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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10 05:38:49

第六章 鬼磷渲碧草

  蝮蛇生性喜濕,愛居於雜草樹木繁盛之處,其巢穴大多位於土層厚松卻又雜著岩石縫隙的地方。此時正是深夜,月色朦朧,楊戩對山中情形極為熟悉,一路都順了這種地勢行來,但見風聲嗚咽,樹色獰猙,黑黝黝的密林,較之白日又格外陰森了許多。

  故老相傳,蝮蛇妖的巢穴便在北山西北的黑松林之中。雖不曾有人敢去一探究竟,但入林越深,地面濕氣越重,偌大的林子,居然連一聲獸嚎鳥啼都沒有,大異尋常,正是蝮蛇之屬最愛的所在。三聖母等人被金鎖牽著,看著四下搖曳如妖物的雜枝亂草,都頗有些心驚,反倒是楊戩神色平靜,只偶爾停下來觀察地面情形一番。

  哪吒恍然道:「楊戩服那靈芝是為了補償體力,他是準備今夜就取藥草救人的了。」龍四也默認了他的看法,卻猶有些不服,說:「又不知蛇穴的位置,這麼莽撞地到處亂闖,還談什麼救人?」三聖母在鏡裡看得比他們真切,說道:「不是,二哥他停下來查看時,就是在尋找地上大蛇遊過的痕跡,並非漫無目的地亂來。」

  說話之間,一股中人欲嘔的腥臭之氣撲鼻而來,沈香等出其不意,險些窒息,小玉被薰得連連咳嗽,叫道:「娘,好難聞!」但見眼前地勢陡然開朗,斜斜的石壁下隱了一個半丈來高的扁洞,洞前寸草不升,散落了一地的骨骸雜物。

  楊戩剛剛站定,呼地一聲,洞內一物直撲了出來,目如懸燈,泛出陣陣攝人的綠光,猩紅的信子不住伸縮,發出令人心寒的嘶嘶聲。楊戩低身避過,運刀斜削,刀鋒過處應聲多了條白痕,卻已震得他手臂酸軟,砍刀幾欲脫手。

  此物正是當日的那條蝮蛇妖了。

  它雖不能通靈變化,但已成氣候,方才在洞內聽出來人便是削了自己一小截紅信的大仇人,頓時怒氣勃起,但一撲之下,卻又挨了一刀,更是憤怒。它盤起身子,三角頭高高昴起,竟是將洞前三丈見寬的空地盡數佔滿,鱗甲灰黑,硬逾鐵石。

  驀地蛇身一直,箭一般筆直前崩,楊戩側身,照蛇頭又是一刀,依然徒勞無功。他暗暗一凜,知道這蛇修行日久,鱗甲已非砍刀能傷,心念一轉,欺蛇身龐大,一時轉動不及,竟是陡然矮身前翻,不退反進,搶入洞去。

  洞中腥臭味更濃,雜著潮濕腐爛之氣,小玉被金鎖帶入時,已忍不住哇地一聲吐了出來。月光斜斜映入,陰陰綽綽的磷火懸在壁上,地下厚厚一層,儘是壓扁了的白骨,支離嶙峻,無數的小蛇在枯骨空隙裡穿來遊去。

  幾顆骷髏碎骨的掩壓下,幾株小小的碧草搖曳生姿,在這陰冷恐怖的洞中分外醒目。

  楊戩一聲不吭,搶上去撥開碎骨,將碧草摘了收起。就在這時,三聖母一聲驚呼,洞外一條長尾卷將進來,正中楊戩腰間,頓將他倒拖了出去,地上碎骨鋒利,在他身上劃出了無數血口。

  楊戩只覺身上一緊,腰間痛得幾欲折斷,低頭見整個身子已被蛇尾縛住,他卻不慌亂,凝神一看,見這蛇妖腹部卻不是見慣了的灰黑鱗片,當下舉刀便向腹部斬去。

  又是一聲大響,蛇鱗應手而落,幾滴血灑落下來。那蛇負痛,身子一鬆,楊戩已趁機躍開,但蛇妖巨頭環將過來,長長的信子火一般吐出,噴出濃濃的毒霧,楊戩悶哼一聲,身子一幢,已栽倒在地。

  鏡前眾人無不驚叫起來,三聖母見楊戩臉上已泛起黑氣,心中更是焦急,只想:「怎會這樣?他不會就此死去了罷?」那蛇妖卻將長尾在地上擊了幾下,似乎極是得意,伸過巨頭,湊向地上的獵物。

  便在此時,火光電石之間,楊戩伸手摟緊蛇頭,右手自懷中取出一柄小刀,重重扎入了蛇妖的七寸之上!

  這一下峰迴路轉,眾人還未回過神來,那蛇傷中要害,暴走如狂,在地上翻騰不止,蛇尾驀而倒縮回來,疾風也似地又將楊戩死死捲住,楊戩將小刀牢牢捅在它七寸之上,用刀下拉,渾不顧自己週身骨骸,已痛得直欲碎裂一般。

  慘淡的月色之下,土石飛揚,樹木被垂死的大蛇一株株撞斷,血從嘴角滲出,臉上黑氣越來越濃,但那柄刀卻仍固執地,一寸一寸地向下拉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蛇才漸漸衰弱,幾下痙攣,終於再不見動彈了。

  楊戩伏在蛇身之上,半晌,緊握住小刀的手指微微一動,百花鬆了口氣,道:「還好,沒死,三妹妹,你有救了!」三聖母見楊戩身上全是鮮血,心中有些難過,只想:「這一次,若非二哥拚命,只怕我也是洞中那累積的白骨之一了。」

  又過了許久,楊戩才慢慢掙起身來,眾人知他剛才行險,以喝過幾日蛇藥為賭注,拼著受了那蛇妖的黑霧使詐偽裝,雖然僥倖得手,卻連傷帶毒,已是強弩之末。想到三聖母猶在家中等著藥草救命,無不擔憂。

  果然,未走上幾步,便又軟倒在洞口的亂骨碎骸之上。無比的疲憊襲來,令楊戩只想著就此睡去,好忘了週身難耐的痛苦難受。但小妹皺著眉不勝苦楚的神情浮現在眼前,他心中一顫,努力保持住一絲清明。

  低頭看去,殺蛇的小刀仍握在手中。楊戩苦笑一聲,擡手將小刀深深扎入自己左肩。

  肩上大痛,人卻完全清醒過來,掙扎著再度站起,楊戩只恐再生枝節,不敢逗留,匆匆向山下奔去。初時腳步不穩,卻是越走越快,越走越疾。

  眾人直看得一顆心高高揪起,此時才鬆下口氣來。沈香拍拍胸口笑道:「幸好拿到了藥草,娘沒事了。哎,你們看,楊戩這時本領也不怎麼樣,還不如我剛學的時候呢。」哪吒好笑:「你得了吧。也不想想,你開始是拜了師的,楊戩可是自學。論起來你還真不如他,你剛學藝時能打敗那比你厲害的妖怪嗎?楊戩確實厲害,若不是後來……」搖搖頭不再說。

  三聖母看著楊戩急急奔走,卻有些走神了,嘆道:「二哥這次救我,原來如此兇險,可是回去之後……」小玉問:「回去後怎麼了?他不是拿著蛇啣草去救你嗎?」三聖母點點頭又搖搖頭:「我那時還小,又不知那是救命的草藥,突然被叫醒,便哭鬧了一番。可二哥,二哥便因此發了好大脾氣!」

  悠悠一聲嘆息,她向眾人說起當日後事,「二哥回到住處,逼我吃了藥後,便將我鎖在房中。後來下了雨,風大,屋裡又黑,我身子弱,怕極了,拚命敲門,一遍遍求他,保證再也不鬧了,一定會聽話。可他就是不理我……」想起在華山被囚的日子,三聖母更是幽怨,「我那時就該明白,他是鐵石心腸。我不該求他,再哀求他也不會放過我!」

  眾人看看這山,縱是白天也是陰森幽暗,風拂林梢,沙沙作響,更添了幾分毛骨聳然的氣氛。將一個驚魂未定的小姑娘獨自鎖在房中,雖說是她不聽話,卻也太過狠心。百花不由道:「果然自小便是這般狠心無情的性子,難怪日後做出那等事來。」

  敘述中楊戩已回了小屋,吐出一口長氣,取出草藥搗碎,正待喚醒小妹,伸出手卻又縮了回去。他取了件乾淨衣服掩住身上的血跡,這才搖起小楊蓮,著她來吃這救命的藥草。

  楊蓮睡得正香,卻被叫醒來對著這古怪的腥草,嘗了一口,較之日前的藥血更為難吃,頓時滿心的不情願,,叫道:「不嘛,二哥,我要睡覺,不吃這怪東西!」

  楊戩正要勸她,喉中微甜,急側過頭去,將湧出的鮮血強嚥了回去。楊蓮猶自在鬧,幾乎將他手裡的藥草掀翻,楊戩蒼白著臉,自覺胸口血氣翻騰,再多說幾句,只怕就真要暈倒在妹妹身邊,那時豈不要將她嚇死?

  當下伸手捉住楊蓮,怒道:「丫頭,別再鬧了!」楊蓮從未見過二哥如此疾顏厲色,一時嚇得呆了,楊戩將藥草逼她嚥下,神色才為之一鬆。眾人見他正欲開口,似是想安慰小妹,卻突然按住胸口,踉蹌著衝到房外,才鎖上門,便一口血噴在地上,就此人事不知。

  三聖母身子一顫,訝道:「原來他暈倒了?難怪不肯應我。我……我竟是錯怪他了!」

  夜色沈沈,屋內小楊蓮嚇得不輕,不停地捶門哀求,楊戩卻是未醒。他一連三日放血救人,今日一戰又被重創,此時傷毒齊發,哪還能知曉外界之事?楊蓮哭了一陣,想是累了,聲音小了下去,慢慢睡著,不再出聲。

  半夜裡,突然大雨傾盆而下,伴著風聲呼嘯,楊蓮又給嚇醒,大哭著要二哥來陪。屋外楊戩毫無所覺,身上的傷口已然裂開,在亂雨中暈出一地的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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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10 05:39:06

第七章 紆鬱自孤飛

  黑暗……無休無止的黑暗……

  偶爾閃過一抹光亮,卻只是火光,夾雜著母親冷酷憎恨的眼神,和爹爹大哥滿身的血汙……

  楊戩無意識地伸手入懷,緊緊握住金鎖。「不是現在……我……現在……還不能去見你們……」鏡外眾人聽見他在昏沈中掙扎著低語,「娘在桃山……小蓮……還有小蓮……」

  便在這時,三聖母突然痛叫一聲,以手掩胸,搖搖欲墜。沈香急伸手欲去扶她,也是一陣難過,幾乎跌倒,小玉叫道:「娘,沈香!」 卻挪不開步,身子搖晃著幾欲暈倒。

  「好難受……」她喃喃地道,「為什麼這麼黑?」沈香也昏昏沈沈地應道:「沒有星,什麼都沒有,什麼也看不見……」三聖母已痛得說不出話來了,只覺得像是一條小船,在驚濤駭浪中穿行著,除了漆黑的海面,就只有痛入髓卻不明所以的絕望與孤獨。

  三人不自主地倒在地上,呼吸漸弱,眼見便要昏迷過去。

  鏡外眾人大驚.哪吒心念電轉,見到楊戩手裡正緊握著那金鎖,頓時明白過來,提氣喝道:「三聖母,沈香小玉,千萬別沈淪入此時的感受中!楊戩抓緊了那金鎖……你們現在的感覺是金鎖傳來的,是楊戩那廝的所思所想,與你們無關!」

  一言點醒了眾人,劉彥昌大叫道:「不要被楊戩騙了,他想害死你們!三聖母,沈香小玉,我的孩子,我在等你們回來,你們別放棄,不要睡,一定不可以放棄自己!」

  「帶大三妹,救出母親……」

  楊戩不知道周圍發生的這些,他心中只一遍又一遍迴響著一句話,略帶著童音,卻堅韌而悲涼。他避著火光,不敢看母親的眼睛,卻又不敢藏入黑暗之中。三妹還小,那張稚氣的小臉,會因黑暗,會因找不到二哥而哭泣……

  身體已然瀕死,意識卻仍在艱難的掙扎,那樣狠心的在荊棘刺叢中掙扎,固執的不讓疲憊的軀體,享受甜美安寧的永恆。

  一抹淡淡的光輝輕柔地灑下。鏡外擔心之至的百花等人一驚,龍四道:「雨停了?月色?」隨即覺得不對,風雨仍在肆虐中,卻被那抹光輝所阻,再沒有半滴能灑落到地上。

  鏡中又閃過七彩光華,一切都變成青朦朦的一片,三聖母等人垂死般的難受驀然而止,怔怔地仰視著天際。而楊戩昏迷中的身體,竟也在不知不覺中放鬆下來,不再有象徵痛苦的掙扎,反倒顯出幾份沈睡中安然。

  溫暖……

  好溫暖的感覺。

  外界的一切仍與楊戩無關,但卻有一縷夾著微弱溫暖的莫名欣喜,慢慢透入他的四肢百骸,他一直緊鎖著的雙眉舒展開來,臉上帶了些微笑,就如重新回到了像是母親的懷抱一般,就如在冬日的正午,暖洋洋的陽光曬進屋來,母親,父親,大哥,還有蓮兒,都在……

  「楊戩,莫要再睡了,醒來吧。」

  他隱隱聽到一個輕柔的聲音,陌生,卻又似無比的熟悉。「娘……娘?」他低聲地應著,但卻又清楚地知道不是,娘的聲音不會這麼溫和,她再不會這麼柔和地對著自己說話了。心頭一痛,他終於緩緩醒來,茫然地向四下看去。

  觸目處是青朦朦的異色,所有的景物都如隱在霧氣之中,若存若隱,,卻格外地透著淡淡的溫馨,他擡頭向上望去,光華來源於天際,半空之中,一名女子正用慈愛寧靜的目光,凝視著這個十六歲的少年。

  這是一個怎樣的女子,睿智而端莊,天地萬物都因她而失了色,流露出無法用言語形容的仁慈,似乎亙古以來,她便同情著蕓蕓眾生的悲喜,呵護著所有生命的希望。是的,希望,看著她略帶關切的神情,楊戩心中的堅冰一點一點地融了去,彷彿又成了那個陪伴著親人、無憂無慮的孩子。

  眾人見他臉上黑氣,在青光中緩緩淡去,消失,週身深淺不一的傷口,也慢慢癒合如初。

  三聖母已跪倒在地上,臉上全是激動與舔孺之情,傾聽著那個輕柔的聲音再度響起:「我是女媧,天地間眾生的源頭。楊戩,瑤姬的孩子,放棄吧,只有放棄,才能遠離你將來的苦難。那苦難本是三界的共業使然,卻由你一人來負擔,那未免太不公平了。」

  女媧……女媧大神?鏡裡鏡外響起一遍驚嘆之聲,楊戩卻只安靜地看著女媧,半晌,問道:「你是上古大神,為什麼要來救我這種天地不容的罪人?」

  女媧輕嘆道:「你認為自己是罪人?」

  楊戩緊緊捏住了拳頭,不言不語,他怕自己一開口,就會將所有的痛楚與憤恨全都傾訴了出去,雖然,那個不堪回首的生日之後,他頭一次有了如此強烈的傾訴慾望。

  女媧看出了他的心事,溫和地勸道:「萬事都是命數使然,天條是命數,你父母的遭遇也是命數。你不用對此耿耿於懷,將一切都歸咎於自己,更不可輕試以一人之力,去扭轉這注定了的因果。」

  楊戩冷笑,淩厲而傲然的目光一現即隱,沈聲道:「命數,我卻從不信什麼命數。天下之事,只有靠自己才堪爭取,所愛的人,也只有靠自己才能守護!」

  誰也未料到他竟會用如此語氣與這上古的大神說話,龍八低罵一聲:「真是狂妄!」但女媧的神色卻因之更加和藹了,甚至有了些隱約的悲傷。

  只因在她眼中,這十六歲的少年,這種剛強堅韌與慘烈冷傲的氣度,已與千年之後的另一個身影相重合。那人的命運,即將如夏花般的絢爛,最終卻湮沒在荒煙漫草之間,隨風而逝……

  就算是上古大神,就算已推算出這結局,那又如何呢?就算她是眾生之母,卻仍是不能阻止這場悲劇的上演。

  一念及此,女媧唯有付諸一嘆,說道:「但你現在,能守護得住你所愛的人麼?」半晌,楊戩不答,卻是咬緊了唇,臉上現出痛色,眾人知道,這幾句話已觸動了他的心事。

  女媧又思付了一番,終於下定決心,道,「楊戩,你天賦異稟,天生合適於修真。將來,雖然我定要離開,但是,我的道法,卻仍有意在三界內留一傳承……」

  沈香一凜,驚道:「這怎麼可以?女媧娘娘要收這楊戩為徒?」三聖母卻搖頭道:「不可能,我的授業恩師正是女媧娘娘啊!」沈香奇道:「娘,您是她老人家的弟子?」三聖母微微一笑,回憶道:「我只見過恩師三次,平日都是由仙官照顧授藝。但是娘娘對我的恩德,卻是我這一生最美好的記憶……」

  女媧向三聖母所在處掃了一眼,似是無心,但目光中頗多悲憫之意,楊戩此時卻似下了極大的決心一般,突然雙膝著地,向女媧連叩了三個響頭。

  沈香啊了一聲,叫道:「他……他拜師了!」女媧也現出笑意,正欲說話,楊戩已搶先開口道:「娘娘說的是,楊戩現在守護不了身邊的人,但楊戩一生的行徑,卻是早已認準。娘娘,承您的美意,只希望您為楊戩指一條明路,更懇請您慈悲,可代我照顧我那小妹!」

  女媧為之默然,良久良久,才道:「若你肯入我門下,三界之中,就再不會有人視你為異類,而你心中所願,也必事半功倍。那麼,又何苦如此倔強,不肯受我一番好意呢?」

  楊戩道:「娘娘,請問您平生可有至交好友?可有晚輩後生?」眾人一楞,不知他怎會突然問起這個,女媧訝道:「那自然是有的,你娘瑤姬,便也算是我晚輩之一。」楊戩點了點頭,沈聲道:「楊戩將來,必然要逆天而行,為不可為之事,只恐會落個天厭地棄的下場。娘娘何等身份,交遊又何等廣泛,容我在門下,豈不大損娘娘您的清譽?」

  三聖母喃喃道:「天厭地棄……二哥,你既知道這樣不好,為何還是要步上這條不歸路,變成那等的心狠手辣,無情無義?」

  女媧卻已明瞭楊戩的心意,道:「你仍是不願為恩義所縛麼?也罷,你若真是我的門下,來日我必不會由你偏激行事,親手毀了自己的一切。天意,當真是天意!」

  楊戩黯然道:「多謝娘娘垂憐,但是,雖然我無此福緣,卻仍想懇請娘娘收我三妹入門下。我那三妹,小小年紀就受盡苦難,我實在愧對於她。娘娘若能恩許,楊戩從此將再無遺憾。」

  三聖母心中大震,女媧嘆道:「既然你決心已定,天下沒有無因之果,我也不能強勸於你。你不是要我指你明路麼?崑崙玉虛洞的玉鼎真人,日前因強修上古道書入魔,魂飛魄散。道書已然無主,玉鼎又生性孤傲,無一個門人,更無一個朋友。我可送你去承了他的衣缽,按書自行修練。附近另有神兵一柄,機緣成熟,你也可取了自用。」

  楊戩又重重叩了幾個頭,不說話,眼神中顯出感謝之意。眾人只道他得償所願,終有了修道的途徑,聯想到他後來的下場,都浮起複雜異樣的感覺來。女媧卻知這是在感謝自己平等待他,尊重他自選之路,當下說道:「從此你便須獨自修行了,前路漫漫,荊棘叢生。楊戩,在送你去玉虛洞之前,我有幾句話,你須牢牢記了。」

  楊戩垂首道:「全憑娘娘吩咐。」女媧伸手從光華外接了一捧雨水,輕輕傾下,道:「天下莫柔於水,卻也莫剛於水,刀截不斷,滴久石穿。楊戩,你性子倔強剛烈,但過剛易折,須記住百般堅強,終有柔弱,仁慈之心,莫失莫忘,萬不可將自己逼得太緊了。」

  楊戩心知這上古大神必是看出了什麼,才再三提點。他卻不欲深究,唯一著緊的只是三妹拜師之事,見女媧沒有出言反對,就權當她默允了,待她吩咐完畢後,便起身開鎖,進屋去接妹妹出來。

  打開門,小楊蓮已哭暈在屋裡,臉上又是泥,又是淚,漲得通紅,想來是聲聲喚著二哥而暈去的。楊戩心中一痛,歉疚之至地將她摟入懷裡,用衣袖為她拭去淚水。拭了一會,才發現自己昏迷時手中緊攢了一物。此時鬆開一看,正是那塊金鎖。

  「它是爹用你娘的金釵特意趕出來的禮物,傻孩子,今天可是你十三歲的生日啊!」三年前那個溫暖的中午,那些人和聲音又浮現在心頭。楊戩身子一顫,不自主地抱緊了妹妹,神色慘然,一邊的三聖母知他想起了家變當日之事,不禁也難過起來。

  有心叫醒妹妹,卻是不忍,更不忍面對離別時的感傷。猶豫了半晌,楊戩狠狠心站起身來,橫抱著她步出門外。

  一道明淨的光芒從上空注下,將楊蓮輕輕裹住,懸空浮起。楊戩急道:「且慢,娘娘!」光芒上升之勢略停,楊戩萬分不捨地摸了摸妹妹柔嫩的小臉,將手中金鎖戴在她頸上,低聲道:「爹,您在天有靈,須保佑她事事平安。天,你若有眼,便將我這三妹的苦難不幸,全轉來由我楊戩擔當。我害她不淺,那便用我此生的所有來補償了罷!」

  女媧暗嘆一聲:「癡兒!」百花等人卻是冷哼不斷,似是聽了什麼極好笑的笑話一般。沈香厭惡地道:「真是,說這些有什麼用?末了還不是用我娘的痛苦,來鋪平了他自己的青雲捷徑?」

  金鎖戴上,光芒緩緩收回。女媧端詳著懷中的小楊蓮,點頭道:「這女娃也頗有福相,仙緣極重。雖略有坎坷,但總能平安度過。只是她對你……」看了楊戩一眼,沒再說下去。楊戩也不追問,只道:「蓮兒從此,便全仗娘娘庇佑了!」

  女媧手上幻起一道金色符咒,目視楊戩,道:「我要送你去玉虛洞了。你若後悔,現在還來得及。」楊戩微微一笑,搖了搖頭,卻忍不住最後問道:「娘娘,楊戩決定的事從來不悔。只是,我不明白,您是億兆眾生之母,卻為何對我如此垂愛顧惜?」

  女媧凝視著他半晌,柔和地道:「一啄一飲,莫非前定。蕓蕓眾生雖多,卻唯有你這孩子的性情際遇,教我又愛又憐,不勝惋惜。」手上金符揮出,化作一道流光,繞楊戩轉了三匝,驀然人光合一,向崑崙方向疾投而去。

