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KF 捷克論壇

搜尋
kwy019
侯爵 | 2014-4-8 23:41:57

第六章 五行之悟
[書書屋]http://www.shushu5.com/
----------
第十八卷 似是故人來
            
  五龍咆哮,氣浪奔騰,瑤池巨滔噴舞。
  “嘭隆隆!”疊聲巨響,彩芒霓虹爆射飛揚,赤蛇、金螭、黑龍、青虬、白蛟以雷霆霹雳之勢倏地沒入拓拔野的體內。
  拓拔野呼吸一窒,待要提氣已然不及,眼花缭亂,周身毛孔忽地一陣尖銳劇痛,彷佛被萬千毒針倏然插入。刹那之間,心中忽然閃過一絲強烈的恐懼與慌亂:“我命休矣!”
  腦中“轟”地一聲,奇經八脈、十二經絡似被雷電劈中,火燒火燎,四周昏黑一片。身軀大震,蓦地仰天噴出一道血箭,高高跌撞抛飛。
  群雄大駭,驚呼疊起。
  纖纖身子一晃,臉容瞬間雪白,猛地起身奔去,但剛沖出兩步,卻聽見西王母淡淡傳音道:“你不是和他決裂了嗎?怎地還關心他的生死?”
  纖纖一震,蓦地頓住身形,轉頭怒道:“誰說我……”話音未落,咽喉若噎,淚珠奪眶湧出。
  當是時,兩道素白、赤紅的人影沖天飛起,一前一后,朝著拓拔野飄然抄掠而去。群雄紛紛失聲叫道:“陛下!”“聖女小心!”竟是姑射仙子與烈炎同時挺身相救。
  纖纖俏臉一沈,沒來由地一陣酸苦愠怒,飛快擦去眼淚,恨恨道:“誰說我關心他了?我只想看看他怎生死法!”
  西王母凝視她片刻,輕輕歎了口氣,淡然傳音道:“傻丫頭,汁光紀絕不會殺他的,放心吧!”
  纖纖一怔,不明所以,想要相問,西王母卻已合起雙眼,不再理會,說道:“姬公子,吹角傳令三軍嚴守陣形,切不可貿然出救拓拔太子,以免被妖鬼所乘,壞了大局。”
  姬遠玄凜然從命,號角嘹亮,高揚起伏。群雄雖有意相助拓拔野,聽見號令也只有無奈遵從。
  纖纖回味著母親所言,心下狐疑忐忑,突突亂跳。咬唇怔怔地望著拓拔野跌飛抛落的身影,一時焦慮擔憂,一時惱怒快意,思緒混亂已極。
  天旋地轉,絢光流舞。
  拓拔野頭昏目眩,噴出一口鮮血之后,輕飄飄如棉花柳絮,在狂風中任自東西。但意識卻漸漸清醒過來,念力探掃,發覺自己周身經脈、髒腑竟安然無恙,只是奇經八脈隱隱灼痛,痹脹不通。
  心中又驚又喜又奇,驚的是黑帝的“五氣龍兵”威力一至于此,以自己眼下真氣之強,竟連一招也抵擋不住;喜的是捱了這雷霆一擊,經脈居然僥幸無損,奇的是這妖魔何以手下留情,未對自己痛下殺手。
  強敵緊逼,不及多想,奮力凝神運氣。但他體內的五行真氣終非自己修行所得,極難駕御,一經擊散,立即又恢複爲狂亂無序的狀態,在十二經脈間郁積相沖,如山洪崩道。
  黑帝哈哈笑道:“小子,原來你徒有五德之身,卻不知道如何利用嗎?嘿嘿,暴殄天物,浪費,浪費之極!”
  五氣龍兵怒吼飛揚,青虬、赤蛇、金螭、白蛟、黑龍首尾相接,光芒萬丈,陡然化爲一條巨大的五首黑鱗氣龍,騰缭卷舞,蓦地將拓拔野盤繞其中。
  拓拔野周身一緊,眼前又是一陣昏黑。刹那間,周身經脈彷佛被無形的巨大氣網死死纏縛,絲毫動彈不得,又宛如瞬間沈入黑漆漆的萬丈海底,被水壓迫得透不過氣。體內五股真氣轟然激蕩,骨骼、皮膚似乎撐裂了一般,膨脹欲爆,難受已極。
  黑帝手指跳動,黑鱗氣龍越纏越緊。拓拔野臉容脹紫,呼吸不得,魂魄直如將被硬生生地擠出來一般。他竭力凝神聚氣,想要反轉定海神珠,激爆真氣,但經絡痹脹酥麻,真氣被完全壓制,無法隨心流轉。
  黑帝灼灼地盯著他,陰恻恻地笑道:“小子,你放心,寡人絕不會勒壞你的肉軀。五德之身千年罕見,弄壞了再上哪兒找去?”拓拔野心中大震,忽然明白他爲什麽不殺死自己了:這妖魔竟是妄圖竊占自己的肉身!唯有利用“五德之軀”融合萬千凶靈與五行真氣,方能擺脫神識錯亂裂噬的痛楚!
  當是時,熾風呼卷,烈炎狂飄沖到,喝道:“汁老妖!休得張狂,吃寡人一槍!”奮起神威,紅纓長槍赤光迸爆,忽地扭曲震顫,化爲一條巨大的黑紫色八爪火龍,張牙舞爪,咆哮著朝黑帝當頭沖去。
  烈炎的“紫電螭龍槍”爲大荒七大名槍之三,排名僅在姬修瀾的“雙旋裂天槍”之下。此槍脫胎于火族上古神器“紫電蛇矛”;三百年前,大荒十大凶獸之一的八爪火螭肆虐南海,禍害無數,火族大神烈法舒以紫電蛇矛大斗凶獸,終將其擊殺、封印,但紫電蛇矛卻也因此鈍折。烈法舒取八爪火螭之脊骨,與蛇矛重新煉制,遂得此槍。
  但那八爪火螭生性凶狂,魂靈桀骛不羁,一旦解印而出,必飲血而歸;倘若使槍者念力不足,還會反遭其御,成爲槍下冤魂,故被稱爲“大荒十八凶器”之一。烈炎雖已喚醒太乙火真,脫胎換骨,修爲尚嫌不足,若非萬不得已,平素極少解印火螭。此時身中蠱蟲,爲救拓拔野,唯有孤注一擲,全力而搏。
  黑帝眉毛一挑,嘿然怪笑道:“原來你就是赤老兒欽選的烈小子嗎?嘿嘿,寡人瞧瞧究竟有何能耐。”談笑間隨意翻手一拍,那黑鱗巨龍狂吼一聲,倏地松開拓拔野,卷尾橫掃,正撞在八爪火螭上。
  轟隆巨響,當空紫光黑芒縱橫怒爆。烈炎一頓,登即筆直跌飛。
  衆人驚叫聲中,那八爪火螭怒哮迥旋,當頭重重地撞在他的胸口!烈炎身形劇震,長槍脫手,倏地變向朝下墜落。鮮血噴湧,萬千只蠱蟲密密麻麻地沖天亂舞。
  祝融、烈煙石、赤霞仙子大駭,奮力急沖而起,接住烈炎,封印凶螭,穩穩落地。
  黑帝哈哈大笑道:“我道是什麽奇才至寶,原也不過稀疏平常。還有誰想來送死,都一並上來吧!”五指變訣,黑鱗巨龍怒吼聲中霍然回轉,團團飛舞,登時又將拓拔野盤蜷緊縛。
  群雄憤慨,大罵不絕,但一則忌憚黑帝凶焰,二則囿于本軍號令,一時再無人離陣殲戰。
  拓拔野神智清明,卻苦于經脈封痹,一時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烈炎爲救自己身負重傷,驚怒交集,卻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卻聽一個女子說道:“黑帝陛下,請放開拓拔公子。”婉轉清雅,如月下清泉,正是姑射仙子。她白衣翻湧,翩然飛至,輕叱聲中,碧氣光帶翻騰卷舞,蓦地纏住拓拔野的腰身,朝外拖拽。千鈞一發,事關拓拔野生死,她再也顧不得被人猜度議論了。
  黑帝“咦”了一聲,笑道:“小丫頭,你不是木族聖女嗎?怎地冒死來救這龍族小子?難不成動情懷春,喜歡這小子不成?”
  姑射仙子俏臉倏地泛起紅霞,淡淡道:“拓拔公子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自當竭力以報。陛下好歹曾是一族之主,說話、行事卻如此輕薄狡賴,也不怕天下英雄恥笑麽?”真氣鼓舞,奮力拽奪。
  黑帝一怔,哈哈狂笑道:“寡人天下第一,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誰又敢恥笑我?誰又能恥笑我?”手指輕彈,那黑鱗巨龍咆哮甩身,巨尾狂飙橫掃,登時將姑射仙子的氣帶轟然震碎。
  衆人又是一陣驚呼,姑射仙子飄然飛轉,堪堪從氣龍尾梢翻穿而過,長袖卷舞,氣帶飛揚,重又將拓拔野卷住。
  拓拔野心下大急,生怕她也被黑帝擊傷;思緒飛轉,苦忖脫身之道。眼角掃處,瞧見五大鬼王東倒西歪地交錯相連,古怪姿勢始終未變,心道:“奇怪,倘若這五鬼只是爲了給汁老妖輸送真氣,只需各自與老妖經脈相接即可,何必擺出這麽奇怪的姿勢?那黑水鬼王爲何將頭頂在青木鬼王的右腳腳底……”
  凝神細看,隱隱看見一道黑光氣線綿綿不絕地從黑水鬼王的頭頂“通天穴”湧出,沖入青本鬼王右腳無名趾外側的“竅陰穴”,后者足底經脈受其激蕩,翠光閃耀,氣流洶湧。
  拓拔野心中蓦地一跳,隱隱之中似乎想到了什麽,卻又無法細辨分明。忽然想起“五行譜”中寫道:“夫十二經脈者,內屬于髒腑,外絡于肢節。屬髒絡腑之經曰陰,屬腑絡髒之經曰陽。經脈因髒腑而分五行,肝膽屬木,故‘足厥陰肝經’、‘足少陽膽經’屬木,心與小腸屬火,故‘手少陰心經’、‘手厥陰心包經’屬火……”
  又想到其中所言……以五族人杰,手腳相接,肝膽相照,經脈互連,必可成浩然正氣,則無堅不摧,無敵天下矣!”
  拓拔野靈光一閃,突然明白了!
  大荒五族的五行屬性雖各不相同,但五髒六腑的主屬性卻都是一致的:肝膽爲木,脾胃爲土,心與小腸屬火,肺與大腸屬金,腎與膀胱屬水。十二經脈也因其主屬的髒腑而分五行屬性。不同族別之人,其修行真氣的十二正經的“主經”也因此不同。如木族人修練碧木真氣,除了奇經八脈之外,最爲緊要的是循行“足厥陰肝經”“足少陽膽經”兩大經脈;而火族人修練赤火真氣,當主循“手少陰心經”“手厥陰心包經”二經……如此類推。
  而眼下黑水鬼王的通天穴正抵青木鬼王的“竅陰穴”,當是爲了將其“足太陽膀胱經”與青木鬼王的“足少陽膽經”相通,進而將黑水真氣源源輸入后者的“足少陽膽經”之中。五行水生木,黑水真氣進入青木鬼王的木屬正經,使得其經脈內的碧木真氣受激爆增;而這股碧木真氣從青木鬼王的頭頂“本神穴”沖入赤火鬼王的“手少陰心經”,又將赤火鬼王火屬正經內的赤火真氣激蕩倍增,經由右手的“手太陽小腸經”沖入黃土鬼王的“足太陰脾經”……如此連續輸推,環環倍增,彼此將真氣激蕩到最大限度。待到五股真氣一齊湧入黑帝體內時,他爆發出的五行真氣便遠不止六人真氣的總和!
  又驚又喜,忽地想道:“他們體內只有單屬真氣,因此經脈相接,彼此相激。我既是五德之身,體內又有五屬元氣,倘若能將這五行元氣分存于各自所屬的經脈之中,再根據五行相生的順序,迥圈運行體內真氣,豈不是可以環環相生,倍增倍長嗎?”
  一念此及,心中劇跳,興奮、激動、狂喜……交疊欲爆,直想縱聲長嘯。刹那之間,將周遭一切盡皆忘得一干二淨。
  從前他修行“五行譜”時,雖知髒腑、經脈分五行,亦知五行相生之理,但卻始終未嘗想到真氣在經脈中運行的不同順序會激發迥然兩異的效果。想明此節,登時豁然開朗,彷佛于繁蕪雜亂的樹林之后,發覺了一片無垠無際的廣袤草原。他對“五行譜”的領悟與修行,也從此邁入了全新境界。
  當是時,忽聽衆人失聲驚呼,黑帝怪笑道:“小丫頭,還不撒手?”拓拔野心下一凜,蓦地醒覺,卻見姑射仙子花容雪白,眉蹙如黛,唇角沁出一線血絲,左手玉蔥似的指尖亦有血珠簌簌滴落,但右手氣帶如碧霞缭繞,緊緊地纏縛在自己的腰間,始終不曾松開。
  拓拔野心中怦怦亂跳,又是感激又是疼惜,對黑帝恨怒更甚。心中突地一動,凝神聚意,默誦“靈犀法訣”,感應姑射仙子元神,傳意道:“仙子姐姐,快將你的腳抵在我的手掌中!”
  姑射仙子嬌軀一顫,感應到他的意念,雙頰飛紅,妙目疑惑不解地凝視著他,微帶害羞之意。
  拓拔野心中一蕩,急忙收斂心神,以念力傳意道:“仙子姐姐,你只需將真氣從‘足厥陰肝經’或‘足少陽膽經’,輸入我的‘手少陰心經’或‘手厥陰心包經’中,我便有法子掙脫開來。”
  姑射仙子眼波一亮,已明其意。當下松開掌心氣帶,朝后飄身避退。黑帝只道她終于心怯,嘿然笑道:“知難而退,總算不是難雕之朽木……”
  豈料一語未畢,她蓦地翩然飄轉,匪夷所思地穿過黑鱗氣龍的尖爪,瞬間沖至拓拔野身邊。青絲飛揚,衣裙如雪蓮花開,纖巧右足不偏不倚地踢入拓拔野左手掌心。
  拓拔野只覺掌心一陣滑膩冰涼,左手小指端一顫,一股強沛已極的碧木真氣倏然自“少沖穴”洶洶湧入,沿著“手少陰心經”沖過“少府”、“神門”、“靈道”、“直海”……狂飙逆走,直奔腋下“極泉穴”。郁積于此經脈中的火屬真氣倏地激爆,彷佛枯木烈火,又遭逢狂風,轟然奔騰狂卷。
  拓拔野心下大喜,意如日月,以潮汐訣引領真氣逆向奔竄流轉,折入“足太陰脾經”,而后自“厲兌穴”轉入“足陽明胃經”,又依次轉入“手陽明大腸經”、“手太陰肺經”、“足太陽膀胱經”、“足少陰腎經”、“足厥陰肝經”、“足少陽膽經”、“手太陽小腸經”……流轉十二經脈,沖入奇經八脈中。
  所到之處,五行真氣相生相激,猶如春江滾滾,土崩冰裂。瞬息之間,經脈內郁結沖堵的五屬真氣盡皆疏通,如萬河彙流,滔滔奔走,隨著他的意念在經脈之間恣意流轉,舒暢已極!
  拓拔野縱聲大笑道:“知難偏偏不退,這才是逆水行舟的樂趣所在!”急旋“定海珠”,氣隨意轉,轟然直貫“手太陽小腸經”。
  “轟!”一道狂猛已極的赤火真氣從右手小指“少澤穴”怒噴飛射,倏地形成一道十丈余長、赤紅豔麗的氣光刀弧,逆向劈舞!
  “轟隆!”巨響乍爆,那條黑鱗巨龍狂吼崩散,卷舞飛揚。黑帝猝不及防,氣血翻湧,倒撞飛離,五大鬼王怪嚎一聲,蓦地迸散震退。
  刹那之間,拓拔野借助姑射仙子的碧木真氣,次第激爆五行元氣,又以定海神珠將氣浪威力倍增爆漲,一舉將狂妄不可一世的黑帝擊退!
  大風呼嘯,遠處雪崩、火山宏聲巨響,隱隱不斷。衆人張口結舌,駭然仰望,簡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見。便連那圍攏聚集的萬千屍鬼也似乎頗感震懾惶恐,木然不前。
  拓拔野凝風而立,看了看自己的右手,驚喜難言,哈哈大笑道:“天下第一?汁老妖,你連我這無名小輩也打不過,還敢妄稱什麽天下第一?也不怕被天下英雄笑掉大牙!”
  赤松子縱聲狂笑道:“好一招‘光焰牛斗’,不枉了老子的赤火真氣!拓拔小子,你這式‘火焰刀’幾近‘太乙火真斬’的威力,若是赤飄怒老匹夫地下有知,非妒恨得生生活轉過來不可……”
  風伯不容他說完,哇哇大叫道:“稀泥***,拓拔小子,快快使出風爺爺的黃土車氣,將這老泥鳅一口吹回北海喂鲨魚去!”
  被他那破鑼嗓音一震,群雄這才突然醒覺,心花怒放,發出轟天震地的歡呼呐喊。木族、火族、水族等視他爲死敵的豪雄,此刻也不禁狂喜難遏,縱聲狂呼。八族女子更是芳心亂撞,春波欲化,一片莺歌燕語。
  喧沸的人群中,纖纖身子微顫,松了一口氣;淚珠泫然,怔怔無言,也不知是悲,是喜。
  在她身旁,西王母盤坐仰望,淡藍色的眼眸如水波蕩漾,本無表情。忽然對姬遠玄淡淡道:“姬公子,機不可失,快快吹響進攻號角。”
  號角激越破空,群雄斗志昂揚,歡呼呐喊著,潮水似的沖殺推進,那些木立無主的僵鬼登時被沖得七零八落,節節敗退。
  五大鬼王當空盤旋低鳴,黑帝驚怒疑惑,綠眼微眯,凶光閃爍不定,一時之間竟不知究竟發生何事;對于下方傳來的群鬼嚎哭置若罔聞,只是冷冷沈吟。
  拓拔野正自暢快歡喜,忽聽姑射仙子“嘤咛”一聲,低聲道:“公子,你……你……”
  拓拔野笑道:“仙子姐姐有何吩咐?”轉頭望去,卻見她臉頰配紅,長睫顫動,似羞似怒地望著自己。順著她的眼光看去,方發現自己左手竟猶自緊握著她的玲珑玉足,“啊”地一聲,臉燙如火,急忙松手,疊聲賠禮。但想起適才手中那溫潤滑膩的感覺,不由又是一陣心旌搖蕩。
  當是時,黑帝蓦地啞聲大笑:“妙極!妙極!五德之身竟如此玄妙。寡人再來見識見識閣下高招!”五行鬼王呼嘯結陣,他縱聲呼嘯,周身霞光大作,隱隱看見萬千道骷髅似的彩芒霓線迸飛四射,招搖擺舞。
  “砰隆”一聲,黑帝右臂揮轉,五指連彈,霓光四炸爆破,繞臂電卷飛揚,倏地化爲赤蛇、金螭、青虬、黑龍、白蛟,怒吼奔騰。
  “五氣龍兵”風吼雷嗚,眼花缭亂地交纏飛卷,朝著拓拔野二人發狂猛攻。
  黑帝爲報仇雪恨,數十年來藏身冥界,攝神御鬼,吸納萬千凶靈,苦修“五行真元”。雖未徹底練成,但其元神、真氣之廣博精深,放眼大荒,實無出其右者,以“天下第一”譽之,亦不爲過。
  只是那日他在九泉之下、煉妖壺中汲取凶靈,修練五行元神時,偏偏被蚩尤無意撞破、破壞五行平衡,使得他反被凶靈所噬,險些因此走火入魔。后來雖將蚩尤制服,卻備受神識錯亂之苦痛。爲了能按既定計劃,在蟠桃會上雪恥伸冤,他只好趕往方山禺淵,奪取三生石固守元神。但五行真元業已大受損耗,不複全盛之勇。
  適才一時懈怠,被拓拔野一“刀”擊退,登時激起了囂狂凶焰,一心要與他分個高下。當下全力猛攻,毫不留情。
  五氣縱橫,絢光電射。拓拔野、姑射仙子須臾間又被那凶狂多變的五龍氣浪迫得喘息不得,漸漸落于下風。
  所幸拓拔野業已悟出五行真氣激生流轉的訣竅,依法運氣循行,體內的五屬真氣殊不滯堵相沖,洶洶奔流,浩浩不絕。斷劍碧光縱橫飛舞,時而以火氣光刀、白金氣浪阻擋周旋,雖然場面頗爲狼狽,但一時倒也無礙。
  拓拔野四年來修行“五行譜”,武功法術雖突飛猛進,頗有斬獲,但畢竟猶如閉門造車,紙上談兵,缺乏具象而感性的體會,終究難以完全融會貫通。
  回到大荒之后,接連不斷的曆練惡戰,讓他學以致用,更將他的潛能淋漓盡致地激發出來。吳回、句芒、烈碧光晟、應龍、西海老祖、北海真神……無一不是大荒中頂尖兒的超一流高手,他們是至爲凶險的死敵,卻又是最好的師父。水漲船高,遇強則強,每一次殊死相斗,他都彷佛醍醐灌頂,脫胎換骨,“五行譜”里許多不甚了悟的疑難困惑也在實戰中豁然自省,迎刃而解。
  此刻與黑帝的激戰,雖被他那狂猛妖奇的五氣龍兵逼得險象環生,但亦被激發出從未有過的潛能。一面近乎本能地急速閃避格擋,一面狂亂地飛轉思緒……“意如日月,氣如潮汐”,“五行相生,五行相克”……萬千念頭交錯陳疊,狂潮似的洶湧席卷,將他卷溺;又猶如仰望星夜蒼穹,似乎紛亂無序,但那閃閃星辰之間又彷佛契合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玄機。
  一時間,意念如潮,奇招妙想紛呈疊出,源源不絕。這種感覺奇妙己極,就宛如他第一次學會御氣飛行時,在險峰狂浪之間急速穿梭,貼著漩渦、刀崖倏然擦過……緊張、狂野、刺激,在最接近死亡和失控的邊緣釋放自己,獲得自己也意想不到的靈感與力量。
  黑帝的赤蛇氣兵呼嘯沖來,他立時按木、火、土、金、水的相生順序,在十二正經中流轉五行真氣,將“足太陽膀胱經”、“足少陰腎經”中的黑水真氣激生至最爲強沛之境,再經由奇經八脈、十二別經、十五別絡……瞬間輸抵全身,爆發出狂冽無匹的“氣旋斬”。
  而當黑帝的青虬氣兵攻至,他又立時按水、木、火、土、金運走經脈,迥圈真氣,以白金真氣對抗之……
  如此隨形化勢,瞬自心萬變,起初雖然頗感吃緊,但激斗了數十合后,靈感噴薄,妙招紛呈,真氣的迥圈更加隨心如欲。到了百招之后,反倒遊刃有余,越發圓轉如意,酣暢淋漓。
  五族群雄高呼呐喊,齊聲呼應,陣形隨著號角聚合變化,沖鋒陷陣,團結協戰,士氣高昂。黑帝此時一心擊敗拓拔野,奪其五德肉身,對是否剿滅群雄殊不在意,故屍鬼雖仍有近兩萬之衆,奈何散漫迷亂,很快便被沖得潰不成軍。局勢漸漸逆轉。
  一陣大風鼓舞吹來,淡淡的幽香絲絲脈脈地鑽入拓拔野的鼻息。眼角瞥處,姑射仙子白衣翩翩,氣帶飛揚,與他相距不過咫尺。秋波澄澈,唇角生春,那清麗脫俗的容顔甯靜而素淡,又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歡悅,就像是早春寒梅,月夜山溪。
  想到適才她不顧一切,冒死前來相救,拓拔野心中溫暖、感激,忍不住傳音道:“仙子姐姐,多謝你。”她臉上微微一紅,宛若沒有聽見,氣帶飛舞,將黑帝氣兵竭力化解開來。
  拓拔野心下一陣怦然,心想,她對自己若即若離的情意,彷佛她的幽香與笑容一般飄忽幽渺,捉摸不定。但自己對她,又何嘗不是晨霧看花,夜荷聽雨?看不分明!卻無緣無由地歡喜。玉屏山上一見鍾情,從此念念不忘。其中奧妙多半也是因爲前世那糾葛不清的因緣吧?
  “咻!”氣芒電舞,險些將他的左臂削了下來。拓拔野心下一驚,急忙收斂心神,全力抵擋。
  黑市嘿然怪笑道:“小子,一腳已經踩進冥王殿,居然還有心調笑談情,嘿嘿,果然是色膽包天。”氣兵大開大合,淩厲飛舞。
  拓拔野、姑射仙子臉上齊齊一紅,不敢對視。真氣登亂,立時被黑帝的“五氣龍兵”迫得險象環生,半晌方喘過氣來。
  忽聽一個人哈哈大笑道:“臭小子,我來啦!”拓拔野循聲望去,卻見一個十二尺高的巨漢上竄下伏,沿著群仙宮曲廊檐頂狂奔而來。那人一張娃娃臉、稀稀落落的黃須,大眼四下亂轉,宛如一個好奇頑皮的少年,不是誇父是誰?
  拓拔野又驚又喜,笑道:“瘋猴子,你怎地來了?我不是要你呆在屋里乖乖睡覺嗎?”
  那日初到昆侖,五族群雄仍認定誇父是殺死燭鼓之的凶手,拓拔野生怕他在昆侖四下亂逛,惹禍上身,因此诓他待在屋里睡覺,不經自己允許絕不可起床出門。誇父心性淳朴,願賭服輸,這幾日老老實實地待在屋中,寸步不離。雖然聽見諸多歌舞、打斗聲響,心癢難搔,坐臥不安,直想出來看個究竟,但又怕被拓拔野恥笑,只好堵住耳朵,把頭蒙入被中苦苦強忍。卻不知爲何“晚節不保”,突然趕來?
  誇父一瞪眼,叫道:“臭小子,我在床上正呼呼睡得香甜哩!還不是你把我叫醒的嗎?爛木***,敢情你是騙我……”
  拓拔野一怔,不明所以。正欲相問,誇父突然頓住身形,張口結舌地看著岸邊那洶洶哀嚎的萬千屍鬼,木楞楞地呆了片刻,突然心花怒放,拍手大笑道:“屍鬼吃人!好玩好玩,臭小子你沒騙我,原來真有屍鬼哩!”
  拓拔野奇道:“我?我什麽時候……”話音未落,忽聽“轟”地一聲巨響,一道豔紅火光從東面雪嶺沖天飛起,當空赤菊似的迸爆怒放,將瑤池照得一片彤紅明亮。
  那綿延冰山之后,蓦地響起轟雷似的呐喊:“八千黃龍軍,敬候姬公子之命!”又聽見一個低沈雄厚的聲音嗡嗡回震:“應龍護駕來遲,還請公子發落。”
  衆人轟然,轉頭望去,只見一片黑壓壓的飛禽騎兵鳥云似的翻湧蔓延,越過東面雪峰,急速飛沖而來。旌旗獵獵,“黃龍真神”四字在月光下曆曆分明。竟是白日里應龍的黃龍骠騎去而複返!
  姬遠玄長吹號角,高聲道:“應真神聽我號令,共同剿鬼滅敵。”黃龍軍轟然附應,浩浩蕩蕩席卷沖掠,箭矢如暴雨飛傾,登時將圍湧在外的鬼兵射翻一片。
  衆人驚喜歡呼,激動不已。應龍的“八千黃龍骠騎”乃是土族最爲骠悍善戰的飛騎軍,亦是與刑天的“戰神軍”、八大天王的“猛馮軍團”……齊名的“大荒九大雄師”之一。有他們增援相助,勝局可定。
  誇父在殿頂上連翻了幾個筋斗,得意洋洋,哈哈笑道:“臭小子,我在天亮之前將他們叫來啦,你還不乖乖認輸?”
  拓拔野原以爲黃龍骠騎必定是西王母三青鳥請來的救兵,但聽他言下之意,這八千黃龍軍竟是由他叫來的,心下更奇,斷劍電舞,將“金螭氣兵”生生震退,大聲道:“瘋猴子,這些救兵果真是你叫來的?”
  誇父哇哇叫道:“臭小子,你又想裝傻要賴,我才不上當哩!適才我正睡得好夢,就是你一腳踢開大門,說什麽昆侖山上鬧鬼,到處吃人,要和我打個賭:如果我能在天亮之前追回這群稀泥爛土,搬來救兵,你就請我吃蟠桃,喝果酒。爛木***,我把他們叫來了,你又想反悔嗎?還是蟠桃早被你小子吃光了,只剩下桃核拿不出手?”
  拓拔野失聲道:“我和你打賭?”云里霧中,大感蹊跷。忽聽“哧哧”銳響,他“啊”地一聲,翻身躍開。一不留神,他的右腿、左背、右臂被赤蛇、白蛟、黑龍氣兵同時擊中,血肉模糊,痛徹骨髓,幾乎連斷劍也拿捏不住。
  姑射仙子失聲道:“你……你沒事吧?”妙目凝視,滿是關切、擔心。
  黑帝啞聲怪笑道:“好一對溫情脈脈的恩愛眷侶,寡人送你們到冥界里做小夫妻吧!”他久攻不下,早已惱羞成怒。對拓拔野亦由最初的不屑輕視轉爲驚奇震懾,再轉爲忌憚戒懼。“此子不除,必成大患!”心中這念頭越來越鮮明,越來越強烈,一時間,能否得到完整的“五德之身”倒顯得沒有那般重要了。
  眼見土族援兵趕至,局勢逐漸逆轉,更是殺機大起,決意殺了拓拔野,再取他屍身寄體。當下再不遲疑,將五行鬼王輸入的真氣洶洶畢集,默念法訣,全力猛擊。
  “轟!”青虬、赤蛇、金螭、白蛟、黑龍咆哮纏舞,蓦地交揉融合,絢光怒放,刺目已極,將黑帝慘白的臉容照耀得五光十色,猙獰凶怖。
  誇父突然認出他來,哇哇大叫道:“爛木奶奶不開花!臭獅子腦袋,原來是你!”他幾次三番險些被黑帝暗算重創,惱恨已極,此刻見是他,登時大怒,當下飛身電沖,朝黑帝撲去。
  突然“咦”了一聲,眼珠亂轉,叫道:“不對,不對!”蓦地半空凝頓,硬生生地折轉、沖落到殿頂上,插著腰大聲叫道:“哈哈,臭小子,差點又上了你的惡當!我們的‘修心’比試還沒完結,你想騙我打架嗎?我的修養好得很,才不和人打架哩!”自以爲揭穿了拓拔野的詭計,洋洋得意,樂不可支。
  “轟隆隆!”
  疊聲爆響,五龍合一,絢浪滾滾,化作一條巨大的霓電光龍,橫空怒掃。所及之處,狂風大作,空氣宛如水波一般蕩漾扭曲,光怪陸離,妖豔刺目。
  “噗噗”疊響,拓拔野、姑射仙子的衣裳突然抽絲剝繭似的化散開來,白絲青線飄揚迸舞;體內真氣亦不由自主地從周身毛孔逸散飛射,經脈倏地萎縮,全身彷佛漏氣皮囊似的陡然下癟!
引言 使用道具
kwy019
侯爵 | 2014-4-8 23:42:08

第七章 別來無恙
[書書屋]http://www.shushu5.com/
----------
第十八卷 似是故人來
            
  遠遠望去,兩人被一條巨大的霓虹氣龍團團纏卷,氣芒四射飛舞,不斷地從他們體內沖入那霓電光龍之中。巨龍咆哮滾舞,急劇膨脹,彷佛要將他們壓成枯皮薄紙,吸光渾身真氣。
  “氣旋渦龍!”群雄駭然失聲,萬目仰望,緊張得心跳都已停止。只有誇父拊掌大笑,連呼有趣。
  拓拔野體內真氣絲絲破體,周身彷佛被千鈞巨力四周壓榨,難受已極。蓦地想起“五行譜”說道水族有一種名爲“氣旋渦龍”的妖邪魔法,由“五龍氣兵”變化而來。此法可將真氣凝聚爲渦旋巨龍,所到之處,猶如龍卷風卷溺飛舞,吸絞一切,無堅不摧;甚至抽干人體內的所有真氣,只抛出干癟的皮囊。
  一念末已,“砰砰”悶響,他的雙臂急速干癟,骨頭貼著肌膚,嶙峋突兀;姑射仙子身子急旋,秀發絞紐螺旋,飄搖亂舞,將她朝著渦龍中心一寸寸地抽拔而去。
  拓拔野心下大駭,不及多想,蓦地抓住姑射仙子的左手,經脈相接,迅疾倒旋定海珠,回圈激生五行真氣……
  “碰隆!”
  赤、橙、綠、白、黑五道絢麗氣弧從他與姑射仙子的體內螺旋沖出,接二連三地激撞在霓電光龍上。巨響疊爆,火花氣浪滾滾迸放,那氣漩渦龍轟然擺舞,蓦地脹大了數倍,在半空中頓了一頓,又倏然擠壓收攏!
  轟隆巨震,眩光刺目,兩道人影厲電似的從螺旋渦浪中怒射沖出。刹那之間,拓拔野奮起全力,先以定海珠激爆真氣,反震渦龍,然后與姑射仙子藉著那渦龍的擠壓收縮之力,借勢隨形,一舉脫身。
  黑帝啞聲長笑,窮追不舍。霓電光龍突然分迸離甩,重新化爲青虬、赤蛇、金螭、白蛟、黑龍,咆哮飛舞,交疊卷掃,絢光氣浪接連激爆炸射。
  “轟隆隆!”八合大殿連二連三地轟然崩塌,瑤池沖天噴湧。
  碎石亂舞,水浪四射,氣兵交錯縱橫。拓拔野緊握姑射仙子素手,念力探掃,真氣迸揚,有驚無險地在萬千凜冽霓芒之間翩然穿梭;因勢隨形,瞬息萬變,每每在至爲凶險之處堪堪避過,引得群雄驚叫、歡呼此起彼落。
  拓拔野體內真氣環環相激,木、火、土、金、水迥圈流轉,轟然沖入“足少陰腎經”,直奔腳底“湧泉穴”。氣浪噴湧,如厲電飛射,蓦地沖天飛起,越行越快,漸漸將五道氣龍抛在身后。
  風聲呼呼,彩光虹影霍霍疾閃,兩人追風馳電,聯袂齊飛,彷佛直欲乘風破空,沖入燦燦星河。
  過了片刻,大風吹來,遍體清寒,耳邊已聽不見喧嘩聲響。兩人低頭俯瞰,萬丈之下,群山錯落如雪螺冰貝,瑤池似碗,波光蕩漾,人小如蟻,密密麻麻。五道霓虹氣兵在下方遠遠地交錯飛舞,遙不可及。
  拓拔野松了一曰氣,笑道:“老妖插雙翅膀也追不上我們啦!”
  姑射仙子眼波流轉,嫣然一笑。月光照在她的玉瓷般的臉顔上,煥發出清麗奪目的光彩,拓拔野目眩神迷,幾乎不能呼吸。心下狂跳,急忙轉過頭去。
  兩人死里逃生,心情大好,彼此之間更添了一絲親密之意。剪風並舞,飄飄出塵,彷佛與仙界天宮只有咫尺之距。白云絲縷,從他們四周飛揚穿梭,更覺虛無缥缈,宛如夢幻。片刻前那血腥凶險的諸種情狀都變得迷蒙混沌起來,一時竟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地。
  寒風呼嘯,姑射仙子衣袖獵獵鼓舞,倏然朝后翻卷,玉藕似的手臂上,守宮砂鮮紅欲滴。拓拔野無意中瞥見,蓦地想起當日在密山冰洞里的情景,登時口干舌燥,心旌劇搖。
  姑射仙子見他神色古怪,怔怔不語,微覺奇怪,道:“公子,你在想什麽?”
  拓拔野一震,面紅耳赤,怎敢說出心中莫名绮念?急忙隨口搪塞道:“我……我在想從未御空飛行到這等高度,這情景……這情景果然大大不同。”
  姑射仙子“嗯”了一聲,眼睫輕顫,出了一會兒神,低聲道:“九萬里蒼穹,御風弄影,誰人與共?”念到最后四字,不知想到了什麽,倏然紅霞飛湧,輕輕將手抽離。
  拓拔野熱血上湧,突然間也不知哪里來的勇氣,鬼使神差地將她的纖手緊緊抓住,不讓她掙脫分毫。
  姑射仙子嬌軀一顫,耳脖盡紅,想要奮力抽出手來,卻偏偏周身綿軟,虛弱無力。低聲道:“公子,你……”心中慌亂,也不知是驚是怒是喜。
  拓拔野緊握著她那柔若無骨的素手,心跳如狂,似乎已蹦到了嗓子眼上,喉嚨發干,啞聲道:“仙子姐姐,我……我……”腦中一片混亂,竟不知自己究竟想說什麽,想做什麽。
  姑射仙子不知他究竟意欲何爲,一之時間,慌張、迷茫、羞怯、害怕……雙頰如醉,秋波橫流,胸脯劇烈起伏。蓦地別過頭,閉上眼睛,細如蚊吟地說道:“放開我……”
  眼睫低垂,冰瑩雪潔的臉頰酡紅欲滴,柔嫩的唇瓣輕顫不已,那風致楚楚動人,彷佛風中垂柳,雨里荷花。
  拓拔野腦中轟然,體內彷佛有一團野火熊熊燒著,瞬間蔓延全身。他著了魔似的灼灼凝視她的櫻唇,一點一點地靠近,直想狠狠地壓覆其上,吮吸輾轉……
  突然之間,眼前閃過雨師妾妖媚俏麗的笑容,耳畔蓦地響起螭羽仙子溫柔而淒楚的話語:“下輩子倘若還能遇著你,你會不會只喜歡……喜歡我一個呢?”全身大震,痛入心髓,“啊”地一聲,猛地松手后退。
  姑射仙子吃了一驚,倏地睜開眼睛,也彷佛從恍然迷亂中驚醒,怔怔地看著他,雙頰忽然變得雪白,又蓦地轉回暈紅。
  拓拔野臉上滾燙,又是羞慚又是愧疚,想起大敵緊追在后,生死攸關,自己居然心猿意馬,險些做出出格舉動,當真荒唐之至。
  二人凝空怔怔對望,尴尬、恐慌、迷茫,心亂如麻,不知該說些什麽。在這萬丈高空,遠離五族人群,兩人忽然覺得如此虛浮、脆弱而危險,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會墜入無底深淵。
  見他眼中閃過懊悔、自責、羞愧種種神色,始終欲言又止,姑射仙子心中蓦地一陣莫名地難過、淡淡的悲楚。雙眉輕蹙,臉白如雪,咬了咬嘴唇,低聲道:“公子,我們下去吧!總是這般躲避也不是辦法。”
  拓拔野一震,不知何以,竟覺得她話中別有喻意。不敢多想,收斂心神,點頭道:“仙子姐姐說得是。與其竭力逃跑,倒不如與汁老妖拚死一斗……”
  話音未落,狂風呼卷,五道狂猛霸冽的氣浪轟然沖來,一個暗啞刺耳的聲音怪笑道:“既想登天,寡人就送你一程!”竟是黑帝、五鬼急旋飛沖,閃電追至。
  拓拔野心下一驚,沖天飛起,五龍狂吼飛舞,重重地撞在他的身上!
  “蓬!”絢光炸射,五龍迤逦飛揚。拓拔野眼前一黑,斷劍脫手,只覺經脈、骨骼脹痛欲爆,魂靈幾欲破體沖出,大叫一聲,口噴鮮血,斷線風筝似的翻飛飄舞;被狂風一卷,倏然向下筆直墜落。
  黑帝厲聲狂笑道:“小子,若想入地,寡人也可送你一程!”翻身飛轉,與五行鬼王一齊朝下急電窮追,五龍缭繞飛卷,雷霆咆哮。
  姑射仙子大顯,花容失色,氣帶飛揚,卷住斷劍;白衣飄飛鼓舞,朝下急速追去。
  疾風撲面,冷冷生疼,拓拔野陡然清醒。渾身劇痛,念力探掃,所幸只是骨肉之傷,經脈、肺腑完好無恙。適才千鈞一發之際,他及時運轉定海珠,爆發出五行真氣,僥幸逃過一劫。
  “蓬!”紅光飛閃,氣浪激射,“赤蛇氣兵”倏地劈中他的左肩,血線悠揚飛舞。拓拔野痛吟聲中,翻身下沈。
  “哧哧”連響,碎帛飄舞,鮮血激射,他的背部、右腿又接連受傷。絢光迷亂,劇痛入骨,拓拔野腦中“嗡”地一響,爆脹欲裂,萬千幻象如靈蛇亂舞,腦中靈光一閃,順手拔出天元逆刃,下意識地揮臂反撩。
  銀光電舞,轟然震響,“赤蛇氣兵”登時渙散波蕩。拓拔野藉著那反震之力,鼓舞真氣,急速下沈飛沖。
  黑帝“咦”了一聲,不勝驚訝,嘿然道:“好刀法!”五指飛彈,絢光交疊,氣兵淩厲縱橫。
  拓拔野一刀揮出,蓦地一凜,明白自己無意之中竟又使出了“天元訣”!靈光閃現,更不遲疑,天元逆刃飛旋怒舞,一氣呵成,登時將“五氣龍兵”盡數震開!
  其時鬼軍四散潰亂,敗局已定,五族群雄一面追殺窮寇,一面仰頭觀望,雷鳴呐喊。卻見拓拔野、黑帝、五行鬼王、姑射仙子形成一字長陣,當空急墜而下,五道霓虹氣兵缭繞飛舞,光芒閃耀,凶險萬狀。
  拓拔野青裳獵獵,勢如流星,手中銀光盤旋,大開大合,如月牙,如弧電;其刀法玄奇莫測,竟與前日苦戰雙頭老祖時如出一轍。
  八百年前,水族神巫羅姬貉獨創“攝神御鬼大法”,強修五行真元,一時無敵天下。拓拔野前生古元坎曾與他有過幾次生死苦戰,幾次三番險些死于他“五氣龍兵”之下,百經揣摩,悟出克制氣兵的秘訣,融入“天元刀法”之中,最終在西海一役中將羅姬貉擊殺。
  此刻,被黑帝的“五氣龍兵”迫于死地,情境彷佛,靈念感應,拓拔野的前生神識登時突然部分蘇醒,令他鬼使神差地再度使出“天元訣”來。與前日不同,眼下他手中所握的不是木族神器無鋒劍,而是古元坎的天元逆刃,是以威力之強,竟猶在前日之上!
  陸吾、英招等金族高手心下大凜,隱隱覺得拓拔野手中的那奇異彎刀似有什麽奧妙,紛紛凝神細看。白帝眯起雙眼,閃過一絲憂慮之色。
  拓拔野縱聲清嘯,凝神聚意,一面借勢隨形,迤逦飛掠閃避。一面回圈真氣,刀光縱橫旋舞。
  “絲!”銀光沖處,風聲似裂,霓光碎蕩,“五氣龍兵”如水波乍破。氣浪滾滾,幾道人影后震飛退。
  拓拔野趁勢急沖而下,翻轉抄足,蓦一踩水,又沖天飛起。那神刀一晃,在月光下閃耀一道弧形寒光;鋒芒所指,瑤池湖面“哧”地裂開一條銀白色的長漪,偌大天湖竟似被切成了兩半。
  “天元逆刃!”金族群雄失聲驚呼,終于認出那柄狹長彎刀正是本族失蹤八百年的上古神器。
  天元逆刃素有“天下第一神兵”之稱,劈山裂海,無堅不摧,又因其上刻有“回光訣”,實乃大荒中人人觊觎的寶物。自當年古元坎失蹤西海之后,此刀也隨之消匿。八百年來,五族爲了尋找這柄神刀,也不知被西海險浪吞沒了多少英豪,想不到今日竟會落入拓拔野之手!
  一時間,衆人轟然騷動,或駭異,或驚喜,或豔羨,或惱恨……不一而同。句芒、烈碧光晟等人目光閃動,眼角瞥望白帝、西王母,各自沈吟不語。唯有龍族群雄與誇父等人歡呼雀躍,振奮不已。
  黑帝盤旋飛舞,綠眼凶芒閃動,喃喃笑道:“五德之身,天元逆刀……不知還有什麽驚喜之物?嘿嘿,小子,你果然是上蒼送給寡人的一件厚禮!”雙手電舞飛彈,急速變訣,絢光怒爆,“五氣龍兵”之氣勢越來越猛,照得衆人幾乎睜不開眼。
  拓拔野急速倒退,揚眉笑道:“老妖怪,只怕你福薄,承受不起。”此時真氣循轉流暢,神清氣爽,了無懼意。刀光迥旋,“當當”激響,密雨連珠似的與氣兵撞在一處,絢光氣浪如彩菊銀花,朵朵怒綻。
  兩人高低飛掠,如狂飙卷掃,氣芒縱橫,光浪疊爆;瑤池劇蕩渦旋,驚濤噴湧。衆人邊看邊退,心下凜然,身在百丈之外,猶能感覺到那凜冽如刀鋒的狂猛氣浪,稍有不慎,便要爲其所傷。那些屍鬼渾然不覺,木立當地,紛紛被迸飛的氣浪橫掃粉碎。
  此時,拓拔野的潛能已被黑帝淋漓盡致地激發出來,五行真氣迥圈激生,酣暢已極,奇刀妙招紛呈疊出,靈思怪想源源不絕,青衫飄飛鼓舞,刀光氣芒似銀河飛瀉。斗到酣處,精神大振,只覺此生之中從未有如這刻玄妙快意,豪情激湧,忍不住縱聲嘯歌。
  姑射仙子翩然追至,眼見拓拔野無恙,心下登松。白衣飄舞,踏波逐浪,朝拓拔野掠去;被兩人那迸爆飛湧的氣浪迎面一擊,頓住身形,凝身不前。手持斷劍,遙遙望著拓拔野飄忽的身影,芳心怦然,擔憂之中,又帶著淡淡的喜悅與憂傷。
  黑帝嘴唇翕動,忽然發出一聲低沈怪吼,五行鬼王齊齊一震,次第插臂鎖腿,宛如鎖鏈一般緊緊相接,姿勢古怪已極。“蓬蓬”連響,黑、青、赤、黃、白真氣光浪刺目大作,從他們相連的經脈洶洶滾過,直沖白金鬼王雙臂,再經由他的“手太陰肺經”與“手陽明大腸經”轟然灌入黑帝的水屬正經之中。
  “乓!”黑帝枯發沖冠,斗蓬迸炸,慘白的臉皮蓦地膨脹凸鼓,繼而“噗噗”輕響,周身倏然鼓脹,氣泡滾滾,體內絢光流離閃耀,彷佛一個透明的人皮燈籠,詭異已極。碧眼圓睜,凶光大作,嘴角露出一絲陰森獰笑。
  拓拔野大凜,知道他即將發起凶狂猛攻,凝神戒備。瞥見那緊緊相連的五行鬼王,心中突地一跳,閃過一個念頭。
  “轟!”黑帝雙臂飛揚,十道絢光脫拳怒爆,轟然融合爲一,化作一個巨大無匹的五彩龍頭,怒吼飛沖!
  “嗷——嗚”那龍頭層層交疊翻湧,刹那之間便膨脹了十倍以上!凶睛碧綠,黑角交錯,黃須迸炸飛舞,血盆巨口,撩牙森然,當頭轟隆壓落。
  拓拔野大喝一聲,激生黑水真氣,倒旋定海珠,一式“九曲黃河”全力反撩。
  “呼!”瑤池水浪飛竄繞舞,刹那間,在他身側纏卷爲一道巨大的白龍水帶,飛揚怒舞,重撞在那絢光龍頭之上。
  “啪唧!”霓光耀目鼓舞,水花迸射,細雨紛揚。
  水霧迷蒙中,拓拔野念力四掃,早已計算妥當。氣浪方甫激爆,他立即因勢隨形,藉著那反震之力巧妙地倒彈飛退。擰身抄足,瞬間劃過一道弧線,斜斜沖到那白金鬼王的后方。
  黑帝日光電掃,立知不妙,怪喝聲中,雙臂回掃,絢光龍頭分迸離散,蓦地化爲十道飛龍氣兵,急電迥旋騰舞。
  拓拔野長笑道:“太遲啦!”青影飛閃,倏地從兩道光龍氣兵之間穿過。瞬息之間,他借助那反震倒貫的黑水真氣,以水、木、火、土、金的順序,遊走經脈,回圈激生出強沛無匹的白金真氣,洶洶貫入“手陽明大腸經”。
  “轟!”氣湧“商陽”,直沖天元逆刃,銀光鼓舞,轟然迸爆,宛如一道耀眼白虹直貫長空。
  天地陡亮,萬山俱白,便連遠處的火山紅光亦瞬間失色。
  刹那間,群雄屏息凝神,心跳似已停頓。只見那十道交錯飛舞的絢光氣龍中,一彎雪亮的弧光如月牙飛旋,一閃即沒。
  “喀嚓!”隱隱傳來某物斷裂的輕微聲響。那赤火鬼王身形忽頓,腰際紅衣一字翻裂,蓦地現出一道淡淡的血痕。他低下頭,睜大眼睛,驚恐而怪訝地看了看,忽然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嚎。
  “哧!”萬千血珠飛旋激射,赤火鬼王上下半身陡然錯裂,彷佛劈開的木柴,被下方青木鬼王的真氣洶洶沖擊,蓦地爆炸開來,血肉橫飛。那豔紅色的面具沖天抛舞,粉碎飛揚,淒厲的悲嚎在千山之間迥蕩。
  黑水鬼王、青木鬼王摔不及防,連鎖相接,慣性上沖,青木鬼王的雙手蓦地拍抵在黃土鬼王的雙足之上。
  “砰砰”連響,碧木真氣如狂飙巨浪,轟然沖入黃土鬼王的“足厥陰肝經”、“足少陽膽經”。木氣克土,毫無防范之下,黃土鬼王不啻于被兩柄尖刀雷霆劈入,悲鳴聲中,黃光渙射,經脈迸裂,倏地抛飛摔落。
  氣浪轟然崩炸,慘叫淒烈。黑水鬼王、青木鬼王又與上方的白金鬼王激撞一處。此次卻是青木鬼王的頭頂被白金鬼王的淩厲真氣重創,“卡啦”脆響,腦碎頸折,紅白飛射。
  黑水鬼王余勢未衰,倏地與白金鬼王相撞,兩人悶哼一聲,一齊向后跌飛,真氣迸爆反彈,萬千氣箭“噗噗”激響,破入黑帝體內。黑帝周身大震,慘白的臉突然脹紫,碧眼暴凸,一道淤血破口飛噴。
  “呼隆!”那十條絢光氣龍劇烈顫抖,即將圍撞到拓拔野的刹那,光芒吞吐蕩漾,突然渙散崩舞,輕煙淡霧似的化散開來。
  衆人目瞪口呆,尚未明白怎麽回事,五大鬼王業已兩兩自克,三死二傷,五行連環陣登時告破!
  電光石火之間,拓拔野氣流奔湧,擰身錯步,大喝道:“老妖怪,這一刀是爲了今日死傷的五族朋友!”天元逆刃一字怒斬,如厲電橫空。
  黑帝臉色青黑,反手一拍,絢芒爆舞,奮力擋開這雷霆萬鈞的一刀,又噴出一口淤血,倏地朝下墜落。
  拓拔野身勢如電,不給他絲毫喘息之機,喝道:“這一刀是爲了黃帝陛下!”銀光刺目,風聲劈裂迸揚。
  “咻!”彩光碎裂,血箭飛揚,黑帝怪叫聲中,倏然翻退。
  五鬼陣破,黑帝受其氣浪反撞,經脈重創,五行真氣岔亂相沖,此時又勉力連接兩刀,登時神識渙亂,如萬蟻咬噬,裂痛欲狂。
  拓拔野蓦地大喝道:“這一刀是爲了鱿魚!”五行真氣如天洪泄地,地火噴天“轟”地一聲,天元逆刃破空飛旋,光輪怒舞,萬千道霓光彩線離心飛甩,如隕星,如流火,一閃而過。
  黑帝嘶聲怒吼,五道霓光繞臂飛沖,鼓舞蓬爆,“蓬!”還未化作五龍形狀,已被那神刀氣芒瞬間劈裂。絢芒亂舞,胸腹之間登時裂開一條斜斜的長縫,鮮血噴湧,萬千屍蠱激射而出。
  “噗噗!”悶響,兩道氣兵余勢淩厲!弧電似的劈入拓拔野的腰肋。
  拓拔野倏地一震,眼前發黑,劇疼錐心,肋骨、經脈似乎突然斷裂,一時間,氣血淤堵,呼吸不得。倏地飄然后退,踏波逐浪,翻身躍至八殿斷柱之上。青衫飄舞,身形輕晃,旋即立定。
  他強忍刺痛,縱聲長嘯,壓抑已久的悲怒都在這一刹那爆發出來,大笑道:“你自稱天下第一,原來……原來不過爾爾!”天元逆刃微微下斜,一滴鮮血從刀尖倏然滴落,天湖漣漪輕漾,血絲緩緩涸散。
  黑帝當空凝立,暗綠色的凶睛驚怒狂亂地瞪視著拓拔野,似乎猶自不信自己敗在他的手中。喉中“赫赫”作響,作勢欲撲,忽然氣消神亂,腳下一空,重重地摔落在冰面上,再也動彈不得。冰屑紛飛,鮮血四濺,數百只蠱蟲從他傷口震彈飛射。
  萬千僵鬼屍兵哀聲號哭,茫然不知所從。
  拓拔野心中一寬,再也支撐不住,眼前昏花,劇痛攻心,倏地坐倒在柱頂。
  十里瑤池清波晃漾,浮冰跌落,八合大殿斷壁殘垣,冷月孤光。
  不知過了多久,群雄方才如夢初醒,爆發出驚天動地的歡呼呐喊聲。成猴子等龍族群雄手舞足蹈,欣喜如狂,大聲亂叫道:“天下第一!拓拔太子才是天下第一!”聲音尖利嘈雜,頗爲刺耳。東海番國諸侯也跟著混叫亂喊起來。
  拓拔野精疲力竭,連苦笑的力氣也沒有了,念力探掃,駭然驚懼,他的肋骨斷了四根,陰維、陽維等脈盡皆震斷,若無一月調養不可恢複。若非黑帝業已重傷,真元大減,只怕他此刻早已經脈盡碎,人歸地府了。大風吹來,背脊一陣飕飕涼意,想起適才自己冒險一擊,心下不由一陣害怕。
  就在此時,喧鬧如沸的嘈雜聲中,蓦地響起一聲詭厲的號角,淒寒入骨,彷佛西風乍起,冰河破裂。
  拓拔野倏地一震,那號角聲詭異飄渺,帶著說不出的陰冷妖魅之氣,當是洛姬雅的玉兕角無疑。
  循聲望去,浩淼冰波之上,一只碩大的碧綠怪物急速滑翔飛來,那怪物光滑透亮,三角六足,巨眼似輪,宛如大昆蟲;翅膀撲扇,發出尖銳刺耳的“那七”聲。
  其上側坐著一個黃衣少女,仰頸吹奏一彎淡綠色玉石號角,耳垂上兩條赤蛇韻律曲彈,雪白雙足輕輕搖蕩,宛如一個十一、二歲的天真女童。蓦一轉頭,細辮紛揚,明眸顧盼,笑容甜美無邪,格格笑道:“哎呀,我來得遲了!沒趕上熱鬧光景。”聲如其人,沙甜如蘋果。
  衆人大凜,喧嘩立止,紛紛警惕戒備。這女魔頭瞧來天真俏皮,卻是心機歹毒,厲害之至,不知她所來爲何?此刻衆人蠱毒未清,萬千屍鬼尚旁徨在側,倘若她忽起惡念,以玉兕角御使這些妖鬼趁火打劫,那可頭疼之極。火族與她積怨甚深,驚怒更甚,紛紛破口大罵。
  姬遠玄踱步而出,朗聲笑道:“仙子駕臨昆侖,有失遠迎,還望恕罪,不知深夜來此,有何貴干?”應龍等人騎龍乘鳳,盤旋在前,冷冷地盯著流沙仙子,只待姬遠玄一聲令下,便立時動手擒拿。
  流沙仙子格格笑道:“姬公子成了金族驸馬,果然氣勢大大不同。白帝、王母還沒起身說話呢,你就搶著下逐客令啦!”
  姬遠玄面上微微一紅,笑道:“仙子取笑了,姬某豈敢……”
  卻聽西王母淡淡道:“姬公子何須客氣,你既是我金族驸馬,自是昆侖主人,當然有權迎客、逐客了。蟠桃會雖非仙界盛筵,卻也容不得尋常人不請自來。”
  流沙仙子舌尖一吐,笑道:“難怪世人都說王母護短,驸馬還沒進門,就已經幫他補衣裳啦!嘿嘿,你道本仙子稀罕勞什子的蟠桃會嗎?若不是我的親親小情郎央請本仙子前來救駕,你們就算是拉了九龍船、八駿車,千跪百拜也請我不來呢!”
  群雄哄然,有人“呸”了一聲罵道:“辣他***,胡說八道!什麽‘親親小情郎’,說得老子肉也麻死了……”話音未落,突然失聲慘叫,滿地抓撓打滾,皮肉通紅,黃膿長流。
  洛姬雅笑道:“肉麻而死?本仙子可從沒瞧見過,想必有趣得緊。”衆人大駭,料想必定是她放出無形蠱毒,情不自禁地紛紛退后,大聲怒罵喝斥。
  西王母淡淡道:“不知仙子的‘情郎’是誰?也在這蟠桃賓客之中嗎?水香竟有幸請得他來,豈能不好好拜會?”
  洛姬雅黑白大眼一轉,凝視著拓拔野,笑吟吟地道:“好情郎,西王母要拜你呢!還不扶她起身?”
  八族衆女嬌呼疊起,群雄大嘩,倍感驚訝;唯有六侯爺、姬遠玄等人早已猜到,神色古怪,微笑不語。
  拓拔野頭皮發怵,苦笑道:“仙子莫拿我取笑,拓拔野何曾央請你來?”
  洛姬雅眉尖一蹙,惡狠狠地插腰望他,待要大發嬌嗔,突然“噗哧”一笑,啐道:“臭小子,你的臉皮怎地變得這般薄啦?怕龍女聽見了,吃醋降酸雨嗎?”拓拔野臉上一紅,待要說話,卻忽地氣岔劇疼,汗珠涔涔而下。
  誇父大覺有趣,拍手大笑道:“栗子炒白果,拓拔野怕老婆。”
  拓拔野又好氣又好笑,又聽流沙仙子脆聲道:“臭小子,適才本仙子在河邊洗草藥,你忽然從水里鑽出來,甜言蜜語、死乞白咧地央求我,說什麽有人用屍蠱驅鬼害人,要我務必幫你一忙,將那些蠱蟲驅除干淨,怎地現下又翻臉不認啦?”
  衆人大奇,無不轟然,雖覺不解,但料想流沙仙子所言非虛,對她敵意登時大減。
  拓拔野一愣,自己何時做過此事?蓦地想起先前誇父說過,自己與他打賭,讓他追搬救兵之事;靈光一閃,轉頭迅速掃望人群。
  洛姬雅見他東張西望,聽若不聞,心下有氣,嗔道:“臭小子,你到底說不說話?再不說話我可走啦!”
  拓拔野蓦地在人群中尋見晏紫蘇,見她杏眼清澈,嘴角微笑,神色輕松妩媚,略帶著一絲捉狹得意,與先前那悲痛、恨怒的模樣截然不同;登時大震,心中閃過一個念頭:難道……
  洛姬雅拍了拍那歧獸,自言自語道:“那七,既然他不理咱們,咱們就走吧!橫豎這些人死活不干我事。省得有人還認爲是本仙子沒事找事,熱臉貼人冷屁股呢!”那歧獸木愣愣地撲扇翅膀,以示贊同。
  拓拔野蓦地清醒,忍痛大聲道:“是了,我想起來啦!的確是我央求仙子來的。還請仙子快快施展仙術妙法,將九冥屍蠱完全驅清!”
  洛姬雅嫣然一笑,重重地哼了一聲,以示不屑。又歎了口氣道:“既然我的親親小情郎出口央求,本仙子就勉爲其難,做一回好人吧!”
  當是時,萎頓在地的黑帝蓦地“赫赫”怪叫,霍然坐起身來。衆人齊聲驚呼,都道他已氣絕,不料竟突然挺屍。
  晏紫蘇變色叫道:“三生石!快刺碎他丹田的三生石!”群雄如夢初醒,紛紛搶身上前,刀光劍影交疊亂閃,朝他腹部刺、劈而去。
  黑帝碧眼怒睜,凶光大作,突然昂首長嘯,那嘶啞淒厲的聲音宛如裂冰撕帛,說不出的刺耳難聽。聲音如驚雷怒爆,衆人耳中嗡然,氣血翻湧,紛紛大叫著朝后震飛。
  陰風狂舞,天地陡暗。黑帝厲聲大吼,沖天飛起,皮肉鼓動,“噗噗”綻破,血花噴湧四射。腹部絢光四射,周身蓦地變得透明,烏黑的骨骼,鮮紅的肌肉,藍色的血管……交錯密布。隱隱可見無數彩色的甲蟲在他體內攢攢蠕動,撲扇飛舞,萬千彩光氣流缭繞奔湧,每一次沖撞,都怒綻起耀眼的光芒。
  他哈哈狂笑,凶睛電芒橫掃,厲聲喝道:“都給我過來!”雙手化爪,淩空飛抓。群雄腦中轟然,肝膽欲炸,神識似裂,彷佛自己的魂靈正被無數只鬼爪硬生生地從軀殼中抽拔而出,劇痛欲死。
  洛姬雅失聲道:“攝神御鬼大法!”
  “砰砰!”數十個屍鬼哀嚎著飛沖而來,接二連三地撞在黑帝的身上,骨肉斷折橫飛,汙血噴湧,無數只彩色蠱蟲破體飛揚,密雨似的沖入黑帝體內。絢光朵朵跳躍,幻彩流離。
  衆人淒烈怒嚎,形如瘋魔,突然一個人平空飛起,慘叫著當頭撞入黑帝的手爪之中。“喀嚓”一聲,顱骨碎裂,腦漿迸飛,一叢屍蠱從斷頸噴湧而出直沒黑帝掌心。繼而第二個、第三個……念力、真氣稍弱者紛紛拔地而起,悲呼怒撞,血肉漫天迸射。
  群雄大駭,苦苦強撐,應龍等土族高手集結盤旋,將姬遠玄等人護在其中,遠遠地避退開來,似乎在伺機而動。
  人影紛飛,淒嚎不斷,無數僵屍淩空沖撞,在黑帝身旁重重圍織;數不清的屍蠱缤紛亂舞,螢火蟲似的在黑暗中閃耀著妖豔而淒詭的彩光。
  翠綠的、橘黃的、銀白的……萬千絢光迷離飛舞,隨著漫漫蠱蟲一齊沖沒入黑帝的身體,如江河入海,源源不斷地奔湧彙集到他的丹田,與三生石激蕩出刺目已極的眩光。黑帝張臂厲吼狂笑,周身急劇膨脹,閃閃發光,瞬息之間變作近七丈高的透明妖魔!
  拓拔野又驚又怒,汁老妖眼見敗局已定,竟破釜沈舟,不惜冒元神迸爆碎裂的巨險,以此妖法攫取衆屍鬼、群雄的神識,反戈一擊。想要奮力與之相搏,奈何經脈斷碎,有心無力。
  正自驚怒無計,卻陡然瞥見那盤蜷在地、奄奄一息的烏金巨蛇輕輕一動,悄無聲息地舒展開來。“噗!”蛇皮開裂,急速翻蛻,一道金屬似的黑紅色光澤倏然閃耀“啪!”烏金巨蛇爆裂開來,赤光電舞,一條八丈余長、直徑五尺的人頭赤蛇飛揚卷掃,驚雷咆哮。
  燭龍!
  燭龍未死!拓拔野心下大震,這奸猾老怪必是故意裝死,養精蓄銳,等到黑帝麻痹大意之時,全力反擊。
  “轟!”絢光迸爆,屍蠱密集橫飛,黑帝那巨大透明的鼓脹身軀被燭龍蛇身雷霆電掃,登時破裂迸炸。黑帝狂吼聲中,反拍一掌,霓光爆鼓,登時將燭龍打得翻身飛騰。
  “哧哧”激響,黑帝殘軀如漏氣皮球似的漫空亂舞,急速縮小。他悲怒怪吼,倏地朝拓拔野電射而來!
  拓拔野心中一凜,蓦地明白他要將元神寄入自己體內!驚怒交集,奮力運轉真氣,握緊刀柄,只等他沖到身前便全力怒斬。
  黑帝如狂飙卷至,猙獰怒吼,雙手當頭齊拍。轟然巨響,絢光刺目,拓拔野眼前一花,只覺一股洶狂氣浪當胸怒撞而來。他還未及提氣揮刀,已被撞得骨骸如散,真氣迸飛,喉中一甜,鮮血狂噴,眼前昏黑,身不由己地朝后高高摔飛。
  胸前蓦地一陣刺痛,彷佛有萬千蟲子電閃沖入,耳邊聽見鬼哭狼嚎似的聲響,排山倒海似的將他淹沒。迷糊之中,心底森然一涼,又是恐懼又是憤怒,難道此身當真要被妖鬼所據?
  此念方起,忽聽黑帝發出一聲淒厲、狂怒的咆哮,繼而身前一空,氣浪全消,那刺痛之感也煙消云散。
  身下一震,似乎被什麽人緊緊抱住。所觸溫軟嫩滑,幽香撲鼻,那感覺如此惬意而熟悉。一個溫柔而嬌媚的聲音貼著他的耳畔響起:“小野,你沒事吧?我們來遲啦!”又是歡喜又是擔心,正是龍女雨師妾。
  拓拔野正自大喜,忽地又聽見一個極之熟悉的男子聲音嘿然道:“他***紫菜魚皮,你什麽時候變得這般不經打了?”
  蚩尤!
  拓拔野心中大震,刹那之間激動欲爆,想要大笑,卻發不出聲音;想要看一看他,卻睜不開眼睛,但臉頰滾燙,熱淚卻已洶洶湧出。
  眼前昏黑,心中卻忽然變得說不出的澄淨、喜悅、安甯。一時間,他再也沒有什麽可值得擔心的了。
  鱿魚,別來無恙?他在心底微笑地問道。
  《第十八集完待續》
引言 使用道具
kwy019
侯爵 | 2014-4-8 23:42:18

