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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10 05:51:07

第十六章 雷霆壓華山(上)

  一直到天拂曉,楊戩才漸漸清醒過來。哮天犬欣喜若狂地撲上去,被他目光一掃,又嚇得縮回原地。楊戩也不說話,掙起身,整束好法冠玄氅,匆匆便去赴每日例行的早朝。眾人看著他在朝會上恭敬低首,小心地稟奏著事務,用謙遜得近乎阿諛的語氣敬謝王母對自己的褒獎,原本的幾分同情,頓時又化作了厭惡。連哪吒都有些看不過眼,搖搖頭,別過臉去。

  散朝後,楊戩逕自入了密室調息。小玉噘著嘴,在室中來回走動,氣道:「陰沈冷冰的,這破房和楊戩的性子一樣彆扭!」鏡外的龍四卻看著密室發怔。這裡她始終覺得有些眼熟,每次楊戩進來,她都有種奇異的感覺。但是,自幼住慣了的東海龍宮富麗堂皇無比,又怎會有這般森嚴冷漠的所在呢?

  這一閉關便是好幾日,但沒等他調理好舊傷,王母的旨意傳來神殿,著司法天神立刻整束風紀,打擊思凡之風,雷霆萬鈞地考核群仙功罪。

  公事越發繁忙,他全部的心思,都只有先放在推敲局勢,應對王母之上。一年的時間過去,不但舊傷未能根除,連三妹從那一夜後,到底有多久再沒來過神殿,他都再無暇去顧及。

  太陽落了又升,升了又落,人間已是初春的時候了。這天難得輕閑下來,楊戩鎖著眉頭,本似想著回房調息,卻又只站在窗前,看著天際的浮雲出神。

  胸口仍是鬱結,他自知糾葛於公務,近來頗耗精神,舊傷又引得內息不暢。但總覺有事不妥,很久前三聖母臨去前昂頭扔下的語話,反覆縈繞在耳邊,令他心中說不出的不安。

  「我要看看,你這個司法天神的心,到底能有多硬!」

  「我會學織女姐姐,會學母親那樣,做想做的事,嫁給我想愛的人!」

  寒意從心頭透起,楊戩身子一幌,卻又穩住,目光不自覺地往華山方向飄去。沈香道:「他又在轉些什麼心思?」三聖母卻顫抖了一下,輕聲道:「一年多了,一年多過去,下界該又是初春的時節了吧?」

  回到桌案邊,楊戩翻著未處理的公文,但明顯心不在焉。他想著三妹的單純與任性,不禁輕嘆了一聲,起身外出,卻是去了真君神殿的仙庫。

  他心知三妹的脾氣其實極像自己,當日一番大吵,無論自己如何無愧,要三妹先低頭都絕無可能。但若再僵持下去,他實在放心不下,這妹妹的任性已登峰造極,又涉世不深,萬一負氣闖下禍來……

  他不敢再想下去,算算下界也該是春回大地、桃花盛開的日子,罷了,自己的親妹子,低一回頭就低一回頭吧。心中仍有些苦澀,他不敢細想那天三妹說的那些話,只顧細心地撿索仙庫裡歷年來積下的奇珍異寶。

  選了半晌,取了一對玉玲瓏。那是一次誅伏魔物後,玉帝親賜下的靈物,光彩奪目,變化萬千,應是很合於女孩子家的喜好了罷?他將這玉玲瓏置入袖中,搖了搖頭,暗嘆了一聲。

  本待一人獨往,走了幾步,楊戩又猶豫著停下腳步。就這麼去,低頭事小,但如果妹妹再舊話重提呢?她那晚的言語,句句錐心,若重演一遍,卻教自己如何受得住?他沈吟著,臉色陰晴不定,半晌,終還是召來了梅山兄弟和哮天犬。

  「這幾個人咋呼慣了,必能將場面攪得熱鬧,妹妹或許會暫時忘記織女之事。而且,有外人在場,就算仍記在心上,她的話,料來也不會太過尖酸刻薄了吧?」他苦笑著想。

  康老大憶起當時情形,嘆道:「他召大家來後,便與我們駕雲去往華山,說是今年擱於公事,一年沒見到小妹了,要去華山為三妹度一回生日。誰想這一去,生日沒度上,反倒被他生生拆散了三聖母一家人。」

  說話間雲頭已到了華山,聖母廟中空空蕩蕩,案牘文書堆得滿桌都是,連小吏鬼判都蹤影全無。楊戩微愕,擔心之至,不知是否妹妹出了什麼事,急喚來哮天犬,令他追蹤查看。

  「三聖母沒走遠,就在十里外的一片桃花林裡,百花仙子、東海龍四公主都在。咦,怎麼會有男子和嬰兒?三聖母……三聖母身上竟有乳香和那男子、嬰兒的味道!」哮天犬施訣萬里追蹤後,神色間是掩示不住的驚訝。