  「這世上最疼你的那個人,已步上他注定的宿命。」她女媧輕拍著小楊蓮,好讓她繼續昏睡,慈愛的聲音裡夾著深深的嘆息,「逝者難追,來者可諫。只可惜真正到了失去時,便無論如何也追悔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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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10 05:39:26

第八章 絕頂淩巇險(上)

  見女媧駕起祥雲,小玉拍手道:「終於不用跟著楊戩那惡人了。娘,女媧娘娘的宮殿好看嗎?」三聖母微笑,說:「傻丫頭,娘娘的重華宮是古神上仙議事的聖地,豈容凡人常住?我居處名叫冰宮別苑,在天池之巔,是恩師的一處行宮。」

  女媧的雲頭一直北去,雲下景致,由群山蒼翠漸漸變為白雪皚皚,天池之巔,積雪亙古不化,別苑所在之處,因有著常年不竭的溫泉,是以四季如春,繁花似錦,在一片白色天地中極為醒目。女媧安排妥仙吏侍女專職指導楊蓮的修煉,照顧她平素起居後,便靜坐在床邊,等待她醒來。

  三聖母癡癡地看著女媧,輕聲道:「那次我醒後見不到二哥,又處在一個全然陌生的所在,著實是嚇壞了。可一看見娘娘,不知怎麼的,就有了溫暖的感覺。她老人家只安慰了我幾句,卻令我立刻破涕為笑,忘了所有的憂愁。從此我便住在別苑,一住,就是好多年。」

  隨著她的話音,小楊蓮已在女媧的細語中開心地笑了起來。此後,女媧返回重華宮,仙吏們盡心盡意地照拂著楊蓮,仙術道法,星相琴棋,日日學不完的功課,卻又不枯燥乏味。閑暇了便在別苑的花園中玩耍休息。漸漸地,光陰似箭,那個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孩,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美麗女子。

  鏡外龍四笑道:「想不到姐姐二十歲時道術便有成就了,難怪幾千年來一直長駐青春,清秀皎好,三界少有。」百花卻向劉彥昌打趣道:「還是劉先生有福氣,這樣聰明美麗,又優雅善良的好妻子,別人尋遍三界,可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啦!」

  一年又一年,別苑是仙家寶地,風景絕美,天池上其他修真的弟子也常來作客,較之那顛沛流離的三年多,此中的幾百年光陰竟是快如彈指。沈香等人固然樂不思蜀,鏡外眾人也終日談笑風生。反倒是楊蓮常一個人坐著,手撫楊戩留下的那塊金鎖出神,低語著心事,傾述思念之情。

  這一日楊蓮又想起二哥,對著山壁上一條瀑布,怔怔地泫然欲泣。一名老仙吏匆匆地奔了過來,叫道:「蓮姑娘,可讓我好找!娘娘聖駕親臨,正在後殿等你過去說話兒呢!」

  楊蓮沿小徑往後殿行去,殿邊一叢花樹,燦若雲霞,女媧正站在樹下,攬了花把玩著,若有所思。此時見楊蓮過來見禮,便將手中花佩到徒兒發鬟上,愛憐地道:「我上次來蓮兒尚稚氣未脫,現在竟出落得如此清麗,是越來越像我那瑤姬妹子了。」

  在別苑數百年中,女媧只來過兩次,但對楊蓮而言,她早如母親般親切。此時,偎在女媧身邊,臉上全是歡喜,但聽恩師提到瑤姬時,神色還是為之一黯,道:「師父,您事務繁忙,難得來趟。蓮兒一直很想您老人家,也……也很想我那受苦的娘親。」女媧安慰般地撫著她的鬢髮,問:「是只想著師父和你娘麼?蓮兒,這幾百年中,還有沒有別的人讓你掛念了?」

  楊蓮按向懷中的金鎖,輕聲道:「師父,那自然是有的。」女媧一嘆,道:「是了,你兄妹兩人,都是一直牽掛著對方。我本該讓你們早日團聚,但一則你練功正在緊要關頭,分心不得,二則你二哥做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功敗垂成,後果嚴重。我須待那件事的影響自然地消彌殆盡,是以一拖就是幾百年的光陰。」

  楊蓮關切地道:「驚天動地的大事?二哥他怎麼了?」女媧道:「你不是一直都念著你娘麼?你二哥也是一樣。可就算他有了傲眄三界的強橫法力,卻仍敵不過天條的森嚴。幾百年前他強劈桃山,本欲救母,卻反而害了瑤姬和他自己。」

  楊蓮心中大亂,顫聲道:「師父,您的意思是……」女媧感慨地道:「桃山救母不成,蓮兒,以後的路,只剩下你兄妹倆相互扶持著走下去了。」楊蓮淚水灑落,叫道:「您是說,我娘……我娘不在了?」

  女媧點頭又復搖頭,說:「機緣未到,我也不能多說什麼。總之蓮兒,你須牢牢記了,人最易傷害的,往往只是愛自己最深的那個人。你與你二哥,一定要記得好好善待對方,不要忘了幼年走過的那些艱難歲月,更不要忘了,他曾是如何地寵你愛你。」

  鏡外百花聽得不服,又不敢反駁這上古大神的嚀囑,只低聲道:「什麼寵啊愛啊的。把人家丈夫拋下地獄,將人家愛子逼得九死一生,這種寵愛還是不要也罷!」

  楊蓮含淚道:「師父放心,我記得二哥對我的好,無論將來如何,我都會好好回報他的!」女媧嘆道:「只望你能一直記住我今日的話。那對你自己而言,也將是一大幸事!」

  一邊的三聖母怔怔地傾聽,當日師父竟是如此的語重心長,又如此地慎重其事。「可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她不禁低聲道,「師父,二哥後來變了,變了好多好多。並非我忘了您的吩咐,而是他再不肯將我這個妹妹放在心上……」

  她看見楊蓮順從地點著頭,卻同樣不解師父言下之意。女媧也不多說,只正色道:「三界大亂將萌,各派宗主已預先決定,五百年後將通過封神之戰重整三界秩序。蓮兒,你二哥日前已返回玉虛洞,我現在就送你去見他,告訴為師希望他能參與封神之戰。」

  想了想,她又續道,「此外,還有件事也極重要,著你二哥即刻前來重華宮見我。不過蓮兒,你的修行仍在用功的著緊處,這次要速去速回,見了面就立刻回來閉關。等過了這個修行關口,你兄妹二人就可以常常見面了。」

  楊蓮又驚又喜,道:「現在就去見我哥哥?」女媧一笑,伸手在空中劃了一道符咒,一隻白鶴憑空幻出,降在楊蓮腳邊,似有所待。楊蓮遲疑了一下,跨坐於白鶴背上,那白鶴一聲長唳,聲震九霄,頓時展翅沖天而去。

  但見足下白雲朵朵飛起,雜著淡淡薄霧,冥漾一片,前方半輪紅日欲墜未墜,在雲霧上反射出變幻莫測的霞光異彩,好看之至。三聖母笑道:「此時心情我記得極為清楚。學了幾百年道術,卻第一次飛得這麼高,開始抱緊了白鶴不敢鬆手,後來被景致吸引,高興得連鶴兒飛了多久都忘了。」

  果然,楊蓮從戰戰兢兢地半閉著眼,到一個人拍手歡笑,又因馬上就能見到久別的二哥,興奮得不知如何是好時,那白鶴已橫越天際,在一座孤峰上盤旋起來。

  那孤峰險峻之至,下臨萬丈深潭,懸如筆削。頂處積雪上灑了落霞,襯著四圍蒼翠如染的山色,遺世而獨立。一條人影便在這峰頂默然而坐,玄衣映雪,散發披肩,靜穆如遠山。雖只是一個身影,卻已流露出凜徹天地的激越與寂寥。

  他身後亂石間斜插了一柄長槍,三個尖,似刀一般開了刃口,凝蘊著冰冷的寒光,竟如同活物一般地,傲對著四周的風物。

  白鶴翩然落下,向著峰頂那人一聲長鳴,又對楊蓮頷首示意,楊蓮步上地面,對著前方這熟悉卻又略有些陌生了的背影,只覺心中呯呯亂跳,想撲上去大叫,卻又遲疑著不敢。

  便在這時,一物猛撲過來,白鶴衝上半空避開,又滑翔下來,在那物頭頂啄了一記,那物高高躍起,也拍下了鶴兒數羽白翎。楊蓮急定睛看去,卻是一隻矯捷彪悍的大黑犬。

  白鶴悲鳴一聲,飛去無蹤。那黑犬側過頭冷冷對著楊蓮,露出白生生的齒牙來,楊蓮慌了,不自主地叫了起來:「二……二哥,二哥!蓮兒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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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10 05:39:43

第九章 絕頂淩巇險(下)

  「哮天犬,退下!」

  一個在她夢中響起過無數次的聲音打破了孤峰頂的冷寂,前方的那人振衣而起,轉過身來。其時夕陽已落得欲盡了,朦朦朧朧地,積雪反映過來,整個山都泛著血色。他在這血海一般的夕輝下,看著楊蓮,臉上有些驚異,漸漸漾出溫暖的笑來。

  「三妹?」他不太確定地輕聲道。

  楊蓮怔怔地看著他,淚珠盈眶,撲簌簌地灑在衣衫上。一雙手伸過來,輕理著她被山風拂亂了的鬢髮,又輕輕為她拭去淚水。動作是如此耐心溫和,就如幼年時一般。楊蓮反手握住,模糊的視野裡,記憶中那個十六歲少年,慢慢被眼前這風神卓越的男子代替。「二哥……」她低喚一聲,撲倒在他懷中,疑幻幻真,不知是夢是醒。

  這男子正是楊戩。

  氣度沈著,清如煙柳,又冷肅如亙古不化的嚴霜。濃眉平直,眼神篤定傲然,略帶了一分蕭索。但此時,這目光因意外的狂喜而熱烈了起來,神情分外柔和,彷彿時間又倒流回數百年前,回到那些細心哄著小妹入眠的日子。

  「我的蓮兒,終於是長大了!」楊戩端詳著懷中久別的妹妹。幾百年了,楊蓮再不是那個稚氣十足的小女孩。豐儀清麗,綽約又不失天真,一顰一笑都像極了母親。「母……親?」他心中為之一顫,緊緊摟住小妹的雙肩,生恐她會從自己身邊消失了去。

  楊蓮將臉貼在他寬闊的胸口,傾聽哥哥沈穩有力的心跳聲,哭中帶著笑,只反覆說道:「我好高興,二哥,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一聲不響地就這麼離開了幾百年,你以後不準這麼嚇妹妹,再也不準了!」

  眾人在一邊看出了神,這時的楊戩,已是後來見慣了的司法天神時的相貌。三聖母不由聯想起後來的種種,一陣心酸,自憐中雜著莫名的哀怨。沈香知她難過,握了母親的手勸著:「娘,是他先變了,狠心壓你在華山,怨不得別人!」三聖母茫然一嘆,道:「是啊,是他先變了。可如果時間能停在這裡該多好……至少這時,他還是真心對我好的。」

  兄妹倆在峰頂覓地小坐,楊蓮最初的激動平定後,偎在哥哥身邊,絮絮地述著自己在冰宮別苑學藝修行的過程。別苑的日子風平浪靜,她說來說去,也無非是讀書彈琴、練氣舞劍之類,又或是花園中的祥花瑞草、小鹿小鳥。楊戩帶著笑安靜地聽著,似在聽著這世上最美妙的動人故事。

  天在不知不覺中暗了下去,淡淡的月光灑將下來,映得峰頂兄妹二人身影如畫,和諧溫暖。

  楊蓮把玩著哥哥的衣襟,渾忘卻了自己早已長大,目光上移,突然咦了一聲,將他頸中的一條銀月飾練握入手中,好奇地問道:「這是什麼,二哥?真好看!」楊戩在她手上輕輕一拍,著她放下,淡淡地道:「這是前些年,我誅妖時得來的一個小玩意兒,你別亂動,小心傷了自己。」

  「誅妖?」一句話勾起了楊蓮的興趣,見那大黑犬正蹲在楊戩足邊,側著頭打量自己,好奇之下軟語求道,「二哥,也說說你這些年的經歷嘛。比如,你如何誅妖?還有這黑狗什麼的,也是你殺妖怪得來的?」

  楊戩失笑道:「哮天犬本來就是妖,那可不能殺的。百餘年前,它被幾個自命正義的修真追得入地無門,我一時心軟救了它。結果就這麼被它賴定了,真是沒辦法。」

  楊蓮又指著那柄怪槍問起來歷,楊戩一言帶過,只說是附近埋藏的神兵。待說起其他的諸般經歷,他行蹤一向飄浮不定,救母失敗後更全靠砥己苦修度日,際遇自然比妹妹繁雜了無數倍。楊蓮只聽得目瞪口呆,時而掩口失驚,時而咯咯輕笑,說:「二哥,你真是的!自己在五湖四海過得這般精采,卻扔我一個在別苑中悶了那麼久!」

  這句話卻提醒了楊戩,他從懷裡取出兩件飾物來,笑道:「那好,二哥給你賠罪好嗎?來,看看這個,喜不喜歡?」

  眾人看去,見一件是枚蝶形釵,精緻可愛。另一件是個小小的香囊,繡了好看的花紋,顯然是女子佩用的。嫦娥啊了一聲,只覺那香囊頗熟,見大家都向自己看來,不好意思地道:「想起來了,那香囊是我送給三妹妹的。當年羿射殺為禍天下的九隻金烏時,他因為十日曾奉命曬化瑤姬仙子,也出力幫了大忙,還和羿成了好朋友。閑談中知道了三聖母的事兒,我便做了這香囊,托他轉贈給這未見面的小妹。」

  鏡中楊蓮愛不釋手地接了過去,佩上香囊,把玩著蝶形釵,極為高興。楊戩微笑道:「二哥替你結識了兩個姐妹。以後,不用怕悶得難受了,她們可以陪著你一起玩的。」先指著香囊說起來歷,果然與嫦娥所述的一模一樣,只是略過不提自己劈山救母和十日曬化之事。

  楊蓮好生欣喜,說:「我改天去看看嫦娥姐姐。那這枝釵呢?是那位妹妹送的?」楊戩想著那枝蝶形釵主人的天真模樣,笑著點了點頭,道:「是啊,你那妹妹是只小蝴蝶,我遇上她時才修練成人不久。我無意裡救了她一次,她便纏著非認我做哥哥不可。後來聽我說起你,又要給你做妹妹,便拔下這釵作為禮物贈給你了。」

  楊蓮讓二哥替自己插上蝶形釵,側了頭細想,說:「這兩件禮物蓮兒都很歡喜,我也要送給什麼給二哥你才好。」楊戩笑道:「傻丫頭,能見到你,便已是二哥得到的最好禮物了!」楊蓮卻是不依,又想了一陣,眼中一亮,道:「有啦!」

  她從懷裡取出金鎖,伸手為哥哥貼身帶上,說,「這是當年你離去時留給我的。每次我想念你時,就會拿出來對它說話,求它保佑你平安。二哥,就讓它帶著我的祝福,重新回到你身邊好嗎?我為你祈福幾百年了,帶著它,以後不論你在哪兒,蓮兒也都如同在你身邊一樣。」

  她口中說話,忽記起這金鎖是母親金釵改做的,淚水險些又蘊了出來。想到師父說了桃山救母不成,卻也不敢去問二哥,怕惹他傷心,只默默念道:「娘已經不在了,蓮兒就剩下二哥一個親人。鎖兒啊,你一定要代我好好照顧他,知道嗎?」

  楊戩不知她想起了瑤姬,但聽她說出為自己祈福的話來,又是安慰又是感動,心情激盪下,連輕撫在妹妹肩上的手掌都有些顫抖了。沈香卻暗叫一聲倒黴,知道從此又得寸步不離地跟著這人,不由苦著臉看向三聖母,說:「娘,當初你不還給他金鎖就好了,我寧願在別苑裡看著那些花花草草,小鳥小獸!」

  兄妹倆又說了許久的話,不知不覺中殘月西墜,天色慾曉。一聲清脆的唳聲震動九霄,女媧幻出的那只白鶴去而復返,在半空中向楊蓮鳴叫著,卻說什麼也不敢斂翼落下。

  楊蓮擡頭看向鶴兒,驚呼一聲,這才想起女媧吩咐的事來,不禁吐舌道:「差點忘了件大事了,二哥,臨來時師父要我轉告於你,說什麼重整三界秩序的封神之戰,將於五百年後開始,她老人家希望到時你能參與。而且,還另有一事,要你盡快前往重華宮謁見於她!」

  楊戩一愣,說:「還另有一事?」既是在重華宮召見,他知道必然重要。且女媧救過他的性命,又照顧了三妹多年,於情於理都不應拂了她的意思,便道,「娘娘既有此言,想來必有深意。也好,我便去一趟重華宮罷。」

  那白鶴又鳴了幾聲,楊蓮戀戀不捨地站起身來,說:「師父催我回去啦,二哥,她老人家要我見你後就去閉關,要過了現下的一個關口,才能常常與你見面。」

  楊戩也是不捨,但知小妹的修行耽誤不得,便喝開哮天犬好讓白鶴降下,笑道:「好啦,蓮兒你要聽話,先回去閉關吧,過段日子二哥會去冰宮別苑看你,到時你再領了二哥,去瞧那些花草鳥獸好嗎?」

  目送楊蓮跨鶴升空而去,不一會便消失在晝夜交接的天際之中,楊戩臉上的笑慢慢地斂了去,顯出深深的落寞之意,許久,低聲道:「娘,小妹長大了,她的很像您。本來,我也該去向爹爹和大哥陪罪了,但我不放心,我這妹妹實在太單純,太易被傷害。我想再等等,等到她修練有成,能保護好自己時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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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10 05:40:12

第十章 素女契深微(上)

  又記起了妹妹傳來的女媧法旨,他一時也想不出自己還能有什麼其他事可做,嘆息一聲,伸手收起地上的三尖兩刃槍,騰雲便向重華宮方向去了。

  跟著引路的仙吏,楊戩一步步踏上重華宮祥雲繚繞的玉階,心中有些忐忑,不知女媧娘娘找他能有何事,難道與三妹有關?三聖母三人隨他拾階而上,沈香小玉還未來過這眾生之母的仙宮,心情激動,左顧右盼,三聖母喝住一對小兒女,低頭恭敬地進入。眾人也是心存敬畏,隨著楊戩腳步,細細打量著重華宮的景致。

  空蕩蕩的大殿上只有楊戩的聲音在迴響:「不知楊戩找楊戩何事?」等了片刻,楊戩不見女媧說話,擡頭詫異地向高高的寶座上看去。女媧娘娘目露慈光,有幾分憐惜地看著他。楊戩生平傲性,最不喜人憐憫,但此時女媧的目光卻讓他提不起半分火氣,彷彿心中所有委屈都有了出處,只願在她懷中大哭一場。

  女媧注視良久,嘆息一聲,柔和地道:「楊戩,蓮兒是否轉告過你,我希望你參加今後的封神之戰?」楊戩垂首答道:「娘娘,三妹已說,可是……請娘娘恕罪,楊戩不願封神。」女媧似已料到他的回答,頷首道:「你日後便知,封神之戰實是你的機緣,你心中所願之事,若錯過,則機不再來。」

  楊戩茫然:「機緣?我所願之事?可否請娘娘明示。」女媧笑而不答,從袖中探出手,彩袖動處,一盞燈閃著光華出現。眾人脫口而出:「寶蓮燈!」大是詫異。

  女媧掣燈端詳片刻,道:「楊戩,你的性子,注定一生多劫,而蓮兒,更將累你良多。」說著目光似有意似無意地向一邊的三聖母飄去。三聖母不知水鏡的法力能否真正瞞得過這上古大神,人類之母,屏息靜氣,不敢擡頭。就聽女媧繼續說道:「此燈名為寶蓮燈,,有雌雄一對。現雌燈在我兄長伏羲處,這雄燈便送於你護身如何?」

  一揮手,寶蓮燈修地消失在空中,下一瞬便在楊戩手中出現。楊戩運法體察,這燈果然是件極厲害的法器,只是他向來不屑用這些,推辭道:「娘娘,楊戩不需此物,不如娘娘賜於我三妹,她未解世事,難免為人所欺。」三聖母在旁一聲輕嘆,這時的楊戩,還是如此愛護她,不知為何演變到日後的境地,竟處心積慮地騙走寶蓮燈,追殺她的兒子。

  女媧再一次沈默,注視他不作聲,楊戩被看得不自在,想開口打破沈寂,女媧已出聲在先:「蓮兒是我徒兒,我自會照拂於她,日後伏羲處之雌燈便歸於她所有。此燈乃是我贈你護身之物,你不可推辭。」女媧語氣漸轉嚴厲,楊戩不好再說,收了燈道謝。

  女媧交待道:「楊戩,雄燈比雌燈威力更大,卻難降伏。雌燈只需有千年仁慈法力,配加口訣即可使用,雄燈卻需持有者以本身真元相煉,方可使用。然而如此一來,他人不可搶奪,也是一利。你切切記了,煉成後若強行分離,與你身體有損,不可輕試。」楊戩點頭記下,女媧傳了他口訣,讓他退下,臨走時又叫住他,神色複雜地看著他,邊思忖邊道:「楊戩,我等古神在三界之中神力無匹,影響深遠。我雖已看出你日後必有劫難,但三界之中,有些事仍要借你之手完成,我也不能多說什麼。只是想到你今後苦難重重,心有不忍,此燈或能助你一臂之力。你千萬記了,不可告訴他人,輕易離身。」

  楊戩雖奇怪,仍是允了。沈香奇道:「我怎麼從沒見他用過?女媧娘娘也是,怎麼會把燈送給他,讓他害人麼?」三聖母見女媧目光又向自己這邊瞟來,趕緊拉了沈香,與楊戩一同退下。女媧嘆息般的聲音在身後迴盪:「子欲養而親不待,悔之莫及,悔之莫及……」

  離了女媧處,楊戩帶了哮天犬四處遊歷,藉著降妖除魔來打發時日。他性子孤傲,不喜倚賴法器,竟是一次也未用過寶蓮燈。其時三妹和小蝶都正值修行的要緊處,他不敢前去看望,生恐引她們分心,便只有偶爾去后羿家中小住。

  其實他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欲與后羿把盞言歡呢,還是為了靜靜傾聽女主人嫦娥的言語談笑。幾百年的寂寞生涯,他早已習慣將自己心中所想嚴密地封閉上。但或許是因她那淡定卻發自內心的笑吧?他猶記得助后羿射落九日、嫦娥第一次見到自己時,那充溢著太多喜悅的淺笑。那微笑讓他知道,原來自己的所作所為,竟也能給別人帶來欣悅和快樂。