第一章 六月飛雪
[書書屋]http://www.shushu5.com/
----------
第十九卷 脫胎換骨
            
  清晨,天色昏暗,赤彤色的云海洶湧起伏,沈甸甸地擠壓著巍峨連綿的雪嶺冰峰,時而亮起一道道雪亮的閃電,悶雷隱隱不絕。
  狂風怒舞,大雪紛揚,八百里昆侖銀裝素裹,皚皚蒼茫。
  “嗚嗚”的風聲中,東面忽然傳來一陣陣高亢而激越的鳥鳴獸吼,驚雷似的在群山之間轟隆回震,滾滾不斷。一道熾光紫電似的劈過,云層迸飛裂舞,“轟”的一聲,漫漫飛騎呼嘯沖出。
  那群飛騎約莫兩千之衆,銀盔素甲,旌旗獵獵飛卷,狂飙似的穿梭下沖。當前三人共騎一鳥,白衣玉帶,身姿婀娜,臉容秀麗凝肅,竟是三個英姿勃勃的孿生女子。
  當中女子桃紅纏頭,斜背赭紅龍角長弓,玉帶上纏繞可七條赤紅怪蛇;左首女子翠綠纏頭,腰懸淺綠玉柄彎刀;右首女子鵝黃纏頭,掌心托著一面黃銅圓鏡,鏡面搖晃,橙光閃耀。
  三女所騎怪鳥形如巨雕,一首三身,六爪如鈎,雙翼舒張時長達五丈,黑羽如漆,頸毛赤紅,威風凜凜,鳴叫聲如金石並奏,赫然是西荒凶禽赤頸鸱雕。
  云海鼓舞,風雪茫茫,衆飛騎正叱呵齊呼,洶洶穿掠,忽聽鸱雕扭頭發出一聲尖利刺耳的怪叫。
  鵝黃纏頭女子柳眉一蹙,喝道:“是誰?”銅鏡一亮,黃光電射,劈入右前方那滾滾翻騰的彤紅色的云層,立刻化作一道紫色熾芒,將四下照得通紅亮堂。
  桃紅纏頭女子倏地翻手張弓,閃電似的抓起一條赤紅怪蛇,“咻”的一聲,朝著紫光最盛處怒射而出。
  衆飛騎齊聲大喝,隨之彎弓射箭,一時萬矢齊發,銀光電芒,直如流川飛瀑。
  那姹紫嫣紅的云層之中,蓦地響起“榴榴”的怪叫,既而“叮叮當當”脆聲爆響,箭矢激彈,沖天亂舞,一人淡淡道:“三危仙子匆匆忙忙,趕去哪里?”
  話音未落,赤紅怪蛇“嗚嗚”尖叫,突然急電飛回,“仆”的一聲,穩穩當當地纏在桃紅纏頭女子的玉帶上。
  三女齊聲道:“金門山神?”神色大松,躬身抱拳。衆飛騎轟然盤旋,一齊行禮。
  云濤分卷,雪花四散,一個素衣老者斜身側騎在巨翼赤犬之上,八字灰眉,細眼如絲,滿臉怠懶神態,右手撐舉著一杆銅骨大傘,正是聞名大荒的金族“天犬黃姖”。
  此人原爲金族四大將軍之首、金族長老,亦是族中僅次于白帝、金神、王母、蓐收與陸吾的第六大高手。當年曾是西王母的三大授業恩師之一,后來卻因與她不和,辭去官職,隱居于金門山上,終日遊手好閑,以斗獸飲酒爲樂,不複問金族之事。
  桃紅纏頭女子道:“原來神上也收到青鳥的信訊了,那真太好啦……”
  話未說完,杏花仙子已搶著道:“姐姐你真糊塗,神上趕來,多半是因爲天犬吠兵哩。”桃花仙子白她一眼,似是嗔怪她多嘴攪事。
  原來黃姖騎下天犬乃金族神獸,凶烈無匹,更有一奇怪習性,可感應天下刀兵烽火,只要有戰事發生,它必定朝其方向怒吠不止。
  黃姖細眼一翻,嘿然道:“什麽青鳥?我可一概不知曉。今日是蟠桃會最后一日,老夫是去昆侖山找人斗狗的。桃花仙子,你們這般心急火燎地,難道也是去昆侖山斗鳥麽?”
  三女齊聲道:“不敢。昨夜得青鳥報信,昆侖山遭妖魔襲擊,諸族賓客危在旦夕,三危姐妹謹遵聖旨,趕往昆侖護駕。”
  這三個孿生姐妹乃是金族鎮守三危山的城主,世稱“三危仙子”,大姐桃花仙子,其“龍角赤蛇弓”有雷霆霹雳之威,變幻莫測,素有“大荒第五名弓”的美譽;二姐綠梅仙子,善使“碧玉流冰”刀;三妹杏花仙子,其神器“電光鏡”與白帝的“金光照神鏡”、赤霞仙子的“流霞鏡”、百里春秋的“春秋鏡”……並稱天下五大名鏡,光若流電熾火,直可蝕金化鐵。
  綠梅仙子柔聲道:“神上既已來此,不如和我們姐妹一齊前往瑤池救駕罷?”
  黃姖哈哈一笑道:“我乃六族之身,逍遙自在沒人管,何必和你們小丫頭去趟這混水?結伴無妨,但我只管斗狗,救人護駕那可不關我事。”
  三危仙子齊齊抿嘴一笑,知他嘴硬,當下也不辯駁,脆聲道:“多謝神上。”衆飛騎轟然附應,盤旋片刻,倏地朝下方沖去。
  風雪更狂,白茫茫一片,三丈之外渾然不可視物。虧有杏花仙子電光鏡眩光縱橫,照耀出一條迷離萬狀的空中道路,衆人方得以駕鳥御獸,摸索沖掠。
  這場大雪來勢突兀迅猛,四更時分方才飄起第一片雪花,短短一個多時辰之內便蒼蒼茫茫地覆蓋了整個世界;其風暴之大更是十年罕見,時有龍卷風迤俪呼嘯,引得雪崩山塌,轟隆巨震。如此頂風飛行,以三危飛騎之神速高效,亦覺艱難險惡,稍有不慎,便會被卷落摔飛,一命嗚呼。
  衆人心下焦急,想到五族群雄受困風雪,與萬千妖魔苦戰,更感忐忑不安,恨不能瞬間抵達。只有黃姖騎乘天犬,怡然自得,斜撐銅傘,哼著一支不知名的小曲兒。
  ※         ※         ※
  飛了小半時辰,隱隱聽見遠處群山間鼓號喧嘩,一浪又一浪,越來越響。衆人心中陡然高懸,細細辨聽,那鼓樂號角雄壯高越,竟似是金族軍樂,登時又驚又喜:難道其他援兵也已經趕來了麽?當下齊聲高呼,加速飛行。
  三危飛騎翻過巍巍雪嶺,忽聽“砰”一聲,一道紅光沖天飛起,云海如霞,群山盡赤,昆侖主峰曆曆在目。萬千飛騎密密麻麻地環峰繞舞,烏云似的起伏;瑤池水光波蕩,人影憧憧,金族旌旗四處翻卷飛舞,遠遠望去,少說已盤集了兩三萬之衆。
  一行巡兵騎鳥急速飛來,那隊長高瘦如竹竿,腰間懸了兩個紅葫蘆,“哐當”作響,遠遠便躬身行禮,大聲道:“拜見三危仙子。” 突然瞥見黃姖,面色一變,又驚又喜,顫聲道:“黃將!”
  黃姖皺眉道:“五糧液?” 那人喜道:“正是末將。想不到黃將竟還記得末將。”
  黃姖哼了一聲,笑道:“忘得了你的人,也忘不了你的酒。是了,你不是升作尉將了麽?怎地變作巡兵隊長?莫非又是貪杯誤事?”
  五糧液面上一紅,嘿然道:“黃將果然神機妙算,末將佩服。末將上月操演前,一不小心多喝了兩杯,喊錯了口令,故被王母貶罰,戴罪立功……”
  此人原名伍涼野,乃是當年黃姖部下將佐,好酒如命。曾經以五糧自釀美酒,取己姓名諧音,名爲“五糧液”,一時風靡金族。族人從此喚他爲“五糧液”。
  杏花仙子聽得不耐,大聲道:“五糧液,戰況究竟如何?陛下、王母現在何處?”
  五糧液咳嗽一聲,道:“啓禀仙子,虧得陛下、王母運籌帷幄,五族群雄團結奮戰,我軍方得大獲全勝,全殲三萬鬼兵。陛下、王母現已返回昆侖宮歇息,各族貴侯也已回到貴賓館各自調養療傷……”
  杏花仙子心下失望,皺眉道:“這麽說我們來得晚啦。”
  綠梅仙子微笑道:“既然陛下、王母無恙,大家也都平安無事,我們便放心啦。”
  杏花仙子瞟了瞟遠處歡呼呐喊的金族各路援兵,心有不甘,又道:“到底哪路人馬來得最爲及時?今次是誰立了大功?”
  五糧液微微一愕,嘿然道:“實不相瞞,族里各路援軍趕來之時,鬼軍已經被盡數殲滅。今次立下大功的,都是族外之人。”
  杏花仙子登時大爲放心歡喜,格格一笑。
  黃姖哼了一聲道:“既然不必借助援兵便可輕易殲滅,聖女又何必興師動衆,讓大家平白跑這一趟?”
  桃花仙子抿嘴笑道:“神上既是來昆侖斗狗的,又何必抱怨?五糧液,你說的族外之人究竟是誰?”
  五糧液道:“說來話長……”
  忽聽花炮轟響,絢光沖天,將漫天雪花映照得光怪陸離,有人“嗚嗚”吹角,高聲叫道:“各巡兵隊長聽令:速將衆城主、將軍領入‘集賢閣’接風洗塵;各部弟兄隨巡兵使前往樂遊山八百樓休息。”
  人語嘈雜,一隊隊巡兵次第飛旋,將盤集主峰的諸多金族將領、士兵有條不紊地分別引往西、南兩方。
  五糧液不敢怠慢,立即命巡兵將三危飛騎領往樂遊山,自己則引著黃姖與三危仙子飛向南峰“集賢閣”。
  黃姖怪眼一翻,正欲推辭,但聽五糧液說閣中有五十年陳釀無限量供應,登時灰眉一跳,心花怒放,將蹦到嘴邊的話也咽了下去。
  ※         ※         ※
  南峰由數峰綿延交疊而成,成馬蹄形狀,又叫“馬蹄峰”。其勢高峻雄偉,絕壁萬仞,沿著山崖鑿有一行廊洞,迤俪蜿蜒,直轉入內壑。
  內壑有一較爲矮小的山峰,沿山脊建了大小七十二間玉石殿閣,綿延盤旋,煞是壯觀。此刻雖風雪狂肆,群山茫茫混沌,但那赤紅色的屋檐如紅線曲繞,仍若隱若現。
  衆人騎鳥盤旋直下,在山脊雪地上立定,紛紛封印坐騎。金族衆將瞧見黃姖,都又驚又喜,一面寒暄交談,一面隨著各巡兵隊長朝那巍峨連綿的殿群走去。
  大殿內爐火熊熊,溫暖如春,早已圍坐了數百名城主、將領,人頭攢動,語聲鼎沸,極是熱鬧。
  衆人方甫邁入主殿大門,便覺暖風撲面,聲浪襲人。身上的冰屑雪花迅疾融化,一道道地順著衣褶滴落在地,又蒸騰爲絲絲白汽。
  幾個迎賓使急忙上前,將各人引入坐席,熱酒果菜隨之次第上桌。
  杏花仙子秋波四掃,卻見一個高大胖子正盤腿坐在殿心,口若懸河,誇誇其談,四周的將領凝神聆聽,時而緊張,時而大笑;她見那胖子唾沫四濺,舉止輕浮,心下不悅,轉身詢問五糧液。
  五糧液恭聲道:“此人是偵兵隊長遊痕,正向各位將軍詳細講述昨夜戰況。” 杏花仙子對昨夜之事頗感好奇,聞言登時來了興趣,當下豎耳傾聽。
  遊痕道:“……誰想那歹毒狡辣的流沙仙子到了拓拔太子面前,竟變得嬌滴滴嗲兮兮的可愛模樣,一口應承幫助我們清滅蠱蟲。他奶奶……敢情這就叫作一物降一物,花貓吃老鼠。”
  鹿台城主白夜擊掌歎道:“他***,拓拔太子定是本族古元坎轉世。否則焉能平白得了天元逆刃,兩天之內接連以‘天元訣’擊敗雙頭老怪與黑帝鬼魄?又怎會如此風流多魅,將流沙妖女迷得服帖乖巧?”
  衆人心有戚戚,啧啧稱奇,贊歎不已。
  杏花仙子心下大跳,這幾月時常聽聞拓拔野之事,早已向往;此刻聞言更感好奇,不知其究竟有何魔魅之處,竟能擊敗那幾近天下無敵的黑帝汁光紀,引得天下第一、第二妖女齊齊折腰?
  又聽遊痕突地提高嗓音,大聲道:“正當此時,那黑帝汁老妖蓦地坐起身來!”
  衆人失聲驚呼,遊痕道:“我突然醒悟,大叫道:‘三生石!快刺碎他丹田的三生石!’大家這才醒覺,紛紛操刀挺矛,沖上前去。不料那老妖忒也厲害,忽然昂首長嘯,使出‘攝神御鬼大法’。陰風怒吼,腥氣大作,那些僵鬼‘劈哩啪啦’全被吸了過去,屍蠱飛舞,妖靈凶魄全被吸入體內。沖在最前的弟兄們不堪妖法,慘叫飛起,紛紛被他攝去魂魄……”
  他不自主地捏細了嗓子,繪聲繪色地描摹當時情狀,臉容煞白,連聲音也變得陰恻恻飄忽起來。衆人雖是經曆百戰的悍將勇士,但聽他說得凶厲可怖,宛如身臨其境,心下不由得大凜,冷汗涔涔,手中的杯盞輕輕地顫抖起來,酒水潑灑滴落。惟有黃姖自斟自飲,眉花眼笑,仿佛只言未聽。
  遊痕道:“那些僵鬼屍兵發了瘋似的沖將上來,乘機又朝我們發動了劇烈猛攻。姬公子吹角指揮,大家一邊后退,一邊與鬼兵激斗。只見血肉橫飛,稀里嘩啦,這一頓好殺!我越戰越勇,單身沖入鬼軍大陣,抓住那僵鬼將領的脖子,‘喀嚓’一聲,擰斷了他的脖子……”
  有人笑道:“他***,老子才喝了三杯酒,就聽見你擰斷了六個脖子了,遊隊長這等身手,屈身作偵兵豈不忒也可惜?老子明年正好要討伐西荒長脖子番國,遊隊長倒不如到我麾下作個將佐,專門教人怎麽擰脖子。”
  衆人大笑,緊張的氣氛登時緩解。
  遊痕嚇了一跳,連忙嘿嘿干笑道:“劉將軍見笑了。小人素來安分,豈敢有其他奢望?只要能竭盡本職,爲陛下、王母效忠、分憂,就開心得很了,作不作將佐那倒是無妨。這個……說到哪里了?是了,我正奮勇殺敵,忽地聽見‘啪’的一聲巨響,燭龍蛇身倏地破皮沖天,雷霆似的將汁老妖打個正著!”
  衆人又是一陣驚呼,紛紛罵道:“石頭奶奶不開花,燭老妖倒狡猾得緊,裝死撿了個大便宜。”
  遊痕憤憤道:“可不是麽?只苦了我們這些拼死血戰的將士。汁老妖被這般重創,登時無法攝取妖靈,突然怒吼轉向,朝拓拔太子猛沖而去,妄想據占他的五德真身。拓拔太子經脈斷裂,哪有力氣回擊閃避?頓時被他打得沖天飛起,昏厥不醒。眼看著老妖就要沖入拓拔太子的身體,這時,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啊不,四個人!這四人每一個都是眼下大名鼎鼎的風云人物……”
  見衆人緊張而好奇地盯著自己,張口結舌直等下文,遊痕心中大感得意,故意賣個關子,端起酒杯“汩汩”地喝了幾口,然后眯著眼睛,重重地巴咂巴咂嘴唇,意猶未已。
  突然放下酒杯,大聲道:“四道人影閃電似的沖來,兩道碧光交錯飛舞,重重地撞在汁老妖的身上,登時將他打得龇牙咧嘴,屁滾尿流。其中一人搶身下沖,將拓拔太子抱個正著,姿勢之熟練,力道之溫柔,就象是練習過無數遍一般,正是拓拔太子的正妃、龍女雨師國主……”
  衆人哄然一笑,頓時放下心來。自聽說拓拔野以“天元訣”擊敗水族一帝、一神,衆將便笃信他是古元坎轉世之身,心底隱隱之中早已將他視爲己人。
  遊痕道:“當先一個少年高大魁梧,臉上一道刀疤斜斜翻卷,乍看之下極是猙獰醜陋,但再一細看,卻覺得英氣逼人,威風凜凜……”話未說完,已有人叫道:“定是蚩尤!”
  遊痕一拍大腿,大聲道:“不錯,正是蚩尤!這位將軍果然英明神武,料事如神,小人五體投地。只是另外那兩人,嘿嘿,不是小人吹牛,在座各位就算是拍破了腦門也想不出是誰!”
  衆人被他這話勾起好奇心,紛紛胡亂叫喊猜測,杏花仙子大覺有趣,心中一動,忍不住也叫道:“我猜其中一個多半是東海龍神!”
  遊痕倏地轉過頭來,滿臉驚歎、佩服、不可置信與無限崇拜的表情,眼珠滴溜溜地打量著她,吞了口口水,搖著頭長歎道:“天,小人服了。仙子定是天仙下凡,這等難題竟也被你猜中!比起適才這位將軍更讓小人佩服。小人五體……啊不,六體投地,甘拜下風。”
  衆人轟然而笑,又暗覺詫異。都聽說龍神中了南淵獸毒,正由靈山十巫治療,怎地又會在這等危急關頭趕到?
  杏花仙子笑靥如花,心下得意,忖道:“這胖子雖然猥瑣,但說話倒也有趣,什麽‘六體投地’,比起‘五體投地’還多了一體……”
  桃花仙子白她一眼,傳音道:“傻丫頭,被死胖子嘴上討了便宜,居然還這般歡喜?”
  杏花仙子一怔,蓦地明白他言下所藏的龌鹾之意,雙頰騰地通紅,又羞又怒。雙眉一擰,便待發作,但蓦地想到群雄在座,有些人只怕還未曾想到此節,自己若說穿此語,豈不是自取其辱?恨恨咬唇不語,心道:“死胖子,等到沒人之時,本仙子非讓你六體投地不起。”想到惡毒之處,心情轉好,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
  遊痕渾然不知,精神抖擻,大聲道:“你們猜另外一人究竟是誰?他長得清瘦挺拔,白發披散,穿了一身破舊的青布長衫,將東海龍神抱在懷中,右臂斜舉,一道青光氣刀吞吐飛舞……”
  “當啷”一聲,一個杯子陡然掉落摔裂。
  衆人循聲望去,卻見黃姖面色慘白,手指跳顫,目光直楞楞地瞪著遊痕,那神情又是古怪,又是可怕。
  杏花仙子笑道:“神上,酒不好喝也不必摔杯子嘛……”
  黃姖忽然閃電似的探手虛抓。“仆!”遊痕登時憑空飛起,被他緊緊掐住脖頸,只聽他在耳邊厲聲喝道:“科汗淮?你說的這人是不是科汗淮?”
  三危仙子靈光霍閃,齊齊驚咦,衆人大震,遊痕所描述之人果然與斷浪刀科汗淮的形容相差無幾!
  遊痕漲紅了臉,身懸半空,雙腳亂踢,不斷地用手指著喉嚨,“赫赫”作響。
  黃姖蓦地醒悟,松開手掌。
  遊痕“撲通”坐倒在地,雙手摸著喉嚨驚魂未定,半晌方喘著粗氣,結結巴巴地道:“神……神上說得……不錯,他……他……就是科……科汗淮。”
  衆人轟然,面面相觑,忽然興高采烈地歡呼起來。他們雖然不曾參加今年蟠桃會,但那日龍神突然從天而降、指責西王母殺死科汗淮之事早已傳遍天下,鬧得沸沸揚揚。
  金族群雄雖不敢相信西王母與科汗淮之間有什麽暧昧恩怨,但隱隱之中又覺得龍神當非空穴來風、無理取鬧之人,因此不免心下揣揣。此刻聽聞科汗淮“複活”,驚訝之余不禁大爲慶幸歡喜,既然科汗淮未死,龍神所言自然非實,西王母的清譽也可安然無損了。
  鹿台城主白夜指尖一彈,將一杯美酒穩穩當當地送入遊痕的手中,笑道:“遊小子,快接著往下說,斷浪刀與蚩尤出現之后究竟又發生了什麽事?”
  衆人轟然催促。
  遊痕戰戰兢兢地看了黃姖一眼,見他驚疑不定,怔怔不語,對自己殊不理睬,膽子稍壯,仰頭將酒一飲而盡,定了定神,接著道:“眼見科大俠與蚩尤公子合力將汁老妖震退,大家都是說不出的激動、歡喜。西陵公主更是激動難抑,突然沖出五角星陣,哭著朝科汗淮奔去。汁老妖惱羞成怒,竟乘隙直沖西陵公主,妄想擒她作爲人質……”
  群雄大怒,紛紛拍案喝罵。
  遊痕道:“就在這千鈞一發的緊要關頭,蚩尤公子、科大俠、姬公子、應真神和燭龍老妖突然一齊出手!” 衆人大喜,轉爲拍掌呼喝。這五人無一不是當今大荒頂尖高手,汁光紀縱有通天之能,也絕難捱得聯手一擊。
  果聽遊痕道:“狂風忽起,碧光、黑氣、黃芒一齊縱橫亂舞,晃得小人睜不開眼睛;耳邊轟隆隆一片,什麽也聽不見了,心肝腸肚好象被萬鈞氣力壓得絞在一起,難受得差點背過氣去。忽然聽見大家驚呼亂叫、‘撲通嘩啦’的落水聲聲,我只覺腳下一空,頓時被迸爆開來的氣浪撞得平空飛起,連翻了七八個筋斗才摔落到冰凍刺骨的湖水里……”
  “等到我緩過神來,睜開眼睛,汁光紀已被打得血肉模糊,蜷縮著身子在冰地上簌簌顫抖,眼見是不活了;花花綠綠的蠱蟲發狂似的從他體內激射而出,密密麻麻掉了一地。”
  “蚩尤公子仰天大笑,淚水不住地湧出來,蓦地跪倒在地,朝著北面接連叩了三個響頭,大聲道:‘爹,孩兒已經殺了這老妖,爲您報仇了……’姬公子聽到此言,也跪了下來,朝著東南方拜了幾拜,含淚不語,想來是在心底默默祭告黃帝。”
  杏花仙子皺眉道:“這就結束了?”原本以爲這場驚世之戰,遊痕會說得異常詳細精彩,不想竟只寥寥數語,不由大感失望。
  遊痕道:“蚩尤公子哈哈大笑,擦干淚水,轉身朝姬公子昂然道:‘蚩尤殺了黃帝,罪責難逃。你殺了我罷!’衆人頓時靜了下來,晏國主極是焦急,頓足叫道:‘呆子,你……姬公子,殺死黃帝陛下的真正凶手是汁老妖,與他無關……’話音未落,姬公子突然喝道:‘殺父大仇,焉能不報!得罪了!’黃光一閃,鈞天劍閃電似的朝蚩尤刺去!”
  金族群雄轟然大驚,想不到姬遠玄竟果真出手。
  遊痕道:“這一劍速度極快,衆人阻之不及,無不失聲驚呼,晏國主更是駭得花容變色。蚩尤公子卻昂首立身,避也不避。‘哧’的一聲輕響,黃光閃爍,衣帛撕裂,蚩尤公子毫發無損,只有肋間衣裳破了一道小縫。姬公子回身持劍,劍尖上釘了一只色彩絢麗的九冥屍蠱,尚在輕輕顫動。”
  “姬公子手腕一抖,將屍蠱震落在地,微微一笑,轉身朝著土族群雄朗聲道:‘大家聽好了,殺死陛下的,是蚩尤兄弟體內的蠱蟲,現在我已經殺了它,爲陛下報了大仇。從今往后,誰再輕言蚩尤兄弟弑殺黃帝,挑撥離間,姬某絕不輕饒!’突然揮臂舞劍,迎風怒斬。‘砰’的一聲,瑤池水面陡然劈裂,深達數十丈,水浪裂口凝結翻滾,過了半晌方才徐徐彌合。土族群雄一齊揮舞刀戈,轟然應諾。龍族群雄大喜,高聲歡呼起來。”
  金族衆將聽到此處,方才松了一口大氣,哈哈大笑,均覺本族有這麽一個寬宏仁厚的金刀驸馬,實是一大幸事。
  遊痕又道:“這時寒風大作,頭頂倏地一陣冰涼,我擡頭一看,天空中不知何時竟已布滿了彤云,雪花正一片一片地翻舞飄落。汁光紀喘著氣,碎裂的眼珠惡狠狠地瞪著天空,忽然嘶聲厲笑道:‘六月飛雪,天下奇冤。賊老天,我還以爲你瞎了聾了!既然你長了眼睛,爲什麽不讓我報仇雪恨?’反複大叫,淒厲憤怒,那聲音比鬼哭還要淒慘難聽。”
  衆人一凜,想到他全因被燭龍所害,方變成這等偏狹歹毒的妖魔,落得這等下場,心下不由得一陣恻然,轉而起了幾分憐憫之心。
  龍首城主廖威知“呸”了一聲,怒道:“他***,最爲惡貫滿盈的便是那燭龍老妖。只可惜這次又平白便宜了這奸賊!”
  遊痕眉飛色舞道:“廖城主這次可是說錯了。燭龍老妖作了這麽多缺德事,哪還有他的好果子吃哩!水聖女烏絲蘭瑪聽得汁光紀怒號,當即離陣走出,大聲說道:‘陛下放心。常言道“不以河濁怨清源”,陛下今日雖誤入歧途,成爲五族之敵,但當年在位之時仁厚愛民,卻是有目共睹、有口皆碑。燭真神弑帝篡位,人神共憤,罪當萬死。縱使陛下無力伸冤雪恨,烏絲蘭瑪也絕不會放過他去。’聽到此話,水族中倒有一半的人群情激憤,一齊叫道:‘殺了亂臣賊子燭龍!殺了亂臣賊子燭龍!’”
  金族衆將聞言大喜,俱拍手笑道:“石頭奶奶不開花,燭龍老妖四處挑撥離間,分裂各族,此番終于惹得報應上身了!”又道:“老賊惡行一旦昭告天下,必成衆矢之的,且看水族中還有幾人會支持他!” 一時歡呼四起,杯觥交錯。
  諸將中也有些老成持重者暗搖其頭,憂心忡忡。桃花仙子道:“燭老妖這些年黨同伐異,族中對他有二心的要人幾已被清除干淨,域內各城多半由他爪牙把持。只怕水聖女有心討賊,無力回天。鹿死誰手,尚未可知呢。”
  白夜一拍大腿,皺眉道:“不錯。燭老妖野心勃勃,終日想著獨霸大荒,只是礙著臉面不好強來,所以才挖空心思想出諸多奸謀詭計。既被戳破假面,惱羞成怒之下,說不定索性抛卻廉恥道義,赤裸裸地鎮壓異己,而后四出征伐。倘若如此,大荒從此將永無甯日了!”
  衆將大凜,深以爲然,一齊瞟向遊痕,示意他繼續往下述說。
  遊痕咳嗽一聲,接著道:“燭老妖淡淡道:‘水聖女,當年你凡心暗動,苦戀龍牙侯,老夫念你年少懷春,不忍耽誤前程,一再規勸安撫,用心可謂良苦。不想你表面假意應承,暗暗懷恨在心,竟妄想除我以滅口。這些年來勾結族內奸惡之徒,想出種種卑鄙毒計,蓄意陷害老夫。今日也不知從哪里找來這麽一個妖魔,自稱黑帝,捏造事實;又夥同這些大逆不道的叛賊,妄想衆口铄金,玷我清譽,篡奪族中大權。’”
  金族衆將聞言無不大罵老妖奸猾無恥,到了這等境地居然兀自強辯狡賴。惟有杏花仙子聽到拓拔野重傷暈迷,黑帝敗北,便覺寡然無味,對于燭龍托詞殊無興趣,托著香腮,沒精打采地纏卷衣帶。
  遊痕道:“燭老妖說完這幾句話,忽地變回人形,轉身看著科大俠,說道:‘龍牙侯,聽說你被妖鬼變作窫窳,生死未卜,讓人好生擔憂。現在見你安然無恙,我便放心了。’科大俠微微一笑道:‘誰說科某遭人陷害、變作窫窳了?科某四年來浪迹天涯,雖然餐風宿露,卻也逍遙自在,多謝燭真神挂心。’”
  金族衆將大喜,廖威知笑道:“我說得不錯吧?龍神所得的那淚影蟲定是汁光紀僞造之物。科汗淮這等厲害角色,豈會被人封印獸體?王母又怎會好端端地取他性命?都他***是謠言,無稽之談!”
  桃花仙子蹙眉道:“燭老妖惺惺作態地岔開話題,不知又有什麽陰謀?”
  遊痕嘿然道:“仙子果然明察秋毫,洞徹玄機,小人七體投地,八拜之交……”被她冷冷一瞥,嚇了一跳,急忙咳嗽道:“燭老妖故作詫異,皺眉道:‘是麽?這麽說來,那段大俠的元神多半是胡說八道了?’伸手入懷,掏出一個八角珊瑚盒,輕輕打開一抖,登時掉出一個人來。大家陡然一驚,木族朋友紛紛失聲叫道:‘段狂人!’那人魁偉威武,赫然是蜃樓城的段聿铠!”
  金族諸將大爲吃驚,奇道:“怎地是他?”段聿铠雖不過真人級高手,但因生性膽大包天,豪爽仗義,俠名頗爲卓著;又常常遊曆天下,結交廣泛,大荒中無人不識。
  遊痕道:“段狂人躺在地上,目光呆滯,動也不動。蚩尤公子又驚又怒,沖上前將他抱住,不斷地呼喊他的名字,輸送真氣。燭老妖嘿然道:‘蚩尤公子想必也知道是誰將他害得如此罷?他屍蠱發作,形如妖魔,若非燭某昨日在昆侖山下無意間邂逅相救,他已經化作僵鬼了。’蚩尤公子霍然起身長嘯,憤怒難抑,忽地轉身,一口痰重重地吐在黑帝的臉上,汁老妖避讓不開,厲聲怪嚎。大家見狀心下了然,想必段狂人也是被汁老妖所害。”
  “燭老妖道:‘燭某救醒段大俠之后,以靈犀照神法得知一件頗爲有趣之事。原來當日與段大俠一齊被放蠱魔化的,還有喬羽城主和龍牙侯斷浪刀。段大俠的神海中甚至清晰地映著龍牙侯被封印入窫窳的情景。龍牙侯倘若不記得此事,燭某現在便可用三生石照出,讓大家瞧個清楚。’他***,他這不是話里藏話,暗指科大俠有意隱瞞真相,庇護王母麽?”
  金族衆將無不轟然,紛紛拍案大罵。黃姖面色慘白,八字眉低低下垂,右手蓦地緊握銅骨傘,青筋暴起。
  遊痕“呸”了一口,道:“大家聽了都是群情激憤,水聖女也聽不下去了,淡淡說道:‘大丈夫敢作敢當,燭真神何必推脫抵賴?幽天玄金碑都可僞造得出,何況區區神識幻象?至于段狂人究竟是被誰魔化,你心底里最爲清楚。九冥屍蠱可不是陛下所創,幾十年前真神便已運用得爐火純青了。’言下之意竟是指燭老妖給段狂等人下蠱。”
  “燭老妖嘿然道:‘水聖女,你這瞞天過海、移花嫁木的計謀果真高明之極。你假借燭某的名義,和這自稱黑帝的妖魔一齊施蠱害人,挑撥離間,栽贓陷害,使得燭某孤立于天下英雄之外,然后又布下連環毒計,必除我而后快。若不是蟠桃會之前,燭某及時得聞風聲,只怕當真要被你奸計所乘,死得不明不白……’”
  衆人登時噓聲大作,道:“老水妖居心險惡,又想汙蔑、嫁禍水聖女!”
  遊痕道:“燭老妖見我們哄然不信,便轉身對陛下說道:‘白帝陛下可知燭某爲何直到今日才抵達昆侖麽?燭某與北海真神、天吳水伯一行月初離開北海,原想早早來此拜會各族朋友。但那夜到了單狐山驿站,忽然發生了連串怪事,非但耽擱了燭某行程,還險些要了燭某性命。’”
  “大家聽了只是冷笑,燭老妖又道:‘白帝想必也知道,燭某所修行的“北冥神功”有一奇特之處,每隔三十六周天的午夜,必定逆行血液、真氣,足足一個時辰不可動彈,少有不慎,立有走火入魔、神識潰亂之虞。這一時辰謂之“逆氣節”。那夜恰恰是“逆氣節”,是以燭某不敢連夜趕路,在山下驿站安頓歇息。’”
  金族衆將“咦”了一聲,紛紛笑道:“竟有這等事?他***,那豈不是比女人的月事還要麻煩麽?”見三危仙子柳眉倒豎,秋波凝煞,紛紛咳嗽連聲,三緘其口。
引言 使用道具
kwy019
侯爵 | 2014-4-8 23:42:29

第二章 大劫難逃
[書書屋]http://www.shushu5.com/
----------
第十九卷 脫胎換骨
            
  燭龍又道:‘我們方下楊驿站,忽然接到水聖女的密信,言稱北岳山城主“四角牛真”諸懷意欲乘著我們西赴昆侖之機造反;蓋因那諸懷乃是天吳舊部,故懇請天吳返道北岳平叛。水伯匆匆離去不過半個時辰,長老會又火速傳訊,聲稱諸懷已勾結十三城城主,集結三萬大軍與數萬猛獸直撲中都長老會,懇請派遣龍女前往御獸平亂……’我們聞言紛紛朝雨師國王望去,她抱著拓拔太子遠遠站在一旁,點頭表示其言非虛。”
  杏花仙子心中一動,想道:“是了,不知拓拔太子傷勢如何?倘若偷偷能見上一見,瞧瞧他究竟長得什麽模樣,那也不枉今日跑這一趟啦!”雙頰暈紅,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遊痕道:“燭龍說道:‘北海真神一行走后,留守驿站的隨從只剩下北海四真與十八龍騎衛。半夜里,燭某正在驿站逆氣修行,十余名頭戴野獸顱骨的神秘高手突然沖入屋中,閃電間將北海四真與十八衛士盡數殺死,一齊朝我猛攻。事發倉促,生死攸關,燭某不得不冒險中斷“逆氣節”,奮起全力將他們擊退。雖然重傷敵方五人,但燭某亦因此氣血崩岔,神識潰亂,危在須臾,若非天吳水伯半途發覺不妙,及時返回護駕,燭某只怕業已魂飛魄散。水聖女,你這調虎離山之計可妙得很呐!’水聖女淡淡一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倒是你這苦肉計才真正妙得很呢!’”
  白夜沈吟道:“燭老妖這些話只怕不是平空杜撰出來的。他定是強行中斷‘逆氣節’,引得神識崩亂,真元大損,這才派遣雙頭老祖強搶三生石以固元神。倘若他未曾受傷,即便中了九冥屍蠱,也不致被那幽天鬼帝一招打得大敗。只是不知究竟是不是水聖女所爲。”
  金族衆將紛紛點頭,隱隱覺得此中只怕還有玄妙,扼腕長歎道:“他***,好人不長命,禍害留千年。”
  遊痕笑道:“我們當時聽了也都是不勝痛惜。燭老妖卻冶冰冰地笑起來:’不錯,燭某確是將計就計,苦肉爲餌。若不如此,又怎能引蛇出洞,讓你們這些亂臣賊于自行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又怎能爲我鼓兒報仇雪恨?’話音未落,忽然揮手一記‘崩天河’當頭朝汁老妖擊落。”
  “衆人一驚,想要阻止已然不及。只聽‘砰’地一聲,黑帝的頭顱登時炸將開來,一蓬屍蠱洶洶亂舞。汁老妖嘶聲怒吼,胸腔蓦地爆裂,一道白光倏地破體沖出,朝拓拔太子與雨師國主怒射而去。小人眼尖,瞧得清清楚楚,那道白光竟是一個桃核大的渾圓白骨,四周有七點絢光,跳躍不定,就像是北斗七星……”
  “盤古元魂珠!”綠梅仙子駭然失聲,金族群雄面色大變,連呼道:“難怪汁老妖的寄體元神不怕烈火、黃土,原來竟有元魂珠相護!”
  相傳“盤古元魂珠”乃是上古大神盤古帝的骨珠。盤古死后,肢體化爲山岳平原,血液化作江河湖海,其脊椎內七十二顆骨珠則深埋地底,古往今來,僅有六顆掘出。此珠可收束元魂,保護其不受外力所害,乃大荒中人夢寐以求的煉神寶物。
  大荒高手施放“元神離體寄體大法”,附體他人后,寄體元神的弱點沒有原身庇護,弱點益弱。例如黑帝元神寄于強鬼之體,原本其水真元神忌火、忌土,寄體之后更是變本加厲,遇火、土動辄有魂飛魄散之虞。但有“盤古元魂珠”相護,元神便固若金湯,巍然不動。
  遊痕駭然道:“原來是‘盤古元魂珠’,難怪這等厲害!我道爲何這老妖捱了五大高手聯手一擊,竟仍不魂飛魄散呢。嗯,眼看汁老妖挾元魂珠直撲拓拔太子,勢如閃電,大家都驚叫起來。科大俠與蚩尤公子齊齊搶身阻擋,‘斷浪氣旋斬’與‘碧春奔雷刀’交錯飛舞,直劈元魂珠。
  “光芒四射,汁老妖怪叫一聲,元魂珠折轉彈射,倏然沖入水族宣長老體內,宣長老登時一聲慘叫,七竅流血,跌跌撞撞,雙手發狂地抓撓頭顱,蓦地轉身狂奔。衆人大駭,紛紛抄握兵刀包湧而上,叫道:“莫讓他跑了!‘”燭龍右手一翻,黑光飛舞,頓時將宣長老雙腿齊膝切斷,冷冷道:“沒了腿腳,還能往哪里定?’雙手疾拍,將其骨骼、經脈盡數震斷。與此同時,百里春秋大喝一聲,高舉春秋鏡,一道眩目金光閃電似的投射在宣長老的臉上,將他陡然拔起,朝鏡中飛旋吸納。
  “宣長老嘶聲慘叫,也不知哪里來的巨力,突然雙手直拍,將百里春秋連人帶鏡打得飛落開去,乘勢憑空倒貫,撞入六丈開外的人群中。只聽慘呼叠起,眨眼間便有六、七人瘋魔亂舞,‘撲通’、‘撲通’地四下掉入瑤池之中,也不知究竟哪個才是元魂珠寄體……”
  金族衆將大凜,失聲道:“什麽?難道竟讓這老妖逃了?”瑤池中至少沈浮了數千具僵屍骸骨,一旦讓黑帝元魂珠逃入其中,便如泥牛入海,汪洋撈針。這妖魔乃是五族群雄的蠱母毒源,他既逃之天天,則衆人的生死尚不可預料,倘若蟠桃會后,屍蠱再由這數千與會群雄傳染至各族百姓,則天下將成恐怖鬼域!
  遊痕苦笑道:“誰能想到這老妖重傷將死竟還有這等神通,竟能在五族高手的眼皮底下硬生生逃了出去?大家放心,天下沒有打不開的結、滴不穿的石,陛下已經征召了族內六大神醫,與靈山十巫、各族巫醫一齊研究滅蠱之計,想來不會有什麽大礙。”
  又繼續說道:“當時大夥兒都是又驚又怒,目瞪口呆,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蚩尤公子怒吼一聲,正欲躍入瑤池追尋,卻被青丘國主死死抱住,掙脫不得。白帝歎道:‘罷了,蚩尤公子,他今日既能逃脫,可見是天定劫數,不可強爲。當今之計唯有集天下巫醫之力,盡早尋出反制九冥屍蠱的藥物。’水聖女淡淡道:‘白帝所言極是,但劫由人生,若不是燭真神逆天行惡,又怎會遭來如此大劫?欲消此劫,先平天怒。’身后水族中登時有幾人大叫道:‘殺了燭龍,平息天怒!’水聖女轉身朝五族群雄盈盈行禮,高聲道:‘烏絲蘭瑪今日要請天下英雄做個見證:本族巫神燭龍僞造聖物,弑帝篡權,黨同伐異,迫害忠良,分裂他族,塗炭生靈。罪惡滔天,罄竹難書,人神共棄,天怨地怒。烏絲蘭瑪願以此身微薄之力,誅滅巨奸,還天下太平,還百姓公道。’水族穆長老等人一齊轟然叫道:‘願以此身微薄之力,誅滅巨奸,還天下太平,還百姓公道!’聲音越來越多,越多越響,直聽得我們熱血沸騰。
  “這時雪越來越大,燭老妖細眼光芒爆放,冷冷掃望衆人,那眼神陰寒凶厲,可怕已極,叫喊聲登時小了下來。他低沈著嗓子,森然道:’燭某今日也請天下英雄做個見證:水聖女烏絲蘭瑪渎職妄爲,欺民辱聖,勾結妖魔,陷害忠良,謀弑巫神,聚衆作亂,其心可誅,其罪重不可赦。今日瑤池盛會,不興刀兵;但蟠桃會后,燭龍必奉天討伐之。’頓了頓,又道:‘誰若跟隨奸黨叛亂,定滅九族,殺無赦。天下各族,倘有庇護本族叛軍、行與方便者,燭龍也必視爲敵人,斬盡殺絕。’”
  遊痕模仿燭龍沙啞低沈的聲音冷冰冰地說來,殺意森寒刻骨,衆人無下大凜。又聽他說道:“燭老妖剛說完,姬公子突然大步走出,朗聲道:‘燭龍老妖,十年來,你在我土族之內收買內奸,挑唆離間,令我手足相殘,父子相難,令君臣離心,疆上分崩。若不是你,本族怎會有十萬百姓流離失所,家破人亡?若不是你,我大哥又怎會迷失本性,甚至謀弑父王、犯上叛亂?若不是你,我父王又怎會真元大耗,被鬼帝妖魔所乘?若不是你,我又何必親手殺死兄長?’他越說越是悲怒憤恨,眼圈通紅,猛地拔出鈞天劍,一劍將自己左手小指斬斷,厲聲喝道:‘姬遠玄今日斷指爲誓,此生必誅殺燭龍老賊,以雪家仇,以平國恨!’土族群雄紛紛拔劍叫道:‘誅殺燭龍老賊!誅殺燭龍老賊!’”
  金族衆將愕然,想不到姬遠玄竟會選在此刻與燭龍水妖公開對立。數百年來,金族一直謹遵大荒首位神帝白太宗之遺命,奉行中立主義,若非被侵疆犯域,絕不輕言戰事。蓋因此故,在五族之中,他雖不如水族強大,但卻更受其他三族尊崇、信賴;也正因爲如此,當日雖被水妖挑唆叛亂、引洪寒荒,白帝依舊能忍則忍,不與之糾纏釁絆。
  但姬遠玄既已是金族驸馬,西王母又曾放話“姬公于是我金族驸馬,自是昆侖主人,當然有權迎客、逐客”,他的話自可代表金族立場,眼下他在昆侖山上立誓與燭龍爲敵,豈不陷金族于尴尬兩難?
  遊痕道:“蚩尤公子抱起段狂人,厲聲道:‘東海湯谷城蚩尤,在此對天立誓,此生必誅殺燭龍老賊、朝陽谷水妖,以告慰蜃樓城五萬冤魂!’龍族群雄登時隨之一齊高喊。寒荒國主芙麗葉接著起身道:‘茲老賊在寒荒挑唆叛亂,辱殺我八族聖女、數百幼女;又打開翻天印,引發山崩洪水,毀我家國,亡我百姓,此恨不共戴天。寒荒八族誓與燭龍、茲老賊不兩立。’”
  聽到此處,金族諸將更是一片嘩然。寒荒八族隸屬金族,他們既公然與燭龍對敵,金族縱想獨善其身更無可能了。
  遊痕說得口干舌燥,忙不叠地暍了一口酒,又道:“火族炎帝、東海、南海諸多番國貴侯也隨之起身,凜然宣布與燭龍水妖勢不兩立。只有赤帝烈碧光晟、木神句芒與一些海外番侯默然不語。
  “燭龍忽然啞聲大笑,淡淡道:‘燭某十年來閉門北海,潛心修行,不問天下之事,居然被各位說成大荒動蕩的元凶?妙極,妙極!敢情你們早已一齊盤算好了。嘿嘿,白帝、王母,這便是你們昆侖山的公正中立與待客之道嗎?燭某今日算是領教了。’頓了頓,森然道:‘既是如此,燭某也不必多言了,就此告辭。列位倘若有本事,就來北海取燭某的頭顱吧!’說畢轉身就走,水伯天吳等人一齊轟應追隨。
  “烈碧光晟忽然說道:‘燭真神且慢!’轉身對陛下、王母行了一禮,道:‘白帝陛下、金王聖母,原本這些話不當在蟠桃會上提出,但今日事已至此,唯有說個清楚才是。金族數百年來素以公正嚴明著稱大荒,爲世人所敬服,唯其如此,才會有如許英雄豪杰從四面八方前來參加這蟠桃盛會。但近來金族所爲,卻大悖公正天道,未免令人不服。’白帝道:‘不知赤帝所言何指?’烈老兒道:‘逆侄烈炎勾結外賊,叛亂稱帝,已爲本族所不容。這樣一個亂臣賊子,陛下、王母非但不將之驅逐昆侖,反倒迎爲座上賓,呼之炎帝,不知其意何爲?算不算支援叛黨,干預我族內政呢?’”
  金族衆將大怒,紛紛拍案罵道:“胡說八道!烈老兒自己是亂臣賊子,卻恬不知恥倒打一耙,真他***卑鄙無恥!”
  遊痕又重重地“呸”了一口,道:“烈老兒不等白帝回答,又咄咄逼人地胡言亂語道:‘龍族太子拓拔野與湯谷城蚩尤違抗大荒律法,帶領湯谷流囚造反,私自放脫本族逆倫重犯赤松子兄妹,乃至挑唆逆侄烈炎分疆裂土,觸怒赤炎火神,實是本族不共戴天的仇敵。而姬公子悍然違反大荒五族互不干政之律,帶兵犯境,支援烈炎叛亂稱帝,也是使我火族分裂叛亂的罪魁禍首。敢問陛下、王母何以對這樣的無賴奸賊奉爲上賓,不惜將公主下嫁?甚至甘與他們同流合汙,分裂天下,置大荒于水深火熱之中?’木神句芒忽然插口道:‘赤帝所言極是。拓拔野與蚩尤這兩小賊野心勃勃,一心挑撥五族,掀起戰端。譬如偷盜本族苗刀、無鋒兩大神器,毀傷聖女清譽,假冒羽青帝轉世,與叛賊雷神狼狽爲奸,掀動叛亂,甚至悍然派遣龍族妖軍連月侵擾本族疆域……哪一件不是令人發指的滔天之罪?倘若陛下、王母仍堅持公正之道,便當助我火、木兩族,將這兩個奸賊拿下問罪才是,焉能中彼等奸計,引起空前的戰亂浩劫?如此不辨是非,助惡爲虐,豈不令天下人心寒?’木族、火族衆侯齊聲叫道:‘請白帝、王母主持公道,明辨是非,懲處奸賊!’”
  金族衆將聞言更怒,心下越發曆曆了然,這兩個老奸巨滑之徒明明支援燭龍,卻又故意裝腔作勢,做出大義凜然之狀,妄圖迫使白帝、王母站到他們一旁。
  杏花仙子聽得老大不耐,“哼”了一聲道:“羅里羅嗦,好生討厭。王母何必理會他們,大掃帚子趕他們下山便是。”
  遊痕道:“王母淡然說道:‘赤帝、木神此言差矣。蟠桃會乃是天下英雄盛會,酒端八方,來者是客,不分族別,不論恩怨,盡皆一視同仁,這才叫公正無私。倘若今日偏聽二位之言,豈不是對龍族、土族不公,令天下人寒心嗎?何況白帝陛下又非神帝,又有何權責斷別是非,懲處他族之人?’啧啧,你們聽聽,王母這話說得多好,說得多好哇!柔中帶剛,不硬不軟,每一個字都直說入小人心坎里去了。”
  閉眼搖頭贊賞了一番,似是回味無窮,“咂巴咂巴”嘴唇,又道:“烈老兒想必氣炸了肺,倏地變臉,陰沈沈地道:‘如此說來,王母是執意要庇護這些奸賊了?既然金族自甘墮落,與這些亂賊叛黨沆瀣一氣,禍害大荒,與天下正道爲敵,那我們就無甚可談了。’句木頭也陰陽怪氣地笑道:‘赤帝說得極是,金族若是庇護這些亂賊,便是與我木族、火族爲敵。言盡于此,列位保重。’兩人居然不顧白帝挽留,帶著各自部衆,與燭老妖一齊拂袖而去,真他***給臉不要臉。轉眼之間,三族十六番國兩千多人便走得精光。只有那瘋猴子誇父不知好歹,興高采烈地在殿頂上連翻筋斗,不住叫道:’藤蔓勾樹杈,自己要打架(搭架),哈哈,好玩好玩!‘”
  金族衆將面面相觑,又是驚愕又是凜然,想不到今年的蟠桃會竟會變成這等結局,蠱蟲之毒尚未消盡,分裂之勢又迫在眉睫……想起誇父所言,更是寒意大起,心道:“難道當真大劫難逃,大荒從此又要陷入分裂混戰之中嗎?”冷汗絲絲浃背,心情沈重已極。
  殿外雪落無聲,殿內寂寂無語,風聲嗚咽,爐火“劈啪”作響,衆人的臉容陰晴不定。杏花仙子打了個呵欠,伸伸懶腰,招手道:“胖子,說完了嗎?過來我有話問你。”
  遊痕見她傭懶俏皮的姿態,心匠登時一陣狂跳,咽了咽口水,貓腰急步趨前,笑嘻嘻道:“仙子有何吩咐?”
  杏花仙子嫣然一笑,低聲道:“我想要你陪我一起堆雪人,好不好?”
  遊痕一愣,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花怒放,麻癢難搔,正欲一口答應,忽聽黃炬道:“遊隊長,我也有話問你。”
  遊痕心下一沈,慌不叠轉身應對,可憐巴巴地瞥了杏花仙子一眼,苦笑不已,心下早已把黃炬的十八代祖宗問候了個遍。
  杏花仙子格格一笑,傳音道:“胖子,我在殿外等你。回完金門山神的話,再來殿外找我吧!”
  遊痕大喜,急忙點頭答允,歡天喜地地朝黃炬奔去。
  桃花仙子“哼”了一聲道:“三妹,這可是在昆侖山上,你別做得太出格啦!”
  杏花仙子嫣然道:“放心吧!姐姐。我定讓他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笑吟吟翩然起身,一面盤算著整治遊痕的毒計,一面朝殿外而去。
  冷風撲面,清寒透骨。廊檐冰霜凝結,廊外大雪紛飛,一片銀裝素裹的蒼茫世界。杏花仙子在殿外長廊上踱了幾個來回,心中已有了主意,“噗哧”一笑,自言自語道:“死胖子,你既想六體投地,我就成全你吧!”曲身在廊沿坐下,雙腿搖蕩,只等遊痕出來。
  過了片刻,仍不見他蹤影,心下不耐,正想起身進殿,忽然瞧見三丈外的雪地中凸起一物,渾圓如球,銀光閃耀,徐徐向她移動推近。
  杏花仙子“咦”了一聲,大感好奇,足尖一點,翻身掠入雪地,那物登時停頓,動也不動。
  杏花仙子微起警戒之意,緩緩取出“電光鏡”,光芒一閃,急電似的投射在那物之上。只聽“吱吱”怪叫,雪層紛飛,一只毛茸茸的銀絲雪兔跳了起來,驚惶失措地四處亂眺。
  杏花仙子格格笑道:“原來是你這小頑皮。”伸手一抓,將它頸子皮毛捏了正著,提懸半空。
  那銀絲雪兔瞪著桃紅色的眼珠,驚恐萬狀地望著她,銀須跳動,胖嘟嘟的四肢搖搖擺擺,不住地發出哀鳴之聲。
  杏花仙子心下愛憐,將它抱入臂彎,笑道:“小兔子,你急急忙忙地想跑到哪兒去?不如跟我一起回三危山吧?”
  銀絲雪兔眯起眼睛,任由她輕輕撫摩,“哼哼卿卿”地叫喚,也不知是否聽懂了她的話語。
  杏花仙子見它溫順乖巧,越發喜愛,一時間將遊痕之事抛到了九霄云外,柔聲道:“小兔子,你餓了麽?我帶你吃點嫩菜芽……”
  話音未落,那銀絲雪兔突然一震,倏地擡頭,桃紅色的眼珠放出妖異絢麗的光芒,周身銀光怒放。
  杏花仙子眼前一花,匆覺胸口刺痛,仿佛有什麽尖銳之物陡然鑽入,呼吸登時窒堵;“啊”地一聲,松手將雪兔掉落在地,跟踉艙艙,天旋地轉,宛如掉入一個七彩缤紛的漩渦之中……
  ※         ※         ※
  黃炬盯了遊痕片刻,沈聲道:“科汗淮現在何處?”
  遊痕一愣,未曾料到他問的竟是斷浪刀的下落,心道:“石頭姥姥不開花,難道科汗淮當年欠了這老小子錢沒還?”嘴上卻不敢怠慢,忙答道:“回神上,龍神、拓拔太子、蚩尤公子與雨師國王等人或中蠱毒,或受重傷,正在玉螺宮中由流沙仙子和靈山十巫救治,科大俠與青丘國王等人想必正在宮中大殿等候。”
  黃炬皺眉道:“玉螺宮?我怎地從未聽過?”
  遊痕道:“這玉螺宮乃是陛下爲西陵公主新建的宮殿;只是時間緊促,方建了三殿五閣,遠未完工,所以神上不曾聽說。”
  黃炬點點頭,霍然起身,低聲道:“你帶我去玉螺宮見一見斷浪刀。”
  遊痕嚇了一跳,忙道:“神上,陛下有令,眼下是非常時期,拓拔太子、龍神與科大俠等人都是本族貴賓,爲保安全,任何人非得允許不得進見……”
  黃炬也不答話,倏地打開銅骨傘。只聽“榴榴”狂吠,那赤紅天犬蓦地解印跳將出來,登時將殿內群雄駭了一跳。天犬搖頭擺尾,巨軀溜溜打轉,撲揚撲瘘翅膀,昂首立定;銀灰色凶睛惡狠狠地瞪著遊痕,喉中“赫赫”嗚鳴,口涎從撩牙問絲絲滴落。
  遊痕雞皮疙瘩起了一身,倒退了一步,強笑道:“神上,這天狗倒精神得很!它……用過膳了吧?”
  黃炬嘿嘿一笑,拍拍他的肩膀,道:“它飛了一夜,骨頭也沒啃過一根,想必已是饑餓難耐;看見遊隊長油光滿面,肉嫩皮白,自然更加饑腸辘挽了。”
  遊痕心下發毛,干笑幾聲道:“肥肉油脂太多,我瞧還是骨頭比較適合它。”
  故作恍然之態,拍手道:“是了,神上許久未回昆侖,日新月異,變化甚大。不如由小人帶神上四處兜兜看看,順便到玉螺宮膳房爲天狗討兩根骨頭。”
  黃炬八字眉一挑,似笑非笑道:“既然遊隊長這麽殷勤邀請,我又怎好推辭?有勞了。”起身牽著天狗,大搖大擺朝殿外而去。
  遊痕滿臉堆笑,心底破口大罵,只好轉身朝金族衆將躬身行禮,胡亂找了個借口,隨他出殿。
  方出殿門,便聽杏花仙子喝道:“胖子!怎地現在才出來?快給我過來!”她插著腰,俏生生地站在雪地中,眉梢含嗔,嘴角帶笑,不知是喜是怒;腳下躺了一只銀絲雪兔,正卷縮抽搐,奄奄一息。
  那天犬瞧見雪兔,登時垂涎三尺,灰睛圓瞪,“榴榴”狂吠不已。
  遊痕心底大跳,苦笑道:“仙子,小人帶金門神到玉螺宮逛逛……”
  “玉螺宮?”杏花仙子眼珠一轉,拍手笑道,“是啦,聽說那是陛下專爲西陵公主修建的宮殿呢!我也想去見識一番。”不容分辯,翩然飛舞,輕巧地躍上天犬背脊。
  那天犬登時怒吼狂吠,不住地顛跳,想要將她掀翻落地。遊痕嚇了一跳,見她格格嬌笑,花枝亂顫,卻穩如山岳,心下稍定。
  黃炬“哼”了一聲,雙眉一擰,拿她沒轍,當下也不言語,提起遊痕躍上犬背,輕輕一拍犬頸,喝道:“走吧!”
  三人一犬沖天而起,穿過茫茫大雪,朝玉山方向飛去。
  大風吹來,集賢閣殿廊檐鈴叮當脆響,冰霜簌簌震落。雪地上轟然卷起白蒙蒙的冰晶雪層,輕紗似的籠罩著巍峨群殿。
  那只銀絲雪兔在風中翻了幾個滾,肚腹處輕輕一顫,汙血絲絲流淌。“仆仆”輕響,幾只色彩斑斓的甲蟲激射而出,倏然墜落。雪免抽搐了刹那,再也不動了。
  ※         ※         ※
  玉螺宮座落于玉山南翼偏峰,原爲西王母挂冠聖女之前的府邸。自白帝封纖纖爲西陵公主之后,便派遣三百名巧匠連日施工,擴建成五殿十閣的規模,將其改爲公主御宮。又依纖纖之言,更名爲“玉螺宮”。只是這兩日連遇風暴大雪,工程進度不免大受影響,擴建方甫開始,便已被迫停止。
  此宮在昆侖宮群之內,戒備森嚴,爲了保護拓拔野、龍神等人,防止逃逸的妖魔再度來襲,白帝將龍族一行暫時遷入玉螺宮,水、火,土等各族群雄也集中于附近諸峰的宮殿之內,由巫凡、巫相、巫陽、巫履等西荒神醫治病驅蠱。
  遊痕三人騎著天犬,輕車熟路,穿掠茫茫風雪,很快便到了玉山之外。守山巡兵瞧見黃炬,無不凜然敬畏,紛紛躬身行禮。
  遊痕信口開河,找了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騙過衆人,領著黃炬、杏花仙子進入玉山諸峰。
  險峰突兀,林海茫茫,風雪掩映中,隱隱仍可見淡淡的一抹綠色。林木深處,一座巍峨宮殿若隱若現,其檐頂渾圓回旋,造型優雅奇特,遠遠瞧去,彷佛一個巨大的淡橘黃色海螺,剔透玲珑,頗爲可愛,當是玉螺宮無疑。
  天狗盤旋片刻,沖落在雪杉林中,巨翼撲揚,搖頭甩尾,震落一身冰雪。
  遊痕眺落在地,雙腳麻痹,幾乎坐倒在地。這一路頂風急飛,他早已凍得涕淚交流,顫聲道:“神上,仙……子,我……我不進去了,里……里面守備森嚴,沒……沒有御令,隨便闖入,是要殺……殺頭的。”牙關亂撞,格格作響,也不知究竟是受寒還是害怕。
  黃炬嘿然道:“多謝遊隊長帶路。”指尖一彈,氣箭“嗤嗤”飛舞,遊痕“哎喲”一聲,經脈盡封,動彈不得,又驚又怒,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
  黃拒淡淡道:“遊隊長莫急,等我逛完了玉螺宮,喂飽了天犬,自然會出來帶你下山。雖然此處風雪頗大,好在隊長肉厚脂多,不致感冒風寒。”
  遊痕氣怒攻心,笑容僵硬,心底又是一陣大罵。
  杏花仙子格格直笑,足尖一踢,一蓬白雪缤紛亂舞,灑落在遊痕身上。順手在遊痕胖乎乎的臉上重重地掐了一把,笑道:“胖子,你不是要和我一齊堆雪人嗎?這下更加省事了,等我出來時,你已經變作一個雪人啦!”
  方甫轉身欲走,忽然想起一事,拍手笑道:“是了,六體投地!”旋身又是一腳,正中其臀,登時將他踢得迎面趴倒,六體投地。
  遊痕疼得龇牙咧嘴,眼冒金星,臉上火辣辣的彷佛烈焰燒灼,冰雪劈頭撲面,卻又陰寒徹骨,那滋味當真難受已極。心底大罵道:“臭婆娘!大花癡!老子遲早將你扒了精光,來個六體投地,七上八下,九牛二虎,十全十美……”
  雪地“咯吱咯吱”地一陣輕響,脆笑不斷,兩人一狗早已去得遠了。
  風雪越來越大,四下蒼茫一片。玉螺宮高牆迤逦,毆豐重疊,彷佛雪丘交錯連綿黃炬封印天犬,悄無聲息地翻牆過廊,急速飛掠,銅骨傘飛旋疾轉。沿途數十名守衛還不及反應,已被他鎖住經脈,紛紛收入傘中。杏花仙子則東張西望,笑吟吟地緊隨其后。
  眼見玉殿遙遙在望,黃炬匆地頓住腳步,轉身隱入雪杉林中,淡然道:“仙子既是參觀宮殿,爲何一直跟著我?”
  杏花仙子眨眼笑道:“神上既是參觀宮殿,爲何將這些守衛都收入‘陰陽九合傘’?”
  黃炬“哼”了一聲道:“小姑娘羅里羅嗉,多管閑事……”
  杏花仙子搶道:“老頭子掩掩塞塞,故作神秘。”見他氣結,“噗哧”一笑,傳音道:“讓我猜猜,神上到此,定是爲了刺殺科汗淮的,是也不是?”
  黃炬劇震,細眼精光大作,冷冷道:“你說什麽?”
  杏花仙子笑道:“心虛了吧?本仙子火眼金睛,哪能瞞得了我?”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神上對王母娘娘忠心耿耿,忍辱負重,讓人好生欽佩。族中衆人都以爲神上是因與王母不和,才辭宮隱居;有誰想到神上當年竟是因爲科汗淮之事,憤然離去呢!”
  黃炬冷冷地盯著她,瞳孔漸漸收縮,仿佛第一次瞧清她一般。
  杏花仙子若無其事,揚眉傳音道:“科汗淮若是不除,王母娘娘的清譽必定受損,金族威望也必將大墮。乘著他現在人在昆侖,傷勢未愈,正好將他一舉擊殺,干淨利索,永絕后患。”
  “只可惜……”她忽然頓了頓,蹙眉歎道:“只可惜眼下科汗淮是我族貴賓,受重重保護。神上這般生沖硬闖,縱使能殺得了他,必定也要被陛下、王母處死謝罪。”
  黃炬冷冷的望著她,一語不發。
  杏花仙子妙目凝視,黑亮的眼珠突地閃過一輪絢麗光澤,笑吟吟地傳音道:“我倒有一個法子,可以讓神上輕而易舉地擊殺科汗淮,毫發無傷地全身而退。不知神上有沒有興趣一聽呢?”
  黃炬手背青筋暴起,陰陽九合傘“嗡”地一震,銀光大作。過了片刻,淡淡道:“你說。”
  ※         ※         ※
  雪檐垂冰,廊燈搖曳,殿外衆金衛紋絲不動,如冰人雪塑。
  大殿水晶窗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寒霜,迷迷蒙蒙,隔窗而望,外面那蒼茫的雪景越發顯得混沌下清。殿內焚香溺娘,八角銅蟾爐火光跳躍,水晶窗上時而融化一道水線,迤逦淌落。
  晏紫蘇斜倚窗邊,輕輕地呵了一口氣,窗子登時朦胧了一塊。她伸出纖指,在那白茫水霧中畫了一只小烏龜,閉起雙眼,雙手合十,櫻唇翕動;心下忐忑,惴惴不安此刻,拓拔野、蚩尤、雨師妾、龍神、龍族群雄以及那只重傷的太陽鳥都在偏殿密室之內,由流沙仙子與靈山十巫救治,尚不知形勢如何、靈龜乃是青丘國的圖騰吉獸,青丘國拜乞神靈時,必對靈龜祈禱寄言。晏紫蘇原先豢養的那只小龜在西海被百里春秋等人搜走,無所祈告,只好畫只小龜替代之。
  正自默默祈禱,匆聽身后一人微笑道:“靈龜如意,逢凶化吉。有晏國主虔心禱告,蚩尤少俠定可平安無事。”那聲音溫和輕淡,正是科汗淮。
  “龍牙侯……”晏紫蘇長睫一顫,睜開眼睛,轉頭嫣然一笑,盈盈行禮道:“你的傷勢已經好轉些了嗎?”
  科汗淮點頭道:“已經沒什麽大礙了,多謝晏國主挂心。”頓了頓,微笑道:“科某離家叛族,早不是什麽龍牙侯了。晏國王若不嫌棄,也叫我科叔叔便是。”
  晏紫蘇雙靥桃紅,微覺忸伲,心下卻十分歡喜,嫣然應諾;但想到蚩尤,笑容不由得又黯淡下來。
  科汗淮知她心意,溫言勉慰道:“晏國主放心,此處畢集天下名醫,又有靈山十巫援手相助,蚩尤少俠定可無恙。”
  晏紫蘇眼圈匆地一紅,低聲道:“但是,那人說……說他體內的三生石只能維持一段時日,若不能及早還複本真,只怕……”眼中閃過恐懼、痛楚與憂慮之色,低頭咬唇不語。
  科汗淮聽到“那人”兩字,微微動容,沈吟不語。
引言 使用道具
kwy019
侯爵 | 2014-4-8 23:42:48


