔得彷佛薄冰消融的春水,突然“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自覺失態,倏地別過頭去,但笑意卻是抑止不住,層層疊疊地蕩漾開來。
  西天暮云飛舞,最后一縷霞光燦爛地照著她的側臉,那嫣紅的笑靥令蒼茫的暮色陡然明亮起來,彷佛一株海棠在春風里舒張怒放。
  拓拔野呆呆地望著她,呼吸窒堵,心疼痛而劇烈地抽跳著。從未見過她這般絢爛地笑過,俏麗、歡悅而陌生。他不敢眨眼,生怕一眨眼她便還複爲淡淡的冰雪,多麽想將這一刹那永�銘刻。
  姑射仙子嘴角噙笑,淡淡道:“它就要飛出章莪山了,公子還不去追?”
  拓拔野倏然一震,回過神來,微笑道:“仙子放心,它逃不了啦!我知道它要去哪兒。”
  默念“心心相印訣”,凝神聚意,以念力遙遙感探,察覺畢方鳥將欲何往,當下與姑射仙子一齊駕鳥追去。
  那畢方鳥極是狡猾,一心擺脫拓拔野,故意繞著章莪山幾處險峰盤旋飛舞,迤逦飛翔。但拓拔野既知其心,自然不受其擾,駕鳥繞飛,每每阻截其前。畢方鳥既驚且怒,尖叫逃離,回圈不已。
  暮色蒼茫,霞光漸漸黯淡,兩人一鳥在群峰之間穿梭飛翔。深碧色的林濤鼓舞起伏,崖石撲面交錯,晚風拂舞,鼻息之間盡是她淡淡的清香。
  拓拔野心下怦然,眼角悄悄瞥望。朦胧的夜色里,她的容顔溫柔如雪蓮,嘴角依舊帶著淺淺的笑意,彷佛花辦問殘留的春風,葉影里回旋的鳥語。不知何以,在此刻,在這遠離昆侖的寒山夏夜,她似乎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溫柔而歡愉,宛若寂靜而歡悅的雪溪,從遙遠的冰山里融化,在花團錦簇的碧野上脈脈流淌。
  夜色溫柔,比翼齊飛,這一切宛如迷離夢境。這一刻,拓拔野忘了近日里糾纏的心事,忘了身在何地,忘了那只翠碧色的獨腳鶴,甚至忘了自己。那已被自己深埋于心底的愛意,又彷佛春芽破上,碧藤缭繞,態肆而凶猛地蔓延生長,將他纏絞得疼痛而窒息……
  明月漸漸地升起來了,清亮的光輝穿過道道石隙,隨著兩人風馳電掣,斑斓的光影在姑射仙子的臉容、衣裳上霍霍閃過。她淡淡的笑容在清涼的月色里逐漸淡卻,終于漸漸還複爲甯靜的冰雪。
  山影橫斜,狂風鼓舞,他們已追至章莪山頂。
  姑射仙子忽然想起了什麽,轉身凝視拓拔野,淡淡道:“是了,公子今日爲何會來此處?”