  這天,鏡外嫦娥見他又去了自己住處,想到能看見后羿,眼中流露出歡喜。四公主見了又是好笑,又替他難過,握了握她手以示安慰。嫦娥回憶著與楊戩交往的日子,失望道:「楊戩那次去找我,羿不在,去西崑崙尋仙丹了。楊戩只待了一會就走,羿半月後才回來。」楊戩不在,自然她也見不著后羿。嫦娥低下頭,淚水滴在玉兔的長毛裡。

  她的記憶果然無誤,楊戩坐了片刻便告辭,眾人的目光隨著他來到西崑崙,四公主呀地一聲喚道:「嫦娥姐姐快看,楊戩也到西崑崙了。說不定能見著后羿。」嫦娥拭淚急擡頭,果見雪色蒼茫,正是后羿去尋藥的西崑崙。「羿,讓我再見你一次,一次就好。」嫦娥在心中默念。似是老天聽到了她的祈求,楊戩前方出現一個黑點,越來越大,楊戩趕過去喊道:「羿,可是去尋仙丹。我助你一臂之力。」那人正是后羿,有了助力,自然十分高興,兩人結伴而行。

  自后羿出現,嫦娥目光便只隨著他行動,淚一滴滴滑下,哽不成聲。取回藥不久,她便回了天庭,再隔些日子,就傳來后羿死訊。雖然當初是迫於無奈,但幾千年來,她始終耿耿於懷,內疚於心。

  楊戩后羿聯手,很快破了重重關卡,殺上傳說中藏有仙丹的秘洞。后羿伸手去拿桌上的玉瓶,激動得指尖都在顫抖,楊戩在一邊默默看著,心情欣喜中夾雜著黯然,想到嫦娥從此長生不老,與后羿終身相守,自己也不知是喜是悲。

  低頭出神間,胸口一陣劇痛,什麼也來不及想,人已撞上洞壁,又重重摔在地上,翻滾兩圈,無力地支起身子,不敢相信地看著得意洋洋的后羿。所有人都是一陣迷惑,嫦娥看著丈夫猙獰中透著得意的臉,更是掩口驚呼。他們雖然痛恨楊戩,但如此隨他一路行來,至今也未見他行甚惡事,不知后羿為何下此毒手。哮天犬見主人受傷,嗷地一聲撲上去,被后羿揮手擊退,動彈不得。后羿握住玉瓶,居高臨下地看著楊戩,笑道:「你是不是奇怪我為什麼打傷你?哼,你當我不知麼,你喜歡嫦娥,我若不先下手為強,保不準哪天便讓你殺了,奪了我妻子去。」

  嫦娥有些茫然,后羿是為她麼?可她心中的后羿,是個堂堂正正的男兒,又怎會行如此之事!四公主與她同為女子,知道后羿在她心中一向形象光明,如今這一出手偷襲,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只好摟住她不說話。哪吒卻沒想那麼多,雖然也不齒后羿行為,但總要想法安慰嫦娥,過來勸道:「后羿也是緊張你,楊戩這種人,不定哪天真會做出這種事來。」嫦娥搖搖頭,又向鏡中看去。

  楊戩撐起身子,知道傷得不輕,更何況,他也不能殺了后羿,嫦娥的丈夫。想到自己死後他二人一生相守,苦澀一笑:「我心裡想著她,敬重著她,卻不是你想得那般齷齪。但願你在嫦娥面前,仍是個英雄,讓嫦娥可以一輩子與她愛的人在一起,永不分離……」他神情黯然,聲音越說越低,只等后羿最後一擊,卻不見他動作。擡眼看去,后羿倒出瓶中藥丸向口內送去,驚道:「你做什麼!」

  后羿停手笑道:「我辛辛苦苦來尋藥,自然是為了吃嘍。」楊戩怒道:「仙丹只有一粒,分食方能保長生,你要嫦娥怎麼辦!」后羿冷酷一笑:「王母嫉妒嫦娥,讓我去射十日,藉機罰我下界,我是受了她的牽累。如今我自是要回天庭去,這豈不正好,你正好趁虛而入,遂了心願,與她雙宿雙棲?」后羿說得戲謔,鏡外嫦娥已面色慘白,搖搖欲墜,四公主扶住她,大罵:「沒想到他也是如此之人。嫦娥姐姐,你再不必為他傷心了!」

  嫦娥大受打擊,淚眼中已看不清鈄中人物,只聽得楊戩的聲音在怒喝:「住口,你怎麼可如此侮辱她,她對你一心一意,陪你下凡,為你操持家務,你竟如此待她!」一伸手,寶蓮燈打著旋出現在他手中,可已遲了,后羿已將藥扔入口中嚥下,楊戩又驚又怒,后羿哈哈大笑,嫦娥耳中轟轟作響,暈倒在四公主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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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10 05:40:25

第十一章 素女契深微(下)

  再醒時,她目光仍不自覺地向鏡中移去,觸眼處情景又變,后羿橫屍地上,楊戩收了寶蓮燈,有些茫然地看著他。嫦娥顫抖著聲音問道:「他……他殺了羿?」 龍四公主看她醒了,鬆了口氣,答道:「不,后羿那傢夥笑著笑著,突然就吐血倒了,也不知怎麼回事。惡有惡報!」嫦娥抓住她手,急切追問:「可是,我明明見他回來的,是我吞了仙丹離開他,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四公主知她幾千年信仰被打破,一時難以自持,急忙安慰她:「嫦娥姐姐,不要多想,我們看下去就知道了。」

  楊戩茫然不解,為何后羿會忽然死了,哮天犬爬起來跑到他身邊哀鳴,他俯身拍拍它,獎其忠勇,走到石桌邊查看。細察之下,石桌上原放玉瓶之處刻著極細微的小字,低聲念道:「急利非利,多欲自斃。鼎裂丹成,先天一氣。」

  鼎裂丹成?他心念一動,凝神看上石桌,卻見它式樣古拙,分明就是半截丹鼎。他十六歲苦修,先天之氣早已煉就,當下運氣擊出,轟地一聲大響,異香撲鼻,石桌裂開,顯出顆滴溜溜亂轉的靈藥來。

  感慨一回,楊戩將藥收了,看著后羿屍體犯難,哮天犬拱著他腿摩挲,他蹲下撫摸著它的皮毛,問道:「你說,我怎麼和她說呢?她怎麼……受得了……」哮天犬自然不會知道答案,楊戩嘆息一聲,向原路返回。

  在村外徘徊良久,楊戩似是想定了主意,拍拍哮天犬道:「你在林中待些日子,不要出來。」 自己暗念法咒,竟變成后羿模樣,向嫦娥住處走去。四公主一聲驚叫:「啊,這個卑鄙小人!」擔憂地看向嫦娥,「嫦娥姐姐,他……」卻有些問不下去。跟在楊戩身後的三聖母也是啊地一聲,向鏡外抱歉擔憂地說了句:「嫦娥姐姐……」也說不下去了。但嫦娥的神情卻頗為奇特,雖然還未從后羿之事的打擊中緩過勁來,卻也不如他們所想那般為楊戩的行徑震怒,眼中反閃爍著一種奇異的光彩。

  楊戩幻成的后羿向家中走去,在門口遲疑片刻,終還是踏了進去。三聖母白了一張俏臉,若哥哥做了對不起好友之事,她真不知日後如何面對這位好姐妹了。

  鏡中的嫦娥卻不知這麼多事,見后羿回來,提了多日的心總算放了下來,欣喜地迎上前去。

  「羿,你總算回來了。其實我們不一定要長生不老,只要能相親相愛,就如凡人般慢慢老去,也不枉度此生了。」她絮絮說著,替丈夫取下肩上的披風,卻不見后羿答話,奇怪地看去,見后羿只愣愣地看著她,臉色有些發白。她猛然醒悟:「羿,你是不是傷著了。是我太粗心,你快些療傷,別耽誤了。」楊戩順勢點點頭,進屋調息。

  入晚,嫦娥過來鋪床,抻著被子向丈夫甜甜一笑,卻見后羿別過臉去:「蛾子,我這次傷得不輕,要休養幾月。你幫我在外屋鋪張床鋪,我且在那住些日子。」嫦娥不禁擔心道:「羿,你是不是傷得很重?」審視著他蒼白的臉,自責道,「若不是為我,你也不會受傷。你既有傷,就該好好調養,還是我到外屋去。」抱了被褥出門,隨手掩上門,向他溫柔一笑。楊戩看她離去,嗆咳一聲,慢慢彎下腰去。

  旁觀眾人這才鬆了口氣,龍八自語道:「這時候楊戩……還算個正人君子,後來怎麼變成那樣,真是權欲熏心。姐,你說對不?」四公主為嫦娥放下心事,點點頭再看事情發展。

  楊戩借口傷勢,一直與嫦娥分房而眠,嫦娥只道他傷得嚴重,也不以為意,反心中愧疚,日日服侍周到。

  半月後的夜晚,天氣晴好,楊戩在屋內調息,聽得屋外琴聲悠揚,不由循聲推窗望去。原來是嫦娥在院中擺了香案,正調琴自娛。楊戩閉目仰首,聽了一曲,待琴音落定,讚了聲:「好琴藝。」嫦娥冷不防吃了一驚,見是丈夫隔窗相贊,不由掩口,吃吃好笑:「羿,你又懂什麼好琴藝了。你不是曾說,聽我彈琴,昏昏欲睡麼,我今日便是想催你入眠呢。」楊戩自知失口,掩飾道:「我……我見你喜歡,悄悄學了一陣子。」說著話,從房中出來,進了院子。嫦娥暈生雙頰,含羞道:「你竟為了我學琴麼?」俏皮一笑,側頭道,「那我考考你,我方才彈的什麼?快說,不許亂猜。」楊戩回味方才感觸,笑道:「先前漏了一段,後來似是在詠月宮,空廖清冷的感覺。」嫦娥睜大眼睛,不敢相信地道:「果真說中了,真不是猜的?」楊戩笑了一笑,不作答。嫦娥拿起琴旁橫放的洞簫,遞給他,笑問:「可會簫?」楊戩接過點頭,嫦娥喜道:「那我們便合奏一曲,我常彈的《素女》如何?」楊戩持簫欲吹,嫦娥又有些擔心,怕丈夫初學不久,下不來臺硬撐,道:「羿,我們只試一試。」楊戩會意,用眼神示意她不用擔心。

  嫦娥纖指一撥,簫音隨之而起,種種高低曲折,幽靜深微之處,無不切合,曲盡其妙。一曲撫罷,嫦娥立起身,喜悅不勝,眼中竟有了淚光。楊戩本想裝作生手,不想一沈入音樂,竟忘了週遭事物,全心吹奏,,此時見嫦娥淚水盈盈,將簫從口邊移開,訝道:「蛾子,你怎麼了?」嫦娥與后羿本是指定的夫妻,她性子溫柔,嫁了他便認定了他,又慕他英雄,全心相待。自己天生美貌,后羿也自是呵護,向來恩愛。只是常恨后羿不解風情,不懂風雅,對琴簫棋畫一概無興趣,自己一人也無甚心情擺弄,大是無趣。如今這魯男子竟肯為她學這些平生不樂之事,聽他吹曲,已不知悄悄練了多久,如何不叫她喜出望外。一時激動,竟撲在丈夫懷中。

  楊戩不防她如此,一時溫香軟玉在懷,嗅著她發間的馨香,聽著她在懷中碎碎而談,手輕輕上移,攏住她腰,又似燙了手似的鬆開,任嫦娥抱著,不敢動上一動。

  嫦娥望著月下相擁相依的一對,心中竟品不出是何滋味。在她與后羿的婚姻中,只有這最後的三個月,雖分房而眠,卻是真正的琴瑟和諧,知音互賞,那種融洽如一人的感覺,也是她這麼多年來獨守寒宮,關閉心扉的原因之一。而如今卻發現,這個人竟是那個楊戩。那麼些日子,他遙望廣寒宮時,是不是在想著這三個月?那天在集上遇著他,一身無力,任人踢打的他,在聽見自己聲音時,是不是也在想著這三個月?嫦娥無力地軟倒,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皆有,唯有對楊戩的不屑,一點點消退。

  三個月後,楊戩帶著部族出獵。他已想好了辦法,如此不是長久之計,他不大願嫦娥知道自己的丈夫是個卑鄙小人,便只有讓他在她心中留個美好印象,讓她帶著這個印象回到天庭,脫離塵世輪迴。

  離開村落已有一陣子,楊戩叫過后羿的徒弟逢蒙,他冷眼旁觀,早注意到逢蒙心術不正,不但對嫦娥有歪心,最近還打起仙丹的主意。楊戩便讓他回去給嫦娥報平安。嫦娥看到這裡,已猜到了他的用意,握住四公主的手暗暗攥緊。

  原來,這是你設計的,讓自己永遠不知道丈夫的真實面目,讓自己能帶著對他的思念活到天荒地老,而不是為后羿的負心傷心一世,鬱鬱終老。只是,她捫心自問,如果他當初告訴自己真相,她真的會傷心欲死?她與后羿的感情,想來不過是相敬如賓。楊戩啊楊戩,如果在那三個月後讓我發現了真相,我是不是會……愛上你?如果那樣,今天的一切是不是都不會發生,於你於我,是不是都是一件幸事?想到這裡,嫦娥的淚水頓時涔涔而下。

  四公主看著鏡裡情形,楊戩隱身隨逢蒙回去,在逢蒙調戲嫦娥,搶奪仙丹時暗中相護,好使嫦娥有時間服下仙丹飛昇逃離,歸來之後,再假作中箭死在逢蒙手中,遁形離開。龍四默然之餘,只想:「這時的楊戩,總算還有些可取之處。」低頭見倚在自己懷中的嫦娥淚濕衣襟,只道好姐妹又想起傷心往事,連忙勸慰。嫦娥聽得她不著邊際的安慰,腦中翻來覆去的只有一個念頭:待離開這裡,便去看他,看看他。至於看了他又如何,卻不是她現在所想的問題。

  楊戩了結了嫦娥之事,心情複雜地仰望星空出神,離了主人許久的哮天犬討好地蹭來蹭去,卻得不到主人的愛撫,失望地趴下,漸漸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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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10 05:40:39

第十二章 寶蓮炫靈彩(上)

  四處遊歷,卻漫無目的,他也不知還能做些什麼。三妹在修行,不能過多探望讓她分心。嫦娥走了,封神之戰猶早,自己單身一人,又有何處可去?率性而走,四海為家,轉眼又是數百年時光。

  這些年中,本領又有增長,卻越發孤寂了,無事時不是沈默不語,就是和哮天犬說話。哮天犬此時雖有靈性,又哪裡能通人言,無非自言自語罷了。

  哪吒看他走至一處,微有訝色,道:「這好像是陳塘關附近,是不是?」別人哪識得數千年前的陳塘關,無人應他。沈香聽了問道:「三太子,這麼說你是不是也見過他?」哪吒點頭,想起沈香看不見,答道:「不錯,我在封神戰前就認識他,那時候……」哪吒想起往事,沈吟不語。

  楊戩在林中佇足,不知是在看風景還是在沈思,哮天犬汪地一聲大叫,將他驚醒,原來天上掉下只大雁,將它嚇著了。楊戩撿起大雁,仔細端詳,原是被人射下的,箭上還刻有字,楊戩念道:「陳塘關李靖。」樹叢中鉆出一小孩,叫道:「那是我射的,還來!」那小孩頭梳沖天辮,穿件紅肚兜,十分可愛。眾人不禁憋笑,那小孩可不就是哪吒。哪吒白了他們一眼,賭氣不理,只管看著鏡面。

  楊戩揚眉:「聽說李靖是陳塘關總兵,怎會是你這孩子?」哪吒只道他要搶他獵物,怒道:「那是我爹,我用爹的箭打獵不行麼!還給我!」楊戩見他小小娃兒火氣這般大,也是好笑,遞還與他就欲走。哪吒接過大雁,歪著頭打量他,見他手中三尖兩刃槍,眼睛一亮:「我要和你比試比試,接招!」也不等他答應,乾坤圈飛出,混天綾在手,已攻了過來。他在陳塘關了無敵手,無人敢和他對招,憋悶得慌,如今見了一外人,正好過招。

  楊戩猝不及防,卻不慌亂,挑開乾坤圈,三尖兩刃槍讓混天綾繞住,反將哪吒拉了過來。哪吒看著鏡中兩人你來我往,悵然道:「那時候我好不容易找到個能陪我過招的人,更沒想到他輕易將我擊敗。我們不打不相識,就此認識。」

  哪吒不是楊戩敵手,累得氣喘籲籲,終於停了手,跳過來拉著他手道:「你好厲害,以後還能找你練武嗎?」楊戩上有兄長,下有小妹,卻沒個弟弟,見了這麼個小鬼,心生喜愛,笑道:「你若想,我必奉陪。」哪吒歡呼一聲:「我叫哪吒,住在陳塘關,你呢?」楊戩收了兵刃答道:「楊戩,居無定所,路過此地。你若要練武,我可暫居一時。」哪吒十分高興,定要和他勾指約定,明日再來。

  第二天,楊戩如約而至,哪吒也準時到來,一場比試,哪吒仍落了下風,讓楊戩指點了不少破綻。兩人坐在林間休息,哪吒道:「昨天我和娘說了,娘怪我沒禮貌,你比我大,要我叫你大哥。可是你都是叫我名字,我可不能吃虧,以後我就叫你楊戩大哥。我也不吃虧,娘也不會說我沒大沒小了。」哪吒想是很得意,露出兩顆虎牙笑嘻嘻的。

  鏡前哪吒回想,原來他後來如此稱呼楊戩,是這樣來的,他自己倒忘卻了。

  楊戩本不在乎,無可無不可的同意。哪吒在家中寂寞,難得有個朋友說話,竟是打開了話匣子,說個沒完。看著楊戩身材挺拔,個子高挑,十分羨慕,拉他起來比量,踮腳道:「楊戩大哥,我以後長大了,要比你高。」楊戩微笑,小孩子總是如此,卻不知長大後煩惱無窮,倒不如幼時開心。哪吒不知他心事,仍自嘰嘰喳喳講個不停。

  在陳塘關耽擱了一個月,楊戩終是告辭而去。哪吒戀戀不捨,問道:「楊戩大哥,你還會來看我嗎?我爹不喜歡我,也總沒空理我,大哥二哥也在外學藝,我都悶壞了。」楊戩揪揪他的小辮子,安慰道:「我要閉關一段時間,出關後就來看你,你好好的練武,回來後看你進步如何。」哪吒又高興了起來。

  楊戩這一閉關,就是三年,把沈香等人悶得不輕。出關後站在洞前,一聲雁唳,楊戩舉目遠視,一隊大雁列隊滑過天際。想起那個機靈活潑,滿腦子新鮮想法的精靈小鬼,楊戩一笑:「哮天犬,我們去陳塘關瞧瞧哪吒,他現在也該長大不少了,不知是不是還像過去那樣頑皮。」哮天犬自然提不出什麼意見,望著他汪汪叫,楊戩帶著它直往陳塘關前去。

  一入陳塘關,楊戩吃驚不小,這陳塘關怎麼如此蕭條。加快腳步來到李靖府上,正見李靖怒沖沖的回府,楊戩上門拜訪,請見哪吒。門口的家丁一聽哪吒之名,趕緊將他拉到一邊,緊張地道: 「千萬別讓老爺聽見。三少爺闖了大禍,已死了快三年,老爺今天就是帶人去拆他的廟宇。」鏡外哪吒哼了一聲撇過臉去,當年故事再次在心裡翻騰,沒想到自己剔骨割肉,死得那麼慘,那個名義上的父親竟仍沒有一絲傷心,還引以為恥,不許人談。

  楊戩問清楚情況,腦中一團混亂。沒想到那個穿著紅肚兜,梳著沖天辮,一笑露出兩顆虎牙,不服氣地說自己會長得比楊戩大哥高的童子,竟還未長到青春年少,就這樣死於非命。東海,楊戩抿緊唇,離了陳塘關,駕雲來到東海上空。龍八哎呀一聲:「他要找我東海的麻煩。」哪吒心內有些感動,沒想到還有個他惦著自己,心中暗度:「就為這份惦念,日後回去我若再見著他,只當常人看待,不再羞辱於他罷了。」龍四公主疑惑地搖搖頭:「沒有聽父王說楊戩來東海找過事。」

  再見鏡中,楊戩正要降下雲頭,衝入海面,忽地頓住,默思片刻又離去了。哪吒一陣失望,雖然不齒楊戩作為,但想到自己身死,除了師父,竟連一個為自己出頭抱不平的都沒有,當年被父親逼死時那種自憐自怨的情緒湧上心頭,眼中竟含了淚。

  龍八問道:「他去了哪?」哪吒不願讓人小視了,轉頭拭了拭眼睛,回憶片刻,答道:「師父用蓮花為我重塑身體後,我見到楊戩也在洞府中,想必他去了我師父那打聽情況。」

  果然,楊戩直奔太乙真人洞府而去,守洞童子攔住他:「真人說了,近日有事,不見客。」眾人只聽楊戩道:「我是哪吒之友,聽聞他慘遭不幸,將來尋太乙真人問個緣由。」童子報了進去,不一會回來請他進去。太乙真人顯然無心待客,只是念在他關心徒弟,勉強來見。楊戩施了一禮,不多廢話,開門見山問道:「真人,哪吒魂魄可曾來此?」太乙眼睛一亮:「你如何知道?」隨即又暗淡下來,垂頭喪氣地道:「唉,來了又如何,我這傻徒兒,把肉身毀得乾乾淨淨,我到哪替他找個身子去。魂魄再不附體,就要消散了。」楊戩得知魂魄果然在此,心一鬆:「我在陳塘關得知此事,本想去東海替他報了此仇,忽然想到他肉體雖毀,魂魄未傷。他既是真人弟子,很可能尋來此處。因此趕來,和真人商討個主意救他才好。」太乙嘆道:「肉身沒了,我想用別的東西代替,想來想去,唯有蓮花最合適。蓮藕仿似人關節,正好做四肢,更兼蓮花乃潔淨之物,哪吒還陽之後,也不至失了靈性。可是……」太乙嘆了口氣,不再多說,直接帶楊戩來到閉關的密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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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10 05:41:01

第十三章 寶蓮炫靈彩(下)

  哪吒當時魂魄已即將消散,只憑一點靈性不失,來尋師父,如何得救也是一點不知。此時見了也是關注。只見密室中,太乙已將蓮之花、葉、藕拼成人形,哪吒的魂魄浮在其上,雙目閉合,不省人事。楊戩不通此術,只能詢問地望向太乙真人。太乙傷心地看著寶貝徒弟,道:「我試了許久,哪吒魂魄總難與之融為一體,想是仙蓮靈氣不夠——可這已是我求來的瑤池極品,到哪再去尋更好的?」想到哪吒再過幾日便要消失,太乙真人顧不得失態,老淚縱橫。哪吒叫了聲師父,在鏡前跪下,再不管面子,失聲痛哭。

  楊戩也沒甚主意,低頭苦思到哪能找到更好的仙蓮,一個念頭閃過,女媧娘娘交待寶蓮燈時曾說過它乃仙蓮所化,那是否可以一用?急掏出寶蓮燈,問哭得傷心的太乙真人:「真人,這個可不可以?」眾人與太乙同時一聲驚嘆,含義卻各不相同。太乙真人接過寶蓮燈,一眼瞧出乃上古神物,救哪吒那是綽綽有餘。

  徒兒有救當真是可喜可賀,不想徒兒這朋友當真大方。再細看時更是吃驚,猶豫地看著楊戩:「這太貴重了,是你用自身真元煉過的法寶,若給哪吒做了身體,只怕與你大有損傷。」話如此說,手卻攥得極緊,倒像是怕楊戩又搶了回去。楊戩看了好笑,道:「不過身外之物罷了,我修煉段時日也不會傷到哪裡去,哪吒卻是性命攸關,不能再耽擱了。」太乙看了眼哪吒,再無猶豫,當即用寶蓮燈替代了地上仙蓮,開始施法。

  眾人沒有想到,女媧娘娘賜的護身法寶,楊戩未使用過一次,便送於了哪吒。哪吒跪著仍未起身,呆呆地看師父運功,將自己魂魄與寶蓮燈融合。自己怎麼從不知身體是來自於楊戩的護身法寶,如果楊戩未失此物,當日最後一戰結果又當如何?這個楊戩,與劉家村小屋中住著的,當真是同一人麼?