第三章 螺宮殿內
[書書屋]http://www.shushu5.com/
----------
第十九卷 脫胎換骨
            
  晏紫蘇口中的“那人”,便是蚩尤在鬼界中無意間放走的鬼囚;也是在瑰璃山、冰河谷打敗五行鬼王,救走蚩尤與晏紫蘇的神秘人物;亦是數日之前,從白帝、西王母、龍神、拓拔野等十余頂尖高手眼前搶走窫窳的怪人。
  當日在冰河谷山洞之內,蚩尤與晏紫蘇爲五行鬼王所困,正值生死一線之際,那神秘人突然殺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擊潰五鬼,救走兩人。
  此人直如行屍走肉,當是元神寄體;其神功絕頂,性格孤高乖戾,喜怒無常,不知是何方神聖。緊隨他的三只妖鳥羅嗦聒噪,似乎也是什麽冤魂寄體。
  那人對蚩尤似乎厭惡已極,雖然救了他們的性命,卻冷冰冰地聲稱只是爲了抵償當日蚩尤在鬼界的相救之恩,將二人抛在昆侖雪山深谷后,便與三只妖鳥一齊揚長而去。
  天寒地凍,草木皆兵,爲躲避各族偵兵,晏紫蘇二人不得不躲入冰洞深處。
  蚩尤時而昏迷,時而發狂,晏紫蘇雖換遍他周身血液,殺滅蠱蟲,卻依舊不能令他恢複本真神識。若不是晏紫蘇從觀水城取得的那一小塊三生石,蚩尤多半早已溟滅本真,萬劫不複了。
  眼看蚩尤人魔難分,備受苦痛狂暴煎熬,晏紫蘇雖竭心彈力,卻苦無良計,心力交瘁,饑寒交迫,終于不支病倒。
  過了一日,那人不知爲何突然去而複返,救醒晏紫蘇,拎著二人躲入昆侖南淵。
  那里雖然凶獸橫行,毒蟲四布,但比起外面反倒安全得多了。況且晏紫蘇又是蠱毒高手,驅蟲避毒自不在話下。
  其時蚩尤日益惡化,一日瘋魔三、五次,發狂之時連晏紫蘇也絲毫不識,遇獸殺獸,遇人殺人,若非那人出手制住,只怕連她也早已成了刀下冤鬼。
  那人救治蚩尤不得,極不耐煩,忽然惱羞成怒,大發雷霆,數祖典宗地對他狂罵不已,厭憎之情溢于言表。蚩尤半渾半醒,聽他辱罵父祖,狂怒不可遏,數次與他殊死激斗,卻每每被他擊敗、制服。
  那人冷嘲熱諷,說喬家子孫、羽青帝傳人也不過如此,苗刀所遇非主云云,激得蚩尤越發狂怒,竭力欲奪回苗刀,卻始終不能。這樣過了兩日,那人的怒氣漸漸消了,對蚩尤也不再動辄喝斥辱罵,只是冷冷地瞥望著他,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那日一早醒來,晏紫蘇發覺神秘人不見蹤影,只道他終于失卻耐性,棄之而去。
  不想到了黃昏,他竟扛著巨獸窫窳,鮮血淋漓地沖回南淵谷底;二話不說,帶著她與蚩尤折轉藏入一個幽深的洞穴之中。
  那人割開窫窳胸腹,取出一塊頗大的三生石,塞入蚩尤的口中。窫窳失去三生石后,幻光閃耀,漸漸變作人形,赫然竟是聞名天下的斷浪刀科汗淮。
  原來那夜在雁門大澤,西王母並未真正殺死科汗淮,而是瞞天過海,先以“天之厲”強行斬破窫窳封印,將其離體逸散的魂靈封印入神器“天之厲”中;並以“寒冰化石訣”將他的“屍體”瞬間冰化。
  待到白帝從誇父手中搶得窫窳,趕回昆侖,西王母立即又將科汗淮的魂靈封回窫窳體內,而后交給靈山十巫救治。
  靈山十巫驅清科汗淮體內屍蠱,換過鮮血,喂以不死神藥,又以三生石固守其本真元神,終于使他漸漸轉“死”爲“生”。
  那神秘人不知從何處得到這個秘密,爲了取得三生石,延緩蚩尤魔化,竟悍然從白帝、王母等各族頂尖高手眼前擄走科汗淮。
  蚩尤得了三生石后,神識頓時大爲清明穩定,雖然仍有發狂之時,但比起之前的瘋魔之狀,已不可同日而語。同時,晏紫蘇知道科汗淮與拓拔野、蚩尤的特殊關系,也對他悉心照料,使其逐漸恢複。
  那神秘人見蚩尤暫時無恙,便不再理會,攜帶苗刀,再次消失得無影無蹤。
  蚩尤三人真元未複,又身處凶險莫測之地,不知外面形勢,故不敢輕易離開洞穴,每日唯有靜心調息療傷。
  閑暇時,科汗淮聽蚩尤述說這幾年的經曆,聽到纖纖的諸多趣事,大爲解頤喜慰…心情歡悅,傷愈更快。三人聊起那神秘人身份,始終猜測不透,但以他武功法術推斷,當是木族前輩無疑。科汗淮雖想到一個可能人選,卻終覺太過荒謬,沒有說出口來。
  前夜,晏紫蘇在南淵谷底的大河邊收集蠱蟲之時,突然發現河底竟沈了千余金衛屍首,其中便有幾個甚是眼熟的金族偵兵,顯是新死不久。驚駭之下,大覺不妙,料到昆侖必發生了意外凶險之事。但生怕告訴蚩尤、科汗淮后,兩人擔心纖纖等人安危,而置自己生死于不顧,是以瞞而不報。
  不料到了昨夜,那神秘人忽然回到淵底山洞,將連日蟠桃會上發生之事一一告知三人,並冷冰冰地突發驚人之語,聲稱那幽天鬼帝以九冥屍蠱控制了萬千鬼兵,當夜將率衆襲擊昆侖,剿殺五族群雄;要他們快快自行逃命。
  晏紫蘇聞言變色,始知事態嚴重,不敢再作隱瞞。
  蚩尤正半信半疑,聽了晏紫蘇的驗證之言,更是驚怒交集,當下不顧自己乃五族通緝之身,決定立時趕往瑤池宮解救纖纖、拓拔野等人,同時爲父親報仇雪恨。
  蚩尤正欲從那神秘人手中奪回苗刀,沈于河中的千余屍鬼突然浮出水面,朝他們圍攻而來。
  那神秘人揮舞苗刀,瞬間殺透鬼軍,消失無影。科汗淮、蚩尤三人雖緊隨不舍,卻還是追之不上。但追至雪山冰谷,三人卻意外地邂逅了雨師妾與龍神,將她們從鬼兵重圍中平安救出。
  鬼兵越來越多,蚩尤一行不敢戀戰,苫斗突圍而出。到達瑤池宮時,那里已成了十里鬼域,五族群雄盡皆被黑帝與鬼軍壓制。
  晏紫蘇眼見敵衆我寡,勝算極低,而她又不善于控制九冥屍蠱,便與科汗淮勸住蚩尤,決意四尋援兵,解救群雄。
  五人遍尋諸峰,發現偌大昆侖,竟成了空山卒城,所有守山的金衛、巡兵竟都不知所蹤,想必已被妖魔之屍蠱化作鬼兵。只在貴賓館中瞧見蒙頭大睡的誇父。
  而十日鳥或被封印于苗刀,掌控于神秘人之手;或受重傷,奄奄一息;他們已無可騎乘的神禽仙鳥,來不及趕往附近城邦引尋救兵。
  晏紫蘇計上心來,將蚩尤化作拓拔野,騙得誇父歡天喜地地飛奔下山,四處搬尋救兵。他奔行極快,遠勝普通神禽,果然半夜之間,便追到了應龍大軍,並將消息傅到了西荒七座重城要鎮。
  蚩尤一行離開貴賓館,趕回瑤池,半途中再次遭遇大批鬼兵的狙擊。五人浴血奮戰,被沖敞開來,晏紫蘇突圍繞道而行,先行抵達瑤池。
  眼見黑帝掌控全局,志得意滿,晏紫蘇靈機一動,僞稱蚩尤已死,當天下英雄之面質責汁光紀;黑帝果然肆無忌憚,自承罪狀,將蚩尤的黑鍋刮了個干淨。
  蚩尤四人殺出重圍,竟在極樂谷天音河畔瞧見了洗濯草木的流沙仙子。雨師妾雖對她頗爲不喜,卻知她精擅屍蠱之道,天下罕匹。當下讓蚩尤故技重施,裝扮拓拔野,軟語相求,終使得她芳心大軟,答允施法救人。
  這就是昨夜出現另一個“拓拔野”,以及蚩尤、科汗淮“死而複生”的秘密。
  科汗淮正自沈吟,追想那神秘人的身份來曆,卻聽“吱嘎”一聲,偏殿密室大門忽地打開,爭吵喧嘩之聲如九鼎齊沸。
  晏紫蘇心中登時一緊,回頭望去,卻見一個黃衣少女翩然走出,玉角搖蕩,發辮甩舞。她的肩上、臂上、腰上或立、或坐、或臥、或懸了十個高不過數寸的精靈,正唾沫橫飛,爭得面紅耳赤。
  正是流沙仙子與靈山十巫。
  眼見流沙仙子與靈山十巫突然離殿而出,衆人不由大爲緊張。坐在殿角的姬遠玄、陸吾、英招等人紛紛站了起來,齊聲道:“前輩,仙子,他們怎麽樣了?”
  靈山十巫齊聲道:“那還用說麽?我們乃天下第一神……哎喲!”話音未落,流沙仙子翮然疾旋,蓦地將他們抛飛甩落在地,痛吟怒罵之聲登時大作。
  流沙仙子聽若罔聞,甜甜一笑,道:“天下第一毒神在此,又有什麽蠱毒解治不了?豈能將本仙子與一些徒有虛名之輩相提並論?”笑吟吟地一掃靈山十巫與晏紫蘇,眼角眉梢滿是嘲弄、譏諷之色。
  晏紫蘇大怒,“哼”了一聲,轉過身去。她與流沙仙子同爲“大荒十大妖女”中精擅蠱毒者,偏偏在屍蠱之道上遠不如她,眼下又有求于她,是以雖然氣惱不服,卻也只能忍氣吞聲。
  巫抵、巫盼一邊怒罵喝斥,一邊爬起身來,齊聲道:“臭丫頭胡說八道!你最多排到第十一罷了……”
  巫姑、巫真怒道:“哪有第十一?她強得過拓拔小子嗎?”
  巫鹹、巫彭“哼”了一聲道:“他***,拓拔小子若真有本事,又何必請我們救他娘?依老子來看……”被巫姑、巫真瞪了一眼,登時老臉通紅,支吾道:“依老子來看……這倒也不無可能。”
  巫抵、巫盼擠眉弄眼,咳嗽不語。
  流沙仙子笑吟吟道:“汁光紀的九冥屍蠱是以‘金線彩屍蟲’等八十一種邪蠱爲料蟲,以八十一種至陰毒藥、九名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出生的女童飼育而成,其性凶狂無匹,若是換了旁人呢,一定束手無策……”
  巫鹹、巫彭正沒好氣,一翻眼,不屑道:“這等簡單之事,有甚可賣弄?當真可笑之極……”
  巫姑、巫真插著腰,嬌聲道:“臭丫頭,若是換了你自然束手無策。我們十巫出馬,那便易如反掌,容易之極……”
  巫抵、巫盼生伯她們搶先說出,急忙截道:“臭丫頭,今日我們便教你個乖,你仔細聽好了:中了九冥屍蠱,唯一法子便是將中蠱者的血液盡數換過,方能得救…”
  流沙仙子格格脆笑,轉而凝視晏紫蘇,嫣然道:“晏國主精通蠱術,一定也知道這法子愚笨之極了?稍有不慎,只怕蠱蟲還沒清除干淨,人便已經一命嗚呼啦!是了,也不知是誰自作聰明,將蚩尤的血液盡數換過,若不是這小子運氣奇佳、命骨極硬,早就化作僵屍一具啦!”
  晏紫蘇俏臉紅霞飛湧,惱怒更甚,格格一笑道:“不知仙子又有什麽了不得的妙法仙術?不妨說來讓我們這些徒有虛名的凡夫俗子開開眼界。”
  靈山十巫七嘴八舌,幸幸道:“他***,臭丫頭懂得什麽?只會胡言亂語。”
  流沙仙子挑眉悠然道:“殺滅九冥屍蠱只需雕蟲小技足矣,何必仙術妙法?”
  從百香囊中取出一個瑪瑙方盒,指尖一彈,飛入陸吾手中,說道:“陸虎神,將這盒中的蟲子放入冰窖,每日喂以新鮮的昆侖木禾葉。過得三日,等它結繭産卵之后,再將它的卵混合冰水,注入蠱者血管,大功便告成啦!”
  陸吾半信半疑,打開那瑪瑙方盒,只見一只半寸來長的淡藍色小蟲凝結于冰塊之中,蟲身九節,形如冰蠶,尾有金色倒鈎,頗爲古怪。
  晏紫蘇眼尖,心中一跳,陡地想起一種上古神蟲,失聲脫口道:“冰鈎蠶蛭!”靈光霍閃,已明其理。
  衆人聞言霍然變色,朝后倒退一步。
  流沙仙子酒窩微旋,甜笑道:“這次總算不枉了大荒妖女的稱號。你猜得不錯,這便是太古第一邪蠱‘冰鈎蠶蛭’。”
  靈山十巫面色大變,哇哇大叫,紛紛飛身御空,想要瞧個究竟。
  據說太古之時,足有數百年時光,天下至寒陰冷,生存極是艱難。某一年,又發生了一場前所未有的瘟疫,巨蜥蛇等衆多凶殘的冷血妖獸幾近滅絕,便連猛瑪等北海巨獸也死亡過半。這席卷天下的疫蟲便是“冰鈎蠶蛭”。
  此蟲性喜陰寒,原本生活在北海海底,寄存于魚蝦體內之中,吸食其漿液爲生;不知被什麽海獸帶至陸地,恰逢天下大寒,使其短短數月之內便蔓延了整個大荒。其性凶厲已極,只需三天,便可令巨蜥蛇等龐然大物化爲一汪膿水。
  若非翌年天氣陡然轉熱,使得這些邪蟲消亡殆盡,大荒只怕早已變爲萬物死絕之地。但這至陰邪蠱滅絕已有數千年,不知流沙仙子由何處得之?
  聽聞這蟲子便是冰鈎蠶蛭,饒是陸吾勇武超卓,雙手也不由得微微一顫。姬遠玄眉頭微皺,沈吟道:“這‘冰鈎蠶蛭’比‘九冥屍蠱’還要凶怖,以此代彼,豈不是飲鸩止渴嗎?何況……”
  流沙仙子格格一笑,搶道:“何況什麽?姬公子莫非怕我用這邪蠱控制你們嗎?”
  姬遠玄臉上一紅,微笑不語。
  巫姑、巫真齊聲道:“臭丫頭心如蛇蠍,這倒也不無可能。”
  晏紫蘇暗自歎了口氣,淡淡道:“姬公子多慮了。‘冰鈎蠶蛭’雖然凶厲無匹,但它只能存活于陰寒的環境中。九冥屍蠱陰冶寒毒,恰好成爲‘冰鈎蠶蛭’至佳寄身之所。一旦所有屍蠱被吸干,蠶蛭便沒了容身之所,自然會被熱血融化,排出體外。這以蠱殺蠱的法子確實高妙已極!”
  當日在觀水城中,黃帝對晏紫蘇頗爲和藹可親,爲了保護她,反被中魔的蚩尤所殺,令她一直愧疚難過。因此她雖對姬遠玄無甚好感,又對流沙仙子頗爲惱厭,卻不忍欺瞞,出口點破。
  流沙仙子笑道:“他既然不信,你又何必饒舌?倘若信不過我,莫用這蟲卵便是,將蠶蛭還我吧!”翩然一晃,倏地伸手去奪那瑪瑙方盒。
  陸吾忙將盒子鎖攏,退了一步,微笑行禮道:“仙子仗義相助,實乃蒼生之福,我們高興還來不及,豈有懷疑之理?”
  姬遠玄聞言越發尴尬,長揖苦笑道:“姬某凡夫俗子,不識仙子妙術,冒犯之處,還請仙子多多海涵。”
  流沙仙子“嗤”地笑道:“你倒是風標腦袋轉得快,也不知是真是假。罷啦,若不是拓拔野那傻小子苦苦求我,我才不管你們死活呢!”當下轉身又手,大刺剌地往椅上一坐。
  聽得此言,晏紫蘇與科汗淮對望一眼,心領神會,忍不住得意而捉狹地微笑起來,心中惱恨稍解。
  靈山八巫則大爲氣惱,紛紛埋怨巫姑、巫真魅力不足,導致拓拔小子懇請妖女相救,而竟不找他們救助,讓他們大墮聲名,好沒面子云云。
  陸吾既得妙方,如釋重負;當下不敢多作停留,懷掖方盒,揖別衆人匆匆離去,由英招率衆金衛繼續留守五螺宮。陸吾走了不到盞茶工夫,便有一個昆侖宮御衛持帖呈遞科汗淮。殿外衆守衛見那帖子鑲金描彩,竟是西王母聖帖,不敢怠慢,急忙將其引入。
  科汗淮接了帖子,拆開一看,只見其上寫道:“有要事,務必一見,請至風嘯樓。”文字柔中帶剛,清逸秀麗,正是西王母筆迹。心中微微一沈,悲喜翻雜,不動聲色地將帖子收起,朝衆人拱手道:“科某有事暫別,片刻便回,此處還請各位照應。”
  衆人對望一眼,臉上閃過一絲古怪的神情,含笑齊聲道:“科大俠放心。”
  科汗淮微一颔首,隨著那衛士飄然出殿,青衫獵獵鼓舞,轉瞬便消失在茫茫白雪之中。
  衆人重回座位坐下,姬遠玄想起一事,沈吟道:“是了,十位前輩,你們昨夜說蚩尤兄弟萬魔侵體,本神虛弱,不知究竟是怎麽回事?”
  晏紫蘇心中一凜,凝神傾聽。
  靈山十巫正互相爭吵埋怨,聽見姬遠玄請教自己,不問流沙仙子,登時大喜,紛紛爭先恐后地回答。
  巫鹹、巫彭皺眉道:“那小子……稀泥***,老子活了幾千年,這等情形倒是頭一回瞧見。昨晚拿白小子的狗屁‘金光照神鏡’一照,他體內集結的木族凶魄鬼魂沒有一萬,也有八千,簡直就是烏七八糟,一塌糊塗……”
  他們身不過三寸,模樣狂妄滑稽,張口閉口稱呼白帝爲白小子,其情其狀未免有些荒唐可笑,但此刻衆人心中緊張憂慮,殊無笑意。
  姬遠玄道:“敢問前輩,用這‘冰鈎蠶蛭’可以解救嗎?”
  巫鹹、巫彭冷笑道:“這‘冰鈎蠶蛭’是用來殺死‘九冥屍蠱’的,蚩尤小子的周身血液早已被換淨,一顆蟲卵也未曾剩下,用這蠶蛭做甚?真他***荒唐無知!”吹胡子瞪眼,甚是鄙夷不屑。
  英招等人大奇,紛紛道:“既然蚩尤公子身體里沒有一只屍蠱,這麽多的妖靈邪魄又怎能老老實實地停駐體內,而不進爆逃逸?”
  人體猶如容皿,所盛元神有限,其多其少視乎個人心腦、經脈而定;蚩尤雖天生木靈,“容積”遠大常人千百倍,但要想不借助神器、蠱蟲而收納萬千妖靈斷無可能。
  巫禮、巫謝搖頭道:“噫乎兮,此中緣故非…曰所能道哉!”向衆人極爲優雅地躬身長揖,高聲道:“夫天下萬物,無不有靈。人靈之所附,在乎心腦經脈,獸靈之所附,在乎靈珠……”
  正欲發表長篇大論,巫抵、巫盼大感不耐,搶道:“簡單地說呢,就是人的魂魄依附在心腦、經脈,妖獸的魂魄則都附在體內靈珠上。而這小子小時想必貪吃得很,居然他***什麽都敢吃,體內少說攬了二十來顆凶獸靈珠,什麽藍翼海龍呀、劍齒翼鲨呀、蜚牛獸呀、揭狙呀,一概來者不拒。這些凶獸靈珠都是妖邪凶物,好像磁石吸鐵,將那萬萬千千的妖靈凶魄都吸了進去……”
  衆人又驚又奇,巫抵、巫盼所說的這幾種猛獸都是大荒中至凶至惡的妖獸,藍翼海龍獸更是大荒十大凶獸之一,當年肆虐東海,爲喬羽奮力搏殺,引來蜃樓傾城之禍,甚至成爲天下大亂的凶谶征兆,想不到其龍珠竟在蚩尤的身體之中。
  巫鹹、巫彭哼了一聲,忍不住又罵道:“小子狗屁不通,簡直胡來,吃了這麽多凶獸靈珠,他當是靈芝仙草嗎?***,獸珠化入骨骼、髒腑,就等于吸納了這些凶獸的元神,即便今日沒招來這些妖靈,這小子遲早也會越來越暴躁狂戾,變作一個善惡不分的妖魔。”
  晏紫蘇大凜,思緒回轉追憶,蓦地驚覺蚩尤果然是變得越來越加暴戾。當日初逢之時,他雖悍勇桀骛,但行事果決鎮定,頗有其父之風;但這些日子以來,竟逐漸變爲狂躁逞勇的莽夫,時時易被激怒,爲人左右。近來一直與他相從過密,靠得太近,反而瞧不真切,此刻被靈山十巫一語點破,登時深以爲然。
  巫姑、巫真歎道:“倘若僅僅如此便也罷啦!大不了我們開刀將這些靈珠全部剜割出來。可是蚩尤小子似乎又被汁老妖困在‘煉妖壺’之類了不得的陰邪凶器之中,以陰毒妖法封印邪靈。眼下這萬千妖靈早已和他的本神交揉融合,變作一個了……”
  衆人大驚,晏紫蘇臉色更是倏地慘白:心道:“原來果真如此!”這幾日以來,她原本還懷了一絲僥幸之心,但聽到當今天下醫術最爲高明的十巫也這般斷定,登時如墜深淵,失望已極。
  姬遠玄仍不死心,皺眉道:“但……但昨夜他出現之時不是神智清明,無甚異狀麽?這又是因何緣故?”衆人凜然,紛紛附和相問。
  巫鹹、巫彭極不耐煩,瞪眼道:“他***,穿雙新鞋還磨腳哩!你沒聽過‘一層秋雨一層寒,乍涼還暖’?這千千萬萬妖魂鬼魄雖然已經和他的神識混融糅合,但要想完全奪其本真,占他軀殼,至少也要過個七七四十九日。在此期間,除非有人用妖法操縱他體內凶魄,否則他的本真神識必定時醒時睡,一會兒是蚩尤,一會兒是張三,一會兒是李四……若不是老子下藥將他迷得暈暈乎乎,現在多半又要發狂瘋魔了。”
  衆人恍然,大感失望。
  姬遠玄沈聲道:“如此說來,蚩尤兄弟當真已被徹底魔化,永無恢複的可能了?那些妖靈再也割除不開了?”
  靈山十巫齊聲道:“那是自然,就算用盤古斧、女娲石也劈不開、打不散了!”
  晏紫蘇心口如遭重錘,淚水險些奪眶而出。想到從今往后,蚩尤再非從前那桀骛、正直、勇武而又善良的少年,更是心如刀劫,萬念俱灰。
  巫抵、巫盼眼珠亂轉,突然拉長了嗓子,悠然道:“其實也並不是全無可能。除非……”
  晏紫蘇蓦地擡頭失聲道:“除非什麽?”
  巫抵、巫盼正欲說話,被其他八巫蓦一瞪眼,連忙嚇了一跳,緘口不言。
  衆人心下起疑,齊道:“望請前輩賜教!”
  靈山十巫面面相觊,支支吾吾了片刻,齊聲道:“除非天地裂,江海竭,乃有一絲可能。”
  晏紫蘇嬌軀微顫,心中倏地大跳起來,忖道:“這十個老妖怪必定解方,只是不願說出來罷了!”又喜又怒又氣又急,蹙眉沈吟。
  眼見流沙仙子笑吟吟地坐在一旁,搖蕩雙腿,手指反覆纏繞著辮子,甚是悠閑,晏紫蘇心中一動,翩然起身,格格笑道:“我聽說靈山十巫醫術冠絕天下,無人能敵,今日一見,才知不過爾爾,只是些胡吹牛皮,欺世盜名之輩……”
  靈山十巫一楞,哇哇亂叫,紛紛喊道:“臭丫頭胡說什麽?我們的醫術當然是天下第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噫乎兮,汝有眼不識泰山,吾心痛矣!”
  晏紫蘇聽若罔聞,暗一咬牙,朝著流沙仙子盈盈拜倒,大聲道:“素聞仙子蠱毒、醫術天下無雙,紫蘇極是敬服。懇請仙子瞧在拓拔太子的情面上,略施仙術,以‘藥神鼎’還複蚩尤本真元神,大恩大德,沒齒不忘……”
  衆人轟然,流沙仙子亦是微微一怔。“大荒十大妖女”都是狡猞毒辣女子,彼此之間互不服膺,暗較高下;即便是對龍女雨師妾,晏紫蘇亦非真心敬畏,只是憚于其權勢,平日里不敢與之悖拗而已。不想她今日竟會爲了蚩尤,抛卻自尊,對洛姬雅屈膝以求。
  靈山十巫一楞,齊齊頓口。他們自恃醫術天下第一,狂妄自負,好出風頭;自當日“藥神之爭”稀里糊塗地輸給拓拔野之后,一直耿耿于懷,雖對拓拔野本人漸生好感,但對流沙仙子卻是越發遷怒惱恨。
  適才見洛姬雅取出“冰鈎蠶蛭”救治衆人,自己相形見绌,已是大感丟臉懊惱;此刻見晏紫蘇對他們棄若敝屣,轉而央求這妖女,登時如猴孫被刺中臀部,既疼痛又羞怒,生怕再次被她比了下去。當下大呼小叫,紛紛跳將上來,揪扯晏紫蘇衣襟,拚死阻攔。
  流沙仙子笑道:“素聞九尾狐心狠手辣,無情無義,今日一見,才知不過是欺世盜名。堂堂千面美人,爲了一個愣小子,千張臉皮也不要啦!真是可憐可歎!”
  眼波流轉,瞟了瞟哇哇亂叫的靈山十巫,抿嘴一笑,將晏紫蘇拉了起來,歎道:“不過你總算有些見識,知道這十個沽名釣譽的蠢蛋救不了你情郎。罷啦!瞧在拓拔野的情面上,仙子我便勉爲其難,救他一救吧?”
  十巫大急,口不擇言,叫道:“噫乎兮!彼女知何?屁耳!”“他***,藥神鼎算什麽?我們的伏羲牙才是上古至聖寶物!”“只要老子拿出伏羲牙,略施妙法,那小子莫說變作妖魔,就算是變作豬狗螞蟻,也能將他變回人來!”
  衆人凜然道:“伏羲牙?”
  衆巫異口同聲道:“不錯!只要將伏羲牙剠入蚩尤小子的椎骨,同化一體,就可令他脫胎換骨,將他體內的妖靈邪魄吸個一干二淨!”
  晏紫蘇“嗤”地一笑,搖頭道:“算啦!倘若當真如此簡單,適才你們爲何不說?何必打腫臉充胖子?什麽‘上古至寶伏羲牙’,什麽‘脫胎換骨’,傳到大荒之上,只怕讓人笑掉大牙,笑脫颚骨。”
  十巫氣急敗壞道:“臭……小丫頭,我們騙你做甚?伏羲牙當然可以救那傻小子,只是伏羲牙乃是我靈山鎮山之寶,豈能隨隨便便給小子做骨頭?”
  晏紫蘇無論他們如何叫嚷辯解,只是不信,兀自朝流沙仙子行禮拜謝。
  流沙仙子格格笑道:“老妖怪,瞧見了嗎?公道自在人心。任你們如何吹破牛皮,再過幾日,天下人都知道是我驅殺了九冥屍蠱,治愈了妖魔蚩尤。到時,這‘大荒第一神醫’的名號就是本仙子的啦!”
  巫鹹、巫彭氣得銀須亂翹,臉色脹紫,蓦地一跺腳,吼道:“罷了罷了!老子今日不要這伏羲牙了!小丫頭,快快求我們醫治蚩尤小子。只要你開口,老子定讓這小子恢複原狀。”
  晏紫蘇搖頭道:“我爲什麽求你們?你們只會空口說大話,比起流沙仙子不知差了多少萬倍。蚩尤公子的性命非同兒戲,豈能讓你們這些庸醫隨便處置?”
  靈山十巫哇哇大叫,深感千年威名即將毀于一旦,羞怒焦急之下,竟一改驕狂傲慢之態,轉而苦苦央求晏紫蘇將蚩尤交予他們救治;軟硬兼施,死磨活泡,無所不用其極。
  英招等人見了又是吃驚又是好笑,均想:“這十個老妖怪終究只是樹精,枉活了數千歲,仍是朽木腦袋,不可雕也!”
  未了,晏紫蘇似是不勝其煩,歎了口氣,蹙眉勉強答應。靈山十巫登時如釋重負,歡呼雀躍,朝流沙仙子直翻白眼示威。
  晏紫蘇與流沙仙子對望一眼,嘴角忍不住露出一絲狡猞而得意的微笑。這一刹那,大荒中最精擅蠱毒的兩大妖女突然萌起惺惺相惜之情,彼此的敵意也在瞬間煙消云散。
  姬遠玄忍俊不禁,拊掌道:“晏國主果然冰雪聰明,不費一棵仙花異草,便可讓靈山十巫心甘情願地爲你治病,姬某歎服之至。”衆人齊笑。
  巫姑、巫真突然醒悟,尖叫道:“臭丫頭用激將計騙我們上當!”
  衆巫神色突變,這才霍然驚覺。眼珠滴溜溜直轉,面面相觑,臉色青紅不定,極是氣惱。但他們素好面子,既在衆人眼前死乞白咧地攬來此事,豈能自云上當?又怎能耍賴反悔,招天下人恥笑?有如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尴尬已極。
  當下索性哈哈干笑,紛紛強辯道:“臭小子,你知道什麽?這伏羲牙我們早就不想要了,當日便想送給拓拔小子,他不好意思收下,所以我們才想了這麽個妙計,間接地送給他。”
  “我們是故意假裝中計。這就叫作將計就計,臭丫頭被我們要得團團轉還自以爲得計,當真可笑之極。”
  正自鬧哄哄一片,匆聽殿外傳來喧嘩之聲,有人叫道:“白馬神,大事不好了!”
  衆人一凜,隨著英招急奔出殿,只見六名巡行金衛拾著幾個人朝廊內急速退入,“嗆然”脆響,四周金衛劍拔弩張,凝神戒備。
  英招沈聲道:“怎麽回事?”
  那六名巡衛伏倒,齊聲道:“我們巡行到偏殿時,發現無一守衛在崗,深覺蹊跷,于是四下搜索,結果在雪杉林內發現杏花仙子和三名玉山聖衛屍體……”
  衆人聞言大凜,玉山聖衛乃是王母御衛,怎會斃命于此?凝神四眺,周圍寒風怪號,大雪茫茫,卻不見有絲毫異狀。
  英招低頭望去,只見杏花仙子花容慘白,周身僵硬如冰石。那三名守衛面色鐵青,雙眼翻白,當已斃命多時。其中兩名衛士腰纏玉帶,衣角繡了一只黑斑雪豹,甚是醒目,另一名則被剝去外衣,只剩下薄薄的素布勁裝。
  巫抵奇道:“奇哉怪也!這麽冷的天他脫衣服干什麽?難道想要放屁?”
  英招一驚,倏地想起適才那呈帖衛士,心中登時閃過一絲不祥之意。
  卻聽巫盼歎道:“蠢材蠢材,放屁要脫衣服嗎?放屁只需脫光了褲子便是。難道你拉屎之時也脫衣服嗎?”
  巫抵一愣,臉色脹紅,怒道:“他***,原來你偷看我拉屎!”一把揪住巫盼的領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劈里啪啦”扭打一處。
  姬遠玄俯身試探四人鼻息,臉色一緩,喜道:“杏花仙子尚有氣息!”衆人顧不得一旁喧嘩吵鬧的靈山十巫,忙將她擡入殿中,爐火烤暖,運氣輸導。過了片刻,杏花仙子倏地坐起身來,怒叫道:“金門神莫走!”
  衆人大凜,齊道:“金門山神?”
  杏花仙子“哎”地一聲噴出一口黑血,嬌軀劇顫,突然發覺自己身在何處,又驚又喜,喘氣道:“白馬神,是你!快……快去告訴科大俠,千萬……千萬別跟著那假……假御衛走……”
  衆人變色,急問其詳。杏花仙子斷斷續續說了半晌,才將事情原委說得清楚:她爲了一睹龍神太子的風采,與金門山神黃炬、遊痕一齊到了玉螺宮,不想卻在無意間發現黃炬此行的目的竟是刺殺科汗淮,苦勸之下反被他打成重傷;恰逢西王母的三個御衛奉命趕聖玉螺宮,呈帖科汗淮,黃炬乘勢將他們擊殺,剝下其衣服,僞裝成御衛模樣,欲將科汗淮引到隱秘處刺殺。
  杏花仙子說到最后,極是焦急,氣息不繼,立時又轉暈迷。
  衆人大駭,姬遠玄皺眉不解,奇道:“只是……只是金門山神爲何要刺殺科大俠?”
  英招沈著臉,霍然起身道:“此中原由,我們也都不甚了了。但當務之急是先救下科大俠,否則大錯鑄成,必定引起金、龍兩族仇隙紛爭,天下更亂。”
  衆人想起龍神對科汗淮的癡情,無不深以爲然,心中大寒。
  當下英招急令巡衛通報白帝、王母,自己則與姬遠玄、晏紫蘇等人兵分數路,分頭尋找科汗淮。只有流沙仙子、靈山十巫等人留在殿中救治杏花仙子。殿外則加強警戒,由四百名精銳衛士重重守護。
  ※※※
  周末繼續更新,敬請期待!
引言 使用道具
kwy019
侯爵 | 2014-4-8 23:42:59

第四章 系鈴解鈴
[書書屋]http://www.shushu5.com/
----------
第十九卷 脫胎換骨
            
  大雪紛揚,險崖峭兀,科汗淮隨著那御衛在崖邊峰頂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狂風卷過,身后的腳印瞬間便被雪浪淹沒。前方亂石參差,山勢險惡,斜斜橫亘的寒松被沈甸甸的白雪壓得“格格”直響,劇烈起伏搖擺,仿佛一個咳嗽的老人,隨時都將跌入那深幽蒼茫的冰淵雪壑中去。
  朝東南方遠遠望去,隱隱可見風嘯崖的輪廓。那巨大橢圓的崖石隨著風向緩緩旋轉,發出變化莫測的呼號怪響,時而如嬰兒啼哭,時而似少女脆笑,時而宛如老人的歎息,時而仿佛巨漢的怒吼……崖石之上,一座雄偉瑰奇的玉石樓台巍然而立,在虱雪里若隱若現,彷佛仙閣幻景。
  那便是聞名遐迩的金族聖景——風嘯石。
  聽著那風石呼嘯之聲,科汗淮心中突然酸苦翻騰,蓦地停住腳步,旺旺地眺望著那雄奇壯麗的景象,眼眶莫名地熱了起來。
  很多年前,他曾經在這風嘯崖下與金神石夷苦苦相斗,雖遍體鱗傷,卻終于挖得一顆小小的風嘯石,送給那美麗剛烈卻又溫柔似水的東海女子。爲了那顆風嘯石,他幾乎命喪昆侖,甚至險些與自己的一生摯愛反目分手,但對于此事,他卻從來沒有后悔過。
  此刻故地重遊,恍然若夢,許多往事突然如這狂風暴雪,缤紛撲面。他的耳邊忽然響起那年大雪之夜,自己在炎火崖邊、碧紗窗下,爲西王母徹夜低唱的歌謠:“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饑載渴。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那時少年輕狂,街不知人生愁苦;兩心相悅,倩正濃時,雖不能明見天日,卻仍然快樂無已,縱有悲傷迷惘,也帶著青澀的酸甜。但彈指紅顔,刹那芳華,十八年光陰如電。
  此刻白發如雪,心如風嘯之石,想著“行道遲遲,載饑載渴。我心傷悲,莫知我哀”十六個宇,突然覺得一陣徹骨的蒼涼、疲憊與苦澀。
  當下歎了一口氣,淡淡道:“黃將軍,這里壑深可埋骨,又有青松相伴,正是絕佳所在。既要殺我,就在這里動手吧!”
  “砰”地一聲悶響,偏殿大門緊緊關閉,也將靈山十巫的爭吵聲摒絕在銅門之外。聽著流沙仙子與衆衛士的腳步聲越行越遠,再無聲息,杏花仙子方慢慢地睜開眼睛,瞳孔閃過一輪絢彩妖光。
  她倏然坐起,環首四顧,狹長的偏殿密室如黑暗的長廊,幽深不見底,每隔五丈乃有一個小小的銅爐,跳躍著淡紫色的火光;左側高壁上,鑿了一排極密的微小通氣孔,萬千道白色光線密雨急箭似的投射在右壁上。兩壁鑲嵌的夜明珠與玉燈石輝映著爐火與白芒,折射出迷離萬端的幽光。
  沿著左壁,一排石床綿聯鋪開,每張石床上均蓋著一個淡黃色的橢圓水晶罩,隱隱可見其中朦胧人影、以及串串飛揚的彩色氣泡。
  杏花仙子飄然起身,鬼魅似的穿行于石床之間,一個接一個地仔細端詳、查尋。
  蓦一停頓,在一石床前立住,素手輕輕撫摩著水晶罩,唇角漾出一絲詭異而妖媚的微笑,低聲格格地笑將起來,喃喃道:“五德之身!五德之身!可算找到你啦!”
  在那水晶罩內,靜靜地仰臥著一個俊逸挺拔的少年,英眉舒展,雙目緊閉,嘴角挂著一絲淡淡的溫暖笑意,仿佛正做著香甜的美夢,正是近來名震天下的龍神太子拓拔野。
  杏花仙子目光四下電掃,笑意凝結,森寒冰冷,嬌俏的臉容在迷離的幽光中顯得說不出的詭異陰森。素手輕輕一推,將那水晶罩掀了開來,無數彩色氣泡登時溺溺飄搖,在黑暗中逐一破滅。
  她櫻唇微啓,一道絢光登時破射而出,光芒越來越盛。
  “噗”地一聲,一個核桃大小的渾圓白骨從她貝齒紅唇之間鑽了出來,緩緩旋轉,當空飛舞。骨球離體的刹那,杏花仙子的眼神登時暗淡渙散,周身棉花似的癱軟,萎頓在地。
  那骨球晶瑩剔透,四周有七點絢光,跳躍吞吐,仿佛北斗七星。越轉越快,倏地沖至拓拔野的唇邊,“格啦啦”一陣脆響,硬生生地擠入他的口中,咽喉登時鼓起老大一塊。
  當是時,“砰砰”連響,銅門洞開,偏殿內突然燈火通明,無數金衛怒吼著潮水似的湧了進來。
  那排石床上的水晶罩接二連三地震飛開來,笑聲大作,數十人起身飛掠,將“拓拔野”包圍得嚴嚴實實,刀光劍芒、絢彩真氣耀眼閃動,齊聲笑道:“妖魔,你自投羅網,還不乖乖束手就擒!”
  “拓拔野”的體內突然發出一聲淒厲狂怒的厲吼,熾烈的青光轟然四射,“轟”地一聲震響,“拓拔野”的身體突然炸裂爲萬千碎片!
  絢光團團鼓舞,一個青銅小鼎破光飛出,“嗚嗚”亂轉,那骨球在鼎內狂亂飛舞,始終無法沖出。
  卻聽一人笑道:“汁老妖,這才叫作困獸之斗,飛蛾撲火!既然你自己急不可待地沖入煉神鼎,又何必急著出來?”那人俊秀灑落,笑容溫暖燦爛,赫然正是拓拔野!
  在他身側,雨師妾、應龍、誇父、姑射仙子等高手一宇排開,真氣交錯飛舞,將煉神鼎團團罩住。
  “嗡嗡”震響,銅鼎青光越熾,元魂珠幻彩流離,汁光紀的元神不斷地發出淒厲怒吼。
  誇父哈哈大笑道:“臭獅子腦袋,難道你是屬蛔蟲的?拼著死命往別人腸子里鑽?哈哈,真是笑死人啦!”
  六侯爺笑道:“我瞧他多半知道我們餓得緊了,想要犧牲自我,所以沖到鼎里給我們熬一鍋骨頭湯進補。”
  人聲如沸,姬遠玄、英招、晏紫蘇、流沙仙子等人擠入人群,見狀無不大喜過望。黑帝元神既已被困在煉神鼎內,九冥屍蠱便如無源之水,無根之木,不足爲懼。
  姬遠玄笑道:“拓拔兄弟神機妙算,這‘請君入甕’之計真是妙極。不費吹灰之力,便擒得蠱母妖魔,天下人當額手稱慶。”
  拓拔野笑道:“多虧了姬兄寶鼎,才能將這老妖死死困住。此外還虧得晏國主妙手無雙,將那死囚化得與我分毫不差,否則這老妖怪又豈會這般輕易上當?”衆人拊掌大笑。
  原來拓拔野蘇醒之后,料定黑帝失敗之后必不甘心,一定會想方設法寄體于自己的“五德之身”,進而修練“攝神御鬼大法”東山再起。因此便設下圈套,將一金族死囚化作自己模樣,將煉神鼎置于其咽喉,等著老妖自動上鈎,鑽入煉神鼎中,而后一舉擒獲之。
  晏紫蘇笑吟吟地望著那急速旋轉的元魂珠,又瞥望著遠處石床上那昏迷沈睡的蚩尤,悲喜交織,心底里只想著一個念頭:待到老妖的元神在煉神鼎里化散之后,這元魂珠便可用來承載鱿魚的元神了。那時再以伏羲牙爲他脫胎換骨,便可令他徹底恢複爲本真之身……
  這時,杏花仙子“嘤咛”一聲,重新蘇醒過來。秋波蕩漾,瞧見四周密密麻麻的人群,突然想起發生之事,登時暈生雙頰,羞慚無已。
  拓拔野微笑道:“仙子不必自責,若不是你帶他到此,我們也無法這麽快便將老妖擒獲。說起來你才是第一大功臣呢!”衆人齊笑。
  杏花仙子俏臉紅透,更覺忸伲慚愧,見衆人殊無怪責之意,芳心稍定。悄悄擡眼瞥去,只見拓拔野與戴著面具的雨師妾並肩而立,如玉樹臨風,秀竹傲岸,果然如傳說中那般俊秀動人,一顆心立時突突亂跳起來。
  英招笑道:“魚已入網了,科大俠怎麽還不回來?”
  杏花仙子一怔,變色道:“你們……你們適才沒派人去找他嗎?”
  衆人齊齊一愣,面色陡然劇變,英招失聲道:“什麽?難道那御衛當真是金門山神所化?”
  衆人原以爲那不過是汁光紀的胡認言語,旨在調虎離山,引他們離開大殿,不想竟是真的,一時方寸大亂。
  雨師妾失聲道:“糟啦!科大哥真元未複,又對金門山神殊不防范,只怕凶多吉少!”
  拓拔野不容分說,蓦地抓起雨師妾的手,風也似的朝外奔去;一面大聲叫道:“我們去找科大俠。靈山十巫、流沙仙子,蚩尤便拜托你們了,務必讓他脫胎換骨,平安無事……”
  姑射仙子嬌軀一顫,妙目中閃過擔憂的神色。衆人叫道:“拓拔太子小心!你經脈未愈,切切不可動手相斗……”一齊追了出去。
  等到群雄奔巨大殿之時,拓拔野二人早已騎上太陽烏,穿殿破空,沖入茫茫風雪之中。
  ※         ※         ※
  寒風怒吼,雪花卷舞,那橫斜巨松似被殺氣所激,突然“喀嚓”一聲斷裂開來。
  那“御衛”渾身一震,徐徐轉過身來,冷冷道:“你是何時發現的?”
  科汗淮微微一笑,心道:“她是金族聖女,最伯流言蜚語,絕不會在衆人之前假我以顔色;就算果真想要與我相會,也必定在夜深人靜之時派遣青鳥傳信,又怎會讓衛士趕到玉螺宮中呈帖相邀?”這些話他卻只字不提,淡然道:“你雖然喬化得回然兩異,刻意斂氣收神,但在如此狂風暴雪中行走,居然殊不搖擺、膽怯,怎會是尋常的聖女御衛?你的指端殺氣橫溢,雪花未觸即融,金族之中除了天犬神將,又有誰的真氣如此雄渾充沛,直欲殺我而后快?”
  頓了頓,嘴角露出一絲苦澀與反諷之意,微笑道:“況且除了你,又有誰能將她的字迹模仿得如此唯妙唯肖?”
  黃炬細眼微睜,神光淩厲,八字眉輕跳不已,冷冷道:“既知是我,爲何還要隨我來此?”
  科汗淮淡淡道:“科某一生坦蕩磊落,何所畏懼?這十八年的恩怨,也終需有個了斷。”
  黃炬瞳孔漸漸收縮,淩厲殺意如厲電閃耀,沈聲道:“事關聖女清譽,昆侖興衰,得罪了。”雙手一張,“砰”地一聲,外衣、面具紛紛破碎震飛,露出真身。
  右手緊握那青銅骨傘,徐徐張開,銀光刺目怒爆。
  ※         ※         ※
  拓拔野、雨師妾騎鳥急飛,朝著風嘯樓低掠而去。
  透過漫天風雪,忽然瞧見下方峭崖沿側,雪地狼藉,一株橫斜巨松進裂斷折,周圍巨石亦震裂破碎,星羅棋布。裂面嶄新,大雪街末完全覆蓋,似乎片刻前剛剛發生了一場激烈的惡斗。
  拓拔野心下大凜,凝神四掃,卻不見半個人影。雨師妾妙目忽地一亮,低聲道:“我聞著他的氣味啦!他們定是往東邊去了。”
  拓拔野大喜,再不遲疑,立時驅鳥折沖,借助龍女天賦,循著那淡不可聞的氣息,朝東面狹長幽深的壑谷沖去。
  霜風如刀,雪花撲面,銀白色的峭壁險崖霍霍飛閃。
  兩人直沖壑底,隱隱聽見那蒼茫雪霧中傳來氣浪進擊的震響,迷蒙中,道道青光熾芒縱橫飛舞,若隱若現。
  兩人又驚又喜,急速沖掠:同時取出“相思犀”,正欲與晏紫蘇等人聯系,告之詳細方位、情況,忽然大風呼卷,一道人影急電似的沖撞而來!
  拓拔野一驚,五屬真氣蓬然進爆,自然而然地順循五行相生之序閃電運轉。豈料真氣方動,突然痛徹心肺,“足厥陰肝經”、“手陽明大腸經”及陰維、陽維等脈仿佛瞬間爆炸開來,險些翻身摔落。
  他與黑帝生死激戰中經脈重創,五行之氣無法循序激轉。此刻運轉真氣,體內真氣登時如洪水決堤泛濫,相克相沖,將他五髒六腑、經脈骨骼撞得幾欲斷裂震散。
  雨師妾大駭,曲臂回鈎,奮力將他拉住;右手下意識地聚氣吐力,氣刀飛舞。但她真元未複,真氣頗弱,那人竟避也不避,一條黑色絲帶倏地劈開氣浪,迳直沖入。
  拓拔野強忍劇痛,定睛一望,失聲道:“是你!”兩人心中齊齊一沈,隱覺下妙。“仆仆”輕響,呼吸一窒,經脈盡數被封。
  那人碧眼清澈,紫唇淺笑,黑衣絲袍翩翩飛卷,說不出的明麗華貴,正是水族聖女烏絲蘭瑪。
  她微笑不語,冰蠶耀光绫飄然飛卷,奪過“相思犀角”,塞入拓拔野懷中;纖手一晃,又將太陽烏封印入斷劍。
  幾個動作如行云流水,一氣呵成。刹那之間,已將拓拔野兩人捆纏一處,提著他們朝下急電飛去。
  烏絲蘭瑪提著兩人急速下沖,瞬間便到了壑底雪地。風雪甚狂,四周白茫茫不可視物,只能隱隱約約地瞧見前方遠處人影閃掠,那道青光如矯龍飛舞云霧,見首不見尾。
  拓拔野與雨師妾四目對望,動彈不得,又是氣惱又是滑稽,苦笑不已。
  若換了昨夜,他定可運轉五行真氣,輕而易舉地掙脫開來,但眼下經脈重創、封堵,五行真氣不能循序相生運轉,根本無法沖開經絡、穴道,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水聖女將自己二人拎小雞似的提來帶去。
  人生際遇,瞬息萬變,他果然只做了一夜的天下第一。
  烏絲蘭瑪低頭瞥了拓拔野一眼,似笑非笑,傳音道:“拓拔太子,你不是喜歡躲在一旁偷看麽?我再成全你一遭吧!”默念“鏡花水月訣”,釋放幻光真氣將二人一齊隱身,而后提著他們,繼續朝那青光閃爍處飄然掠去。
  拓拔野聽她言語,似是業已明白自己便是當日雁門山的蒙面少年。此女心機頗深,行事狠辣果決,絕不在西王母之下,不知此番制住自己意欲何爲?心下大凜,脊背一陣飕飕發寒。
  烏絲蘭瑪悄無聲息地高低飛掠,穿過一片白雪覆蓋的亂石、灌木,在山崖石壁后立定,從石隙問望去,前方景象已頗爲清晰分明。
  只見科汗淮青衣飄舞,手掌翻飛,斷浪氣旋斬風雷卷掃。他真元未複,那碧翠氣芒吞吐不定,時強時弱,不甚穩定。
  一個素衣老者揮舞青銅骨傘,鬼魅穿梭,銅傘忽而撐開,格擋刀芒;忽而並攏疾剌,眩光如厲電飛揚。正是金族第六高手“天犬黃炬”。
  兩人身影交錯,氣浪進飛,聲勢極是驚人。一只巨翼赤犬盤旋奔騰,時時下沖飛撲,“榴榴”怒吼聲不絕于耳。
  二人一大激斗正酣,全神貫注,絲毫沒有察覺遠處多了拓拔野三人。
  ※         ※         ※
  拓拔野、雨師妾越瞧越心驚,若在從前,此人當非科汗淮對手,但此時科汗淮重傷未愈,真元虛弱,何況又有那天大在一旁干擾偷襲,恐難支持很久、風雪越來越大,拓拔野兩人凝神觀望,忐忑不安,不知不覺中,已被大雪覆蓋凍結,如兩尊厚實的雪人冰柱,瞧不清原來的面容。
  “蓬!”科汗淮似是真氣不繼,青光氣旋突然黯淡,黃炬大喜,低喝一聲,青銅傘陡地暴張,九輪白光如圓圈重疊,尖錐似的怒射而出,瞬間沖破斷浪氣旋斬,激撞在科汗淮的右肩上。
  拓拔野、雨師妾心下一沈,暗呼糟糕。卻見科汗淮身子一晃,臉色蒼白,氣旋光芒陡然收斂,朝后踉艙飛退。
  黃炬哪容他喘息?細眼厲芒大作,急電追隨,青銅傘霍霍飛舞,光輪氣箭四爆怒射,如暴雨雷霆,刹那之間將他逼得險象環生。
  拓拔野大凜,猛一咬牙,暗自凝神,以意御氣,一點一點地沖撞經脈,決意拼著兩敗俱傷,也要沖開經絡,救下科汗淮。
  烏絲蘭瑪突然伸手按住他和雨師妾的頭頂,傳音微笑道:“拓拔太子,君子不語觀虎斗,你只管乖乖地看,可別輕舉妄動。我膽小得緊,萬一有個風吹草動,心神一亂,說不定就會傷了你雨師姐姐,那豈不冤枉?”
  拓拔野又驚又怒,知她言出必行,當下只好收斂神念,伺機而動。
  黃炬越攻越快,那青銅傘“嗚嗚”旋轉,熾光怒舞,將科汗淮籠罩其中;萬千道白氣絲絲縷縷地從四周山崖石壁飛騰而出,彙入那銅傘中,激撞起點點銀光火花。
  銅傘漸漸收縮,光芒越來越強盛刺目。
  科汗淮如被萬鈞巨石所壓,不堪重負,慢慢地曲身、低頭,直至盤坐于地,就連雙臂也無法筆直地舒展開來。氣旋從他指尖沖出,繞體盤旋,抵住銅傘的邊緣,不讓其合攏。
  拓拔野大驚,知他尚在苦苦抵抗那陰陽九合傘的吸力,一旦被納入其中,不僅元神封印,肢體也會立時絞碎化爲骨漿血水。
  正自心焦如焚,忽聽科汗淮沈聲低喝,如暗夜驚雷,一道刺眼碧光突然爆漲,滾滾炸射,直沖云霄。斷浪氣旋斬再次“出鞘”!
  “轟!”巨響疊爆,萬千氣浪如銀蛇亂舞,閃電縱橫。
  黃炬悶哼一聲,碧光飛旋,青銅傘沖天脫手離甩;他身形劇晃,想要立定卻強撐不住,蓦地跌飛數丈,坐倒在地,噴出一大口鮮血,雪地點點殷紅。
  科汗淮身形亦是一晃,倏地向后仰倒,青光氣芒突然消失。
  “咄!”白雪紛飛,冰塊四射,陰陽九合傘筆直落下,插入不遠處雪地之中,“嗡嗡”直震。
  原來科汗淮料定自己真氣無法久繼,是以孤注一擲,故意誘使黃炬全力傾壓而下;壓力越大,反震力自然也就越大,科汗淮的真氣被壓縮在極小的空間內,蓄勢待發,突然爆發出極大的力量,形成狂猛無匹的斷浪氣旋斬,一舉破敵。是可謂置之死地而后生。
  拓拔野、雨師妾又驚又喜,登時放下心來。烏絲蘭瑪低咦一聲,碧綠明眸閃過古怪的神色,似是頗爲詫異。
  黃炬劇烈干咳,喘息著厲聲喝道:“你爲什麽不殺我?”
  科汗淮輕輕擦去嘴角的血絲,微微一笑,道:“金門山神德高望重,對她又有厚恩,科某豈敢有不敬之心?只盼神上能放我一馬,便感激不盡了。”
  黃炬細眼精光四射,瞪視著科汗淮,半晌方歎道:“好個斷浪刀科汗淮!不愧爲大荒五十年后之第一人。老夫……老夫敗給你了。”
  他八字灰眉微微一揚,蓦地一拍雪地,沈聲又道:“但你引誘聖女,觸犯第一戒律,其罪斷不可赦!不是老夫不肯放你,實是天威難違。大不了老夫殺了你之后便自刎謝罪,與你在黃泉路上做伴!”
  話音未落,那天犬已狂聲咆哮,朝科汗淮猛撲而去。
  拓拔野大駭,方甫凝神運氣,天靈蓋陡然一緊,一股淩厲真氣森然撲下,直鑽心脈,耳畔聽到烏絲蘭瑪柔聲傳音:“乖乖地別動。”
  當是時,“铮”地一聲脆響,風聲破嘯,一彎青白色的耀眼刀芒飛旋怒舞,當空劈落,朝著天犬雷霆急斬。
  科汗淮、黃炬齊齊一震,失聲道:“是你!”
  天犬驚駭悲鳴,雙翼電拍,倏然破空沖起,避讓開去。
  刀芒飛旋,在雪光輝映下閃爍著绮麗的豔光,赫然竟是西王母的刀形玉勝“天之厲”!
  雪花卷舞,一道人影翩然飛落,“天之厲”悠然翻轉,輕飄飄地懸在她的腰間。雪裘白裳,玉勝搖曳,瓜子臉端莊秀麗,如霜雪凝結;典雅高貴,不怒自威,正是西王母白水香。
  烏絲蘭瑪嘴角微笑,以細不可聞的聲音喃喃道:“終于來啦!”
  拓拔野心下又是一沈:“難道西王母是她叫來的嗎?”蓦地猜到她要干什麽了,驚怒更甚。
  西王母淡藍秋波橫掃,飛快地瞥了科汗淮一眼,閃過一絲複雜已極的神情,雙靥泛起淡淡的暈紅;略一凝神,朝著黃炬翩然行禮,恭聲道:“不知師父光臨,水香接駕來遲,萬請恕罪。”
  黃炬木無表情地搖頭道:“老夫何德何能,豈敢再自居聖女師父?”
  西王母道:“一日爲師,終生爲父。師父的恩德、教誨,水香一刻也不敢淡忘。”她語調謙恭,聲音漸轉輕柔,聽來更加悅耳。
  黃炬“哼”了一聲,冷笑道:“不敢當。你的眼里、心里當真有我這個師父嗎?倘若如此,又怎會有今日?”
  西王母柳眉輕蹙,欲語還休。
  天犬一溜煙跑到了黃炬身邊,怯生生地望著西王母,喉中發出“嗚嗚”地哀鳴,巨尾搖動,似是向她討好。
  黃炬冷冷道:“聖女殿下,你初登聖女之位時,身邊極少朋友,常常和這天犬玩耍聊天,把它當作最爲知心的朋友。但適才,你一出手便欲取它性命,你……嘿嘿,對這忠心耿耿的天狗尚且如此,對我這風燭老人又有什麽念舊之心?”
  西王母眼圈微微一紅,低聲道:“水香幼年喪父,初登聖女之位時不過七歲,族中許多人瞧我不起,百般刁難,若不是師父支援、庇護,水香焉能有今日?這些年來,師父雖身在昆侖之外,卻仍時時刻刻暗中保護著我,水香叉何嘗不知?在我心中,早已將師父視爲生身父親一般,敬愛有加。偌大的昆侖,除了陛下,只有師父才是我唯一的親人……”心中激動,聲音竟輕輕地顫抖起來。
  拓拔野心中一震,想不到西王母竟也有這般動情的時候。
  黃炬面色漸和,心下大軟,歎道:“罷了罷了,我知道你外冷內熱,並非無情無義之人,否則當日我撞見你和斷浪刀相會時,你也不會放過我了。”
  西王母眼波流轉,正好撞見科汗淮凝視的眼睛,兩人臉上微微一震,心潮激蕩,百感交雜,目光仿佛被磁石所吸,再也無法移轉開去。
  黃炬撫摸著天犬的脖頸,突然之間好像蒼老了許多,歎了口氣,道:“我老了,爲了你,將這個秘密守了整整十八年,已經疲憊不堪了!這些年來,想到保護聖女不力,心底便羞愧難當。若不殺了斷浪刀,我實在愧對族神、族人,日后羽化登天,也無顔再見列祖列宗……”
  西王母動容道:“師父……”
  黃炬擺了擺手,道:“今日我將斷浪刀請到此處,就是爲了做個了斷。我和他之間,注定只有一個人能活著走出這個壑谷。我若能殺了他,便能保住聖女清譽、本族太平;即便他殺了我,我也是爲捍衛聖女貞潔而死,可以坦蕩無愧地離開塵世,再不用負疚自責。”
  徐徐起身,凝視著西王母,淡然道:“倘若你真的當我是師父,就聽師父一句話,殺了他,向天神謝罪,祈求赦免……”
  西王母輕輕一顫,臉色雪白,搖頭道:“師父,你要我做什麽都成,只有這一件絕難從命。從前不行,現在不行,將來也不行!我這一生虧欠他實在太多了,請師父放過他吧!”聲音雖然輕柔依舊,但卻是斬釘截鐵,不容一絲轉圜余地。
  科汗淮全身一震,悲喜交參,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微笑;青裳獵獵鼓舞,雪花飄揚,到了他身側,紛紛隨著衣襟節奏,悠揚地翻飛起伏。
  百丈之外,拓拔野心中亦忽地一松,說不出的激動喜慰,忽然感應到雨師妾的傳神意念,輕輕地歎道:“有了王母這句話,科大哥這二十年的顛沛流離都不枉了。”
  黃炬灰眉跳動,怒色一閃而過,長歎道:“你……你好糊塗!天下沒有滴不穿的石,沒有透不了風的牆,你和他的事情,又豈止我一人知道!倘若還有旁人知道這秘密,你……你……”
  科汗淮微微一笑,忽然淡淡道:“金門神放心。無薪何以燃火,無風何以成浪?只要科某消失不見,流言蜚語終究也只是流言蜚語……”
  拓拔野一凜,不知他所言何指,隱隱覺得有些不妙。突聽烏絲蘭瑪笑著傳音道:“拓拔太子,該你出場啦!”隨即大聲叱道:“何方妖魔,躲在這里鬼鬼祟祟地做什麽?”
  拓拔野大吃一驚,暗呼糟糕。她這般輕描淡寫地推卸栽贓,實是惡毒之極。如此一來,黃炬、王母必然認定他們適才在一旁偷聽聆密,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自己倒也罷了,只怕會連累科汗淮、雨師妾重新陷入生死攸關之境。
  正自驚怒,只覺腳下一空,蓦地被她抛了起來,和雨師妾一齊平空橫飛,摔落在前方雪地之中,冰層四濺。
  天犬狂吠,黃炬厲聲暍道:“誰?”蓦地一張手,將插入雪地的陰陽九合傘隔空拔起,收入掌心。“蓬”銅傘暴張,銀光四射,九道熾光氣浪疾撞拓拔野二人。
  氣風鼓舞,拓拔野腰問珊瑚笛受其所激,忽地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科汗淮耳廓一動,神色微變,叫道:“神上手下留情!”衣袖飛舞,“哧”地一聲,斷浪氣旋斬轟然鼓舞,碧光橫掃,硬生生將那九道銀光震碎開來。
  “仆仆”連響,氣浪進爆,拓拔野、雨師妾周圍的雪地接連炸裂,二人忽覺經脈暢通,氣血奔流無阻,“啊”地一聲,一齊跳了起來。身上覆蓋的冰雪也被震得簌簌飛揚,露出小半面容,急忙伸手蓋住。
  烏絲蘭瑪將他們抛出之時,力道拿捏得恰到好處,經脈已楷稍解開,此刻再被兩大高手的氣浪推撞,登時貫通。
  外人乍一瞧去,絲毫看不出他們的經脈曾被封住,倒像是他們心虛張皇,被打了個猝不及防。
  烏絲蘭瑪傳音笑道:“拓拔太子,何不再蒙起臉面,故弄玄虛?”話音未落,翩然飛至,蓦一頓身,故作詫異道:“水香妹子、金門神上、龍牙侯,原來你們都在這里。 適才聽說金門神被妖魔附體,擄走龍牙侯,急忙追來找尋……現在大家無恙,我也就放心啦!”
  秋波一轉,指著拓拔野叱道:“何方妖魔,還不跪下受死!”冰蠶耀光绫如黑云飛舞,滾滾卷掃,漫天白雪登時進散開來。
  昨夜烏絲蘭瑪拆穿燭龍的義舉,曾使拓拔野對她的印象一度改觀,暗自將她視爲盟友;但以此刻觀之,她對自己、科汗淮、龍女的敵意並未因“同仇敵忾”而稍減。
  但是她爲何要如此陷害自己呢?難道僅僅是那夜在雁門山下,聽得她的秘密、破壞了她的計劃嗎?昨夜她方甫與燭龍決裂對敵,理當收攏人心,廣結同盟才是,何苦在這等關頭與自己結仇、與龍族交惡?倘若王母、黃炬一怒之下當真殺了他滅口,誓必引起四族同盟的分裂,對于烏絲蘭瑪又有什麽好處呢?以她之狠忍果決,當不至于鼠目寸光若此,爲泄私憤而不顧大局,其中莫非還有什麽玄機嗎?
  這些念頭飛快地在拓拔野的腦中交叠閃過,一時間難以索解。
  情勢危急,不容多想。當務之急乃是盡快與龍女一齊離開此地,否則一旦身上的冰雪消融落盡,露出廬山真面目,那便糟之極矣。
  但此刻體內真氣岔亂,稍一運氣,立時痛入骨髓;又不能以天元逆刀或無鋒劍等神器抵擋,以免泄露身份。唯一的方法便是轉動“定海神珠”,因勢隨形,伺機逃之夭夭……
  思付間,西王母、黃炬身影飛掠,氣浪淩厲飛舞,左右夾擊攻至。冰蠶耀光绫、繞指柔真氣、陰陽九合傘倏地交織成天羅地網,鋪天蓋地包攏而下。
  刹那之間,他們已身陷當世三大高手的合圍之中。
  忽聽科汗淮傳音喝道:“快走!”青光一閃,一道氣旋如碧浪飛卷,蒼龍纏騰,瞬間破入氣網光幕之中,朝拓拔野沖撞而來。
  轟隆震響,幻光流離,那柔韌交纏的三股氣浪登時渙散開來,彩芒逸射。他這一記氣旋斬看似劈向拓拔野,實則爲其解圍開路。
  拓拔野大喜,再不遲疑,聚意凝神,蓦地抓起雨師妾的素手,反轉“定海神珠”,藉著四股真氣互撞之力,倏然翻騰飄卷;如風中落葉,浪里孤舟,有驚無險地從層疊鼓舞的氣浪之間穿掠而過,飄匆悠蕩。
  當是時,“轟隆”巨響,左側峭壁簌簌震動,冰石雪浪滾滾崩落。漫天白芒雪層中,一道人影如閃電橫空,倏地俯沖穿掠,直撲拓拔野。
  拓拔野、雨師妾心下大驚,待要閃避,卻聽那人啞聲暍道:“跟我走!”眼前一花,呼吸滯窒,經脈瞬間被封;繼而肩頭陡然一緊,已被他雙手鉗抓,沖天飛去。
  其勢迅疾如電,身法詭奇如妖魅,赫然竟是那日在南淵崖畔劫走窫窳的神秘人!
  西王母又驚又怒,暍道:“是你!”嗆然脆響,“天之厲”破空怒舞,雷霆飛斬。烏絲蘭瑪、黃炬亦閃電出手,如影隨形。
  那人啞聲長嘯,御風飛沖,竟搶在三股氣浪沖到之前奔竄出百丈開外,瞬息消失在茫茫雪霧之中。