  拓拔野臉上一熱:心道:“她若知道我來此處竟是爲纖纖摘星星,定會覺得孩子氣吧?”稍一猶豫,仍將此行目的告之。
  她點了點頭,雙眸有如煙霧一般空茫,淡然微笑道:“原來如此。”不再言語。
  拓拔野心中一跳,覺得她說這話時神情好生古怪,似乎如釋重負,又仿佛隱隱有些失落。
  正自詫異,忽聽那畢方鳥狂怒尖叫,沖天飛起,突然折轉返身,氣勢洶洶地沖撞而來。顯是眼見甩脫不得,惱羞成怒之下要與他們誓死對決。
  神鳥來勢如碧電,紅光爆閃,數十道烈芒縱橫飛舞,山石進炸如雨。
  兩人身處狹壁之間,避無可避,拓拔野精神大振,笑道:“來得正好,求之不得。”
  念力及處,腹內定海神珠急速飛旋,護體真氣蓬然鼓舞,在兩人四周形成巨大的翠綠光罩。
  “噗噗”急響,巨石沙礫連帶著那赤紅色的火光密集地抽射在碧光氣罩上,登時四下反射彈飛,紛紛沒入兩側山崖石壁。
  拓拔野清嘯一聲,斷劍破空怒射,青芒冽冽,銳氣蕭蕭。那沖撞而來的火光裂焰“嗤嗤”激響,化作萬千煙花火雨缤紛沖散。
  拓拔野默念封印法,大喝一聲,手指彈舞捏訣。翠光電舞,聲勢雷霆,狹長的山崖甬壁陡然被照耀得一片亮碧。斷劍如青龍躍舞,發出铿然長吟。
  千萬道耀眼的碧光從劍鋒上擴散飛射,深深淺淺地蕩漾開來,宛如一張巨大的綠網,在月光下急速而優雅地舒張,撲向那疾沖而來的畢方鳥。
  那畢方高亢長鳴,憤怒已極,周身流光溢翠,翎羽翻飛,突然竄起萬千火苗,轟然炸舞。
  “砰啷!”巨響交疊,白熾光團刺眼耀射,激撞在斷劍青光上,登時迸濺起萬千重托紫嫣紅的火花氣浪。
  氣浪進飛,光怪陸離。崖壁劇震,兩側無數巨石轟然滾落,煙塵蒙蒙飛舞。
  畢方鳥怪叫一聲,被洶洶氣浪推撞得沖天飛起,抛過了山頂峭壁,翠綠的翎毛四散飄揚。下方,拓拔野二人的碧光氣罩急速旋轉,在爆炸氣浪的推擠之下變形搖晃,飄蕩不已。
  “咻!”斷劍當空一振,匆地筆直破空。五彩缤紛的爆炸氣浪登時被之沖透劃破,云層似的滾滾離散開來。
  拓拔野二人驅鳥電沖,隨著那銳利無匹的青芒劍氣沖天而去,刹那間便越過了山頂。
  明月當空,白雪皚皚,章莪山頂一片死寂。
  拓拔野、姑射仙子騎鳥盤旋四顧,山頂厚覆冰雪,寸草不生。冰塔嶙峋,峰崖交錯,萬千冰柱狼牙倒懸,在月色里閃著晶瑩而幽冷的光澤。狂風吹來,冰層雪沫卷舞飛揚。放眼望去,淒淒冷冷清清,哪里有畢方鳥的蹤迹?
  雪羽鶴忽地凜然扭頸,朝著西側清脆長鳴。拓拔野二人一凜,轉頭望去,只見西面遠處,冰丘高巍連綿,尖錐四立,仿佛一個巨大的冰雪城堡,傲然圍矗。大風從密林似的冰錐之間呼嘯穿梭,叮當脆響。冰錐之間,隱隱可見萬千道淡淡的彩光吞吐跳躍,在湛藍夜空的映襯下,瑰麗難言。
  拓拔野二人心下好奇,驅鳥飛去。突然狂風怒吼,冰雪紛揚,那冰丘上的彩光陡然一亮,沖天噴湧,五光十色,巍爲壯觀。
  當是時,冰丘中忽地傳出畢方鳥的尖銳鳴啼,狂怒而驚怖。繼而只聽轟然劇震,干百冰錐铿然碎裂,隨風漫卷飛揚。一道巨大的紅光沖天怒舞,將四下映照得通紅透一兄。
  兩人驚疑更甚,騎鳥高飛,越過那參差林立的漫漫冰錐,朝下望去。一幅绮麗瑰奇的壯闊圖景登時撲入眼簾。
  高巍冰牆四面環合,連綿數里,中間竟是一個巨大的天湖。湖水清澈淡綠,水光潋滟,薄冰浮動,隨波悠蕩。
  湖底鋪滿了閃閃發光的萬千瑤玉,五彩缤紛,遠遠望去仿佛珊瑚礁群。湖心聳立著一個合圍近百丈的奇形巨石,坑坑窪窪,青黑一片,其上附著了密密麻麻的七色晶石。
  湖底漫漫瑤玉與那巨石上的晶石相互輝映,在月色中閃耀著迷離變幻的淡淡絢光。合著浩渺水光、閃閃浮冰,形成夢幻般的霓光絢景,令人眼花缭亂,魂奪神栘。大風起時,水波蕩漾,晶石光芒大作,登時沖起萬千道眩彩光柱,破空交錯搖曳。
  姑射仙子騎鶴盤旋,雪膚白衣盡染霞光,嬌豔不可方物。
  拓拔野驚異歡喜,想起《大荒經》所述,笑道:“難道這湖底的玉石就是天上墜落的星子嗎?”