  太乙真人施法了七日,哪吒魂魄漸漸融於寶蓮燈,楊戩的臉色也一點點蒼白,但看到哪吒有了生機,卻禁不住露出微笑。但就在第七天,進展忽然停止,哪吒的魂魄只差一點就是難以完全融合。太乙大急,再過一夜不成功,徒弟就真的回不來了。猛一催功,內息一岔,差點暈過去。楊戩見事不妙,不顧身子不適,運功接上。太乙喘息幾下,知道自己是累過頭了,雖然見楊戩真元受損,臉色不佳,卻也無力相助。

  時間流逝,月亮已悄悄下去,天色又朦朧亮起。洞中雖不見天光卻點了信香,太乙一會看香,一會看徒弟,心急如焚。香已漸漸燃到盡頭,一切依然如故,只有楊戩的臉色越發蒼白。太乙知道,再讓他撐下去,只怕徒弟沒救回來,又要搭一條命進去。長嘆一聲:「這是我徒兒的命啊!楊戩,你已盡到心力,撒手吧。」楊戩見香有餘亮,不肯放棄,再次催動內息,喉頭一甜,一口血噴出,正落在寶蓮燈上,香就在此時閃了一閃,完全熄滅。太乙真人正在擦淚,只見寶蓮燈一陣異彩,彩光散後,地上現出一個男孩,紅撲撲的臉蛋,彷彿熟睡一般,正是他的寶貝徒兒哪吒。

  太乙大喜,也顧不想到底怎麼回事,撲過去抱起他,細細檢查,懸了多日的心總算放了下來。轉頭去謝楊戩,見他還在焦急地看著自己,笑道:「沒事了,過幾日我找些藥給他調補,魂魄凝固了自然會醒。」楊戩一口氣松下,一陣天旋地轉,仰倒在地。

  再醒來時,只見太乙真人笑咪咪地坐在床前看著自己,哮天犬趴在床頭也在眼巴巴地瞧著。摸了摸它頭,楊戩問:「哪吒可好了?」太乙笑道:「好了,有了寶蓮燈和你的真元,他將來只有更好。只是魂魄與身體驗生活磨合一陣子,過些日子才能下床。倒是你傷得不輕,唉,我得讓哪吒好好謝你才是。」楊戩淡淡一笑,接過太乙遞來的藥碗;「不過一盞燈罷了,有何可謝。」太乙搖頭,忽而促狹一笑:「那小子叫你楊戩大哥是吧?」

  楊戩點頭,不知他為何發問。太乙摸著鬍子呵呵笑道:「以後可不能叫了,沒的錯了輩分。」楊戩更是不明白他此言何意,太乙解釋道:「人之身體,無不來自父精母血。哪吒少年性子不知輕重,把身體毀得乾乾淨淨,從此與李靖夫婦再無干係。這具新身體,寶蓮燈乃你真元所煉,與你本身精元已合為一體。貧道也未施行過此術,沒有想到還差了一物,你最後那口血就是關鍵,最終促成燈魂合一,哪吒復生。呵呵,父精母血,全來自於你一人,你不如認了這兒子吧。」說罷哈哈大笑。楊戩失笑,想到哪吒圍著自己叫爹爹的情景,險些將太乙給他的藥嗆了出來。太乙收了笑,正顏道:「此話雖是說笑,不過哪吒確實欠你良多,我得讓他好好補償於你。」

  楊戩將空了的藥碗遞還與他,輕輕搖頭:「不必了。哪吒小小年紀,何必讓他背著個人情債,日日念著。他既叫我一聲大哥,我自是要護著他。」想到過去種種,漸漸褪去歡愉,「我只願修煉得強大,能護住身邊人,讓他們平安喜樂,可是……」抿緊了唇不再說下去。太乙見觸了他心事,也不再追問,起身道:「你既不願告訴他,我也不違你意。這小子,我得好好教訓他,下次再闖了禍,看誰來救他!」

  跪在鏡前的哪吒只覺身子發軟,慢慢伏下,額頭貼地,腦中揮之不去的一幕再次重現。風雨之夜,墨黑的天空中傳來咆哮:「哪吒不死,水淹陳塘關,哪吒不死,水淹陳塘關!」他要找龍王拚殺,卻被父親一掌打得趔趄。

  父親拔劍相逼,他不敢相信地一步步後退,最後一把奪過寶劍,看著兇神惡煞的父親,不敢阻攔的母親,驚慌失措的下人,仰天大笑摔門而出,一劍直指上天:「老龍王,你聽著,我哪吒一人做事一人當,不許你連累無辜百姓!」轉頭噴著怒火的眼睛直逼向追出的父親,橫劍在頸,「哪吒今日剔骨還父,剔肉還母,你們的血肉,我還給你們,從此再不連累你們!」

  一片血色,下面的劇痛已不記得,只記得一片血色。那個死後還不肯放過他,毀他廟宇,壞他金身,險些斷了他最後生機的男人,那個憑兒子本事當了天王,卻不托寶塔就不敢見他的人,是他的父親麼?記得那次早起,李靖在外練功,見了他驚慌失措地去尋寶塔,他看在眼裡,輕蔑一笑,叫了聲父王便退了下去。那個人,配做他父親麼!

  哪吒只覺胸口郁氣上升,暴出一聲大喝,淚水已奪眶而出,扯下身上的乾坤圈,眼中晃動著崑崙最後一戰中砸中楊戩的情景,狠狠將圈拋了出去,將山壁崩了塊,在地上轉了幾圈才停下。沈香隨在楊戩身邊,聽得外面哪吒悲憤痛悔地大喝,猜到他心情,急出聲安慰:「哪吒大哥,雖然楊戩與你有恩,但他後來壞事作盡,你的做法並不錯,你千萬別自責。」

  哪吒叫道:「你不明白,他縱是千夫所指,萬人皆可殺之輩,我也不能傷他!我呢,那個我叫作父王的人,他與我有何恩情,有何關係!父精母血,父精母血,我的身體全來自於他啊!我怎能傷他,怎能傷他!楊戩大哥……」

  淚眼模糊中見楊戩已來到自己居所,當時的說話一句句記得分明,自己向來好動,悶在床上幾日幾乎憋出病來,看見楊戩,只當是來探視自己,十分高興。楊戩扶起自己,呵護的細心,自己心安理得的賴著他,師父在一旁呵呵直笑,道你不如認了他做爹吧,自己還和師父鬧了一回。

  低頭垂淚中耳際清清楚楚傳來一句:「楊戩大哥,以後你要受了傷不能動,我也來照顧你好了,免得師父總說我不知圖報。」師父笑罵自己不會說話,不知是在謝人還是在咒人,楊戩卻只是淡淡說了句:「若如此,我寧可死了。」

  哪吒再聽不見別的聲音,雙手撐地喘息一陣,擡頭鎮定地向劉彥昌道:「劉先生,他與你全家關係尷尬,由你們這般收留著,原本就不太適合。我受他大恩,不能不報,離開此處後,我也不想再回天庭了,便讓我將他帶走照料罷。他如今已成廢人,做的惡已經償了。今後,我便要忘了那一切,只當他是我當年的楊戩大哥,是……是我的再生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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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10 05:41:19

第十四章 莽雪邀傳杯

  鏡裡哪吒還陽不久,身子虛弱,還要靜養段日子。楊戩想到三年來都不曾去看過妹妹,只怕她要悶壞了,便與他師徒二人話別,往冰宮別苑去了。

  到了別苑,楊蓮好生驚喜,纏了哥哥不許他再離開。哮天犬這幾百年來也與楊蓮玩得熟了,見了面又叫又跳,甚是開心。楊蓮引了它到花園玩耍,不料這狗兒竟得意洋洋地撲起花叢中的蝶群來。楊戩失笑,楊蓮拎了哮天犬耳朵將它拽回,笑著訓道:「不準你欺負小蝴蝶!看,它們多可愛啊,你沒由來地這麼兇,會嚇壞它們的!」

  她不理狗兒嗚嗚咽咽的抗議,拉著哥哥問起他這些年的經歷,卻又有些洩氣,說:「師父她老人家也好久沒來了,只說要閉關,準備離開三界。她還要我沒修成仙果前,不可離開別苑,說此處有她靈力相護,成道時不會遭遇天劫。二哥,什麼叫天劫,很可怕嗎?」

  楊戩耐心地和她解釋了半晌,才說服了她繼續留在別宛裡修煉。他自己倚仗的是那本讓玉鼎真人魂飛魄散了的上古道書,修行過程與現今的法門完全不同。過程雖兇險無比,卻可以凡體成聖,不必通過陽神塑形,自然也不必應對天劫。但小妹卻不一樣,萬一她不知輕重,到時有個什麼閃失怎麼辦?一念及些,叮囑得更細更碎,只聽得楊蓮苦著臉掩上了耳朵,拉著哮天犬又鉆回了花叢裡。

  又住了三個來月後,卻有仙使從重華宮趕來,言道女媧娘娘五百年前閉關時曾留下法旨,令楊戩此時趕往西歧,夾輔周室伐商革命,正式參與封神之戰。

  楊蓮不捨哥哥離開,楊戩想起當年女媧「你心中所願之事,若錯過,則機不再來」的說法,心下一動,又憶及女媧賜燈的關愛之情,推辭的話便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

  但興趣仍是不大。他別了小妹離開天池山,也不騰雲,只放開腳步往歧山方向趕去。北方此時正值隆冬,著目處儘是皚皚白雪。當年他在崑崙之時,也是日日面對這茫茫雪海,心下不由多了幾分親切,仰天清嘯一聲,聲震四野。哮天犬難得見主人如此高興,也湊趣般嗚嗚叫將起來。

  雪地漫無邊際,他獨步其中,如同天地之間一葉虛舟,孤零零地只剩了自己一人。但遙遙的怪嚎聲驀然響起,在靜寂的冰天雪地間分外清晰。楊戩一愣,細聽之下,怪嚎裡竟還雜了人聲喧嘩。

  那聲音亂轟轟地越來越近,雪地反映著兵刃上森森的白芒。一隻巨大的灰色劍齒巨象,從白芒合擊的縫隙裡狂吼著避過,鼻挾狂風,正向楊戩身上撞去。

  後方追來的幾人大驚,其中一名錦袍漢子大叫道:「快閃開,這怪物力大無窮!」但這種凡獸,楊戩又如何看得上眼?也不避讓,衣袖拂出,正中那巨象長鼻,巨象慘嘶聲裡,身不由已地騰空摔出,濺起老大一蓬雪雨。

  斜剌裡又一頭巨象撲來,與方纔那頭似是同伴。一名斗笠男子手腕一振,揚起長鞭纏在它頸間。但那巨象前衝之勢何等迅猛,臂力不濟之下,頓被拽在地上不住翻騰。餘下幾人失聲驚呼,卻已是救援不及。

  像首一昂,這男子身子前滑,眼見便要被巨象的厚足踏中。楊戩冷眼看去,微微有些不忍,搶上前單掌上托,排山倒海般的掌力擊在象腹之上,那巨象便也被擊飛了出去。

  「轟」地一聲,驚天動地的大響中,像身在地上砸出了老深的一個大坑,抽搐不已,眼見是不活了。那斗笠男子捨不得手中兵刃,也隨巨象飛上半空,正手忙腳亂間後頸一緊,呼地斜飛出去,雙足已踏上了實地。

  先前那名錦袍漢子上前扶了這男子,見他毫髮無傷,臉上顯出狂喜之色,轉過身來,向楊戩將大拇指一挑,喝道:「好漢子,好功夫!在下康越石,多謝你救了我這兄弟的性命!」

  方纔起變倉猝,連沈香等都不及看清這幾人相貌。此時向這康越石瞧去,卻覺眼熟異常。鏡外的康老大卻有些發愣,梅山其餘三人也不自主地望向他,龍八奇道:「康越石……那個,康老大,這人不會就是你吧?」

  康老大苦笑,說道:「不錯,那正是我。太久了,我自己都幾乎是忘了。」梅山老四卻將目光移向鏡中的楊戩,嘆道:「第一次見面,他便救了我的命……大哥,我很後悔。若非我無能,平白受了他這個人情,我們也不會錯將他這種人,當成了可以互托生死的好兄弟!」

  鏡內梅山兄弟自不知後來的諸多變故,正圍了楊戩不住口地說話。他六人俱是武將,康於官拜太尉,餘下四人身為總兵。此番在這苦寒之地公幹,一時興起,便離了營帳打獵。卻不知寒地猛獸大異於他們自幼長大的梅山,饒六人皆是武功高強、力裂虎豹,也險些吃了大虧。

  康老大拉住楊戩衣袖不放,說道:「我兄弟六人結義,姓康的稍長幾歲,外人便都稱我一聲康老大,本名反漸漸被忘了。」將餘下幾人一一介紹後才突然想起,以手拍額,大笑道,「說了這麼久,居然忘了請教老弟你的尊姓大名!來來來,你才救了四弟一命,若是不肯留下名號,那就是瞧我們兄弟不起!」

  楊戩素來少與人交往,見這六人如些熱情,頗為不慣,聽他稱自己為老弟,卻又有些好笑,便學了他的語氣隨口答道:「我姓楊,單字一個戩,行二。」康老大喜道:「好,老弟……不對,你的功夫可比我高明多了,姓康的不能如此托大。這樣罷,兄弟們,大家便尊這位一聲二爺,他對我們有恩,尊聲他二爺絕不為過!」

  六人圍了楊戩,力邀他前往自己營中小住。老四敬他救命之恩,又見他對付巨象時那等的輕鬆寫意,更是一叠聲的二爺長二爺短。楊戩本欲離開,但見他們糾纏不已,心中一動,付道:「封神之戰說到底,畢竟是兩國對峙,比不得以前獨來獨往的降伏妖魔,這幾人既是商室武將,對西歧事務想必也有所知。」當下不置可否,任隨他們擁了自己向駐地奔去。

  一路向東疾行,半頓飯工夫轉過一個山坳,地勢豁然開朗,旆旗招展,柵欄圍成營地,散落了數十座大帳。千餘名士卒正在營中空地上操練,金鼓交鳴,進退有序,剽悍兇猛又章法井然。

  康老大頗為自得,笑道:「這是我兄弟六人練就的親兵,比起朝歌那些養尊處優的王師來,可不虞天淵之別!」抿唇作嘯,千餘兵士放聲大喝,齊如一人,迅疾之至地穿梭排列成伍。康老大頷首以示嘉勉,旋又向楊戩一指,大聲道,「康某今日結識了位好漢子,功夫硬扎之至,空著手便震飛了兩頭劍齒巨象。為示慶祝,兄弟們今個兒不用再操練啦,老康我要大排筵席,陪這位楊二爺痛飲一番!」

  他伸左掌向下用力一揮,傳下軍令,但聽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雷動,片刻之間,場上兵士已如潮水般退得乾乾淨淨。

  楊戩幾百年來也讀了不少兵書,見康老大軍令如山,法度森嚴,心道這粗莽軍官倒也不是全無是處。早有小卒將眾人迎入帥帳,奉上佳饌美酒。康老大笑道:「苦寒之地,備不了太多美味,楊二爺,你且將就著罷!唯有這酒難得,是當朝聞太師贈我兄弟的百年陣釀。」舉觴敬酒,一飲而盡。

  楊戩一笑,舉觴飲了。梅山眾人大喜,老四搶道:「你救了我一命,我須連敬你三杯!」起身與他對飲了三杯後,餘下幾人也輪番敬將過來。楊戩暗暗搖頭,他有玄功護體,和凡夫拼酒,那自是有勝無敗的局面。當下毫不推辭,酒到杯乾,梅山等人不知其中關竅,嘖嘖稱奇聲中,更將他看得如同神人一般。

  沈香在一邊看得好笑,說:「楊戩卻也無賴得緊,這般拼酒全不公平。康大叔,那日你醉了麼?」康老大沈了臉看著鏡中熱鬧場面,道:「自是醉了,這世上哪有凡夫能灌倒修道者的道理?可笑我們,直到隨他學了道術後才明白……」沈香在鏡中聽見,訝道:「道術?楊戩教了你們道術?」康老大不答,一直沈默的梅山老六一聲長嘆,說:「真不知他後來為何變了那麼多!大哥,他將我們出賣給小玉固然可恨,可想想當年……後來若不是他,你我在聞太師西征之時,就早已是朽骨數堆了。」

  筵席上猶是杯觴交錯,氣氛熱烈。楊戩不動聲色,將話題引向了天下大勢。梅山兄弟雖只是武將,但畢竟為官多年,提起這些當真如數家珍,又說起眾兄弟歷年征戰的經驗,點評當朝名將得失,也頗有見地。楊戩也不禁暗暗稱奇,覺得這幾個粗人甚是難得。

  這頓酒直吃到月墜西山,六兄弟頹然醉倒在席上,鼾聲如雷。楊戩緩緩飲盡最後一杯,振衣起座,牽了哮天犬便飄然而去。

  他一走又是十多日路程,一直西行,這天西歧山已遙遙在望。但見四下裡陣雲密佈,鼓聲震天,一彪人馬將西歧城圍了個水洩不通,四名大將正戟指大罵搦戰。西歧城門緊閉,城頭堆滿了巨木滾石、火箭火弓,全神戒備,卻是高懸了一桿免戰牌兒,在風中烈烈作響。

  沈香等人從未上過戰場,不由得興奮起來,梅山兄弟與哪吒卻是表情複雜。康老大嘆道:「楊戩入西歧的第一仗,便是對上了四天王。那四人想必便是魔家兄弟了罷?可惜了,當年我朝之中,他們俱是聞老太師的左膀右臂啊!」哪吒一撇嘴,恨恨地道:「當年他們倚著法寶,不知害了我們多少將士性命。末了身死之後,又因為是釋門中人,王母為了籠絡示惠,非但不允強封為神道下吏,還特許他們奪舍再生,重修法寶,當真是可恨之至!」

  兩人說話間,楊戩已拈訣隱身步入了西歧城內。他從梅山兄弟長談之中,得知周室以崑崙煉氣士姜子牙為右靈臺丞相,主持軍國要務,便徑直往丞相府去了。

  守門的軍士將他引至前廳的滴水簷,一名鶴髮童顏的老者端坐廳上,九雲冠,豹紋絳綃袍,精神矍爍,氣度雍容。楊戩緩步入內,也不施禮,微一頷首,說道:「姜丞相?」倒是鏡外哪吒顯出依戀之意,道:「又見到丞相了……在他老人家帳下的日子,可比後來那死氣沈沈的天庭,精采過百千倍!」

  姜子牙正為四天王圍了西歧近一年而煩惱不已,無心去計較楊戩的禮數不周,揮了揮手,示意賜坐。楊戩也不客氣,拂衣落座,開門見山地問:「丞相可是為了那城外四將而心神不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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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10 05:41:33

第一章 軍威奮鼙鼓(上)

  姜子牙微微一愣,這才向楊戩細細看去。他也是道門中人,最精陰陽算術,此時見這人言語間頗為傲然,隨手便在袖內起了一卦,卻是咦了一聲,失聲道:「好古怪的卦相!這位道友如何稱呼?你當是應了哪位古神之托,來助我西歧解民倒懸的罷?」

  楊戩報了名號來歷,子牙大喜,笑道:「女媧娘娘澤被三界,楊道友你這一趟來,真是天助我周室!」隨即將魔家四將的來歷述了一番。原來這四兄弟是西天釋門中人,法器與中土大相逕庭。釋門以「地、水、火、風」四大詮注三界萬物,而「青雲劍」、「混元傘」、「碧玉琵琶」便專門分離四大,無人能擋。老四魔禮壽更馴有異獸花狐貂,現身後形如白象,飛翅翺翔,逢人便噬,厲害非常。一年來西歧幾番出戰均遭敗績,損兵折將無數,連武王的六個兄弟都血濺了沙場。

  正說話間,裡廂轉出一個少年來,挽了雙髻,身披甲冑,荷花戰袍,斜挎著乾坤圈,見了楊戩頓時大喜,蹦跳著過來挽住他手臂,連叫:「楊戩大哥?原來你也來了?難怪師父說我近日定有驚喜!」眾人看去,卻正是哪吒,依然是未脫稚氣的可愛模樣,都為之失笑。哪吒卻有些出神了,那時燃燈道人為化解他父子間的矛盾,贈了李靖寶塔一枚護身。他被強逼著認回了父親,滿心不忿。太乙真人知他心思,便著他去西歧從軍,一來可以積善緣方便來日修仙,二來也好讓這寶貝徒弟散散心,免得成天鼓著腮生悶氣。

  軍旅生活雖然有趣,但除了少數幾個年輕道友外,餘下的將領們年齡差距過大,並肩作戰時雖還默契,閑暇時卻實在說不到一塊去。今日忽然在丞相府見了楊戩,自然喜得又蹦又跳。

  楊戩也沒料到初入西歧便遇上了這小友,見他面色紅潤,想是已全部恢復過來了,更是高興。哪吒連珠炮似地和他說著話兒,全忘了姜子牙正在座上。還是楊戩先移開話頭,笑道:「哪吒,好了,先與丞相商量完公務罷,然後你我再述舊不遲。」

  姜子牙坐在一邊默候,卻也不惱。他眼力高明,對哪吒一向器重,見哪吒與楊戩原是舊識,更增了幾分信心,便道:「楊道友,你既來相助西歧,老夫也就不說太多客套話了。眼下最要緊的就是破了魔家四將的法寶,卻不知道友有何良策?」楊戩一笑,只道:「既如此,丞相何不去了免戰二字?我且去會會那魔家四將。若不見戰,終是聽人說食,自家難飽,無從隨機應變。」