第五章 白云蒼狗
[書書屋]http://www.shushu5.com/
----------
第十九卷 脫胎換骨
            
  大風呼嘯,雪花卷舞。那人提著拓拔野、雨師妾騰云駕霧,翻山越嶺,片刻間已將西王母等人遠遠地抛在身后。
  他形容蒼白枯瘦,灰眼深凹,木無表情。一襲黃衣上滿是斑斑血迹,外表與昨日在那峽谷中邂逅的怪人迥然不同。但其背負的青鋼長刀彎彎曲曲,銅鏽斑駁,凹線縱橫交織,又分明是苗刀無疑,體內真氣浩瀚雄渾,更與昨日那人渾無二致。想必昨日他金蟬脫殼之后!換了這個軀殼寄體。
  拓拔野兩人見他似無惡意,心下大寬,齊聲道:“多謝前輩相救。”那人聽若罔聞,冷冰冰一言不發,只管御風抄掠飛沖。
  拓拔野已從晏紫蘇與科汗淮處聽說此人之事,心道:“不知此人究竟是誰?他多半是爲了報答蚩尤鬼界相救之恩,這才出手救我們逃離困境。但昨日爲何對娘親痛下殺手?難道他與娘親有什麽深仇大恨嗎?是了,他一身碧木真氣驚神駭鬼,又對苗刀情有獨鍾、‘借’而不還!當是木族前輩無疑。木族與龍族宿怨極深,也難怪他對娘親殊不留情。”
  正自胡亂猜度,那人忽然俯身下沖,朝一個雪杉環合的山谷奔去。他下行疾快,如狂風卷舞,所過之處,林海起伏,雪浪迸揚。
  雪峰嵯岈,瓊林似海,崖下一灣溫泉碧潭,水汽蒸蒙,迤逦成溪,蜿蜒流去,叮叮咚咚,極是動聽悅耳。兩岸冰雪消融,露出斑點翠綠,在這蒼茫的冰天雪地里尤爲醒目跳脫。溪流轉折處,兩尊雪人沿岸盤坐,一動不動。
  雨師妾“咦”了一聲,美目流盼,微感詫異,認出此地竟是昨日邂逅流沙仙子的極樂谷,那溫泉溪水正是她濯洗草木的天音河。不知此人來此做甚?
  那人沿河抄掠,轉瞬到了冰崖下、溫泉邊。蓦地停頓,雙臂一甩,將二人抛落水中。
  水花四濺,氣泡滾滾,兩人動彈不得,不及驚呼,已然直沈潭底。所幸拓拔野“魚息法”極是純熟,剛一入水,立時下意識地凝神聚念,施法呼吸,將水中吸得的新鮮空氣經由經脈,源源不斷地傳入雨師妾的手掌!直抵心肺。
  溫熱水浪四面八方湧來,瞬息間由萬千毛孔鑽入體內,周身登時暖洋洋輕飄飄,說不出的惬意舒暢。原本斷裂灼痛的經脈,在溫水暖浪的撫摩下,漸漸舒潤通暢,極是舒服。
  拓拔野心中一動:“莫非這溫泉竟有治療經脈的奇效嗎?他將我們帶到此處竟是爲了幫助我們療傷?”一念及此,又驚又喜。
  雪花缤紛飄落水潭,遇水即融,水波晃蕩,潭外景物朦朦胧胧,那人本無表情地站在潭邊望著拓拔野二人!也不知在想些什麽。過了片刻,突然轉身大步離開。
  拓拔野二人雖不能動彈,但藉著潭底不斷汨汨冒出的溫泉水流,順波隨浪,慢慢上浮,恰好抵到一橫斜的巨石岩縫。透過前方交錯的巨石!瞧見雪花紛舞,那人伫立在天音河畔,兩尊雪人的身側,紋絲不動。
  雨師妾芳心一跳,蓦地領悟,嫣然傳意道:“小野,他在幫我們脫困呢!待會兒王母追來,瞧見他和這兩個雪人一起,多半認定那雪人便是我們……”
  念意未畢,只見遠處雪杉起伏,幾道人影急電沖來,正是西王母四人。
  那人果然立時提起兩尊雪人,轉身朝東面山崖疾奔而去。
  烏絲蘭瑪叫道:“站住!”翩然飛掠,絲帶流云飛舞,橫阻于前。那人啞聲冷笑,鬼魅似的折轉斜沖,突然朝南急飛。
  西王母、黃姖似是早已算準了他的路線,身影交疊,封住去路。銀光怒爆,氣浪迸飛,一齊朝他連番猛攻。
  那人喝道:“拿去!”忽地將手中的兩尊雪人飛甩抛出,擲向西王母二人,正好撞到“天之厲”與陰陽九合傘的氣芒上。
  科汗淮大驚失聲,待要相救,已然不及。
  “彭彭”悶響,兩個雪人陡然一震,冰塊碎射,幾道血箭“哧”地噴射而出。血花鮮紅奪目,當非僵屍之屬。
  拓拔野心下一凜,頗爲不忍、內疚。
  那人反向倒飛,順勢反手拔刀,青光迸爆,苗刀迎風怒掃,將烏絲蘭瑪的冰蠶耀光绫震蕩開來;啞聲長嘯,藉著激撞之力,翻身飛舞,御風抄步,瞬息之間逃之夭夭。
  “撲通!”雪人摔落在地,冰雪簌簌震落,鮮血迅速地洇散開來,滲過積雪,一絲絲地滴入天音河中。
  科汗淮一震,眼中閃過驚怒、痛苦、悔責的神色,周身如冰凝雪結,一時竟邁不開步來。
  烏絲蘭瑪翩然上前,俯身端詳,微笑道:“不知這兩個妖魔是誰?”絲帶飄揚輕卷,黑光鼓舞,那兩個雪人輕輕翻滾,覆蓋其身的厚厚冰雪飛離迸散,頓時露出真容面目。
  烏絲蘭瑪嬌軀一顫,笑容陡然凝固,失聲道:“怎麽……怎麽是他!”
  西王母、黃姖面色劇變,駭然道:“金神石夷!長留仙子!”那兩人一個魁偉方正,頭大如斗,面容如刀削斧鑿;一個窈窕浮凸,姿容秀麗,眉梢眼角煞氣凝結,正是金族人盡皆知的傳奇冤家金神石夷與長留仙子!
  聽到此言,遠處溫泉水潭中的拓拔野、雨師妾亦是如遭電擊,驚駭莫名。石夷與長留仙子昨夜中了阿斐的“紫電光雷”,分明已石化于南淵谷底,怎會到了這極樂谷中?既已石化如岩,又怎會被刺出淋漓鮮血?難道這兩人竟僵屍還魂,雙雙遊離到這山谷之中?又或者自己昨夜所曆並非真實,只是一場幻夢嗎?一時迷亂驚愕,如墜云里霧中。
  雪花無聲地飛舞著,一片片地飄落在石夷、長留仙子的臉容上,融化爲水,緩緩滑落。他們雙眼緊閉,容顔如生,胸腹間的鮮血凍結爲豔紅的冰霜,一切瞧起來那麽安祥,仿佛只是睡著了一般。
  黃姖臉如死灰,張大了嘴,怔怔木立!饒是西王母鎮定果決,此刻亦花容慘白,手足無措。只有那天犬盤旋在側,嘶聲狂吠不已。
  科汗淮驚訝已極,大步上前,眼見那人果是石夷,登時如釋重負,松了一口長氣。但想到從前與石夷那場痛快淋漓的酣戰,登時又是一陣傷感、悲涼,皺眉不語,烏絲蘭瑪心中一動,忽地明白定是那神秘人偷天換日,讓這兩人做了拓拔野和雨師妾的替死鬼,但是以石夷、長留仙子之威,怎會被那人制住送死?卻是百思不得其解。暗想:既已如此,倒不如將錯就錯。當下蓦地朝后退了一步,顫聲道:“水香妹子,你……你殺死了金神和長留仙子!”
  “臭丫頭胡說八道,誰被她殺死了?”長留仙子蓦地睜開眼睛,厲聲怒罵。
  衆人大吃一驚,“啊”地一聲,齊齊后退。
  素影一閃,長留仙子忽然翻身躍起,踉踉跄跄地站住,花白的頭發淩亂飛舞!鳳眼淩厲四掃,敵視而又警惕地環顧衆人。
  拓拔野、雨師妾心中劇震,又是駭訝又是驚喜,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竟然複活了!昨夜她明明經脈俱僵,化作一尊石人,此刻竟活脫脫生還!
  奇變突生,衆人無不目瞪口呆。長留仙子目光橫掃,厲聲喝問:“白阿斐那惡賊呢?拓拔小子呢?”
  西王母蹙眉道:“白阿斐?前輩說的是本族八百年前的‘紫電光神’嗎?”言語頗爲恭敬。長留仙子雖然瘋瘋癫癫,卻是金族前輩,資曆猶老于“天犬黃姖”,是以西王母雖貴爲聖女,也不敢對其失禮。
  長留仙子怒道:“除了這狗賊還有誰?你們將他藏到哪兒去了?”疾言厲色,憤怒己極。
  衆人更奇,均覺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烏絲蘭瑪微笑道:“前輩,‘紫電光神’八百年前便消失無蹤,我們又怎會見過他?倒是那拓拔太子……難道前輩適才與他在一起嗎?”
  長留仙子冷笑道:“你是誰?本姑娘和誰在一起關你什麽事?”花容突變,似是想起什麽,失聲道:“老混蛋!”慌亂四望,低頭瞥見石夷僵直躺臥,又驚又憂又喜,叫道:“老混蛋,你沒事吧?”急忙俯身探望。
  剛一彎腰,身形一晃,“啊”地一聲,蓦地萎頓在地。她真元耗損,失血過多,如此猛一俯身,登時支撐不住,重又昏迷。
  衆人愕然,面面相觑。科汗淮俯身將二人傷口封住,搭指探察石夷脈膊,“咦”了一聲,微露驚詫之色。西王母一凜,低聲道:“怎麽啦?”
  科汗淮微微一笑,搖搖頭道:“無妨,金神只是經脈閉塞,氣息封堵,再過片刻便會自行醒轉。”心中極是詫異:“奇怪,適才念力探察時,他分明氣脈全無,經絡僵硬,爲何現下卻忽然複蘇?”
  西王母與黃姖對望一眼,松了口氣,懸吊了半天的心陡然放了下來。但想起石夷、長留仙子極可能便是伏在雪地中的兩人,西王母心中不由又是“咯登”一響,妙目凝視著科汗淮,喜憂參半。
  烏絲蘭瑪喃喃道:“這可怪啦!倘若先前那兩個雪人當真是金神與長留仙子!又怎會如此不堪一擊,被我迫得狼狽不堪?難道……難道剛才那怪人使了手腳,暗自掉包?”碧眼流轉,凝神朝溫泉水潭探掃而來。
  拓拔野、雨師妾心下大凜,屏息凝神,生怕被他們覺察行迹。
  忽聽科汗淮道:“聖女殿下,科某有一事一直迷惑不解,萬請賜教。”
  烏絲蘭瑪微微一怔,柔聲道:“龍牙侯請說。”
  科汗淮淡淡道:“明人不說暗話。科某記得極爲清楚!當日我在通天河畔遭遇鬼國屍兵,中了黑帝的九冥屍蠱與封印,方才變作窫窳神獸,爲何后來竟會被聖女帶往雁門大澤,險些死在王母‘天之厲’下?難道聖女與陛下早在那時便已結盟了嗎?”
  此言一出,登時如雷霆霹雳,將衆人霍然驚醒。
  西王母微微一震,神光淩厲似電;黃姖驚怒交集,細眼微眯,冷冷的凝視著烏絲蘭瑪,殺心大起。便連那天犬亦轉過身來,對著水聖女憤怒咆哮,作勢欲撲。
  拓拔野心中狂跳,恍然大悟:“不錯,我怎地沒有想到!這妖女若不是與黑帝勾結在先,當日又怎能率領鬼奴、屍獸,以科大俠爲人質,要挾王母?但是……但是她那時爲何要逼迫西王母與燭老妖合作,殺死黃帝呢?是了!她必是料定以西王母的性子,斷然不會屈從,反會因此更加堅定信念,改變中立,轉而敵抗燭老妖。擺下這迷魂陣后,黑帝假借鱿魚之手殺死黃帝,使得我們理所當然地誤以爲燭老妖才是幕后黑手,同時又殺死燭龍獨子!挑撥金水兩族。如此一來,土族、金族、龍族自然同仇敵忾,與燭老妖勢不兩立。當她在蟠桃會上說出燭老妖弑帝篡位的秘密后,燭老妖便注定衆叛親離,成爲萬矢之的,那時黑帝出手斬殺中蠱的燭龍,自當水到渠成,輕而易舉。”
  這計劃絲絲入扣,可謂天衣無縫,若不是黑帝太過得意疏忽,當時未對燭龍趕盡殺絕;若不是他野心勃勃,轉與天下英雄爲敵,若不是自己五德之身,奮力與他周旋到底……燭龍及其部屬早已被剿滅得一干二淨,五族豪英不知不覺中都爲其利用。想到此處,冷汗不由涔涔而出。
  烏絲蘭瑪碧眼黯然,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微笑,沈吟片刻,歎道:“龍牙侯猜得不錯。早在三個月前,陛下已經暗訪北海,要我助他一臂之力,剿滅亂黨,昭雪沈冤,還複天下和平。我對燭真神所作所爲早已不滿,眼見陛下仍然在世,自是大喜過望,滿心歡喜地應承下來……
  “但族中要職盡皆被燭龍黨羽把握,忠良義士非死即囚,能委以重任、相商舉事的寥寥無幾。無奈之下,陛下決定倚重屍蠱鬼兵,同時定下連環計,策動各族反抗燭龍。大荒諸族之中,金族勢力極強,白帝與王母又素有威望,如能勸使金族共抗燭真神,必當事半功倍。但金族又素來中立自重,絕不插手他族之事,所以……所以……”螓首輕搖,歎息不語。
  西王母玉靥泛起奇異的紅暈,淡淡道:“所以你們便想出這般無恥伎倆,挑撥離間,甚至不惜殺死黃帝陛下,屠戮天下英雄嗎?”
  烏絲蘭瑪“啊”地一聲,俏臉倏地蒼白,連連搖頭道:“水香妹子,我……我實是不曾料到陛下蒙冤數十載,仇恨植心;又因修練‘攝神御鬼大法’泯滅良性,早已不是從前那寬厚仁慈的陛下了!他告訴我這些計劃時,從未說過當真要刺殺黃帝,更未說過要將五族群雄放蠱魔化,斬盡殺絕。倘若我早些知道他的真實目的,就算是魂飛魄散,也絕不會蒙昧良心,爲其爪牙。”
  西王母淡然一笑道:“是嗎?,那我可真看走眼啦!”
  烏絲蘭瑪面色微變,碧眼中閃過一絲怒意,冷冷道:“我說的都是肺腑之言,水香妹子何必冷嘲熱諷?倘若我當真想趁火打劫!剿滅各族英豪,昨夜又何必反抗陛下,轉而與你們並肩作戰?當時只要我反戈一擊,殺了你水香妹子,五角星陣不攻自破,五族英雄早已死絕于鬼軍刀下!”
  拓拔野心下一動,頗以爲然。昨夜五族英雄之中,只有他、姬遠玄、姑射仙子三人未染蠱毒,真元無損;烏絲蘭瑪既是黑帝盟友,自然也不曾中蠱,那時她若真想襲殺西王母,破壞五角星陣,確實不過舉手之勞。
  烏絲蘭瑪瞟了科汗淮一眼,冷冷道:“不錯,從前我對龍牙侯和你,確有刻骨之恨,但那只是少女時候的心事。過了這麽多年,早已淡忘磨滅了。現下唯一關心的,便是剿滅燭龍叛黨,正本清源,中興水族。當夜在雁門山下說的那些話,只是爲了激你動怒、敵對燭真神的胡謅言語,否則昨夜燭真神質疑你與龍牙侯之事時,我又何必千方百計爲你們遮擋、開脫?”
  頓了頓,又道:“如若不信,烏絲蘭瑪今日可以對天發誓——倘若我對你和龍牙侯還有一絲恨意,倘若我當真以此要挾你們,破壞西王母清譽,烏絲蘭瑪願受五雷轟頂,百刑加身,永受冥火煎熬,萬世不得超脫。”最后一句毒誓說得斬釘截鐵,铿锵狠辣,令人不由得不信。
  黃姖聳然動容,殺意漸消。西王母卻淡無表情,一言不發。
  科汗淮淡然道:“希望聖女殿下永遠記得今日誓言。”起身凝視西王母、胡子輕輕上翹,微微一笑,落寞的眼中忽然閃過悲喜交織的怅惘神色,徐徐道:“王母娘娘,那夜在雁門山下,科汗淮便已經死了。今日在你眼前的,不過是脫胎換骨的另一個科汗淮。從前之事,今后之事,都與他再無關系了。明日一早,科汗淮便離開昆侖,遠赴東海,今生絕不踏入大荒半步。你們放心,從今往后,天下再無斷浪刀。”
  西王母一震,玉勝嗆然搖曳,櫻唇翕張,想要說什麽卻說不出來。
  遠處水潭中,拓拔野、雨師妾亦是驚訝震駭,莫可名狀。
  拓拔野忽然明白先前科汗淮所說的“只要科某消失不見,流言輩語終究也只是流言輩語”是什麽意思了,腦中一陣迷惘,心道:“科大俠爲了王母竟甘心自我流放!今后,他想要見纖纖一面豈不是也難如登天嗎……”登時一陣難過。
  想到當年被天下英雄視爲“大荒五十年后第一人”的風流人物竟選擇如此結局,更是說不出的蒼涼怅惘。
  雨師妾眼波蕩漾,淚水盈盈,忽然溫柔地笑了起來,傳意道:“傻瓜,別難過了!對于科大哥,這倒未嘗不是一個解脫呢!”
  拓拔野微微一震,又想:“是了,科大俠原本就無稱霸天下的野心,什麽‘大荒五十年后第一人’的名號與他又有何益?這些年來,他爲情所困,也不知受了多少苦楚,只怕早已疲憊不堪了。娘親對他情深一往,更勝王母,今后他能遠離大荒紛爭,與娘親一起隱居東海,豈不逍遙自在?他若是想念纖纖,我便將她帶到東海相見便是。”一念及此,稍感釋然。
  科汗淮淡淡道:“心事已了,百無牽挂,只是纖纖仍有些放心不下。今后只能請王母、白帝代加管教了。她性情嬌蠻任性,還請王母不要太過寵溺才好。”
  西王母怔怔地凝視著科汗淮,輕輕地點了點頭,眼眶突然紅了。
  科汗淮籲了口氣,微笑道:“科某真元未複,神乏體困,不能久陪。明日還要起早趕路,就此先行告辭了。今日一別,恐再無相會之期,各位珍重。”朝黃姖三人微一行禮,最后望了西王母一眼,微微一笑,轉身大步而去。
  青衣飄舞,白發卷揚,形影孤單寥落,再也沒有回過頭來。
  風雪茫茫,望著他的身影漸行漸遠,西王母的心里空空蕩蕩,混混沌沌,如在夢里云端。這情景在夢中似乎見過許多回了,但這一刻,她竟忽然分辨不清究竟是真實還是夢境。
  大風呼嘯,林海起伏,漫天雪花悠揚卷舞。那聲聲天籁漸漸幻化爲清越的笛音,萦繞在她的耳際,宛如那最初相遇時的樂曲……
  那時他一襲青衣,半支竹笛,笑容清俊如畫,站在六月昆侖清亮的月華里,映襯著湛藍的夜空、瑩亮的雪色,光彩熠熠。
  那時他正年少。飄揚的黑發,明亮的眼睛,手指間翻轉飛舞的竹笛……整個人便如同一首清越的笛曲……
  她恍惚地想著,那淡青色的身影在缤紛的雪花中越來越模糊飄渺。
  耳畔,那虛無的笛聲越來越響,越來越歡悅高昂,仿佛星夜里兩人攜手涉過的溪流,仿佛他微笑時拂過柳梢的春風,仿佛甜蜜的呼吸,仿佛緊張的心跳,仿佛那夜冰洞里兩人一次比一次更爲激烈的吻,仿佛分別后臘淚垂流、光芒跳躍的燭燈……
  萬千往事紛亂而飄忽地閃爍著!如雪花似的飛舞撲面,如雪花似的緩緩消融。冷風呼號,仿佛又幻化爲那首歌謠;從前每次分別,她都會執著他手,低低地唱著的那首歌謠:“春來秋去,花落花開,何日君再來……”
  當他終于消失在無邊無際的蒼茫里,再不可見,她突然如夢初醒:這一次他是永不會回來了!心針扎似的抽搐了一下,而后便劇烈的抽痛起來,一陣從未有過的浸心透骨的寒冷籠罩全身。滾燙的淚珠搖晃抖動著,險些便欲奪眶而出。
  這時,她聽見黃姖輕輕咳了一聲,心中一凜,蓦地清醒。
  刹那之間,她又恢複爲威嚴而聖潔的西方金王聖母,徐徐挺直了腰身,蒸騰了淚水,臉容如冰雪凝結,淡淡道:“神上,走吧,將金神與長留仙子帶回宮里救治。”
  彤云翻滾,雪花紛飛,幾道身影終于消隱不見。不知過了多久,風漸漸地小了,云層漸薄,銀裝素裹的昆侖群山若隱若現,瞧不真切,看不分明。
  唯有拓拔野、雨師妾依舊沈浮在溫熱的潭水里,兩兩相望,悲欣交集。
  ※※※
  等到兩人的經脈重轉通暢之時,已是入夜時分。
  風雪已止,天空露出一角晴空,星辰寥落,璨璨生光,遠處雪山連綿,碧水蜿蜒,景物清寒明麗。拓拔野二人無心賞看,解印太陽烏,乘鳥並飛,迳直回到玉螺宮。
  衆人正自焦急憂慮,見他們平安歸來,無不大喜。問起去了何處,兩人不敢道出實情,只說終日尋找科汗淮,在風雪里迷失方向,是以遲遲未歸。群雄信以爲真,也不追問。
  這一日短暫而又漫長,發生了諸多奇妙之事。最令衆人歡欣鼓舞的,莫過于黑帝元神受困煉神鼎,灰飛湮滅。黑帝元神既殁,蠱源自然斷絕,群雄體內蠱蟲雖仍未除盡,亦已不足爲患。
  黑帝魂飛魄散之后,靈山十巫爲了遵守諾言,老大不情願地取出“伏羲牙”爲蚩尤脫胎換骨。他們在煉神鼎中放入九九八十一種勾魂毒草、靈丹仙藥,以“三昧真火”、“飛英紫炎”、“黑熾石”烘燒成“回魂湯”,再將元魂珠置入蚩尤丹田,將“伏羲牙”刺入蚩尤椎骨,而后將他封入煉神鼎回魂湯中,施法醫治。
  “伏羲牙”刺入蚩尤椎骨時,其痛如裂魂挫骨,疼不可遏;勇悍如蚩尤,亦忍不住嘶聲狂吼,體內萬千妖靈發瘋似的四下沖湧,碧光翠芒眼花缭亂。晏紫蘇心下不忍,瞧得心驚膽戰,宛如那疼痛都加諸己身一般。
  待到拓拔野二人回來時,蚩尤己過了最爲凶險的時刻,正靜靜地躺在鼎中沈睡,體內妖靈從其心腦經絡絲絲縷縷地吸納入“伏羲牙”;而他的本真元神則被分流引入元魂珠中。
  如此再過六日七夜,那些妖靈邪魄便可盡數從蚩尤的神識中剝離而出,封印鎖入神牙椎骨,再也不能干擾他的本真神識了。拓拔野見他漸轉無恙,心中大安,極是歡喜。
  當夜,昆侖山再度設宴歡慶,同時也爲各路援兵接風洗塵。群雄畢集,只有科汗淮、晏紫蘇與靈山十巫爲照看龍神與蚩尤,未去赴宴。流沙仙子則已消失無蹤,不知所往。
  烏絲蘭瑪瞧見拓拔野二人,驚訝之色一閃而過,卻笑吟吟毫不慌亂,仿佛渾然不知今日之事。拓拔野、雨師妾又是氣惱又是好笑,但慮及大局,爲了能團結衆人一齊抗擊燭龍同盟,決定暫不拆穿。
  昆侖宮笙歌溺溺!舞蹈翩翩,斛杯同絲竹交奏,笑語與金鍾共鳴,燈紅酒綠,人影錯落,極是熱鬧。
  殿中衆人唯有誇父最不安分,坐立不安,忽而手舞足蹈大呼大叫,忽而東張西望捉弄旁人,引得四席側目觀望。拓拔野無奈,當下故意說與他比酒,誰先喝完一百壇誰便是勝者。誇父一聽與他比斗,登時來了興致,二話不說,只顧捧著一大壇酒咕咕直灌,一壇既畢,複來一壇,脹紅了臉,腆著肚子,一雙眼緊張地瞄著拓拔野,連氣也不敢喘,生怕一不小心又敗給了他。
  酒過三巡,衆人微有醉意,說起曆屆蟠桃會趣聞韻事,更加興致高昂。
  白帝環顧四席,心下感慨,歎道:“百年前的蟠桃會恍如昨日,那時的少年紅顔卻已成了今日白頭。當真是光陰似電,白云蒼狗。”
  席中祝融、應龍、計蒙等曾經曆過百年前蟠桃會的各族前輩心有戚戚,微覺感傷計蒙哂然道:“那時風頭最健的便是赤松子了!孤身與天下雨師斗法,談笑間擊敗五族英豪,便連堂堂青帝,也被他氣得拂袖而走。”
  時至今日,群雄對赤松子己無敵視鄙薄之意,火族英豪甚至將其視爲本族傳奇英雄,是以聽到此言,衆人無不會心一笑。
  赤松子想到南陽仙子,心中刺痛難已。自她死后!那狂傲之心早已大斂,爭雄斗勇的心氣也已少了許多,哈哈一笑道:“長江一浪推一浪,昆侖冰川疊冰川,赤松子早就老啦。現在滿殿少年英雄,哪位風頭不在我當年之上?”
  衆人齊笑,目光四掃,拓拔野、姬遠玄、烈炎、烈煙石……個個英姿勃勃,神采照人,俱是一時龍鳳,不由得暗自激賞欣羨;殿中衆文更是芳心蕩漾,暗自比較。
  赤松子斜睨拓拔野,笑道:“尤其是拓拔小子,不發一招,竟就將雙頭老祖生生震死,便連那張狂不可一世的汁光紀老兒也被他殺得一敗塗地,二敗歸天,比我當年那可是厲害得多啦!”
  衆人盡皆轟然,掌聲四起。本次蟠桃會上,拓拔野大放異彩,風頭一時無兩,若非他挺身而出,與黑帝殊死周旋,進而大破五行鬼陣,五族群雄只怕早已抵受不住屍蠱、鬼兵的雙重夾擊!一潰千里了!是以對這新近崛起的傳奇少年,群雄無不心服口服。
  雨師妾眼波溫柔,微笑凝視著身邊愛郎,心中又是驕傲又是甜蜜。
  拓拔野笑道:“說來慚愧,我那不過是沾了幾位前輩的光,僥幸取勝而己。”當下將自己如何在南淵谷底了悟前世,稀里糊塗以“天元訣”擊敗雙頭老祖;如何陰差陽錯吸了白帝、赤松子、風伯、雨師妾的真氣,莫名其妙地將禺強、禺京震死;如何重回南淵,邂逅石夷、長留仙子,又是如何以五德之身融合五行真氣,施展天元刀法打退白阿斐,攻破五行鬼陣之事一一道來。
  此中頗多離奇古怪之事,近于荒唐,又涉及前生往事,八百年情仇恩怨,頗爲錯綜複雜;但由他坦坦蕩蕩、侃侃說來,有條不紊,脈絡分明,不由得人不信。古元坎、謧羽仙子、白阿斐、天元逆刃……無一不是大荒懸案,衆人直聽得驚心動魄,時悲時喜,時驚時歎。
  拓拔野述完來龍去脈之后,衆人猶自啧啧稱奇,嗟歎不已;想到一代奇俠古元坎被惡人陷害,蒙冤數百年,更是唏噓感傷。
  白帝歎道:“難怪當年西海一役后,紫電光神也隨之下落不明,原來如此!多謝拓拔太子爲我族澄清八百年謎案,還複古前輩清白聲譽。”
  少昊哈哈笑道:“父王此言差矣,拓拔兄弟是古大俠轉世,他這也是爲自己昭雪平反哩,嘿嘿,當日我與拓拔兄弟一見如故,早知有緣!不想竟是一家人,妙極妙極!”
  金族群雄對拓拔野極具好感,這幾日來早已猜到他多半是古元坎轉世,更覺大爲親近;此刻得以印證,盡皆大喜,當下紛紛轟然附應。
  拓拔野取下腰間天元逆刃,雙手捧住,起身上前道:“白帝陛下,王母娘娘,這神器是金族寶物,拓拔當時擔心被紫電光神所據,這才妄自做主,帶在身邊。現在正當物還原主。”
  群雄轟然,天下人盡知天元逆刃上刻有“回光神訣”,乃是大荒人人夢寐以求的神物!拓拔野適才將諸多秘密毫無隱瞞地一一道來,其磊落心胸已令衆人肅然起敬,想不到他對這天下第一利刃竟毫無吞藏之念,坦蕩交出,更讓人敬服。
  西王母微微一笑,淡然道:“天元逆刃雖是本族神器!卻也是古大俠的佩刀。拓拔太子既是古大俠轉世,不如就由太子收著吧!”
  衆人愕然,想不到西王母竟如此慷慨!殿內登時鴉雀無聲。
  拓拔野大感意外,道:“這……”
  白帝微笑道:“巫語有云:‘天賜大任,神器選人’。天元逆刃失蹤八百年,多少豪杰尋之不得,卻被拓拔太子無意得到,可見此刀與你的緣分實屬天定。況且太子與我族公主淵源甚深,又屢有大恩,這寶刀就當作白金天神送與你的回禮便是,太子不必推卻了。”金族群雄齊聲附和。
  拓拔野推托幾次不得,頗感爲難。但他對這寶刀卻又委實頗爲喜歡,沈吟片刻,燦然一笑,大聲道:“既然如此,拓拔野便恭敬不如從命,多謝白帝、王母與金族上下的美意了!”抱刀朝金族衆人行了個大禮,退回席中。
  衆人轟然,目光灼灼地凝視著天元逆刃,心中不免有些豔羨。
  武羅仙子忽地嫣然一笑,歎道:“拓拔太子與天元逆刃有三世緣分,與龍女也是情定三生,怪不得能共曆患難,真情如逆刃神刀,曆煉彌堅了。”
  雨師妾與她素有芥蒂,聽到此言,卻忍不住心中甜蜜歡喜,微感羞澀;拓拔野與她相視一笑!悄悄握了握她的柔滑素手,心下怦然。衆女瞧見了,盡皆又羨又妒。
  衆人又是一陣轟然附應,六侯爺等人紛紛笑道:“這便叫作守得云開見月明,情定三生,有情人終成眷屬。”
  雨師妾從前雖廣蓄面首,蕩名昭著,但自與拓拔野相戀,便脫胎換骨,守身如玉,甚至不惜離親叛族、毀容爲奴,癡情厚意,令天下人刮目、動容。如今苦盡甘來,群雄無不由衷地爲他們歡喜。
  姑射仙子聽到“情定三生”,芳心一顫,泛起一絲淡淡的酸楚,心道:“原來他與龍女才是三生之緣。那三生石中的幻象竟不是真的。我身爲木族聖女,這些日子卻惑于心魔,終日胡思亂想,當真有些傻啦!”想到此處,羞意大作,雙頰酡紅如醉,火辣辣地燒得慌亂。
  她怔怔地凝視著拓拔野,望著他談笑風生,與雨師妾脈脈傳情,一顆心怦怦亂跳,周圍的聲音漸漸聽不著了,但那酸楚苦澀的感覺卻漸漸地彌泛開來,空空洞洞!冰冰涼涼,麻麻苦苦,說不出的怅然難過。
  這滋味奇怪已極,生平從未嘗過,就像是喝了臘月的雪水,吃了酸澀的柿子,又像是被玫瑰刺痛了指尖,錐心地抽搐著。
  她蹙起眉尖,越發害怕慌亂起來,想要移轉目光,但不知何以,眼睛卻如磁石吸鐵,癡癡地凝視著拓拔野燦然溫暖的笑容,分毫無法動彈。
  她自幼居于姑射山上,飲冰雪,食花露,飄然出塵,單純如冰霜雪露,渾然不知男女情事。在她心底,自己身爲聖女,潔身終老,乃是天經地義,再也正常不過之事。但自與拓拔野相遇之后,那塵封的心弦如被春風拂動,時而跳躍出歡悅而變調的顫音。
  玉屏峰頂笛箫共鳴的初逢;密山冰洞旖旎纏綿的春夢;三生玄石驚心動魄的幻景;章莪天湖如夢如幻的蜜吻……如大潮洶湧,海嘯奔騰,一重重、一陣陣地沖垮了她的心門堤壩。
  當拓拔野不顧一切地大喊:“我喜歡她,願意爲她而死!”當他的舌尖狂野而放肆地撬開她的唇齒,當他以“天璇靈韻”爲曲!在天下英雄面前高聲讀出她心底的秘密,她的心已融化爲一江春水,洶洶奔流,雖有蜿蜒曲折,卻再也收不回、擋不住了在她耳邊,反反覆覆地響徹著那《刹那芳華》曲,想著“九萬里蒼穹,御風弄影,誰人與共?千秋北斗,瑤宮寒苦,不若神仙眷侶,百年江湖……”一時心亂如麻,臉紅如醉,不由得癡了。
引言 使用道具
kwy019
侯爵 | 2014-4-8 23:43:25

第六章 脫胎換骨
[書書屋]http://www.shushu5.com/
----------
第十九卷 脫胎換骨
            
  姑射仙子心神恍惚,遊移不定時,十丈之外,纖纖正木無表情地望著案上玉杯,對周遭一切惘然不聞,一言不發。
  廊風穿窗,燭火跳躍,杯中美酒輕輕晃蕩,倒映著她蒼白而俏麗的臉容,變幻不定。
  漸漸地,那琥珀色的酒水變幻作翡翠般淡綠而純淨的海水,月華在海浪里漾開道道銀亮的光漪……
  海風徐徐,她與拓拔野、蚩尤坐臥在雪白的沙灘上!圍著跳躍閃爍的篝火,仰望閃閃的星群,聆聽遠處樹葉沙沙的響聲、海鳥若有若無的鳴啼。
  她仿佛看見拓拔野與蚩尤抱滾一團,嘻哈纏斗,白龍鹿歪著頭!雄赳赳氣昂昂地站在她的身側……
  篝火漸漸地熄滅了,潮水一浪又一浪地湧過她的赤足,拓拔野忽然笑著將她抱起,順手拍了拍她的臀部,不顧她掙扎反抗,扛在肩上,與蚩尤一起並肩朝島上的小屋走去。
  月光迷離,四周的景物影影綽綽,淡藍、混沌而模糊,但卻又是如此真實鮮明,每一次呼吸,都能聞著拓拔野陽光似的氣味,甚至還能感覺到那堅實的肌肉、穩定而清晰的心跳。
  她軟綿綿地依偎在拓拔野的懷里,雙頰滾燙,透過眼睫的縫隙,悄悄打量他俊秀開朗的臉容,那感覺如此幸福、滿足而又溫馨、甜蜜……
  突然,一顆碧色的椰子铿然掉落,擊碎一灣瑩亮的月色。波光激蕩,所有的景物登時迷蒙起來,那碧翠的侮水又漸漸幻化爲琥珀色的果酒,輕輕搖蕩……
  她怔怔地凝視著,心痛如割,木無表情,又一顆淚珠從她的臉頰滑落,倏然掉入玉杯中,將那迷蒙的倒影再次擊碎。
  這時,誇父忽然放下壇子,打了個奇響無比的酒嗝,直薰得周圍衆人暈乎昏花,險些仆倒。
  他喘著氣哈哈怪笑,醉意惺忪地瞪著拓拔野,卷著舌頭,嘟嘟囔囔地叫道:“哈哈,拓拔小子,這回你輸定啦!我已經喝了九十九……九十九壇啦,我……我……”話音未落,突然搖搖晃晃,一頭栽倒,鼾聲大作。
  衆人莞爾,陸吾笑道:“拓拔太子爲人光明磊落,謙和親切,難怪便連桀骜難馴的誇父前輩也與你成了至交。”
  群雄紛紛點頭,均想,這癡癡癫癫的瘋猴子除了拓拔野,恐怕當真誰也無法收治。拓拔野苦笑不已,大感慚愧,他對誇父乃是連哄帶騙,實在談不上“光明磊落”,但這瘋猴子卻偏偏與他頗爲投緣,黏纏不放。
  烈炎笑道:“陸虎神所言極是。拓拔兄弟俠義正直,坦蕩無私,不過短短數月,已恩澤五族,得天下英雄擁戴,實是難得之至。當年神帝陛下托他重任,果然高瞻遠矚,慧眼識珠。”
  衆人正自附應,聽到最后一句,大感尴尬,紛紛飲酒挾菜以作掩飾。烏絲蘭瑪等水族貴侯更是微微變色。
  昔日朝陽谷水妖大舉圍攻蜃樓城,其他四族基于種種原因袖手旁觀,未發一兵一卒,終使得大荒自由之城毀于一旦,可謂見死不救。眼下各族受燭龍野心陰謀所害,同仇敵忾,對當年之事雖已暗自悔悟,但這般明揭傷疤,不免仍有些刺痛難耐。
  烈炎心直口快,一時倒沒有想到許多,眼見衆人變色,方知所言不妥,頗爲尴尬。
  姬遠玄咳嗽一聲,笑道:“炎帝陛下,依我看來,神帝挑選拓拔兄弟,除了他是五德之身,俠義心腸之外,還有一個至爲重要的原因:他並非五族中人。蜃樓城分裂出木族之后,便不再是大荒城邦,根據《大荒書》所約,其他各族自然不好插手相管;雖然都想派遣救兵,奈何師出無名。而由拓拔兄弟做爲聖使,迫使天吳退兵,再爲合適不過。當年聽說神帝使者抵達蜃樓城,朝陽谷被迫退兵,我們都是大大松了一口氣……”
  輕輕拍了拍案桌,搖頭道:“誰想燭龍、天吳膽大妄爲,奸歹如此,竟乘著天下人麻痹大意時,突襲蜃樓城,來了個先斬后奏。我們想要相助,也爲時晚矣!”歎息不已。
  這番話說得入情入理,直锲入衆人心里去了,群雄紛紛展顔附應。
  雨師妾微微一笑!柔聲道:“姬公子說的極是,當時各族確有不得已的苦衷,不過拓拔太子與蚩尤公子也斷無怪責各族的意味,否則又何必一再拔刀相助?事過境遷,深究無益。眼下最爲緊要的,便是大家同心協力,打敗燭龍!平定族內叛亂,恢複大荒和平。”
  烏絲蘭瑪碧眼凝視著拓拔野,忽然微笑道:“不錯,俗話說‘冤有頭,債有主’,此事的罪魁是燭真神,這些年大荒動蕩的禍首也是燭真神,他爲了一己野心,黨同伐異,塗炭生靈,實是大荒公敵。我們大家都應盡釋前嫌!精誠團結才是,萬萬不可節外生枝,自行分裂。只要打敗了燭真神,不但各族可恢複安定,蚩尤公子與拓拔太子也可重建蜃樓城,完成神帝陛下的遺願。拓拔太子,你說是嗎?”
  拓拔野知她弦外有音,乃是藉題發揮,與自己求和,微微一笑道:“‘盡釋前嫌,精誠團結’這八字說得妙極……”眼角正好瞥見盤谷、成猴子等人,心中一動,朗聲道:“燭龍神通廣大,爪牙甚衆,又和烈碧光晟、句芒等人朋比爲奸,勢力極強。我們要想取勝,必須盡釋前嫌,不計恩怨,團結四海志士……”
  五族豪貴最怕他咬著蜃樓城之事不松口,見他無意糾纏于此,無不暗自松了口氣,他每說一句,群雄便轟然稱是。
  拓拔野道:“……東海湯谷的四族流囚,當年雖然犯了大過,但流放海外這麽多年,悔過自新,懲罰得也已夠了;倒不若還他們自由,收爲義師,一同對抗燭龍老妖。不知諸位以爲如何?”
  盤谷、成猴子等人失聲低呼,又驚又喜又憂又懼,屏息凝神,四下觀望,心底不住暗暗祈禱。衆人愕然,想不到他竟突出此言,面面相觑,沈吟不語。
  武羅仙子蹙眉道:“拓拔太子此言只怕有失輕率。那些人都是十惡不赦的狂徒凶人,桀骛不遜,陰狠毒辣。若非無可救藥,各族又怎會將他們送往湯谷?倘若將他們放回大荒,無異養虎爲患。依我瞧來,這些人多半反會與燭龍沆瀣一氣,爲非作歹,反咬我們一口,那時可就悔之晚矣!”
  衆人紛紛點頭附應。
  拓拔野心下失望,正想再行勸說,忽聽西王母沈吟道:“我倒覺得拓拔太子的建議頗有些道理。湯谷流囚雖然多是桀骛狂人,但在島上待了這麽多年,凶性大減,想來也不敢再以自由爲賭注,自毀前程。若能將他們招至麾下,一來可以壯大聲勢,吸引、團結天下志士;二來可以誘降燭龍陣營,分而化之。試想,連這些罪不可赦的惡賊我們都可既往不咎,燭真神的那些黨羽還顧慮什麽呢?”
  衆人恍然大悟,精神大振。
  姬遠玄微笑道:“王母高瞻遠矚,實非小侄所能企及。遠玄願聽從王母與拓拔兄弟之言,赦免湯谷土囚之罪。”
  其他各族首領見狀,亦紛紛表態赦免本族流囚。拓拔野大喜道:“多謝列位成全!”成猴子等人心花怒放,流亡東海數十載,時至今日,才算真正重獲自由;狂喜之下竟險些痛哭失聲。
  西王母忽道:“且慢!我還有一個小小的條件。”殿中寂然,成猴子等人蓦地頓住叫聲,心仿佛卡在喉嚨,不上不下,又是緊張又是難受。
  西王母淡藍色的眼珠冷冰冰地凝視著拓拔野!微笑道:“這些人既是拓拔太子所救,歸于太子麾下,便當由太子約束節制。倘若他日出了什麽差池,我們便唯太子是問。不知太子願意負此重責嗎?”
  拓拔野心下一凜,湯谷群雄良莠不齊!難保將來不桶出什麽漏子。遲疑間,眼前蓦地閃過湯谷群雄那殷切渴望的臉容,忖道:“我既已答應恢複他們自由之身,豈能只管自己周全,置他們于不顧?”當下猛一咬牙,朗聲應諾。
  雨師妾微微一顫,杯中的果酒險些潑了出來,柳眉輕蹙,心底掠過一絲不祥的預感。
  殿中轟然,歡呼、掌聲雷動鼓舞,與金石鼓樂競相並奏。
  當夜,衆人盡興歡宴,大醉而歸。
  ※※※
  次日黎明,天幕如海,晨星寥落,雪山白光閃爍。科汗淮與龍神、六侯爺等龍族群雄離開貴賓館!決意乘著衆人猶自熟睡之時不告而別,悄悄返回東海。
  昆侖守軍已從西王母處得到旨令,早早大開山門,橫空辟道,八百飛騎夾行相送經過昆侖宮時,衆人騎鳥盤旋,牆外等候:科汗淮則只身進入玉螺宮,在纖纖閨房外隔窗默默道別。
  絲帏低垂,人影朦胧,瞧不清她的臉容。想到從此與女兒相隔萬水千山、天遙地遠,杳無相見之期,科汗淮心如刀剜,難過已極。有一刹那,幾想喚醒女兒!帶她一同離去。但他心中卻又曆曆分明:纖纖既已貴爲公主,又與未來黃帝訂立婚約,唯有留在昆侖,才有似錦前程。
  旁徨良久,眼見東方魚肚翻白,暗霞湧動,將是破曉時刻,科汗淮方才強按不舍、感傷,黯然離去。
  等到纖纖午后前往貴賓館尋找父親時,早已人去樓空,只有幾張羊皮信箋釘在牆上,隨風輕輕翻舞。
  她顫抖著取下信紙,讀了幾行,驚愕迷茫,周身冰冷,卻喘不過氣,哭不出聲。一日之間,她竟被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子先后遺棄了!當辛九姑含著淚,緊緊地將她抱住,她才突然感到一陣窒息般的悲苦,淚如泉湧。
  此后幾日,纖纖一直閉門不出,郁郁寡歡;雖有瓊漿玉露、龍肉鳳脯,亦不沾一口。西王母見她形容憔悴,極是擔心,卻深知其心病根源,無可奈何,唯有讓辛九姑日夜陪伴其側,勸導開懷。
  過了三日,“冰鈎蠶蛭”結繭産卵,陸吾等人依照流沙仙子之言,將蟲卵混合冰水,注入群雄血脈,清除殘余的九冥屍蠱。
  “冰鈎蠶蛭”乃至陰至毒之蠱,一經孵化,立時破入九冥屍蠱的蟲卵,吸食漿液,寄體生存;衆人劇痛欲狂,如萬千蟻蟲瘋狂咬噬,一日之內竟腹瀉數十次,周身虛脫無力,心下驚懼懊悔,只怕中了流沙仙子毒計,飲鸩止渴,命不久長。
  所幸如此過了兩日,痛楚漸消,神智清明,所有屍蠱蟲卵果然清除干淨。衆人大喜,疑慮盡去。
  蟠桃會后,大荒動蕩、對峙之勢已不可逆轉,爲防止燭龍、烈碧光晟等人乘隙襲擊,第六日起,群雄陸續辭別昆侖,返回各族境內。
  拓拔野等人則在昆侖多盤桓了數日,候守蚩尤脫胎換骨,完全還複本真神識。
  拓拔野以五行相生之法次第激生真氣,經脈複原頗快,但體內的另外四屬真氣卻果然如白帝、西王母等人所言,日漸逸散消失,只余下小半殘留于經脈之內,困囿不出。五日之后,他體內的真氣已不過是“小神級”,遠不如那夜激戰黑帝時驚人強沛。金族群雄大感可惜,但他自己卻並不如何在意,對他而言,是否天下第一殊無所謂,眼下更爲重要的乃是蚩尤的安危,以及如何修複雨師妾的容貌,減消她心底的自卑之意。
  拓拔野悄悄央請靈山十巫爲雨師妾整顔複容,巫姑、巫真雖對雨師妾妒恨交加,賭氣不從,但又耐不住拓拔野一再軟語央求,氣鼓鼓地答允應承。
  雨師妾先是中了燭龍的“北海千仙蠱”,又受雙頭老祖“千蟲鼎”內的萬千毒蟲咬噬,而后再被老妖以九十九種劇毒草藥刺字染色。可謂千傷百毀,嚴重已極。
  十巫逼出她體內的千仙蠱蟲后,又以數千種養顔神藥融合西海泥、火山灰、玲珑冰等大荒奇物,制成絕頂美容藥膏,供雨師妾敷膚治療。
  但她畢竟毀傷嚴重!雖有不世奇藥,亦遠非一夕一旦可奏之功。以巫姑、巫真的話來說,那便是:“到底什麽時候能完全恢複?哼,我怎麽知道?說不定等這些疤痕瞧不見時,她已經滿臉皺紋啦,哈哈!”
  眼見天下第一至第十神醫也無萬全良計,雨師妾心底不免黯然失望,但外表卻是笑語晏晏,殊不在意。
  拓拔野見了,心下越發難過,暗暗打定主章。無論如何,定要從《百草注》中尋得妙方,徹底恢複龍女那顛倒衆生的絕世容顔。
  ※※※
  晴空澄碧,晚霞流舞,又是夕陽紅。東海萬里,金光閃耀,海鷗歡鳴飛舞,沖波逐浪。
  險峻高崖臨海迎風,峭立綿連,山腳礁石密集,黝黑錯落,蜿蜒十里!蔚然壯觀。無數海鳥棲息于此,在礁石岩洞之間橫飛跳躍,睥睨旁顧,啼聲如浪起伏。
  波濤翻湧,層疊推進,轟然撞擊在礁岩上。碧浪迸碎,白沫噴舞,群鳥沖天飛起,烏云似的盤旋飛舞。
  當空突然響起“哈哈一笑聲,如驚雷迸爆!地震山洪,近千只海鳥慘叫悲啼,簌簌如雨墜落,掉入鼓舞奔湧的波濤之中。
  一個十二尺高的巨漢蓦地從石隙之間蹦了出來,連翻筋斗,哈哈狂笑道:“九百八十七!我笑死了九百八十七只!小丫頭,這回你可輸定啦,”
  只聽巨石后傳來一個慵懶柔媚的聲音,格格笑道:“那可未必。”一個黑衣女子翩然起身,轉過臉來。紅發勝火,秋波如水,黑絲面紗隨風拂動,隱約可以瞧見妖娆嬌媚的笑靥。雖瞧不見真容!但那眼角眉梢的妖冶風情已足讓晚霞失色,海浪失聲。
  又聽一個女子笑道:“雨師姐姐可別讓他,否則他當真不知天高地厚啦!”姿容俏麗,紫裳飄舞,從礁石之間款款走出。
  “嗷——嗚!”一只似龍似鹿的怪獸隨之跳出,在兩女身邊溜溜打轉!甚是親昵;擡頭不屑地斜睨巨漢,哈哈冷笑嘶鳴。
  那黑衣女子嫣然一笑,斜舉淡青色的透明彎龍角,“嗚嗚”吹響!曲調蒼涼詭異。漫空海鳥驚恐號啼,發狂似的四下亂撞,如黑云翻滾,怒浪疊陳,漸漸化爲幾個巨大字陣,在空中搖擺鼓舞。
  那巨漢歪著頭,瞪大了眼睛,一邊比畫手指辨認那幾個大字,一邊結結巴巴地讀道:“誇父又輸啦!誇父大呆瓜……”
  話音未落,號角急轉而下,那萬千海鳥“轟”地一聲崩散開來,瀑布似的筆直朝海上沖墜而下。黑影缤紛,水浪沖天,那些海鳥鑽入海面,忽地一齊破浪而出,滑翔飛舞,蓦地又當空結成巨大字陣:“昆侖輸到東海,誇父天天耍賴。”
  巨漢瞠目結舌!娃娃臉紅白不定,既驚且佩,突然拍掌哈哈笑道:“有趣有趣!想不到這些呆鳥居然會識字!”
  紫衣女子忍俊不禁,格格笑道:“說得不錯,想不到這呆鳥居然會識字。”她少說了一個“些”字,意思卻迥乎兩異。
  忽聽“嗷嗷”鳥鳴,尖銳刺耳。漫空鳥群驚慌失措,轟然炸散。兩只巨大的火紅怪鳥盤旋飛舞,蓦地閃電沖下,穩穩地落在礁石之上,撲煽巨翅,昂首睥睨。
  兩個少年從怪鳥背上一躍而下,哈哈笑道:“好大一只呆鳥,把太陽烏都比下去啦!”太陽烏“嗷嗷”怒叫,巨翅輕輕拍打他們的背脊,似是對此比較頗爲不滿。
  左首那少年俊秀挺拔,笑容溫暖親切,右首少年英挺桀骛,臉上一道斜長的刀疤;並肩站在一處,英姿勃勃,神采飛揚跳脫。
  兩女大喜,齊聲道:“你們回來啦!找到他了嗎?”
  那俊秀少年笑容稍稍一黯,搖頭道:“四下找遍了,始終沒有瞧見,當真奇怪之極。”
  這五人自然便是拓拔野、蚩尤、雨師妾、晏紫蘇與誇父。
  三日前,蚩尤終于脫胎換骨,恢複本真神識。盤結體內的萬千木族妖靈被十巫抽離之后,封入椎骨伏羲牙中,再也不能淆亂其元神、令他分裂爲惡。相反,蚩尤卻可以通過“靈犀訣”與“攝神訣”等法術御使這些妖魂木靈,化爲己用。
  換而言之,他雖恢複本真!念力與真氣卻與魔化之后並無太大差距,當在“小神”一級,與現在的拓拔野不相上下。
  蚩尤既已痊愈,拓拔野一行再無牽挂,當日拜別各族群英!騎乘太陽烏趕回東海,籌商收複蜃樓城之大計。臨行話別,金族群雄依依不舍,一直送出百里之外,唯有纖纖不曾現身。拓拔野、蚩尤尋她不見!想到與她竟成陌路,都極難過,原本歡躍的心情大受影響。
  誇父吵嚷著要與他們同行,順道返回家鄉古田。誇父離鄉背井六、七百年,歸心似箭,一路狂奔,速度竟絲毫不在太陽烏之下。
  相處這些時日,拓拔野等人與他早已成爲“忘年”至交,關系甚笃,晏紫蘇更是經常逗弄他爲樂。五人結伴而行,路途平添諸多樂趣。
  這日臨近東海之濱,遠遠瞧見高矗碧波的南際群峰,拓拔野蓦地想起當年與神農邂逅的情景,心下感傷,想要故地重遊,拜祭神帝。不想到了龍牙岩頂,竟找不到神帝石像。
  五人遍尋諸峰,一無所獲,拓拔野生怕神帝石像被山風吹落懸崖,粉身碎骨,心底不免忐忑不樂。
  倒是誇父聽說神帝一笑震落飛鳥,登時來了興致,聲稱自己的笑聲威冠古今,遠勝勞什子神帝!被雨師妾、晏紫蘇一頓譏嘲,老大不甘,吵著要與二女比試,是以才有了方才一幕。
  海浪聲聲,涼風習習,拓拔野五人捕了許多海魚飛鳥,在礁石上生火烤食,飽餐一頓。誇父食量奇大,一口氣便吃了十七、八條魚,滿嘴都是魚骨魚刺!哇哇大叫,鼓著腮幫胡亂噴吐。
  白龍鹿被封印許多日,未曾出來透氣,早已憋得頗爲難受。此番重回東海,極是興奮,忽而挑釁太陽烏,與它們四處奔竄跳躍,嬉戲爲樂,忽而撲入碧浪白濤,叼了條大魚跳將上來,濕淋淋地將水花抖了衆人一身;忽而傲立凸岩,昂首嗷嗷高呼,借景抒情。
  晚霞飛舞,落日西沈,夜色漸漸地籠罩了大海。衆人坐在濕漉漉的礁岩上,吃著鮮美的魚肉,吹著涼爽的海風,彼此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著話,塵心盡滌,煩惱悉消。
  拓拔野心道:“不知何時才能平定大荒動亂,永遠過著這般逍遙太平的日子?那時扁舟散發,和雨師姐姐一起在海上隨波逐流,任意東西,找個美麗的海島住上一年半載,豈不悠閑自在?”想到酣妙處,嘴角微笑,心情漸好。
  雨師妾似是察覺他的心意,眼波溫柔,笑意盈盈,輕輕握住他的手,十指交纏。
  數尺之外!晏紫蘇坐在蚩尤身旁,親昵地挽著他的臂膀,雙腿一蕩一蕩,笑吟吟地低聲說了些什麽,蚩尤忽然哈哈而笑,極是暢快舒爽。
  拓拔野和雨師妾相視一笑,心道:“他們苦盡甘來,經曆重重劫難,終于可以在一起了。”突然想到自己二人何嘗不是如此?心中一陣甜蜜,說不出的幸福。
  星子出來了,寥寥落落,在淡藍色的夜空閃閃發光。幾道黑影橫掠飛過,無聲無息。遙遠的天邊傳來一陣陣悠遠而清脆的鳥鳴。
  這些日子以來,衆人飽曆腥風血雨,時刻提心吊膽,少有這般悠閑惬意的光景,恍然世外,喜樂安平。拓拔野取出笛子,悠悠揚揚地吹奏起來,笛聲清揚婉轉,如林間晨霧,空山夜雨。在這朦胧而清涼的夜色里聽來,更覺清新出塵,飄飄欲仙。蚩尤等人止住低語,側耳聆聽。
  唯有誇父毫無雅意,啧啧大嚼,口沫四濺。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最后一條烤魚,舔舔手指,意猶未盡地打個飽嗝,拍拍肚子,忽然“哎呀”一聲,慌不叠地起身叫道:“我要去大便!”
  語出粗鄙,大殺風景。拓拔野忍俊不禁,笛聲登時走調。蚩尤哈哈大笑,雨師妾、晏紫蘇則頓足氣笑道:“快去快去!有多遠走多遠。”
  誇父捧著肚子上竄下掠,到了數百丈外的礁石群中,正要蹲下,忽然叫道:“不成不成,萬一被水母咬到,那就爛木奶奶不開花了!”提著褲子,慌慌張張地朝岸上樹林奔去。
  蚩尤笑道:“灌木草叢里毒蛇蠍子多得很,千萬小心了!”
  誇父哇哇大叫,深以爲然,團團亂轉,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喜道,“是了,我蹲到樹頂上大便,豈不安全、痛快?哈哈……哎呀,糟糕!快屙出來了……哎呀!”怪叫連聲,狂風似的朝樹林中奔去。
  衆人齊笑。拓拔野被他這般攪和,早忘了后面的曲子,當下收起笛子,與蚩尤說話。四人聊了片刻,忽然聽見樹林中傳來誇父淒厲的慘叫:“蛇!有蛇啊!”
  四人一楞,哈哈大笑,想不到這單純天真的絕頂高手居然如此膽小。
  雨師妾失聲道:“不好!”晏紫蘇吸了幾口氣,俏臉倏地變色,拓拔野、蚩尤一凜,齊聲詢問。
  二女蹙眉道:“腥氣彌散,只怕林子里當真有什麽古怪。”
  卻聽誇父慘叫叠聲,驚恐萬狀,情勢似乎頗爲凶險。四人急忙封印白龍鹿,騎乘太陽烏,朝岸上密林飛去。
  南際群山東南面臨海,西北面綿延圍合,山谷幽深,森林綿綿如浪,月光鍍照其上,如煙籠紗罩,迷迷蒙蒙,越發神秘莫測。誇父氣急敗壞地大呼小叫,突然高聲嘶吼,嘎然而止。
  拓拔野吃了一驚,大聲叫道:“瘋猴子!”蚩尤等人一齊呼喊,山風呼嘯,海浪隱隱,卻杳無應答。
  四人心下忐忑,加速驅鳥急飛。林海撲面!枝葉橫斜,腥臭之氣越來越濃。所幸雨師妾善于辨識男人味道,辨息追尋,貼著綿綿蔭蓋,往林中深處滑翔急掠。
  飛了片刻,雨師妾道:“是這兒啦!”四人御鳥下沖,蓦地穿透密集枝條,凝空盤旋。
  晏紫蘇“啊”地失聲驚呼,繼而格格嬌笑。蚩尤心下大寬,笑道:“他***紫菜魚皮,這等五谷輪回的姿勢倒是曠古絕今,歎爲觀止。”拓拔野二人也忍不住笑將起來。
  只見右前方一株巨鱗木上,纏繞著一條青灰色的粗壯藤蔓,誇父雙腳捆纏其中,身子倒懸晃蕩,左手緊緊地拽著褲子,右手握著一端藤蔓,臉色慘白,雙眼緊閉!竟已暈迷。姿勢狼狽古怪,令人莞爾。
  四人凝神細望,微微一驚,原來那“藤蔓”竟是一條直徑三尺余的巨蟒,林中光線幽暗,它的蛇皮花紋又與樹枝極爲相似,乍一望去與藤蔓枝條絲毫無異。被誇父握在手中的一端,正是巨蟒的頭頸,早被他捏得骨碎肉爛!一命嗚呼。
  衆人心下了然,誇父多半是急于出恭,心急火燎地竄入樹林,直奔上樹,沒有瞧見纏在樹上的乃是一條罕見巨蟒。等他脫了褲子,正自酣暢之際,那巨蟒突然襲擊!嚇得他哇哇亂叫,一面慌不叠地提起褲子,一面伸手將蟒蛇生生捏死。但他想必生性懼怕蛇蟒之屬,雖然將巨蟒握殺,自己卻也被嚇得昏了過去。
  衆人笑了一陣,拓拔野揮劍劈斷巨蟒,將他接了下來。雨師妾忽然“咦”了一聲,奇道:“那是什麽?”
  林間草地凹凸起伏,隆起一道道長長的丘線,蜿蜿蜒蜒地朝西面滾滾彙集。
  拓拔野指間一彈,勁氣飛舞,草地登時迸裂開來,一蓬花花綠綠的蟲子四射迸飛,密密麻麻地摔落一地,慌亂四散。竟都是些蛇蠍蛛蟻劇毒之物,難怪林中腥氣如此濃烈。
  晏紫蘇、雨師妾臉色微變,對望一眼,齊聲道:“流沙妖女!”她們都是驅役蟲獸的個中老手,深谙此道。能將如許多劇毒蟲豸神不知鬼不覺地經由地底彙集一處,普天之下除了她們,只有流沙仙子洛姬雅。
  拓拔野聽聞是她,心中反倒微微一寬,微感詫異,沈吟道:“那日昆侖山上,她爲何忽然不告而別到了此處?難道出了什麽事嗎?”頓時又緊張起來。眼角轉處,見雨師妾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臉上莫名一熱,笑道:“好姐姐,你笑什麽?”
  雨師妾格格一笑,柔聲道:“你這般關心她,難怪她肯賣你那麽大的面子,出手救人。”見他紅了臉,笑道:“傻小子,我可不是笑你。快走吧!看看究竟怎麽回事。”
  循著毒蟲彙集的路線,五人騎鳥低飛,約莫過了小半時辰,忽然聽見淡淡的號角聲,淒寒妖詭,果是流沙仙子的玉兕角。
  越行越近,號角聲越發清晰,草地下爬行彙集的毒蟲也越來越多,腥臭之氣濃烈欲嘔。
  晏紫蘇一路細數,心下暗驚。毒蟲漫漫,千奇百怪,有些竟是數千里外“皮母地丘”與南海諸島才有的獨特凶蟲,竟被流沙仙子千里迢迢、穿山渡海地召喚到此處。她自負蠱毒之術天下無雙,對于排名在流沙仙子之下,一直頗爲不滿,但今日親見,方暗自驚服。
  號角淒寒森詭,四下激蕩。前方樹木漸稀,絕壁萬仞環立,已無去路。月光雪白地照在石壁上,一條細長縫隙斜斜蜿蜒,約有三寸來寬,萬千蠱蟲毒豸密密麻麻地破土而出,沿著石壁洶洶上爬,泉水似的鑽入石隙。
  蚩尤青光眼凝神探掃,嘿然道:“這山壁忒厚,少說也有百來丈,咱們從山頂繞進去吧!”
  衆人御鳥沖天,越過兀石橫斜的山頂,四下盤旋。但見尖崖磷峋,亂草漫漫,矮矮的灌木叢如朵朵碧云,密集錯落。號角忽止,唯有風聲呼嘯。四人凝神探掃,山崖連著山崖,荒草接著荒草,卻不見半個人影。
  拓拔野心中一動:“難道她在山腹之中?”念力探掃,果然在山頂潼木叢中發現一道七丈來寬、百丈余長的縫隙。四周灌木茂密,遮擋得嚴嚴實實,若不是山腹中冷風呼呼上灌,吹得草木起伏不定,一時倒難以發覺。
  五人大喜,騎鳥從那縫口俯沖而下。山腹巨大,外小內寬,如水壺形狀,四壁不知由什麽怪石構成,雪白如冰!月光斜斜照入,折射反光,倒也頗爲明亮。
  俯身下望,萬千毒蟲色彩斑斓,如一道五顔六色的滾滾洪流在山壑谷底洶洶奔流,蜿蜒折轉,頗爲壯觀可怖。
  冷風吹來,腥臭如大浪撲鼻,誇父“哈乞”打了個噴嚏,機伶伶一抖,醒將過來。低頭一望,“哇哇”大叫,險些掉了下去,忽然又轉駭爲喜,連連拍手大叫好玩五人俯沖低掠,隨著蟲流迤逦前沖。眼前一暗,穿入幽深甬洞。刀石交錯,潮濕森冷,蝙蝠交錯紛飛。
  過了那嵯峨洞穴,豁然開朗,竟是一個極爲隱秘的海灣,峭壁交疊環矗,綠浪翻湧,白沙綿綿如一彎月牙。
  崖下綠樹綿延,一座木屋掩映其中。滾滾蟲流從洞穴湧出后,又紛紛鑽入沙石地底!環繞木屋四周,源源不斷地拱起一圈圈草坡土丘,形成古怪陣形。
  拓拔野五人騎鳥飛至木屋前,海浪層湧,樹影錯落,四周草地、沙灘上微微起伏拱動,也不知有多少邪蠱毒蟲在地下穿梭爬行;木屋破落,柴扉緊閉,月色下望去,尤覺陰森詭異。
  誇父大聲叫門,無人應答。拓拔野躍下鳥背,踏步上前,便欲伸手推門。雨師妾、晏紫蘇齊聲叫道:“小心!”
  拓拔野一凜,手掌已經觸及門扉,登時一陣燒灼刺痛。縮回手來一看,掌心赫然多了數十個微小的細口,斑點紅腫,隱隱可以看見數百只針尖大小的小蟲急速蠕動。
  想必這門上早已塗抹了劇毒微蟲,稍一碰觸,立時破膚鑽入。所幸他已是百毒不侵之身,這些蟲子沾著他的血液,登時干癟枯死,過了片刻,紅腫便自行消失。
  雨師妾搶身上前,仔細端詳他手掌,見他無恙,舒了口氣,心里卻是一陣懼怕,蹙眉嗔道:“傻瓜,你不要命了嗎?你……”眼圈微微一紅,說不出話。
  誇父哈哈笑道:“地里種芝麻,長出大傻瓜。我來開門!”伸手“啪”地一掌,將那柴扉炸成萬千木屑,缤紛飛舞。身影一閃,搶先沖了進去。
  晏紫蘇叫道:“瘋猴子小心!”四人怕他有失,一齊沖入。
  屋中空空蕩蕩,只有一張木桌,一個木椅。桌上一盞銅燈,火光跳躍:木椅上斜斜坐了一個老者,背對衆人,身影在牆壁上搖晃閃爍。
  誇父叫道:“老頭兒,有客人來了還不迎接?爛木***!擺什麽臭架子!”雙手淩空交錯,氣旋轟然飛舞,那老者連人帶椅倏地旋轉,正面相對。
  燭光明亮地照在他的臉上,鶴發童顔,雙眉入鬓,星目炯炯有光,唇角挂著一絲神秘的笑意。
  衆人大震,失聲道:“神帝!”



第七章 曾經滄海
[書書屋]http://www.shushu5.com/
----------
第十九卷 脫胎換骨
            
  那老者清俊溫雅,赫然竟是四年前羽化登仙的大荒神帝神農氏!他神情古怪地盯著拓拔野,嘴唇翕張,哈哈笑道:“你可算找來啦!”
  拓拔野又驚又喜,顫聲道:“前輩,你……你沒有死?”腦中狂喜迷亂,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雨師妾、晏紫蘇、蚩尤面面相觑,驚疑不定。
  神農笑道:“我自然沒死。你巴望著我死嗎?嘿嘿。”嘴角牽動,笑容古怪已極。
  拓拔野一楞,笑道:“小子豈敢。神帝既然沒死,天下可就要太平了!”激動之下,連聲音都有些變調起來,正要大步上前,卻被雨師妾一把拉住,低聲傳音道:“小心有詐。”
  拓拔野一凜,未及多想,卻聽誇父叫道:“臭老頭子,原來你就是拓拔小子說的什麽天下第一高手?快快和我打上一架,看看是你厲害,還是我厲害……”
  神農截口笑道:“你再修兩百年也不是我的對手,還是快快滾蛋吧!”
  誇父大怒,哇哇大叫,“呼”地一掌朝他拍去。拓拔野大驚,叫道:“瘋猴子手下留情!”雙手一托,猛地將他手臂托起。
  誇父猝不及防,手掌一顫,碧光氣浪轟然鼓舞,從神農耳畔滾滾沖過,“砰”地打在木屋牆角,登時炸飛開一個巨大的口子,木屑鼓舞,雪白的月光輕煙流水似的瀉入。
  這一掌氣勢萬鈞,神農竟笑嘻嘻神色不變,若無其事,便連瞳孔也未曾收縮刹那。
  誇父“咦”了一聲,大爲佩服,豎起大拇指道:“老頭兒,你膽子倒大得緊。”
  拓拔野見神農毫發無傷,松了口氣,心中忽地一沈:“以神帝的護體真氣,受到誇父這等強沛真氣的激撞,即便不閃避退讓,也當自動反彈罩護才是!何以竟紋絲不動?”
  蓦地發覺神農除了嘴唇翕張之外,姿勢竟一成不變,神情古怪!眼睛眨也不眨,與石頭人無異;但膚色潤澤,皮膚柔軟,又截然不像石化了四年的屍體。心中“咯登”一跳,蓦地閃過一個念頭:“難道他……”
  晏紫蘇眼中一亮,突然拍手笑道:“我知道啦!是回聲蟲!”指尖輕彈,氣箭“吃”地撞在神農的咽喉上。
  神農微微一抖,雙唇輕顫,一只寸許長的九節怪蟲登時脫口飛出,掉落在地。
  衆人大震,恍然大悟。回聲蟲乃是大荒中極爲罕見的一種怪蟲,又叫“千丈傳聲蟲”,只要某人將此蟲的脊骨抽出,含在舌下,縱然相隔數千丈,他所說的話也會由這蟲子的腔壁發出,甚至與原聲毫無二致。
  必定是有人將“回聲蟲”脊骨抽離后送入神農石體咽喉,遙遙傳聲,故弄玄虛。
  當是時,只聽“轟”地一聲巨響,牆壁崩散!神農連人帶椅倒飛而出,整個木屋忽地暴漲鼓動,仿佛瞬間迸散爲萬千木屑粉末,又陡然壓縮,四面八方地擠壓而來!
  拓拔野等人一驚,護體真氣轟然鼓舞。碧光、黑氣道道急旋繞轉,觸撞到漫天“木屑”,登時“哧哧”激響,冒出縷縷黃煙紫氣。
  晏紫蘇失聲道:“勾魂蟲!大家別呼吸,立即撤離!”衆人凝神掃望,方才發現那漫天木屑竟都是褐黃色的細小毒蟲,所謂的“木屋”竟是由無數“勾魂蟲”構成!心下大駭。
  勾魂蟲是“大荒十大凶蠱”之一,一旦受激,立時化散爲萬千碎末,但並不因此死亡,相反的,乃是分裂爲無數新的“勾魂蟲”,一旦被吸入體內,立即鑽入血管,吸食鮮血,急劇膨脹,直至將寄體生物撐裂爆炸而死。
  天下唯一能克制這種凶蠱的,便是西荒雪蝶,這種蝴蝶能將勾魂蟲吸附于翅膀之上,消融吸收。晏紫蘇的乾坤袋被百里春秋等人搜走之后,收藏多年的蠱苗盡皆一空,眼下又去哪里找這雪蝶?
  拓拔野急轉定海珠,將五人氣浪逆向飛旋!舞得密不透風,一齊朝外電沖而去。
  號角突奏,淒詭森寒。轟隆巨震,前方土石炸射,沙塵飛揚,無數彩色蠱蟲層層疊疊,如驚濤駭浪、雪崩岩漿,鋪天蓋地地朝他們猛撲而來!
  一個沙甜妩媚的聲音格格笑道:“天羅地網,看你還往哪里走!”一個黃衣少女從地底翩然沖出,細辮搖擺,衣袂飄飛,蘋果臉蛋甜美動人,赫然是流沙仙子。
  “是你!”流沙仙子瞧見拓拔野,微微一怔,旋即笑靥如花,嫣然道:“小情郎,你來這做什麽?”號角隨即急轉而下,那排山倒海似的蠱蟲倏然回落,密集如雨,掉落一地,堆積如山。
  拓拔野又驚又喜,心下大寬,笑道:“自然是我。好不容易找著你,你卻又是邪蠱,又是毒蟲,難道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嗎?”
  流沙仙子瞟了雨師妾等人一眼,笑吟吟道:“不速之客,當然只能自討苦吃。誰讓你們不請自來呢?”衣袖翻舞,數十只西荒雪蝶翩翩飛出,在拓拔野等人頭頂缭繞跌宕,萬千勾魂蟲登時煙消云散,了無蹤迹。
  雨師妾、晏紫蘇好心尋她蹤迹,卻被她的蠱蟲大陣逼得陣腳大亂,現下又受她冷言相譏,不由心下氣惱,一齊格格笑道:“是嗎?不知仙子在此候等的,又是什麽貴客呢?”
  卻聽一個沙啞的聲音冷冰冰地說道:“她等的是我。”
  衆人一凜,循聲望去,只見一個黃衣人幽靈似的站在甬洞穴口,慘白枯瘦,灰眼深凹,木無表情,手中斜斜地提著苗刀!赫然竟是屢次救助蚩尤、拓拔野等人的神秘人!
  流沙仙子神色微變,嘟著嘴,頓足嬌嗔道:“你好賴皮,故意遲到,害得人家精心準備的蠱蟲陣被這幾個冒失鬼搗亂,現在全泡湯啦!”
  拓拔野等人驚詫錯愕,聽她語氣,竟仿佛與此人頗爲熟稔,約好在此處相見。但話中又似暗藏殺機,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不容多想,朝那人微笑行禮道:“多謝前輩那日出手相救。”
  那人眼白翻動,掃了拓拔野等人一眼,冷冷道:“你們便是她叫來的幫手嗎?”神情倨傲,極是不屑。
  蚩尤“哼”了一聲,睜目怒視,雙拳緊握,凝神戒備。此人雖救了他的性命,但對喬家父祖肆意侮辱!又悍然奪走苗刀,恩怨相抵,敵友不清。此刻重逢,登時激起熊熊斗志,直想與他再次一較高下,奪回苗刀。
  流沙仙子徐徐后退,在神農身邊站定;格格一笑,甜聲道:“是啊!你怕了嗎?除了這五個幫手,我還藏了許多好玩的東西未曾使出來呢!你想不想試試呢?”
  誇父聽得心癢難搔,叫道:“小丫頭,什麽好玩的東西?快拿出來讓我先瞧瞧。”
  流沙仙子瞟了他一眼,笑道:“好,你瞧仔細了。”話音未落,玉兕角淒寒破空,“轟”地一聲巨響,衆人腳下的草地迸炸開來,無數彩色毒蟲蛇蠍如洪流怒河沖天噴湧,滾滾卷舞,瞬間聚合離分,化作一條斑斓“巨蛇”,橫空飛騰,盤旋伸縮。
  誇父猛吃一驚,哇哇大叫,“涮”地蹦起十余丈高,遠遠地攀附在山崖石壁,再也不敢下來。
  角聲詭異森寒,如陰風呼號,萬鬼齊哭。地裂土崩,絢彩耀目,萬千毒蟲源源不斷地沖天彙集,那“巨蛇”滾滾奔卷,越來越大,宛如山岳壓頂,彈縮吐信,說不出的猙獰可怖。
  拓拔野心下暗驚,始知二人竟是約在此處殊死相決。當日在東荒松樹林中,他曾經目睹流沙仙子以這巨蛇蟲陣大戰姬遠玄。若不是姬遠玄有辟毒珠、煉神鼎、均天劍三大神器護體,必定早已一敗塗地,萬劫不複。而今夜這巨蛇蟲陣,無論毒蟲種類抑或數量,都在那夜十倍以上,威力更是難以估量。
  那人“呼”地反轉苗刀,斜舉過頂,青光破鋒鼓舞,吞吐不發,一式“迎客青松”如岳峙淵停。山崖樹木韻律擺舞,萬千縷翠芒靈氣悠揚缭繞,彙入苗刀。
  拓拔野心下一沈,朗聲道:“前輩、仙子,冤家宜解不宜結,不知二位有什麽誤會?向妨說出來與我們聽聽。”
  流沙仙子橫了他一眼,歎道:“你到底幫不幫我?這妖魔想要附體到神農身上呢!”
  衆人失聲道:“什麽?”
  “轟!”碧光如飛龍卷舞!那“巨蛇”蓬然炸散,彩蟲缤紛飛舞。刹那間,那人身影如電,刀光縱橫,雷霆似的朝神農沖去。
  號角淒厲,腥風大作,漫空毒蟲滾滾飛卷,遮天蔽月;“巨蛇”飛揚騰舞,蓦地疾沖而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那人重重纏縛。
  “哧哧”之聲大作,焦臭刺鼻,青煙溺溺,黃衣碎帛四射飄揚!萬千毒蟲一經觸體,立時閃電似的鑽入那人體內,片刻前尚還完好的軀體瞬息千瘡百孔。
  誇父哇哇大叫,瞪大了眼睛,又是恐懼又是興奮。
  那人絲毫不顧,狂飙似的揮刀電沖。碧光閃處,“巨蛇”轟然裂散開來,噴湧鼓舞,一具血肉模糊、爬滿了蠱蟲的僵屍突破奔出,御風飛掠。
  衆人大駭,此人乃是魂靈寄體!肉身原本便是僵屍一具,即使中了萬千劇毒!被咬噬成森森白骨!也殊無所謂;一旦其元神破體沖出,附入神農體內,那便糟之極矣。
  拓拔野眼見形勢危急,叫道:“前輩!得罪了!”倏地拔出無鋒劍!抛給蚩尤;自己則揮舞天元逆刃,憑藉記憶施展“天元刀法”,奮力將其阻住。
  蚩尤縱聲長嘯,以劍爲刀,並肩激戰。他使慣了苗刀,忽然改用斷劍頗不順手,所幸斷劍終究是木族神器,與碧木真氣相激相生,威力仍是極強;過了數十招后,掌握訣竅,真氣更爲酣暢,一柄斷劍在他手中猶如九尺長刀,大開大合,痛快淋漓。
  兩人俱是小神級高手,平生又不知並肩作戰了多少次,心有靈犀,配合無間,威力倍增倍長。那人雖然凶狂無匹,一時卻也無法突破屏障。
  流沙仙子大喜,笑道:“好情郎,多謝你們啦!”
  雨師妾嫣然一笑道:“罷啦!他們既然雙龍搶珠,我們也來個三鳳朝陽吧!”斜握蒼龍角,嗚嗚吹奏。
  海上月光粼粼搖蕩,忽然波濤洶湧,碧浪沖天,無數海獸咆哮怒吼,劈波高躍,此起彼伏,朝著海灣沙灘洶洶圍集沖來。
  誇父瞧得目瞪口呆,雙腳勾懸石岩,拍手哈哈大笑道:“好玩好玩!原來這號角還有這等好處。晏丫頭,你也快露一手,讓我瞧瞧,”
  晏紫蘇格格脆笑道:“瘋猴子!你天天胡吹大話,原來不過是膽小鬼,只敢躲在一旁偷瞧熱鬧。羞也羞死啦!”玉蔥十指接連跳動,櫻唇翕張,默誦法訣。“呼啦”一聲,從地下源源湧出的毒蟲當空甩舞聚結,蓦地化爲一個巨大的烏龜形狀,與“巨蛇”相互呼應,狂風暴雨似的朝著那人輪番猛攻。
  流沙仙子心下歡喜,細辮飛甩,眼波流轉,朝雨師妾、晏紫蘇甜甜一笑。三女相視嫣然,心領神會,從前彼此間那莫名的敵意、惡感在這一刹那煙消云散。
  在今夜之前,天下人又有誰會相信大荒三大妖女竟會並肩而立,驅御毒蟲猛獸,共同抗敵呢?
  誇父被晏紫蘇所言激得面紅耳赤,倒懸在石崖上哇哇亂叫,幾次三番想要加入戰團,但看見萬千交纏蠕動的毒蛇,登時毛骨悚然,怎麽也提不起勇氣來。
  人影交錯,巨獸洶洶,彩蟲漫天飛舞,氣浪刀芒縱橫迸飛。
  拓拔野循行五行相生之法,將存留體內的白金真氣激發至極限,天元刀法亦越來越流暢圓熟,又有天下至利的第一神刃,幾相結合,産生的白金氣芒淩厲雄渾,直可劈地開山。
  五行金克木,那人元神屬木,寄體他身,更加畏金,被天元逆刃壓制,氣勢爲之所奪;同時又要與蚩尤、大荒三大妖女抗衡,逐漸力不從心。
  以拓拔野五人眼下之實力,放眼大荒,絕無一人敵得過他們聯手而擊。這神秘人真氣、念力雖然驚神駭鬼,遠在他們任何一人之上,但亦無法以一敵五,況且身側還有無數海獸、毒蟲輪番襲擊。
  激戰片刻,拓拔野五人已穩占上風!將那人迫得連連后退,逼向山崖下的死角。若非拓拔野、雨師妾等人念及他恩惠于己,不忍下以重手,此人只怕早已敗北。
  拓拔野道:“前輩,你若答應絕不動神帝軀體,我們立時罷手,如何?”
  那人冷笑不答,苗刀翠光迸爆,氣芒激漲,陡然發威,力浪如狂,將拓拔野、蚩尤生生震退。
  “轟隆!”刀芒余勢如虹,碧弧掃處,山崖崩炸斷裂,數十只凶狂侮獸血肉橫飛,命喪當場。漫天蛇蟲亦簌簌掉落。
  蚩尤大怒,斗志更加高昂,喝道:“你究竟想怎樣?速將苗刀還我,否則今日休想離開此地!”意念凝集,感應椎骨伏羲牙中的萬千木族妖靈,瞬間將靈念、真氣激至最大,大喝聲中,綠光鼓舞,熊熊奔沖,狂飙似的卷入斷劍,爆發出三丈余長的刺目翠光,全力猛攻。
  那人灰眼幽光一閃,突然啞聲喝道:“小子,苗刀還你!”倏地輪臂飛甩,苗刀“呼”地旋轉怒舞,破空呼嘯而出,朝著蚩尤當頭抛落。
  蚩尤微微一愣,想不到他當真將苗刀擲來,蓦地閃身側步,探臂抓住。
  就在他轉身的瞬間,那人忽然電沖而出,一記手刀淩厲橫掃,碧光爆舞,直劈蚩尤肋部。蚩尤大凜,怒吼聲中揮刀舞劍,交錯格擋。
  轟然震響,翠光疊爆,蚩尤雙臂劇痛震顫,苗刀、無鋒倏然回撞,重重地拍打在自己的胸膛,大叫一聲,口噴鮮血,朝后翻摔至六丈開外!
  衆人大驚失聲,那人喝道:“讓開!”又是一記“奔雷刀”,轟然激撞在拓拔野的天元逆刃上,拓拔野氣血翻湧,虎口酥麻,身不由己地飛退開去。
  刹那之間,拓拔野、蚩尤盡皆敗退。
  那人啞聲怒吼,鬼魅似的迤逦飛沖,撲向神農石身。
  晏紫蘇眼見不妙,立時搶先御風飛沖,抱起神農沖天逃掠,一邊叫道:“瘋猴子,快攔住他!”她的御風術稱絕天下,罕有其匹,短程之內,即便是誇父也追她不上。刹那之間,便已將那人甩在二十丈外。
  誇父哇哇叫道:“爛木***,我豁出去啦!”不顧漫天蟲蛇飛舞,蓦地抄足飛掠,迎面撞上那人,“劈劈啪啪”一通激斗,綠光碧芒層疊迸爆,氣浪飛湧,四周的蟲蛇方甫靠近,立時被激得碎末飛揚。
  那人知道誇父厲害,不與他纏斗,蓦地一掌將其震退,順勢騰空翻舞,筆直沖天,疾追晏紫蘇。
  流沙仙子、雨師妾大驚,號角齊奏,萬千海獸毒蟲排山倒海地重重阻截,卻都被那人狂飙海嘯似的真氣打得骨肉橫飛,四散抛落。
  適才拓拔野五人聯手,齊心協力,方能將他強行壓制住;但此刻被他沖出包圍,各個擊破,防線登時潰亂。
  那人形如鬼魅,迅疾如電,瞬間甩開衆人,穿越蟲獸大陣,緊隨晏紫蘇。
  蚩尤生怕晏紫蘇爲她所傷,不及喘息調氣,立即與拓拔野御風乘鳥,分抄包圍。
  誇父被他震退,好勝心起,哇哇怪叫,踏空狂奔,直追而去。豈料那人速度奇快,身法又飄忽詭異,看似就在眼前,卻始終差之毫厘,追之不上。
  晏紫蘇只覺背脊飕飕發涼,回眸望去,那人越迫越近,雙目凶光淩厲,甚是怕人。她與此人在南淵谷底相處數日,知他喜怒無常,出手狠辣,雖然救過蚩尤與自己一命,但那不過是報還蚩尤救命之恩,眼下恩怨相抵,兩無虧欠,爲了搶得神農軀體,多半會對自己痛下殺手。一念及此,心下不由慌亂起來。
  當是時,蚩尤騎乘太陽烏斜斜沖到,沈聲喝道:“快把他扔給我!”
  晏紫蘇不及多想,叫道:“接住!”翻身抛甩,將神農石身投了過去。流沙仙子失聲驚叫:“小心!”
  黃影一閃,那神秘人竟厲電似的橫空怒射,搶先沖到。
  衆人齊聲驚叫,就在那人即將抓到神農之時,忽聽誇父哈哈笑道:“逮住你啦!”那人倏地一沈,被他抓住雙腳,朝下墜落。
  那人大怒,喝道:“滾開!”一掌當頭拍下,誇父興高采烈道:“不滾!”一掌正正迎上。“砰”地一聲!綠光怒放,兩人齊齊一震,分身飛散。
  這時,紫光電舞,又有一道人影倏地閃過,瞬間將神農攬住,急電俯沖,飄然落在沙灘碧浪之中。
  那人怒極,長嘯下沖,直撲而去,忽然頓住身形,凝空盤旋,失聲道:“是你!”
  ※※※
  拓拔野等人定睛望去,又驚又喜,叫道:“空桑仙子!”流沙仙子花容變色,全身陡然僵硬。
  月華清亮,波光粼粼,一個紫衣女子翩然站在碧波雪浪之中,白發飄舞,衣帶翻飛,低首垂眉,看著懷中的神農石身,似悲似喜。正是兩百年前,與神農苦苦相戀;被流放東海的木族聖女空桑仙子。
  拓拔野自從四年前在湯谷與她分別,一直未曾見面,此刻邂逅,不禁有恍然似夢之感。當年與她相處雖不過一日,卻是半師半友,頗爲投綠,心下歡喜,笑道:“前輩,你怎麽在這里?”
  空桑仙子擡起頭來,微微一笑,道:“我在這里已經有四年啦!”衆人愕然,流沙仙子嬌軀微微一顫,妙目中閃過驚訝羞怒的神色。
  空桑仙子秋水橫掃,凝視著那神秘人,徐徐歎息道:“紅顔彈指老!刹那芳華。我以爲只有我老得認不出來了,想不到……想不到陛下你竟變作這等模樣。”
  “陛下?”衆人聞言大震,失聲道!“你是青帝靈感仰?”
  拓拔野腦中轟然,忽然醒悟,忖道:“是了!除了靈感仰,普天之下又有誰有如此強沛的碧木真氣與念力?除了靈感仰,又有誰會對喬城主這般怒恨厭惡?我連這也想不通,當真笨得緊啦!但他爲何會失蹤四年,身陷鬼界靈囚?難道也是被黑帝暗算嗎……”
  蚩尤大怒,喝道:“靈感仰你個老匹夫,原來是你!早知是你,在那鬼界里我就將你砍個魂飛魄散,祭奠蜃樓城五萬冤魂,”
  那人啞聲哈哈狂笑道:“靈感仰?誰是靈感仰?靈感仰早就死啦,我是大荒孤魂野鬼靈威仰!”笑得淒厲,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血肉模糊的臉上窟窿顫動,白牙森森,說不出的可怖醜怪。
  空桑仙子凝視他半晌,微笑道:“是麽?靈感仰也好,靈威仰也好!我都求你一件事!你願意答應嗎?”
  那人冷冰冰地怪笑,也不回答。
  空桑仙子輕輕撫摩著神農的臉頰,柔聲道:“塵埃落定,托體山河,他已經死啦!他這一生都活得辛勞已極,好不容易能長眠安歇,你……你就別再打擾他啦,”
  那人冷冷地盯著空桑仙子,目光緩緩地移轉到神農的臉上,眼中閃過憤恨、悲苦、嫉妒、愧疚、淒楚……諸多神色,周身突然輕輕地顫抖起來;深吸一口氣,哈哈笑道:“他害得你這般,你居然還爲他著想,就連他死了,也要小心翼翼地呵護,嘿嘿,嘿嘿……”笑聲森冷,聽來讓人毛骨悚然。
  拓拔野心中一震,疑慮重重,忖道:“此人必定是靈感仰。但聽說當年他與神帝關系甚笃,乃是忘年至交。空桑仙子與神帝苦戀之時,爲了掩人耳目,還到青帝苑躲避,交情之深自是不言而喻。但聽他所言!其中似乎還有隱情。難道……難道他對空桑仙子竟也……也有愛戀之心嗎?所以才對神帝暗生嫉恨,想要借他屍體複生?”
  那“靈威仰”笑聲越來越干澀,又變成劇烈的咳嗽,突然一震,噴出一大口烏血,身體搖晃,險些站立不住。
  衆人駭然,面面相觑。空桑仙子“啊”地一聲,蹙眉道:“你……你沒事吧?”
  “靈威仰”一震,醜怖的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古怪笑意,搖了搖頭,啞聲道:“我沒事。你放心,我絕不會再打擾他了!”凝視她半晌,又是苦澀地一笑,嘴唇翕動,不知傳音說了什麽,轉身大步而走。
  衆人見他就此放棄,心中大喜,松了一口長氣。
  蚩尤越發斷定此人便是青帝,駕鳥急追,怒喝道:“老匹夫,站住!當年若不是你袖手旁觀,蜃樓城又怎會慘遭水妖屠戮!我要取你狗頭祭奠父老鄉親!”
  拓拔野、晏紫蘇怕他有失,急忙一齊追上。
  “靈威仰”頭也不回,冷冷道:“小子,今日我不想殺你。你若有本事,明年三月,春暖花開時,到玉屏山青帝苑,頭顱候取。”
  蚩尤喝道:“一言爲定!到時你莫再做縮頭烏龜!”
  說話間,“靈威仰”身影如鬼魅飛掠,早已消失在甬洞之中。
  月光如水,海浪輕搖,白色的沙灘上,七人團團圍立,蟲蛇、海獸都已退得一干二淨。
  流沙仙子蘋果臉蛋酡紅欲滴,雙眼直勾勾地盯著空桑仙子,神情複雜古怪,渾無平日那天真無邪的甜蜜笑容,半晌才咬唇低聲道:“原來……你就是‘她’了?”
  空桑仙子似乎覺她頗爲有趣,笑吟吟地望著她,柔聲道:“不錯,是我。”
  流沙仙子悄臉忽地雪白,又漸漸轉紅,冷冷道:“原來這四年你一直在南際山上?你……你什麽都瞧見了?”
  衆人一凜,不明其意!一齊朝空桑仙子望去。拓拔野心道:“難道前輩離開湯谷后,便回到南際山了?不知她瞧見了什麽?”
  空桑仙子微微一笑,道:“我住在半山的竹林里,有幾次清晨在溪邊遇見你,你忘了嗎?你對他倒真好,每天爲他擦洗,陪著他聊天,從來沒有想過他已經變作一尊石頭……”
  流沙仙子眼圈一紅,怒道:“住口!他才不是石頭!他……我……我終有一日要讓他活轉過來!”聲音哽咽,淚珠奪眶而出。
  衆人愕然,又是驚奇,又是感動。雖然都已猜到流沙仙子與神農必有不同尋常的關系,但想不到她竟癡情若此,神農死后四年,終日陪伴左右。
  流沙仙子周身顫抖,緩緩坐倒在地,悲從心來,恸哭道:“都是我害了他!那日他托鳥兒告訴我,有重要之事要我代他去辦,我卻生氣他不來找我,遲遲不肯來這南際山。哪知……哪知他竟是百草毒發,動彈不得!想要我幫他傳信朝陽谷,停止干戈。我……我若是早早到這兒,或許早就想出法子救治他了,他也不會……也不會化成石頭……”說到后來,雙肩顫抖,泣不成聲。
  拓拔野心生憐意,暗自慨歎。想不到這排行天下第二、心狠手辣的妖女,竟也有如此單純、脆弱的時候。雨師妾、晏紫蘇亦大爲憐憫,蹲下身來,輕輕地撫摩她的背脊。
  空桑仙子溫柔地望著她,低聲道:“所以你這四年到處搜索神藥,竭心盡力想要讓他起死回生?”
  流沙仙子搖著頭,哭道:“這些年,我好不容易找到‘溶石神方’,取回赭鞭,又按照藥方到靈山、皮母地丘、琅玕森林找齊了草藥,想不到……想不到終究還是不成。他死得太久,再也不能活轉過來了!”
  誇父哈哈笑道:“笨蛋,石頭當然不能變成*人啦,”
  晏紫蘇、雨師妾齊聲怒道:“住口!”
  他嚇了一跳,撓頭嘟嘟囔囔道:“不說就不說,只許你傻,不許人講。”
  流沙仙子哭道:“臭猴子,你知道什麽!金族的兩個石頭人我都救活啦,爲什麽偏偏就他不能救活!”忽然止住哭聲,顫聲道:“我知道啦!溫泉!定是少了溫泉,所以才功虧一篑!”
  衆人“啊”地一聲,齊齊大震,忽然明白石夷、長留仙子爲什麽能神奇複活了!想必當日流沙仙子找齊草藥,制成“溶石神膏”后,正好在南淵谷底撞見石化爲岩的石夷、長留仙子兩冤家,當下便以他們爲實驗,將他們帶到極樂谷、天音河,將兩人浸泡溫泉,塗抹神膏。二人石化不久,被她這神藥疏通經脈、血肉,竟神奇地複活重生。
  而她救治石夷、長留仙子的一幕多半恰好被“靈威仰”瞧見,因此他才尾隨流沙仙子回到東荒南際山,想要乘她將神帝的石身恢複爲肉身后,附體其上,借殼轉生。神帝乃五德之身,得其軀體,修練真氣、元神自可事半功倍。
  流沙仙子喃喃道:“天音河溫泉!天音河溫泉!”忽然一躍而起,從空桑仙子身邊搶過神農石身,箭也似的沖天飛射,沿著石壁急沖飛掠。
  衆人吃了一驚,待要相阻已然不及,當下一邊呼喊,一邊騎鳥追去。
  流沙仙子此時心神狂亂,生怕被衆人追上,御氣狂奔;突然腳下一絆,勾在山壁一條蜿蜒盤虬的樹根上,登時失衡摔倒。雙手一震,神農石身重重地撞向石壁。
  “啪”地一聲脆響,石身斷裂爲三、四塊,迸射抛揚,朝下悠悠墜落。
  衆人大驚,流沙仙子臉色倏地慘白,探手回抓,卻已不及。杏目圓睜,櫻唇顫抖,半晌方才發出一聲淒厲的叫聲,像是哭泣,又像是怒吼……