  楊戩心中一震,嬰兒?乳香?不會,不會的。年前三妹只是氣話,是在惱自己言而無信,三妹不會真這麼不懂事的。是了,定是凡人遇難產祈福,她好心去相助而已。可百花與龍四又怎會在那裡呢?他握緊了拳,衣袖不易覺察地輕顫了一下。

  梅山兄弟面面相覷,都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康老大道:「想必是三聖母在救治產婦,我們去了恐不太方便。要不,二爺您先回真君神殿,改日再來如何?」楊戩陰沈了臉,冷冷地道:「不要說了。哮天犬,你帶路,我要去看個究竟!」

  十里地轉眼便到,三聖母臉色蒼白,低聲道:「我從神殿回來時,正好遇到了彥昌。他迷了路,失足從崖壁摔落,被我用雲頭救下。彥昌的學問真好,寫了好多詩送我。我們再也離不開對方了,發誓要永結同心,生生世世,永不分離。沈香,你知道嗎?今天,正好是你滿月的日子……」沈香扶著母親,勸道:「娘,都已成過去。現在天條改了,全家團聚,其樂融融,您不必再感觸傷情!」三聖母偎在兒子身上,輕輕點了點頭。

  山風吹拂下,落英繽紛,一如記憶中那般絢美。龍四公主與百花仙子來了又走,爛漫的花樹下,嬰兒在丈夫懷中咯咯地嬌笑。自己焚了香,輕盈地撫著琴,吟誦昨日丈夫新作的詩篇。桃花片片落在衣衫上,也彷彿感染了這一家人的快樂。

  三聖母呆呆地看著。那場連綿了二十來年的噩夢,馬上就要在眼前上演了,這些日子的愧疚煙消雲散,怨恨,再一次牢牢攫住了她的心。

  是的,怨恨,從快樂到痛苦原來竟是那麼容易,而這一切的起源,卻僅僅因為那個人,那個信誓旦旦要寵著自己一生一世的哥哥。看,以前的自己有多可笑啊,可笑到去相信這高高在上的司法天神,相信這熱中權勢的好二哥的偽裝!

  琴弦忽斷,濃密的雲層中,現出楊戩銀鎧黑氅,傲然不可一世的身影來。

  「二哥?」按住斷弦,三聖母叫道,帶著幾分驚訝,卻又有幾分不滿。二哥知道了?知道就知道,自己不是和他說過麼,要學織女姐姐的,要嫁想愛的人。反正他一向拿自己沒辦法,這次,又豈會例外?可他怎能這付樣子趕來!騰雲駕霧,帶著梅山兄弟,眼神冷得比山風還要徹骨。他,他會嚇著彥昌的!

  起身護住丈夫,果然,劉彥昌有些驚恐,摟緊了孩子,畏縮地退在妻子的身後。他畢竟是個凡人,縱有才學,又如何受得住楊戩那足以戰慄三界的殺氣?心疼著丈夫,三聖母不禁有些惱怒了,又叫了一聲:「二哥!」臉上全是不悅。

  幾千年的兄妹,楊戩又如何看不出她的心情?看到妹妹憤然中猶不忘向那男子溫柔淺笑著以示安慰,他的心忽然冷了下去,有些生氣,隱約間還有些痛,說不清也道不明。驀地裡一張明朗的笑臉從記憶深處翻出,他緊盯著妹妹,彷彿又看見小蝶央著自己要做凡人時的情形,看見她在自己懷中慢慢消散時,那漫天飛舞的枯萎墜葉。

  「我沒你這樣的妹妹!」他衝口而出,「你很好,居然做出這種事來,以前答應過我什麼?竟是全都忘了麼?」

  嬰兒的啼哭聲響起,似也被這司法天神冰冷的聲音嚇住了。三聖母有些出乎意料,也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識地,她伸手擎出了寶蓮燈,叫道:「彥昌,你先進屋避一避,他不敢將我們怎麼樣的!」

  三尖兩刃槍一陣輕震,旁人只道是他要出手的先兆,但楊戩自己卻知道,那只是因為他的手在止不住地顫抖。「我有寶蓮燈,你想拿我沒那麼容易」,話猶在耳,寶蓮燈……他的目光落在妹妹身上,不錯,是寶蓮燈。他寵了幾千年的妹妹,果然又對著自己亮出了寶蓮燈!