  姜子牙見他說得有理,便令哪吒引了本部人馬,陪同楊戩出城應敵。哪吒對楊戩大哥信心極大,笑嘻嘻地渾不當成一回事兒。沈香跟在後面,又是興奮又是好奇,向鏡外問道:「三太子,你們這一仗,贏得乾脆嗎?」哪吒卻似笑非笑地看著鏡中景象,隨口答道:「贏?贏了就不好玩了。這一場敗了,而且敗得乾脆之至!」

  沈香大奇,還待再問,忽聽得三聖母與小玉失聲驚呼,急轉頭望去,正見那花狐貂現了白象本相,一口將楊戩吞入腹中。他也不禁叫出聲來,急道:「死了?這……這怎麼可能!楊戩不是肉身成聖的麼?」

  花狐貂縱入魔禮壽囊中,沈香等便身不由己地隨了這魔家老四行動,看他兄弟幾人一番衝殺,,將又驚又氣的哪吒逼退回城內,又衝著城頭大罵炫耀,直到日下西山,才得意洋洋地鳴金回營。

  沈香直叫倒黴,若是餘下幾千年的歲月全要隨了這長毛畜生,那可當真生不如死了,小玉卻好笑,嗔道:「楊戩若這麼容易便死,那娘又豈會受了二十多年的苦難?」哪吒見他小夫妻鬥口,只是笑,卻不說破,只帶著戲謔的神情看著魔家四將狂飲爛醉。嫦娥原也有些擔心,見哪吒如此,便知定有玄機。果然,夜深人靜之後,那花狐貂突然從囊中躍出,四肢抽搐幾下,倒斃當場。背上皮毛裂開,銀光一爍,楊戩已現了本相,對著大醉的四天王不住冷笑。

  龍八搖頭,說:「難怪後來四天王追殺他時不惜餘力,這廝應敵手段也委實太過奸滑了!」卻見楊戩沈吟一陣,也不去取四人性命,只伸手拔出青雲劍,距柄前寸餘長處拗斷,又插回鞘內。再將混天傘震碎內骨、碧玉琵琶暗毀了鋼弦,便攜了那死貂駕雲返回西歧去了。

  未到丞相府,已聽見哪吒的叫聲:「不行,明日我定要出戰,為我楊戩大哥報仇!」旁人相勸不已,哪吒卻全然不聽。楊戩身子微震,心下有些感動,沒料到自己的生死,竟還有人肯如此在意。當下放重腳步走了進去,頓時大廳裡鴉雀無聲,姜子牙和幾名未謀面的將士目瞪口呆。

  哪吒流下淚來,道:「楊戩大哥,你……你的魂魄是專程回來看我的?」

  楊戩笑著敲了他一記暴粟,將手中死貂擲下,道:「魂魄?小鬼,好端端地咒你楊戩大哥麼?」姜子牙這時已回過神來,看著死貂撫掌大笑,說道:「好計謀,好膽識!楊道友果然玄功通神,故意讓這貂吞了你,卻在它腹內大鬧以取其命。」哪吒捂著頭跳將起來,叫道:「你沒死?好啊,用計竟不先說一聲,平白嚇了我這老半天!」

  楊戩將方纔商營的情形複述了一遍,低聲向姜子牙獻上幾條計後,又言道欲回魔禮壽處伺機而動。鏡外哪吒一笑,說:「經過這一役後,我才知他竟精通變化之術!」鏡中楊戩已拈法訣幻成了花狐貂模樣,和哪吒一通戲耍,只逗得他喜不自勝。

  第二日周軍大開城門應戰,兩軍普一交鋒,沈香等人就險些笑破了肚皮。先是魔家老大祭劍,一聲亮響,青雲劍飛上半空,卻又撲地一聲落下,險此砸到他自己頭上,長長的劍柄下只餘寸許長的斷刃,滑稽之至。老二大驚,揚手亮傘,傘面塌將下來,反將他自己連人帶馬裹了個嚴嚴實實,嗚嗚悶叫不已。那邊老三抱了琵琶飛上半空,伸手欲彈,卻是一聲慘叫,鋼弦隨指回抽到他臉上,血痕現出。他愣愣地抱了寶貝,當場心痛得淚水滾滾而下。

  周營鼓聲擂起,大軍衝殺過去,魔禮壽臉色發白,抓了花狐貂便要擲出,不料貂兒一口反咬下去,他指骨頓斷,慘呼聲裡,花狐貂化作楊戩,三尖兩刃槍到處,已將他捅了個透明窟窿。

  得手後更不遲疑,助了哪吒、黃天化等人將餘下三天王一一斬落塵埃。周軍士氣大振,狂追猛打之下,困了西歧年餘的成湯大軍兵敗如山,一潰千里,沙場上屍積如山,十萬餘眾,竟只有三兩千人僥倖逃出了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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區版主 | 2014-4-10 05:41:58

第二章 軍威奮鼙鼓(下)

  梅山兄弟數千年前,畢竟曾是商家將領,此時無不臉色慘然。哪吒卻是神采飛揚,恍如又回到了當年殺伐征戰的熱血歲月。此後寒來暑往,秋去冬來,草色青了又黃,黃了又青。四年裡一撥又一撥商軍來征,卻無不鎩羽而歸,姜子對楊戩的倚重也一日甚於一日,陣前謀劃,軍政安排,俱要先詳細詢問他意見。

  或許是因了軍務繁忙,更或許是因了每項決斷,都須對麾下千萬條性命負責,楊戩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冷性子也漸漸有所改觀。龍四、龍八等人雖還不齒他日後的為人,但見他這一路行來,無時不落落寡歡,壓抑孤寂,此時在軍中難得地開朗了起來,卻又不禁有些代他高興。

  忽忽又是一年,西歧軍威益盛,各地諸侯來附,四海異士雲集,隱隱有了與朝歌分庭抗拒之勢。眾人看著楊戩從容應對朝野大小事務,無不得手應心,都暗暗為之嘖舌。龍八嘆道:「沈香,真佩服你的好運氣。楊戩現在的這些手段,就算只使出三兩成對付你,也夠讓你死上七八次的了!」百花卻道:「多行不義必自斃,手段再厲害,也架不住狂妄自大。楊戩為人向來如此,沈香鉆了他這個空子有何稀罕?困了我們的九靈山餘孽,當年不也是……」

  她話未說完,忽然驚天動地的巨響從鏡中傳來,西歧城外紅光沖天,只染得天際如同血海。哪吒一驚,險險跳了起來,叫道:「來了!我記得這聲音,是聞太師親征來了!」龍八奇道:「聞太師?奎星樓的那個聞仲?不過是個掃灑應對的小小星使,生前怎會讓你如此牢記心頭?」哪吒搖頭,說:「八太子你有所不知,聞太師是條漢子,道術高深莫測。如不是為成湯枉送了性命,落得魂魄封神的下場,那麼他今日的仙階道果,必不在你我之下。」

  姜子牙急聚眾將出城迎敵,那聞太師乃是暗中渡河而來,趁西歧不備,布下十絕陣牢牢困住整個城池。方纔那聲大響,便是陣法啟動所至。西歧眾將此刻才來衝殺卻已是太遲,那陣法發動開來,威力越來越大,慢慢向城中蠶食而去,怪異的紅光映在城牆上,磚石漸漸化成粉末,士卒百姓們沒有法力護身,紅光蝕上,疼不可當,跌倒了遍地翻滾。

  姜子牙見勢不妙,急鳴金收兵,回城在四門設了四方陣法與抗,將軍中道術較好的修真全調去支撐陣法。即便如此全力以赴,十絕陣的紅光煞氣,仍死死罩定了全城。

  此後又是幾度交鋒,互有勝負。但西歧不能破陣,聞太師便已穩操勝券,只爭遲早而已。沈香大急,向鏡外問道:「三太子,後來怎麼破的那陣?這聞仲的道術好生厲害!」哪吒看著鏡中自己隨了楊戩大哥出陣衝殺,又輪番以法力對抗紅煞,凝神回憶,說:「若我不曾記錯,過幾日我恩師太乙真人,和姜丞相的師父元始天尊等上仙都會趕至。可惜太上老君正在練丹的緊要關頭,只遣了個小弟子前來。那小弟子見識雖不甚高明,架子倒是極大,破陣時指揮不力,害我們多折了許多人手。」

  果然,三五日內,各路仙長接二連三地駕雲而來,那個兜率宮的弟子也來了。元始等人不願沾染人間帥印,姜子牙也不敢以元帥身份面對師門。一番推讓之後,竟議出了個折中之策,認定老君清靜無為受人敬重,他的門人,自是統協全局的不二人選。

  眾人中只有楊戩反對,力勸姜子牙不可輕易任人。一邊的太乙真人面有憂色,待聚議畢了,便打發哪吒離開,約了楊戩同行,勸道:「你與哪吒交好,老道我也就倚老賣老訓你一回了。不看僧面看佛面,老君身份超然,,帥印由他門人來掌,再合適不過了。大家都不出頭,你何必沒由來地給自己找不痛快?」

  楊戩饒有深意地一笑,不肯接話,太乙哼了一聲,搖首道:「就知你不似哪吒那般容易哄。實話說了罷,太上老君得罪不起,我認識他幾千年了,還是如芒在背,又不敢和其他人明說。否則被他在背後整治一下,上古大神都招架不住!」眾人聽他語氣,竟是對道祖頗為不滿,無不奇怪。

  楊戩仍是不置可否,近千年的歷練,天下修真宗派相互爭執勾心鬥角的事早看得多了,道祖又如何?他沒興趣參與,更沒興趣去管。太乙猜出他心意,不再多說,拍拍他肩便移開了話題。

  三日後正式破陣,來助戰的諸仙門下無不死傷慘重。那小弟子卻將功勞全攬在了自己身上,只看得龍八等人氣悶不已,道:「老君若是知了此事,定會嚴懲於他。過份,無端地汙了老君清譽。」

  十絕陣破後,聞太師連退了七十餘里才止住潰勢。此時姜子牙重新主持軍務,與楊戩屢用奇計,先是燒了商軍糧草,又借助楊戩的玄功變化,幻為樵夫將聞仲引入了絕龍嶺死地。此地事先已設下無數火雷石擂,齊齊炸將開來,將這頭號大敵一舉轟成了粉末。

  眾人見楊戩誘敵時詭計百出,憶及前些日子老君門下的劣拙指揮,不能不佩服他智計過人。又想到日後以此心計逼殺自己親外甥,到頭來落得個法力盡廢,茍延殘喘,真正是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未免又感慨了一回。

  梅山兄弟神色奇異,看著聞太師在絕龍嶺屍骨無存。老六澀聲道:「太師去世之後,大哥,你我好像是引殘軍西投鄧九公去了罷?」康老大苦笑道:「是啊,誰料鄧九公誤信饞言,認定我們已降西歧,當即便要將我等盡數斬首。你我拚死殺出,卻又遇上了西岐邊陲的守軍,險些一併喪生在那座杏子林中。」老四看著鏡面,嘆道:「楊戩在邊陲督查軍務,此時正向西而行。想來真是諷剌,他救了我們,千餘年後卻又綁了我們,送出去任人宰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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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神這一段,坦白說,因為封神榜很久前看的,情節已經記不太清了,所以,寫得很粗漏.目前暫且這樣發上來,等過段時間閑下來,可能要再修訂一下,增加幾章的內容.和張奎過招時那個先殺其馬,再斬其母的段子,這一稿中沒有用上,老是覺得非常可惜.

  朋友們若有什麼建議,還煩請多加指正,我在這裡先行謝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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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10 05:42:14

第三章 積毀任人嗤(上)

  楊戩在邊陲的山巒中穿行,哮天犬難得出城,高興得亂叫亂跳。駕雲本可以省去不少時間,但青郁的草木讓他想起了三妹別苑裡的花園。五年都無暇去看她了,下次見面,只怕又要被埋怨半天。他不由伸手去按了按下懷裡的金鎖,嘴角勾起幾分笑意。

  自反對老君那弟子暫掌帥印後,軍中很多修真便開始對他敬而遠之。他雖知有異,卻懶得打探明白,姜子牙對他仍是以道友相稱,委以重任,以致他僅是伏案批卷,就已忙得席不暇暖,更不願為了瑣事分神。

  「但是,」想到這一次丞相無緣無故地調自己來邊陲督辦軍務,楊戩神色閃過幾分嘲諷,「姜丞相,你明知我不在乎人情態度的冷熱,又何必刻意將我支開這段時日呢?」

  已到了與鄧九公佳夢關相鄰的西歧碣石嶺了,斜斜的淺坡,如一條蒼龍在地面蜿蜒著。哮天犬卻突然狂咆起來,楊戩眉峰一挑,目光到處,零亂的草叢上濺滿了斑斑點點的鮮血。

  心神一寂,方圓百里的動靜已盡在掌控之中。西南角?刀刃相擊聲隱隱傳來。楊戩屈指一握,三尖兩刃槍已取入手中。疾步翻過坡頂,一塊杏林中倒伏了數十具屍體,三名商室武將裝扮的漢子被百餘人困在核心,正拚死禦敵。

  一名西歧將領在旁邊觀戰,見久戰難克,滿臉不耐之色,伸手示意左右放箭。幾支冷箭射出,正中左側一人胸口,那人狂喝一聲,拔出箭反手擲回,將偷襲的箭手牢牢釘到樹上。這人傷處血如泉湧,卻仰天大笑,叫道:「大哥三弟,我也要先行一步了!」慢慢跌坐在地上。

  鏡外康老大臉色蒼白,只看著楊戩大步向林中走去,嘆道:「他終還是來了。若能從頭來過,康某寧願一死了之,也決不肯欠了他的人情!」

  鏡中杏林之中,正是先被鄧九公追殺、又為西歧守軍所困的梅山兄弟。

  亂箭又復射出,康老大與老三各揮兵刃格擋,卻哪裡擋得住?箭簇透體而過,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那西歧將領以手叉腰,呸了一聲,道:「格老子,硬是有些真功夫,害老子費了這麼多氣力。」向四下一看,見折了不少部下,更是惱火,叫道,「來人,將這六人屍身剁碎了餵狗去!」這時楊戩已走得近了,哮天犬一聲叫,那將領嚇了一跳,伸足便向哮天犬踢去,罵道:「格老子邪門,才說餵狗就有狗來了?」

  楊戩伸槍一撥,已將他重重了摔個跟頭。那將領躍起正欲大罵,卻又是一愣,道:「楊……你是那個楊什麼戩?」楊戩不料這種邊陲也有人識得自己,移目望去,卻不認得。

  那將領哼了一聲,伸手指向自己,說道:「本人姓姬,姬偃,武王陛下最小的兄弟!」西歧此時甚為注重軍功,王室中男子都有從軍經歷,被派來鎮守邊陲也不足奇。楊戩記得聽過姬偃這名字,卻不料是一個如此粗鄙不文的人物。

  再向地下屍身一看,卻有些眼熟。他神色一動,五年前一些模糊的印象浮上心頭,頓時認出正是當年天池下,那追逐巨象的幾名粗莽武官。

  姬偃見他神色淡然,只顧著打量死人,對自己這天潢貴胄不聞不問,直欲發怒,但念頭一轉,卻假意打了個哈哈,回頭對左右道:「姜丞相這位道友可來歷不凡得緊。小的們,你等須牢記了他老人家的尊容,免得將來無意得罪,落個比他母親更慘痛的下場!」

  楊戩正扶起最後中箭的康老大,默運法力渡入他靈臺穴中。法力到處,他身上利箭已被激出,傷口緩緩癒合。但姬偃這最後一句話傳來,楊戩身形微震,幾乎將康老大又失手摔回地上。

  沈香一呆,問:「這軍官骨相渾濁,分明一介凡夫,怎麼會知道奶奶的事?」卻聽姬偃的幾個偏將也亂轟轟地嚷將起來。一人道:「原來是他,那是得罪不起。口口聲聲救母,卻眼看著親母被十日曬化。如此狠心,又有誰敢去得罪?」

  另一人笑道:「狠心未必,他不過是為了報復。」旁人問:「報復?報復自己的母親?」那人得意洋洋地道:「人與獸通親,後代便是雜種。人與仙,豈不也是雜種?身為雜種,又豈會不對父母懷恨在心,伺機報復?」

  姬偃放聲大笑,叫道:「可不是,一個雜種,也妄想著積戰功步步高陞,當我大周的官爵如此不值錢麼?不過,若非兜率天仙長慈悲說破,我西歧人諸多豪傑,可就全被這雜種給騙了!」

  楊戩臉色越來越青,放下手裡的康老大,緩緩站起身來。眾人跟了他多年,知瑤姬之事是他心中最深的痛楚。姬偃竟拿了此事來說笑,當真是自尋死路了。只有哪吒輕呼一聲,道:「原來當年的閑言,竟是老君那混蛋弟子說出去的!」

  龍八有些緊張,問:「三太子,楊戩不會真殺了這些凡人吧?」哪吒現出不平之色,憤憤地道:「楊戩大哥五年來立了多少戰功,才贏得丞相倚重,同僚信服。可自那混蛋故意說破他身世後,便人人對他敬而遠之,更不知在背後傳了多少輕蔑話。我雖不敢告訴楊戩大哥,卻也為此結結實實地打了好幾架,這姬偃……哼,換了是我,定不會饒過他性命!」

  鏡中楊戩一步步向姬偃走去,淩厲無匹的氣勢籠罩全場,姬偃還想說笑,被他冷若冰霜的目光一掃,雙足一軟,頓時跌坐在地。士卒們大駭下亂箭齊發,箭雨近了他身前三尺便全部凝住,被護體法力寸寸蝕成粉末。反被哮天犬護主暴起,一口氣咬倒了多人。

  三尖兩刃槍已頂住姬偃咽喉,卻沒有再剌下去,一任他在槍下簌簌發抖。楊戩垂下頭,也不知在想此什麼。許久,手腕一振,槍身隱起,森然道:「我不殺你,姬偃,你還不夠這個資格。」再不看他一眼,衣袖拂出,姬偃被勁風帶起,,撞斷了杏林無數枝葉,倒掛在一根樹椏之上。

  餘下兵捽髮出一聲喊,四下逃竄,片刻之間,林中只餘一地屍身和手足亂掙的姬偃殿下的慘呼。

  康老大低低呻吟,身子一動,終於醒了過來,目光散亂,卻在拚命找尋著幾個兄弟。楊戩俯身看著他,神色間頗有些落寞,突然道:「他們已經死了。」

  康老大一顫,茫然重複一句:「死了?」轉頭看向楊戩,有些熟悉,卻不願去想,只有一個念頭清晰無比,低低地說了出來,「死了也好,殺了我罷!」

  楊戩冷冷地道:「我既治好你的傷勢,又豈會再殺你?」康老大慘然一笑,掙起身來,撿起箭便自己心口插下。楊戩屈指彈去,那箭應聲震飛,說道:「你果真不願獨活麼?」

  康老大慘笑道:「幾十年來出生入死,情同手足,那份戰場上廝殺出來的情誼,豈是你能明的了?他們都不在了,只剩我一人茍且在世上,又有何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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區版主 | 2014-4-10 05:42:30

第四章 積毀任人嗤(下)

  鏡外梅山老四等人看向大哥,顯出感動之色。康老大嘆道:「可惜我當時偏偏命大。如果死在了箭下,又或者不說出那些話來,就不會累你們追隨這小人長達千年!」

  楊戩神色複雜,眾人自不知康老大的話,已觸動他五年來對軍中經歷的感觸,戰場上衝殺出來的袍澤之義,確是令人難以割捨。沈吟一陣,說道: 「也罷,當年飲了你們的美酒,也算是有些緣份。我今日便再還你五個好兄弟,如何?」

  康老大身子劇震,道:「此話當真?」他直直地盯著楊戩,又是期待,又是懷疑,突然啊了一聲,說,「是你?楊家二爺?」

  楊戩不再多說,將梅山五人的屍體一一找出,放在平地。幸好五人均是剛剛死去,魂魄未被地府帶走,楊戩拈動法訣,淡淡的五彩異色從手上逸出,凝成一團,越來越亮,驀地散開,化作一篷薄霧,將屍體連同康老大一起,都覆於霧下。

  康老大當年猶是凡人,又掛念著兄弟生死,昏昏沈沈中早忘卻了楊戩如何施術救人,此時看去,心中微微一震,那邊龍八已脫口而出:「難怪你們半路修道,資質又非上乘,仍能有這麼大的成就。原來楊戩非但助你等起生回生,還怕傷口不易復原,強行用洗髓之術替你們重鑄了身體!」

  六人漸漸懸空,薄霧如有靈性一般,自動分成六份,將各人裹得嚴嚴實實,慢慢滲入體內。六人臉上漸轉紅潤,楊戩氣色越是越來越差,眾人知道,梅山兄弟實是藉了他損去的真元才得以再生的,而洗髓之術,更至少折了他三成的法力。

  康老大有些茫然,只道:「難怪後來,我們修習道術時易如反掌。他……他分了三成的法力給我們?」鏡中薄霧斂去,六人飄落地面,先後醒轉過來,疑幻疑真,面面相覷。

  還是康老大最先清醒,一拉五個兄弟,向楊戩翻身拜倒,叫道:「二爺,你救了大家的性命,從此我等永奉你為兄長,不離不棄!」楊戩見識過這六人纏人的本領,只恐又沒完沒了,皺眉道:「昔年有些緣份,也算朋友一場。見危援手,也是極平常的,何必客氣?」轉身便要離開。康老大上前拉了他袍角,叫道:「二爺,你是嫌我等本領低微,不配長隨左右麼?」餘下五人也團團跪下,將楊戩圍在正中。

  鏡外梅山兄弟都自出神,回想著當年情形。老四嘆道:「想是被纏得無奈了罷?他竟問我等可願修道,要大家修成法術後再來尋他不遲。」

  鏡裡楊戩確是無奈得很,這六個粗莽軍官的死纏功夫,令他無計可施。有些後悔多事救了人,卻又不能將六人再給殺了。但想到洗髓後幾人也應有些粗淺的法力了,楊戩唯有問梅山兄弟,是否願意踏上修真之路。

  老六靜靜看著鏡中的楊戩傳授道術法訣,打發兄弟六人去崑崙玉虛洞修煉。他不禁撫向自己的斷臂,卻又憶起當時學了縱雲術後,與五兄弟大呼小叫、驚奇萬分地向崑崙飛去的激動心情。淚水無端地從臉上滑落,他反手抹去,百感交集。

  打發走梅山兄弟,楊戩搖頭苦笑,也不理會叫得聲嘶力竭的姬偃,逕自離去。

  餘下的日子仍在邊陲查辦軍務,所有雜事了卻之後才返回西歧。眾人見他神色如常,都有些奇怪,按說軍中那些閑言必會激得他暴怒,卻為何又毫無反應?