第十九卷 脫胎換骨 尾聲
[書書屋]http://www.shushu5.com/
----------
  藍天如洗,白云悠悠,一輪紅日從浩浩碧波中噴薄而出,金光萬道,朝霞流舞。
  遠處白鷗飛翔,歡鳴陣陣;海豚破浪而出,優雅地擺舞滑翔,此起彼伏。
  拓拔野、雨師妾、蚩尤、晏紫蘇分騎兩只太陽烏,沖天翺翔。晨風吹來,獵獵拂面,帶著大海潮濕腥甜的氣息,說不出的清新惬意。
  四人當空盤旋,回眸望去,那險崖擁簇的海灣金光鍍染,熠熠生輝。銀白的沙灘上,誇父連蹦帶跳,大聲呐喊,朝他們使勁地揮臂告別。
  四人莞爾揮手,目光繼續搜索,隱隱看見半山石洞中安詳端坐的神農石像。在他身旁,洛姬雅怔怔跪坐,依舊在入神沈思;空桑仙子則翩然側立,微笑著朝他們輕輕地揮了揮手。
  雨師妾摩挲著橫抱于自己腰際的拓拔野的手臂,柔聲道:“你放心吧!有空桑仙子照顧,洛姬雅一定不會有事的。”
  拓拔野按捺住心中淡淡的怅惘,微笑道:“誰說我在擔心啦?我只是在想:爲什麽大荒中的‘妖女’,都是情深意重的世間奇女子呢?”
  雨師妾臉上一紅,笑吟吟地啐道:“誰對你情深意重啦?臭美得緊!”心中甜蜜,忍不住往他懷里靠去。
  蚩尤、晏紫蘇瞧得有趣,一齊笑將起來。但想到洛姬雅與空桑仙子鍾情同一個男子,現在卻只能依伴其石像,聊托相思,衆人不由又微覺傷感惆怅。
  晏紫蘇歎道:“若是當日流沙仙子準時趕到南際山,神帝或許當真不會死,大荒也不會發生這許多事啦!”
  雨師妾嫣然道:“倘若如此,小野又怎會變成神帝使者?鱿魚又焉能與他相識?咱們又怎會發生這許許多多的糾葛,走到今日?可見世間之事,原有冥冥天意,強求不來;但也正因如此,凡事不必思慮太多,只要衷情率性,問心無愧,那便成啦!”
  蚩尤哈哈大笑道:“說得妙極!人生百年,管他天意是什麽,只要本心率性,做他個痛痛快快,轟轟烈烈,那就無怨無悔。”雨師妾說的是安于天命,到了他的口中卻變成了率性而爲。
  晏紫蘇白了他一眼,妙目中卻閃過歡喜、愛慕的溫柔神色,嫣然道:“遇到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什麽理也說不通啦!”
  衆人齊笑,拓拔野笑道:“鱿魚說得也對;人的命運既由天定,率性而爲本就是順天之命。這些年的許多因緣際會,正說明天降大任于我們兩兄弟,我們只需順應本心,轟轟烈烈地做出一番大事,那就已經是替天行道啦!”蚩尤連連稱是。
  雨師妾、晏紫蘇笑啐道:“好不要臉,哪有自認天降大任,替天行道的?你們倒是說說,上天要你們做什麽轟轟烈烈的大事?”
  拓拔野、蚩尤齊道:“那還用說麽?自是平定大荒,重建自由之城。”對望一眼,心領神會,忽然正色道:“但是現在卻有一件比這重要百倍的事情,迫在眉睫,須立即奉天而行。”
  二女聽他們說得嚴肅神秘,心下好奇,問道:“什麽事?”
  拓拔野、蚩尤忍俊不禁!忽地各自將懷中女子緊緊抱住,在她耳邊大聲道:“太極生兩儀,兩儀生萬物。人生大事,自然莫過于娶妻生子!”
  說笑聲中,四人騎鳥翺翔,朝著東海龍宮急速飛去。
  東南海天交接處,風起云湧,碧浪滔滔,一輪紅日在滾滾云層的重疊掩映下折射出萬道金光,瑰奇莫測。
  全書完



第十九卷 脫胎換骨 往事書
[書書屋]http://www.shushu5.com/
----------
  這是一個充滿傳奇與魔幻的蠻荒時代。
  天地間諸多怪獸尚未滅絕,它們與金、木、水、火、土人類五大種族一起生活在富饒而美麗的亞洲大陸。每個種族由許多不同的部落城邦組成。五族有不同的圖騰、靈獸與法術力量,有不同的生活方式和生存主張。爲了這些差別,大陸上斷斷續續進行了一千年的戰爭;史稱“戰曆時代”。
  戰曆一千年,大陸發生了前所未有的大災難,洪水、火山、地震、海嘯接連不斷。天災使五族決定平息戰火,共同對抗自然。這一年的秋天,五族的六十四位巫師、神女在昆侖山頂會盟,同時施放各族法術,齊心協力平定了所有的天災。團結的勝利使得五族歡騰不已。
  同年十月,五族五帝在昆侖山簽定《大荒書》,相約和平共存。
  這一年的元旦是大荒紀年的開始。
  大荒紀年的第一位五族領袖由金族白帝兼任,號神帝。神帝的職責在于公正無私地調節五族糾紛,領導大荒長老會制訂各種政策,讓人民安居樂業,令天下風調雨順。
  三百年間,天下太平!五族相安無事。大荒三百年,大荒十大凶獸中的三只凶獸同時出現,山洪爆發,黃河泛濫。神帝思拓成之大戰凶獸,力竭而死。五族凶獸盡皆狂性大發!四處爲虐。此后七年,大陸處于人獸對戰的恐怖之中。
  神帝既死,天下大亂,五族又陷于紛爭之中。
  大荒三百零八年,來自南海的神秘少年神農,以木劍擊殺三大凶獸之一裂天兕,生擒凶獸赤炎角馬,又在黃河狂濤中與九翼天龍大戰三天三夜,七入黃河,終于擊殺九翼天龍,平息泛濫了七年的山洪。然而五族紛爭更盛,戰火不熄。
  大荒三百一十年,神農以劍拜詣昆侖金族白帝,開始二十年以武會盟,恢複神帝制的努力。
  大荒三百二十七年,神農在黑水山大破水、木、火三族七神的合圍,威震天下。
  大荒三百三十年,神農在昆侖山頂會盟五帝,被尊爲神帝。五族重新簽定大荒書,重現和平。
  此后一百年,風調雨順,天下大治。神農離神帝山遠遊天下。
  大荒四百二十五年,瘟疫流行于亞洲大陸,凶獸橫行。神農嘗百草制仙藥,解救天下蒼生。
  大荒五百八十六年,蜃樓城主喬羽在東海擊殺凶獸藍翼海龍獸。天下大亂的傳聞由此四起。
  同年四月,神帝神農氏在南際山頂百草毒發,石化龍牙岩。
  幾天后,一場空前的災難開始席卷大陸。



第十九卷 脫胎換骨 后記
[書書屋]http://www.shushu5.com/
----------
  兩年多前,我所在的那家公司決定設計一款類似西方萬智牌的網路遊戲,而我是這個專案的負責人之一。爲了使這個遊戲更爲豐富、有趣,我以中國的“五行”、“天干地支”、“十二生肖”……等傳統元素爲綱,構想了遊戲的故事背景、規則體系……並基于此遊戲,寫了幾篇斷章,將其中之一張貼在清韻論壇上,名曰《蜃樓城之夏》。這就是《搜神記》的前身。
  后來由于某些原因,公司終止開發這款遊戲,那篇剛開了個頭的故事隨之嘎然而止,蜃樓城的秋天也就因此遲遲沒有到來。
  某一天,當我百般無聊地翻著《山海經》時,心里突然閃過一個念頭:“爲什麽不利用我業已編構成型的規則體系,寫一部關于中國上古的神話傳奇呢?”
  當時網路奇幻小說方興未艾,絕大多數都是仿照《龍槍》、《魔戒》等西方奇幻而寫成。其中雖也不乏一些基于西方AD&D規則産生的,較爲嚴謹且引人入勝的佳構,但觸目所及,全是約翰、瑪麗、湯姆、羅絲等洋名,到處泛濫著精靈、半獸人、魔法師與龍怪獸……未免有些單調。
  另外,或許是我的個人偏見,雖然我也挺喜歡看西方奇幻小說與電影,但我不相信一個在中國土生土長的華人,能寫出原汁原味的“西式奇幻”;模仿得再像,終究也只是模仿。除非這個作者是從小生活在國外,受西方文化薰陶長大的香蕉人,那則另當別論。
  何況在我看來,中國從古到今從來不缺乏瑰奇宏偉、激動人心的幻想作品,《西遊記》、《聊齋》、《封神演義》……如銀河星斗,熠熠生光,即便是七十年前的《蜀山劍俠傳》,亦汪洋恣肆,雄奇萬端,比起西方五十年前的《魔戒三部曲》、三十年前的《龍槍》,其想像力、語言、人物、情節無不遠勝于彼。
  既然如此,又何必放棄家中祖傳的古董珍寶,而去拾取鄰居鑲金鍍銀的瓦礫?
  我素來喜歡中國上古神話,常常神遊洪荒,暢想那個波瀾壯闊的神奇年代;又極之迷戀中國玄學與神秘主義,因此,將二者結合,寫一部和衆人迥然不同的完全東方、完全中國的神話武俠的念頭,讓我備感興奮。
  中國的神話與上古傳說雖然瑰奇多姿,但是卻龐雜無序,不成體系。我盡可能地收羅了一些上古的資料,厘清傳說中的人物以及彼此間的關系,想像可能發生于他們之間的神奇故事,然后又將原先編構好的遊戲規則作了些調整,開始興致勃勃地寫起來。
  于是,2001年7月,我在幻劍書盟上張貼了《搜神記》的第一篇《楔子》。之后蒙網友們的青睐、支援,竟一發不可收拾,洋洋灑灑,直至今日。
  雖然自小夢想著以寫作爲自己的畢生事業,但從來沒有想到自己的第一部作品竟然會是一部曆時兩年,將近一百六十萬字的長篇神俠小說。
  這兩年的時間里,一直得到諸多朋友的支持與幫助。幾乎每天,我都能收到不少書友熱情洋溢的來信,或予以鼓勵,或提出建議,其中頗多極富參考價值,讓我受益匪淺。還有許多網友,在上硯俠客網、幻劍書盟等網站爲《搜神記》寫了大量誠摯的書評,中肯的意見,我都一一地珍藏起來,時刻溫習,做爲動力。
  在此,我要感謝所有喜歡《搜神記》的讀者朋友,沒有你們一如既往的支持與鼓勵,很難想像我會有如此持續高漲的熱情。寫作是快樂的,而互動的寫作則是一種幸福。希望今后的日子,你們還能給予我同樣的關心與支持,更多的建議和幫助。
  當然,最需要感謝的是上硯出版社,感謝邱先生、李主編一直以來的厚愛與強而有力的支持。上硯對中國武俠文化的執著與獨到理解、對新武俠不遺余力的耕耘、對后進晚輩熱情公正的提攜,都是讓我尤爲感動而敬佩的。有這樣的出版社,實在是我輩之幸。
  此外,我要特別感謝“二師兄”紫天使,感謝這兩年來他給予我的許多幫助,若不是他,《搜神記》不會這麽快且順利地出版。
  我還要感謝上硯俠客網、幻劍書盟、龍的天空、鮮網、百戰、臥虎居等中文小說網站,《搜神記》是從這些地方開始爲人所知,也是從這些地方開始爲人所喜,沒有這些優秀的網站,就不會有《搜神記》,也不會有諸多層出不窮的優秀網路小說,不會有現在這百花爭春、姹紫嫣紅的網路小說的春天。
  最后說說《搜神記》的后續。
  故事到這里當然沒有結束,只是暫時告個段落而已。大荒動蕩,暗流湧動,天下對峙,群雄蜂起,各種勢力錯綜複雜……但無論如何,拓拔野擊敗黑帝,當了一夜的天下第一;蚩尤脫胎換骨,修爲突飛猛進,而且,他們要和雨師妾、晏紫蘇結婚了。苦盡甘來,有情人終得眷屬,這總是個快樂的結局。
  寫作之初,原本計劃寫《蠻荒》三部曲,故事大綱,甚至每一集的梗概也早在那時就擬定好了,《搜神記》只是其中的第一部。所謂“搜神”,自然是搜集大荒神異之事,展現波瀾壯闊的蠻荒時代,描寫那些叱吒風云的英雄人物,以及他們之間的恩怨情仇。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搜神記》只是剛剛拉開了《蠻荒》的序幕。
  原定《搜神記》大約十五卷,二百萬字,在“第二次蜃樓城之戰”后結束。正式出版后,爲了使第一部更緊湊合理,讓第二部更驚險好看,我做了些修改調整,將原定于第一部的某些內容劃入第二部。于是就有了這個結尾。
  第二部開始,才是拓拔野、蚩尤、姬遠玄、烈炎爭霸天下的傳奇故事。第一部中許多尚未揭開的謎、回應的伏筆,到了第二部會抽絲剝繭地解開。
  《搜神記》寫作至今,讀者朋友最常問及的幾個問題就是:拓拔野是不是后來的黃帝?他與蚩尤究竟會不會反目?拓拔野最終和誰成了神仙眷侶?蚩尤的結局是不是像傳說所言?
  只可惜這些都是機密,一旦提前說了,這個故事的樂趣就大大減損。我唯一能說的,就是目前爲止,大家的許多猜測都是錯誤的,故事的結局絕對不是現在廣爲人知的傳說。我會帶著大家一步步挖掘曆史的真相,而這個真相,有快樂,也有悲傷——因爲人生本來就是如此。
  如果順利,如果大家還對以后的故事有所期待,《蠻荒》第二部大約會在兩年后推出,到時記得來參加拓拔野、雨師妾、蚩尤、晏紫蘇的婚禮。
  野狐
  2003年5月08日初稿
  2003年5月12日修改



外傳 楔子 翊
[書書屋]http://www.shushu5.com/
----------
  高辛三十二年七月,帝京毫都郊外。
  藍天似海,白云離散,一望無際的草原上,數百只麋鹿驚慌失措地奔跑著。在它們身后,萬獸奔騰,煙塵滾滾,漫漫旌旗獵獵鼓舞。
  “嗚——”號角長吹,鼓聲激奏。
  “嗖嗖嗖嗖!”萬箭齊發,沖天怒舞,在正午的陽光下劃過無數銀亮的光芒。
  密矢如雨,瞬息千里。衆麋鹿悲鳴慘叫,紛紛中箭摔倒。
  號聲高亢,遍野響徹歡呼呐喊。衆騎兵變陣包抄,“嗖嗖”之聲不絕于耳,箭矢飛蝗似的布滿天空。
  轉眼之間,麋鹿死傷殆盡,只有一只健壯的雄鹿左沖右突,狂奔脫逃。
  號角、鼓聲忽然頓止,衆騎兵紛紛勒缰收弓。
  一個紫衣少年高聲呼嘯,駕御赤炎猛犸破陣沖出,猿臂長舒,弓如滿月,箭尖遙遙指向那只奔逃的雄鹿。陽光燦爛,鋒銳的箭簇閃耀著冷冷的青光。紫衣少年眯起眼,俊美的臉上漾開一絲冷酷的笑容,手指蓦地一松。
  “咻!”青光電舞。
  那只雄鹿悲鳴聲中,立身揚蹄,踉跄倒地。它的左后腿已被一枝長箭牢牢地釘穿在草地之上,任它如何掙扎,也無法甩脫。
  鑼鼓喧阗,衆騎兵轟然叫好。
  紫衣少年的臉上泛起一絲得意的笑容,意氣風發地抽出第二枝箭,回身微笑道:“師父,這次你要我射它哪里?”
  衆騎兵紛紛將目光轉向招展的大旗。旌旗之下,一個鷹翎白盔、銀甲素帶的高大老者巍然騎乘于天翼龍獸之上,灰眉白須,細眼如絲,自有不怒而威的凜然氣勢。
  他面無表情地凝視著那只絕望掙扎的麋鹿,淡淡道:“眼睛。別傷了它的毛皮。”
  話音未落,紫衣少年的第二枝箭已經如霹雳似的離弦飛出。
  “呼!”
  長箭筆直飛到半空,突然回旋劃過一道優美的弧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準確無誤地穿過麋鹿的左眼。血珠飛濺,長箭貫穿雄鹿的頭顱,將它右眼釘穿凸出,箭羽嗡嗡震動。
  麋鹿悲嘶一聲,頹然貼地,抽搐了片刻,終于不再動彈,鮮血在它身下迅速洇散。
  “回風神箭!”“回風神箭!”“太子殿下英明神武,箭術通天!”歡呼之聲轟然炸響,震耳欲聾。
  紫衣少年哈哈大笑,回首斜睨騎兵陣中的一對少年男女,揚眉笑道:“放勳,尹祁,孤家這一箭如何?”那少年玉冠白衣,雖不過十一、二歲,卻是英姿挺拔,神采奕奕,嘻嘻一笑道:“名師出高徒,箭神公逢蒙的弟子,自然非我們所及。”
  身旁那白衣少女姿容絕美,與白衣少年長得頗爲相似,淡淡一笑,別過頭去。
  紫衣少年見那少女不說話,微微有些失望。低低地“哼”了一聲,左手揚鞭怒舞,重重地抽在草地上,喝道:“放出獵狗!”
  衆人轟然呵斥,號角重新激越破空。數百只獵狗飛也似的奔竄而出,狂吠著朝遠處遍地的麋鹿屍首沖去。紫衣少年突然低下頭,冷冷地凝視著站在猛犸下方的一個麻衣少年,喝道:“狗崽子,還不快去?”長鞭呼卷,“啪”地一聲抽劈在他的身上。
  那少年陡然一震,仆倒在地。麻衣迸裂,血絲飛揚,傷痕累累的背脊上又多了一道血痕。他踉跄起身,腳下鐵鐐叮當作響,蓦地擡起頭,憤怒地瞪著紫衣少年。
  紫衣少年大怒,喝道:“找死!”揮臂甩舞,當頭又是重重一鞭。
  少年閃也不閃,“啪嗒!”一聲,頭顱仿佛被劈裂開來,鮮血汩汩湧出,瞬間流了滿臉,雙眼卻依舊怨毒地瞪著紫衣少年,直欲噴出火來。
  紫衣少年被他盯得微起寒意,怒極反笑:“哈哈,狗崽子,我瞧你是想和這些麋鹿做伴吧?孤家成全你!”劈頭蓋臉又是一陣猛抽。
  衆騎兵齊聲歡呼,面帶微笑地圍觀。在他們眼中,這少年奴隸與麋鹿毫無兩樣。
  麻衣少年被打得渾身鮮血淋漓,摔倒又爬起,爬起又摔下,卻始終一言不發。雙目滿是悲憤與仇恨,惡狠狠地瞪著紫衣少年,眨也不眨。仿佛一只走投無路的猛獸,淩厲的殺意讓衆人都有些不寒而栗。
  “住手!”白衣少女瞧不下去了,俏臉雪白,低聲嬌叱。那聲音清柔婉轉,就象是山泉出澗,細雨敲荷,說不出的悅耳動聽。
  紫衣少年蓦地頓住長鞭,驚訝地望向少女,揚眉哈哈笑道:“怎麽?我責罰這狗崽奴隸,妹子心疼了?”猛地凝聚全身力氣,重重一鞭。
  黑光爆舞,“噼啦”地一聲脆響,鞭子抽在麻衣少年的臉頰上。
  少年正楞楞地望著白衣少女,猝不及防,哼也未哼,當即飛摔出丈余。臉上、肩上皮肉翻卷,白花花的骨頭露了出來,痛徹心肺。饒是他堅強勇悍,也忍不住蜷作一團,簌簌顫抖。
  白衣少女雙靥嫣紅,嗔道:“別再打啦!”翻身躍落,朝那麻衣少年奔去。
  白衣少年放勳叫道:“姐姐!”遲疑了刹那,也跳下獸騎,緊隨其后。
  紫衣少年星目中突然燃燒起興奮而又陰郁的火焰,咬牙笑道:“尹祁公主不是從不求人麽?怎地今天爲了這條野狗破例?”蓦地驅獸急沖,搶在少女之前,狂風暴雨似的朝少年鞭打。
  尹祁公主裙裳翩翩,行云流水似的從赤炎猛犸前掠過,擋在麻衣少年的身前。
  紫衣少年吃了一驚,急忙拐臂收手,但爲時已晚。
  “仆!”衆人驚呼聲中,那長鞭淩空飛舞,余勢未衰,不偏不倚地抽在公主的右臂上。
  公主春蔥似的手指陡然一顫,素袖撕裂,雪白滑膩的手臂蓦地出現一道深痕,鮮血淋漓,火辣辣地燒灼入心。她吃驚地擡頭望了一眼目瞪口呆的紫衣少年,蹙眉想要說什麽,突然一陣頭昏眼花,坐倒在地。
  猛犸驚吼,前掌踢舞,重重地踏落在她的身旁,塵土飛揚。
  “姐姐!”放勳飛奔而至,又驚又急,“吃”地一聲,撕下一角衣帛,將她右臂包扎起來。
  那麻衣少年艱難翻起身,呆呆地望著少女,心中空洞、茫然、迷惑。過了半晌,眼圈突然一紅,抑制了許久的淚水奪眶而出。熱淚劃過臉頰,與鮮血混雜交融,象火焰似的燒得他刺骨灼痛。
  這一刹那,他冰封的內心突然迸裂了,他看見陽光在藍天云層中晃動,如此耀眼;盛夏的暖風吹拂著平原,長草海浪似的洶湧拂動。
  他忽然感到一絲久違的溫暖,感到渾身撕裂般的疼痛。心猛烈地抽搐,淚水洶湧地流著,張大了嘴,卻說不出話,哭不出聲……
  衆騎兵神色尴尬,紛紛望向箭神公逢蒙。逢蒙面無表情,淡淡道:“護送公主回宮,傳喚御醫神巫。”衆人領命,分頭而去。
  紫衣少年驚愕、后悔的神情一閃而過,猛地轉頭望向兀自怔怔坐地的麻衣少年,厲聲喝道:“把這小狗崽子亂箭射死,剁碎了喂南山的野豬!”
  衆將轟然得令。
  號角高亢,鼓聲密集,群獸怒吼嘶鳴。
  四名騎兵駕獸狂奔,繩索交錯飛舞,將麻衣少年四肢緊緊捆縛,“呼”地一聲,當空拉起,重重摔落在地,隨著四騎急速拖動。
  天旋地轉,草石霍霍撲面。少年不住地翻滾、滑動,頭破血流,接連骨折,四肢百骸仿佛都要寸寸斷碎開來。
  他咬著牙,強忍劇痛,幾次險些暈迷。突聽幾聲呼喝,四肢一緊,再度憑空飛起,摔落在草叢之中。
  戰鼓咚咚,號角激越,衆人如雷呐喊。
  少年掙扎著爬起身來,陽光刺眼,景物模糊,鮮血不斷地淌過眉睫,四周血紅一片。暖風拂面,長草搖曳,到處躺臥著麋鹿的屍體,空氣中帶著濃烈的血腥之氣。
  遠處,白云飛舞,萬獸齊奔,無數光點閃爍著奪目的光芒,宛如萬千眼睛,獰惡地朝他眨眼。
  他知道那是萬千箭簇。
  下一刻,他就要象這些麋鹿一樣,長眠在夏日正午的陽光中。
  刹那之間,他的心中閃過一絲恐懼,但立即又消散了。他擦去淚水與鮮血,直起身,奮盡全身之力,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傲然地擡起頭,冷冷地正視前方,嘴角露出一絲古怪的笑意。
  “總有一天……就算我化作厲鬼,也會回來找你們報仇雪恨……”他在心里默默地發誓。
  “放箭!”遠遠地聽到一聲若有若無的呼喊,那無數光點忽然如菊花怒放,在藍天下劃出萬千銀線,絢麗缤紛地朝他猛撲而來……
  就在此時,他忽然聽見空中傳來一聲驚雷,狂風卷舞,亂草起伏,一道黑影“呼”地從他頭上掠過,大鵬似地展翼飛翔。
  “轟!”
  那人周身怒放出千百道翠光,流離飛舞,在少年的上空形成一個巨大的碧綠光罩。
  “仆仆仆仆!”暴雨似的箭矢擊撞在光罩上,紛紛沖天反射,缤紛亂舞。
  碧光波蕩,漾開密集的漣漪,一圈又一圈,閃耀著七彩而又妖麗的光澤。
  少年目眩神迷地擡頭望著,屏息凝神,腦中一片空白,熱血卻如火焰似的沖湧上來。
  “小子,走吧!”那人旋風似的翻身沖卷而下,不容分說地將他朝上一提,沖天飛去。
  天旋地轉,大風撲面,轉瞬之間竟已在百丈高空之上。少年又驚又喜又懼,困惑茫然,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擡頭望去,那人滿臉棕黃的落腮胡子,銅鈴似的雙眼,凶惡、狂野而威風。
  風聲、鼓聲、號角聲、呐喊聲、箭矢破空之聲……交雜鼓應,逢蒙低沈的聲音悶雷似的當空炸響:“砍下逆賊相繇一個腦袋,賞一萬兩黃金!”
  那人挾著麻衣少年御風飛翔,哈哈大笑道:“老子有九個腦袋,龜孫子們要發財啦!”聲如雷霆,登時將逢蒙的聲音壓了下去。
  這人是誰?相繇麽?他爲什麽要救自己?一連串的疑問象迎面的狂風一樣,讓少年混亂而窒息。但他來不及多想,密蝗似的亂箭又漫天飛舞,破風追至。
  “蘆蒿稻杆,也想打鳥?”相繇狂笑聲中,指尖彈跳,碧光飛舞,飓風似的將箭矢轟然卷掃震碎。
  “砰!”風雷怒吼,天空中突然爆起一團幽藍的光芒,閃電似的爆射而來。
  “咦,裂天雷箭?”相繇蓦地翻身急轉,右手靈蛇似的扭曲翻卷,“嘭”地一聲,碧光纏繞飛卷,從五指破沖而出,形成一道五丈余長的蛇形光刀。
  光刀怒卷,瞬間劈入那道藍芒之中。
  “轟!”氣浪激爆,霓光四射。
  少年眼前一黑,氣血翻湧,登時暈迷不醒。當他醒來的時候,已是繁星滿天。
  蘆葦紛搖,水光波蕩。在他身邊,是浩淼無邊的云夢澤。
  水天茫茫,一陣微風吹過,整個云夢澤似乎都晃動起來,粼粼的波光溫柔地閃耀,和星星融在了一起,他仿佛也隨之融化了。
  蘆草的香氣絲絲脈脈地鑽入他的鼻息,缭繞在他心底,撓得他又麻又癢。這種感覺熟悉而又陌生,象是幸福,又象是悲傷;他似乎記得,又似乎淡忘。
  “小子,你知道這是哪里嗎?”相繇坐在他的身邊,神情古怪地瞪著他。
  他搖了搖頭。
  “這兒就是你的故鄉。”
  少年茫然地坐起身。在他的記憶中,他的故鄉是牢獄里四面冰冷的牆。
  “小子,你知道那些人爲什麽這麽恨你,百般折磨你,要將你碎屍萬段嗎?”
  少年搖了搖頭,但怒火卻洶洶地升騰起來。
  相繇抓住他的肩膀,眼中燃燒著熊熊火焰,一字一頓地說:“因爲你是‘玄天水神’共工的孫子。你是高辛王朝最害怕的敵人。”
  少年微微一震,不自覺地捏緊雙拳。
  他沒有聽說過“共工”這個名字,但從這一刻開始,這兩個字就象烙鐵一樣烙印在他的心底,再也無法忘記。相繇瞪視他良久,臉上閃過萬千神情,似悲似喜似狂似怒;猛地松開手,站了起來,昂首縱聲大吼:“主公,我找到他啦!我找到他啦!”聲音如滾滾驚雷,遠遠地傳了出去,在水天之間隱隱回蕩。
  少年雙頰如火燒,周身的血液都灌到了腦頂,淚水突然又流了出來。蓦地,他張開口,用盡全身力氣,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啞怒吼。
  這是他八年以來發出的第一聲呐喊。雖然沙啞低沈,卻是如此痛快淋漓。
  相繇仰天長嘯了許久,忽然哈哈大笑,熱淚滾滾而出。回過頭,灼灼地凝視著少年,笑道:“少主,相某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少年搖了搖頭,艱澀地說道:“我……沒有……名字。”
  相繇點了點頭,冥想了片刻,嘿然道:“少主,我找到你的時候,你正站在萬千箭矢之下,你的名字就叫作‘翊’吧。”
  ※※※
  高辛二十二年七月十八日夜,翊在云夢澤畔,與自己的命運相逢。
引言 使用道具
kwy019
侯爵 | 2014-4-8 23:43:37

第一章 撲朔迷離(03)
[書書屋]http://www.shushu5.com/
----------
外傳
            
  高辛三十九年八月,南荒云夢澤。
  暮色蒼茫,煙波浩淼。寒雁悲啼,風聲呼號。萬里大澤煙籠霧罩,白茫茫一片,依稀可以看見一團淡淡的紅光,在西邊徐徐沈落。
  云夢澤素有“十日九霧”之稱,春、秋、冬三季大霧彌漫,少有晴日,翡翠洲方圓百里尤其如是。
  此刻正值黃昏,更是一日中霧霭最濃之時。
  “嗚——”濃霧之中突然響起一聲蒼涼的號角。白霧離散,碧滔分湧,一艘龍頭三桅巨艦鼓帆破浪,若隱若現。
  船長二十丈,風帆獵獵,氣勢恢弘。船首青銅龍頭猙獰凶惡,栩栩如生,巨眼射出兩道紅光,在白霧中如赤電掃舞。船頭以紅磷火玉鑲嵌了三個大字“火龍王”,熠熠奪目。
  船高三層,主樓雄偉,幾乎與船頭角樓等高。甲板上熙熙攘攘地擠了許多人,舉著千里鏡,倚舷眺望,議論紛紛。
  “好大的霧啊。”角樓上,一個青裳少女扶著舷欄,低聲感歎。
  “姑娘是第一次來云夢澤吧?”一個溫雅的聲音在她身后驟然響起,如在耳畔。
  青裳少女吃了一驚,轉身回望。見那人華服高帽,溫文俊秀,正微笑地凝視自己,戒備之心登時一松,淺淺一笑道:“是啊,你怎麽知道?”
  她姿容平平,皮膚褐黃,與她那清婉悅耳的聲音頗不匹配,但雙眼清澈,笑起來時酒窩蕩漾,光彩照人,登時迥然兩判。
  那人悠然道:“‘東海深,西海惡,最險卻是云夢澤’。我第一次見到云夢澤的大霧時,還以爲這一輩子再也回不了家呢。幸好那時帶了巧倕制造的司南,心里才稍稍安定一些。”
  聽到“回家”二字,青裳少女妙目中閃過一絲怅惘之色,勉強一笑,低聲道:“有時即便有最好的司南,也未必回得了家呢。”
  那人微微一怔,大起知己之感,笑道:“是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就算有司南,往往也只能隨波浮沈而已。想不到姑娘年紀輕輕,竟有如此感悟。”
  青裳少女微微一笑,心里莫名湧起一絲淒傷,轉過頭,淡淡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公子這句話說得真好。”話音未落,大風吹來,裙裳流云似的起伏翻舞,仿佛要卷著她乘風而去。
  黑發飛揚,飄飄如仙,更添幾分楚楚風致,讓人情不自禁地生出憐惜之意。那人心中不由得怦然一跳。
  大霧淒迷,暮色蒼蒼,前方茫茫不可視物。船艦的紅光探照燈縱橫掃舞,號角高低起伏,指揮前行。
  青裳少女心下怅惘,低聲道:“也不知這霧什麽時候才能散呢?”
  那人道:“當年不周山之戰,逆賊共工撞斷天柱,天河倒瀉,形成云夢大澤,將近百萬軍民被淹溺于湖底。百萬冤魂凝結爲陰霾妖霧,終年不散。據說這便是云夢澤大霧的由來。怨氣不解,這霧可就難散了。”
  青裳少女歎道:“云夢澤的傳說數不勝數,每一個都血腥得很,不提也罷。”秋波一轉,瞥見那人衣角的一個龍頭標志,道:“公子……是東海龍族的麽?”
  那人微笑道:“姑娘猜得不錯……”
  正待說話,忽聽長角激越,衆人轟然失聲,驚呼四起。
  青裳少女心下一凜,轉頭望去,登時大駭,險些叫出聲來。
  只見探燈紅光照處,波濤如血,赤浪洶湧,數百具屍體密密麻麻地隨波沈浮,慘白浮腫,如斷藕飄萍,在淒迷的濃霧里,說不出的慘烈詭異。
  “水賊,一定是水賊!水賊來啦!”有人顫聲大叫。此言一出,如一石擊起千層浪,女子尖叫之聲此起彼伏,衆人推搡奔竄,甲板上登時亂作一團。
  自從四十五年前共工之亂后,云夢澤逐漸成爲大荒凶頑之徒集結之地。那些爲帝國追剿的共工叛黨、殺人放火的亡命凶賊紛紛逃入云夢大澤,萬里神秘水域、茫茫大霧爲他們提供了最好的庇護。
  帝國軍尋之不到,剿之不得。高辛31年、33年、36年的三次大圍剿,不但沒有達到預期目標,反而使得帝國莫名損失了上萬精兵猛將。
  叛黨氣焰因此更爲囂張,各自割據,相互援引,肆無忌憚橫行大澤,劫掠沿岸,隱隱已成氣候。
  云夢澤也因此成爲大荒最不安全的凶險地帶,常有過往商船被洗劫一空,斬殺殆盡。眼下這數百人被開膛破肚,斷頭剁手,死狀極之慘酷,頗似叛黨水賊所爲。
  “火龍王”船上衆人都是各國商賈,見到這等景象,難免魂飛魄散,戰戰兢兢。
  青裳少女只瞧了片刻,便覺胸悶煩惡,心驚肉跳,被寒風吹拂,更是遍體侵涼,幾欲作嘔,急忙閉眼扭過頭去。
  那人輕輕一拍她的肩頭,充沛真氣轟然湧入,少女登時覺得暖流湧動,寒意盡消,心下感激,睜眼微笑道:“謝謝。”
  那人微微一笑,大步走到欄前,氣運丹田,大聲道:“大家不必驚慌,請各自回艙休息。不管是否水賊,龍族戰士必可護衛大家周全。”
  他真氣雄渾,聲音溫雅堅定,遠遠傳開,在這淒風迷霧中聽來,竟有說不出的鎮定人心之力。騷動立止,衆人紛紛定下神來。
  “爛木***,咱是在‘火龍王’上,怕什麽哪!”一個虬髯滿面的商賈突然大吼一聲,象是給自己壯膽。衆人如夢初醒,紛紛附應呼喊。
  “咚咚咚!”戰鼓雷動,號角破空,片刻間,數百名剽悍精壯的龍族戰士已有條不紊地奔上甲板,持戈彎弓,嚴陣以待;呐喊之聲排山倒海,震耳欲聾。主樓上緩緩升起戰旗,“東海火龍王”五個赤磷大字隨著布幅翻卷,閃閃發光。
  自一百五十年前黃帝統一大荒,分封十二國后,龍族占地利、船運之便,常常經由長江、黃河,運販海鹽魚貨到大荒各地,又將各國土特名産運回東海販賣,成爲海上商賈之國,富甲天下。
  龍族商船多爲戰艦改建,堅實雄偉,又有骁勇善戰的龍族士兵護衛,被譽爲“永不沈沒的流動城堡”,海盜水賊無不聞風辟易。因此爲了安全,各國商賈旅客也往往搭乘龍舟,往來各國。
  近二十年來,云夢大澤上雖然凶賊叛黨橫行日盛,龍族商船往來其間仍然極之安全,從未被侵擾過。其中原由一則是因爲龍舟船堅士勇,難以攻克,令水賊望而生畏;二則是因爲龍族商賈素來以商利至上,常常不顧帝國禁令,將海鹽商貨私自賣給大澤中的亡黨凶徒。
  因而對于時常被封鎖圍剿的亂黨來說,這些龍族商船不啻于自己的生命供給線,自然不會自斷咽喉。
  如此一來,龍族商船反倒成爲更加炙手可熱的交通工具,各國商旅無不心甘情願花費重資,搭乘龍舟。
  這艘“火龍王”正是龍族最爲著名的七艘商船之一,由大荒第一名匠巧倕帶領三百門生,采扶桑巨木,曆時三年制成,堅固雄偉,機巧百出。船上可載千人,單單水手、戰士便有六百人之多,實是固若金湯。
  鼓聲激奏,主樓上的將官吹號喝道:“弟兄們各就各位,小心提防。龍牙兵下去看看還有沒有活口!”衆龍兵一齊呐喊回應,士氣高漲。
  衆槳齊飛,巨艦巍然破浪。主樓上又亮起幾道彩光探燈,縱橫交錯,將濃霧籠罩下的湖面照得撲朔迷離。
  衆商賈心下大定,熱血沸騰,一時之間反倒不願回到艙房,想要看個究竟。
  “撲咚!”水花四濺,十余名龍族戰士腰上系著粗長的繩帶,紛紛躍入濃霧,朝著前方漂浮的數百屍體遊去。
  狂風呼嘯,云霧迷離,旌旗獵獵鼓舞。那人站在角樓上,衣袂翻卷,微笑沈吟,嘴唇偶有翕張,主樓號角便立時隨之變換。
  青裳少女心下微微一動:“難道是他在傳音入密,調度指揮麽?”見他適才于亂局之中從容自若,風度溫雅翩然,蓦地想起一人來,脫口道:“公子可是姓敖?”
  那人轉頭一笑,微一行禮道:“在下敖少賢,東海龍國商賈。冒昧敢問姑娘芳名?”
  “敖公子?”青裳少女微微一震,心道:“果然是他!早該想到啦。”嫣然一笑道:“原來公子就是這艘船的東家‘熾龍侯’,龍族英豪,名不虛傳,真是失敬啦。孤……我叫尹瑤,青鷹國人。”
  “熾龍侯”敖少賢乃是龍國大長老、火龍王敖宸次子,爲人溫雅精明,極富謀略,亦是這艘巨艦的主人。
  他原是龍國“龍牙艦隊”的旗將,少年之時便曾指揮兩千人的艦隊,大破南海亂黨八千之衆,名震荒外,被視爲龍族年青一代的翹楚。后來退出龍國軍界,轉而經商。十年來,將“火龍王號”經營得有聲有色,成爲大荒商賈最爲倚重信賴的商船,他也因此被稱爲“大荒十大公子”之一。
  敖少賢見這少女不卑不亢,心中更生好感,微笑道:“姑娘過獎了,青鷹國才是豪杰輩出之地。從前的羿神將,現在的箭神公都是古今罕見的英雄。正所謂人杰地靈,敖某素來敬服之極。”
  頓了頓,掃了她手腕上的玉镯一眼,沈吟道:“恕在下冒昧,姑娘姓尹,卻不知和青鷹國名醫尹木容怎麽稱呼?若在下沒有猜錯,姑娘腕上的镯子似乎便是巫尹的辟邪镯……”
  尹瑤心中一跳,下意識地將手腕將袖中一縮,淺淺一笑道:“敖公子果然電眼如炬。這個镯子確是我三叔的辟邪翡翠環。”
  敖少賢肅然道:“原來姑娘是巫尹的侄女,失敬之至。莫非巫尹也在敝船之上麽?”
  尹瑤微一遲疑,點頭道:“是啊……”秋波轉處,瞥見兩個黑衣大漢在甲板上四處穿巡掃探,心中一沈,匆匆道:“敖公子,我要回艙去啦。”翩然轉身,朝主艙輕快地奔去。
  敖少賢微微一怔,還想說話,她早已飄忽折轉,消失在樓梯處,惟有一縷淡淡的幽香缭繞鼻息,揮之不去。
  他心下怅然,莫名生出一絲不舍之意。十余年來,他閱人無數,見過的美女也猶如東海之沙,不可計數。但不知何以,這相貌平平的少女竟讓他一見如故,一颦一笑都能令他心馳神蕩。
  此時,那十余名龍牙兵已經遊至浮屍群中,逐一細查。一名龍兵忽然大聲叫道:“侯爺,這里還有一個活著的!”
  衆人嘩然,敖少賢一凜,收斂心神,傳音道:“快將他救上船來!”
  大霧茫茫,衆人都已擠到舷欄邊,爭先恐后地張望。尹瑤低頭疾行,從那兩名黑衣大漢之間穿過,朝主艙快步走去。
  那兩名漢子瞥見,神色登時一松,急忙轉身尾隨而來,傳音道:“主公,云夢澤風浪險惡,奸黨橫行,不可在艙外待得太久。萬一被人認出,那可……”
  尹瑤淡淡道:“你們別老跟著我,自然就沒人起疑認出了。”
  兩人神色尴尬爲難,唯唯諾諾,不置可否。
  尹瑤道:“他醒了麽?”
  兩人精神一振,搶道:“侯爺已經醒了,正想見主公呢。”
  尹瑤心中巨石霍然落地,微微一笑,加快腳步。
  方入船艙,尹瑤便聽見一個微弱的聲音叫道:“姐姐!”她心下歡喜,淚水忍不住湧了出來。
  這間艙房是“火龍王”上的天字號,寬敞舒適,分爲里外兩間。地上鋪著厚厚的獸皮,四壁懸滿挂毯,牆角的青銅九腳爐里火光跳躍,溫暖如春,與艙外甲板上的淒風冷霧別如天壤。
  一個青衣老者巍然盤坐在外間的皮墊上,面如重棗,灰眉長垂,雙眼緊閉,正自調息養神。聽見聲響,細眼微微一睜,精光爆射,緩緩起身道:“主公。”
  尹瑤點了點頭,徑直往里間走去。
  青衣老者忽然淡淡道:“東海龍族素來桀骜不馴,無法無天,眼下局勢險惡,難保不蠢蠢欲動。主公與人結交,還是小心些爲好。”
  尹瑤嬌軀一僵,妙目中閃過淩厲怒色,淡然道:“巫尹果然好手段。不知在孤家身上下了什麽妖蠱,竟能讓神公足不出戶,便可監察得一清二楚?”
  “主公聖明!”她話音未落,一個矮胖侏儒便圓球似的從里間“滾”了出來,拜伏在地,連連叩頭道:“尹木容就算吃了龍心豹膽也不敢給您下蠱,只是在主公镯子里裝了幾只相思蟲而已……情非得已,萬望恕罪!”
  尹瑤眉尖一蹙,蓦地將镯子摘下,重重摔落在地,冷笑道:“幾只相思蟲而已?孤家是死囚,還是重犯?走到哪兒,和什麽人說話,還要閣下監視欽準麽?”聲音雖然清柔依舊,但語意森然,顯是嗔怒已極。
  巫尹駭得面色一陣紅,一陣白,豆大的汗珠涔涔滾落,匍匐在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雖然驕狂傲慢,但在這少女跟前,卻謙恭老實,判若兩人。
  那兩名黑衣大漢見勢不妙,也慌忙拜倒在地。
  青衣老者木無表情,緩緩道:“主公金枝玉葉,鳳凰之軀,臣等豈敢有一絲不敬之心?只是此行凶險莫測,幾經死難,侯爺前車之鑒,焉敢再複?只要能保得主公周全,臣等就算千刀萬剮、肝腦塗地,也在所不惜。”
  尹瑤冷冷地盯著他,強忍怒氣,胸脯微微起伏。這老者地位尊崇,遠非巫尹可比,她雖然怒極,卻也不敢朝他撒氣。何況他所言無不在理,一時也難以反駁。
  里間傳出幾聲咳嗽,那微弱的聲音喘氣道:“姐姐,神公、巫尹赤膽忠心,行事謹慎,你也別太怪責他們啦……”說不到片刻,又劇烈地咳嗽起來。
  尹瑤心中一酸,歎道:“你放心,姐姐自然不會怪他們。”當下不再理會巫尹等人,翩然走入里間。
  床上臥著一個病恹恹的少年,臉容消瘦,蒼白中泛著淡淡的青紫色,但仍掩不住俊秀英挺之氣。瞧見尹瑤,少年登時露出一絲笑容,掙扎著想要坐起身來。
  “你別起來。”尹瑤急忙將他扶住,見他暫時無礙,悲喜交織,眼圈不由得又紅了。
  青衣老者道:“主公放心,侯爺體內的劇毒都已逼出,傷口也以西海神泥與七彩土封好,只需好好調養即可恢複。”
  少年笑嘻嘻道:“姐姐,我吉人天相,福大命大,又有姐姐、神公護駕,巫尹妙手施救,就是想死也死不了呢。不信你砍我一刀試試……”
  “胡說!”尹瑤嗔怪地瞪他一眼,卻又忍不住抿嘴笑了起來。普天之下,她最疼愛的便是這個弟弟,自他受傷之后,一直心焦忐忑,惶恐不安,直到此刻,籠罩于心頭的陰霾才漸漸消散。
  巫尹等人舒了口氣,悄悄站了起來。
  便在此時,艙門突然“笃笃”款扣,衆人登時一凜。
  只聽一個溫和悅耳的聲音在門外問道:“在下東海敖少賢,請問巫尹大人在麽?”
  衆人微微一愕,紛紛偷瞟尹瑤。尹瑤雙靥微微一紅,妙目中閃過一絲羞惱之色,心道:“他查得好快,轉眼工夫便讓他找著了。卻不知他來作什麽?”心中突然怦怦跳了起來。
  巫尹轉頭望向青衣老者,見他木無表情地點了點頭,這才咳嗽一聲道:“我在這里。請問敖船主有什麽指教?”
  敖少賢道:“適才我們在湖里救起一人,所受傷勢極爲怪異,船上巫醫束手無策。在下冒昧懇請巫尹大人……”
  巫尹哼了一聲,皺眉粗聲道:“我現在忙得很,沒時間管閑事,敖船主還是另請高明吧!”
  尹瑤忖道:“原來他是來找巫尹治病的。”心中一松,隱隱又有些失望。
  敖少賢道:“近來云夢澤上風波險惡,凶險重重,此人若能死里逃生,必對我們此行安全大有裨益。同舟共濟,無論爲人爲己,還請巫尹大人忙里抽暇,略施妙手。敖某謹代滿船乘客恭請拜謝。”
  他言語溫雅,彬彬有禮,又簡明直接,情理俱濟,讓人無從拒絕。
  青衣老者嘴唇翕動,傳音說了幾句。
  巫尹又哼了一聲,正要說話推辭,尹瑤忽然秋波一轉,凝視著他大聲道:“三叔,敖公子說得不錯,既是同舟,便當共濟,幫人便是幫己。你就別推辭啦。”
  巫尹愕然道:“這個……”
  尹瑤不待他回話,又大聲道:“敖船主,我三叔已經同意了。你請先回吧,我們隨后就到。”瞥了張目結舌的巫尹一眼,淡淡道:“是吧,三叔?”
  巫尹神色尴尬,看了看青衣老者,又看了看尹瑤,綻出一張苦瓜臉,也不知如何應答。
  敖少賢微笑道:“多謝巫尹大人,多謝尹姑娘。我們在主艙內恭候大駕。”
  衆人面面相觑,做聲不得。
  青衣老者依舊木無表情,紋絲不動,聽艙外腳步聲去得遠了,才徐徐傳音道:“眼下群賊環視,臣等苦心積慮,戰戰兢兢,只爲保全主公平安。主公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冒險行事,豈不是讓老臣爲難麽?人心險惡,敵友難分,船上又多是惟利是圖的奸商詐賈,眼光卻都毒辣得很……萬一被認將出來,有個什麽閃失,老臣死不足惜,但……”
  尹瑤淡淡截口道:“神公素來寡言重行,無所畏懼,怎麽忽然變得婆婆媽媽,瞻前顧后了?現在滿船乘客都已知道巫尹在此,再這麽藏頭露臉,反而惹人疑心呢。”
  衆人心下不以爲然,卻均知她外柔內剛,個性獨立倔強,一經決定之事斷難改悔,都不敢出言反駁。心道:“小丫頭不知天高地厚,就愛自作主張,多半爲了和神公斗氣使性,才胡亂擡杠。這等脾性,將來有得苦頭吃了。”
  青衣老者默然半晌,淡然道:“主公既已決意如此,老臣豈敢不從?只是侯爺傷勢未愈,安全起見,也要隨我們走一趟了。”
  那少年咳嗽兩聲,笑道:“不妨。我呆在艙房里兩日,早悶得頭昏眼花了。”
  青衣老者點了點頭,傳音道:“主艙內人多眼雜,大家千萬記得自己‘身份’,可別露了馬腳。”
  又仔仔細細地將細節要處吩咐一遍,見巫尹等人一一凜然答應,這才小心翼翼地護送尹瑤姐弟離艙前往。
  ※※※
  ※※※
  夜色蒼蒼,霧霭茫茫。主艙內燈火通明,人聲如沸,里里外外擠了幾百號人,交頭接耳,都在議論云夢澤里的浮屍。
  艙內正中的案桌上橫臥著一個濕淋淋的赭衣大漢,蒼白浮腫,當胸豁開一個大洞,皮肉翻卷,黑血凝結,其狀極是可怖;若非手指仍在不住地輕輕顫動,必被認定屍體無疑。
  案邊高懸著八盞水晶燈、數十顆夜明珠,亮如白晝,將那漢子身體照得纖毫畢現,幾個巫醫圍坐其側,或念咒施法,或抹藥逢針,正在全力搶救。
  敖少賢負手站在其側,瞧見巫尹一行走入,迎上前去,恭恭敬敬地行禮道:“多謝巫尹大人援手相救。”
  衆人聽說是東荒第一名醫到了,無不聳然動容,紛紛轉頭望去。
  巫尹理也不理,大喇喇地昂首闊步,揮手叱呵,將那幾個巫醫驅趕開來。
  敖少賢領著尹瑤等人在旁邊坐下,低聲道:“尹姑娘,多謝你啦。”
  尹瑤微微一笑,朝青衣老者斜斜一指,低聲道:“你要謝便謝這位南海魚島主吧。我三叔收了他重金,這一路上都在給他的公子治病。若不是他首肯,三叔還抽不得空呢。”
  敖少賢便又向青衣老者施禮致謝,老者木無表情地回了一禮,也不說話。
  敖少賢念力掃探,心下微奇:“此人氣定神閑,修爲似是極深。卻不知南海之上哪位魚島主有如此本事?”他往返江海,所見奇人異事數不勝數,是以雖然詫異,也未多想,依舊轉身坐下。
  巫尹繞著赭衣大漢走了幾圈,“咦”了一聲,眉頭大皺,原來那傲慢厭煩的神色逐漸爲驚訝震駭所替代,嘴里嘟嘟囔囔,也不知說些什麽。蓦地跳上案台,雙手扒開那漢子肚腹傷口,趴下身,一頭鑽了進去。
  衆人愕然,幾個女子忍不住失聲驚呼。他原是三尺侏儒,矮胖如葫蘆,一頭鑽入之后,只剩一個圓球似的身體在外,不斷聳動,極是滑稽詭異。衆人又是吃驚,又是好笑,紛紛起身觀望。
  敖少賢正自屏息細看,忽然聞到一縷冰蓮雪蘭似的幽香,神魂一蕩,忍不住朝尹瑤瞥去。見她蹙著眉尖,目不轉睛地盯著巫尹,神情專致動人,心中不由又是一陣亂跳,視線竟難移轉開來。
  尹瑤眼角余光早已掃見,兩靥微微一紅,故意裝作不知。她深居簡出,情窦初開,對這俊秀溫雅的龍族貴侯也頗有好感,見他對己鍾情,心中不免有些得意、歡喜。
  “仆!”巫尹突然探出頭來,渾圓的腦袋上汙血班駁,沾滿穢物,登時又引來幾聲女子的驚叫。他一翻眼白,喝道:“船上有沒有活的豬狗?快給我抓一只來!”
  過了片刻,兩個龍族衛士拎了一只海狼獸奔入,一把擲在他的跟前。
  巫尹二話不說,右手一翻,一枝似刀似勺的尖銳兵刃閃電似的刺入海狼獸的胸腹。鮮血“吃”地濺了一臉,他抹也不抹,猛地將那垂死哀嚎的猛獸提起,左手探入它腹腔,一陣猛揪亂拽,鮮血淋漓地扯出一串內髒。
  衆人嘩然,尹瑤瞧得惡心,蹙眉扭頭不看。坐在她身邊的少年侯爺卻看得眉飛色舞,蒼白的臉頰泛起奇異的赤紅。
  巫尹抓著那把肝腸,鑽回赭衣大漢的腹內,皮肉翻鼓,蠕動不休。
  群雄瞧得愕然不解,竊竊私語,有的說。那幾個巫醫卻滿臉驚佩之色,張大了嘴,合不攏來。
  又過了片刻,只聽“啊”地一聲大叫,那赭衣大漢突然翻身坐起。尹瑤心中猛地一跳,衆人大駭,驚呼叠起,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赭衣大漢低下頭,圓睜雙眼,瞪著從自己腹內徐徐探出的巫尹腦袋,又是驚怖又是迷惑,神情古怪,突然“啊”地狂呼亂叫,雙腳一蹬,朝巫尹頭上踢去。
  巫尹一把將他按住,罵道:“你***,恩將仇報,活該給你換一副狼心狗肺。老子還沒縫好傷口,你亂動個鳥!”右手五指穿梭跳動,金光亂閃,那漢子腹腔裂口迅速縫合,轉眼間只剩下一條細長的**。
  “好一個移花接木,起死回生!”敖少賢起身鼓掌道,“巫尹神技,當真讓人歎爲觀止!”
  衆人目瞪口呆,突然了悟:這大漢被掏空了內髒,巫尹乃是將海狼獸的心腸肝髒嫁接到他的身上,片刻間便令他由奄奄一息變作生龍活虎。這等內髒移植之術確是聞所未聞。當下無不轟然喝彩,啧啧稱奇。
  巫尹面有得色,哼了一聲,從案台上跳了下來。
  赭衣大漢怔怔地瞧瞧自己,又瞧瞧四周沸騰的人群,茫然不知身在何地。不知想到什麽,雙目中突然閃過驚懼恐怖之色,簌簌發抖,蓦地跳將起來,嘶聲嚎叫道:“共工!共工複活啦!大家快逃命吧!”
  “共工!”尹瑤一凜,一顆心猛地提了起來,轉頭與青衣老者等人面面相觑。
  衆人聽到“共工”二字,如遭電擊,周身僵直,艙中登時一片死寂。
  共工原是上古水神康回的國號,自從他被伏羲大神所滅,此名便被后世沿襲爲水神的別稱。
  黃帝統一大荒之后,廢五族之別,撤去五帝五聖女之職,設立金、木、水、火、土五正,代替原來的五族神巫,專司祭天拜地、祈晴求雨之職,不再有淩駕帝王的特權。其中“水正”又稱“共工”。
  一百五十年來,大荒共有十一位“共工”,個個都是不世英雄,但只有一個能讓天下人如此震動。
  那就是四十五年前與颛顼帝爭奪天下敗北,怒觸不周山而死的共工。
  他無名無姓,自稱康回轉世,以共工爲號,割據稱王,威震天下二十年,被視爲大荒第一凶神。自他之后,“共工”一名似乎再無所指。
  “共工複活,九獸咆哮,順之者昌,逆之者亡!”赭衣大漢抓頭捂耳,驚怖狂亂地環視衆人,顫聲長呼,“云夢澤……云夢澤的血水就要淹沒大荒啦,大家快逃命吧!”
  衆人聽到“共工複活,九獸咆哮,順之者昌,逆之者亡”十六字,無不霍然色變。
  這句話是大荒中傳播已久的谶語。據說凶神共工並未死亡,帝喾將其枭首之后,以上古神器“煉神鼎”將共工元神、頭顱以及他御使的九大凶獸一齊封印其中,鎮于南荒九蟒城的九蟒澤底。某一日,共工元神將沖破煉神鼎,逃脫封印,九大凶獸也將重新咆哮大荒,那時天下再無可擋之者。
  尹瑤聞言大怒,起身嬌叱道:“放肆!竟敢散播凶谶,妖言惑衆!”
  赭衣大漢聽若罔聞,嘶聲大叫了幾聲,箭也似的竄起,發狂似的朝艙外奔去。重傷未愈,氣血虛弱,才奔了幾步,腳下一軟,立時仆倒在地。但他驚狂已極,立時掙扎著爬起身,連滾帶爬地朝外沖去。
  “朋友慢走!”敖少賢兔起鵲落,右手一抄,將他輕輕提起,轉身掠回艙中。
  那人神智狂亂,嚎哭怒吼,不住地掙扎摔打,卻被敖少賢兩根手指穩穩夾住,甩脫不得。口中顛來倒去,反複叫道:“共工複活,九獸咆哮,順之者昌,逆之者亡!”
  衆人驚疑忐忑,怔怔不語,心中也不由自主地默念那十六字谶言,冷飕飕的寒意蛇也似的順著脊背爬了上來。
  青衣老者嘴唇翕張,傳音授意。巫尹微微點了點頭,上前喝道:“爛木***,老子救活了你,可不是讓你胡說八道的。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快快一五一十地說來。”指尖一彈,一只肥白瑩潤的蠱蟲倏然沒入赭衣大漢的口中。
  大漢雙手扼住咽喉,“赫赫”連聲,瞪大雙眼,一張臉漲得紫紅。突然“咕咚”一聲,喉結蠕動,周身爛泥似的癱軟下來。
  “食心蟲?”敖少賢一凜,認出那蠱蟲赫然便是與“兩心知”、“遊夢仙”並稱“大荒三大食心蠱”的“靈犀蠶”。中了此蠱,便如被念力極高者施了“攝神大法”,失魂落魄,爲其所控,宛如行屍走肉,直至七七四十九日后,被蠱蟲噬盡心肝而死。
  巫尹默誦咒訣,冷冷道:“你叫什麽名字,是什麽人?”
  赭衣大漢眼白直翻,神情呆滯,口角白沫橫流。過了半晌,方拉長了聲音悠悠答道:“我叫吳英,炎蛇國翡翠城的水蛇軍什長。”聲音飄忽詭異,仿佛僵屍鬼話,衆人聽得寒毛直乍,雞皮泛起。
  尹瑤秋波掃探,果然發覺他衣角繡了一條赤蛇,腰間懸著一道什長銅牌。
  巫尹喝道:“胡說!翡翠洲距離此處還有百余里,帝國有令,爲了避免無謂傷亡,水蛇軍就算是巡邏,也不得超出三十里水域,否則軍法處置。你們怎麽敢越界到達此處?”
  吳英悠悠忽忽地道:“翡翠城已經被賊軍攻陷,我們是逃出來的。”
  “什麽?”衆人大駭,齊齊驚呼。青衣老者微微一震,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神色。
  巫尹怒道:“混帳!翡翠城固若金湯,堅不可摧,怎會被賊軍攻陷?”
  吳英一顫,蒼白的臉突然扭曲起來,牙關格格亂撞,突然怖聲叫道:“共工!是共工複活了!就是他率領九大凶獸、數萬賊軍攻陷翡翠城的,就是他!就是他!”越說越是激動,又有些歇斯底里起來。
  衆人登時又是一陣哄然,敖少賢高聲道:“大家靜一靜,且聽他把話說完。”
  巫尹一定神,又繼續喝問:“水蛇軍其他人呢?現在哪里?”
  吳英歪著頭道:“水蛇軍?水蛇軍全部死光啦!死光了,都死光了……只剩下我們辟邪號僥幸逃了出來……”
  巫尹喝道:“究竟……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辟邪號現在何處?仔仔細細地說來!”
  吳英臉上滿是茫然之色,眼白翻動,似是在苦苦回憶,半晌才嗫嚅道:“昨夜將近子時,我們‘辟邪號’正從翡翠澤巡邏歸來,距離出城不過半個時辰……我看見翡翠城火光沖天,賊軍到處**擄掠,港口里所有的船都被燒光了,無數弟兄跳下水逃命,卻被水里的怪物吃個精光……‘共工來了!共工來了!’到處響徹著慘叫和哀號,我聽見風里有一個可怕的聲音在狂笑,反反複複地叫著:‘共工複活,九獸咆哮,順之者昌,逆之者亡!’”
  他形如僵屍,聲音悠忽飄蕩,所述之事又宛如夢魇,說到最后幾句時,神情似哭似笑,象歎息,又象在唱著一首淒厲的歌謠,直聽得艙中衆人不寒而栗。
  尹瑤又驚又疑,忖道:“常聽爹爹說水蛇軍是帝國水軍四大勁旅之一,骁勇善戰,甚至可與龍族海軍一教短長。卻不知是誰有如此本事,竟能在短短一個時辰內攻陷翡翠城,將水蛇軍殺得全軍覆沒?難道……難道真的是共工幽靈作祟麽?”念頭方甫閃過,登時心生寒意,忍不住打了一個激靈。
  “‘辟邪號’在蒲將軍的率領下,沖出賊軍包圍,趕往附近的‘玉華城’請求援兵。水里到處都浮著屍體,風越來越大了,帶著濃濃的血腥氣,波浪小山似的湧來……霧氣好大,什麽也看不見了……不知什麽時候,船上的司南失靈了,舵開始自動亂擺……突然……突然……”
  吳英說到這里,簌簌顫抖,似是害怕已極,喉中又開始“赫赫”作響,說不出話來。
  這時艙外寒風大作,卷著慘白色的冷霧,陰飕飕地刮了進來,燭火明滅跳躍,將衆人面色照得陰晴不定。
  尹瑤屏住呼吸,凝神傾聽,一顆心突突亂跳,仿佛要從嗓子眼里蹦將出來,不知不覺中,將身旁那少年侯爺的手握捏得越來越緊。
  吳英看見衆人的影子在艙壁上伸縮搖晃,越發害怕,蜷身縮成一團,簌簌顫抖,蓦地叫道:“突然,我看見一個巨大的怪物從水底沖了出來,‘啪’地一聲巨響,尾巴重重地打在船頭,‘辟邪號’頓時迸裂開來,數十個弟兄慘叫著跌落水中……”
  衆人“啊”地失聲齊呼,敖少賢也忍不住驚咦一聲。
  “辟邪號”是“水蛇軍”中“伏羲”級戰艦,由西海沈龍木制成,堅硬逾鐵,被譽爲“大荒九大名艦”之一,比起“火龍王號”亦不遜色多少。那怪物竟能一尾將最爲堅硬的船頭擊裂,其力量之大,實是匪夷所思。
  吳英顫聲道:“那怪物在半空甩尾咆哮,仿佛打了幾聲爆雷,震得我們頭昏眼花,還沒瞧清楚它究竟何物,它又沖了下來,撞擊在主桅上。桅杆頓時斷折了,主樓被它尾巴掃中,也仿佛紙糊的架子,瞬間塌落……探照燈打在它的身上,照得清清楚楚……它象一只巨大的蝙蝠,卻長了一只龍頭,雙翼上有三對又長又利的尖爪,兩條后腿爪粗壯如象腿,尾巴足足有八九丈長……”
  “蛇尾蝠龍獸!”敖少賢全身一震,脫口而出。
  “當”的一聲,巫尹手中的刀勺摔落在地。
  衆人面色驟變,周身僵冷,仿佛突然掉入無邊而黑暗的冰窖里。
  ※※※
  關于版權的申明:到目前爲止,除了繁體版《搜神記》之外,《搜神記》、《云夢澤傳說》的所有著作權,包括“遊戲改編權”等一切相關權利均歸樹下野狐所有,並未授權給任何公司或個人。