  想起了楊戩對織女的處罰,和一年前在真君神殿後園的爭執,三聖母將寶蓮燈握得更緊了:「我知道你是司法天神,也知道你捨不得這個位置。但是,我不可以失去劉彥昌!二哥,他已和我們是一家人了,為了我,為了我的家,你就不能讓一步,讓我們平安地做一世夫妻?」

  就是為了這樣的一個人?楊戩輕蔑地看向這個想站直身子,卻臉青唇白、不自主哆嗦著的男子。幾千年來他閱人無數,這麼一個要骨氣沒骨氣,要膽識沒膽識的文弱書生,如何教他看順眼?三妹,你真是好眼力,就為了他?為了這麼個沒出息的凡間男子?而且,姓劉?又是姓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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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10 05:51:27

第十七章 雷霆壓華山(下)

  怒氣越聚越多,他冷冷地開了口:「一家人麼?就憑他?躲在妻子後面,連孩子也抱不住,比女人更不如的東西,也配和我楊戩做一家人?」

  三聖母氣道:「你怎麼能這麼說他,他不配?彥昌的人品才學,也未必就輸與了你。至少,他懂得什麼是感情,懂得對我好。不像你,為了自己的地位,將所有的親情和起碼的廉恥,都一概棄如敗履!二哥,楊戩,有本事你就來拿我,我不怕你!」

  梅山兄弟看著這兩兄妹,不知如何勸解。楊戩竭力不去聽妹妹的話,但偏偏一字字清晰無比地傳了過來。他胸口一陣絞痛,傷心中夾雜著如熾的怒火,思緒中一片空白,生硬的話語卻已本能地反擊了過去:「拿你?原本便該拿你。三聖母,你私自和一個凡人成親,已觸犯了天條,我身為司法天神斷不能殉私枉法,還不速速與我返回天庭接受懲罰?」

  此言一出,鏡外的龍八百花等人都呸了一聲,龍八道:「原以為他是怕三聖母的事累了他救母,可現在看,說來說去,還是為了他那個司法天神的寶座!」

  三聖母不能置信地看著從雲端降下的二哥,二哥的銀鎧閃爍著冰一般的寒輝,說出的話,也同樣的寒冷。三聖母盯著他毫無表情的臉,憤怒湧上了心頭。丈夫已被嚇得不敢邁步,兒子的哭聲也越來越大,二哥,你真是好樣的,姐妹們帶來的是祝福,而你,帶來的,竟是騰騰的殺氣和公事公辦的官腔。難道,是要象禁錮織女姐姐那般對我,讓我真的去步娘的後塵?

  她拂袖將丈夫兒子移到身後的茅屋中隱藏,冷冷面對猶豫著圍過來的梅山兄弟。康老大勸道:「三聖母,二爺正在氣頭上,你先隨我們回真君神殿,等他氣消了再說吧。」三聖母冷笑道:「氣消?除非將我送出去當成他步步高陞的踏腳石,他的氣又豈會消去?」

  楊戩怒道:「不要再說了,先拿她回去,她以為天條真的只是兒戲麼?」

  三聖母尖聲叫道:「天條,又是天條!楊戩,你忘了我早看破你那假面具了嗎?你在嫉妒,嫉妒我有了彥昌,有了真受,你在嫉妒你自己的親妹妹!你自己得不到,就要拆散所有人,可那又怎麼樣?就算你拆散天下所有的良緣,像你這麼自私的人,也注定得不到任何愛意!」

  她的目光越來越兇狠,幾乎要噬下人去。楊戩心中氣痛交集,幾乎已全然麻木,只楞楞地看著三妹的雙眼。原來眼神也可以如此地決絕,如此地充滿了仇恨與殺氣,將數千年的歲月擊得粉碎,讓天地之間,只剩了一堆灰燼。

  三尖兩刃槍舉起又放下,漫天桃花飛舞,殷如血,在風中寂寞地號泣著,一如家變那日沖天的火光,和母親眼眸裡那蘊了無盡憎恨的血色。血色凝入心底,化作了錐心的剌痛。

  連串法訣從三聖母口中默誦出來,寶蓮燈通體晶瑩,發出亮如閃電般的光華。一朵青蓮自燈中幻出,充塞天地,如火山爆發一般四下炸裂。雷電火花飛濺,大地劇烈震盪,毀天滅地般的衝擊襲來,一切,都彷彿失去了顏色。

  梅山兄弟尚不及反應,便被狂暴的衝擊壓倒在地,慘叫聲裡,眼見要當場碎成粉齏。

  黑色的銀紋披氅被狂風掀起,楊戩驀地清醒了過來,異芒從神目中迸出,化作銀色的星輝飛旋著結成巨網,於千鈞一髮之際阻向寶蓮燈的全力一擊。

  兩股力道普一觸上,地面已被生生激盪出無數裂縫。青銀兩道光芒激射纏鬥,巨大的壓力將四周桃樹震得向外反躬,形成一個詭異的大圓,隆隆的震顫聲不絕,彷彿是驚雷連環炮般炸響,整個天地都為之突然扭曲!