  回到丞相府內,縝密細緻地上報公事,仍看不出他到底想些什麼。反是姜子牙憂心忡忡,幾度想打斷他話頭,卻又強行忍住,似不知如何開口。

  楊戩看在眼中,微微一笑,說道:「已經半個月了,那個偃殿下的奏文想必已送來相府?」姜子牙也不驚異,皺眉嘆道:「我讓你去邊陲,便是不欲你聽見這些閑言碎語,想不到姬偃如此糊塗混賬,沒由來地壞了我一片苦心!」

  楊戩淡淡地道:「我私救成湯將領,又羞辱傷害王室貴胄,不知丞相準備如何罰我?」姜子牙身子一震,目光落在他身上不肯離開,沈聲道:「楊道友,你去意已定?」眾人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楊戩已下決心離開西歧。

  哪吒疑惑地道:「但直到攻入朝歌時,他都留在軍中的。楊戩大哥性子倔拗之至,不知丞相如何讓他改了主意。」

  姜子牙緩緩從座上起身,揮手令左右退下。自接到姬偃的加急奏文後,他便在苦苦思索如何留住這個得力臂助,不是為了周室,而是為了自己。

  「我是元始師尊座下弟子,這一點,楊道友是早已知道的了。」姜子牙說道,臉上現了幾分神往,「師父他老人家對我恩重如山,雖然我天資極差,仍孜孜不倦地傳我道術,教我丹道。」

  來相府之前,楊戩便知他必會挽留,卻沒料到他突然說起自己師門來,當下也不插口,只是默然以對。姜子牙不以為意,只慢慢解開外袍,褪下,又緩緩將上衫解開。

  楊戩眉頭微皺,第一次沒能猜出這西歧軍政首領的所想。姜子牙目視著他,說道:「偃殿下畢竟是武王的小弟,你將他得罪得狠了,我須罰你一次以示薄戒,要不王室無法下得臺階。是以,你這五年的軍功,我全銷了去抵你此次過錯。」

  楊戩冷然道:「但銷無妨,封神之戰對我而言,原本就是無不無不可之事。」姜子牙點點頭,說道:「但是,就算沒了軍功,你卻仍須在我帳下行走。」見楊戩一笑,又道,「我知你不會答應,不過我想知道,這五年來你我相處得究竟如何?楊道友,老夫有沒有資格交你這個朋友?」

  楊戩不答,姜子牙的用意他已有些明白了,姜子牙嘆道:「我那師叔的門人好不曉事,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楊道友,封神之戰的成敗關係到我師門的榮辱,因此,若你認為老夫是個可以一交的朋友,那麼便請留下助我一臂之力。至於你所受的汙辱,老夫自會給你一個交待。」

  口中說話,袖中寒光一閃,姜子牙翻手亮出一柄薄刃,速疾無比地插上了自己肩頭。

  鏡裡鏡外人人驚呼,楊戩伸手搶過,阻了姜子牙去插第二刀,姜子牙肩上血流如注,卻渾然不顧,只道:「楊道友,若一刀不足以補償我西歧對你的不敬,你仍要選擇離開,那麼老夫絕不會對自己留情,必要你消氣為止。」

  哪吒嘆道:「虧丞相想得出來,難怪,難怪!」百花卻道:「姜子牙此舉未必明智。楊戩若真離去,便不能受封那勞子顯聖真君,更不能出任後來的司法天神。於人,於己,都算是一件極大的好事了!」

  看著楊戩為姜子牙包紮傷口,靜靜退下,所有人都明白,儘管仍無太多惡行,但距那個惡名昭著的司法天神的未來,楊戩終於是又走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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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10 05:42:47

第五章 穆穆離恨天(上)

  三個月後西歧行弔民伐罪之師,代天以彰天討,武王親自登壇拜將,昭告天下:

  「維十有三年孟春丁卯朔丙子,西伯姬發,敢昭告於昊天上帝后土神 曰:「嗚呼!天矜於民,民之所欲,天必從之。今商王受,狎侮五常,荒怠弗敬,自絕於天,結怨於民;朝涉之脛,剖賢人之心,作成殺戮,毒痛四海。崇信奸回,放黜師保,屏棄典型,因奴正士;郊祉不修,宗廟不享,作奇技淫巧,以悅婦人。無辜於天,上帝弗順人,發 承上帝,以遏亂略,華夷蠻貊,罕不率俾。惟我先王,為國求賢,乃聘請姜尚以助發。今特拜為大將軍,大會孟津,以彰天討,取彼獨夫,永靖四海。所賴有神,尚克相予,以濟兆民,無作神羞;克成厥勛,誕膺天命,以撫方夏,懇祈照臨,永光西土,神其鑒茲,伏惟尚饗!」

  隨之而來的是一場又一場的硬仗,一座又一座城池歸了周室。姜子牙仍如在西歧一般倚重於楊戩,但軍中將領看向他的眼神,卻始終有些異樣。隻言片語不時飄來,連三聖母等人都有聽見,楊戩人前一如既外的肅穆冷淡,但無人時的淩厲目光,卻顯出他心中所想,絕不像表面的那樣平靜。

  通天教主座下也終於捲入封神之戰了,元始不得不如破十絕陣時一樣,與通天正面對決。但兜率宮卻連弟子也不肯遣來了,只有仙使傳令,言道老君閉關,決定謹遵議定封神之戰時的協議,從此不干涉人間之事。也就在這一日,姜子牙在帳中一人苦思了一夜後,突然傳令,將楊戩調去後軍,專職督辦糧草。

  一月,兩月,三月……

  每日週而復始,監督著小校們將糧草出庫入庫,外加統籌各路人馬的分配供給,楊戩這糧草官做得並不輕鬆,煩雜又瑣碎異常,只看得沈香等人鬱悶不已。

  楊戩自己倒沒有絲毫不耐,每夜帳中的燭光總是最後歇滅,近來西歧能調來的存儲越來越少,前方的進展卻越來越慢,更不知殫費了他多少精力。

  但他每項決定都得當之至,和以前一般的算無遺策,令大軍全沒有後顧之憂。只是,無人時他的臉色卻愈發陰鬱,拿了刀簡,刻下一下又一人的名字。「王魔」、 「張桂芳」、「李興霸」……等等、等等。沈香等人年輕,自不知他在做什麼,哪吒卻覺奇怪,說:「這是封神之戰至目前為止,三界被波及的修道人姓名,其中有些還是楊戩大哥親手所殺,他為何要刻下這些?」

  武王軍中的一些名將也陸續被刻入名單中,連黃天化、崇黑虎這等人物也魂歸了封神臺。楊戩的神情又恢復了昔日那揮不去的落寞,甚至多了些嘲諷的冷笑。

  等於土行孫的死訊也傳來時,他停了刀不再去刻,只撫著竹簡一個個名字看下去。「封神……好一場重整秩序的封神之戰。該死的全都死了,最大的贏家……」聽他沒頭沒腦地冒出這幾句話,沈香等頗有些莫名其妙,哪吒想到那些日子裡一個個同伴的陣亡,心中不禁慘然,說:「以前楊戩大哥在軍中時,計謀叠出,上陣對壘時又盡量回護同伴,每每能從必死之地,救回大家性命。但好端端的,元師卻調他去後方對著這些糧草。這一調多好,此後我們接二連三地吃敗仗,不知折損了多少好兄弟。」

  他這麼一說,眾人回想起來,確是自楊戩去了後方,西征的進度便陡然慢了。戰事幾成膠著不說,兩軍兵法對決,居然演變成各路修真的法力比拚,每奪下一處關隘,都會因戰略戰術的失誤,使得封神臺上,多了不少本不該有的冤魂。

  楊戩負手而立,面色冷峻,看小兵們來來回回搬運糧草。他這些日子擔任督糧官,一直在督運糧草,未上戰場。沈香跟在他身邊無聊,問哪吒:「三太子,楊戩什麼時候回戰場?我快憋悶死了。」哪吒仰頭回憶往事:「我在汜水關受了傷,昏迷了一陣,醒來他已在了。應該就在不久之後。」沈香大為振奮,小玉嗔怪:「沈香,打仗有什麼好玩的,血淋淋怪嚇人的。」沈香嘿嘿一笑:「總比悶在這看人搬東西好。」男子嚮往戰場功勛,本是常情,三聖母也不以為意。

  楊戩督了糧草,一路向汜水關而來,到了陣前,一眼看見高掛的免戰牌,皺了皺眉,報名而入交令銷差。姜子牙見得他回來,焦躁多日的心稍稍安定,急將前情相告,好商量個主意。原來汜水關敵將余化,本是前戰中的敗將,不知從何處弄來把寶刀,中者無救。哪吒和雷震子都已傷在他手下,至今未醒。

  楊戩查看了哪吒傷勢,拱手道:「元帥,哪吒師父太乙真人見多識廣,不如去問上一問,先打聽了此物來歷,方能想法救治。」姜子牙口作唉聲:「可此去路途遙遠,哪吒又昏迷不醒,不能長途跋涉,如何去得?」楊戩低頭默思片刻,已有了主意,當下請命出戰。姜子牙當他不知厲害,再三言道寶刀厲害,楊戩卻自有主意,執意出戰。

  鏡外哪吒搖頭道:「他也傷了。奇怪,他明明是謹慎之人,為何此次這般魯莽?」沈香卻在楊戩身邊嘀咕:「他若這次死了倒也罷了。」龍八贊同:「不錯,封個不大不小的神仙,沒那麼大權,也做不了那麼大惡。」

  楊戩出陣,與余化鬥了幾個回合,看他祭起寶刀,賣個破綻,亮出左臂於他劈中。哪吒訝道:「他是有意傷的?」眾人也看出來了,楊戩元神遁出,乃是有意受了一刀,不解其意。楊戩敗回營去,姜子牙只恐又損一員大將,見他似是無礙,略放下心來,楊戩卻是神色如常,拜別姜子牙道:「元帥放心,楊戩所練乃九轉玄功,這刀還傷不了我。我這就去尋太乙真人,讓他看看刀痕,認個明白。」哪吒不想他是為救自己,故意去挨了一刀,心中感動,立在鏡前怔怔無語。

  楊戩憂心哪吒的傷情,借土遁往乾元山來。須臾便到了金光洞,一見哪吒的師父太乙真人,不及拜見,就急急的將余化傷哪吒之事,說於了真人,隨後還解開衣袍,露出傷臂。太乙真人細看傷情,那刀口雖然只是細細的一道,卻覆了青紫色的薄霜。真人用手指稍觸傷口,立刻感到寒氣逼人,原先細窄的傷口在太乙真人的觸碰下,寒霜瞬間化了,傷口開裂,黑血流出,楊戩立刻運功封住了傷臂,傷口凍結住後,刀口比先前粗了一廓。「呀,居然是此物。」太乙真人失聲驚叫。楊戩的眉,難以察覺的微皺了一下,他掩上了衣袍,問太乙真人端詳。

  太乙真人嘆道,「此乃是化血刀所傷。但此刀傷了,見血即死。可憐我那徒兒哪吒......」楊戩道,「真人,此刀傷尋常人,自是無幸。但是,哪吒非血肉所化,此刀的效力必減。請真人無論如何,都要設法搭救哪吒才好。」太乙真人想了一會兒,才搖搖頭,眼中滴下淚來,「沒用的,沒用的,這是哪吒的命啊......」楊戩一挑眉,他道,「真人似乎有難言之隱。哪吒是楊戩的至交好友,楊戩萬萬不能見他成為封神臺上一縷孤魂。」太乙真人驚道,「楊戩,你對封神之事,知道多少?」楊戩不說話,沈靜的眸子,古井般波瀾不驚。

  太乙真人看了楊戩很久,才緩緩道,「楊戩,你是聰明人,明白此種關係。眾人的生死,掌握在三位教主手中。而三位教主之中,只有一人,有靈丹妙藥。你可明白了?」楊戩立刻便知道太乙說的那人是誰,難怪太乙真人如此躊躇。那人自封神之戰開始,便以潔身自好自居,袖手旁觀一切的是是非非。其他兩位教主也頒下嚴旨,不許門下去打擾此人的清修。

  「真人保重,楊戩告辭了。」楊戩別過太乙真人,便要離去。太乙真人卻叫住了他,「楊戩,你雖有玄功護體,封凍化血刀的傷勢,但終究非長久之計。此去兇險莫測,一旦毒血攻心,必死無疑。」

  楊戩回身,向太乙真人深施一禮,再無二話,起雲便走。哪吒見太乙真人的身影,一直站在洞前,目送著楊戩,直至看不見。

  楊戩一進離恨天,便感到陰風陣陣。他心中一凜,離恨天怎麼會有如此怨魂恨靈。他剛站到兜率宮的宮門,就有位道童提著小桶而出。那道童見楊戩,微微一笑,「楊道友吧,老師已經算到您來了。一會兒隨我進去。」楊戩應了,見那道童舀了桶內的符水,向門外灑去。片刻間,陰霾便散盡,始現出這至高天之美景。明霞幌幌,映出極純之清碧天光,萬端變化。

  「楊道兄......」道童見楊戩凝目看著宮外的景象,提醒道,「老師請您進去。」楊戩垂目,隨道童進去。不同於宮外那樣美輪美奐的景色,兜率宮內,卻是寂靜樸素,實是無慾無求。太上老君沒有在主殿裡見楊戩,而是讓他在丹房相見。

  楊戩進入丹房,房門在他身後無聲無息的關閉了。丹房內一片黑暗,唯有中央的丹爐,燃著黯黯的紅光。丹爐前,一人垂目跌坐,似已入定。看楊戩就站在門口不動,眾人皆疑惑,他既已到了,為何不說話不拜見道祖。終於,楊戩動了,他走的極慢,但是腳步卻異常清晰,一步步似乎都扣在眾人的心上。老君倏然睜目,他看了八卦爐中,已經由「乾」位轉至了「坎」位。此時,楊戩已經來到了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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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10 05:43:05

第六章 穆穆離恨天(下)

  「後生可畏啊,坐下說話。」老君笑了,長者般的慈祥寬厚,「楊戩,你雖然不是我道門,卻是與我道門淵源深遠。如果我沒有看錯,你道法根基緣自玉鼎道人。玉鼎師侄,唉,可惜了。但他有你,得延道統,也當有慰。」楊戩聽老君幾句話,已經將兩人的關係拉得極近,不由微微一笑。「晚輩意外得到玉鼎前輩的遺書,胡亂修煉,區區薄技,讓您見笑了。」

  「薄技?楊戩你過於謙虛了。」太上老君見楊戩沒有順勢認師承,心中稍稍不快,但臉上仍然微笑,「前些時日,你在十絕陣的表現,令老夫刮目相看。」楊戩心中立刻猜到,道祖要翻十絕陣自己奪他弟子指揮之舊帳,一轉念便站起來,深深一禮。老君訝道,「楊戩,你這是何意?」楊戩道,「楊戩這是替姜丞相,還有前線所有的將士,感謝前輩的關懷之情。」太上老君撚鬚微笑,「我道門之中,有許多都投入周軍,替天伐紂,老夫關心他們本是應該的。」楊戩順勢而下:「現有前輩的子侄被敵軍所傷,命在旦夕,還請前輩念在同門之情,能夠施以援手,救他們性命。」太上老君一笑,淡淡道,「生死有命,早就注定。三教定封神榜之初,指天地發誓,絕不干涉。」楊戩冷笑道,「若真的是命運早定,另外兩位至尊,為何要捲入這場封神大戰?就是前輩,最後未必真的能置身事外,何苦要白白落下見死不救的名聲?」

  「楊戩,你,放肆!」太上老君心中,無名火起,從來沒有人能夠這樣和他說話。他瞥到爐中,「坎」位剛巧移到了「離」位,心中一警,自己的情緒,竟然不知不覺隨著八卦相位而移。老君開始認真的打量面前這個沈靜內斂的男子,他的眼眸,似乎能夠洞悉別人心中的一切,卻又將自己掩藏的紋絲不露。

  「楊戩,你太心急了。老夫何時見死不救?」老君慍怒道,「你且將詳情說來。」楊戩便將余化的化血刀,以及哪吒等人的傷情,詳說了一下。鏡外的哪吒奇怪道,「他為何不提自己為我挨刀之事?」卻聽老君笑道,「你來的真巧,正好此爐的丹藥,可解此毒。只是,尚缺一份藥材,你取架上的葫蘆,倒出硃砂給老夫。老夫正在煉丹,不能分心。」沈香拍手笑到,「老君怎會是見死不救呢?這下好了,有了靈丹妙藥,哪吒的傷就有救了。」

  太上老君看楊戩去取硃砂,臉上卻露出了一種奇怪的笑容。眾人跟隨楊戩到了屋角,那裡是丹房內最黑暗的地方。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眾人聽到楊戩用手摸索葫蘆的聲音,忽然有金鐵的微響,隨後,楊戩便往回走。太上老君看到楊戩帶了硃砂回來,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楊戩右手的錫盤內,裝著硃砂。左手一翻,卻是已經揉成一團的精巧飛刀。

  「是老夫疏忽了,這葫蘆的飛刀,原是放人盜丹用的。幸好你天生神目,否則,老夫的罪過就大了。」太上老君連連搖頭,看著毀去的飛刀,懊悔不已。楊戩的嘴角,冷笑一閃而過。他已經明白,為何兜率宮外,漫天的怨魂滯留離恨天,恨恨不去。且不去看老君的歉意,楊戩躬身一禮,「請前輩施法煉丹吧。」

  「楊戩,這煉丹,不是一日之功,此爐需得九九八十一天,方能出爐。出爐後,尚要採集天地精華,方能凝成金丹。你且回去,我既然應了你,等丹成之日,自會遣人送到西周。」聽到老君此有根有據的保證,楊戩不由啞然失笑,哪吒他們還能夠等到那個時候?

  「前輩,楊戩方才無意毀了前輩的法寶,萬分過意不去。現楊戩有至寶相贈,請前輩笑納。」楊戩見老君猶自可惜那毀了的飛刀,心中一思量,唯有此說能打動此道祖。果然,老君不再趕人,而是緊盯著自己,示意自己繼續說。「女蝸娘娘的寶蓮燈,是天下之寶。蒙娘娘青睞,賜楊戩雄燈一盞。楊戩福薄,怎能配得上此燈?所以,楊戩想要贈此燈,於前輩門中......不知前輩是否笑納?」

  「寶蓮燈。」太上老君心花怒放,此寶是女蝸所有,是天地最強的法寶,但是,他看不透楊戩的用心。「楊戩,你是何意?」楊戩故作驚訝,「原來前輩不需要此燈?晚輩送去玉虛宮或碧遊宮了。」說著就要走,老君一下子便站了起來。他一把抓住楊戩的左臂,哪吒驚叫了一下,那正是楊戩被化血刀傷的地方。

  老君的臉色,變得極其可怕,如同卸下了一幅戴了很久的面具一般。那種猙獰的面容,眾人皆嚇得倒退幾步,不敢相信這個就是老君。他的聲音有些暗啞,「楊戩,你和玉虛碧遊,暗中有何瓜葛?」一雙狹長的眼睛,射出兩道寒光,逼住楊戩。長長的指甲使力,直扣進了楊戩的肉裡。楊戩看著老君的眼睛,半分不畏,傲然道,「我楊戩,行走在天地間,孑然一身,無師無友。」

  兩人四目相對,許久,老君才鬆開了手。楊戩不經意的退後一步,不讓老君有再次出手的機會。此刻,他的傷臂,藏在衣袖中,已是微微有些發抖。老君暗讚,這個楊戩,倒是個人才,而且妙在無根無基,若是能夠為我所有,便是很好。希冀寶蓮燈,同時又起了拉攏之心,老君看著楊戩,目光柔和似溫泉一般。

  「楊戩,今日老夫便交你這個忘年的小朋友,朋友之禮,即使鴻毛一片,也是泰山之意。寶蓮燈在何處?」

  楊戩見老君如此屈尊降貴,心中好笑,看來寶蓮燈真是天地至寶,忽然間感懷女蝸當初贈燈的恩情。他只出神了片刻,便聽老君咳嗽了一聲。楊戩笑道,「楊戩小子,不敢高攀前輩。寶蓮燈,晚輩早晚會呈於前輩門下。還是請前輩先施下靈藥,讓晚輩回去見姜丞相叫差。」見老君遲疑,楊戩繼續道,「晚輩和蔣丞相說,此藥是從余化師父處,騙來的就是。不會影響前輩的聲譽。」

  太上老君疑惑的看著楊戩,忍不住問,「你在西周軍中,既無親友,為何費此心力?」楊戩道,「只因晚輩在丞相面前誇下海口,丞相便讓晚輩在軍前立下軍令狀。」太上老君果然瞭然的一笑,暗想,「原來此人,是可以用權勢虛榮拉攏的。」旁觀的眾人,也是不住的搖頭,卻無一人知道這是楊戩的故意唐塞之詞,哄那老君信服。

  太上老君終於從隨身的葫蘆裡,倒出三顆解藥。楊戩接了,微微一愣。老君慈祥的看著他,「孩子,你不該欺瞞老夫。你的左臂,也中了那化血刀之毒。回去要快快吞服,莫要延誤了傷勢。」楊戩心知,剛才老君一抓,已經知道了他的底細,暗驚此人的厲害。「前輩,我......」

  「叫前輩多見外,你是我的小朋友嘛。」老君感概道,「你真像你的母親—瑤姬。當年,我和瑤姬仙子,有過一面之緣,可惜啊......日後,你若有什麼難處,只管來找我。或許,老夫能夠助你一臂之力。」

  楊戩懷揣靈丹,從老君的丹房,才覺得渾身已經寒透。與老君的交鋒,化血刀傷情的發作,都不算什麼。而最後老君那番話,以及那別有深意的眼神,似乎隱藏著一個天大的秘密,與己有關,與母親有關。楊戩翻來覆去捉模,都不得要領,一時思緒如潮般翻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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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10 05:43:24

第七章 喁喁赤子言

  且說楊戩帶靈藥回了周營,對姜子牙只說,是從余元手中騙了丹藥。雷震子哪吒二人服了藥,情況卻不相同,雷震子不久便醒,哪吒卻依舊如故。仔細替他把了脈,姜子牙有些犯難。

  楊戩催問:「元帥,哪吒究竟如何了?」姜子牙鬆開手,嘆道:「哪吒虧得是蓮花化身,才從化血刀下逃得性命。然正因其是蓮花所化,與尋常肉體不同,這一粒之量怕是不夠。」楊戩還當有何問題,聽是這事,放下心來,笑道:「丹藥共有三粒,不是正好?」姜子牙遲疑著看他臂上:「可是你……」早被楊戩打斷:「我有玄功護體,這傷於我無礙,元帥儘管放心。」

  姜子牙見他確不如哪吒二人般中刀後昏迷,仍是精神爽利,平素又知他本事,心中已信了,再不耽擱,讓哪吒服了丹藥。

  哪吒靜靜躺在帳中,與如今相比,封神之戰時仍是少年的他面上還帶著幾分稚氣。楊戩坐在床頭看著他睡中天真無邪的臉,想著這一個天真少年曾經的悲慘往事,浮上憐惜之情。擦去他睡時嘴角不時泛起的泡泡,想到太乙真人開的玩笑,楊戩不禁失笑,搖搖頭,替哪吒掖好被子。