第二章 云夢凶獸
[書書屋]http://www.shushu5.com/
----------
外傳
            
  尹瑤芳心劇震,腦中一片迷亂。
  她曾聽長輩說過,當年亂賊共工的妖法玄功冠絕天下,曾位列“大荒十神”之首,被颛顼帝封爲水正、“玄天公”。但因野心勃勃,不甘居于人臣,悍然領兵造反,割據稱王。
  颛顼帝二十年間七次征伐,無不敗北。究其原由,不僅因爲叛軍兵多將廣,擁有“九頭蛇神”相繇等凶神惡煞;還因共工得到昔年水族“萬壽無缰”百里春秋的心法孤本,精擅御獸之道,將其時“大荒十大凶獸”中的九只收歸麾下,凶焰倍熾。蛇尾蝠龍獸便是其中至爲凶狂的一只。
  不周山之戰,颛顼帝險勝共工,將他屍首與九大凶獸封印于煉神鼎,永鎮于九蟒澤下。
  倘若吳英見到的當真是蛇尾蝠龍獸,那麽它豈不是從封印中逃脫出來了麽?其他的八大凶獸呢?共工呢?難道近來哄傳的共工複活,九獸肆虐的谶言竟是真的麽?
  想到這里,她又驚又懼,指尖微微地顫動起來,一直堅如磐石的信念也在此刻有了些須動搖。
  只聽吳英夢呓似的喃喃道:“是了!蛇尾蝠龍獸,它就是蛇尾蝠龍獸!這怪獸咆哮肆虐,轉眼之間就將‘辟邪號’打得稀爛,數百個弟兄要麽慘遭橫死,要麽摔落湖里,被它一爪劈開肚子,扯出內髒,吃得干干淨淨!”
  “我發狂似的在水里遊著……遊著……風聲呼呼作響,在我耳邊,有一個聲音在不斷地獰笑著:‘共工複活,九獸咆哮,順之者昌,逆之者亡!我回來啦!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我回來啦!’”
  他的聲音越來越淒厲,眼白急速轉動,面目猙獰、恐懼而又狂亂。衆人心驚肉跳,掌心里滿是汗水,情不自禁地朝后退縮。
  吳英喘息道:“蛇尾蝠龍獸的怪吼聲越來越近了,斷腿、人頭、血淋淋的腸子……密雨似的從我身邊飛過,我害怕極了,忍不住轉頭回望。突然看見茫茫大霧里,一雙碧綠的眼睛閃閃發光,隨著那怪獸一起,飄飄蕩蕩,越飛越近,那個獰笑的聲音便是由他發出來的……”
  “那個聲音陰森森地笑著:‘我不會殺了你,會給你留一口氣,讓你把我複活的消息告訴每一個人。告訴他們,共工複活,九獸咆哮,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我突然看清了,那是一個人頭!這時,怪獸怒吼著撲了上來,爪子撕裂了我的胸膛,我看見自己的鮮血濺在那個人頭上,那是共工!我親眼看見的!我……我親眼看見的!那是共工!
  他聲嘶力竭,淒烈地狂叫了幾聲,突然仆倒在地,急劇抽搐,再也不動了。
  衆人大嘩,艙內一片騷亂。
  有人尖叫道:“蛇尾蝠龍獸既出來了,共工多半也當真複活了!敖船主,咱們趕緊轉舵回航,到東海避上一避……”
  一言既出,登時又有數十人齊聲附應。
  敖少賢高聲道:“大家先別慌亂。人既已死,焉可複生?我想這不過是共工叛軍傳播的謠言而已,旨在制造混亂,尋隙生事,大家倘若信謠傳謠,那便正中了叛賊下懷……”
  “敖船主,這可不是我們胡說八道。”一個白衣男子大聲道,“這幾個月大荒到處都在流傳此事,說得有根有據。就算咱們不信,這吳什長中了巫尹的食心蠱,他總不會說謊吧?”
  敖少賢淡淡道:“吳什長興許不會說謊,但他看到的究竟是否妖魔的障眼法,那便難說得很了。”
  一個粗豪漢子起身叫道:“他***,管他是真是假,保住性命才是真。姚某可不想和這姓吳的在陰間里作鄰居。”
  衆人轟然附和,紛紛叫道:“甯信其有,不信其無。性命攸關的事,豈能當作兒戲?”
  “敖船主,九蟒城是萬萬不能去了,我們搭乘你的商船,是爲了發財,可不是爲了找死。”
  “敖侯爺,大不了我們加倍付你酬金,就當賠償你的損失,快快打道回府便是。”
  尹瑤正自心亂如麻,聽到這些喧嘩,眉尖一擰,妙目中閃過嗔怒之色,正要起身說話,又聽敖少賢朗聲道:“諸位既然都是商賈,必知道‘誠信’二字的重要。‘火龍王’十年間往來江海,風雨無阻,一日也不耽誤行程,講得便是‘誠信’二字。君子有所不爲,有所必爲。敖某將信義瞧得比生命還重。既然說好了半月之內將各位安全送抵九蟒城,就算是海嘯山崩、洪水地震,也決不退縮半步。否則敖少賢他日還有什麽顔面立足東海?”
  他的話雖然溫文依舊,但語意斬釘截鐵,不容一絲轉圜余地。衆商賈面面相觑,又是失望又是恐懼又是憤怒。
  那粗豪漢子猛地一拍桌子,怒道:“敖少賢,你奶奶個紫菜魚皮,爲了你的面子問題,就不顧我們大家死活嗎?你要發瘋別拉上咱們,老子付你大把錢銀,可不是想和你一起陪葬……”
  “啪”地一聲,敖少賢指尖一彈,一個絲囊倏然飛落在那漢子跟前,滾出二十多顆龍眼寶石,絢光異彩,閃閃奪目。
  “姚公子,你付的船資是三百兩黃金,敖某原封奉回,再送二十八顆南海龍眼石作爲陪謝。你帶上你的行李貨物,即刻離船便是。只是離船之后,閣下是死是活,敖某可就愛莫能助了。”
  敖少賢頓了頓,淡淡道:“來人,給姚公子準備一艘小船,讓他返回東海。”
  “得令!”兩名龍族衛士高聲應諾,一把架起目瞪口呆的姚公子,將寶石塞入他的懷里,大步朝艙外走去。
  “你奶奶個紫菜魚皮,姓敖的,你把老子半路丟下船,這算什麽誠信?老子就算被怪獸吞了,化作水鬼,也要遊回東海龍宮找你報仇!你***……”那姚公子到了艙外才回過神來,嗷嗷大叫,罵聲越來越遠,漸漸化爲慘叫。過了片刻,只聽“撲通”一聲,終于徹底甯靜了。
  衆商賈瞠目結舌,仿佛石雕鐵鑄,半晌說不出話來。
  敖少閑環顧衆人,淡然道:“身在險境,越發要同舟共濟,這淺顯的道理姚公子居然不懂,當真可惜之至。誰若不相信敖某,也想要自行返航的,隨時都可以提出來,敖某定爲他準備兩倍賠金、一艘小船,決不強留。”
  衆商賈大夢初醒,紛紛道:“豈敢豈敢!熾龍侯猶如北斗星辰,指航明燈,我若不相信熾龍侯,還敢相信誰來著?”
  “熾龍侯忠守信義,在下敬佩萬分,仰慕不已,真想與您結拜兄弟。”
  “他***,有誰再敢叽叽歪歪地亂起哄,老子一腳將他踢下船,爲敖船主節省盤纏。”
  “君子有所不爲,有所必爲。嗚呼!熾龍侯這番話當真如春風徐來,撥開烏云見日明,照得鄙人心頭暖烘烘的,都快流出淚來。”
  尹瑤瞧得又是驚詫又是好笑又是快意,忍俊不禁,“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煩亂疑懼之心少減。心道:“想不到他看起來溫文爾雅,關鍵時候卻也是果決狠辣。若不殺一儆百,還真鎮不住這場亂子呢。”暗起佩服之意。
  “既然各位都沒有異議,那我們就繼續前航吧。夜已深了,各位也請回艙房休息。” 敖少賢微微一笑道,“是了,吳什長既說翡翠城已被賊軍攻占,咱們便繞道航行,恐怕會耽誤一點時間,還望大家海涵。”
  衆人連稱不敢,紛紛告退。
  尹瑤等人正要回艙,卻聽敖少賢微笑道:“巫尹大人、魚島主,列位可否到敝艙一敘?事關重大,萬勿推辭。”
  進了艙房,敖少賢將艙門關緊,轉身行了一個大禮,恭聲道:“敖少賢有眼不識泰山,未能及時恭迎陶唐侯、尹祁公主、箭神公,萬請恕罪!”
  尹瑤大吃一驚,青衣老者等人的面色也登時劇變,那少年侯爺失聲道:“你怎麽知道……”說得太急,立時又劇烈咳嗽起來。
  人影飛閃,那兩個黑衣大漢一左一右夾擊敖少賢,四只手掌瞬間便將其要穴制住,只待青衣老者一聲令下,便立即吐力取他性命。
  敖少賢神色不變,微笑道:“箭神公請放心,在下若有一絲謀逆不敬之心,何必等到此時此地?”
  青衣老者細眼之中光芒閃爍,緩緩道:“老朽自問脫胎換骨,即便是陛下也絕難認出,不知熾龍侯是怎麽看出端倪的?”
  此言一出,便是自認身份了。這老者赫然竟是在當今“大荒十神”中位列第七,與金兔公常陽、三苗公讙兜、玄牛公公孫岳、炎蛇公烈定侯、白馬公鲧並稱“天下六公”的箭神公逢蒙!
  敖少賢道:“巫尹易容之術天下罕匹,原本極難看出破綻。但鶴立雞群,龍遊淺澤,氣質相去殊遠,難免引人注目。在下初見箭神公,便覺淵停岳峙,深不可測,當時就頗爲詫異,南海之中哪有如此人物?”
  他這話說得極爲聰明,既不得罪巫尹,又暗暗捧了逢蒙與尹瑤等人,讓他們不致覺得太過難堪。
  見他們臉色微微緩和,又道:“后來聽那吳什長述說妖魔之事,艙中衆人全神貫注,真氣、念力不免隨其波動起伏,但只有箭神公的神念真氣依舊波瀾不驚,深不見底,這種修爲即便是仙級人物也極難擁有。”
  逢蒙皺眉道:“熾龍侯就憑這些便可斷定老朽身份麽?”
  敖少賢微笑道:“此事相關重大,在下豈敢胡亂猜測?箭神公雖然面貌、身材都有了極大變化,就連眼睛也精心喬化,但卻漏過了兩個細節。”
  巫尹心下不服,哼了一聲道:“什麽細節?”
  敖少賢道:“箭神公的雙手。”
  衆人忍不住朝逢蒙的雙手望去。尹瑤仔細瞧了幾遍,心中一動,脫口道:“是了!手指的骨節!”
  敖少賢目中閃過贊許的神色,微笑道:“尹祁公主電眼如炬,可要比在下反應快得多了。箭神公的右手拇指、食指與中指,左手拇指與食指的骨節遠比常人大得多,若不是浸淫弓箭之道數十年絕不會如此。最重要的一點在于,這是左撇子神箭手的獨有的特征。普天之下,念力真氣臻于神、仙級別,又精擅左手箭道的,想來想去,除了箭神公實在找不出第二人了。”
  逢蒙微微動容,歎道:“常聞東海熾龍侯溫文風雅,智計過人,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龍族有了你,難怪能橫行江海,百無禁忌了。”
  敖少賢忙道:“箭神公過譽了,‘智計過人’四字敖少賢斷不敢當,只是心細一些罷了。巫尹神乎其技,天衣無縫,若不是在下疑心在先,決難看出一絲破綻。”
  巫尹面色漲紅,想到自己嘔心瀝血的“得意之作”竟被這小子一眼看穿,又是羞愧又是惱怒,一時心灰意冷,叫道:“罷了罷了!”氣呼呼地一屁股坐下。
  逢蒙點頭道:“不驕不躁,更屬難得。季武、商陽,你們退下吧。”那兩名黑衣大漢應聲而退。
  尹瑤眼波流轉,微笑道:“那麽,敖公子又是如何猜出孤家以及殿下的身份呢?”那少年侯爺也大感興趣,笑嘻嘻地凝神傾聽。
  這重傷初愈的少年侯爺正是當今大荒天子帝喾的次子、陶唐侯公孫堯,又名放勳。而這自稱巫尹侄女的少女“尹瑤”正是其孿生姐姐尹祁公主濯雪。
  帝喾娶姜嫄、簡狄、慶都、常儀四妃,育有五男三女。放勳與濯雪系慶都所生,據說出生之時紅光滿室,異香繞梁,鳳凰鳥成群盤旋歡鳴,三日方散,天下人盡稱吉祥。
  濯雪、放勳自小聰穎智慧,卓然超群,十三歲時,便各自被帝喾封爲尹祁公主與陶唐侯,各有屬地。兩人性情雖頗有不同,但都仁義親和,極得民心,也頗受帝喾喜愛。
  敖少賢恭恭敬敬地道:“在下常年往返江海,自然會聽到許多風言風語。陶唐侯與公主的秘密之行,在下也知道一點。既已認出箭神公,自然也不難猜出尹祁公主與陶唐侯了。”
  衆人大凜,寒意陡生。逢蒙沈聲道:“你聽到什麽風言風語?又怎麽知道陶唐侯與公主的秘密之行?”
  敖少賢沈吟道:“在下不敢說。說出來或許便是死罪。”
  尹祁公主心中突突一陣亂跳,道:“你說吧,孤家赦你無罪。”
  敖少賢道:“是。”躊躇片刻,方道:“在下……在下聽說陛下重病在身,已有時日……”
  衆人面色陡變,放勳更是“啊”地一聲,驚訝無已。
  敖少賢見勢立即凜然不語,但心中卻是一沈,知道傳言不虛。
  艙內一片寂靜,尹祁公主螓首低垂,肩頭輕顫,眼圈微微地紅了,半晌,才低聲道:“你還聽說什麽了?”
  見她那悲楚欲絕的神情,敖少賢心中忽地一陣悸動,憐意大起,直想擁她入懷,撫平其創。但立時想起君臣有別,這等念頭實屬大逆不道。
  當下略一定神,道:“近幾個月來,共工元神從九蟒澤底逃脫的謠言不胫而走,傳得沸沸揚揚。在下聽說陛下的病是因受了共工邪靈的詛咒,沒有一個巫醫可以治愈,除非得到傳說中的不死神藥。只可惜當年不死國被蛇族所滅后,不死藥的藥方也隨之下落不明。但據說乃藥方並未遺失,而是被蛇國公烈定侯藏起來了。只要他交出藥方,陛下的病自然便有轉機……”
  說到此處,敖少賢突然一頓,道:“恕在下直言,大荒十二國中,除了熊、龍兩族之外,當屬蛇國最爲強盛。這些年,蛇國借著剿滅共工叛黨,招兵買馬,勢力更是急劇擴大。陛下病危,蛇國公若起貳心,大荒只怕立即便要大亂……”
  逢蒙皺眉道:“蛇國公忠君愛國,絕無貳心,熾龍侯多慮了。”
  敖少賢微微一笑道:“在下只是打一假設而已,絕無此意。陛下自然知道蛇國公忠心耿耿,因此才派遣箭神公護送陶唐侯與公主前往炎蛇國。陶唐侯與公主是慶都王后所生,也是蛇國公的甥侄,由他們作爲帝使自然再爲合適不過。一來可由陶唐候代表陛下嘉賞問候,二來將……將公主下嫁紫蛇侯,聯姻結好……”說到最后一句時,忽覺隱隱刺痛,苦澀煩悶,忍不住看了公主一眼。
  尹祁公主雙靥暈紅,眉尖輕蹙,別過頭去,心中空茫淒楚,百味交雜。
  誠如敖少賢所言,帝喾確是擔心蛇國作亂,所以才派遣逢蒙秘密護送放勳姐弟前往蛇國,安撫籠絡,同時換取不死神藥。她是蛇國公的族甥女,也是帝喾最爲喜愛的女兒,兩種身份注定了她必將成爲此次和親的主角。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就算有司南,往往也只能隨波浮沈而已。”見面之初,這個龍族男子的話便如楔子般打入她的心底。
  雖然貴爲天子之女,卻不能選擇自己的命運。她和漂浮于這云夢澤上的斷葦葉萍又有什麽區別呢?只能在茫茫大霧里隨波沈浮,流向不知未來的蒼茫里去。
  衆人的面色越來越沈重,想不到自以爲密不透風之事,竟連這荒外貴侯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逢蒙緩緩道:“這消息已經傳得到處都是了麽?”
  敖少賢苦笑道:“恐怕是的。這艘船上除了各國商賈,還有海外番國的諸多使者,他們帶了許多珍寶神物搶在祭神節前趕往九蟒城,爲的便是巴結蛇國公和驸馬爺。”
  頓了頓,又道:“近來云夢澤上風云突變,禍亂橫生,區區數日之內便有十余艘船艦被賊軍所滅,就連我龍族商船亦接連受到攻擊。如今翡翠城也告淪陷,又多出什麽妖獸咆哮,共工複活的謠言……這一切只怕都與箭神公此行有關。”
  逢蒙面無表情,淡淡道:“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這一路上屢屢遭遇叛賊亂黨的狙擊,我便知走漏了消息。嘿嘿,這些賊軍是想劫殺我們,逼死陛下,攪得天下大亂,他們好坐收漁翁之利。”
  敖少賢沈吟道:“在下以爲目前最讓人擔憂的,倒不是共工叛黨,也不是炎蛇國的態度,而是其他諸侯國。”
  逢蒙沈聲道:“熾龍侯何出此言?”
  敖少賢道:“共工叛黨盤踞云夢澤,已不是一日半日。這些賊軍分爲八大股,割據一方,雖然遭到圍剿之時會相互援引,協和作戰,但一旦帝國軍撤退,他們又立即相互內讧,爭斗不休。四分五裂,毫不團結,這就是叛黨始終未能成大氣候的根本原因。只要他們不融合統一,就注定只能龜縮在云夢澤里掀一些小風小浪,不足爲懼。在下擔心的,倒是陛下病危的消息一旦得以確認,大荒十二國會步叛軍后塵,分裂割據,內戰不休。”
  衆人聳然動容,尹祁公主心中一顫,轉頭凝視著他道:“願聞其詳。”
  敖少賢精神一振,道:“在下實話實說,言語之間如有得罪,還請公主、侯爺、箭神公原諒則個。大荒十二國之中,熊族是中央之地,天子之國,向來自恃高人一等。鷹族、兔族、馬族、牛族都是皇族旁親,勢力顯赫,彼此之間卻也互不低頭。我龍族處于荒外,雖極少插手大荒之事,但素有桀骜難馴的聲名,除了天子,龍神只怕是誰也不服。蛇族現在如日中天,稱雄西南,自視頗高,要讓他臣服別族,恐怕也難得很。狼族、虎族、羊族、猴族、象族雖然各有攀附,但也不是絕對不變,一旦形勢發生變化,他們多半立刻轉投強者。”
  衆人聽他侃侃而談剖析各國態勢,均覺在理,凝神傾聽。
  敖少賢道:“十二國之所以相安無事,全賴陛下在位,勢力均衡。如今陛下病危,卻將公主下嫁紫蛇侯,又讓陶唐侯對蛇國公大加封賞,如此偏愛,難保一些其他侯國沒有不滿之心。如果陛下服用不死藥,順利康複,各侯國即使不服,也只能窩藏在心底。即便如此,也有極大隱患,一旦陛下百年之后,誰敢保證各諸侯國不會隱忍吞聲,不對蛇國發難呢?”
  他頓了頓,歎道:“但倘若……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倘若箭神公行程受叛軍所阻,又或者蛇國公拿不出不死藥方,再或者不死藥失效……令陛下不幸化羽登仙,炎蛇國只怕立即成爲衆矢之的,孤立無援。天下無主,大亂立起,共工叛黨若在此時乘亂進攻蛇國,必奏奇功。那時大荒分裂之勢再難挽回了。所以竊以爲,陛下將公主下嫁紫蛇侯,不是對蛇國恩寵,而是將蛇國公推到風尖浪口,對于安定大局並無好處……”
  逢蒙越聽臉色越是難看,聽到此處,再也按捺不住,蓦地一拍桌子,鐵石迸炸如齑粉,喝道:“放肆!既知大逆不道,還敢胡言亂語!陛下苦心孤詣,目光長遠,豈是你這等黃毛小子所能體恤?”
  衆人霍然一驚,逢蒙素來沈穩緘默,極少大發雷霆,此次拍案而起,實是憤怒已極。
  敖少賢似是早有所料,微微一笑,緘口不言。
  逢蒙灰眉跳動,胸膛起伏,強捺怒氣,冷冷道:“少年狂妄,自以爲是。閣下以爲天下英雄都不如你?就連陛下作什麽事還需要你來指摘駁斥麽?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爲大荒諸侯都象你一般狹隘不識大體……”
  尹祁公主眉尖一蹙,淡淡道:“神公,熾龍侯一片赤誠之心,才敢冒大不韪而直言相谏,你也別太過怪責了。”
  秋波一轉,凝視著敖少賢道:“敖公子,既然你認爲此事不妥,不知有什麽建議麽?”
  敖少賢心下暗歎一口氣,正要說話,突聽“轟”地一聲,船身劇震,衆人猝不及防,險些跌倒在地。巫尹“啊”地大叫一聲,圓球似的“骨碌碌”翻滾撞牆,狼狽已極。
  “公主、殿下小心!”逢蒙雙臂一振,碧光迸爆,如翠帶飛旋疾繞,瞬間將放勳姐弟層層護住。
  刹那間船身接連震動,灰塵簌簌,隱隱聽見艙外傳來衆人驚呼尖叫,似乎發生了什麽可怕之事。
  尹祁公主蓦地閃過一個念頭:“難道被叛軍發現,追殺來了?”心中大寒,不及多想,下意識伸手將放勳緊緊抱住。
  敖少賢面色微變,沈聲道:“我出去看看。”轉身疾奔出艙。
  “公主、殿下,我們立即離開這里。”逢蒙不容分說,蓦地提起放勳姐弟,朝外飛沖。季武、商陽一左一右,拎起巫尹,緊隨其后。
  船艙猛烈搖擺,桌案傾倒。青銅爐霍然倒撞,碳火四飛迸濺,“吃”地一聲,蓦地在挂毯上燃燒起來,艙內登時火光熊熊。
  逢蒙傳音喝道:“季武、商陽,你們帶著巫尹在前頭開路。”指尖飛彈,真氣轟然激射,將前方火焰瞬間熄滅,艙門連著壁板“砰”地一聲撞飛開來。
  兩大漢應諾聲中,拎小雞似的提著矮胖如球的巫尹沖出艙外,朝甲板上奔去。
  艙道中人影重疊,眼花缭亂。艙里的想要逃出去,艙外的想要躲進來,狹路相逢,亂作一團。那些驚惶奔入的乘客,被季武、商陽兩人當面飛撞,登時悶哼叠聲,紛紛倒飛出艙。
  出了船艙,四周灰蒙蒙、白茫茫一片,天旋地轉,影影綽綽,分不清東南西北。風聲、大浪聲、震動聲、呼喊聲……混相交雜,嘈亂已極。
  尹祁公主等人凝神四望,一時也不知該往哪里去。
  逢蒙探手抓住一人,喝問發生何事,那人也茫然不知所謂,只是結結巴巴地叫道:“妖怪!有妖怪!”
  “乓啷”一聲,巨艦似被什麽重物撞中,甲板傾斜,衆人尖叫,跌撞翻滾。幾個人影竟高高地飛了起來,橫空掠過,慘叫著沒入濃霧之中。
  混亂中只聽有人怖聲叫道:“妖怪!妖怪在那里!”船艦主樓的探照燈縱橫亂舞,突然齊齊照在前方某處。
  霧霭水波光怪陸離,“嘩”地一聲巨響,水浪沖天,一條八九丈長的巨大黑色物體破浪抛揚,當空劃過一條弧線,在半空停頓了刹那,突然重重地砸落在湖水之中。
  “轟!”波濤迸舞,仿佛被炸裂開來,船身登時又是一陣晃動,衆人驚叫翻滾,萬千水珠密雨似的灑落。
  霧氣飛揚,風聲呼號,“火龍王”搖蕩了片刻,漸漸平穩下來,衆人驚魂未定,緊緊抓住身旁船欄鐵杆,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喘。
  四周茫茫混沌,一片異樣的死寂。
  尹祁公主芳心劇跳,緊緊抱著弟弟,生怕他滑落摔脫。放勳卻極是興奮,咳嗽著低聲道:“姐姐,那是什麽怪物?”
  話音未落,“砰”地一聲悶響,船底劇震,整個船身都被拱了起來。衆人齊聲驚叫,紛紛沖天飛起。尹祁公主腳下一空,天旋地轉,只覺一顆心似乎就將從嗓子眼里撞飛出來,所幸逢蒙神功驚人,立時將她拽回甲板。
  “妖怪!妖怪又來啦!”
  “呼!”風聲銳鳴,那條巨大的黑色物體又破浪而出,朝著衆人,卷舞怒掃而下。
  “放箭!”混亂喧嘩之中,只聽敖少賢朗聲高喝。“咻咻”之聲大作,箭矢密雨破空,朝那黑物攢射而去。
  那黑色怪物卷掃如狂風,雷霆萬鈞。箭矢還未觸及它的表面,便被震得沖天反射,缤紛四落。只有十幾枝長箭勉強穿入,但立即也被反彈震回。
  黑影一閃,狂風當頭撲到,腥臭逼人。尹祁公主胸口一窒,仿佛被泰山壓頂,呼吸不得,鮮血上湧。
  “咯啦啦!”一陣刺耳脆響,那扶桑鐵木制成的主桅被怪物掃中,竟然裂開一條長縫。船身陡然傾斜,大浪轟然卷入甲板、船艙,驚呼慘叫不絕于耳。
  怪物順勢擊落,“啪啦!”甲板應聲破裂,兩個水手當頭被擊中,哼也未哼一聲,登時血肉模糊,癱作一團。
  龍族群雄肝膽欲裂,齊聲怒吼,箭石齊飛,矛槍並舞,紛紛朝那怪物甩射攻擊。
  “嗷——嗚!”仿佛當空一聲春雷,獸吼如狂,震得衆人氣血翻湧,險些暈厥。
  驚濤駭浪翻騰沖卷,那黑色怪物倒飛而起,連帶著一個巨大的身軀沖出湖面,“呼啦”一聲,白霧迸揚,巨翼暴張,一雙碧綠的眼睛猙獰閃耀。
  探照燈齊齊照射在它的身上。淒迷的夜霧里,一只巨大的龍頭蝙蝠仰頸咆哮,血盆巨口,獠牙森森,細長的紅舌吞吐跳躍;長尾倒鈎盤旋,宛如一條蜷縮的巨蟒,蓄勢待發。
  “蛇尾蝠龍獸!”
  驚駭之中,不知是誰第一個恍然驚覺,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刹那之間,滿船大亂,衆人驚惶奔走,爭先恐后地朝艙里逃去。
  尹祁公主腦中轟然,蛇尾蝠龍獸!真的是蛇尾蝠龍獸!那吳英說得竟是真的!那麽共工……共工複活之說也是真的了!
  她殘留的一絲僥幸,隨著這四十五年前的大荒凶獸的霍然重現而煙消云散,蕩然無存。駭訝、絕望、恐懼、迷亂……一時之間竟無法呼吸,無法思想。
  放勳、巫尹、季武、商陽全部呆住了,瞠目結舌,驚駭地瞪著那當空咆哮的凶獸,周身僵冷。就連一向穩如山岳、深似海澤的逢蒙也面色陡變,說不出話來。
  當是時,蛇尾蝠龍獸雷鳴怒吼,雙翼舒張,突然急電似的俯沖而下,巨口暴張,一團紫紅色的火光轟然怒射,正中主樓。
  “轟!”碎木橫飛,火光噴舞,幾個人影慘叫著四飛摔落。
  “殺了這妖獸,用它的血染紅我龍族的戰旗!”敖少賢屹立于角樓頂端,大喝著拉開巨弩,奮力射出一枝旗矛。
  旗矛去勢如電,疾逾流星,“吃!”蓦地穿入凶獸肉翼,黑血飛噴,濺得旗幟上斑斑點點。
  那怪獸吃痛,嘶聲怒吼,雙翼霍然互拍,將旗矛震斷彈飛,但那急沖之勢卻不免爲之一滯。
  “殺了它!殺了它!”龍族群雄士氣大振,排山倒海地呐喊怒吼。號角破空,戰鼓震天,無數箭矢穿云透霧,密集交錯。
  蛇尾蝠龍獸巨尾飛掃,遠遠望去,猶如一圈圈黑輪在濃霧里回旋閃耀,黑光所及,漫漫箭石無不迸飛離散;偶有中的,也不過傷其分毫。
  妖獸滑翔飛舞,巨口張處,一道道火光烈焰噴射飛舞,接連不斷地擊中船身,帆布、旗幟登時著火。
  轉眼之間這艘巨艦上便燃起熊熊火光,焰舌跳躍,映紅了半個夜空。若非扶桑木堅硬逾鋼,水火難侵,“火龍王”早已名副其實,成了一條沈水火龍了。
  甲板上混亂一片,濃煙滾滾,人影憧憧,衆商賈魂飛魄散,紛紛逃躲藏匿,慘叫驚呼之聲此起彼伏。時而有人撲打著身上的火苗,怪叫著從尹祁公主身前滾過,落水之聲不絕于耳。
  眼見龍族群雄抵擋不住,逢蒙灰眉一擰,細眼殺機陡現,冷冷道:“季武、商陽,小心護住殿下、公主!”左臂一振,手掌緩緩舒張。周身碧光一閃,一道翠綠的光芒滾滾卷過手臂,沖入掌心,蓦地破膚噴吐,化爲一張淡綠色的氣光長弓。
  “震天弓!”放勳大喜,精神登時爲之抖擻。
  逢蒙的震天弓名列“大荒三十六神兵”之七,在弓類神兵中僅次于羿的赤虹弓。相傳是一百五十年前,黃帝以東海第一凶獸流波夔牛的脊骨親手所制,每發一箭,便如夔牛怒吼,雷霆齊奏。
  五十六年前,逢蒙在東海擒殺千棘龍魚時,無意間獲得此弓,籍此威震天下。此后十年間,逢蒙煉氣爲兵,將震天弓化入體內,伸縮自如,因而此弓又被成爲“無影震天弓”。
  不周山之戰后,逢蒙罕逢敵手,震天弓封匣已近四十年,今日拜這妖獸所激,終于得以重現大荒。
  尹祁公主蹙起眉頭,憂喜交集。逢蒙震天弓既已出匣,這妖獸或可收伏,但他們的蹤迹也必將因此暴露,前途勢必更爲凶險。然而眼下局勢緊迫,顧不得許多了,只有走一步算一步。
  思忖之間,逢蒙氣弓已張如滿月,“哧”地一聲,一道耀眼綠芒從右手指尖破舞而出,化爲四尺來長的氣箭,遙遙對準那疾撲而來的蛇尾蝠龍獸。
  逢蒙灰眉跳動,目中精光爆射,蓦地輕叱一聲:“中!”
  “轟隆隆!”氣箭脫弦,光弓震動,登時如滾滾驚雷,震耳欲聾。
  那道氣箭破風高飛,劃過茫茫濃霧,將四周空氣瞬間吸入,滾滾飛舞,猶如一個巨大幽藍色的渦旋光波,青芒碧彩,絢光奪目。
  號角、戰鼓、呐喊……齊齊頓止,云夢澤突然沈寂下來,就連那怒吼的風聲也似乎瞬間暗啞,戰旗、風帆卷著火焰,在耀眼青光下無聲地鼓動。
  只有雷聲轟隆回蕩。
  天地盡藍,須眉皆碧。
  這一瞬間,衆人都在擡頭仰望那道青紫藍碧……回旋電轉的彩光氣箭,心跳停止,呼吸窒滯。
  “仆!”氣箭穿過蛇尾蝠龍獸的巨翼夾擊,閃電似的沒入它的胸腹,耀眼的青藍強光頓時消失,天地陡暗。
  那怪獸突然發出一聲淒厲狂怒的痛吼,雙翼扭曲,蛇尾收縮,體內鼓起一團刺目的藍光。
  “蓬!”那團藍芒猛然膨脹,劇烈地爆炸開來,強光閃耀,宛如銀蛇亂舞,雷電交錯。
  蛇尾蝠龍獸悲吼如狂,巨大的軀體在半空中停頓了刹那,陡然炸裂,血肉橫飛,強烈的腥臭氣瞬間彌布在云夢澤上空,久久不散。
  “裂天雷箭!”“裂天雷箭!”
  “箭神公!”“箭神公!”
  淒茫的大霧里突然爆發出雷鳴般的歡呼,火龍王號瞬間沸騰了。所有的人都認出這驚神泣鬼的一箭。當今天下,除了箭神逢蒙,又有誰能一箭扭轉乾坤,將這凶焰熾烈的妖獸瞬間擊成肉末?
  放勳瞧得眉飛色舞,拍手咳嗽笑道:“神公箭法,當真天下無雙!這一箭射出,就算九大凶獸齊臨,也一樣被穿成肉串。”
  逢蒙聽若罔聞,依舊面無表情地站著,身子微微一晃,突然趔趄坐倒在地,那淡綠色的震天弓波光碎蕩,倏然消失。
  尹祁公主大吃一驚,季武、商陽失聲道:“神公!”忙上前將他扶起。
  逢蒙面色慘白,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要說話,嘴唇翕動,剛一張口,立即噴出一口鮮血。
  衆人駭然,始知這一箭業已耗去他極大真元,雖然瞬間斃殺凶獸,卻也落得兩敗俱傷。
  夜色正深,大霧茫茫,衆人歡呼鼓舞,卻瞧不真切,渾然不知發生何事。
  尹祁公主見他頹唐疲憊,刹那間仿佛蒼老了幾歲,心下登時一沈。想起這一路上他忍辱負重,忠心護主,而自己卻常因不滿他的獨斷專行,與之擡杠,倏地一陣難過、懊悔,低聲道:“神公……”話音未落,鼻頭一酸,險些落下淚來。
  逢蒙閉眼調息,過了片刻方才睜開雙眼,氣息不暢,無法傳音入密,只得低聲道:“公主、殿下請放心,老臣只是施兩傷法術,耗損了些元氣,休息一兩日便可恢複。大家別張揚,免得……免得……”胸膛起伏,剩下半句話竟說不出來。
  衆人見他如此,心情越發沈重,適才的歡躍狂喜早已煙消云散。
  冷風呼嘯,風帆獵獵,云夢澤上大霧淒迷依舊。船燈縱橫照射,水氣森寒,幻影重疊,前方越發撲朔迷離了。
  “火龍王”號駛過之處,波濤分湧,泡沫滾滾。滿船歡呼的人群中,誰也沒有瞧見一個奇異的人頭破浪探出,朝著朦胧船影凝視片刻,又重新潛入水中……
引言 使用道具
kwy019
侯爵 | 2014-4-8 23:43:50

第三章 驚濤駭浪
[書書屋]http://www.shushu5.com/
----------
外傳
            
  到了半夜,大霧越來越濃,“火龍王”仿佛在天上云端飄渺航行。所有探照燈一齊照射,也只能朦朦胧胧地看見一些水光波影。
  敖少賢雖然飽曆風浪,熟悉大澤,卻也從未見過如此濃霧,心中不免也有些忐忑。
  若在翡翠澤航行,他閉起眼睛也可指揮若定,但眼下翡翠城失陷,航線已改,這片陌生水域里暗礁分布幾何,實是所知寥寥,爲安全起見,惟有下令緩速前行。
  但此刻最令他擔心的,卻不是暗礁險灘,而是叛黨。
  逢蒙一箭射殺蛇尾蝠龍獸,行蹤暴露,共工八大股必會聞風而至。一旦被叛軍追擊圍堵,惡戰難免。屆時“火龍王”號能否從群凶夾擊中突圍而出,將公主一行安全送抵九蟒城呢?
  想到此處,敖少賢的心頭不由湧起陣陣寒意。部署既定,剛從角樓下來,便有衛士來報,說箭神公急令召他前往。他心里微微一凜,快步往逢蒙艙房走去。
  船上歡聲笑語,依舊沈浸在殲滅凶獸、死里逃生的喜悅之中。
  到了逢蒙艙房外,卻見人頭聳動,近百人前擁后擠,將艙門圍得水泄不通,任季武、商陽如何叱呵驅趕,也始終涎臉堆笑,谀辭如潮,蚊蠅似的集結不散。
  敖少賢微微一笑,心下雪亮。這些商賈都是善于投機的精明之輩,既知當今大荒最受恩寵的陶唐侯、尹祁公主與當朝四大權臣之一的兵相箭神公在此,豈能不乘機結識奉承一番?
  當下擠過人群,高聲道:“敖少賢奉召拜見箭神公。”
  季武、商陽聞聲松了口氣,呵斥驅開衆人,護著他進入艙房,立即轉身把門嚴嚴實實地關上。
  “敖公子,你總算來啦。”剛一進門,便聽見公主那清柔婉轉的聲音。
  敖少賢恭聲道:“敖某來遲,公主見……”甫一擡頭,心神大震,剩下一個“諒”字竟如噎堵咽喉,說不出來。一時間怔然木立,腦中轟然回蕩:“原來她竟是這般美貌!”
  尹祁公主一襲白衣,翩翩而立。肌膚勝雪,姿容如畫,明眸清澈如秋水,顧盼流輝,宛如冰梅雪蓮,清麗不可逼視。見他失魂落魄,灼灼凝視自己,雙靥暈紅流轉,低聲道:“你請坐罷。”
  敖少賢霍然醒覺,臉上燒燙,定神道:“多謝公主。”欠身在海狸皮凳上坐下。
  目光四掃,這才瞧見斜對面白虎皮長椅上斜躺著一個白衣少年,俊秀絕倫,長得與公主極爲相似,想必就是變回原貌的放勳。他正饒有興味地瞟著自己,若有所思。
  屋角爐火熊熊,其上架著一個黃銅藥罐,怪味蒸騰。逢蒙也已換回原貌,盤坐在藥罐旁邊的軟墊上,閉目調息,頭頂白汽缭繞。
  巫尹念念有辭,雙手飛舞,將數十根銀針扎在逢蒙的周身要穴上,爲其舒經活脈。
  敖少賢心下一凜,已明所以,但只裝不知,恭恭敬敬地道:“神公召見在下,不知有何指示?”
  逢蒙睜開眼,凝視他半晌,徐徐道:“關于那共工複活,九獸咆哮的妖谶,熾龍侯有何看法?”
  敖少賢坦然道:“在下以爲這不過是共工叛黨蠱惑人心,借屍還魂的詭計。”
  “是麽?”尹祁公主花容微動,凝視著他訝然道,“即使敖公子親眼看見了蛇尾蝠龍,依然這麽認爲麽?”
  “不錯。”敖少賢不敢直視她的眼睛,淡淡道,“就算這蛇尾蝠龍當真是從九蟒澤底逃出來的,也不等于共工複活。倘若共工當真活轉,叛軍勢必早已大張旗鼓,劫掠天下,何必藏匿在這云里霧中,依靠一只凶獸故弄玄虛?”
  逢蒙動容道:“好一個‘故弄玄虛’。熾龍侯真可謂一針見血,直指要害。只可惜天下人都被叛黨的奸謀蒙蔽了雙眼,有閣下這般慧眼的少之又少。”
  灰眉一挑,道:“熾龍侯常年往返大澤,應當對云夢澤水勢地理、共工八股叛軍的分布狀況了解得不少了?”
  敖少賢微微一怔,不知他爲何會岔話至此,但仍據實道:“略知一二。大澤凶險莫測,有許多地方在下並未去過。共工八股黨雖然各有屬地,但行蹤不定,變化無形,也不好估測。”
  逢蒙點了點頭,又沈吟道:“老朽聽說熾龍侯的先祖是鎮海王六侯爺?”
  見他欲言又止,突然又岔到另外一個話題,敖少賢心底更加奇怪,點頭道:“鎮海公正是在下太曾祖。”
  逢蒙道:“鎮海王風流倜傥,忠義雙全,實是兩百年來荒外第一英雄。想當年在東海之上,以四千殘軍死戰水妖三大艦隊,斷桅沈舟,擊顱吹骨,殺得妖軍一蹶不振,風姿絕世,讓人高山仰止,千秋傳誦……”
  敖少賢越聽越是詫異,逢蒙素來沈默寡言,口不臧否人物,今日在痛斥了他一番之后,忽然又破天荒對自己及先祖大加贊譽,其必有由。
  忽然靈光一閃,已明其意,掃了公主一眼,熱血上湧,起身正容道:“箭神公請放心,敖某必定誓死護衛殿下、公主周全,甯可‘斷桅沈舟,擊顱吹骨’,也絕不讓賊軍傷殿下、公主分毫,損辱我先祖忠義之名。”
  衆人聞言無不動容。逢蒙眯起雙眼,臉上泛起一絲難得的笑意,點了點頭道:“敖家兒郎,忠義無雙,老朽自然放心。只是……”
  沈吟片刻,又道:“眼下‘火龍王’號已成衆矢之的,倘若叛軍聞風追來,熾龍侯以爲我們有幾分勝算?”
  這個問題敖少賢早已想過多遍,聽他問及,不假思索道:“共工八股流亡大澤數十年,對于云夢澤的熟悉只怕更在我之上。這些年賊軍掠奪了許多艦船,勢力大張,其中至少有三艘‘女娲’級戰艦與‘火龍王’旗鼓相當。寡衆懸殊,倘若當真鑫戰起來,幾無勝算,至多兩敗俱傷。”
  衆人面色微變,放勳笑道:“熾龍侯,你即說‘幾無勝算’,怎麽先前又敢拍著胸膛保證‘絕不讓賊軍傷殿下、公主分毫’呢?這豈不是自相矛盾麽?”
  敖少賢微笑道:“殿下,在下只說沒有勝算,可沒說不能逃之夭夭。”
  “逃之夭夭?”尹祁公主眼睛一亮,道,“敖公子有何脫身妙計?”
  被她那澄澈的妙目一掃,敖少賢的心中登時又劇跳起來,微微一笑道:“豈敢稱妙計,只是多虧了巧倕的妙手而已。巧倕造此船時,用多余的扶桑木料造了一艘潛水艇,藏在船底。船艇外身塗滿‘西海逆光鱗’,潛入水底時便如隱形不見,因而又稱‘無影潛龍艇’……”
  衆人聽到此處無不大喜,有了這隱形潛水艇,就算被賊軍團團圍困,也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逃出千里之外了。
  敖少賢續道:“……倘若賊軍追來,敖某必率東海兒郎誓死相戰,將賊軍吸引開來。箭神公則可護著殿下、公主,乘坐潛龍艦悄然從船底離開……”
  逢蒙搖了搖頭,道:“熾龍侯,云夢澤迷霧茫茫,風波險惡,亂黨賊軍又神出鬼沒。若沒有你引路護衛,我們就算突出賊軍包圍,也到不了九蟒澤。”
  敖少賢道:“神公請放心。在下自會挑選幾個極爲熟悉大澤情勢的弟兄,與你們一道同行。”
  逢蒙淡淡道:“熾龍侯,不是老朽不信任你的手下,只是老朽此行責任重大,關系帝國存亡,不敢有一絲懈怠。如今多事之秋,人心叵測,賊軍的借屍還魂之計又大收奇效,而今滿船之中堅信共工已死的,只有你我數人。你是忠義之后,智勇雙全,對大澤更是了如指掌,是不二人選。換了其他人引路,焉知他會不會心生異變?”
  敖少賢此刻才明白他迂回許久的用意,起身一揖,正容道:“多謝神公信任。只是敖某是‘火龍王’的船主,當與此船上六百東海男兒生死與共。船在人在,船亡人亡,豈敢獨自逃生,棄滿船弟兄、乘客于不顧?情義難容,恕敖某無法從命。”
  他這話說得擲地有聲,大義凜然,尹祁公主芳心一震,放勳更是忍不住鼓掌笑道:“好一個生死與共!難怪熾龍侯的‘火龍王’能縱橫湖海,難逢敵手。”
  逢蒙凝視著敖少賢,瞳孔漸漸收縮,淡然道:“熾龍侯此言差矣。世間原本少有兩全之事,只能從大義而舍小節。一艘船上不過千人性命,而國難一生,便是萬劫不複,生靈塗炭。取舍得失,一目了然。”
  敖少賢沈吟不語。這些道理他心里何嘗不知?但要他決然放棄與自己同生共死十余載的好兄弟,卻是萬萬不能。
  “熾龍侯,老朽知你重情講義,不肯獨善其身。但是,閣下大可不必擔心‘火龍王’安危。”逢蒙似是看穿他心中所思,挑眉道,“此行伊始,陛下擔心驚動諸侯與大澤叛軍,橫生枝節,因此只讓老朽帶了百名精兵秘密出京。但誠如你所言,天下既然已經盡知此事,我們又何必藏頭塞尾,掩耳盜鈴?老朽射殺蛇尾蝠龍,自暴行蹤,也是爲了引來諸侯三十六堡的援兵。”
  衆人“啊”地一聲,豁然醒悟。
  高辛36年,爲了遏止叛黨的擴張氣勢,帝喾責令白象、炎蛇、赤虎、青鷹、玄牛、金猴、黃熊七國諸侯集結精銳,在大澤沿岸設立三十六個要塞,圍合聯防,稱爲“云夢澤三十六堡”。翡翠城便是其中一個。
  逢蒙道:“我們金蟬脫殼,將叛黨與帝國軍盡數引到‘火龍王’周遭。倘若三十六堡的船艦能搶在叛軍之前趕到,那自然最好。但即便叛軍先來一步,‘火龍王’也未必撐不到援兵解救的時刻。只要援兵一到,衆志成城,敵寇何愁不滅?”
  頓了頓,淡淡道:“這些年,共工八股流寇東藏西躲,剿之不得,今日正好‘引蛇出洞’,集結三十六堡之兵力,一鼓作氣將其蕩滅。倘若大功可奏,‘火龍王’便是平亂誅賊的第一功臣,也算是因禍得福。熾龍侯以爲然否?”
  衆人大喜,無不稱善。
  敖少賢心中卻是一沈,忖道:“久聞他用兵因勢變化,奇詭無形,善于借力打力,反客爲主,果然如此。”隱隱覺得似有不妥之處,但一時卻又想不分明。
  逢蒙見他兀自沈吟不決,微微一笑,道:“倘若熾龍侯覺得‘火龍王’群龍無首,不能放心,老朽便與你作一樁交易。”
  “交易?”敖少賢愕然。
  逢蒙凝視著他,一字字道:“你帶著殿下與公主潛行撤離;老朽則帶著你們的替身,留在這‘火龍王’上指揮作戰。如何?”
  “神公!”放勳等人大吃一驚,齊齊失聲。
  尹祁公主心中湧起莫名的不安,蹙眉道:“神公,父王命你爲此行帝使,豈可半途而廢,違背聖旨?”
  逢蒙搖頭道:“老臣正因奉旨行事,才有如此決定,還望公主體諒。‘萬川入海,殊途同歸’,只要能確保衛護殿下、公主安全,任何方法都不惜一試。眼下大敵臨近,老臣經脈未複,惟有熾龍侯才能帶著你們安然離開。而只要老臣還在這艘船上,叛軍斷然想不到你們已經離開……”
  放勳皺眉道:“神公留在這里太過危險,孤家決不能答應。”
  逢蒙聞言微微動容,語聲竟有些哽咽,道:“多謝殿下厚愛,老臣……老臣肝腦塗地,死而無憾。但四十五年來,共工亂黨除之不盡,老朽身爲當朝兵相,責無旁貸。這次陰差陽錯,若能將亂黨盡數引來,理當由我率軍剿滅。這也是天意使然,安能推脫?況且,我若不留守在此,莫說‘火龍王’群龍無首,一旦三十六堡的援兵趕到,又有誰能指揮調度?”
  敖少賢在一旁思緒缭亂,心潮起伏,一時也說不出話來。雖然不願離船自逃,但又不得不承認他所說頗有道理。逢蒙用兵如神,有他在此坐鎮,賊軍縱然十倍于己,也未必能討得好去。只待援兵一到,便可立時逆轉勝負,殲滅叛黨。
  當是時,忽聽門外喧嘩吵鬧,有人叫道:“侯爺,大事不好!”
  衆人一凜,齊齊起身。
  敖少賢打開艙門,一個偵兵面色慘白,踉跄拜倒道:“云夢澤上到處……到處都是叛軍船艦,我們已經被重重包圍了!”
  群雄大震,面面相觑,心中俱想:“來得好快!”
  門外衆商賈正爭先恐后地往艙房里擠,聽到此言登時失聲齊呼,哄然而散。
  “知道了。吩咐所有弟兄,立即各就各位,準備戰斗。我馬上就來。”敖少賢思緒飛轉,在門口徘徊踱步,一時仍下不了決心。
  “情勢緊急,熾龍侯不得優柔寡斷。”逢蒙目中精光一閃,蓦地沈聲喝道,“敖少賢聽令!”
  聲音如山岳巍然,威嚴不容抗拒。敖少賢微微一震,揖手朗聲道:“在!”
  狂風怒吼,大霧茫茫,數十艘戰艦朝“火龍王”號徐徐圍近,旌旗獵獵卷舞,赫然寫著“共工”二字。
  號角長吹,戰鼓震天,箭矢密集如雨,縱橫交錯,帶著萬點火光,缤紛如流星亂舞,煞是華麗壯觀。
  流矢飛處,紅苗點點跳竄,轉眼之間便有幾艘大船陷入火海之中,烈焰沖天。
  呼嘯的風聲中,夾雜著震耳欲聾的呐喊、嘶吼、慘叫以及驚恐的嚎哭……慘烈的戰斗在這夜霧淒迷的大澤里緩緩拉開了帷幕。
  距離衆戰艦數里外的湖面上,波濤洶湧,霧氣離散,一個淡淡的梭子形黑影朝著西南方向飛快地破浪滑翔,仿佛一條隱身的鲨魚,偶爾閃過一道淡淡的鱗光。
  那自然便是無影潛龍艇。
  潛龍艇長三丈,最寬處約爲九尺,爲狹長梭形,船頂正中豎著一根節龍骨,尾舵宛如魚尾。艇頭、艇尾各有一個圓形水晶石窗,兩側舷壁有四個小窗、十枝長槳。
  此刻,十枝長槳正整齊合一地快速揮動,卷起道道波紋水浪。
  船外身塗滿了“西海逆光鱗”,水紋閃耀,與四周搖曳的波光融爲一體,若不是凝神細看,絕難發現。
  艙內只有八個座位,一字排列。
  尹祁公主與放勳坐在潛龍艇中間那柔軟的鲨魚皮椅里,敖少賢坐在他們的身后。另外還有四名槳手、一個掌舵。
  透過淡藍色的水晶石窗朝外望去,白濛濛的夜空被熊熊火光輝映得姹紫嫣紅,四周水波潋滟,絢麗迷離,他們仿佛墮入一個五光十色的噩夢里。
  這個夢與他們相隔得如此之遠,卻又如此之近。
  “熾龍侯,‘火龍王’真能支持到援兵趕來麽?”看著“火龍王”孤獨地在火海箭雨之中鼓帆破浪,越來越遠,尹祁公主的心中突然一陣憂慮,回眸問道。
  敖少賢飛快地劃槳,微微一笑道:“公主放心。‘火龍王’堅不可摧,船速極快,又有箭神公代爲指揮,一定能與叛軍周旋良久。就算援兵不能及時趕到,以神公的智謀,也必可以安然逃離。”
  他的笑容溫暖而從容,有一種讓人鎮定的魔力。尹祁公主點了點頭,心里卻嘭嘭地輕跳起來,淺淺一笑,轉頭朝窗外望去。
  敖少賢心中亦是一蕩,不敢多想,屏除雜念,指揮著衆水手全速劃行。
  這五名水手都是跟隨了他多年的龍族壯士,經驗豐富,深谙水性,更有一身驚人神力,劃起槳來整齊如一,勝過三五十名尋常槳手。片刻之間,便又沖出半里有余。
  船速飛快。碧浪滂湃,白沫飛揚,巴掌大的圓形水晶石窗上斑斑點點地沾灑了許多水珠,迤俪滑落。
  尹祁公主無意間呵了一口氣,水汽迷蒙,那壯麗而慘酷的畫面漸漸變得模糊起來。
  “侯爺,前方又來了兩艘敵艦。”聽到坐在最前的槳手的叫聲,她的心登時又提了起來。
  “下潛。”敖少賢一聲令下,船身一震,徐徐下沈。那根節龍骨卻緩緩螺旋上升,保持透露于水面之上,將新鮮空氣源源不斷地送入艙里。
  窗外的浪花陣陣拍打船身,水平線很快漫過了窗口上沿,只剩下無邊無際的朦胧的灰藍。
  放勳從未乘坐過潛水艇進入水下世界,大感新鮮。他雖然貴爲王侯,卻仍是好奇開朗的少年心性,一邊透過窗子朝外眺望,一邊談笑指點,啧啧稱奇,將僅存的一點憂懼全然抛到了腦后。
  尹祁公主擡頭望去,隱隱約約瞧見一艘巨大的船影從上方徐徐穿掠,一大群彩魚翩翩相隨,仿佛一片瑰麗而詭異的云朵,無聲地從窗前飄過。她的心中忽然又是莫名地一沈。
  不知爲什麽,從“火龍王”上離開之后,她的心頭就一直籠罩著一團陰云,沈甸甸地壓得她透不過氣來。她究竟是在擔憂船上的人們呢,還是在憂慮這不可預知的茫茫前程?
  十漿齊飛,潛水艇箭魚似的遊弋,朝著前方那無邊的蒼茫掠去,距離那刀光火海的世界越來越遠了。在這陌生而寂靜的世界里,他們齊心協力,緊緊相依,只能聽得見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前途未卜,死生難料,一切便交由蒼天決定吧。
  這麽想著,繃緊了許久的心弦也徐徐地松弛開來。身后那俊雅的男子的氣息,如陽光般旭暖而好聞,讓她漸漸有些恍惚,疲倦困乏之意如浪潮似的陣陣襲來,將她卷溺淹沒……
  不知什麽時候,她斜靠著窗子睡著了。夢里春暖花開,藍天如海,她騎著白馬在帝京郊外的草原上縱情馳騁,綠色的長草搖曳著自由的風……
  迷迷糊糊中似乎聽到一聲悶雷震響,既而一陣猛烈的震動,衆人驚呼之聲轟然回蕩。
  “出什麽事了?”尹祁公主蓦地驚醒。
  船尾不知撞到了什麽,艙身劇震,險些翻轉,衆人驚叫聲中,東倒西歪,接二連三地撞在艙壁上。
  “嘩啦啦!”船身傾斜,節龍骨通氣管隨之搖擺,湖水登時倒灌而入,澆了衆人一頭,極是狼狽。
  “是觸礁了嗎?”衆人心里齊齊閃過這個念頭。
  “收槳,閉艙!”敖少賢奮力轉動軸輪,節龍骨立即封閉,緩緩旋轉收縮。衆水手也訓練有素地將長槳並攏收入外艙。
  整艘潛艇便如一個橄榄,搖晃了片刻,逐漸恢複平衡,靜靜地懸浮在水中。
  衆人屏息凝神,朝窗外仔細眺望。灰藍色的水一望無際,靜谧得讓人有些害怕。水草搖曳,幾只魚悠遊而過,四周哪有半塊暗礁?
  尹祁公主心中一沈,那不安的感覺又立即浮了上來。
  “嘭!”正自忐忑,左側的艙壁突然被重物擊中,耳邊如焦雷迸奏。她眼前一黑,金星四射。
  衆人卒不及防,齊聲驚呼。船身飄然飛轉,螺旋似的在水中亂舞,過了半晌才漸漸停了下來。
  “那是什麽?”放勳眼尖,突然瞧見一個黑影從窗外飛閃而過,瞬息不見。
  船艙搖晃,衆人驚魂不定,一個水手強笑道:“是銅頭魚吧?”
  話音未落,突聽“噶嚓”一聲細微的響動,適才被撞擊的左舷扶桑木板竟裂開幾條縫隙。
  衆人面面相觑,倒吸一口涼氣,突然感到一陣森冷的寒意。
  扶桑木堅韌如玄冰鐵,經巧倕妙手加工,更是密不透風,堅不可摧,莫說云夢澤的銅頭魚,就算是東海龍頭、西海犀角也難以將之撞裂。
  那……究竟是什麽東西?
  水波搖蕩,四周模模糊糊,瞧不見什麽異狀。
  艙內一片死寂,時間仿佛突然頓止了。衆人一動不動,緊張地盯著窗外,濁重的呼吸、怦怦的心跳清晰可聞。
  突然,“啪啪啪!”一陣急風暴雨般地震響,七八條黑影同時從潛水艇的各個窗口閃過,重重地抽打在艙壁上!
  衆人腦中嗡然,氣血翻湧,被那聲浪震得幾欲昏迷。
  放勳重傷初愈,體質嬴弱,哪里抵擋得住?當即“哇”地一聲,鮮血狂噴,將水晶石窗上濺得猩紅一片。
  “放勳!”尹祁公主花容失色,暈眩中想要伸手將他護住,但身不由己,當頭朝右前方凸起的尖隼急撞而去,若非被敖少賢及時抓住,早已香消玉殒。
  那七八條赤紅色的蟒狀怪物死死地絞纏住船身,收縮擠壓,“噶啦啦!”水晶石窗難負重荷,迅速龜裂。
  “龍爪水母!是龍爪水母!”
  衆水手蓦地認出那攀附在窗上的醜怪的巨大觸角,面色瞬息慘白,駭然驚呼。
  尹祁公主恍惚中聽到,心頭大震,仿佛瞬間掉入深不見底的淵壑之中。
  龍爪水母是四十五年前肆虐東海的大荒凶獸,亦是共工御使的九大凶獸之一。昔年咆哮東海,也不知害了多少人命,就連當時的龍神也莫之奈何。直至共工敗亡之后,它方被鎮于九蟒澤下,東海諸國無不額手稱慶。想不到今日竟又重現大荒!
  “共工複活,九獸咆哮,順之者昌,逆之者亡。”
  短短半日間,蛇尾蝠龍、龍爪水母相繼出現,難道九大凶獸當真盡數逃離九蟒澤封印,凶神共工也真的複活了嗎?
  亦或這一切只是亂黨故弄玄虛?但若是如此,這凶獸又爲何會尋著他們的蹤迹,在這浩淼無邊的湖澤里發現隱形的潛龍艇?
  刹那之間,就連信念堅如磐石的敖少賢也閃過一絲動搖與恐懼。但他立即按捺心神,喝道:“發射毒水箭!”
  衆人如夢初醒,齊聲呼喝振膽,蓦地一摁艙壁上的機簧。
  “嗖嗖嗖!”二十余道紫黑色的液體從艙壁小孔里怒箭似的爆射而出,穿入龍爪水母的觸角,登時青煙噴舞,汙血四濺。
  那八只觸角蓦地收縮,慌不叠地朝外抛揚卷舞。
  船身陡震,敖少賢大喝:“快浮上去,全速前進!”
  衆人凜然遵命,奮力搖軸,將底艙中的水迅速排出。水流噴湧,船身飛快地朝上方浮去。
  “放勳!放勳!”尹祁公主心急如焚,搖著陶唐侯肩膀叠聲呼喊,淚水忍不住湧了出來。
  他眼皮微一顫動,嘴角露出一絲笑意,細如蚊吟地道:“姐姐,我……我死不了,還……還等著喝你的喜酒呢……”
  尹祁公主心中一酸,也不知是悲是喜,蓦地閉眼禱告:“上蒼,只要你能保佑放勳平平安安,濯雪情願嫁與紫蛇侯,絕不再反悔抱屈……”
  耳邊忽然聽到衆水手驚呼:“妖獸又來了!”既而“乓乓”連響,船艙劇震,壁板陡然向里凸起,整艘船仿佛將被擠爆開來。
  她又是驚懼又是悲楚,緊緊抱著放勳,閉著眼,心里不斷地禱告著。
  “放箭!”敖少賢又是一聲大喝。
  毒水箭怒射飛噴,將龍爪水母生生逼退,乘著這間隙,潛龍艇又朝上急速地浮升了數丈。
  但那妖獸稍一退縮,又立即舞爪撲到,準確無誤地朝潛艇絞纏而去。
  衆人無奈,惟有接連發射毒水箭,將它重新逼退。艙壁中儲備的毒水箭數量有限,幾個來回下來,毒水已大大減少,力道、射程也隨之驟減。那妖獸更加有恃無恐,窮追不舍。
  “嘩!”窗前一亮,波濤撲濺,潛龍艇業已沖出水面。
  此時將近黎明,天色極黑,大澤霧氣迷茫,極目遠望,四周混混沌沌,什麽也瞧不分明。但風浪甚大,波濤洶湧,潛艇剛一浮出,立即被一個大浪高高抛起,橫空飛卷而落。
  “啪啦!”船艇重重地落打在波浪上,震得衆人肚中翻江倒海,難過已極。但此時情勢險惡,顧不得調整,衆水手立即打開長槳,奮力飛劃。
  敖少賢翻身擠到舵手身邊,積聚渾身真氣,急速飛轉船尾的“風火螺旋槳”。
  五片玄冰鐵葉槳“嗚嗚”怒旋,登時攪動起滾滾渦旋,船艇如離弦之箭怒射竄起,高低起伏,穿波破浪,轉瞬間便沖出一里之外。
  這螺旋槳是巧倕妙手偶得,無意中所創,由于扇葉不大,只能用于小船快艇。但其對于槳手、船艇自身構造的要求都極大,因此普天之下,配備了“風火螺旋槳”的船艦不過二三十艘,其中能真正派上用場的,又不超過十艘。
  昨夜從叛軍重圍中潛逃時,敖少賢生怕螺旋槳劃動的滾滾渦流驚動敵軍,所以不敢使用。但此刻生死攸關,潛水艇的隱形功能又對這怪獸毫無功效,他再也顧不得許多了,惟有全速逃命才是第一要緊。
  狂風撲阻,大浪滂湃,潛龍艇衆槳如飛,渦流旋舞,越航越快。
  “轟!”
  正當衆人以爲已經逃出妖獸的攻擊范圍時,身后湖面突然迸炸沖湧,一只巨大的赤紅色怪物沖天破浪,在半空中陡然舒展。
  赤紅色的透明軀體蓬然爆鼓,觸須怒放,八只巨大的觸角如蟒蛇般交錯飛揚,齊齊收縮,突然暴彈沖出,朝著急速飛離的潛龍艇包抄抓卷。
  “嘩啦啦!”
  衆人驚呼聲中,巨浪沖天,船艇堪堪從觸爪之間穿梭沖過,隨著一重大浪抛上半空,旋轉跌落。
  驚濤鼓舞,雪沫飛揚,那凶獸嗚鳴咆哮,八爪交錯飛舞,踏波沖到。
  敖少賢心下大凜,毒水箭已然盡數射盡,倘若再被這妖獸纏住,這潛水艇就要變作一個大棺材了。
  與其束手待斃,不如放手一博。一念及此,手握刀柄,喝道:“開艙!”
  衆人大吃一驚,均明其意,尹祁公主失聲道:“敖公子,你……”
  敖少賢微微一笑道:“公主放心。敖某是東海蛟龍,豈能被這小小水母困在淺澤之中?各位弟兄,你們護著公主、殿下先走,到琅琊灣等我。我殺了這妖獸便立即趕來。”
  他的聲音平和、從容,自信而又驕傲。衆水手精神大振,高聲應和,急速搖開舷艙。
  眼前陡然一亮,大風卷著浪濤,飛花碎玉般撲灑而入。敖少賢霍然起身,衣袂鼓舞,冠帶如飛。
  望著他傲然挺拔的俊雅風姿,尹祁公主芳心一顫,雙頰莫名地燒燙起來,雙眸深深地凝視著他,柔聲道:“公子小心。”
  敖少賢見她妙目中盡是關切、擔憂的神色,刹那之間熱血上湧,膽氣倍增,渾身仿佛充盈了無窮無盡的力量。蓦地縱聲清嘯,抄足騰空掠起。
  “嗆!”龍角彎刀應聲出鞘。
  一道青白色的眩目刀光如蛟龍怒舞,朝著當頭兜下的水母觸爪電斬而去。
  “啪哒!”血光飛射,水母觸角登時被削下半尺來長。
  妖獸發出一聲怒吼似的的嗚鳴,那只觸角陡然收縮,另外七只觸角卻狂風暴雨似的劈頭打來。
  “小心!”尹祁公主失聲驚呼,卻見敖少賢旋身飄舞,玄妙無比地從空隙之間翻身穿過,倏然沖入波濤之中。
  “嘩啦!”水浪翻飛,頃刻間,他又從數丈之外沖天掠起,刀光淩烈矯舞,如光雷炫耀,朝著龍爪水母電攻而去。
  凶獸憤怒已極,巨軀轟然漲鼓,紅光怒放,八只觸角陡然漲大了兩倍有余,交錯摔劈,縱橫四舞,仿佛八道赤紅色的飓風,在大澤上呼嘯怒卷。
  尹祁公主心懸在半空,雙眼眨也不眨地盯著不斷穿梭避閃的敖少賢,緊張得透不過氣來。
  妖獸八爪聲勢驚天動地,雷霆萬鈞,所及之處,浪迸霧散,湖面宛如被生生劈裂一般。只要被稍稍擊中,立即骨肉模糊,神鬼難救。
  所幸敖少賢飛天入海,破浪穿行,每次都能有驚無險地避開,漸漸將凶獸朝相反的方向引去。
  “公主,走罷!侯爺福大命大,一定不會有事的。”
  “就是嘛,咱侯爺大風大浪見得多了,什麽妖怪沒有宰過?他***紫菜魚皮,這只小海蟄只能當開胃冷菜,放心放心!”
  “說不定等咱們到了琅琊灣,他已經在那兒熬好了香噴噴的水母肉羹,等著公主進膳啦。”
  此刻,衆水手驚恐之心已經漸漸消弭,反而七嘴八舌地勸慰起尹祁公主來,令她頗有些啼笑皆非。
  舷艙漸漸合攏,十槳飛舞,“風火螺旋槳”越轉越快,朝著西南駛去。
  波濤分湧,船速如飛,她按捺住怦怦的心跳,再度回頭眺望。
  東面霧氣茫茫,波光蕩漾,隱隱看到一個淡淡的人影在縱橫交錯的赤紅“狂風”與碧浪之中穿梭跌宕,時而亮起一道眩目的刀光。
  更遠處,天水茫茫,黑云鑲著金邊,滾滾飛湧。
  突然,萬道紅光破舞而出,姹紫嫣紅,瑰麗萬狀。淼淼云夢澤在輕紗薄霧的籠罩下閃耀著漫漫金光。
  長夜終于破曉。