  劉彥昌驚惶失措的大叫和嬰兒的啼哭聲傳出,三聖母身後的茅屋再也承受不了如此的衝擊,轟地一聲,整個倒塌了下去。

  「不要傷彥昌和我的兒子!」

  三聖母辨不出是寶蓮燈還是楊戩的神目波及了茅屋,但劉彥昌的叫聲令她心如刀割。「他,他要殺彥昌!」混亂的心中陡然閃過這個念頭,她的恨意更空前高漲起來。送走彥昌,對,先送走彥昌和孩子,然後決一死戰!

  法力從她手上打出,牽引著寶蓮燈向劉彥昌飛去。同時雙臂一振,揚出無數彩色飄帶,挾著無堅不摧的勁風,毒龍般直擊向楊戩。

  強接寶燈蓮一擊又牽動了未癒的舊傷,楊戩臉色慘白。哮天犬大叫一聲:「主人!」挺起白骨杖攔向綵帶,那綵帶如有靈性般夭矯飛舞,反折過去,將哮天犬牢牢纏住,擲出老遠。

  手中槍向橫劃出,數十株花樹被強力震起,盤旋呼嘯,在空中撞上綵帶,楊戩愴然一笑,法力催送過去,綵帶節節崩裂,伴了無數花瓣滿空飛舞。但三聖母面如寒冰,雙手快速掐動靈訣,淡淡的黃光從手中散出,身隨光至,悍不顧死地又直撲了過來。

  寶蓮燈閃閃生輝,將劉彥昌與嬰兒吸上半空,在代表主人心念的法力授意下,急速無比地掠向遠方天際,梅山兄弟上前攔截,燈華一爍,無不被擊落雲頭。

  「我不用寶蓮燈,我要它去救我的兒子和丈夫!」三聖母狂亂地叫道,「是你,你眼看著爹爹和大哥摔死的,如今,又想害死我的全家!不,我不會讓幼年時的悲劇重演!楊戩,你休想!」

  花樹下,沈香緊緊摟住母親。小玉喃喃地道:「楊戩好狠的心,將自己的親妹妹逼成這個樣子!」三聖母看著自己和二哥苦苦纏鬥的身影,淚水從臉上滑落,輕聲道:「我鬥不過他……就算他有傷也不成。彥昌,沈香,對不起,否則,你們就不用受那麼多年苦……」

  鏡外鴉雀無聲,劉彥昌感動地盯著境中場景,又是自豪,又是自負,挺起胸大聲叫道:「善惡到頭終有報,三聖母,你受的苦已經得到了補償,生生世世,誰也不能再將我們分開!」龍四嘆道:「三妹妹,不要傷心了,為了劉先生這樣堅貞癡情的丈夫,你所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讓人好不羨慕!」

  血氣陣陣翻騰,喉中又不住地湧上腥味。楊戩麻木地折解開三聖母一輪又一輪的攻擊,眼前晃動的,一會是妹妹怒火沖天的眼神,一會又是小蝶哀怨欲絕的悲泣。恍惚之中,一個念頭固執地佔據了他全部的思緒:「不,決不能讓往昔重演,母親,還有小蝶,決不能由著三妹任性胡來,毀了她自己的全部!」

  三聖母久攻不下,一聲嬌叱,燦爛之至的紫芒從手中飛起,如同水上的漣漪般蕩漾開來,遊遍全身。天地陡然為之一靜,隨即,以她立足之地為中心,輕微的「辟啪」碎裂聲隱隱響起。

  如山的重壓傳來,連三尖兩刃槍都悲鳴一聲,微微彎曲。楊戩心中一片冰寒,看著三聖母銳嘯聲裡,將所有的法力傾向天際,猶如一條盤旋的紫龍,旋轉著撲向自己。

  「已怨恨到這個地步了?到了用你的性命,來與我這二哥同歸與盡的地步了麼?」

  有什麼東西,突然破裂了去。一片寂滅之中,楊戩擡起頭,茫然看著紫龍炫出奇特的異采,義無反顧地覆向破碎的大地。所有景物驀地裡飄渺如幻,映著淡淡的紫色,血色黃昏般淒美慘烈,行走在毀滅的邊緣。

  深吸一口氣,徹骨的痛與怒取代了最後的冷靜。他的身形騰空而起,全部法力聚結,三尖兩刃槍綻出奪目的光芒。法訣結出,天空變得濃墨也似,無數焰光閃電夾著轟鳴,後發先至,急速無比地撞擊向瀕臨地面的紫龍。

  巨大的衝擊波擴散開來,大地塌陷了下去,赤色岩漿噴湧而出,發出炙熱的紅光。三聖母鬢髮凋亂,咬緊了牙,扭曲著面孔拚命催動法力。翻騰的火海在她身邊燃燒著,宛如墜入了阿鼻地獄般地淒厲。