  轉頭望去,卻見姑射仙子臉色突轉雪白,周身輕顫,柳眉輕蹙,眼波橫流,似乎想起了什麽殊爲可怕之事,驚惶、恐懼、歡喜、迷茫……萬千神色交集變幻,搖搖欲墜。
  拓拔野吃了一驚,低聲道:“仙子姐姐?”接連呼喚了六、七聲,姑射仙子才回過神來,倏地轉頭怔怔凝視他,雙頰似火,眼波迷離,竟似恍然下識。
  拓拔野驚駭更甚,不知發生何事,念力探掃,只覺她真氣紛岔,意念淆亂,當下輕輕探手抓握她的脈門,想要爲她輸送真氣。
  指尖方甫接觸她的肌膚,她立時“嘤咛”一聲,俏臉飛紅,顫聲喝道:“你要做什麽!”“哧哧”輕響,真氣光帶從指尖沖出,將拓拔野右手緊緊纏縛。
  拓拔野駭然道:“仙子姐姐,我……我……”情急之下,竟不知說些什麽。
  姑射仙子蹙層凝視他,目光漸漸地柔和下來,但雙頰卻逐漸由暈紅變爲酡紅,嬌豔無匹。眼中突然閃過害羞、著惱、后悔的神色,“啊”地一聲,收回氣帶,胸脯劇烈起伏,低聲道:“公子,對不住。”
  拓拔野沈聲道:“仙子姐姐,你……究竟出了什麽事?”
  姑射仙子搖頭低聲道:“沒什麽,只是這情景似曾相識……”
  ※※※
  當是時,湖心突然“砰”地一聲爆響,紅光大作,天地俱赤。那青黑巨石的后方蓦地沖起一個直徑近三丈的大銅球,彤光閃爍,急速飛旋。狂風過時,“哧哧”激響,白汽蒸騰。飛到半空,那銅球變得桃紅通透,隱隱可見其中沸液滾滾,一只獨腳鶴影撲扇飛撞,發出淒烈狂怒的啼鳴。
  “畢方!”拓拔野二人大吃一驚,不知這神鳥何以被困在這大銅球內。
  銅球悠然抛舞,蓦地急墜而下,重新沖入巨石后的天湖中。轟然震響,巨浪滔滔,滾滾蒸汽袅袅騰空。畢方怒啼淒厲破云。
  兩人驅鳥俯沖,倏地掠過那青黑巨石,目光所及,頓吃一驚。
  湖面濁浪滾滾,漩渦飛卷,宛如水牆洶湧環合,形成一個巨大的中空地帶。那銅球在中空處迅疾飛旋,紅光飛甩,四周水牆方甫滾滾靠近,立時又被那狂猛的旋轉氣浪震退開去。
  湖底高高堆積著赤紅、青黑的鐵石,奔竄起萬千道淡淡的碧青火焰,跳躍飛舞,灼灼烤炙著銅球。火光閃耀,在四周晶石瑤玉的反射輝映下,如青蛇狂舞,詭異已極一個清瘦的白衣漢子環繞銅球淩空飛舞,雙手緊握著一柄巨大的銀光絲團扇,神色凝重,渾身大汗,口中念念有辭。忽然輕叱一聲,揮舞巨扇,湖底那高積的鐵石登時閃耀刺眼紅光,那萬千道青焰轟然高騰,如蛇信飛揚舔噬。