  哪吒翻了個身,醒了。看見楊戩,揉揉眼,叫聲:「楊戩大哥。」又想再睡,忽地想起前事,一下坐起抱住他左臂,怒道:「楊戩大哥,那余化使邪術害我,你替我報仇!」正按著楊戩傷處。楊戩不動聲色地抽出臂膀,扶他躺下,嚴肅地說:「我平日如何對你說的?不可自恃本領輕敵。你若不是蓮花化身,今日已成封神臺上一縷幽魂了。」哪吒扁扁嘴,縮回被子不作聲,心中怪委屈的。

  哪吒見大家望向自己,有點不好意思,揉著鼻子嘟嚷:「我只盼他替我出氣,沒想到被教訓了一頓,所以……」鏡中楊戩已放緩了語氣:「好了,別使性子了。余化已死,汜水關也是我軍囊中之物,你可出了氣了?」哪吒大喜,鉆出被便要下床,卻被楊戩按住:「你傷未好,大夫說不可見風,老實躺著吧。」哪吒被他按回去,心不甘情不願地躺著,尋思怎麼哄他讓自己出去耍耍。一時又有些渴,嚷道: 「楊戩大哥,我渴了,下去喝點水成不成?」

  楊戩起身在桌上倒了水,過來遞於他。哪吒伸手接過,卻發現手不住在抖,體察全身,方才醒來時未曾注意,這時才發現全身虛軟無力。這下嚇得不輕,牽著楊戩衣袖泣道:「楊戩大哥,我是不是……」楊戩不等他說完便知他怕什麼,板著臉道:「看你下次還輕敵大意麼。」見他真要哭喪著臉了,又笑道:「只是傷未好罷了,老實躺著,若見了風,當真好不了可莫怨別人。」哪吒這才老實了,躺著一動不敢動,可憐兮兮地看著楊戩。

  楊戩將水喂與他喝了,陪他說了陣話。哪吒見桌上堆了梨,又吵著要吃梨。楊戩取了小刀坐在床邊,一圈圈削去梨皮。他削得巧妙,心又細,那皮竟不斷,在地上環了一圈,哪吒看得驚奇,打定注意日後也要試上一試。楊戩將梨切成片,一片一片遞於他吃了,起身看看天色,轉頭道:「你再歇幾日便當無事,不用擔心,快些睡吧。我先走了。」哪吒傷勢初好,精神不佳,口中答應著,已迷迷糊糊睡去。

  楊戩回到自己房中,解開上衣,眾人見他臂上那一刀痕竟已成黑色,才知並不如他所說那般傷勢無礙。哪吒自語:「他又救了我一次。」楊戩呼出口氣,運功逼毒,傷口毒血湧出,色澤轉紅。

  楊戩收功起身,頭一陣昏沈,伸手扶住桌子穩了穩,怕是要幾日才能痊癒。鏡前哪吒看著他有些萎靡的神色,再次下了決心,不管他後來做了什麼,回去後定要接他離開劉家,好生照料。

  轉眼間哪吒傷勢已好,又開始活蹦亂跳。周軍也向前開拔,奪了不少地方。入夜,楊戩運功療傷已畢,步出營房,一擡頭正見月色皎潔,不由癡了,良久才低下頭,逸出一聲輕嘆。耳中忽有所察,楊戩側目而視,哪吒正躡手躡腳地從身後摸來,不由唇角勾起,帶了一絲笑,只裝作不知,待哪吒走到近前,猛然一個轉身,反將他嚇得倒退幾步。哪吒拍著胸口喘了幾下:「楊戩大哥,你嚇死我了。」楊戩雙手抱肩:「哦,你不是來嚇我的,怎麼自己嚇著了?」

  哪吒跳上柵欄坐著,晃悠著腿抱怨:「一點不好玩,楊戩大哥,每次都嚇不著你。」擡頭看看他,再比比自己,羨慕地嘆道:「師父說我用蓮花化身,好處多多,只是身子再不會變了。楊戩大哥,我永遠不能長到你那般高了。」意下十分頹喪。楊戩也不知如何安慰他,蹲下身看著他眼睛:「瞧,現在不是高了麼?」哪吒撲哧笑了出來。

  看著淡淡月色籠罩的軍營,楊戩若有所思,問哪吒:「你小小年紀,為何要來此征戰?」哪吒反問道:「你能來我便不能來嗎?楊戩大哥又是為什麼來參戰?」楊楊戩站起身,看著溶溶月色,惆悵答道:「不為什麼,我已經很多年沒什麼可做之事了。女媧娘娘要我來,我便來了。」哪吒奇道:「不都說是為了紂王無道,所以來助周王麼?楊戩大哥不是?」

  楊戩冷笑:「關我何事。」想到父母不在後的種種白眼冷遇,更是悲憤,「世人不愛我,我又何愛於世人!便是他們,你當真是為此而來麼?」楊戩嘴角現出譏誚之意,接著說道:「不是被紂王逼得走投無路,就是與之有毀家滅門之仇,要不就是想在戰後搏個名位。解民倒懸?哼,不過是個借口罷了!」哪吒心思尚單純,不解地搖搖頭:「反正我只為掙口氣而來。我讓他們看看,我哪吒活得很好,不要靠他也能闖個名堂出來!」

  楊戩知他說的是誰,一手輕輕摟住他:「你當真不肯認他麼?」哪吒一擺頭甩開他手,憤道:「你也勸我認他?他們都說什麼到底是親生父親,不要鬧得太僵。我那兩個哥哥,當初我被逼自刎時不見他們,我金身被毀時不見他們,這時卻拿出兄長的架勢教訓我,說我不孝!孝?我孝父孝母,只可惜天生命薄,無父無母,無人可孝!」

  楊戩也不再勸,默默地看著他,半晌才道:「總要你自己想通才好,我不會勸你如何。只望你記著,擁有時莫輕易拋卻,若真到子欲養而親不待時,後悔已是來不及了。」哪吒本不欲聽,見他神色悲愴,像是已陷入自己回憶,不敢打擾,一時靜了下來。

  安靜片刻,哪吒很不自在,跳下柵欄笑著說: 「楊戩大哥,師父一見我就嘮叨,要我報答你,可你這麼厲害,從不受傷,我看我是沒機會了。來,你今天就假裝受傷,我來照顧你一回,回去說與師父聽,免得他再多嘴。」楊戩被他拉入營帳,不欲陪他胡鬧,看他興致勃勃,又不願掃他興,被他按著躺在床上。他自家變後心性似一夜間成熟,再未與同齡人玩鬧過,此時竟也起了童心,心說便陪他玩上一玩,只當哄孩子了。

  哪吒卻很認真,一本正經地給他拉上被子,要他睡覺。楊戩好笑地閉上眼,聽他唱些不倫不類的催眠曲。他傷毒未癒,頭腦本有些昏沈,此時躺在床上,竟當真有了睡意。鏡前眾人看了也知他是真要睡了,卻見哪吒一陣亂搖,又將他推醒。楊戩睜開眼,只見哪吒氣鼓鼓地叉腰站在床前,端了碗水。「楊戩大哥,說好的,你怎麼自己睡了?」楊戩好笑,起身欲陪他玩到底,接過水來喝。哪吒卻不讓,讓他躺下:「這是藥,你病了,不能亂動,見了風就不好了。我來餵你。」

  原是將他那天的話全數返了回來。楊戩只好裝作重病,哪吒托起他喂「藥」,卻從未幹過服侍人的活,一下灌得急了,楊戩嗆了兩下坐起身來,接過碗嘆道:「好了,我便沒病也被你整出病來,真有病時還不得去見閻王?」哪吒不服氣,要他躺下,又要哄他入睡。楊戩經這一折騰,此時已沒了睡意,閉眼躺了一會,聽耳邊響起小小的鼾聲,再看哪吒,已趴在床邊睡著了。

  楊戩有些寵溺地嘆氣,下床抱他上來,蓋好被子,自己睡在了外側。哪吒睡夢中被他挪動,翻了個身,抽抽鼻子竟掉下淚來。楊戩用指拂去,知道這頑皮少年心中實有滿腹悲傷,只怕又夢見了那不堪回首的一幕,心中憐惜,將他摟在懷裡輕輕拍打。哪吒夢中正自悲苦,忽感到一個寬闊溫暖的懷抱,漸漸安定下來,露出笑意,睡得香甜。

  鏡前哪吒卻要掉淚,低低地道: 「楊戩大哥,等我回去,我去找觀音菩薩,求一些甘露來救你。」沈香聽見了大急:「三太子,你如何能救他,他若傷好,定要又寫我們作對,這般惡人不值得你傷懷。」哪吒本是一時意氣,此時被沈香一駁,反激起少年時一股偏激衝動的豪氣,冷哼一聲:「我偏是要救!觀音若不答應,我便學了孫悟空,盜也要盜來。生平只有師父和他如此對我,我如何不能?」

  沈香急道:「三太子,我們一場朋友,你就不念朋友之誼麼?」哪吒不屑地道:「我倒是把你當朋友,你又是如何待我?我為你犯了天條,你卻不管我死活,要與那小玉雙宿雙飛,我哪吒便是欠你的嗎?我就是要救他,你又能將我如何!」沈香無話可答,一時窘了。

  幾日後,兜率宮門下,密令楊戩去離恨天覆命。楊戩推辭傷未癒不去,書寫一封簡扎交於來人帶回。眾人看那楊戩書簡寫著:「寶蓮至寶,已化蓮身。戩早已經呈此寶於前輩門下。此番戩幸不辱命,救回哪吒,今特賀前輩道門,復擁此寶。戩拜上。」

  眾人面面相覷,看著楊戩封印書簡時,嘴角一掛狡詐的笑意,均想老君受此欺瞞,必不肯罷休。卻不料,兜率宮此後,竟然無聲無息,半分不與楊戩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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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10 05:43:44

第七章 喁喁赤子言

  且說楊戩帶靈藥回了周營,對姜子牙只說,是從余元手中騙了丹藥。雷震子哪吒二人服了藥,情況卻不相同,雷震子不久便醒,哪吒卻依舊如故。仔細替他把了脈,姜子牙有些犯難。

  楊戩催問:「元帥,哪吒究竟如何了?」姜子牙鬆開手,嘆道:「哪吒虧得是蓮花化身,才從化血刀下逃得性命。然正因其是蓮花所化,與尋常肉體不同,這一粒之量怕是不夠。」楊戩還當有何問題,聽是這事,放下心來,笑道:「丹藥共有三粒,不是正好?」姜子牙遲疑著看他臂上:「可是你……」早被楊戩打斷:「我有玄功護體,這傷於我無礙,元帥儘管放心。」

  姜子牙見他確不如哪吒二人般中刀後昏迷,仍是精神爽利,平素又知他本事,心中已信了,再不耽擱,讓哪吒服了丹藥。

  哪吒靜靜躺在帳中,與如今相比,封神之戰時仍是少年的他面上還帶著幾分稚氣。楊戩坐在床頭看著他睡中天真無邪的臉,想著這一個天真少年曾經的悲慘往事,浮上憐惜之情。擦去他睡時嘴角不時泛起的泡泡,想到太乙真人開的玩笑,楊戩不禁失笑,搖搖頭,替哪吒掖好被子。

  哪吒翻了個身,醒了。看見楊戩,揉揉眼,叫聲:「楊戩大哥。」又想再睡,忽地想起前事,一下坐起抱住他左臂,怒道:「楊戩大哥,那余化使邪術害我,你替我報仇!」正按著楊戩傷處。楊戩不動聲色地抽出臂膀,扶他躺下,嚴肅地說:「我平日如何對你說的?不可自恃本領輕敵。你若不是蓮花化身,今日已成封神臺上一縷幽魂了。」哪吒扁扁嘴,縮回被子不作聲,心中怪委屈的。

  哪吒見大家望向自己,有點不好意思,揉著鼻子嘟嚷:「我只盼他替我出氣,沒想到被教訓了一頓,所以……」鏡中楊戩已放緩了語氣:「好了,別使性子了。余化已死,汜水關也是我軍囊中之物,你可出了氣了?」哪吒大喜,鉆出被便要下床,卻被楊戩按住:「你傷未好,大夫說不可見風,老實躺著吧。」哪吒被他按回去,心不甘情不願地躺著,尋思怎麼哄他讓自己出去耍耍。一時又有些渴,嚷道: 「楊戩大哥,我渴了,下去喝點水成不成?」

  楊戩起身在桌上倒了水,過來遞於他。哪吒伸手接過,卻發現手不住在抖,體察全身,方才醒來時未曾注意,這時才發現全身虛軟無力。這下嚇得不輕,牽著楊戩衣袖泣道:「楊戩大哥,我是不是……」楊戩不等他說完便知他怕什麼,板著臉道:「看你下次還輕敵大意麼。」見他真要哭喪著臉了,又笑道:「只是傷未好罷了,老實躺著,若見了風,當真好不了可莫怨別人。」哪吒這才老實了,躺著一動不敢動,可憐兮兮地看著楊戩。

  楊戩將水喂與他喝了,陪他說了陣話。哪吒見桌上堆了梨,又吵著要吃梨。楊戩取了小刀坐在床邊,一圈圈削去梨皮。他削得巧妙,心又細,那皮竟不斷,在地上環了一圈,哪吒看得驚奇,打定注意日後也要試上一試。楊戩將梨切成片,一片一片遞於他吃了,起身看看天色,轉頭道:「你再歇幾日便當無事,不用擔心,快些睡吧。我先走了。」哪吒傷勢初好,精神不佳,口中答應著,已迷迷糊糊睡去。

  楊戩回到自己房中,解開上衣,眾人見他臂上那一刀痕竟已成黑色,才知並不如他所說那般傷勢無礙。哪吒自語:「他又救了我一次。」楊戩呼出口氣,運功逼毒,傷口毒血湧出,色澤轉紅。

  楊戩收功起身,頭一陣昏沈,伸手扶住桌子穩了穩,怕是要幾日才能痊癒。鏡前哪吒看著他有些萎靡的神色,再次下了決心,不管他後來做了什麼,回去後定要接他離開劉家,好生照料。

  轉眼間哪吒傷勢已好,又開始活蹦亂跳。周軍也向前開拔,奪了不少地方。入夜,楊戩運功療傷已畢,步出營房,一擡頭正見月色皎潔,不由癡了,良久才低下頭,逸出一聲輕嘆。耳中忽有所察,楊戩側目而視,哪吒正躡手躡腳地從身後摸來,不由唇角勾起,帶了一絲笑,只裝作不知,待哪吒走到近前,猛然一個轉身,反將他嚇得倒退幾步。哪吒拍著胸口喘了幾下:「楊戩大哥,你嚇死我了。」楊戩雙手抱肩:「哦,你不是來嚇我的,怎麼自己嚇著了?」

  哪吒跳上柵欄坐著,晃悠著腿抱怨:「一點不好玩,楊戩大哥,每次都嚇不著你。」擡頭看看他,再比比自己,羨慕地嘆道:「師父說我用蓮花化身,好處多多,只是身子再不會變了。楊戩大哥,我永遠不能長到你那般高了。」意下十分頹喪。楊戩也不知如何安慰他,蹲下身看著他眼睛:「瞧,現在不是高了麼?」哪吒撲哧笑了出來。

  看著淡淡月色籠罩的軍營,楊戩若有所思,問哪吒:「你小小年紀,為何要來此征戰?」哪吒反問道:「你能來我便不能來嗎?楊戩大哥又是為什麼來參戰?」楊楊戩站起身,看著溶溶月色,惆悵答道:「不為什麼,我已經很多年沒什麼可做之事了。女媧娘娘要我來,我便來了。」哪吒奇道:「不都說是為了紂王無道,所以來助周王麼?楊戩大哥不是?」

  楊戩冷笑:「關我何事。」想到父母不在後的種種白眼冷遇,更是悲憤,「世人不愛我,我又何愛於世人!便是他們,你當真是為此而來麼?」楊戩嘴角現出譏誚之意,接著說道:「不是被紂王逼得走投無路,就是與之有毀家滅門之仇,要不就是想在戰後搏個名位。解民倒懸?哼,不過是個借口罷了!」哪吒心思尚單純,不解地搖搖頭:「反正我只為掙口氣而來。我讓他們看看,我哪吒活得很好,不要靠他也能闖個名堂出來!」

  楊戩知他說的是誰,一手輕輕摟住他:「你當真不肯認他麼?」哪吒一擺頭甩開他手,憤道:「你也勸我認他?他們都說什麼到底是親生父親,不要鬧得太僵。我那兩個哥哥,當初我被逼自刎時不見他們,我金身被毀時不見他們,這時卻拿出兄長的架勢教訓我,說我不孝!孝?我孝父孝母,只可惜天生命薄,無父無母,無人可孝!」

  楊戩也不再勸,默默地看著他,半晌才道:「總要你自己想通才好,我不會勸你如何。只望你記著,擁有時莫輕易拋卻,若真到子欲養而親不待時,後悔已是來不及了。」哪吒本不欲聽,見他神色悲愴,像是已陷入自己回憶,不敢打擾,一時靜了下來。

  安靜片刻,哪吒很不自在,跳下柵欄笑著說: 「楊戩大哥,師父一見我就嘮叨,要我報答你,可你這麼厲害,從不受傷,我看我是沒機會了。來,你今天就假裝受傷,我來照顧你一回,回去說與師父聽,免得他再多嘴。」楊戩被他拉入營帳,不欲陪他胡鬧,看他興致勃勃,又不願掃他興,被他按著躺在床上。他自家變後心性似一夜間成熟,再未與同齡人玩鬧過,此時竟也起了童心,心說便陪他玩上一玩,只當哄孩子了。

  哪吒卻很認真,一本正經地給他拉上被子,要他睡覺。楊戩好笑地閉上眼,聽他唱些不倫不類的催眠曲。他傷毒未癒,頭腦本有些昏沈,此時躺在床上,竟當真有了睡意。鏡前眾人看了也知他是真要睡了,卻見哪吒一陣亂搖,又將他推醒。楊戩睜開眼,只見哪吒氣鼓鼓地叉腰站在床前,端了碗水。「楊戩大哥,說好的,你怎麼自己睡了?」楊戩好笑,起身欲陪他玩到底,接過水來喝。哪吒卻不讓,讓他躺下:「這是藥,你病了,不能亂動,見了風就不好了。我來餵你。」

  原是將他那天的話全數返了回來。楊戩只好裝作重病,哪吒托起他喂「藥」,卻從未幹過服侍人的活,一下灌得急了,楊戩嗆了兩下坐起身來,接過碗嘆道:「好了,我便沒病也被你整出病來,真有病時還不得去見閻王?」哪吒不服氣,要他躺下,又要哄他入睡。楊戩經這一折騰,此時已沒了睡意,閉眼躺了一會,聽耳邊響起小小的鼾聲,再看哪吒,已趴在床邊睡著了。

  楊戩有些寵溺地嘆氣,下床抱他上來,蓋好被子,自己睡在了外側。哪吒睡夢中被他挪動,翻了個身,抽抽鼻子竟掉下淚來。楊戩用指拂去,知道這頑皮少年心中實有滿腹悲傷,只怕又夢見了那不堪回首的一幕,心中憐惜,將他摟在懷裡輕輕拍打。哪吒夢中正自悲苦,忽感到一個寬闊溫暖的懷抱,漸漸安定下來,露出笑意,睡得香甜。

  鏡前哪吒卻要掉淚,低低地道: 「楊戩大哥,等我回去,我去找觀音菩薩,求一些甘露來救你。」沈香聽見了大急:「三太子,你如何能救他,他若傷好,定要又寫我們作對,這般惡人不值得你傷懷。」哪吒本是一時意氣,此時被沈香一駁,反激起少年時一股偏激衝動的豪氣,冷哼一聲:「我偏是要救!觀音若不答應,我便學了孫悟空,盜也要盜來。生平只有師父和他如此對我,我如何不能?」

  沈香急道:「三太子,我們一場朋友,你就不念朋友之誼麼?」哪吒不屑地道:「我倒是把你當朋友,你又是如何待我?我為你犯了天條,你卻不管我死活,要與那小玉雙宿雙飛,我哪吒便是欠你的嗎?我就是要救他,你又能將我如何!」沈香無話可答,一時窘了。

  幾日後,兜率宮門下,密令楊戩去離恨天覆命。楊戩推辭傷未癒不去,書寫一封簡扎交於來人帶回。眾人看那楊戩書簡寫著:「寶蓮至寶,已化蓮身。戩早已經呈此寶於前輩門下。此番戩幸不辱命,救回哪吒,今特賀前輩道門,復擁此寶。戩拜上。」

  眾人面面相覷,看著楊戩封印書簡時,嘴角一掛狡詐的笑意,均想老君受此欺瞞,必不肯罷休。卻不料,兜率宮此後,竟然無聲無息,半分不與楊戩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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區版主 | 2014-4-10 05:44:13

第八章 怨懷逝星雨

  征討繼續著,成湯已全沒了還手之力,朝歌失陷、紂王也自焚於摘星樓上了。成湯數百年基業,只因五百年前仙人們的一場協定,便從此歸了周室。

  等武王登基已畢,封神之戰終於正式完結,天庭也開始大舉策封。楊戩卻在策封詔書上加了「聽調不聽宣」五個大字,冷冷擲還給宣詔的星使,成了唯一一個肉身成聖、進封顯聖真君尊號、卻只在灌江口任地仙的上階天神。他不願參與封神臺大典的鬧劇,與姜子牙道別一聲後,便一人一犬去了灌江口剛修築的顯聖真君廟。

  一心要看封神的沈香等年輕人無不洩氣,不住抱怨楊戩,哪吒也有些失望,說:「封神大典時我被師父遣開,沒來得及趕回。大典後師父他老人家不知去向,幾千年也沒能再見。本以為在鏡中能明白端的,想不到……楊戩大哥,你這性子也太孤僻了些!」

  餘下的日子,便是隨楊戩去看凡人那千奇百怪的祈告文書,什麼張三偷了我家一隻雞、神靈保佑他不得好死,什麼希望我早獲麟兒、千萬別讓正室老蚌生珠等等,看著楊戩越來越古怪的神情,鏡裡鏡外笑作了一團。

  其時楊蓮、梅山兄弟尚在他處,要過些時候才能來同住,楊戩閑暇時,便負了雙手在江邊看那滔滔流水,往往一看便是一整天。沈香小玉固嫌煩悶,便是鏡外諸人,也都無聊得昏昏欲睡。

  這日楊戩又在江邊佇立時,遠遠一人駕雲而來,眾人精神一震,龍八道:「最好是來找他的,要不,可真會悶出人命來了。」說話間雲頭降下,哪吒一眼看去,頓時大奇,叫道:「姜丞相?」眾人識得,果然正是姜子牙。

  哪吒道:「他老人家封神大典後不久,也是失蹤了的,想不到還來見過楊戩大哥?」突然冒出一個異想天開的念頭:「或許他知道我師父的去向?也或許,丞相和師父他們都是去了什麼隱密洞府清修了?」頓時身子顫抖,死死盯住鏡面,生怕漏了一點線索。