  「決不能由著她毀了自己!」楊戩嚥下口中的血,一遍遍地向自己重複著,雙臂懷抱處,熔爍天地的白芒漾出螺旋般的波紋。天空死一般地寂靜,白芒旋出,化作光輪懸在山巔,耀出剌目的強光。

  「山崩地裂!」

  厲喝聲從唇間迸出,三千年的強橫法力,頭一次毫無保留地擊出。高聳入雲的山巒發出「卡卡」的撕裂之聲,光輪如劈腐木般鉆入地底。楊戩神目中傾下銀輝,將三聖母打來的紫芒強行壓回體內,禁錮了起來。山勢緩緩中分處,三聖母足下一虛,慘叫聲裡,已被無盡的黑暗吞沒無蹤。

  「合!」

  翻掌向下,光芒注向中分的山巒,帶動山勢,緩緩向內聚攏,同時繁雜的法訣飛快地誦出,形成一個中空的銀色光柱,伴隨著尖利的呼嘯聲,向黑暗的山底延伸壓去。

  山峰合上,零亂的桃花林被摧殘成一地的花雨,在山風中哽咽成絕望的圖畫。楊戩依然站在雲間,挺得筆直的身子,在地上曳出濃黑如墨的倒影。他沈默著,看不出半點悲喜,如燼盡了最後一點火星的寒灰。

  三聖母倚著兒子,身上再沒了半分氣力。就是從這一天開始,山底那個森冷的巖洞,洞中那座四面環水,被光柱困死的小小石臺,消磨了自己二十年的歲月。神仙的生命無休無止,那時的歲月,也絕望得無休無止。

  如果沒有沈香,那樣的歲月必然要延續到現在。見不了天日,更見不了家人……她不敢再想下去,感受著兒子手臂上傳來的體溫,淚水潸然而下。

  嫦娥喃喃地道:「好狠的心,好酷烈的手段,竟用來對付自己最寵的妹妹……為什麼他要變成這樣?變得這麼狠心……」低下頭去理玉兔的長毛,臉上全是失望。百花等人已忍不住放聲大罵,哪吒茫然若失,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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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10 05:51:44

第一章 初會憐稚子

  太陽慢慢墜下,楊戩留下康老大和梅山老三看守半山的入口,神色漠然地返回了真君神殿。他獨坐在寒冰一般的大殿中,彷彿連月色都不願去見,一坐,就是整整一夜。

  第二天,他退朝回來,哮天犬來報,寶蓮燈已將劉彥昌送回了劉家村老家。三聖母臉色慘變,叫道:「他……他知道你們的下落了?」眾人也倒吸一口涼氣,心道以他壓妹妹入山底的狠辣手段,又怎會放過這對父子?隨即覺得奇怪,沈香分明是在劉家村平安長到十六歲的,不知其中有著什麼變故。

  楊戩令讓哮天犬退下,側身坐在榻上,鎖眉沈思著,神色落寞。半晌,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嘴角邊掠過幾分苦澀的笑。

  他緩緩起身,駕起雲頭往華山而去,卻不落下,只在雲間佇立著出神。「昨天……自己到底做了什麼?」他合上雙目,覺出難言的疲倦。三妹那兇狠的目光又出現在眼前,他微微一顫,從來都挺得筆直的身形,竟也有些佝僂了。

  「織女私通凡人,敗壞天地秩序,無論如何也不容寬貸!」

  王母的話言猶在耳,織女被鎖在銀河邊時,那盈盈欲泣、悲苦無依的模樣,也還記憶猶新。親生的女兒,都要受這麼重的處罰,看來老君沒有說謊,仙凡通婚,果然是王母最大的禁忌。

  「三妹,你的善解人意,從來都只是為了外人而發。我這二哥的苦楚和用心,你卻是從來都不肯體諒。」他慘然地想著,「你可知道,你的行徑,足以毀了你和我所有的一切。」

  但是就算如此,那山下……

  那山下陰濕沈悶,連晝夜都無從分辨,三妹怎麼受得了。從小到大,她又何嘗吃過這種苦頭?自己昨天,又如何能下得了這狠心,竟生生錮了她的法力,將她壓入這麼一座高聳沈重的山底?

  胸口壓抑難當,思緒卻越轉越快。看著鬱鬱蔥蔥的山色,楊戩只覺得自己也喘不過氣來,那山,也似整個壓在了他的心上。

  「權勢,地位,甚至我自己,我都可以由著你毀去,但是娘怎麼辦?你自己又怎麼辦?你天真到以為一個寶蓮燈,就能保你永世的平安,就能對抗整個天廷?」

  血從唇角嗆出,他卻渾如未覺。如何才能保得了三妹的平安?或許,這麼瞞下去就不會有事。可是,若她忘不了那凡人,還要繼續她這一世的夫妻呢?無力感從楊戩心底湧出,為了那樣一個平凡的男子,她已對唯一的哥哥使出了寶蓮燈。如此的決絕,又如何肯選擇忘記?