  熱浪洶洶沖天,拓拔野二人立時駕鳥高飛,避讓開去。身在數十丈高處,仍被那無形火浪薰得汗水淋漓,口干舌燥。太陽烏歡聲長鳴,極是快活。
  拓拔野心道:“難怪山頂四周冰雪堅固,只有這天湖冰融雪化。但不知這銅球是做什麽的?難道竟是煉鐵爐嗎?那白衣漢子又是誰?”聽那畢方慘叫聲越發淒厲,不及多想,叫道:“仙子姐姐,我去劈開那銅爐,救出畢方。”倏地駕鳥筆直電沖而下。
  姑射仙子駕鶴沖下,翩翩相隨。
  那白衣漢子大暍聲中,團扇飛舞,赤光耀目,火浪囂狂噴舞。太陽烏歡鳴吞火,展翅盤沖。那雪羽鶴卻驚恐清啼,倏然沖天飛起。拓拔野與姑射仙子登時交錯分開。
  青焰飛竄,紅芒跳躍,這熾熱之氣竟與當日赤炎山口相差無幾。拓拔野駕鳥螺旋下沖,在火光熱浪里迤逦穿梭,只覺皮膚燙裂,眉睫欲焚,“噗噗”連響,衣角已經著起火來。心下微微后悔,早知如此,便將厭火國贈送的辟火珠帶來。
  那銅球越轉越快,青焰灼噬,紅光閃耀,宛如透明。球爐中滾液噴湧沖起,畢方鳥掙扎撲撞,不斷地發出淒烈的怒鳴驚啼。
  拓拔野大喝一聲,正要御劍沖去,忽聽上空傳來姑射仙子的聲音:“公子小心!”
  話音未落,突覺右面有一道凜冽的殺氣狂風似的席卷沖來:心下一凜,不及轉身,蓦地調集周身真氣,轟然回掌。
  “噗”地一聲輕響,他的掌風氣罩竟倏然碎裂,那道尖銳真氣瞬息破入,疾如妖電。拓拔野心下大駭,方知遇上可怕高手。蓦地旋轉定海珠,真氣洶然倒貫,借勢隨形,駕馭太陽烏沖天飛起。
  那道凜冽真氣不依不饒,如影追隨,“哧哧”連響,拓拔野陡地一痛,右后肋的衣裳盡數開裂,鮮血如脫線珍珠,抛灑飛揚。正自驚怒,卻見白影翩翩,姑射仙子疾風沖到,氣帶缤紛飛揚,登時將那道尖銳真氣卷舞絞散。
  “砰啷!”氣浪翻飛,三人一齊分退開來,拓拔野驚魂甫定,傳音道:“多謝仙子。”心想那人真氣雄渾,速度奇快,自己一時大意,盡處下風;若非姑射仙子及時相救,自己只怕當真已身負重傷,暗呼僥幸。
  只聽一個尖利的聲音怒暍道:“臭小子,是不是石大頭那老混蛋讓你來搗亂的?”
  熊熊火光之中,一個素衣女子騎乘著一匹五尾獨角赤豹,御風盤旋。頭發斑白淩亂,姿容秀麗,只是眉尖凝煞,鳳眼淩厲,十指尖尖如鈎,令人望而生畏。適才那雷霆凶厲的一擊想必就是出自她手。
  姑射仙子凝視那女子,眉尖輕蹙,輕“咦”一聲,似乎想起了什麽,又閃過困惑神色。
  那素衣女子厲聲道:“臭丫頭,唉聲歎氣的干什麽?救了你小情人,心里得意嗎?”