第四章 柔情似水
[書書屋]http://www.shushu5.com/
----------
外傳
            
  正午,豔陽高照,淼淼云夢澤金光閃耀。秋風送爽,薄霧消散,難得晴空澄澈。
  琅琊灣里風平浪靜,萬里藍天浮著朵朵白云。極目遠舒,水天一色,奇峰異島,曆曆可見,一切明麗如畫,令人心曠神怡。
  琅琊洲原屬南荒琅琊國,聞名天下的桂林八樹便在此處。相傳那片綿延萬里的參天密林其實只是由八株巨大的桂樹叢生形成,林中珍禽異獸不計其數,還生活了數以百萬計的菌人。這些身不盈寸、多疑凶殘的侏儒是琅琊國的實際統治者,也是南荒九大蠻族里最讓人頭痛、恐懼的一族。
  一百五十多年前,苗帝蚩尤率軍橫掃南荒,火燒桂林八樹,將菌人斬殺殆盡。烈火燃燒了整整一年,萬里密林也險些因此毀于一旦。但此處氣候溫暖潮濕,林木生命力極之旺盛,等到黃帝統一大荒之時,桂林八樹又已郁郁蔥蔥,綿延萬里。
  然而真正的劫難還在后頭。四十五年前,共工撞倒不周山,天河傾瀉,洪水泛濫,桂林八樹被淹沒于云夢澤底,只剩下琅琊山脈三百里密林得以幸存水上。從此,琅琊山又被稱爲琅琊洲。
  而琅琊灣在琅琊洲的東北部,外窄里寬,形如月牙壺。灣內清幽寂靜,風浪極小,若不是外面兩座險礁如狼牙交錯,阻擋了大船進入,此處可算是云夢澤上最好的避風港之一。
  此時岸邊水里,密樹重疊錯立,深碧淺綠,紛搖如浪,渾無半分秋日景象。枝須垂拂,仿佛細密翠簾迎風飄搖,忽而在湖面上劃過無數細紋。
  蘆草紛搖,水聲嘩嘩,一艘鱗光閃閃的狹長船艇搖曳而出。
  首尾五名精壯大漢齊力劃槳,四下掃望,神色警惕。一個姿容絕美的白衣少女坐在當中,她的膝上伏著一個昏昏沈睡的白衣少年。正是尹祁公主一行。
  鳥鳴啾啾,枝葉沙沙。陽光從密密的枝葉間篩落,在水面上斑斑點點地晃動著。清風徐來,水波潋滟,涼意缤紛,空氣中夾雜著樹葉、鮮花的濃郁芬芳。
  尹祁公主環顧四周,塵心盡滌,恍然若夢,低聲道:“這里好美。”昨夜以來的憂慮、不安……登時消散一空。
  舵手龍七嘿然道:“彩虹河景色更美,等侯爺來了,咱們就從那兒穿過琅琊洲。到時公主就可以好好欣賞兩岸美景啦。”
  “彩虹河?”尹祁公主突然記起小時曾聽母親說過,南荒琅琊洲有一條神秘的長河,自東而西,迤俪貫穿。兩岸奇花異草爭妍斗豔,映照河中,色彩絢麗難言,船行水上,仿佛穿梭彩虹之中。若是有情人在月夜里泛舟河上,還可以見到“九月照霓虹”的奇景,因此又叫姻緣河。
  那時她聽了,心里便極之向往,想不到今日竟可親身曆練,不由一陣歡喜。
  “是啊,出了彩虹河,穿過象蛇澤和象鼻洲,就是九蟒澤了。這條途徑最爲快捷,咱們全速航行,大約后天正午就可以到達九蟒城了。”龍七以爲她在擔心行程,便又解釋了一句。
  說話間,衆人搖著槳,分花拂柳,穿過漫漫樹須,抵達岸沿。
  這五名龍族水手常年往返大澤,對此處極之熟悉,知道林中有許多凶禽猛獸,不敢貿然進入。當下迅速將船系好,扶著尹祁公主姐弟爬上岸邊的一株巨樹,找了一個隱秘的樹洞,打掃干淨,讓他們坐下休息。
  琅琊灣內水草豐茂,魚肥蝦多,衆水手片刻間便抓了三五十條大魚,開膛洗淨,用樹枝串烤,脂香四溢。
  劃行了一夜半日,衆人早已餓得脊梁貼肚皮,聞到香味,食指大動,也顧不得熟了沒有,坐在樹上便是一頓胡亂大嚼。
  龍七挑了三條尤爲肥美的遞與尹祁公主。她在帝宮中吃慣了精美食肴,從未見過這等粗陋吃法,但見他們吃得口沫橫飛,津津有味,便提起一尾,掩袖小心地咬了一口。
  方一入口,便覺外酥內嫩,鮮美難言,比之宮中魚膳別有一番甘香清甜,心中歡喜,自己吃了一半,另一半則用手撕爛了,喂放勳吃下。
  不知不覺間,姐弟二人將三條魚吃得精光。
  用完膳,放勳精神大振,坐起身,靠在樹干上,開始與衆人談笑風生起來。衆人一字排開,橫坐于樹枝上,涼風習習,枝葉拂面,極是惬意。
  龍七一邊拿龍骨剔牙,一邊說起上次經過此處,敖侯爺射殺了一只九尾龍鼈,味道遠勝魚肉百倍云云。
  尹祁公主聞言不由又記挂起敖少賢,心中一跳,也不知他現在安然逃脫了沒有?想到那凶狂的龍爪水母,更是一陣凜然擔心,沈吟道:“熾龍侯能找得著咱們麽?”
  衆人齊聲道:“公主放心,侯爺對這里了如指掌,估計再過一會兒就可以趕來啦。”
  見他們如此有信心,她的心才稍稍定了定。
  龍七道:“公主、殿下,你們好生休息,我去等侯爺。”讓兩名水手夏魚兒、龍岳護著尹祁公主、放勳坐回樹洞里休息,自己則領著另兩名水手攀爬更外沿的樹枝上,翹首等待。
  過了兩個時辰,眼看日頭西落,霧霭漸起,仍然不見敖少賢蹤迹,衆人不由得又重新開始擔憂起來。
  尹祁公主心中忐忑,思緒缭亂,越想越是害怕,幾次三番忍不住起身走到樹洞口眺望,但風聲過耳,倦鳥歸林,哪里有他的人影?
  放勳斜坐在樹洞口,見她時而眉尖緊蹙,時而咬唇沈吟,焦躁不安,與平素那從容之態迥然兩異,又是吃驚又是有趣,蓦地豁然了悟,微笑不語。
  他對胞姐至爲了解,在她清麗溫婉的外表下,藏著一顆獨立、堅強而驕傲的心。十八年來,也不知有多少王親貴侯爭相追逐,百加討好,她的心卻始終象是一塊拒絕融化的冰雪。
  但在這云夢澤迷離的暮色里,她的心卻仿佛開始融化了。難道在這短短一夜之間,那個風雅勇敢的龍族侯爵已經敲開了她的心門?
  但……紫蛇侯呢?放勳的心忽地又是一沈。尹祁公主此行是奉旨和親,下嫁蛇國公次子,倘若她當真喜歡上了敖少賢,豈不是徒惹相思麽?一如侯門深似海,可憐生在帝王家。難道今生今世,她都將深鎖重門,獨自心傷麽?
  想到這里,他不由怏怏不樂起來。
  忽聽樹洞外的夏魚兒駭然叫道:“這是什麽?”
  尹祁公主、放勳齊齊一凜,探頭望去,只見下方漣漪蕩漾,越來越急,當中汩汩地冒出血紅色的氣泡,腥臭撲鼻,清澈的湖水瞬間變得渾濁起來。
  “嘩!”水花四濺,一條銀白色的怪物破水沖出,急電似的朝尹祁公主撲來!
  她大吃一驚,耳畔聽到衆人驚呼,放勳眼疾手快,奮起全身之力,猛地將她撲倒入洞。
  “咻!”一條暗紅色的細小之物從那怪物口中怒射而出,筆直地釘入樹干,倏地蜷縮,“噼里啪啦”地掙扎不已。
  濯雪驚魂未定,透過枝葉間漏下的夕晖,瞧得一清二楚,那暗紅色的箭一般的東西赫然竟是一條微型的棘尾赤練蛇!
  “呦——嗚!”那白色怪物發出一聲嬰兒似的怪叫,忽地斜竄飛舞,長尾一勾,纏住上方的樹枝,搖蕩甩擺,惡狠狠地瞪著衆人,作勢欲撲。
  怪獸形如五尺長的大雪貂,銀亮柔滑的絲毛,蓬然乍鼓的長尾,四爪又尖又長,泛著淡淡的藍色。耳廓四轉,血紅色的三角眼凶光怒爆,張著口,“赫赫”有聲,細密鋒銳的牙齒之間,長舌跳動,舌頭上赫然卷著一條小赤練蛇。濃烈的腥臭陣陣襲來。
  “箭蛇水貂獸!”衆人面色陡變,夏魚兒、龍岳“嗆”地拔出彎刀,搶身擋在樹洞口,全身的每一絲肌肉都已繃緊。
  濯雪、放勳心中一沈,冷汗爬滿脊背。
  這妖獸凶殘劇毒,喜食人肉,只要被它爪牙劃中,見血封喉。此外,它的體內還藏了大量的小赤練蛇,可以當作毒箭發射,與射蜮龜並稱“南荒雙箭獸”。但最爲可怕的並不是這些,而是這怪獸乃桑十九娘馴養的獵獸。
  只要它出現,“蛇箭娘子”必不遠矣。
  “蛇箭娘子”桑十九娘是共工叛黨相繇的得力干將,也是聞名遐迩的“南荒四妖女”之一。她原是蜮人族酋首桑巴哈爾的妻子,后因與丈夫吵翻,一怒之下將其射殺,帶著族人投入相繇旗下,成爲叛黨中爲首不多的女魁首。
  遠處的龍七等人聽到驚呼,立即踏枝踩葉,飛也似的趕了過來。
  “咻咻!”箭蛇水貂一弓身,蓦地射出兩條毒蛇。
  龍岳大喝一聲,手起刀落,將蛇箭斬爲兩截。夏魚兒卻避之不及,被那蛇箭穿入臉頰,登時發出一聲淒厲恐怖的慘叫,慌不叠地丟去長刀,雙手胡亂抓臉,黑血“吃吃”亂射。
  “不要抓!”龍岳奮力拉開夏魚兒的雙手,彎刀電閃,硬生生將他的半邊臉頰劈了下來!
  夏魚兒痛極慘呼,龍岳正要撕下衣帛,爲他包扎傷口,箭蛇水貂一聲怪吼,如鬼魅般疾撲而至,“咻咻”之聲大作,紅影閃爍,又是幾條蛇箭破空射來。
  尹祁公主又是驚駭,又是惡心,花容雪白,叫道:“小心!”
  “哧哧”連響,夏魚兒、龍岳兩人一僵,四條赤練蛇破體穿出,直沒樹干,蜷縮擺舞。
  兩人驚駭地互相瞪視,臉容急速變作醬紫色,又倏然化爲青黑,身子劇顫萎縮,晃了一晃,筆直地摔落水中。
  “卟嗵!”水花濺起老高,黑色的汙血迅速泛散開來。
  “小魚,老九!”龍七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怒吼,“**你***水耗子,老子和你拼了!”抄足飛掠,雙手揮刀,朝著上下跳竄的箭蛇水貂一通亂砍。
  另兩名水手則沖向樹洞,叫道:“公主,殿下,快走!”
  尹祁公主拉起放勳,正欲沖將出去,忽然聽到三聲淒烈的慘叫,“卟嗵”連聲,既而一片死寂。
  白影一閃,妖獸業已沖到樹洞口,弓起身,乍著尾,紅目猙獰地瞪著放勳姐弟,長舌吞吐,兩條赤練蛇蜷縮一團,蓄勢待發。
  刹那之間,五名龍族戰士已全部死在這妖獸的蛇箭之下!
  尹祁公主驚怒交集,嬌軀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擡起頭,凝視著那雙邪惡凶獰的紅眼,心里卻反而奇異地平定下來,移身擋在放勳的前面,低聲道:“父王給你的割虎刀呢?只要妖獸一動,你就將姐姐朝前推,然后拔刀將它刺死。生死攸關,千萬別遲疑……”
  放勳知她決意舍身救己,心中大痛,悄悄吐出舌下的“百辟珠”,咳嗽著笑道:“姐姐,你若有個閃失,將來還有誰來照顧我這不成器的弟弟?蛇國公豈不是要找我拼命麽?”
  尹祁公主眼眶濕熱,心中泛起溫柔之意,低聲道:“傻瓜,姐姐今后不能照顧你了,你要……”話音未落,眼前一花,放勳的手忽然蓋在她的嘴上,一顆冰涼圓潤之物滑入喉中,倏地滾入腹內。
  耳邊只聽放勳笑道:“姐姐,我這就宰了它,給你作一件貂皮圍領!”人影一閃,刀光閃動,他已經向那妖獸撲了過去。
  電光石火之間,她霍然明白自己吞入的是南海番國所獻的辟易百毒的神珠,驚駭焦急,叫道:“放勳!”伸手想要將他拉回,卻已不及。
  箭蛇水貂一龇牙,發出嬰兒似的號哭,“嗖嗖”兩條赤練蛇怒射而出。
  放勳“啊”地一聲,身形一顫,頓時跪倒在地。
  白影撲閃,怪獸緊接著又猛沖撲至。
  “放勳……”尹祁公主心中一沈,所有的希望都在刹那間煙消云散。張開嘴,想要呼喚放勳的名字,卻叫不出聲來。身子一晃,幾欲暈厥。
  “呦——嗚!”那怪獸旋風似的沖到她的跟前,前爪“啪”地搭在她的肩頭,面對面瞪視著她,血口暴張,紅舌吞吐,赤練蛇“咝咝”有聲,在她鼻尖前搖擺晃動。
  腥臭之味濃烈撲鼻,讓人幾乎透不過氣來。但她腦中空茫一片,恍惚不覺。眼前晃動著的盡是弟弟的笑貌音容、十幾年來共同生活的諸多情狀……閉上雙眼,淚水洶洶流出。
  妖獸歪著頭,猙獰地瞪了她半晌,突然裂開大口,尖牙森森,朝她臉上猛咬而下!
  就在這時,尹祁公主忽然聽見“哧”的一聲輕響,那妖獸在她耳旁發出怪異的痛吼,肩頭一松,腥臭陡然轉淡。
  她睜開雙眼,只見那妖獸重重撞落在身后的樹洞角落,“仆”地一聲,蜷縮一團,簌簌顫抖,不斷地發出嬰兒似的啼哭,脊背血肉模糊,汙血汩汩湧出。
  尹祁公主心中茫然淆亂,一時之間不知發生了何事,忽然瞧見一只血淋淋的大手“啪”地攀在樹洞口沿,陡吃一驚,“啊”地叫出聲來,情不自禁地朝后踉跄退去。
  “公主,是我。”洞外那人沈聲低喝,翻身躍入洞中。雙目炯炯,俊秀挺拔,渾身上下鮮血淋漓,也不知受了多少處傷,赫然正是熾龍侯敖少賢!
  “敖公子!”尹祁公主又驚又喜,突然之間周身酸軟,如被抽去所有氣力,喜慰、悲傷、委屈、苦楚……如狂潮怒浪,一齊湧入心頭,哽咽道:“你……你終于來啦,放勳……放勳他……他……”心如刀絞,淚似泉湧,眼前一黑,再也支撐不住,就此人事不醒。
  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中聽見水聲丁冬,從耳畔淙淙流過,仿佛琴聲笛語,說不出悅耳動聽。隱隱地傳來幾聲鳥鳴,輕柔婉轉,遙遠得如同來自天際。
  起風了,她的衣袂翻飛鼓舞,發絲擦過自己的臉頰,麻麻癢癢。鼻息之中盡是淡淡的花草清香,夾雜著一縷陌生而又好聞的男性氣息。忽然,幾顆水珠飛濺在她的臉上,清涼,清涼。
  尹祁公主微微一動,徐徐睜開眼睛。
  圓月當空,瑩光皎皎。薄霧如輕紗,袅袅不絕地飛過。兩側樹影交錯,穿梭后退,那重重疊疊的葉子碧翠紅紫,霞光流彩,在月色中閃耀著絢麗而柔和的光芒,就連那清亮的月光也仿佛被染成了淡淡的彩色。
  清風吹過,樹木沙沙搖曳,發出海浪似的歎息。數百片色彩斑斓的葉子悠然卷舞,從她額前、臉旁翻飛飄落。她可以清晰地聽見水波回旋,漣漪蕩漾的聲音。
  有一瞬間,她渾然不知此身爲誰,身在何地。
  “公主,你醒了?”一個黑影忽然壓了過來,擋住了半天的月光。
  她吃了一驚,蓦地認出那人正是敖少賢,心中登時一松,既而又陡然抽緊,失聲道:“放勳!”猛地坐起身來。
  月朗星稀,大河粼粼,水波霓光閃耀,仿佛一條彩虹迤俪朝西。兩岸花樹绮麗,異彩紛呈,倒映在河里,五光十色,亦真亦幻。
  她心中一震,想來這就是彩虹河了,怔怔地望著這瑰麗奇景,恍然若夢。但立時便回過神來,轉身道:“敖公子,放勳他……”話音未落,便瞥見陶唐侯安然躺在船艙里,臉容蒼白,微微胸膛起伏,正在昏昏沈睡。
  “放勳他……他沒有死?”尹祁公主大出意外,驚喜難抑,熱淚順著臉頰倏然滑落,目光往下一轉,突然“啊”地叫出聲來,腦中轟然,周身瞬時冰涼。
  放勳雙腿包著繃帶,膝蓋以下已被齊齊斬斷!
  敖少賢淡淡道:“殿下雙腿被赤練蛇箭射中,如果不立即切斷,毒血攻心,神仙難救。情勢緊急,在下只好自作主張,請公主賜罪。”
  尹祁公主怔怔望著放勳,櫻唇翕張,心如刀剜,半晌才低聲道:“多虧敖公子當機立斷,救了他的性命。公子大恩,孤家銘記不忘。”但想到從此之后,這活潑好動的弟弟形同廢人,眼圈一紅,忍不住又落下淚來。
  敖少賢淡然道:“勤王護主,人臣之本。在下救駕來遲,公主不予責罰,已自慚愧,怎敢討賞?”快速而輕盈地劃動雙槳,水聲嘩嘩,霓光波碎,潛龍艇飛速前行。
  “公子爲孤家舍生忘死,這恩情自然不能忘……”忽然覺得這句話有些別扭,尹祁公主雙靥微微一紅,低聲道,“……將那龍爪水母殺了?”
  敖少賢又只淡淡地“恩”了一聲,算是回答。
  眼角瞥處,見他衣裳裂碎,絲縷飄飛,露出堅實強壯、疤痕累累的身體,尹祁公主“啊”地一聲,心底大是關切,忍不住道:“你……你受的傷重麽?好象流了許多血。”
  敖少賢“唔”了一聲,道:“不重,只是皮肉之傷,多謝公主關心。”不知何以,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冰冷生硬,與原先的溫文風雅迥然兩判。
  尹祁公主心下微微有些詫異,定了定神,又道:“是了,龍七、小魚他們……如何了?”
  敖少賢又簡單答道:“埋了。”不再多言,目光四掃,警惕地察探兩岸。
  尹祁公主“啊”了一聲,心中一陣怅然難過,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麽。心想,他這般有一句沒一句地回答,倒似是自己在搭讪找話一般,臉上莫名地燒燙起來,重又轉過身去。
  水聲潺潺,槳聲寥落,兩人半晌無話。
  明月漸漸西沈,圓盤似的挂在前方上空,水波粼粼,霓光閃耀,整條彩虹河仿佛都要融化開來了。夜風溫柔,拂動兩人的衣袖,獵獵飛卷,飄飄欲仙,越發象在天河暢遊。
  兩人相隔數尺,氣息相聞。看著月光將他的影子照在自己的身上,忽而緊密相依,忽而若即若離,尹祁公主心里嘭嘭地跳了起來,暈生雙頰,轉過頭去。
  河水清澈,幻麗流離。他的身影倒映在水中,被槳攪倏然碎,又波蕩愈合,迷離而又神秘。
  她心底忽然有些恍惚,又想:“也不知是不是因爲龍七他們的死,讓他忽然變得冷淡許多?倒象是換了一個人似的。”想到此處,莫名地有些失落。
  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探手撥弄水波。春蔥纖指方甫探入河水,卻聽敖少賢厲喝道:“你作什麽!”聲如暴雷,震得她陡然一驚,船身搖曳,衣袖、裙擺盡皆浸濕。
  還未回過神來,一只鐵鉗似的手便倏地將她手腕抓住,狠狠地朝后一扯。尹祁公主猝不及防,嘤咛一聲,撞入他的懷中,又羞又怒,掙扎起身,紅著臉嗔道:“你放肆!放手……”
  方一擡頭,撞見他的眼睛,陡然又是一驚,只覺一股寒意鑽心徹骨,剩下半句話竟說不出來。
  敖少賢目光淩厲獰惡,冷冷地抿著嘴,如一座刀削斧鑿的險山高岳,氣勢咄咄逼人,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刹那之間,他竟仿佛變成了另一個完全陌生的人。雖然俊秀依舊,但那溫雅之態卻蕩然無存,渾身上下散發出如野獸般凶狂桀骜的危險氣息,尹祁公主心中一沈,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還未說話,只聽“吃”的一聲,他竟將她的外裳撕裂開來,既而“吃吃”連聲,轉眼之間她的外裳、長裙都被撕扯得寸縷不剩!
  須臾之間,她身上僅剩下鵝黃蠶絲亵衣,雪白玲珑的軀體幾乎完全暴露在他的視線之下。
  他蓦地一震,雙眸中閃過狂野怪異的神色,周身仿佛瞬間凝結。
  尹祁公主驚怒交加,羞得耳根紅透,顫聲喝道:“敖少賢,你想作什麽?欺君罔上麽?”
  敖少賢呆了一呆,陡然醒覺,目中厲光大斂。蓦地松開手,將自己的衣裳解下,披在她的身上,伏倒沈聲道:“在下一時失態,但此舉萬不得已,請公主恕罪。”
  尹祁公主又羞又惱,又氣又恨。拔身而起,眉尖一擰,原想厲聲訓斥,但心中莫名一酸,淚水反倒滾滾流了下來。淚珠剛一奪眶,便即驚覺,不知一向堅強的自己爲何突然變得如此脆弱?僅僅因爲這個男子露出了原形真相麽?虧得自己先前竟爲他牽腸挂肚!
  想到自己與放勳二人處境孤單險惡,只能依靠眼前此人,心中更是一陣淒苦委屈。乘著他低頭尚未瞧見,擦去眼淚,深吸一口氣,緩緩地坐了下來,淡淡道:“敖公子,起來罷。你這麽做必有原由,說來讓孤家聽聽。”
  刹那之間,她又恢複爲堅強從容的尹祁公主。聲音雖轉柔和,但語氣驟變,刻意拉開兩人距離。
  敖少賢擡起頭,雙眸冷峻而淩厲,沈聲道:“公主,你可知道爲何自離京以來,叛軍就如附骨之蛆,甩脫不得?這箭蛇水貂又是如何追循到你們的麽?”
  尹祁公主心中一跳,蹙眉道:“你是說……”
  敖少賢指尖一彈,一道紅光破舞怒射,“呼”地一聲,散落在艙板上的碎衣裂帛登時燃燒起來。
  既而只聽“咝咝”幾聲輕響,濃香撲鼻,幾道藍影從火光里飛射而出,在半空頓了一頓,齊齊墜落,白煙直冒。
  “這是什麽?”尹祁公主花容微變,駭訝已極。
  煙氣缭繞,藍光渙散,艙板上赫然多了幾只半寸來長的淡青色甲蟲,兩兩相抱,蜷作一團。
  敖少賢指尖一摁,將甲蟲一只只捏得粉碎,冷冷道:“這是南荒蠱蟲‘合歡香’,無影無形,只有在高溫之下才會現出真身。叛軍在你們身上下了雌蟲,又在云夢澤所有的重要交通水域布滿了雄蟲,只要你們沾著水,雄蟲便從水里到了衣服上,與雌蟲交歡,發出獨特的香氣。叛軍循著香氣,就能輕而易舉地尾隨追來。”
  尹祁公主恍然大悟,但想到“合歡香”三字,登時雙靥飛紅。定了定神,蹙眉道:“敖公子,你既然知道,爲什麽不早一點說明?”
  敖少賢淡淡道:“在下也是突然才想到的。”頓了頓,又拱手道:“公主,不消半個時辰,叛軍就會追蹤到此。我們不如立即更變計劃,將沾了蠱蟲的衣服留在船上,聲東擊西,改從桂林集乘船前往九蟒澤。公主意下如何?”
  尹祁公主心下一凜,點頭應諾。想起方才自己對他的誤解,臉上微燙,羞澀之中反倒是歡喜居多,低聲道:“敖公子,孤家適才錯怪你了,你別往心里去。”
  敖少賢搖了搖頭道:“在下一心將公主、殿下安全送抵九蟒城,因此有些莽撞無禮。多謝公主寬宏大量。”將兀自昏睡的放勳一把扛在肩上,沈聲道:“事不宜遲,公主走罷。”
  尹祁公主正欲答應,忽然低咦一聲,雙頰紅暈流轉,怔怔地望著前方。
  敖少賢心中一沈,轉頭望去,卻見大河霓波流彩,水氣漾漾,絢光縱橫映空,宛如一道彩虹橫跨天地;前方,明月似已沈入河中,與虹河映照,清輝潋滟,閃耀不絕,仿佛九輪圓月環環相照。其景奇谲瑰麗,見所未見。
  尹祁公主目眩神迷,低聲道:“這就是‘九月照霓虹’麽?果然好生壯麗。”心里忽然“咯噔”一跳,想起傳說中,惟有情緣笃定的男女才能瞧見這等奇景,難道……登時心旌搖震,驚疑、駭訝、羞澀、張皇、歡喜、恐懼……轟然襲上心頭,百感翻雜,一片混亂。
  敖少賢等得有些不耐,皺眉道:“公主?”
  她嬌軀一顫,方自醒覺,低聲道:“走罷。”
  見她嬌靥酡紅,眼波似醉,神情奇怪,嬌媚難言,敖少賢心下奇怪,但不及多想,大步上前,淡淡道:“公主,得罪了。”猿臂舒張,蓦地將她扛在右肩,騰空飛掠,朝岸上沖去。
  尹祁公主“啊”地一聲,如被電擊,全身登時酥軟,想要掙扎,卻哪有半分氣力?
  她金枝玉葉之身,從小備受尊崇,就算要牽她一角衣襟,旁人也須小心恭請,何嘗有男子敢如此粗魯挾扛?此刻破天荒被他鐵鉗似的手臂緊緊箍住,動彈不得,只覺天旋地轉,腦中空白,一顆心怦怦狂跳,幾欲暈厥。
  兩側樹影倒掠,幻彩紛亂,夜風呼呼過耳,濃郁花香卷拂撲面。轉瞬間,兩人已沖出數里之外。
  她雙頰如火燒,周身滾燙,從未有過的纖軟柔弱。沈溺在那陽剛而好聞的男性氣息里,又是慌亂迷茫,又是愠惱羞赧,又夾雜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楚喜悅,比之先前被他鉗箍手腕的情景,同是無法掙扎,心情卻迥乎天地。
  在這美麗的琅琊洲,在這茫茫的月色里,她的身體內仿佛有什麽東西一寸寸地迸碎了,融化了,猛烈而溫柔地攪動著,帶給她酸澀而甜蜜的痛楚,讓她窒堵而無法呼吸。
  這一瞬間,她突然覺得自己好象變成了春風里的一絲柳絮,輕飄飄地在半空里沈浮,又仿佛化作了流水里的一瓣桃花,悠忽忽地在波濤里跌宕。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但這一刻,她甯願作隨波逐流的飄萍,任由他帶著,飄往不知名的地方去……
  敖少賢扛著兩人穿林越河,一路飛奔。琅琊洲風景瑰麗,虹河、峽谷、彩樹林、莽原……無不恍然仙界,如行畫中。
  尹祁公主雙靥如醉,軟綿綿地垂在他的肩頭,如小鳥依人,弱柳扶風。亦真亦幻,時喜時驚,想著奇怪的心事,這一路行來,如在夢里云端,恍惚不定。
  將近四更時分,三人到了桂林集。
  桂林集位于琅琊洲西南角的龍牙群島,與百余里外的象鼻洲兩兩相望,互爲犄角,亦是連接東南面赤虎國與西北面白象國的水路中轉線。
  龍牙群島暗礁密布,扼守要沖,如屏風般將云夢南澤切割成東西兩半,也阻斷了南澤的水陸交通。
  桂林集原不過是一個偏僻的小漁村,但自從云夢澤被叛軍、水賊盤踞之后,許多商賈繞道而行,經由南荒陸路到了赤虎國的北望城,從那里乘船前往桂林集東灣,再由桂林集西灣轉乘其他商船前往白象洲。
  這樣大大縮減了水陸行程,又減少了許多風險。桂林集也因此從荒蕪島鎮一躍成爲交通要沖、黃金寶地。
  桂林集分東西兩灣,由大小三十余座島嶼組成。島上驿站紛立,彼此以浮橋相連,外圍則以西海鐵木圈繞構築成兩座城池。分屬赤虎國、白象國管轄,兩國各駐扎了數千精兵,保護過往商旅,征收賦稅。
  由于龍牙群島地理險要,又處于赤虎國、白象國兩國之間,與炎蛇國也不過二百里之遙,防衛極嚴,共工八股黨雖然猖獗,卻也不敢貿然到此掠劫。故而桂林集又被稱爲云夢澤最爲安全的集鎮,日益繁榮。
  此時天色濃黑混沌,萬籁俱寂,西灣城上空霧氣彌漫,白茫茫地漂浮籠罩。隱隱約約可以瞧見城牆的輪廓,在濛濛水光映襯下,就象一條蜿蜒的巨蛇,匍匐水面。
  敖少賢對此處極爲熟悉,扛著放勳姐弟二人一路無聲無息地狂奔,踏波穿浪,掠過漫漫險礁,轉瞬間便到了城牆腳下,輕輕一踩,便如大鳥似的穿飛騰掠,翻牆入城。
  礁島錯落,水光波蕩,黑漆漆地瞧不見一盞燈光。
  敖少賢穿過浮橋,東折西轉,奔到一座高兀險峭的大島上。放眼四顧,島上更梆寥落,秋蟲寂寂,街巷空無一人。兩側屋宇錯落,檐角如鈎,全是高樓大驿。
  他在一家驿站門口停下,輕輕款扣青銅大門。門前燈籠搖曳,紅光如豆,燈罩上寫著“歸雁”二字,想來便是這驿站的名字。
  過了片刻,“吱呀”一聲,大門打了,探出一個腦袋。那人瞧見敖少賢,瞠目結舌,驚駭之色漸漸轉爲狂喜,慌慌張張迎上前,壓低了聲音笑道:“侯爺,怎麽……怎麽是您!你怎麽不事先說一聲……”也不知是寒冷,還是激動,搓著手,聲音都有些發抖。
  敖少賢低聲道:“小五,現在有房麽?”
  那人忙道:“有有有,我把驿長的房間騰給侯爺您,反正他今天也不在。”拽著他便往里走。
  尹祁公主臉上發燙,掙扎著想要下來,卻被他緊緊箍住。所幸那“小五”對她與放勳熟視無睹,只顧與敖少賢低語,提著燈籠將他們迎了進去,尹祁公主慌亂羞澀之意方才稍稍平定。
  驿站內黑乎乎地什麽也瞧不見,小五提燈引路,迤俪繞折,依稀穿過一個花園,邊走邊低聲道:“侯爺,聽說帝使要到九蟒澤封賞蛇國公,這幾天集里所有的驿站房間都住滿了人,全是趕去看熱鬧的。幸虧您找到我這兒來了……”
  尹祁公主心中一凜,果然如敖少賢所言,此行自以爲隱秘,卻早已在大荒傳得沸沸揚揚,人所盡知了。
  敖少賢淡淡道:“這幾天集里有什麽消息麽?”
  冷風吹來,小五打了個寒顫,哆嗦著絮絮叨叨:“聽說叛軍爲了攔劫帝使,傾巢而出,北澤被攪得腥風血雨,一塌糊塗,連翡翠城、溟羅城都被賊軍攻陷了,你們龍族商舟這次也沒幸免,少說被擊沈了八九十來艘……各諸侯國紛紛派遣水軍趕往北澤,尋找陶唐侯和尹祁公主,不過……不過到現在還是沒什麽消息。南澤總算還算太平,集里的客人都是從南澤過來的……是了,侯爺這次是也從南澤過來的?”
  敖少賢含糊應了一聲,不置可否。
  尹祁公主心里“咯噔”一響,不知是憂是喜。桂林集南來北往,訊息靈通,這驿站夥計未聽說火龍王號消息,也不知是因爲火龍王號平安突圍了呢,還是等不到援兵來救,已被賊軍擊沈?只怕還是后一種可能性更大些……
  她心下揣揣不安,偷望敖少賢,卻見他面無表情,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小五將三人領到主閣二樓,道:“侯爺,到了……咦,這兩位朋友是誰?”仿佛剛剛發現尹祁公主,擡起燈,想要端詳清楚。
  尹祁公主吃了一驚,急忙將頭鑽入敖少賢懷中。驚羞愠惱,呼吸險些停頓。
  敖少賢側身一擋,淡淡道:“打聽得太多,小心讓風吹掉耳朵。侯爺今日有要事,別讓旁人知道我在這兒,否則仔細你的腦袋。”賞了他一袋珍貝。
  小五干笑一聲,連連稱是,攥著袋子,眉花眼笑地去了。走得太急,趔趔趄趄,險些被絆了一跤。
  關上門,敖少賢走到床邊,將尹祁公主與放勳放了下來,又說了一聲:“公主,得罪了。”
  尹祁公主伏在他肩上許多,血脈不暢,早已有些麻痹,坐倒在床,只覺周身酥麻如電擊,又是難受又是暢快。想到這一路情景,心跳如鹿,臉上滾燙,虧得四周黑暗,彼此瞧不真切。
  當下定了定神,低聲道:“敖公子,這里是白象國屬地,爲何不直接去找駐軍守將,讓他們護送前往?”
  敖少賢淡淡道:“公主,眼下局勢險惡,人心難測,每一個人都有可能是敵人。白象國與炎蛇國又素有間隙,在下不敢以小人之心妄自揣測,但更加不敢拿公主的安危來冒險。”
  尹祁公主蹙眉道:“可是驿站里龍蛇混雜,耳目衆多,住在這里豈不是更加不安全麽?萬一那小五一時嘴快,走漏了風聲……”
  “公主放心。小五是在下故交,就算有十張嘴也不敢亂說。”敖少賢截口道,“正所謂虛則實之,實則虛之。正因驿站里閑人混雜,就算叛軍追到此處,也不會猜到我們竟住在驿站,而不去尋找守軍庇佑。公主若信任在下,就聽我安排,不必多問。”
  尹祁公主心中一跳,微笑沈吟不語。她原是極有主見之人,但不知何以,聽他這般略帶霸道的囑咐,非但沒有生氣,反而有些溫柔的歡喜。
  敖少賢也不掌燈,環首四顧,瞥見屋角有一個大木桶,水光搖蕩,當下一翻手掌,一團紅光真氣蓬然飛舞,籠罩在木桶四周。過不片刻,桶里便冒出絲絲白汽。
  尹祁公主不知他此舉何意,正自猜度,忽然腰上一緊,又被他橫空抱起。
  尹祁公主陡地一顫,驚道:“你……你作什麽?”話音未落,熱汽撲面,“嘩”地一聲,周身浸入溫熱的水中。
  “公主,‘合歡香’還附在你們身上。若不想讓叛軍追蹤發覺,請準許在下用真氣加熱水溫,將蠱蟲盡快逼出來。”他低著頭,吐出的熱氣噴在她的脖頸上,令她周身雞皮疙瘩盡數泛起。
  黑暗中看不見他的臉容,只看見一雙黑瞳光芒灼灼閃耀,咄咄逼人地凝視自己,猶如蟄伏的猛獸,古怪、桀骜而又危險。
  她雖然穿著衣裳,浸在木桶的熱水里,但在他這狂肆而熾熱的目光的炙烤下,卻仿佛百無遮攔,一絲不挂。
  閉上眼睛,心中突突劇跳,喉嚨里仿佛被什麽堵住了,連氣也喘不過來,緊張、害怕、張皇,又帶著莫名的期待……但究竟在期待些什麽呢?自己卻絲毫也不明白。
  “好吧。”半晌,她才聽到一個不象是自己嗓音的聲音,從她的喉嚨里細如蚊吟地擠了出來。

引言 使用道具
kwy019
侯爵 | 2014-4-8 23:44:13

第五章 共工少主
[書書屋]http://www.shushu5.com/
----------
外傳
            
  遠遠地,聽見更梆敲了五下,晨雞寥落。
  尹祁公主倚立窗前,臉熱如火,心跳似撞,怔怔地望著遠處藍黑色的天空,心事浮沈,思緒缭亂。
  這兩間客房在主閣二樓的東南角,她與放勳在里間,敖少賢在外間。此刻,他正坐在木桶中以熱水驅除“合歡香”蠱蟲。熱汽蒸騰,絲絲縷縷地穿過隔門,如煙彌霧繞。
  想起一路情狀,想到適才情景,想到那雙野獸般狂野的雙眸,她心亂如麻,時驚時羞時慌時喜,低徊沈吟,從未有過的迷失茫然,仿佛宿醉未醒一般。被寒冷的晨風吹拂片刻,那躁亂不安的心情方始漸漸安定下來。
  隔窗眺望,東方露出一絲魚肚白,紫霞流舞,但天空依舊藍黑昏暗。
  突然想到明天正午即將到達九蟒城,她的心突然一沈,感到一陣尖錐扎刺般的痛楚,蓦地一顫,險些不能呼吸。刹那之間,心底忽然閃過一個古怪的念頭,希望突然發生些什麽變故,此生此世永遠不必再到九蟒澤去……
  但頃刻之間,又想到了病危的父王、重傷的放勳、悲戚的母親,想到了這暗流洶湧、危機四伏的帝國……她又怎能不前往蛇國,不作那紫蛇侯的王妃呵!
  “孩子,命運的司南不能由自己掌控,怪只能怪娘親將你生在帝王家……”母親那悲楚的聲音倏然在耳邊回蕩,她視線陡然模糊,淚水冰涼地滑過臉頰。咬著唇,擦去眼淚,沈吟半晌,抛開那聯翩浮想,走到放勳床前。
  黑暗里,只能聽見他急促而濁重的呼吸。他開朗頑皮的笑容、挺拔俊秀的身姿……這一刻都瞧不見了。
  離京之前,是他自告奮勇作“賜姻使”,執意護送自己前往炎蛇國。“我要親眼看著姐姐披上九彩霞帔,坐上百鳳云車。今后那小子若敢欺負姐姐,瞧我不一腳把他踢到西荒極地。”他那時這麽笑著說。
  尹祁公主坐了下來,摸著他長衫下那空空蕩蕩的褲管,心如刀絞,淚水止不住又流了出來。
  “姐姐……姐姐……小心……他……他……”放勳突然發出迷迷糊糊的呓語,周身輕輕地顫抖起來。
  尹祁公主一凜,又驚又喜,低聲道:“放勳,你醒了?”探手摸他額頭,險些驚呼出聲。額頭忽而燙如烙鐵,忽而涼如寒冰,冷汗淋漓,比起片刻前爲他泡澡驅蠱時,不知惡化了多少倍!
  她懼然大駭,下意識地起身沖往外間,一把將門推開,叫道:“敖公子!”
  隔門方甫推開,蓦地想起他正赤條條地浸泡在熱水中,“啊”地一聲,嬌靥飛紅,待要收手,已然不及。
  恰在此時,晨雞陣陣,此起彼伏。窗外朝霞流舞,紫云合璧,萬道晨光怒射噴薄,天地陡亮。
  紅光映窗,水霧彌漫,地上洇了一大團水漬,數十只“合歡香”掙扎跳躍,閃耀著淡淡的藍光。
  敖少賢正斜倚在木桶內沿,雙臂懶洋洋地舒張,露出古銅色的堅實胸膛,似是沒料到她會突然沖入,愕然地正面相對,來不及作出任何調整。那束陽光不偏不倚,正好斜照在他的臉上。
  尹祁公主羞不可抑,正要轉身退出,忽然瞥見他的臉容,腦中嗡的一響,如被焦雷所劈,陡然楞住。
  這是一張怎樣的臉!
  疤痕遍布,凹凸不平。額頭正中,一條紫黑疤痕又直又長,與兩道斜長濃眉正好連接,乍一望去,仿佛長了三條眉毛一般。雙眸燦燦,閃耀著猛獸般凶狂桀骜的光芒,嘴唇緊抿,顯得傲慢而又倔強。
  在晨晖里,這張臉如此醜怪可怖,卻又是如此張揚生動,組合在一起,帶著說不出的魔魅之力,攝人心魄,讓人永志不忘。
  這張臉決不是敖少賢那俊秀溫雅的臉容,但那雙野獸般淩烈的眸子,又分明與昨日重逢以來,所見到的他眼睛一模一樣!
  “你是誰?”尹祁公主陡然驚醒,但腦中卻依舊迷亂一片,倒抽了一口涼氣,低聲喝問。
  那人錯愕猶疑的神情一閃而逝,嘴角勾起一絲冷冷的微笑,揚了揚眉,淡淡道:“在下就是敖少賢。只不過換了張臉,公主就認不得了麽?”
  輕輕地舉起右手,將一張薄如蟬翼的人皮面具貼在了臉上。須臾之間,他又變回了溫潤俊雅的敖少賢,只是那雙眸子依舊閃著凶獸般危險的光芒。
  尹祁公主心中陡然一沈,仿佛瞬間掉入無底深淵,冷汗涔涔,森寒徹骨。
  思緒飛轉,蓦地想起昨日以來的種種情狀,他的眼睛,他的冷淡,他判若兩人的談吐行止……諸多可疑而未曾細想之處,此刻登時如飛花落葉,缤紛亂舞,紛至沓來……
  刹那之間,她腦中轟鳴,豁然大悟,驚駭地望著他,周身簌簌顫抖,搖著頭,不自覺地往后退去,喃喃道:“不……你不是敖公子!你不是敖公子!”
  那人雙眸陡然冰冷,微笑道:“我不是敖少賢還會是誰?公主這一路擔驚受怕,可別胡思亂想了……”話語森冷,連聲音都突然改變。
  望著他那雙桀骜獰厲的眸子,尹祁公主驚怒恐懼,已達頂點,咬牙不語,心中瞬間轉過一個念頭:立即背著放勳,離開這里!當下猛地轉身朝放勳奔去。但驚懼太甚,腳下發軟,一個踉跄,險些摔倒在地。
  “嘩啦!”水花四濺,那人赤條條地從水桶中沖起,閃電般將她提起,霍然掠到床上。
  尹祁公主呼吸一窒,已然被他抱在懷里,緊貼著那赤裸強壯的男性軀體,只覺得一個滾燙而堅硬的東西正緊緊抵著自己身體,蓦然醒覺,羞怒欲死,嘶聲叫道:“救……”
  未及出聲,眼前一花,那人蓦地捏住她的臉頰,低聲厲喝:“住口!”俯頭壓下,狠狠地封住她的口唇。
  她腦中轟然,如遭電擊,只覺一個火熱柔韌的東西野蠻地橇開她的唇齒,蛇一般鑽了進來,狂暴而放肆地舔舐她的齒尖和腔壁,帶給她一連串的酥麻戰栗,然后又凶猛地卷住她的舌尖,恣肆地吮吸……
  尹祁公主動彈不得,呼吸急促,任憑他捏著自己的臉頰,粗野而狂肆地吸吮自己,痛楚中夾雜著絲絲難以言喻的快意,心中悲苦、憤恨、羞慚混雜著種種莫以名狀的情感,淚水洶湧而出。
  過了片刻,他漸漸松開捏著她臉靥的手,轉而滑落到她的下巴上。
  尹祁公主恨怒已極,乘他不備,蓦地狠狠咬牙,那人痛吼一聲,促不及防,險些被咬斷一截舌尖,立時用力捏住她的頰颚。
  尹祁公主吃痛,方即張口,“啪”地一聲脆響,臉上登時吃了一記熱辣辣的耳光,眼冒金星,翻身滾落。
  不待她回過神來,那人又猛地一把揪住她的頭發,硬生生拖了回來,劈手又是幾記耳光,打得她幾欲暈厥。
  “你若敢叫出聲,我就將放勳碎屍萬段,再將你先奸后殺,然后赤身裸體地抛在大街上,讓野狗將你的骨頭吃得精光。”那人扼住她的咽喉,貼著她冰冷的耳垂,一字字地淡淡說道。
  語調森然,冷厲如箭,竟似懷著刻骨仇恨,將她殘余的最后一絲僥幸也擊得粉碎。
  青絲欲斷,臉頰痹漲,奇痛攻心。尹祁公主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緊緊地抓著他的手腕,俏臉雪白,淚水嘩嘩流落,不是因爲那尖銳的疼痛,而是因爲不可遏止的驚怒、淒楚與傷心。
  她與一只野獸同行一夜,卻懵然不知,反爲他柔腸百轉,情絲繞結。一念及此,悲憤、羞辱、仇恨、苦楚、恐懼……猶如大浪狂潮,將她卷溺,令她窒息。
  如果可以選擇,她甯可死在亂軍之中,死在妖獸蛇箭之下,也勝于受這無窮無盡的痛楚與折辱。
  那人松開手,慢慢地吮吸她的耳垂,溫熱的氣息噴在她的脖頸,卻象是冰冷的毒蛇滑過肌膚,周身寒毛乍起。
  這時,窗外人聲交雜,腳步聲隱約可聞。一輪紅日冉冉升起,陽光斜照,明媚閃耀,滿室亮堂。
  天已經完全亮了。
  但她的心里卻是無邊的黑暗。
  “你殺了我吧。”她扭過頭,渾身顫抖,哽咽地說道。她雖然堅強勇敢,但終究是一個不經世事的少女,到了此刻,業已接近崩潰。
  那人淡淡道:“千古艱難唯一死。如果死可以這麽容易,爲什麽還有這麽多人辛辛苦苦地苟活于世?”
  頓了頓,從堆積于地的衣服中取出一個青銅盒,輕輕一彈,盒蓋開啓,一只肥白如蠶的怪蟲電也似的竄出,“啪”地一聲,掉在放勳的唇邊。
  怪蟲蠕動了片刻,擠開他的嘴唇,慢慢地鑽了進去。
  “你作什麽!”尹祁公主赫然認出那蠱蟲正是“靈犀蠶”,花容變色,又驚又怒。她雖然已將自己生死置之度外,但對于最疼愛的弟弟,卻是難以割舍。
  那人冷冷地一笑,揚眉道:“放心,只要你乖乖聽話,我非但不會讓你們姐弟少掉一根寒毛,還會讓你們在今天日落之前,完完好好地見到蛇國公。”頓了頓,灼灼盯著她,笑道:“但你若是敢耍一絲花樣,我保證讓你們生不如死。”
  尹祁公主心中一跳,寒意大起,蓦地明白他必定還有更加險惡的陰謀,要籍著自己姐弟二人進行。
  那人指頭一挑,又從青銅盒里勾起一只“靈犀蠶”,捏開她的口頰,硬生生將蠱蟲塞了進去。
  尹祁公主驚怒掙扎,無可奈何,只覺喉中一陣麻癢刺痛,一個滑膩膩的東西突然墜落肚中。
  那人站起身,赤身裸體,居高臨下,冷冷地凝視尹祁公主。依舊是敖少賢的臉容,但神情卻完全變了,狂野而冷酷。虎背蜂腰,肌肉糾結,渾身疤痕累累,就象擇人而噬的餓獸,傲慢地打量一只無助的獵物。
  尹祁公主撫著紅腫的臉頰,火燒火燎,心中的驚駭恐懼之意猶如這晨光里的陰霾,逐漸消散。她知道自己越是恐懼,此人越是快意,當下強斂悲怒,漸漸平定下來,冷冷地道:“你究竟是誰?”
  那人淡淡道:“我不是說了麽?從現在開始,我就是敖少賢。”
  尹祁公主知他不肯吐露身份,咬牙道:“敖公子呢?他……他在哪里?”
  那人重又彎下腰,象一只野獸似的蹲距在她的身前,饒有興味地盯著她,嘴角撇起一絲倨傲而殘酷的笑意:“你說呢?龍爪水母若是這麽容易對付,還能稱作‘大荒十大凶獸’麽?”
  尹祁公主雖然業已猜到,但聽他這般說,心中仍是萬針齊扎似的刺痛,想到那張溫雅親切的笑臉,淚珠忍不住奪眶而出。
  “聽說尹祁公主睿智堅強,沒想到竟也這麽多愁善感。”那人眼中閃耀著冷酷的泠光,微笑著歎了口氣,淡淡道,“敖公子,看到這顆淚珠,你就算是立時死了,也可以瞑目了。”
  右手從衣裳袖袋里夾出一個冰蠶絲囊,光潔如雪,正是太古神物乾坤袋,以北海冰蠶絲與上古神樹西海櫃格松混絲所制的,可容納百物。輕輕一抖,“砰”地一聲悶響,光芒閃耀,一個人從乾坤袋中“骨碌碌”地滾了出來,仆倒在尹祁公主跟前。
  尹祁公主“啊”地失聲驚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人臉容溫文俊秀,雙眼炯炯,嘴角挂著一絲苦笑,赫然竟是熾龍侯敖少賢!他周身僵直,似是被封了經脈,連話也說不出來。胸腹、雙腿汙血凝結,也不知受了多少處傷。
  尹祁公主又是傷心又是歡喜,淚水簌簌滾落,哽咽道:“敖公子,你……你……沒死,真是太好啦。”心中忽地又是一跳,想到這人將敖少賢藏到乾坤袋里,自己一路的言語只怕都已落入他的耳中,登時臉頰燒燙。
  這時,遠遠地傳來一聲嘹亮的號角,鼓聲陣陣,夾雜著笑語歡呼。
  那人耳廓一動,凝神聽了片刻,揚眉道:“去往白象洲的船已經到港了,午時就可以出發。不過公主不必再乘這艘船了,過不了三五個時辰,你的公公和新郎倌就會敲鑼打鼓地來這接你。大喜之日,公主還是開開心心地爲好。”輕輕地擦去她的淚水,放在舌上舔了舔,嘴角牽起森冷而神秘的笑容。
  尹祁公主一顫,突然覺得毛骨悚然,咬牙道:“你說蛇國公會來這里,是什麽意思?”
  那人笑而不答,拾起地上的衣服,施施然地站起身來。
  就在其轉身之際,尹祁公主突然看見他的背上刺著八個殷紅而猙獰的血字:“矢志不渝,天地可裂”,心中大震,腦中突然一片雪亮,顫聲道:“你……你是共工叛黨!”
  “矢志不渝,天地可裂”正是共工叛黨的標志。相傳當年共工一頭撞斷不周山,臨死時,狂笑著以自己的鮮血在斷岩上寫下了這八個字。從此其余黨便以此爲號,呼應舉事。
  那人陡然一僵,慢慢地轉過身,雙眸燃燒著烈火似的光芒,灼灼地斜睨著她,仇恨、快意、憤怒、悲郁……紛亂交呈。半晌,昂起頭,傲然厲笑道:“不錯,我就是共工的子孫!”
  尹祁公主又驚又怒,腦中迅速閃過這些年聽說過的諸多名字,冷冷道:“共工子孫?你是古鼋、蠻仡,還是方野……”
  那人嘿然道:“妖魔小醜,莫與在下相提並論。”伸手緩緩地揭開人皮面具,那張醜怪而又魔魅的臉龐再次出現,額上疤痕獰厲地扭曲著,注目已極。
  尹祁公主突然“啊”地一聲,心中劇跳,霍然想起一人來,咬牙道:“是了!你是三條眉毛的妖怪翊!”
  那人眉尖一跳,微微笑道:“微薄賤名,豈敢汙了公主唇齒?這第三條眉毛也是讓你們打出來的,可謂拜君所賜。”聲音低沈、沙啞而清晰,仿佛是咬牙啓齒,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里迸出來的。
  共工敗亡之后,黨衆分崩離析,形成八大股流亡軍,各自擁戴共工八個子孫爲主,內讧不休,割據對峙。這八個人也被稱爲“共工八嗣”。古鼋、蠻仡、方野……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但近年來,他們的聲名加起來也比不上一個翊。
  三條眉毛的妖怪翊。
  據說此人是七年前,九頭蛇神相繇從帝京毫都的萬箭之下救出來的,身上的傷痕多如黃河沙數,但最爲醒目的卻是額頭上的傷疤,從頭頂直貫眉心,就象第三條眉毛,醜怖猙獰。
  他深得相繇真傳,生性桀骜凶狂,而又冷峻殘酷,殺人如草芥,卻絕非一味嗜血的莽夫,更象一只冷酷而機狡的猛獸。短短七年間,便從一個無名小輩一躍竄升爲凶名昭著的叛黨領袖。
  僅去年一年中,他便率軍連破水蛇軍三大勁旅,斬殺“翼蛇”田颥等四名帝國名將,風頭遠蓋共工諸凶。便連共工其他黨系,也對他畏懼有加,稱之爲三條眉毛的妖怪翊。
  想不到自己一路竟是與此人同行!尹祁公主倒抽一口冷氣,突然覺得羞憤煩惡,幾欲作嘔。腦中思緒飛轉,突然疑云大起,寒意森森:“桂林集處于白象、赤虎、炎蛇三國之間,他既是叛軍首腦,爲何自投羅網,帶我來此?又爲何將敖公子一同帶到此處?難道他這麽做又有什麽凶險目的麽?”
  “砰乓!”
  此念未已,房門突然撞開,十數道人影急電似的飛沖而入,喝道:“逆賊受死!”刀光大作,縱橫飛舞,朝著翊怒斬而下。
  幾在同時,轟然震響,塵土迸舞,四面牆壁盡數震裂,又是幾十道人影四面掠入,朝著尹祁公主與放勳撲來,呼喝道:“保護殿下、公主撤離!”
  奇變突生,電光石火。尹祁公主還未回過神來,滿室已是殺氣淩烈,寒光耀眼,看不清有多少人影交錯奔竄;耳畔只聽到“叮當”脆響,怒吼呼喝。雙臂一緊,已被兩人雙雙挾住,朝屋外沖去。
  當是時,只聽翊哈哈一聲長笑,塵土刀光中忽然亮起一道淡紫色的寒芒,夭矯如天龍亂舞。
  “吃吃!”絢光四濺,氣浪迸揚。慘叫聲轟然不絕,無數道血線激射抛灑。
  尹祁公主只覺身旁兩人突然一松,發出兩聲淒厲狂呼,眼前一紅,溫熱的血漿蓦地噴了自己一臉,僅剩兩只斷手依舊死死地抓住自己臂彎。她驚駭惡心,尖聲大叫。
  混亂中又聽呐喊四起,無數人叫道:“殺了反賊,救出殿下、公主!”黑影閃爍,刀光耀耀,頃刻間也不知有多少人湧了進來。
  尹祁公主又驚又喜,腦中一片混亂,但雙腿發軟,一時間竟邁不開步來。忽然想起陶唐侯與敖少賢盡皆不能動彈,心中一沈,叫道:“放勳?敖公子?”
  但此刻刀光劍影,人影紛紛,塵土如大霧彌漫,又哪看得清他們身在何處?
  正自心焦如焚,忽聽翊哈哈笑道:“殿下在此,公主還不過來與他團圓?”
  話音未落,一股無形氣旋撲面而至,尹祁公主呼吸一窒,登時身不由己地離地飛起,眼花缭亂,橫空飛舞,蓦地摔入他的懷中。
  聞到那熟悉的男性氣息,她的心中忽地一陣迷亂,既而立即醒悟,驚怒羞慚,怒道:“放開我!”想要奮力掙扎,卻被他左臂緊緊箍住,動彈不得。
  眼角瞥處,只見放勳躺在腳下,猶自昏昏沈睡。而敖少賢動也不動地靠在木桶旁,正默默地凝視著自己,神情溫柔平和,竟似沒將周遭一切放在眼中。
  她心中一松,雙頰飛紅,蓦地一陣酸楚甜蜜。倘若昨日與自己同行的,當真是這溫雅俊秀的侯爺,那該多好呵……但爲何天意弄人,竟讓自己與凶狂冷酷的叛黨首領攪在一處?
  想到昨日以來自己懵然不知,對他怦然動心的諸多情狀,尹祁公主耳根如燒,羞憤欲死,恨不得立即拔出“割虎刀”,朝這惡賊的心窩捅個透明窟窿。
  她氣恨交加,擡頭望去,卻見翊昂然長笑,雙眸淩烈,那張魔魅的臉容熠熠生輝,凜凜如天神,她呼吸一窒,心頭仿佛被什麽堵住了,莫名地感到一陣淒涼酸苦。
  思忖間,他長刀如飛,紫光電舞,氣芒淩厲縱橫,大開大合。屋內血肉橫飛,腥氣熏鼻,時有斷頭殘肢呼旋著從她眼前飛過,片刻之間不知死了多少人。
  突然一道刀光飛甩貫出,“咻”地穿入敖少賢肩頭,鮮血噴射。他眉頭一皺,痛楚已極,卻偏偏躲擋不得、發不出聲。
  尹祁公主大急,叫道:“莫傷了敖公子!”但聲浪轟然,噪音交雜,又有誰能聽清?
  翊刀光飛舞,瞬間又將兩名沖上前來的大漢當頭劈裂,低頭森然笑道:“嘿嘿,你的敖公子勾結叛黨,賣主求榮,誰不想取他項上人頭?”
  尹祁公主大吃一驚,失聲道:“你說什麽?”
  翊微笑不語,真氣蓬然飛湧,“轟”地一聲,如碧浪奔湧,滔滔卷入長刀之中。刀身陡然紫光怒爆,眩芒激長,瞬間化爲三丈余長的氣刀,獵獵翻卷,光焰吞吐。
  “都滾出去罷!”他森然長笑聲中,長刀橫卷,紫芒沖天,破風之聲如凶獸咆哮,仿佛蛟龍飛騰,神蛇怒掃。
  “轟!”
  眩光氣浪層疊迸爆,尹祁公主眼前一花,雙眸酸痛如刺,淚水登時湧出。屋內慘叫、驚呼聲此起彼伏,震耳欲聾。突然身下一沈,“啊”地失聲,似乎被他抱著朝下墜落。
  再睜開雙眼時,塵煙袅袅,土石簌簌,她已被翊挾在懷里。穩穩落地,放勳、敖少賢亦橫臥腳邊,安然無恙。
  轉頭四望,藍天如洗,白云悠悠,驚鳥橫空穿掠。四壁如傾,殘垣橫斜,幾根立柱孤兀矗立。一根斷梁晃了幾晃,“啪”地一聲,重重砸落,登時將地板打裂開來。
  偌大主閣竟被震得片瓦不剩。
  屍橫遍地,血流如溪,數十個傷者被壓在石頭、斷木下,簌簌顫抖,呻吟不已。
  四周刀戈如林,人頭聳動,沿著島嶼山坡密密麻麻地少說也有數千之衆,瞧那服色裝扮,大多都是白象、赤虎國軍士,也有不少遊俠商客。衆人似是被這一刀的神威震懾,持戈張弓,畏縮不前,連地上的傷者亦不敢上前援救。
  翊昂首睥睨,長刀橫肩,神情倨傲地橫掃衆人,嘴角挂著一絲森然笑意,揚眉淡淡道:“原來這就是‘歸雁驿’的待客之道麽?敢情‘賓至如歸’說得是讓客人歸天喽?”
  衆人轟然醒覺,紛紛破口大罵。“歸你***頭!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快快放了殿下、公主,否則老子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但攝其凶威,誰也不敢貿然上前。
  一個紅衣大漢忽然闊步而出,提刀戟指,對著地上的敖少賢厲聲怒罵:“敖少賢,枉我還當你是好朋友,一個勁兒地爲你說好話!他***,勾結叛黨,欺君犯上, 這等無恥之事也做得出來?老子今天要宰了你,拿你的心肝下酒!”
  尹祁公主驚愕不解,卻聽衆人哄然附和,紛紛大罵,義憤填膺。
  一個青衣漢子憤憤道:“侯……姓敖的,這就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幸虧前夜諸侯軍及時趕到,救了箭神公,若不是箭神公親口相告,他***,你挾主投敵的醜行又有誰能相信?你居然還自以爲天衣無縫,厚顔無恥地自投羅網?呸!你當我小五是傻子麽?辣他***……”這人尖嘴猴腮,赫然正是昨夜領著尹祁公主進入驿站的夥計小五。
  衆人七嘴八舌地叫罵道:“難怪人人都說龍族和叛軍暗中勾結,原來果有其事!”“要不是你們這些海蠻子偷偷地接濟,叛軍哪來這麽多糧食補給?哪能在云夢澤里窩藏幾十年?他姥姥的,現在總算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呸!他們故意和叛軍串通,不就是爲了發橫財嗎?這幾十年,云夢澤的水路交通可算是讓這群龜兒子霸著了!”
  “臭小子,有種別趴在地上裝死!快站起來捱老子一刀!”“***,一刀哪夠,千刀萬剮還差不離。”
  敖少賢躺臥在地,神情又是憤怒又是無奈,苦笑不語。
  尹祁公主越聽越是心驚,眼看著翊站在一旁森然微笑、氣定神閑,終于明白這三條眉毛的妖怪爲什麽要喬扮成敖少賢了!這偷天換日、張冠李戴之計好生惡毒!
  但不知逢蒙爲什麽要說是敖少賢挾持自己投靠叛軍?心底森寒恐懼,輕輕地顫抖起來,腦中一片迷亂,一時之間不敢多想,大聲道:“你們聽清……”話剛出口,咽喉一痛,又被翊緊緊扼住,呼吸不得。
  衆人驚怒交集,喝罵不已,警告他若再不松手放開公主,必將悔恨無及云云。
  翊乜斜衆人,揚眉微笑道:“你們忙里忙外,布置了一夜,就來了這麽些人麽?赤虎神、飛象侯沒來也罷了,白象七將、南荒十虎怎麽一個也沒來?區區兩三千蝦兵蟹將,也想救出殿下、公主?”
  衆人神色尴尬,原以爲以數千之衆圍襲一人,易如探囊取物,不想此人竟凶狂至此,己方死傷百余人,他竟毫發無傷。此刻見他手扣住尹祁公主咽喉,投鼠忌器,更加不敢輕舉妄動。當下一邊互使眼色伺機而動,一邊喝罵道:“殺雞焉用牛刀?宰你這等角色,何勞我們國主親臨?”
  翊哈哈大笑道:“殺我共工翊或許不必驚動諸侯大駕,但公主和陶唐侯的小命都捏在我手里,赤虎神和飛象侯卻遲遲不來相救,莫非因爲公主是蛇國公的準兒媳婦,所以故意袖手旁觀,想借我這三條眉毛的妖怪翊之手,拔掉眼中釘麽?”
  尹祁公主心中一沈,驚疑不定。突然想起敖少賢前夜所言,難道其他諸侯果真對父王賜婚蛇國公之事心懷怨怼麽?
  衆人大怒,紛紛大罵不已。
  一個紅盔彤甲的軍將叱道:“妖賊休要信口雌黃,離間君臣!我們國主赤膽忠心,天地可鑒。前日聽聞殿下、公主有難,國主立即親率大軍,掃蕩北澤,將你們這些叛黨落花流水,東躲西逃。接到鷹信后,我赤虎大軍已經全速趕來,你此番是插翅也難飛了!”
  幾個白象將領亦紛紛叫道:“赤將軍說得是,公主切莫聽這妖賊挑撥。爲了及時解救公主與殿下,各諸侯國盡譴精銳,搜索北澤,桂林集里駐軍也被調走許多。但一聽說敖小子挾持公主,逃來此處,所有軍隊都往已回趕了,再過三五個時辰定可趕到……”
  忽聽遠處號角長吹,戰鼓激越,仿佛浪潮似的越卷越近,似乎有萬千大軍正朝此處逼來。
  尹祁公主心中嘭嘭狂跳,循聲眺望。“歸雁驿”正好高踞島東崖頂,茫茫大澤一覽無余。
  只見萬里碧天之下,金濤淼淼,風帆獵獵,近百艘蛇首船艦乘風破浪,正朝著龍牙群島疾駛而來。那雷霆軍號、震天戰鼓便是從彼處傳來。
  衆人大喜,歡聲雷動,叫道:“蛇國公,是蛇國公來了!”
  尹祁公主又驚又喜,怒視著翊,冷笑道:“瞧見了麽?高辛諸侯才不象你們八股叛黨四分五裂,內讧不休呢!”
  豈料翊不怒反喜,縱聲大笑道:“你的公公和新郎倌來總算來了,我還以爲他們撇下你這公主不要了呢!”雙眸在陽光下閃耀著熠熠光彩。
  衆人愕然,尹祁公主突然想起他先前所言,心中陡地一沈,俏臉上的笑容登時凝結,大感不妙。
  那姓赤的將軍喝道:“妖賊,你死到臨頭,還笑什麽?現在放下公主,跪地求饒,或可賞你全屍!”群雄士氣大振,紛紛挺戈持矛,呼喝逼近。
  翊揚眉嘿然道:“是麽?你們睜大眼睛瞧瞧,那些又究竟是些什麽船艦?”
  話音未落,只聽“轟”地一聲炸響,一道紅光從大澤破浪而出,直沖云霄。
  既而只聽一聲淒厲詭異的號角,仿佛凶獸震天咆哮,鼓聲轟然激奏,呐喊呼喝之聲排山倒海,震天動地,登時將先前的戰鼓聲陡然壓過。
  衆人大凜,紛紛循聲望去,幾人突然一顫,手中的千里鏡險些掉落在地,失聲道:“叛軍!是叛軍的艦隊!”
  只見東面大澤號角激越,戰鼓咚咚,又有數百艘大艦揚帆破浪,越駛越近,朝西灣城急速逼來。黑色旌旗緩緩升起,在晨風里獵獵招展。數百面黑旗上都繡著一條九頭玄蛇,猙獰耀眼,翻舞如飛。
  與此同時,龍牙群島四周的水面上,波濤翻湧,突然浮出數百艘玄蛇形狀的潛水戰艦,仿佛鲨群似的將百艘水蛇軍船艦團團圍住,火箭如飛,石彈抛射,朝著水蛇軍瘋狂襲擊。
  “九頭蛇神!”“是反賊相繇!”群雄大嘩,刀戈搖擺,亂作一團。
  九頭蛇神相繇是昔年共工旗下第一悍將,位列大荒十神之八,真氣之強,法力之高,可稱南荒第一。但他最令高辛王朝頭疼的,並非他的超強修爲,而是他對共工的耿耿忠心,以及神鬼莫測的兵法戰術。
  他用兵奇詭,百戰不殆,即使面對十倍于己的敵軍,也能屢屢從容逃脫。其部“玄天蛇神軍”亦是共工八股中勢力至爲強盛的一支,近年來更是聲勢大張,俨然有一統八股,劫掠南荒之勢。
  此刻其船艦數量遠勝水蛇軍,又以逸待勞,出其不意,勝敗之數,已可預期。
  尹祁公主心中大震,森寒入骨,突然明白共工翊爲什麽要將自己挾持到這個邊集,又爲什麽如此有恃無恐了。他的目標不僅僅不是自己與放勳,更是蛇國公。自己不過是將蛇國公誘入重圍之中的餌食罷了!
  桂林集地理險惡,暗礁遍布,正是重兵伏擊的最好所在。而諸侯大軍多半仍在北澤,趕至桂林集至快還需半天行程。
  共工翊在此處設下埋伏,又故意將自己挾持至此,讓小五放出風聲,誘使蛇國公率軍趕來。不但可一舉重創孤立無援的水蛇軍,更可將敖少賢與龍族推入難以辯白的境地,搞得天下大亂,諸侯離心。
  桂林集兩灣城里僅有守軍四千,其中又有近三千正散布在“歸雁驿”四周,圍堵共工翊。西灣城上僅存數百守軍,倘若蛇神軍順勢攻城,這些守軍又如何能抵擋虎狼之師?更不用說協助水蛇軍平亂殺敵了。
  但不知蛇神軍是如何逃脫諸侯軍的追剿,從北澤穿越封鎖,神不知鬼不覺地埋伏在這里的?
  眼看蛇神艦隊勢如破竹,直抵西灣城下,衆人登時慌亂起來,面面相觑,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前往救援呢,還是先奮力救出陶唐侯與公主。
  尹祁公主又氣又惱,大聲叱道:“你們還等什麽?快趕回城樓,全力協助水蛇軍退回城里!否則蛇國公一敗,別說是孤家,你們全都沒命啦。”
  衆人凜然一驚,那赤將軍喝道:“王將軍、白將軍,你們帶著白象軍和各位朋友趕回城樓。赤虎軍弟兄們聽令,咱們豁出性命,也要救出公主和陶唐侯來!”
  他這一聲大喝猶如春雷,登時將衆人震醒。
  群雄轟然應和,刹那間如潮水般分湧開來。兩千余名白象國軍士、遊俠、商賈在數名白象將官的帶領下,洶洶沖下山坡,奔過浮橋,朝城樓沖去。余下的七八百名赤虎軍士抖擻精神,呐喊著將翊團團包圍,不斷收縮。
  “公主,他們想害死你呢。”翊嘴角牽起一絲森然笑意,右手輕輕一翻,“吃!”那柄四尺余長的彎刀流光溢彩,紫芒閃耀,照得尹祁公主幾乎睜不開眼來。
  刀氣如割,刺得她脖頸陣陣銳痛,幾顆血珠微微滲出。她心下憤怒,胸脯起伏,冷冷道:“你殺了我吧。看你能逃出多遠。”
  翊微微一怔,松開手,哈哈狂笑道:“殺了你逃走?共工男兒從來只有撞斷的頭,沒有逃跑的腳。就算面對千軍萬馬,我共工翊也絕不會后退一步。何況這區區八百烏合之衆……”
  “呼!”一道人影飛沖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蓦地抱住尹祁公主翻身滾落,大喝道:“放箭!”赫然正是敖少賢。
  衆弓箭手一怔,下意識地脫手離弦。
  “嗖嗖嗖!”亂箭齊飛,縱橫電舞,朝著那兀自昂首狂笑的翊密雨似的攢集爆射!
  “吃!”翊的身上忽然碧光鼓舞,刺目奪人。衆人眼前一花,蓦地聽到一聲如猛獸似的雷霆怒吼。
  “轟!”那團碧光陡然迸爆開來,洶洶如綠菊怒放,煙花炸舞,密集箭矢登時斷裂迸彈,沖天激射。
  “咻咻咻咻!”斷箭缤紛抛落、反射,去勢如電,衆軍士猝不及防,登時有十幾人慘叫仆倒。
  “殺了他!”赤將軍怒吼著揮刀沖上,衆人呐喊呼喝,潮水般地湧了上去。
  “快走!”敖少賢拉緊尹祁公主的手,一把抄起昏迷不醒的放勳,踉踉跄跄地朝前沖出,突然“哇”地一聲,噴出一大口鮮血,險些跌倒。他適才蓄積了許久真氣,以兩傷法術奮力沖開被封閉的經脈,“足太陰脾經”與“足少陽膽經”亦因此重創,奔行太急,氣血岔亂,立時有些支持不住。
  尹祁公主驚道:“敖公子,你沒事吧?”
  他面色慘白,微微一笑,一時無法回答,只顧抱緊放勳,拉著她的手朝山坡下急奔而去。
  尹祁公主重得自由,心中喜悅不勝。全力飛跑,耳畔風聲呼呼,夾雜著衆人的呐喊,以及共工翊那龍吟虎嘯似的聲聲怒吼。心中一動,忍不住回頭望去。
  卻見漫漫人群中,紫光怒放,刀氣縱橫,所及之處,慘叫疊聲,血花亂舞。片刻之間,也不知有多少人橫死于他的刀下。人潮分湧,節節敗退,眼看要被他殺出重圍。
  想到那張凶狂而又魔魅的臉,尹祁公主心中嘭嘭狂跳,突然感到一陣強烈的后怕與憎恨,隱隱之中,又夾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奇異感覺。
  敖少賢急奔了片刻,呼吸漸漸均勻,真氣也逐漸流暢起來,圓轉隨心,但雙腿依舊劇痛如刀割,每踩一下便如尖錐扎刺,疼徹骨髓。但此刻情勢凶險,顧不得許多了。當務之急便是將放勳姐弟送至蛇國公船上,奮力突圍逃離。
  當下一咬牙,松開緊握著她的手,“嗆”地拔出藏于紫玉腰帶內的龍角彎刀,凝神聚意,默念解印訣。
  “嗚——嗷”白光怒爆,從龍角彎刀中鼓舞沖出,瞬間化爲一只虎尾銀麒獸,張牙舞爪,騰空咆哮。
  “走罷!”他拉起尹祁公主,翻身躍上神獸,沖天飛去。
  —————————————————————————————————————— 各位朋友,《云夢澤傳說》大約會在春節前后連載完畢,屆時狐狸將開始連載一部最新的神魔小說《仙楚》,還請大家一如既往地支持,謝謝~~~ :)