  此事若被王母得知,三妹受的處罰,必然重過織女百倍。自己兄妹的存在,原本便已是仙凡嚴禁通婚這一天條的笑柄。如果再私通凡人,三妹,只怕你就當真要萬劫不復了。

  那麼,只有斷了她的念頭了?沒有做這一世夫妻的機會,就算她不想忘記,時間也會沖淡所有的思念。幽禁在這裡,王母一時不會知道。只要抹去此事存在過的痕跡,一切就又能回到自己出任司法天神時,所精心擬定好的那個軌跡上來。

  「二哥不會害你,哪怕,從此你再也不會原諒我這哥哥,我也要保住你這一路上的平安。」

  伸手試去嘴邊的血痕,楊戩轉過雲頭向遠方而去。眾人看他忽憂忽怒,時而冷厲,時而溫和,無不擔心。龍八看著鏡面不斷變化的風景,驚道:「是去劉家村的路,楊戩……楊戩要去劉家村拿你們了,沈香!」

  果然是劉家村,楊戩隱了形,按哮天犬稟過的住址,毫不費力地就尋到了那間劉記燈籠店。小玉緊張地抓住沈香,似是這樣才能確定丈夫的安全。沈香看著店裡熟悉的物件,也是驚疑不定。

  幾個村民正在挑選著燈籠,劉彥昌新店開張,正笑逐顏開地招攬著生意。三聖母看著丈夫,心中蕩過縷縷的暖意。想到他一人拉扯大孩子,培養成材,自己才不用再受二哥的折磨,更是感動。

  楊戩陰沈著臉看著店中情形,屈指作勢,法力聚成一抹銀色光箭,對準了劉彥昌的咽喉。三聖母緊張得幾乎叫了出來,攔在毫不知情的丈夫身邊,徒勞地叫道:「你不能殺他,楊戩,你……你這寡情無義的畜生!」

  就在這時,嬰兒的啼哭聲從外邊傳來,一名婦人叫道:「劉先生,不成了,這娃兒就要你抱,換了我們就哭個沒完啊。」楊戩一震,射出的光箭又被他伸手收了回去。

  那婦人將手中的嬰兒遞到劉彥昌手裡,抱怨道:「才這麼點大的娃啊,她娘就這麼狠心不要他了?劉先生,不是我說你,你當初怎麼選媳婦兒的?」劉彥昌面露苦笑,敷衍了幾句,抱著兒子輕拍著來回走動。

  楊戩便站在劉彥昌身前,神色奇特之至。他的目光落在這小小嬰兒的臉上,見這孩子眉清目秀,嬌美粉嫩,就和三妹才出世時的模樣一般無二。他後退了一步,撞在店裡的櫃臺上,衣袖無風自動。

  雖明知不會有事,眾人仍是不敢出聲,只顧看著楊戩的臉色,生恐他真出手取了這苦命父子的性命。楊戩卻只愣愣地看向那嬰兒,神色間全是陰鬱掙扎。

  村人漸漸散去,劉彥昌回到裡屋,哄著哭鬧不休的兒子。沈香有些怕人笑話地紅了臉,但此時又怎會有人笑他?小玉輕聲說:「沈香,你和我一樣,都這麼可憐。」

  三聖母彎下身子,貼上兒子幼嫩的臉頰,泣不成聲地道:「沈香,沈香,你是知道娘不在身邊麼,不要哭了,不要哭了,我的孩子……」沈香見她傷心,挽住母親勸道:「娘,別難過,都過去了。我們一家人,以後再不會分開的了。」

  鏡外,嫦娥幽幽一嘆,四公主說道:「沈香小小年紀,倒像知道家中事情似的,一哭起來就不停下。」

  正如她所說,任劉彥昌百般設法,也拿孩子的哭聲沒辦法。他本就心緒煩亂,被這一鬧,更是火氣上衝,將孩子往搖籃裡一放,怒道:「別哭了,再哭你娘也回不來,你讓我省點心好不好!」

  三聖母聽見,嗔怪道:「彥昌,你怎麼對孩子這麼兇,他也是想我才這樣的。沈香,是不是?」後一句卻是對搖籃中的孩子說的。

  鏡外劉彥昌有些不好意思,說道:「沈香總是哭,我一想起你生死不明,也不知能不能把他帶大,心中就無法安定。」這也是人之常情,反正時過境遷,三聖母嫣然一笑,垂首逗弄小小的嬰兒。