  姑射仙子俏臉倏然紅透,柳眉一蹙,嗔怒已極。
  拓拔野急忙哈哈笑道:“臭婆娘,你胡說八道什麽?我們到這是救朋友來了。快將銅爐打開,將我朋友放出來。”
  素衣女子冷笑道:“你朋友?你和一只禿毛雞是朋友?臭小子,你當姑娘我是傻瓜嗎?”她兩鬓花斑,眼角已有淺淺魚尾紋,自稱姑娘實在有些令人莞爾。拓拔野忍不住笑道:“豈敢豈敢。”
  素衣女子暍道:“嬉皮笑臉的做什麽?臭小子,老混蛋約好了今晚來的,縮頭縮腦地不敢出現,叫你們來這定是想破壞姑娘的好事。哼,小心我將你們一起丟到爐子里去!”那五尾獨角赤豹龇牙咧嘴,凶光眈眈。
  拓拔野見她不知所云,胡攪蠻纏,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當下傳音道:“仙子姐姐,咱們兵分兩路,去劈開銅爐。”姑射仙子輕輕點了點頭。
  當是時,“轟”地一聲悶響,湖底鐵石突然一黯,青焰登時縮小,那銅球立即朝下沈了數丈。素衣女子厲暍道:“林永丹,你做什麽!子時之前再煉制不成,我揭了你的皮做帳篷!”
  那白衣漢子凝立半空,呆呆地望著那銅球,臉色紅白不定,突然捶胸大吼道:“住口!臭婆娘,我受夠你了!***石頭姥姥不開花,老子在這狗屁地方沒日沒夜煉了三年,連這廢銅爛鐵都沒燒化,傳到大荒上,我林永丹還怎麽做人?***,你殺了我吧!”
  拓拔野靈光一閃,蓦地想起此人。大荒中有三大著名鐵匠,煉制的神兵利器天下聞名;其一便是金族林永丹。
  此人性情暴烈,煉制的神兵殺氣最甚。昔年亡妻之后悲痛欲絕,取妻脊骨,以情爲引,在三昧真火中煉燒了四十九日,鑄成一柄絕情劍,又將此劍抛入昆侖深壑,引得無數豪雄悄悄入山尋找。十年來,爲尋絕情劍而葬身雪崩的五族群雄已不計其數。
  想不到這大荒第一凶兵鐵匠竟被困在此處煉鐵。不知他此次要煉的,又是什麽神兵凶器?
  林永丹越說越怒,跳踉怒吼,一張臉脹得血紅,突然咆哮道:“臭婆娘,你想讓老子一世英名毀于一旦嗎?你***爛黴石頭,老子死也要煉成!”急念法訣,銅球铿然脆響,裂開一條長縫,他“啊啊”大叫一聲,瞬間沖入。
  “噗滋!”一道血箭連著青黑色的滾燙漿液從那銅球裂縫間激射而出。
  銅球铿然合上,蓦地爆放起眩目難言的赤豔紅光。“轟”地一聲,整個銅球蓬然鼓起,仿佛充了氣似的猛脹開來。滾液噴湧,彤光耀舞,畢方鳥發狂沖撞,慘叫淒絕。
  素衣女子一楞,突然仰天長笑,花枝亂顫,淚水湧出。
  拓拔野大吃一驚,叫道:“定吧!”騎鳥急電穿飛,從右側劃了個弧形,朝銅球沖去。與此同時,雪羽鶴清鳴翔舞,馱著姑射仙子左側繞沖。
  那素衣女子正自尖聲厲笑,見二人閃電沖去,登時大怒,叫道:“臭小子,休想壞我大事!”身影如鬼魅,沖天飛起,反手抄住那悠蕩飄揚的銀絲光團扇,奮力揮舞。那五尾赤豹則咆哮著撲向姑射仙子。
  “呼!”千萬道青焰扭舞沖天,火勢陡然凶狂,整個夜空都被映照得血紅一片。