第六章 佳期如夢
[書書屋]http://www.shushu5.com/
----------
外傳
            
  風聲呼嘯,天旋地轉,轉瞬間已沖上碧虛長天。
  尹祁公主驚呼一聲,又奇又喜,她雖然見過逢蒙、駱明、讙兜等人的封印神獸,但卻從未親身曆驗,此刻得與敖少賢騎乘這虎尾銀麒,騰云駕霧,心中不由大爲興奮。
  陽光刺眼,秀發飛揚。她一手抱緊敖少賢,一手摟住昏睡的放勳,心里嘭嘭亂跳,朝下俯瞰。
  碧波浩淼,金光閃閃,黑礁曆曆,白帆片片。叛軍艦隊已將水蛇軍包圍分割,發動了一輪又一輪的瘋狂猛攻。
  戰鼓轟鳴,殺聲震天。
  箭矢如飛蝗,如細雨,密集交錯,火光點點跳躍,幾艘戰艦的風帆已經著火,在風中熊熊卷舞,劈啪作響。戰艦接連相撞,船身傾翻,不斷有士兵慘叫著掉入水中。
  叛軍的潛水船數量衆多,極之靈巧,泥鳅似的在水蛇軍諸艦之間來回穿梭。忽沈忽浮,來回撞擊水蛇軍艦最爲薄弱的側艙。
  這些潛水船尖無不裝備了極爲銳利的大型玄冰鐵矛,每次撞擊,都摧枯拉朽似的劃開一道道的口子。幾個來回下來,口子越撕越大,側艙不免迸裂,水浪由是滔滔倒灌而入。即便這艘水蛇軍艦僥幸不沈,被守在一旁的叛軍巨艦伺機猛一撞擊,依舊不能幸免。
  反之,即便這些潛水船被水蛇軍艦撞裂,傷亡也不過十數人而已。兩相比較,水蛇軍自然大爲吃虧。激戰片刻,水蛇軍便有六艘戰艦相繼沈沒,而叛軍不過沈了四艘潛水船和一艘戰艦。
  但盡管局勢被動,寡衆懸殊,水蛇軍各船艦的士兵依舊各守各位,陣列嚴整,絲毫沒有慌亂潰敗的迹象。衆艦之間統一協調,隨著聲聲號角分合變陣,奮力作戰。
  “敖公子,蛇國公的主艦在那兒!”尹祁公主俯眺片刻,終于看見一艘巨艦彩旗獵獵,火蛇圖紋赫然醒目,正是蛇國公的旗艦“炎蛇號”。
  遠遠望去,這艘巨艦猶如移動的巍巍城堡,固若金湯。衆槳如飛,整齊劃一,在敵艦間隙之間昂然穿行。兩舷強弩次第怒射,有條不紊,就連砲樓的石彈,也是嚴格依照令旗所指,準確抛射。
  衆叛軍船艦夾擊不得,反被撞翻一艘,被迫倉皇避讓;圍集其下的叛軍潛水船亦被密集火箭射得千瘡百孔,毀壞沈沒。
  敖少賢微微動容,心下激賞,忍不住歎道:“都說‘金蛇鐵龍’,果不其然。水蛇軍軍紀嚴明,只怕更在我們龍族海軍之上。”
  尹祁公主又驚又喜,笑道:“是啊,難怪蛇國公的水蛇軍被稱作帝國水軍四大勁旅呢。就算這些叛軍十倍于他,我看也奈何不得。”
  敖少賢微一定神,沈聲道:“公主,抓緊了,別松手。”蓦一叱呵,駕御著虎尾麒麟朝著蛇國公旗艦急速俯沖。
  疾風撲面,獵獵生疼,濃烈的血腥氣隨之撲鼻而來。鼓聲、號角聲、波浪聲、呐喊聲越來越近,在耳邊轟隆作響,震得尹祁公主的雙耳都麻癢痹痛起來。
  突然,聽到敖少賢喝道:“小心!”
  “咻咻咻!”銳風破空,亂箭縱橫,也不知有多少飛矢朝著他們密集射來。
  虎尾銀麒獸咆哮聲中,敖少賢的龍角彎刀如厲電飛舞,銀光流離,缤紛閃耀,在三人四周籠起一圈圈瑩白的刀光氣罩。
  “叮叮叮叮!”脆響悅耳,如密雨擊檐,山泉出澗。萬千箭矢觸撞到刀芒氣光,頓時反彈抛揚,四散飛舞,偶有穿入,立被絞斷,寸寸激射。
  四周火星爆射,銀光朵朵。尹祁公主不敢多看,閉上眼,心中怦怦亂跳,緊緊地抱住敖少賢。
  那寬厚溫暖的背脊仿佛一面大山,讓她依靠其下,莫名地心安氣定。海松木似的清爽香氣從他身上絲縷散出,鑽入她的鼻息,如此好聞。四周那狂亂躁動的喊殺聲、號角聲似乎突然都聽不見了,只聽見自己的心“撲通”、“撲通”地跳著,一下比一下清晰。
  不知何以,她又忽然想起那三條眉毛的妖怪翊,想起他那狂野、陽剛而又危險如猛獸的氣息,心中陡然一跳,一股夾雜著恐懼的酸楚怒意轟然竄了上來,燒得她雙頰如火,耳根滾燙,突然想道:“也不知他被衆兵士殺了沒有?”蓦地轉頭朝島上望去。
  身在半空,急速沖落,四周箭雨火光,影影綽綽,哪能辨得清方位、瞧得見他的身影?
  當是時,只聽敖少賢高聲叫道:“東海敖少賢,護送陶唐侯、尹祁公主來此!”
  又聽見一陣轟然呼喝,夾雜著幾聲驚呼,神獸怒吼,人影閃爍,蓦地微微一震,已經降落到“炎蛇號”的甲板上。
  刹那之間,甲板上的衆士兵全都頓住了動作,萬千目光齊刷刷地看了過來,驚疑、警惕、憤怒、漠然……交相陳雜。滿船寂寂無聲,只聽見風帆獵獵鼓舞,呼呼作響。
  尹祁公主面上微微一紅,突然想到自己此行遍曆坎坷,終于到達“炎蛇號”,心中酸甜苦辣,也不知是悲是喜。
  敖少賢翻身躍下,又將她與放勳輕輕抱了下來。
  一個虬髯將官忽然喝道:“白蟒營將士聽令,快將叛賊敖少賢拿下!其他人繼續作戰,不要分心。”周圍軍士如夢初醒,“嗆然”連響,數十名白衣士兵呼喝著拔刀湧上,將敖少賢團團圍住。
  虎尾銀麒獸大怒,昂首咆哮,環繞回旋,將衆人逼得連連后退。敖少賢卻斜提彎刀,微笑不語,絲毫反抗之意也沒有。
  虬髯將官喝道:“給我拿下!”衆兵正欲沖上,尹祁公主眉尖一蹙,叱道:“住手!孤家在此,你們誰敢拿他!”
  衆兵士不敢上前,紛紛回望那將官。虬髯將官將信將疑地盯著尹祁公主,沈聲道:“下官李遠圖,不敢冒犯公主。但眼下情勢非常,敢問姑娘有何證據可證明身份……”
  尹祁公主大怒,雙靥飛紅,喝道:“放肆!”她好不容易到了這里,竟被懷疑身份,一路上的辛苦、委屈、惱恨瞬間爆發出來,氣得微微發抖。
  忽聽一個渾厚威嚴的聲音道:“李將軍大膽!公主親臨,還不立即接迎護駕!”衆兵士一凜,紛紛后退。那李遠圖急忙伏身拜倒。
  人流分湧處,一行人大步趕來。當先一個紫衣老者玉冠錦帶,面如重棗,紅須似火,丹鳳眼神光閃耀,不怒自威,令人望而生畏。正是當今“天下六公”之一、位列“大荒十神”的蛇國公烈定侯。
  “老臣烈定侯接駕來遲,萬請殿下、公主恕罪!殿下、公主安然無恙,實乃蒼生之幸,更是我炎蛇國之幸!”他拜伏在地,激動之下,聲音微微有些顫抖起來。
  衆人見狀再無疑意,紛紛拜倒行禮。敖少賢急忙封印神獸,側身讓開。兩舷戰士則回身微一行禮,立時又衛守原位,奮力與猛攻而來的敵船周旋苦戰。
  “多虧神公還記得孤家模樣,否則孤家沒死在叛賊手中,反要被李將軍抛入云夢澤啦。”尹祁公主冷冷道。
  李遠圖“咚咚”叩頭,大聲道:“下官有眼無珠,冒犯公主,請公主治罪。”
  尹祁公主怒氣少減,淡然道:“罷了,小心行得萬年船,你也是奉命行事。都起來吧。”
  這時四周鑼鼓齊鳴,角聲高越,越來越多的叛軍戰艦朝“炎蛇號”圍攏而來,仿佛圍牆似的將其層層困在中央。隱隱聽見賊軍叫道:“擊沈炎蛇號,殺了烈定侯!”“絞死陶唐,淩遲尹祁!”
  亂箭齊飛,縱橫密舞,“咄咄”之聲大作,紛紛穿入船板、艙壁,嗡嗡震動。兩舷戰士高舉盾牌抵擋,數十名軍士避之不及,登時中箭摔落水中。火箭飛處,帆布、草杆立時“呼啦”一聲著起火來。
  “保護殿下、公主,沖出西灣!”烈定侯親自擋在尹祁公主身前,抱起放勳,紫袍飛舞,掌風如狂,紅光怒爆,射來的箭矢遠遠地便被震碎炸射,散如齑粉。
  衆士兵士氣大振,高聲呼唱戰歌,舉著盾牌,護衛尹祁公主一行往主艙中退去。
  到了指揮艙中,烈定侯將放勳小心翼翼地躺放在皮墊上,請尹祁公主坐定。衆將一一前來拜見。
  聽到“紫蛇侯烈文英拜見公主!”尹祁公主與敖少賢齊齊一震。卻見他高大俊朗,眉目挺秀,在黑盔紫甲的映襯下,越發顯得臉如冠玉,英姿勃勃。
  尹祁公主雙頰一紅,微微有些忸怩,心道:“十年沒見,原來他也不再是從前那涎皮賴臉討人嫌的少年了。”突然又想到共工翊那句“新郎倌”,登時雙靥滾燙,莫名地有些愠惱恚怒。
  烈文英見她臉如桃花,說不出的清麗嬌豔,心中怦然,忍不住笑容浮動,乘著衆人不備,低聲道:“濯雪妹子,十年不見,你越發好看了。”
  尹祁公主素來不喜輕浮之人,聽到此言,雙眉一蹙,些須好感立時又蕩然無存。想到今日之后要與此人長相厮守,心中又是一陣氣苦刺痛,忍不住輕輕地“哼”了一聲,轉過頭去。
  烈定侯朝敖少賢微一行禮,沈聲道:“熾龍侯一路護送殿下、公主,勞苦功高,孤家感激不盡。但不知兵相箭神公有何誤會,兩日前以‘尚方寶劍’傳令諸侯,說閣下挾持殿下、公主,投敵叛亂,明令諸侯一經遇見,立即捆縛發落。帝命難違,孤家只有得罪了……”
  尹祁公主叫道:“且慢!”
  衆人一愕,尹祁公主道:“若不是敖公子一再舍命相救,孤家早已死在叛賊手下。他功勞巨大,神公不賞反罰,是何道理?”當下將兩日來發生之事一一道來。講到自己與共工翊獨處的段落時,臉頰燒燙,又是羞怒又是氣惱,連聲音都有些不自然起來。一些細節自然隱去不提。
  衆人聽得聳然動容,烈定侯沈吟道:“原來如此。老臣也詫異以熾龍侯的人品口碑,何至于此。敢情是叛賊蓄意陷害熾龍侯,離間龍族與大荒諸侯。但是……但是既是兵相親口命令熾龍侯護送殿下、公主離船,爲何他又要……難道其中還有什麽隱衷麽?”
  敖少賢微微一笑,道:“調虎離山,張冠李戴,借刀殺人,移山填海。在下愚鈍,遲遲方才想通。但神公英明睿智,又怎會想不明白?”
  衆人聞言大震,烈定侯的目中精光一閃即逝,沈聲道:“熾龍侯請說。”
  敖少賢直視他的雙眼,淡淡道:“大荒十二國中,熊、鷹、牛、馬四公都是皇親,金兔公又是常儀后之父,勢力煊赫。彼此之間雖有不和,卻尚能共處。狼、羊、虎、象、猴五國,大多柔弱勢微,各有依附,不足爲患。而我龍族盤踞東海,素被朝廷認爲桀骜不馴的化外之邦,蛇國公原是共工部屬,雄距西南,向來備受猜忌。陛下寬厚仁慈,自然不會對我們兩國有所不公,但其他皇公的想法,蛇國公難道還不明白麽?”
  蛇國公雙眉間紫氣一閃而逝,目光炯炯,沈吟不語。
  敖少賢目光一轉,凝視著尹祁公主道:“公主不覺得奇怪麽?陛下病重、公主賜婚的消息分明是宮中絕密,爲何竟鬧得天下皆知?自從離京以來,公主一行又爲何屢屢遭遇狙擊?那夜我們乘坐的是隱形潛艇,爲何竟甩脫不得妖獸、叛軍?……爲什麽我們的每一步,都在叛軍掌控之中?”
  尹祁公主越聽越是心寒,隱隱之中感到強烈的不安,心道:“難道我們之中果真有內奸麽?”突然想起共工翊所言,脫口道:“是了,合歡香!叛軍是循著蠱蟲香氣一路追來的。”
  敖少賢微微一笑道:“那麽是誰下的蠱呢?”
  尹祁公主驚疑不定,突然閃過一個人的影子,腦中嗡的一響,駭然驚怒,卻又不敢相信。
  敖少賢淡淡道:“東荒第一神醫的巫尹一直陪伴在公主左右,以他的修爲造詣,又爲何查不出公主體內有了蠱蟲?”
  衆人大凜,尹祁公主微微一顫,花容瞬時雪白。巫尹!難道真的是他麽?不錯,除了巫尹,又有誰能將“合歡香”神不知鬼不覺地投到他們身上?突然想起共工翊那精巧絕倫的人皮面具,想起他塞入自己與放勳口中的“靈犀蠶”……難道那些……那些也是巫尹給他的麽?一念及此,當胸如被重錘擂擊,幾乎喘不過氣來。
  敖少賢忽然話鋒一轉,道:“公主還記得在下前夜在船上所言麽?”
  尹祁公主定了定神,蹙眉道:“公子是說……說我與陶唐此行之事麽?”原想說“賜婚”二字,但臉上一紅,旋即改口。
  敖少賢點了點頭,朝著烈定侯行禮道:“不錯。那時在下斗膽胡言,認爲陛下在這微妙關頭將公主賜婚紫蛇侯,雖是懷著恩寵之心,只怕會適得其反,將蛇國公推到風尖浪口,受諸侯嫉恨,平添大亂……”
  烈文英大怒,喝道:“一派胡言!我看你才是妒恨昏頭,竟敢肆意诋毀陛下恩德,離間君臣,其心可誅……”
  “住口!”蛇國公突然一聲大喝,震得烈文英噤聲不語。他丹鳳眼中神色變幻,凜凜生威,沈聲道:“熾龍侯,請直言。不必再迂回顧慮。”
  “敖某橫豎已是反賊重囚,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還顧慮什麽?”敖少賢微微一笑,道,“公主,敢問此次賜婚之事,是誰一力促成的?”
  尹祁公主低聲道:“是……常儀后、三苗公和箭神公向父王一再奏請的。”
  敖少賢淡淡道:“難怪前夜在火龍王上,我力陳此事時,箭神公竟會震怒若此。”
  頓了頓,徐徐道:“諸位不覺得奇怪麽?三苗公讙兜是青鷹國主,與蛇國公似乎素有嫌隙,爲何竟會反常請帝喾賜婚給自己的夙敵?常儀后是太子摯的母親,又何以大方若此,促使慶都后的女兒嫁給天下六公之一的蛇國公之子?”
  衆人聞言無不大震。尹祁公主心中一顫,失聲道:“你……你是說……”
  既已出口,敖少賢再不遲疑,續道:“邊荒之亂,起于宮牆。敖某雖然不在帝京,卻也知道陛下四后之中,常儀后與慶都后最受恩寵。常儀后是金兔公之女,金正之妹,又是三苗公的表妹,就連素以公正嚴明著稱的箭神公,也成了太子摯的師父,她的權勢比之皇后姜嫄,可謂有過之而無不及。偏偏慶都后是蛇國公的族妹,陶唐侯與公主又極受陛下喜愛,雖然摯是太子,但常言道‘天威莫測’,不到最后一刻,焉知鹿死誰手?”
  “陛下病危,常儀后、三苗公等人一反常態,奏請將公主賜婚紫蛇侯,表面看起來,似是安撫蛇國,平定動蕩局勢,其實卻是調虎離山,借刀殺人之計。”
  衆人又是一陣嘩然,尹祁公主面色慘白,顫聲道:“你……你說什麽?”
  到了此刻,敖少賢也無意再吞吐其辭,朗聲道:“不錯。依在下看來,此次帝使賜婚不過是常儀后、箭神公與三苗公等人的陰謀而已,旨在讓蛇國公與我東海龍族成爲衆矢之的,置殿下、公主于死生難料之地,借叛軍之刀,除滅異己,奪權篡位!”
  衆人轟然,齊齊變色。
  敖少賢朗朗道:“若不是常儀后等人自泄機密,天下人又怎麽知道陛下病危、公主下嫁紫蛇侯?叛軍又爲何如附骨之蛆,一路狙擊?箭神公帶著殿下、公主乘坐龍舟,似乎是迷惑叛軍,甩脫追蹤的妙計,其實卻是移導禍水,誘使八股叛軍死拼龍舟商船,斗個兩敗俱傷。他故意受傷,讓在下帶著殿下與公主逃離重圍,卻又矢口否認,咬定是在下挾持公主,投敵叛變,其陷害我龍族之心昭然若揭。各位都是明眼人,難道還看不出來麽?”
  尹祁公主心煩意亂,驚怒駭疑,禁不住微微顫抖起來。在她心底深處,這些念頭未嘗沒有想過,但她單純善良,每一觸及,立即便被自己否決,從來沒有深想。此刻被敖少賢這般剖析,登時如傷疤被猛力揭開,恍然劇痛,錐心徹骨。
  蛇國公緩緩道:“熾龍侯言下之意,是說這一切都是常儀后、箭神公等人與叛軍勾結,設下的圈套麽?”
  敖少賢微微一笑道:“勾不勾結,在下可不敢斷言。但叛軍對箭神公的意圖想必心領神會得很,也算是各取所需,合作無間了。就說今日罷,三十六堡精兵都在箭神公的指揮調度之下掃蕩北澤,若不是箭神公大開方便之門,相繇的叛軍爲何能輕而易舉地突破諸侯軍的重重封鎖,神不知鬼不覺地轉輾千里,在這里布下重重埋伏?”
  衆將大凜,議論紛紛。
  敖少賢道:“紫蛇侯將成爲驸馬之事早傳得沸沸揚揚,有謠言還稱一旦陛下駕崩,陶唐侯將即位爲帝,蛇國公也將封爲‘輔國公’,權傾大荒。天下妒恨神公、期盼炎蛇國快快倒黴的,也不知有多少千數。賊酋共工翊敢于如此有恃無恐,僞裝成敖某,只身帶著公主自投羅網,只因算準了蛇國公必會盡快趕來相救,更算準了蛇國公必定孤立無援,了無呼應。”
  頓了頓,淡淡道:“一旦叛軍得勝,箭神公與諸侯各軍大可以聲稱當時在北澤被其他叛軍所困,不及趕來援救。這麽一來,常儀后與箭神公不僅借刀殺了殿下、公主與神公,還可將這一頭汙水潑到我敖少賢與龍族頭上,乘機加以治罪,除掉第二個眼中釘、肉中刺,同時又削減了叛軍的實力。正可謂一箭數雕,再好也沒有了。”
  聽到此處,衆人無不凜然驚懼,冷汗涔涔。
  尹祁公主心亂如麻,柔腸似絞,想到連日來的情狀,諸多疑窦豁然貫通,臉色雪白,嬌軀微顫,險些站立不住。
  常儀后倒也罷了,對箭神公,自己姐弟向來頗爲尊重信任,即便是與之擡杠,也只是使使小性子罷了。所以此次南行,才懇請由他親自護送。想不到人心叵測,他竟奸狠若此!若不是此刻聽敖少賢層層剝筍似的剖解抖摟,她又怎能相信?一時驚駭悲楚,傷心憤怒,莫以名狀。淚珠倏然劃過臉頰,流入嘴里,又麻又澀又苦。
  艙內寂寂,衆人凜然無聲。只聽見外面轟鳴陣陣,殺聲震天,鑫戰正酣。
  蛇國公重棗面紫紅如霞,渾無表情,默然半晌,突然喝道:“來人,將熾龍侯拿下,捆綁送往帝京,聽候陛下發落!”
  衆人一驚,失聲道:“主上!”尹祁公主更是芳心震顫,不明所以。
  烈定侯沈聲道:“敖侯爺,你適才所言毫無真憑實據,全屬臆斷推想。你若問心無愧,便隨烈某前往帝京,在陛下面前與箭神公對質。倘若你所說的字字是真,烈某立即自斷左臂,向你賠禮謝罪。但如果你所說的都是離間中傷的诳語,烈某便砍下自己的左臂,連並你的腦袋,向箭神公謝罪!”
  敖少賢卻似早有所料,微笑不語,也不反抗,聽任蛇國衆將以金蛇骨絲將他緊緊捆縛起來。
  尹祁公主又驚又惱,正要說話,忽然聽見艙外傳來一聲轟雷似的狂笑:“赤練蛇兒,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轟!”船身劇晃,艙壁炸裂,十幾個蛇國將士慘叫著倒撞而入,“砰砰”連響,接連斷頭折骨,血肉模糊。
  衆人大驚,幾個將領失聲叫道:“相繇!”尹祁公主心中一沈,這個殺人不眨眼的凶魔終于來了!
  烈定侯喝道:“保護公主、熾龍侯!”親自背起放勳,搶身朝艙外沖去。衆將轟然應命,將尹祁公主與敖少賢重重夾護,緊隨其后。
  剛到艙門口,只聽“呼”地一聲,碧光刺目,狂風撲面。奔在最前的幾個軍士哼也未哼,突然炸裂開來,肢體飛散,連著飛灑的鮮血,從尹祁公主四周擦飛而過。她呼吸一窒,幾欲暈厥。
  混亂中只聽蛇國公一聲大喝,一道紫光怒旋飛舞。“嘭隆”一聲巨響,光芒怒放,氣浪迸卷,艙中陡然一亮,光怪陸離。
  “噶啦啦”脆響叠爆,整個主艙四壁仿佛瞬間被龍卷風掀起,陡然片片翻飛,沖天而去。站在旁側的將士驚呼怪叫,身不由己翻騰倒轉,直沖云霄。
  “好一個‘炎蛇逆天刀’!赤練蛇兒,幾年不見,老朋友聽說你兒子要娶皇帝老兒的閨女了,專程來送彩禮,你不領情也罷了,怎麽一見面就拆房揭瓦,趕著我走,多讓人傷心哪。”
  說話間,一個人影呼嘯著翻身飛起,高高地倒挂在主桅,叉著雙手,悠悠晃蕩。那人亂蓬蓬的頭發,棕黃色絡腮胡子,一雙銅鈴大眼閃爍著淡淡的綠光,雖然嬉皮笑臉,但那笑容卻讓人莫名地心生懼意。想來便是被稱爲大荒第一凶神的相繇。
  尹祁公主只看了他一眼,便覺得意奪神搖,心中森寒恐駭,嘭嘭亂跳,突然想起那野獸般的共工翊,與這相繇果然有些相似。
  蛇國公紫衫鼓舞,凝神聚氣,將尹祁公主等人護在身后,淡淡道:“不敢。廟小檐低,供不下你這座大神。”
  相繇哈哈狂笑,翻身一轉,坐在桅尖上,翹著二郎腿,一蕩一蕩,笑道:“我知道了,今天是你兒子大喜之日,定是觸景傷情,又想起從前被我一不小心捏死的娃娃了。嘿嘿,你這人氣量太小,這麽多年還仇哪。大不了哪天我賠你一個兒子就是……”
  “住口!”蛇國公蓦地一聲怒吼,面色紫漲,雙眼直欲噴出火來。衆人耳中轟鳴,驚駭無已。蛇國公鎮定穩健,從未如此雷霆震怒,此番大吼,必是悲憤已極,難以遏制。
  相繇“哎呀”一聲,似乎被他嚇著,突然雙眼翻白,從桅頂直挺挺地摔了下來,急墜而落。眼看就要撞在甲板上,忽地翻身卷轉,順勢將七八個軍士橫掃下水,腳尖一勾,悠然坐在船舷上,哈哈大笑。
  烈文英大怒,喝道:“殺了他!”衆軍士轟然應命,潮水似的圍湧而上。只聽“嘭”地一聲悶響,慘叫叠起,人影缤紛,數十名軍士倒飛沖撞,血光迸舞,瞬間橫死當場。
  他拍拍手,哈哈笑道:“小娃子不知天高地厚,草薦人命,可惜可惜。”衆人大駭,一時不敢上前。
  蛇國公右臂輕輕一振,“呼”地一聲,衣袖鼓舞,一道耀眼紫光沖天爆舞,急旋飛轉,化爲五丈來長的紫氣光刀,氣焰吞吐。冷冷地凝視著相繇,沈聲道:“你們全都退下,全力殺敵。他就交給孤家對付。”
  衆將轟然應諾,各自分散,指揮部衆殺敵。只留了二十余名身著紫衣的高手由烈文英帶著,守衛在尹祁公主與敖少賢身旁。
  此時大澤上火光沖天,濃煙滾滾,沈船跌宕,浮屍飄搖,鼓號呐喊之聲震耳欲聾,雙方已激戰至最爲關鍵的時刻。
  水蛇軍的船艦只剩下四十來艘,在叛軍兩百來艘戰艦、潛水船分割包圍、夾擊沖撞下,陣形全無,只能各自爲戰,局勢險惡。
  “炎蛇號”被十來艘敵艦死死包夾,前后相抵,動彈不得。下方數十艘叛軍潛水船不斷地輪番撞擊側艙,堅硬的玄冰鐵皮夾板在無休止地攻擊下,“劈啪”脆響,也開始逐漸破裂。舷艙內的槳手們紛紛收回長槳,換成長矛銅叉,奮力地戳刺潛水船,苦苦反擊。
  亂箭飛舞,石彈交錯,船上到處都是飛竄的火焰。無數叛軍從架梯上、鈎索上爬了上來,被守在船舷的蛇軍將士竭力砍殺,頓時“撲通”、“撲通”地摔入水中,波浪搖蕩,鮮血一陣陣地漾開。
  刀光閃耀,人影交錯,不斷地有人仆倒,不斷地有人墜落。
  但敵軍人數衆多,在付出了高昂的代價后,終于還是沖上了甲板,發動更加瘋狂的猛攻。蛇軍戰士高唱戰歌,組成一排排的人牆,浴血死戰。
  風聲呼呼,帆布獵獵,戰歌嘹亮地響徹回蕩,合著那淒烈的旋律,人頭、斷肢在半空飛旋抛舞,悠悠翻轉,滾落在甲板上,或被人一腳踢開,或被踩得稀爛。鮮血飛濺,紅雨似的紛揚灑落。
  尹祁公主第一次見到這麽慘烈的景象。在這麽近的距離,甚至可以清晰地聽見無數骨骼斷裂的聲音。濃烈的血腥氣壓得她透不過氣,放眼望去,到處都是紛亂的人影,刺眼的刀光,還有那彌漫飛揚的鮮血。整個天空都仿佛被烈火和血光染成了赤紅的顔色。
  但是此刻,她的心里沒有恐懼或驚駭,只有茫茫的憤怒與悲楚。
  翹首望去,半空中,蛇國公和相繇的身影交錯飛舞。紫光旋轉,碧芒閃耀,猶如兩條光蛇在藍天下絞纏騰舞,每一次相撞,都迸爆開絢麗的氣浪,又仿佛一朵朵彩菊在這秋日長空重疊怒放。
  蛇國公與相繇同列“大荒十神”,“炎蛇逆天刀”與“九蛇碧光刀”又均列“天下七大光刀”,旗鼓相當;彼此更是數十年故交,知根知底,此番相戰,無不全力以赴,各逞生平絕學,殺得難解難分。
  相繇哈哈笑道:“痛快!痛快!好久沒打得這般痛快了!可惜你今日一死,相繇從此就少了一個對手,再難有如此痛快的時候了。”碧光熾烈,陡然怒爆,光刀化爲九頭蛇形,呼嘯扭曲,猙獰掃舞。
  蛇國公沈臉不答,背負放勳,御風抄步,翩翩如神仙。“炎蛇逆天刀”受對方真氣所激,亦變得越發猛烈刺目,夭矯奔騰,大開大合。
  相繇一邊激斗,一邊嘿然笑道:“赤練蛇兒,低頭看看,這些小蚯蚓已經快被我的兒郎殺得精光啦。你敗局已定,還作什麽困獸之斗?如果現在投降,瞧在往日情分上,我不但可以饒你一條性命,還可以封你爲左相,和我一起輔佐少主……”
  “住口!”蛇國公大怒,喝道,“烈某如若甘心與你這等凶殘奸賊同流合汙,又何必等到今日?你我之間,今日只有一個人能活著離開云夢澤!”
  相繇哈哈大笑,雙眸凶光閃耀,接連猛攻,揚眉道:“既然你自絕生路,那就別怪相某不念舊情了。你以爲今日還有誰會來救你麽?天下諸侯都等著看你的人頭哩。嘿嘿,當日你叛主求榮,終于也落得今天衆叛親離的境地!”
  蛇國公憤怒已極,凝神急攻,將他猛地迫退了數十丈。“砰”地一聲,氣刀橫掃,收勢不及,主桅登時斷裂,風帆塌落。
  相繇飛旋閃避,狂笑不止:“斷桅沈舟,原來你也自知回不去了。嘿嘿,就算讓你僥幸回到九蟒城又如何?此刻那里多半已經插上我九頭玄蛇的旗幟啦。”
  蛇國公大吃一驚,變色道:“你說什麽?”真氣一顫,光刀登時微微一黯。
  相繇乘隙全力反攻,縱聲厲笑道:“姓烈的,當年你在九蟒城出賣國主,今日你的臣下也在九蟒城把你給出賣啦!嘿嘿,也不想想,若不是你的愛姬和四位神巫幫忙,老子又怎能順順利利地將煉神鼎從你眼皮底下取出來?九大神獸又怎能生龍活虎,鬧得云夢澤雞犬不甯?這就叫做天道輪回,報應不爽。現在老子的兩萬大軍、七只神獸想必都已經進了九蟒城吧?真他***痛快!”
  蛇國公狂怒已極,須發戟張,氣浪爆舞。兩人越斗越快,旋風鼓舞,人影淡不可見。光刀相交,聲雷滾滾,氣勁逸射出十余丈外,如霞光彩帶,迤俪缤紛,煞是好看。漫天交錯飛舞的箭石方一觸及,立時迸炸如齑粉,轟然吹散,無影無蹤。
  尹祁公主仰頭看了半晌,只覺眼花缭亂,氣血翻湧。突然聽見東面傳來一聲龍吟似的長嘯,身子登時一震,險些跌倒。心中突然大凜:“是他!”
  蓦地轉頭望去,只見一個人影閃電穿行,紫光回旋怒舞,所到之處,刀槍辟易,血肉橫飛。
  刹那之間,百余名蛇軍將士組成的方陣便給他殺得潰不成軍,連連后退。
  “妖怪翊!”蛇軍將士中有人認出他的身份,剛叫出聲,立即又化爲淒厲的慘呼。
  尹祁公主驚怒交加,心道:“原來他沒有死。”
  只聽身旁的烈文英冷笑道:“他就是三條眉毛的妖怪麽?來得正好!”雙手一翻,將腰間的兩杆短槍拼成雙頭長槍,朝他疾沖而去。
  衆衛士大吃一驚,生怕他有閃失,急忙拔刀尾隨追去,只剩下十名紫衣衛守在尹祁公主身邊。
  “少主,殺了姓烈的小子,再將他沒過門的媳婦兒一齊宰了,讓他們到鬼界冥婚去吧!”半空中傳來相繇的長呼。
  翊呼嘯答應,伴隨著一連串張狂的笑聲。
  尹祁公主雙頰暈紅,惱恨交集,只盼烈文英瞬間將他殺了。
  烈文英大喝沖到,長槍飛舞,朝著他狂風暴雨似的疾刺猛攻。翊避也不避,揚眉笑道:“去罷!”當頭一刀怒斬而下。
  “當!”光芒四射,氣浪鼓舞。
  烈文英大叫一聲,長槍幾乎脫手,噴出一口鮮血,翻身跌退,狼狽已極。衆軍士大驚,急忙奮不顧身地圍湧而上。
  尹祁公主“啊”地失聲驚呼,忍不住頓足怨艾。
  敖少賢在一旁突然歎了口氣,凝神念訣,手指張舞,“咻”銀光一亮,龍角彎刀自動回旋飛轉,將捆縛其身的金蛇骨絲齊齊斬斷。他雙手一振,將彎刀握在手中。
  周圍的十名紫衣衛士吃了一驚,揮刀相向。
  敖少賢微微一笑道:“放心,我不會逃走。你們去協助紫蛇侯吧,公主交給我保護就是。”
  尹祁公主臉上一紅,心中微微泛起一絲甜蜜之意。
  衆紫衣衛面面相觑,正自猶疑,只聽翊縱聲長笑,刀光如紫電,縱橫閃耀,鮮血迸舞飛射,蛇軍衛士紛紛慘呼跌退。衆紫衣衛大凜,不敢怠慢,紛紛抄刀飛掠上前。
  翊殺得興起,雙眸灼灼,顧盼神飛,大喝聲中,長刀紫光爆漲,氣芒卷舞,如狂風掃落葉似的將衆衛士斬殺潰退。
  叛軍衆兵將士氣高漲,浪潮似的跟隨在他身后,一路沖殺過來。
  烈文英眼看公主就在身后,自己卻連這叛賊一刀也抵擋不住,又羞又怒,大吼一聲,施放兩傷法術“焚天訣”。
  “呼!”周身紅光怒放,猶如火焰熊熊燃燒,雙手握槍,如赤龍回旋跳躍,全力猛攻。
  “小子,打不過我就想自焚嗎?”翊乜斜著眼哈哈大笑,氣勢洶洶,如囂狂野獸。長刀氣光縱橫,姹紫嫣紅,將他的臉輝映得說不出的冷酷狂野。
  他刀光怒舞,如紫色狂飙似的推進,烈文英被那滔滔氣浪壓得呼吸不得,眼花缭亂,不住地后退。
  “當啷!”紫光掃處,那杆烈火長槍突然斷折,所有的火焰倏地倒撞灌沖,沖入烈文英體內。
  他發出一聲淒厲的怒吼,“砰嚨”一聲悶響,周身強光閃耀,骨骼盡現,高高沖天飛起,撞落在帆布上。
  “呼啦!”帆布登時著火,他骨碌碌滾落在地,全身烏黑如碳,簌簌顫抖,也不知是死是活。
  衆人大驚,衆紫衣衛齊聲叫道:“侯爺!”四面沖湧而上,但被翊縱橫劈斫,紛紛重傷橫死,摔飛開來。
  蛇國公在空中瞧見,肝膽欲裂,怒吼一聲,“炎蛇逆天刀”赤光橫卷,滔滔飛舞,將相繇奮力逼退,雙腳翻踩,閃電似的急沖而下。
  相繇哈哈笑道:“赤練蛇兒,你那泥鳅兒子太不成器,不救也罷。兒媳婦兒就隨他陪葬吧。”氣刀閃耀,窮追不舍。
  尹祁公主見翊凶威凜凜,高歌猛進,所向披靡,心中突突亂跳,又是害怕又是恐慌,隱隱之中又夾雜著一種莫名的滋味。
  敖少賢擋在她的身前,凝神聚氣,雙手握刀,一道道寒芒從龍角彎刀破刃吞吐,遙遙指向大步沖來的共工翊。
  當是時,蛇國公轟然沖到,大喝聲中,丹田赤光沖湧,滾滾卷入脈門、掌心。
  “呼啦”一聲,那道赤光氣刀扭曲變形,突然變作一條巨大的赤練蛇,碧眼獠牙,猙獰飛舞,蓦地朝共工翊當胸沖去!
  “炎天赤蛇!”“炎天赤蛇!”蛇國軍士突然爆發出一片歡呼,戰歌瞬間高昂起來。
  尹祁公主一凜,她曾聽母親說過,母族蛇國是上古蛇族傳衍而來,是太極大帝伏羲、女娲的后裔。當年南荒大亂,伏羲收服了九條神蛇,統一了蛇族九大部落,並將這九條神蛇被封印在一片湖澤下,是爲九蟒澤。
  蛇國公的炎天赤蛇、相繇的九頭玄蛇、蛇仙相柳的冰火蛇……都是這九蛇之一。他們將蛇靈封印于體內,一旦解印,即可爆發出無與倫比的威力。
  這個三條眉毛的妖怪翊能擋得住炎天赤蛇的威力麽?尹祁公主的心瞬間抽緊。
  赤練蛇張牙吐信,咆哮奔騰,幾在刹那之間便已沖到翊的面前。
  翊縱聲大吼,周身碧光綠線閃耀奔竄,滔滔彙入雙臂,直沖長刀。
  赤紫刀光轟然迸爆,如流霞沖天,地火噴薄。隱隱可見一道紫弧急電反撩,雷霆似的破入赤練蛇的腹部!
  “仆!”赤蛇飛纏,紅光鼓舞,長刀突然如麻花似的收縮扭絞,耀眼的紫光氣芒瞬間消失,竟被吸得一干二淨!
  翊周身劇震,怒吼長呼,面容似乎隨之扭卷變形。
  “嘭嘭”連響,鮮血狂噴,衣裳“吃吃”撕裂,碎片飛揚,強壯挺拔的身軀赤裸在陽光下,閃耀著古銅光澤,渾身縱橫交錯的疤痕突然再度迸裂,無數道血箭飛射而出,缤紛交錯。
  須臾之間,他的經脈已被盡數震裂。
  蛇國軍士爆發出震天動地的歡呼。
  尹祁公主心中卻咯噔一響,突然沈了下去,在這刹那之間,她竟突然覺得一陣尖銳的刺痛與難過。
  她陡然一驚,自己爲什麽要難過?難道在她心底深處,竟不希望他死麽?心神迷亂,冷汗涔涔。
  當是時,相繇狂風似的沖到,不怒反喜,在半空哈哈狂笑:“赤練蛇兒,你看看他的肚子,你猜猜他是誰!”
  蛇國公凝神望去,只見翊的腹部上有一塊巴掌大的胎記,蜿蜒如蛇,赤紅如血。他腦中轟然一響,脊骨森寒,顫聲道:“他……”
  相繇雙眸爆放出淩厲的凶光,哈哈大笑道:“沒錯,他是你的兒子!就是十九年前我從你家里搶走的兒子!老子說過要賠你一個兒子,豈能言而無信?”
  語如焦雷,在烈定侯當頭炸響,震得他面色慘白,全身簌簌顫抖起來。
  衆人愕然,滿船寂寂,血戰突然頓止。
  尹祁公主妙目圓睜,俏臉雪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共工翊身懸半空,張大了嘴,滿臉茫然驚愕狂亂,擡頭怔怔望著相繇,想說什麽,卻發不出聲。
  相繇碧眼仇火熊熊,獰笑道:“姓烈的,你背主叛友,天地不容,想不到也有今日吧?當年老子搶了你的崽子,原想一下捏死,但轉念一想,這樣豈不是白白便宜了你和這小雜種麽?思前想后,索性把他丟給了高辛狗,作了帝喾的奴隸。等這小崽子受了十幾年的苦頭,老子再把他從毫都救了出來,告訴他他就是共工的孫子,讓他時時刻刻記著殺了你報仇雪恨。哈哈,老子等了四十幾年,終于等到了今天。你的小兒子殺了大兒子,你又親手殺了小兒子,這滋味可真妙得緊啊!”
  他縱聲狂笑,激動之下,連淚水都濺了出來。
  話語陰毒森寒,仇恨刻骨,尹祁公主聽得心底發冷,握緊雙手,莫名地顫抖起來。烈定侯面如死灰,嘴唇翕動,刹那之間仿佛蒼老了十歲。
  相繇的雙眸凶光閃耀,突然大喝道:“殺了他!”
  尹祁公主腦中嗡然一響,冥冥之中之中也不知哪里來的力量,忽地拾起地上的長矛,猛力朝蛇國公的后背刺去。
  敖少賢大吃一驚,急忙將她脈門扣住,喝道:“公主!”
  就在這時,匍匐在蛇國公背上的放勳突然發出一聲怪吼,雙目凶光怒放,反手拔出割虎刀,閃電似的刺入烈定侯的后心。
  兩人胸背相貼,烈定侯又自震駭迷亂,哪能避得開去?
  “吃!”兩尺來長的利刃直沒入柄,鮮血噴舞,濺得放勳一臉都是。
  他目光呆滯凶厲,狂吼著欲拔刀再刺,蛇國公霍然驚醒,發出憤怒痛楚的大吼,雙臂一振,放勳倒飛而出,“砰”地撞在艙板上,登時暈迷。
  “放勳!”尹祁公主大叫一聲,陡然清醒,搶身上前,將他緊緊抱住。
  相繇哈哈獰笑道:“哎呀,原來陶唐侯不是來給你賜婚的,是來要你命的。作高幸走狗的滋味怎麽樣?是不是美得連心肝都疼啦?”
  尹祁公主又驚又怒,突然明白了,是“靈犀蠶”!
  在“歸雁驿”內,翊將食心蟲塞入自己姐弟腹中時,便已設計好了這一切。以相繇的攝神念力,再加上這妖蠱,自己和放勳又怎能抵擋得住?難怪當時她和敖少賢可以從翊的身旁從容逃脫,這一切的一切多半都在他們算計之內。但翊卻萬萬沒有料到,他連自己也一齊算計了……
  蛇國公縱聲狂吼,悲郁、憤怒、痛苦、悔恨……層層交雜噴湧,聲浪沖天,震耳欲聾。
  白云離散,群鳥驚逃,衆人氣息翻湧,難受已極。
  “轟!”炎天赤蛇反彈沖起,紫風如狂,赤火連天噴薄,重重地掃向相繇。
  相繇狂笑聲中,碧光迸舞,氣刀扭曲,亦化作一條巨大的九頭黑蛇,咆哮卷舞,轟然相撞。
  “轟隆!”宛如萬千驚雷交疊奏響,天地一亮,絢光霞彩流離奔竄,太陽爲之失色。
  群艦搖晃,大浪沖天,不住有人捂耳慘叫,摔落水中。
  尹祁公主目眩神迷,幾乎窒息。
  敖少弦護在她身前,緊緊握住她的左手,將真氣綿綿不絕地傳入其體內。
  炎天赤蛇當空扭舞飛騰,烈定侯怒吼聲中,御風飛掠,騎乘其上。
  赤蛇反向抛舞,突然俯沖而下,將翊、尹祁公主、放勳與敖少賢纏卷其中,猛一弓身,朝著淼淼大澤疾沖而去。
  “嘩啦!”大浪滔滔,水花如雨。
  等到相繇回過神來時,已經見不到他們的蹤迹。但此時,對于相繇來說,他們的生死已經不重要了。
  他昂然站在桅尖,悲喜交集,發出陣陣狂笑。
  蒼茫大澤,金光萬里,鼓聲悲奏,號角淒厲。在呼呼的風聲里,他的笑聲聽起來有些莫名的失落和悲涼。
  高辛二十九年八月二十八日,叛軍相繇在桂林集西灣大破水蛇軍,攻占九蟒城。蛇國公重傷,挾持陶唐侯、尹祁公主等人下落不明。
  八月二十九日,兵相箭神公指揮赤虎、白象、金猴、青鷹諸侯軍掃蕩北澤,剿滅共工四股叛黨,俘獲酋首古鼋、蠻仡,寸磔處死。
  九月七日,叛軍相繇攻占蛇國全境,共工叛黨鹹歸附臣服。八日,相繇定都九蟒城,擁立共工孫方野爲帝,國號共工。
  九月九日,帝喾病重駕崩,太子摯即位,國號延承高辛,大赦天下,封逢蒙、讙兜爲輔國公、護國公。
  那年秋天,云夢澤暴雨磅礴,波濤泛濫,淹沒四國五十六州,百姓流離失所。南荒有谶:“九月九日風波惡,天地裂,山河決。聖人不出,如蒼生何!”
  滔滔云夢大澤,正孕育著新的傳說。
  —————————————————————————————————————— 《云夢澤傳說》到此結束了,但關于共工翊的故事卻才剛剛開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云夢澤傳說》只是《蠻荒》第三部的序曲。
  按照狐狸的寫作計劃,《蠻荒》的第二部和第三部將在明年四月開始動筆,在此之前,我將全力填完兩個坑,一個是去年年初挖的《白蛇》,還有一個就是即將開始連載的《仙楚》。
  和《搜神》一樣,這兩個故事都是狐狸一貫堅持的“新古典主義神魔小說”(好大的旗,扛得偶肩膀脫臼,呵呵),但比起《搜神》,應該會輕松許多。希望繼續得到大家的喜歡和支持。謝謝~~



外傳 關于新作《仙楚》以及正式版《搜神記》的公告
[書書屋]http://www.shushu5.com/
----------
各位朋友,多謝一直以來的支持!
        狐狸的新作《仙楚》的繁體版將交由新藍出版,估計繁體版的第一集、第二集將于今年7月13日在港台地區發行。敬請台灣、香港的讀者朋友支持~!同時,該書的網絡更新,暫時委托出版社代理。《仙楚》在新藍的專欄網址:,也歡迎各書站轉載,如有任何問題,可以在版上留言,或與新藍聯系。謝謝~~!
        另外,《搜神記》的簡體正式版將于近日在《今古傳奇》的《奇幻版》八月下號開始連載。
        正式版與網絡版相比,除了文字的潤色外,還增補了不少情節,包括蚩尤與拓拔野在蜃樓城的友誼由來,以及湯谷收服叛亂群雄等段落。一些網絡連載時的小bug也一一糾正。
        如果您有興趣,可以購閱雜志,謝謝~~
        百度搜索)
        閱讀最新章節請訪問,小說網



外傳 楔子 天地裂
[書書屋]http://www.shushu5.com/
----------
楔子天地裂
        碧空萬里,白云飛揚,雄偉險峻的真陵山脈在秋日的映照下,燦如金山。
        半山紅葉如火,層林盡染,被狂風呼卷,仿佛漫漫火海,搖曳跳躍。山坡上衰草起伏不絕,一直連綿到平原上,宛如接天洶湧海浪。
        山腳下那紛搖的長草中,隱隱可見數不清的獵獵大旗,迎風招展,無數燙金“姬”字在陽光下閃耀著刺眼的光芒。
        龍獸長嘶,姬遠玄昂然屹立于青銅車上,衣袍鼓舞,舉著千里鏡,屏息朝北徐徐掃望。
        十余里外,煙塵滾滾,號角聲、獸吼聲、沖殺聲……交織並奏,隆隆作響。整個大地仿佛都在晃動,也不知有多少騎兵風馳電掣地席卷而來。
        凝神遠眺,旌旗漫漫,刀戈如林,那狂潮似的大軍在煙塵中若隱若現,雖是疾速狂奔,陣行卻有條不紊,變化從容。
        奔逃在最前的,是數百名騎乘著青兕獸的土族銅鉀戰士,旗幟橫斜,早已潰不成軍。身后箭矢齊飛,亂石縱橫,密雨狂雹似的攻來,不斷有人慘叫著翻身滾落,或是被獸群踏成肉醬,或是被追上的敵軍亂槍刺死。
        忽聽一陣淒詭高亢的琴聲,破空穿云,震耳回蕩,驚惶奔逃的青兕獸群像是突然發狂,不住的悲吼跳躍,團團亂轉,將背上的土族騎兵紛紛掀落。
        想不到三千青兕鐵騎,轉瞬間便被水妖殺的丟盔棄甲,一敗塗地!
        聽得琴聲,真陵山下原本肅整如銅牆鐵壁的土族大軍也陡然大亂,獅虎、龍獸紛紛受驚怒吼,數百匹龍馬更是肝膽盡裂,發狂似的破陣沖出。
        “冰甲龍筋筝!”姬遠玄心中大凜,百里春秋這老妖果然也來了。他神色不動,沈聲喝道:“封耳,起鼓!擅動一步者,無論人獸,殺無赦!”
        話音方落,戰鼓如雷,呐喊如潮,失控沖出的衆土族戰士手起刀落,坐下龍馬紛紛悲鳴倒地,抽搐不已。其余衆軍士撕下布帛,將坐騎雙耳塞緊,彎弓持戈,全神貫注,只待黃帝一聲令下,便與水妖展開殊死大戰。
        姬遠玄眯起眼,精光閃爍,臉上雖不動聲色,一顆心卻隨著四周震天戰鼓而疾速跳動。
        六月蟠桃會后,天下分裂,水族聖女烏絲蘭瑪率先發難,聯合水族二十一城反抗燭龍,並與土族、金族、龍族,以及炎帝烈炎的北火族結合成同盟,展開聖戰。
        數月之間,大荒烽煙四起,干戈不息。東海上,龍族與水、木盟軍接連激戰,驚濤暗湧;火族南北對峙,如火如荼……但最爲激烈的戰斗,卻發生在中土。
        昆侖會后,燭龍雖元氣大傷,但在水族內部卻仍根深葉茂,無可動搖,大半疆域仍唯其馬首是瞻。在他部署之下,燕長歌與八大天王兩大勁旅兵分兩路,勢如破竹,悍然攻入土族腹地,所到之處,燒殺擄掠,生靈塗炭。
        姬遠玄親率千乘戰車,五萬大軍,誓軍北上,今日終與北鮮軍團相逢。豈料不等本部大軍列陣迎敵,一向以剽悍著稱的先鋒青兕軍便已一觸即潰,死傷殆盡。
        大風刮來,森寒撲面,滿是血腥之氣,令人欲嘔。
        姬遠玄心潮洶湧,放下千里鏡,淡淡道:“北鮮燕長歌,果然名不虛傳。難怪短短十五日間,便縱橫千里,連奪七城,如入無人之境……”
        頓了頓,不經意地掃了周遭衆將一眼,嘿然道:“難道我堂堂土族,數百萬英豪兒郎,竟沒有一人能攫其鋒麽?”
        “陛下!”泰逢再也按耐不住,騎著蒼電白虎轉身上前,抱拳大聲道,“泰逢願領三千虎騎兵,取燕北鮮人頭複命!”
        黃猛、包乘等衆將亦紛紛出陣,憤然請纓。
        姬遠玄沈聲道:“五十年前倚帝山一戰,先帝引爲生平大恥,可惜未及雪恨,又被水妖奸計所陷,含恨而終。寡人今日御駕親征,倘若再敗于水妖之手,又有何顔面見先帝神明,有何顔面見土族父老鄉親?此役關系舉國榮辱,全局勝負,不可莽撞,衆卿少安毋躁。”
        一言既出,衆人登時肅靜,臉上卻俱是悲怒憤恨地神色。
        大荒539年,黑帝之妹波母仙子與土族長老公孫長泰私通,産下一子,而被逐出水族,並由此引起了兩族間曆時八個月的大戰。在燭龍指揮下,水族八大天王、燕長歌等四大勁旅傾巢而出,而倚帝山下大敗黃帝親率的九萬大軍。
        是役,土族元氣大傷,傷亡慘重,僅大將便損失了二十八人。若非神帝及時調停,水族大軍早已直搗黃龍,攻入陽虛城。
        末了,土族除了割地求和之外,還被迫將最受族人愛戴的公孫長泰革職問罪,逐入地淵囚居。舉族引爲奇恥大辱,不願提及。
        衆將此刻聽到,更是新愁舊恨一起湧上心頭,怒火熊熊焚燒。
        姬遠玄皺起眉頭,瞟了身旁戰車上緘默不語的王亥一眼,沈聲道:“王將軍,本朝名將之中,唯有你和燕長歌交過手,知己知彼,以今日之境況,卿有何高見?”衆人紛紛朝他望去。
        土族高手雖不如其他四族多,但曆來名將輩出,行軍打仗只有水族可比擬。當世更是猛將如云,其中又以王亥、常先等人最爲智計白出,骁勇善戰。
        王亥原是姬修瀾親信,忠心耿耿,當日曾奉其旨意,率領土族大軍重重包圍靈山,欲置姬遠玄于死地。待到黃帝複生,姬遠玄平叛成功,應龍等人紛紛率兵倒戈,唯有他一人甯願自縛爲死囚,也不肯歸降。
        姬修瀾死后,他幾次三番以身相殉都被姬遠玄親自救下。精誠所至,金石爲開。眼見新任黃帝寬厚賢明,非但不計前嫌,反而對自己倍加禮遇,加官進爵,王亥終于感動,誓死效忠。
        此次北征,王亥考慮到自己身份,一直低調謹慎,不敢輕言,此時聽皇帝問及,八字白眉微微一挑,方才沙啞著聲音,徐徐道:“陛下,燕長歌麾下八部獸騎,俱是北海極爲凶殘的猛獸豢訓而成,最善野戰。眼下奔突在前的,不過是騊悇、白駮、羅羅虎三部,其余五部或掩藏其后,或繞道翼護,尚未發力。再加上‘萬獸無疆’百里春秋壓陣,其實力更是難以估量……”
        黃猛等人臉色微變,泰逢哈哈一笑,道:“王將軍倒真會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照你這麽說,我們豈不是該聞風喪膽,繳械投降了?”
        王亥骷髅似的臉上毫無表情,灰白色的眼珠凝視著姬遠玄,淡淡道:“陛下,以及所長擊彼所短,乃兵家不二法則。我們在這平原上,與北鮮軍團決戰,卻是以短擊長,自取滅亡。臣以爲,應當立即下令退軍二十里,以避其鋒……”
        衆將嘩然,聲如鼎沸。
        王亥置若罔聞,淡淡道:“往南二十里,便是飛蛇峽,壁立千仞,山谷狹窄,等他們追入谷中,我們再調頭痛擊。到那時,狹路相逢勇者勝,北鮮八部隊縱有再多獸騎,也無用武之地。”
        聽到最后一句,衆將怒色稍消,嘩聲漸止,紛紛轉眸向姬遠玄望去。
        姬遠玄沈吟片刻,搖頭道:“王將軍之計固然穩妥,但兩軍交戰,士氣爲先。燕長歌半月間縱橫千里,天下震動,倘若此刻臨陣退縮,只怕軍心渙散,一敗塗地,不等退到飛蛇峽,已被北鮮鐵騎踏成齑粉了。”
        王亥還要勸谏,姬遠玄搖手示止,道:“王將軍,此次親征之前,寡人已請十大巫祝龜卜吉凶,全是上上大吉。武羅仙子更曾問天請神,算定若在真陵山與水妖遭逢,必有大捷。天時、地利、人和,我們俱已占盡,不必多慮。”
        衆將聞言無不大喜,齊聲道:“陛下聖明,天佑黃土!”王亥心中暗自歎了口氣,不再說話。
        號角長吹,鼓聲激奏,水妖大軍越逼越近,相距已不過七里,透過千里鏡,最前騎兵的面容已可瞧得一清二楚。
        姬遠玄擡頭望了望當空的太陽,唇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喝道:“三軍將士聽令!”右手“锵”地拔出均天劍,直指藍天。
        大軍呐喊聲中,一道黃光從劍尖轟然沖起,當空爆開,隨著一聲如雷怒吼,劍光化作一只巨大的怪獸,獨角龍頭,鹿身馬蹄獅尾,三只火目殷紅如血,周身烈焰吞吐。
        姬遠玄翻身高躍,飄然騎坐在三眼麒麟獸上,俯瞰三軍,雙目怒火欲噴,高聲道:“土族的英雄兒郎們五十年前,倚帝山下的奇恥大辱,你們忘了嗎?四個月前,聖仁黃帝受陷被刺的深仇大恨,你們忘了嗎?這半個月來,父母兄弟被殺戮,姐妹妻女被淩辱,家園故舍被燒成了焦土……這一切你們忘了嗎?”
        他每問一聲,土族大軍便發出排山倒海似的怒吼:“沒有忘!”一聲高過一聲,一浪高過一浪,到了最后,已是群情激憤,震耳欲聾。
        姬遠玄高聲喝道:“家仇國恨,不共戴天!今日不報,更待何時?我姬遠玄今日對祖先神明發誓,如若不在這真陵山下,殺盡北鮮水妖,誓不爲人!”
        說到最后一句時,周身金光暴漲,真氣鼓舞,騎著三眼麒麟獸沖天飛起。手中神劍氣芒怒射,如虹霞橫空,遙遙指向那煙騰塵舞的水妖大軍。陽光照在他的身上,金盔銅鉀,豐神俊朗,直如凜凜天神,讓人不敢之直視。
        三軍士氣大振,怒吼如沸,戰鼓隆隆,在姬遠玄引領下,潮水似的朝水妖沖去。
        萬獸奔騰,亂箭齊飛,數百輛投石車爭先恐后的抛彈起巨大的石頭,如流星隕石似的撞落而下。水妖大軍沖在最前面的騊悇營頓時人仰馬翻,慘呼叠起。
        沖殺聲中,又聽得一陣詭異的琴聲,如峭壁狂風,暗夜驚濤。
        北鮮軍團獸吼如狂,亂勢頓止,很快又恢複了秩序,兩翼齊舉,風馳電掣,冒著劍雨星石悍然挺進。既而“呀呀”之聲大作,北邊地平線上蓦的沖起一團團黑壓壓的烏云,遮天蔽日,朝南急速席卷而來。
        姬遠玄凝神遠眺,心中大凜,那漫無邊際的滾滾黑云赫然是萬千凶禽飛獸,數量之多,氣勢之猛,竟比那日在寒荒國所見更甚!
        當下論起青銅大旗,迎風展舞,喝道:“飛獸軍出戰!存亡勝敗,在此一舉,甯可斷頭顱,也決不能退一步!”包乘喝諾聲中,騎乘蠪眡角豬獸倏然沖出,率領三千飛獸軍橫空猛撲,去勢如電。
        飛獸軍乃是從土族所有軍隊中千里挑一,並由土族各將軍輪流訓練的精銳之師。其座下飛獸也是精挑細選的極爲凶猛的靈獸,又經特殊培訓,嗜血好殺,見著漫天凶獸,非但毫不畏縮,反倒激起狂暴凶性。
        遠遠望去,兩軍如怒潮對卷,越來越近,相距已不過三里之遙,驚天大戰,一觸即發。
        忽聽“轟隆”一聲巨響,如晴天霹雳,整個大地陡然劇烈震動起來。北鮮軍團奔馳的平原上突然炸開一道狹長的裂縫,仿佛大地陡然張開的森森巨口,擇人而嗜。
        沖在最前面的近千名水族騎兵猝不及防,頓時連任帶獸沖落其中,慘叫連連。
        后面的騎兵紛紛勒缰回旋,但沖勢太急,一時間哪能止得住?不斷地與后方奔來的獸群撞在一起,驚呼聲、獸吼聲、金戈交錯聲……不絕于耳。
        姬遠玄身在高空,看得分明,那條地縫恰好橫在水族大軍陣前,自東而西迸裂如閃電,距離己方大軍尚有二里之遙,當下再不遲疑,舉起白兕號角,高聲叫道:“三軍止步,立即回撤!”
        話音未落,“咯啦啦”一陣刺耳脆響,那道地縫疾速裂變,瞬間綿延出十余里,越擴越大,向兩側蔓延出萬千縫隙,彼此交叉迸舞,蜘蛛網似的疾速龜裂。
        土族衆將遇變不亂,馭獸俯沖而下,揮舞戰旗,領著各部軍團,紛紛掉頭,從兩翼朝后斜方回旋狂奔,全速撤退。
        “轟!”幾在同一瞬間,縱橫交錯的地縫中蓦地沖射起千萬道霓霞絢光,整個大地陡然崩塌!
        萬獸驚吼,水族大軍慘叫狂呼,接二連三地朝下陷落。
        混亂中,千余名翼龍獸騎兵倉皇沖天飛起,動作稍慢些的,不是被巨石砸中,一命嗚呼,就是被猛犸等凶獸的長鼻、巨尾死死勾纏,一起拖著墜入無底深淵。
        轉瞬間,整個大地土崩瓦解,就連巍峨連綿的真陵山也隨之坍塌。
        塵土滾滾,蘑菇云似的層層翻騰,方圓十里內什麽也瞧不見勒,只看到萬道霞光破空噴射,轉化爲熊熊烈焰,獠牙似的吞吐跳躍,將整個天空燒的通紅一片。
        被那沖天火焰包圍吞噬,數萬凶禽飛獸或驚惶盤旋,左沖又突,怪叫悲鳴,焦臭之氣隨風彌漫,刺鼻難聞。
        轟隆聲連綿不斷,土族大軍不敢后顧,,沒命價的縱獸狂奔,身后大地不斷坍塌陷落,紅光噴吐,數百名龍馬騎兵逃之不及,立時消失。
        大軍如狂潮后退,直沖出十多里遠,聽見那轟鳴聲越來越小,這才漸漸放慢下來。
        回頭望去,原本巍峨壯麗的真陵山脈竟已被夷爲平地,塵土漫天,黑煙滾滾,如遮天大霧,掩映著一道道姹紫嫣紅的火光,久久不能散去。
        土族衆軍士瞠目結舌,驚魂未定,說不出一句話來。雖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但有一點,卻是看得分明:素有“水族第二軍團”之稱的北鮮八部獸騎已經全軍覆沒,埋葬在了土族地底!
        百丈高空中,狂風怒嘯,姬遠玄騎乘著麒麟駐云遠眺,隱隱約約可以瞧見那巨大的地縫綿延二十余里,寬近千丈,如刀劈斧鑿,深不可測。壑中云氣缭繞,霞光吞吐,美麗而又猙獰。
        他徐徐地吐出一口氣,放下千里鏡,雙眼閃過一絲古怪的神情,也不知是驚是喜是悲是懼。
        身邊,包乘、黃猛等將馭獸盤旋,面面相觑,又是駭異又是驚喜,半晌才顫聲道:“皮母地丘!陛下,皮母地丘重現大荒了!”
        大荒590年十月,黃帝率大軍與水妖激戰于真陵之野。五族離心,天崩地裂,小時了十六年的皮母地丘終于重現于世。
        這一天,距離神帝駕崩之日,恰好四年零六個月。
引言 使用道具
您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加入會員

建議立即更新瀏覽器 Chrome 95, Safari 15, Firefox 93, Edge 94。為維護帳號安全,電腦作業系統建議規格使用Windows7(含)以上。
回頂部 下一篇文章 放大 正常倒序 快速回覆 回到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