  先前劉彥昌進屋時,楊戩便也跟了進來,冷眼旁觀,不知在想著什麼。此時,想是惱了孩子的哭鬧,他不屑地哼了一聲,一揮手,劉彥昌立時倒在床上。沈香大驚,疾步過去,發現父親只是暈了,這才放心。三聖母霍地站起來,見楊戩向搖籃過來,興起不安的念頭:「你……你真的想斬草除根?」

  楊戩卻只低頭看著沈香,冷峻的目光漸漸轉向溫和。他從搖籃中抱起沈香,在手上輕輕拍了兩下,見孩子哭個不停,便解開了襁褓,果然,沈香的尿布濕了。

  小嬰兒不會說話,只會用哭聲表達情緒,他尿濕了不舒服,自然是要大哭,奈何碰上完全沒帶過孩子的劉彥昌,完全對牛彈琴了。

  沈香大窘,原來是這樣,也是,小小的孩子怎知道家中發生何事,自己的吃喝拉撒才是最重要的。楊戩抱住小沈香,輕輕哄著,在房中找出乾淨的尿布,換了,裹好,才又放回搖籃。

  他嫌惡地瞥了一眼劉彥昌,冷哼道:「百無一用的廢物,連帶孩子都不會!若將我外甥帶出病來,我斷不會饒了你的性命!」殺氣又現,好一會才散去。

  沈香有些發怔。外甥?這個時候,嬰兒時的自己,就已被楊戩稱過一聲外甥了麼?三聖母奇怪地看著二哥,猜不出他到底轉著什麼念頭。

  在搖籃邊出了會神。嬰兒不知事,轉著點漆般的眼睛,只顧看著他。楊戩自失地一笑,來之前下定的決心,一點一點地煙消雲散了去。這孩子,畢竟是三妹的親骨血啊!

  他隨手搖動搖籃,不自覺地哼起歌來。歌謠舒緩,聽著聽著,嬰兒就在搖籃中沈沈入睡。楊戩悵然一嘆,欲走,卻又駐住了腳步,伸手在空中一點一劃地畫出符印,拍入沈香體內。眾人都識得,這是仙界常用的護身符,能佑人平安,趨吉避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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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10 05:52:01

第二章 喜燭正高燃(上)

  此後的三年裡,楊戩常去探望沈香,也常去華山見三妹。三聖母跟著他進入自己呆了二十餘年的地牢,心生感慨,對沈香低語道:「我不知他早尋到你下落,他只說要我死心,只要我答應不再見你們就放我出來。我……我只是不肯。」面上神色又是傷感又是甜蜜,鏡前劉彥昌見了自是感動,輕輕喚了聲「三聖母」。

  眾人的目光隨著楊戩穿過陰森的甬道,來到最後一道囚門前,楊戩並未立刻進去,現出鬱鬱之色,立了一會,開門進時卻又是一臉的冰冷威嚴。三聖母有些感動,不想楊戩並不似自己想的那般無情,但想到日後之事,一顆心又冷了下來。

  「我求他讓我去看看你們,他卻說沒有找到,便是找到也定是當即殺了。我不相信,他神通廣大,若要找,怎會找不到。我一再求他,他只是不鬆口,冷冷地說我犯了天條,他念在兄妹之情沒有報上天庭,要我認錯……」

  三聖母回憶往事,慢慢向大家途說當日之事。她在牢中無事,是以記得極清楚。洞中對話果然如是,囚臺上苦苦哀求的三聖母,洞中迴盪的楊戩冰冷的話語,讓百花仙子啐了一口,罵道:「好無情的人,等回去了我定要去好好罵他一頓給三妹妹出氣。」哪吒雖惋惜楊戩大哥變得如此冷酷,但已漸漸不滿百花仙子的口舌刻薄,橫了一眼百花仙子:「好啊,等我尋來甘露治好他,你去罵好了。」百花哽住,悻悻地不再開口。

  洞中兄妹二人的對話還在繼續,三聖母已哭倒在臺上:「二哥,我的兒子已經三歲了,可我只見過他出生不久的樣子。二哥,你難道忘了娘?你就當可憐我,讓我見見我的兒子。哥,求求你!」楊戩臉上忽然閃過一絲痛楚,神色漸漸溫柔下來,只可惜三聖母伏在臺上不曾看見。

  「三妹,我確實已尋著他們。你不用擔心,半年前我還見過沈香,他很好。」楊戩終於鬆口了。三聖母睜大眼睛:「什麼?我怎麼不記得?他分明一口咬定沒見過你們,直到沈香知道身世要來尋我才改口。怎麼會這時……」不等她說完,楊戩的聲音再度響起:「三妹,我知道你和我一樣固執,想必再關你多久你也不會放棄他們。我已決定,再過百年,等到他父子二人陽壽盡時再還你自由,免得你走上母親的老路。」