  那銅球“哧哧”連響,旋轉出道道紅光氣浪。四周水牆搖擺,朝后急速翻湧。
  赤光撲面,如巨浪洶洶拍打,以太陽烏之骁勇,竟也瞬間阻滯。
  拓拔野大暍一聲,氣聚湧泉,破風沖起,硬生生沖入那層層氣旋之中。指舞劍訣,斷劍嗆然離鞘,碧光如雷霆裂天,呼嘯而去。
  “當!”銅球嗡然劇震,斷劍齊柄沒入,一道紫光從裂縫處噴射而出。
  拓拔野大喜,踏空飛舞,手指劍訣急速變幻,斷劍劍柄“铿”地脆響,朝上寸寸破開。身后突地傳來素衣女子的厲暍:“臭小子,滾開!”那尖銳可怖的真氣宛如十支電矢瞬間射到。
  拓拔野知她厲害,不敢硬接,笑道:“我又不是銅球,怎生滾開?”提氣飛掠,倏然下沈,避開那淩厲氣箭。又猛地翻身騰舞,上沖到銅球旁側。青光紫氣,五彩紛呈,那氣旋熱浪當胸撞來,震得他五髒六腑痛絞一處。
  素衣女子大怒,喝道:“再不滾開,就休怪姑娘我不客氣了!”身如魍魅,瞬息追至,十指翻飛,道道真氣縱橫飛舞,銳冽破風。
  拓拔野哈哈大笑,繞著銅球急速飛逃,那氣箭射在銅球上,登時铿然長吟,裂紋橫生。
  素衣女子“啊”地尖叫,投鼠忌器,只怕將那銅爐擊裂。氣怒交集,厲暍著追擊拓拔野。沒了那追魂奪魄的銳利氣箭,拓拔野心下大安,索性運轉定海神珠,與她捉迷藏似的團團亂轉。他自小便精擅此道,素衣女子哪能捉得他住?不過片刻,她便氣得尖聲喝罵不已。
  每次繞過斷劍劍柄之時,他便猛地將劍柄往上一提,割開小半寸口子,數十圈后,該處已裂了一道長達一尺的細縫。只是銅爐中熔漿熾熱,方一湧出,遇到冷空氣又立時凝結。
  那銅爐越來越熱,彤紅蚝紫,翠方鳥撲撲飛舞,氣力越來越小,眼見便要掉入滾滾沸騰的漿液之中。拓拔野心下焦急:“他***紫菜魚皮,若不能立時救出畢方鳥,即便待會兒將銅爐敲碎也無濟于事了。”
  此時,遠處傳來那五尾赤豹的淒厲怪叫,它橫空飛舞,四腳朝天,重重摔入湖水之中。
  ※※※
  姑射仙子騎鶴趕到,傳音道:“公子,你去救出畢方,她交給我吧!”白光氣帶缭繞飛舞,立時將那素衣女子截住。
  拓拔野大喜,猛地飛掠穿繞,握住斷劍劍柄,凝神聚意,默念封印法訣。蓦地一聲大暍,念力如潮噴湧,那畢方鳥怪叫一聲,猶如一道紅煙倏地沒入劍鋒之中。
  “轟隆隆!”銅爐內的滾液洶湧噴舞,沖起無數泡沫,直脹爐頂。只消遲了片刻,這畢方鳥便當真要變成禿毛燒雞了。
  拓拔野大暍一聲,翻身沖起,真氣如潮汐洶洶畢集,奮力將無鋒劍往上一提。
  “铿銀!”斷劍陡然拔出,一道紫光逸射飛舞。眼角瞥處,猛吃一驚,斷劍翠芒閃動,如水波蕩漾,竟被鍍上一層奇異的金屬。想來便是那銅爐中的鐵漿冷凝所致。
  這時銅爐蓦地“乒鈴乓啷”地晃蕩劇震,整個球壁朝外滾動鼓起,急速膨脹,似乎隨時要噴薄而出。
  拓拔野暗呼不妙,不容多想,叫道:“仙子姐姐,快走!”翻身躍上太陽烏,筆直沖天。
  姑射仙子輕叱一聲,氣帶飛揚,將素衣女子震開,騎鶴翩然飛起。