  鏡中楊戩也是驚訝,轉身迎了上去。姜子牙依然是平素的絳袍雲冠,臉色卻掩飾不住的慘然,見了楊戩也不客套,只道:「楊道友,老夫此來,是與你話別的。三界之內,除了你,其餘的人我要麼不願見,要麼,就是不忍見。」

  楊戩一愣,看了他半晌,眉峰驀而擰緊,沈聲道:「丞相,你傷勢非輕,若不立刻靜養醫治,只怕魂飛魄散,便在眼前了!」此言一出,沈香等人大驚,仔細看去,姜子牙印堂昏黑,正是元神將潰的先兆。但姜子牙自己卻毫無異色,苦笑一聲,說道:「不必治了,老夫自己下的手,又何必再治?」哪吒在他帳下征戰多年,感情最為深厚,此時顧不得楊戩聽不見,連叫:「楊戩大哥,你快救救丞相!自己下的手?丞相他……丞相他莫不是瘋了!」

  不待楊戩發問,姜子牙在江邊一塊巨石邊坐下,悠悠嘆道:「我四歲那年,家鄉大震,是元始恩師將我從瓦礫中救出,引我上了修真之路。雖然我福緣淺薄,不能證得道果,但師門恩義,重逾泰山,我自是一日不敢忽忘的。」

  淚水從他面頰上灑落,這個萬馬千軍指揮若定的老者,竟已是失聲痛哭,哽咽著又道,「二十年前,我那師叔太上老君,力主由我來佐周伐紂,啟動封神之戰。恩師因事畢我最次也可封神,非但贊成,更勤加勉勵。當時,他老人家那高興欣慰的神情,我也是日日如在眼前。可是……可是……」一口血噴將出來,身形忽而一淡,背後的岩石已依稀可見。

  楊戩不語,運掌渡了一股法力過去,助他暫時凝住了神識。姜子牙恍如不覺,道:「封神封神,好一場封神!我那好師叔,他真的是高明之極,料事先機,獨步古今!可憐我師門受我所累,俱被涉入征伐之中,多少前途無量的同門,竟是只餘了魂魄,忍辱去受那卑微的神職。」

  楊戩輕嘆,道:「丞相,你也看出來了?」

  姜子牙的淚已流得盡了,臉上一片木然,道:「原來你早就明白此中的關鍵了?難怪不願飛昇,不願去參與封神大典。我那師叔好精的算計,他約束自己門下苦修,卻慫恿其他宗派弟子去伐商革命。他明明知道魂魄成神,修為自封神那一日起就再難有寸進的!楊道友,我好後悔……當年我若違抗師叔的密諭,不調了你去督糧,那我軍中,我師門,扶助周室的各派,又豈會平白折了那麼多人?」

  鏡外一片寂然,寒意從每個人心頭升起。雖說化血神刀時已見識過老君的本來面目,卻仍有些將信將疑,只道楊戩說話刻薄,激得老君動了戾氣。但姜子牙……哪吒已經呆了,喃喃地道:「老君的算計……丞相,你是不是弄錯了?老君……老君不會是這種小人的!」

  楊戩勸道:「丞相,事已至此,傷心無益,我且助你凝住元神。你只是為人利用,元始天尊不會過於責怪於你的。」姜子牙失聲慘笑,茫然道:「責怪?恩師責怪也好,不怪也好,我……我是永遠不能得知了。女媧娘娘等古神已經……已經……」

  楊戩臉色微變,道:「女媧娘娘?」姜子牙慘笑道:「封神大典你沒有去,而與會的一干人等都被嚴令禁止外洩,所以上古大神全部離開的事還少有人知。總之,維護三界秩序的重任,已完全轉交給天庭了。」

  三聖母想到女媧的音容笑貌,心中難過,只想:「原來恩師真的離開三界了?我竟是連她老人家的最後一面,都沒能見上!」

  姜子牙的聲音仍在繼續:「不過,上古大神……嘿嘿,上古大神們也是好精明的算計!三界秩序原是個大笑話,一切只是人為硬造出來的權力平衡而已。楊道友,你可知道,他們離開之前,已將封神之戰裡折損最多、受封神職最多的幾大宗派掌教,全都打入萬劫不復之地永遠禁閉了起來!」

  女媧娘娘麼?楊戩神色複雜。那個出現在瀕死少年前、仁慈寬厚的眾生之母,也會做出這種事麼?但是,三界的平衡……眾生之母,她所存念的只會是所有眾生,而有什麼會比平衡更為重要的呢?古神們失衡撞毀不周山的鬧劇,只要再上演一次,那麼整個天地,也就要土崩瓦柝了。

  存了此念,此時聽來的一切,便也都有了答案。楊戩緩緩點了點頭,說道:「原來如此!」姜子牙輕聲道:「是啊,原來如此……我師叔的用心,原來也在上古神人們的算計之中。他們由著他剷除其他宗派好手,由著他督促自己門人閉關苦修以搶佔天庭裡的上品仙階。但是,他們卻將整個天庭的基石,那些不起眼卻維持著天庭正常運作的神職,全給了師叔掌控之外的受害者!」

  一個可怕的念頭從哪吒心中泛起,他帶著驚慌失措的表情,全神聆聽著姜子牙後面的話,龍八不知他為何如此,但是,聽著這幾千年前的陰謀被一一點破,連龍八自己,都只覺得身上再沒了一分氣力。

  「小神們是天庭的基石,而他們原來的師門掌教,像我的恩師,通天師叔,太乙師叔等人,卻都已陷在萬劫不復之地。小神們再不能為了師門拉幫結派,卻也不可能去投誠老君的一脈……平衡,多美妙的平衡!古神們離開前完備了現有的天規,由你舅舅昊天玉皇大帝和西王母共同執掌。從此天條就成了平衡桿上的準星,天地秩序也從此井然有序……多美妙!上古大神,真不愧是上古大神!」

  姜子牙一字一頓地說著,驀地掙開楊戩渡來法力的手掌,斜衝出去,淩波而立。耀眼的白光從他身上迸出,身形又復淡得幾欲散去,但他卻在笑,淚流滿面,卻放聲大笑:「平衡……為了平衡,我成了害死恩師的大罪人!受封神職又如何?師門道統,從此永絕三界,我如何活下去?我如何心安理得地活在這三界之間?」

  隨著淒厲的高呼聲,他整個身子化作點點光焰,四下激射開來,在江水上渲出星雨般的異景,眾人知道,封神之戰的主持者,這周室強盛的奠基者,西歧大軍中的無上智者,從此便永遠消失,再也不能回來了。

  一點熒芒凝在楊戩手上,那是他本欲聚回姜子牙魂魄的法力,但他終還是沒有出手,只出神地看著那白光散開,落下,逝去。或許,這睿智老者自己選定的這種結局,才是他最少痛苦的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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區版主 | 2014-4-10 05:44:26

第九章 蝶夢戀翩躚 (上)

  又過了月餘,楊戩親手為妹妹佈置一間房,將她從別苑接了過來。女媧既已離開,這些行宮也都要被天庭征回。楊蓮也不可惜,近千年終於可以和哥哥住在一起,興奮得成天偎在哥哥左右,又說又笑。憶到幼年時的趣事,還軟語央著二哥,下廚做了好幾次凡間的飯菜。

  其時楊蓮道術已成,只是在別苑中總是獨修,沒有太多臨陣經驗。而楊戩卻是在征戰殺伐裡千錘百練過來的,應敵經驗豐富得令楊蓮羨慕不已,於是公務之餘,楊戩又多了一項要務,那便是陪寶貝妹妹習武喂招。

  梅山兄弟也被楊戩接來了灌江口。這六人雖有了他三成法力作基礎,但若只在崑崙蠻修瞎練,就算再有個百十年也一事無成。現在他已不像封神時期那般的日日征戰,居無定所,正好親自提點,指引他們一一渡過修行路上必經的難關。

  時間一天天過去,在這個神通法力都睥眄三界的顯聖真君庇護下,灌江口一日繁華於一日,真君廟香火鼎盛,卻也意味著千奇百怪的公務越來越多,沈香看得翹舌不已,嘆道:「原來做地仙有這麼麻煩?天啦,保一方平安,難怪說地仙積累功德最是容易了!」

  冬去春回,轉眼又是一年,楊蓮在附近營建了一座花園,和昔日別苑一般無二。引來一條河,河邊植了些楊柳,又要二哥幫著搜羅了無數珍奇花草。她料理得法,盡心盡力,春日裡萬象齊舒,和風輕拂著園裡的萬紫千紅,風物幾堪媲美仙府聖境。

  這日楊戩陪著妹妹練功完畢,獨自留在園中小坐。想起幼年時妹妹稚氣粉嫩的可愛模樣,現在又出落得如此娉婷多姿,三界少有,一時出了神,唇邊顯出難得的明朗笑意。一隻不起眼的枯葉蝶突然停上了他的肩頭,見他沒有反應,飛起盤旋一圈,落地化為人形,一個相貌普通,但十分可愛的女孩。

  「戩哥哥,你在想什麼?」她看楊戩一直發呆,好奇地問。三聖母不認識她,但想到楊戩曾告訴她的話,不確定地說:「這莫不是他提過的,認作妹妹的小妖精?是叫小蝶嗎?」

  楊戩早知是她,也不驚訝,微微笑了笑,站起身來:「你這小丫頭,不是一直在山中修煉麼,我讓你見見蓮兒也不肯,賭咒發誓要成了仙再見,不讓人瞧不起。如今怎麼偷懶出來玩了?」小蝶做個鬼臉:「我去看看蓮姐姐長什麼樣。戩哥哥,她好漂亮,比我可強多了。」楊戩有幾份自豪地笑笑,看看小蝶,溫言道:「你很在乎嗎?」小蝶嬌笑:「我才不在乎呢。我要修仙,身體只是臭皮囊,對不對?」楊戩知她一向開朗大方,一心想著修成正果,也不以為意,又說了幾句,小蝶不願耽誤,回了山中修行。

  過了段時日,楊戩無事,正在江頭佇立,眾人又見那小小的枯葉蝶飛來,停在楊戩伸出的指尖,再翩然落地,化為那個明朗的女子。

  望著楊戩半晌沒說話,似有些害羞。小蝶踢了踢著腳下的石子,低聲說:「戩哥哥,我已經不準備修仙了。」 楊戩聞言一愣,奇道:「你不是一直想列入仙班嗎?努力了上千年,你只差最後一步,如今卻要放棄?」小蝶紅著臉點頭,認真地說:「我在山裡修行時,救了一個人。你……你可別笑我,我喜歡他,我要和他在一起。」小蝶的眼睛亮亮的,給她平凡的面容帶來一層光彩。

  三聖母嘆道:「怎麼和我一樣…… 難怪後來我再沒聽二哥提起過她,想必也是被他處置了。」沈香自信地道:「娘,我們瞧著,看他如何處置的。回去後將這位蝶阿姨也救出來。」

  楊戩卻不似他們想的那般勃然大怒,只是有些惋惜地看著她,又有些惆悵,似是想起了身世,睥向上蒼,望向小蝶時又轉為溫和:「小蝶,你有自己的選擇,我又怎會笑你。你若覺得與他長相廝守勝過修煉成仙,我自會助你躲過天庭耳目--人妖結合,更是犯了他們的大忌。不過小蝶,你仍是妖身,只怕反會害了他。」小蝶點頭:「所以我來找戩哥哥幫忙。我要做人!」

  楊戩不由啊了一聲,滿是心痛地看著她:「你想讓我幫你脫胎換骨?強行由妖轉人,痛苦無比,人身不但無法力,更是病痛纏身,壽命不長。死後魂魄無存,再無來生。你可想清楚了?」

  小蝶堅定地點頭:「我樂意,我要和他在一起,就只這一世也罷。我要做他的妻子,為他生孩子,就像真正的夫妻一樣……戩哥哥,只有你能幫我了。」楊戩憐惜地看了她半晌,終是道:「先帶我去看看他。」小蝶欣喜地化為蝴蝶,帶著他往修行之處飛去。

  龍八猜測:「 他是不是打探清楚了再一起動手?」

  快到時,兩人落地,小蝶卻變成了楊蓮的模樣,三聖母驚愕地看著她。楊戩也是奇怪,小蝶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戩哥哥,我知道自己長得不好看,那天看他快醒了,我……我就變成了蓮姐姐的模樣。」她聲音越說越小,因為看見楊戩臉色越來越冷, 「戩哥哥,你是不是不高興我用蓮姐姐的相貌?」楊戩哼了一聲:「若他是個只重相貌之人,你也不必為他犧牲多年修為。」

  小蝶急急分辯道:「不,他不在乎的,是我自己一開始自卑……戩哥哥,我們處了這段日子,很說得來,他也不在乎我是妖精。我們是真心相愛的。」楊戩面色稍緩:「既然如此,你去和他說明了,以本來面目見他。」小蝶答應一聲,看見自己住的茅屋就在前面,歡呼一聲跑過去,一邊叫道:「成文,我回來了!」

  屋中人聽到呼喚,開門出來,笑吟吟地看著她,卻在見到楊戩時一愣,有了警覺之色。小蝶牽了他手,指向楊戩道:「這是我認的哥哥,成文,將來我們成親時就讓戩哥哥為我主婚,好不好? 」

  劉成文放鬆了一些,向楊戩行禮。楊戩上下打量他幾眼,眉清目秀,一股書卷氣,也似是個人物。只是在他看來,實在也犯不著小蝶為他賠上千年道行。但念及母親與嫦娥,心中一痛又釋然,情之一物,最是無理可說,若他真心待小蝶,又何必勉強呢。面上便帶了笑意,見小蝶仍是三妹模樣,使個眼色,要她明說。

  小蝶雖說深信劉郎必不負我,但對己之相貌實在無信心,也是忐忑。見楊戩示意,微微點頭,引二人進屋,鼓足勇氣道:「成文,你知道,我是妖精。」劉成文愣了一愣,笑道:「蝶兒,你不是早說與我了嗎?若你不是妖精,我只怕已化為白骨一堆,更有什麼可在乎的。」

  小蝶看看楊戩,似想從他處得到鼓勵,張了幾次口,終於說道:「成文,我……我的樣子是變出來的。其實我……」不知怎麼說好,怕自己失了勇氣,也不敢看他反應,當即解了法術,回復本來面目。

  劉成文眼見多日來相處的美貌佳人一轉眼變了模樣,雖不是無鹽嫫母,卻也是天壤之別,這一下可嚇得不輕,愣住了地天說不出話來。楊戩冷眼看他如何應對。小蝶淚水在眼中打轉:「成文,你就這麼在乎……」劉成文愣怔半晌,舒出一口氣:「不,我只是太吃驚了。蝶兒,我豈是只重容貌之人?下次可不許弄這把戲來嚇我。」小蝶破啼而笑,歡喜地看向楊戩。楊戩替她放下心來,向劉成文道:「小蝶出嫁也不能草率了,我需為她做些準備,你可能稍待些時日?」劉成文自然滿口答應。

  楊戩帶走了小蝶,尋處僻靜地,為其施法脫胎換骨。他閱歷既廣,這些法術都有所瞭解,並難不倒他,因此小蝶才會來找他幫忙。施術後,讓虛弱的小蝶休養一陣,自己去為她置辦嫁妝。

  三聖母看著他忙忙碌碌,四處為小蝶尋些珍奇寶物,心裡很是委屈。到小蝶出嫁那天,楊戩牽著小蝶的手交到劉成文手中,小蝶的笑容幸福無比,隔著蓋頭也能看見她一直彎起的嘴角。三聖母終於忍不住心裡酸酸的感覺:「他……他對一個認來的妹妹這般遷就,對我卻……」

  眾人也不解他行為,只當他是做了司法天神後良心漸泯,未免各自感概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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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10 05:44:42

第十章 蝶夢戀翩躚 (中)

  四年後,楊戩再往茅屋來探小蝶。哮天犬竄前竄後,看滿天蝴蝶飛舞,又如在別苑一般地撲上了蝶。楊戩失笑,只道貓兒會撲蝶,不料他養的這條狗也會撲蝶。喚了他回來,笑罵道:「這漫天彩蝶都是小蝶的姐妹,你若惹得她傷心,我將你送於她燉了。」哮天犬嗚嗚地老實呆在他腳邊,不敢再亂動。楊戩笑著拍拍它腦袋,自語道:「小蝶不知有沒有生了孩子,你可別亂叫,嚇著孩子。」眾人見他腳步輕快,顯是心情愉悅。

  轉過一道山壁,就是那山間小屋。屋子周圍收拾得漂亮,花圃整齊,樹木成蔭,定是小蝶的精心佈置,想來她過得必是不錯,楊戩笑意越發明顯,放輕了步子,走到屋前。

  房門在內鎖住,但自然難不到他,心念動處,鎖應聲而解,他推門入內。

  屋內也收拾得乾淨,但堂前不見人影,屋內卻傳來咳嗽聲。楊戩有些擔心,小蝶已成凡人,且體質尚不及一般人,莫不是病了,劉成文呢,又在哪裡?口中叫著小蝶,人已跨了進去。鏡面場景一變,眾人有點吃驚,床上那名女子,滿面憔悴,不見當年天真少女的風采。楊戩更是心疼,過去握住她手,渡了真氣與她,順便檢查了她身子,鬆了口氣。雖病得不輕,有他在,也不至喪命。

  轉目環視屋內,問道:「小蝶,劉成文呢?你既病了,她為何不來照顧你?」話中已有了責備之意。小蝶見到他顯是很高興,撐著坐起,聽楊戩口氣不對,咳了兩聲解釋道:「去年周天子張榜招賢,他去鎬京謀事了。戩哥哥,我只是染了風寒,沒事的。」

  楊戩扶她坐好,忽覺有些不對。印象裡天子招賢是大前年的事了,當時接到的全是這類禱告文書,擾了自己許多清靜。正沈吟間,就聽小蝶有幾分急切地說:「戩哥哥,我正發愁呢,剛剛還在想你要能來就好了。我只能求你幫忙了。」

  楊戩見她有些激動,臉色浮上不正常的嫣紅,咳得厲害,拍拍她背,等她理順了氣才道:「別著急,慢慢說。」小蝶慢慢躺下,喘息著說道:「去年成文一心赴京,說要讓我過得好一些。戩哥哥,其實我不在乎的,我一直在山中修煉,這樣的日子就是很好的。但他有這份心為我,我也很高興。」

  小蝶有點害羞又有點自豪,但想到夫君至今未歸又轉為焦急,「可是他一去到今天也沒回來。我怕,怕他路上出事,怕他沒謀到事,失意下會做出什麼傻事來。我想去找,可是路途遙遠,我把錢都給他做盤纏了。戩哥哥,你來了就好,你帶我去找他吧。」

  楊戩又驚又氣:「傻丫頭,你當自己還是修煉的小妖精嗎?你把錢都讓他帶走,你自己日子怎麼辦?屋裡屋外這麼整潔,也是你收拾的?病了也不知愛惜自己。」小蝶偎在枕上笑得甜美,依稀可見四年前的嬌憨:「我不要緊,我想讓他一回來就看見乾乾淨淨,漂漂亮亮的家。」楊戩很是心疼,拿這小妮子沒有辦法,起身道:「好吧,我帶你去京城尋他。」

  路途雖遠,有楊戩帶著,也只是瞬間之事。楊戩在客棧要了間上房,為小蝶延醫用藥,自己去打聽劉成文下落。

  翻閱了官員名單,不見劉成文的名字。眾人就見楊戩有些無措地站在街頭,人海茫茫,他要到何處去尋人。沈香對哮天犬的追蹤之術可是印象深刻,此時不禁問道:「他怎麼不用哮天犬?」龍八小玉也正奇怪,康老大答道:「哮天犬修成人形後才練的萬里追蹤,現在若要尋人,還得有東西做個引子。」

  楊戩正自彷徨,一陣香風飄過,皺眉退後幾步,讓開過來的一頂軟轎。轎中人想必是在隔著簾看風景,覷著他,掀簾露出半張臉來嬌笑:「爺,晚上去憐香樓去坐坐?」原來是妓女,楊戩厭惡地撇過臉去,卻一眼看見她掀簾的手,腕上正套著他送與小蝶做嫁妝的鑲珠金鐲。眾人也見了,頓時生出不好的念頭,想到那個病中思念丈夫的小蝶,直為她心酸。

  憐香樓,楊戩默念著這個名字,不再尋找,回到客棧,推門前躊躇了一會,終是帶著微笑進去,斂去了一身的肅穆。小蝶正伏在枕上咳喘,鬢髮微亂,比之前日又憔悴了幾分,卻有歡欣之色,想是到了京城,能找到郎君之故。

  楊戩心中又痛又悔,面上卻不帶出分毫,勸慰幾句,說道再去打聽,留哮天犬與她作伴,自己向人問了路徑,來到憐香樓。

  天色漸黑,憐香樓卻越發熱鬧,絲絃聲動,嬌笑謔鬧之聲不絕於耳。楊戩只是站著,看著,聽著,週遭一切事物皆似與他無干。

  一頂小轎漸近,馬上有人迎了上去。「江爺來了,裡面請。」慇勤代為掀簾。低頭走下一人,儘管已猜測到幾分,眾人仍是一驚,劉成文。他如今也不是當年模樣,寬袍緩帶,說不盡的富貴氣象,便是儀容也高貴了幾分。三聖母唾罵道:「蝶妹妹還在病中,那般念著他,他竟來此處,也不想著回家看看!」

  楊戩臉色更是難看,眾人知他脾氣,只怕這劉成文當場就要遭殃。卻見他臉色變了幾變,竟硬生生忍住了沒出手,只是冰寒之氣更盛,竟讓路人繞行而走,不敢接近。

  劉成文倒是沒見著他,賞了錠銀子進門,楊戩退到房屋簷下,趁無人時隱去身形,也跟著上樓。

  「江爺,你送的這鐲子真好看,姐妹們都羨慕我呢。」楊戩白日所見的,正是此處花魁娘子,名喚如月的便是。此時她正倚在劉成文身上,撒嬌賣癡,心裡盤算怎麼從他身上再哄些首飾。劉成文骨頭都酥了,眉開眼笑地摟住她親了一口:「寶貝兒,你只管好好伺候,爺手裡有什麼,還不都是你的。」

  如月越發來勁,扭股糖似地往他懷裡鉆,卻不讓他真沾上。劉成文親近了幾回都被她躲掉,無奈從懷裡摸出顆珠子:「瞧,我帶了這個來,你卻……」如月捧著珠子,雖點著燈,仍可見寶光瑩瑩,歡喜地膩在他身上,任他又親又摸。

  幾名女子再看不下去,臉上飛紅,百花罵道:「小人得志,真正可惡!楊戩怎麼還不動手,這等醜態有何好看!」

  說話間劉成文愈加醜態百出,叫著寶貝兒就要親熱,眼前一暗,燭火竟熄了,懷中美人兒也似睡著一般,沒了動靜。寶珠在暗中卻更加明亮,和著窗外月光,房中擺設隱約可見。劉成文有點發寒,下床拎了褲子想走,忽覺一股大力揪住他敞開的衣襟,往地上一摔,跌了個大馬趴,疼得他直咧嘴,卻叫不出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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