  “轟隆!”巨響爆炸,那銅爐突然迸裂炸飛,萬千道熔漿鐵液沖天噴湧,漫漫飛灑,在銀白色的月光下望去,仿佛萬千星辰流雨,耀耀墜落。
  那環合高湧的水牆倏然塌落,波濤洶湧。繼而“哧哧”之聲大作,天湖漣漪圈圈激蕩,鐵漿缤紛入水,白汽蒸騰,眩光點點。
  素衣女子尖叫一聲,當頭沖落,水花噴湧。拓拔野騎鳥盤旋,朝下探看,只見她如遊魚般搖曳下沖,蓦地從湖底抄起一個閃閃發光的物事,立即又箭也似的破浪沖出,哈哈大笑道:“成了!煉成了!終于煉成了!”激動若狂,淚水洶湧而出。
  那只五尾獨角赤豹從湖水中高高躍起,凝風立住,甩甩周身水珠,歡聲嘶吼,朝她奔去。素衣女子翻身騎上,雙手捧著一支九寸長的尺子,格格大笑,淚水不住淌落那尺子碧翠如玉,圓潤通明,稍一翻轉,竟變作豔紅之色,再一翻轉,竟又化爲幽藍……不住翻轉,變幻萬千顔色,霓光反射,如水紋似的在素衣女子的容顔上閃耀不定,合著那悲喜交織的眼波,欲墜還留的淚珠,在淡淡的月色中看去,如此淒豔而妖異。
  那素衣女子似乎突然記起拓拔野二人,擡頭笑道:“臭小子、臭丫頭,你們告訴那老混蛋,他白費心機了!姑娘我煉成了‘似水流年’,他的‘素光神尺’狗屁也不如啦!今夜他若敢來,我就讓他乖乖跪地,舔我的腳指頭求饒……”說到最后一句,突然紅暈滿頰。
  拓拔野心道:“原來這尺子叫作‘似水流年’,名字倒也有趣。”他與這女子原本素不相識,既已救出畢方鳥,不想多惹是非,只待取了這湖中的星子,便趕回昆侖山去。當下微笑道:“恭喜前輩煉成神尺,我們就先告辭了。”
  素衣女子叫道:“站住!”鳳眼神光電射,上上下下地打量兩人,哼了一聲道:“你們是想去給那老混蛋通風報信,讓他不要來,是也不是?”
  拓拔野暗呼糟糕,這凶婆娘若是認定自己是什麽“老混蛋”的探子,胡攪蠻纏,那可大大倒楣。當下笑道:“什麽老混蛋?我可不認識……”
  素衣女子“呸”了一聲道:“你們男人說的沒有一句是真的,淨會造謠生事!你說不認識老混蛋,就一定認識。你想要阻撓我們今晚決戰,還當我瞧不出嗎?”
  說到此處,目中突然凶光大作,自言自語道:“哼,也好,反正我剛煉成‘似水流年’,也不知能下能使出‘一寸光陰’,就先拿你們練練手吧!”
  姑射仙子花容微變,失聲道:“你是長留仙子瑰氏!”素衣女子呆了一呆,周身凝結,臉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也不知是喜是悲。
  拓拔野心下大震,付道:“原來是她!”登時恍然大悟,明白她口口聲聲所說的“石大頭”、“老混蛋”竟是大荒十神之一的金神石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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