  臺上的三聖母驚駭地擡起頭,眼中滿是絕望。楊戩的心再次軟了,輕嘆一聲:「也罷,我就帶你去見一次,免得你遺憾終身。你不能離開此處,我只帶你魂魄去。你須得答應我,不可過於激動。」臺上三聖母連連點頭。

  三聖母滿面迷惘,轉視沈香:「沈香,我是不是在做夢?我怎麼不記得,一點都不記得。我見過幼時的你?」沈香哪裡知道,見母親有點恍惚,扶她跟在楊戩後面,安慰道:「娘,別想那麼多,我們跟著去看不就知道了。」

  楊戩帶著妹妹魂魄來到劉家村,卻見到劉家大門緊閉,鐵將軍把門,咦了一聲:「人呢?」三聖母好不容易求得他來見丈夫兒子,更是大急,魂魄一陣波動。楊戩忙施法替她定住,勸道:「可能是出門了,我去尋人問問。」

  楊戩顯了形,敲開鄰家大門,詢問劉家父子去向。 「你說他們家啊。」開門的老者望了眼劉家的屋子,有點羨慕地說,「交上好運了。本來那劉先生三年前沒考上進士,反帶了孩子失魂落魄地回來,問他出什麼事也不肯說,這兩爺們日子可不好過。

  跌跌絆絆到今日,沒想到時來運轉了,附近張家村的張老爺,家中只有一個小姐,指望著招個女婿上門守家業,你說有能耐條件好的誰樂意?高不成低不就到今天,終於急了,看劉先生雖然成過親,但相貌堂堂,又是秀才出身,只要把那小拖油瓶送人,就招他進門。正巧我們村劉員外膝下無子,巴不得有個兒子,劉先生把兒子過繼給了他,自己入了張家,今天就成親。這父子倆以後算是吃穿不愁嘍。」

  三聖母的魂魄幾乎散去,楊戩不及與那老者多說,忙帶著妹妹來到偏僻之處替她凝魄。旁觀的三聖母也是一陣昏眩,險些倒在兒子身上。眾人也將疑惑、不解、鄙薄種種目光投注在劉彥昌身上。劉彥昌大惑,看到眾人目光,退後一步,衝著鏡中的三聖母叫道:「不,你們看到了,我沒有另娶,一直帶著沈香過日子。」沈香扶著母親,聽到父親聲音傳來,忙證明道:「是啊娘,我懂事起就和爹一起,從沒去過什麼劉員外家。」

  三聖母稍稍定神,指著抱著自己魂魄飛回華山的楊戩問:「那,那這是怎麼回事?」劉彥昌恨道:「我不懂法術,但這一定是楊戩搞的鬼,想挑撥我們夫妻感情!」三聖母像抓到一根救命浮木,用力點頭:「是,一定是這樣,沈香,是這樣對不對?」將求助的目光投向沈香小玉,沈香自然不知怎麼回事,順著父親的話安慰母親,心中卻隱隱覺得不妥,若是楊戩挑撥,母親又怎麼會不記得?

  楊戩抱著妹妹的魂魄回到華山,送回身體,手貼在她後心輸入法力。三聖母的氣息漸漸平穩,人卻未醒。楊戩臉上一點一點浮上怒氣,撫著妹妹長髮嘆道:「三妹,你用一生的幸福,卻只換得三年的忠貞,你值得嗎?」見她仍不醒,搭她脈息,自語:「你這是何苦,竟不願醒來麼?我只道你能看清他面目,重新開始。沒想到你竟一癡至此。」神目張開,金光射出,楊戩低語:「三妹,我情願你繼續恨我,也不願你就此消沈。你就忘了吧,二哥會替你報仇。」三聖母這才明白,原來是楊戩洗去了自己的記憶,那這一切都是真的,是真的?三聖母只覺得頭昏眼花,臺上自己醒來後的哭訴也聽不清楚,楊戩背過臉去冷冷的拒絕也似在很遠處迴響。如果是真的,那她二十年的執著算什麼,笑話嗎?

  一直默然的哪吒,終於冷笑了起來,譏道:「難怪楊戩大哥恨他入骨,將他丟入十八層地獄。若我妹妹遭人如此欺負,我也不會放過他。」嫦娥想起后羿之事,冷冷地看向劉彥昌,難道世間男子皆是如此無情?百花也不知說什麼好了,盯著劉彥昌只覺得一切都好像顛倒過來似的,被眾人痛恨的楊戩的做法盡似對的,他平日裡對劉彥昌的不屑,原來不僅是瞧不起,更是恨他負了妹妹,可是,可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楊戩拒絕了妹妹忘卻前事後再次的請求,轉身出洞,手已握成拳,越走越快,眾人都已看出他實已是怒火攻心,定是去找劉彥昌算帳,也是不解,到底發生了何事。沈香最為迷茫尷尬,他明明知道和父親過了多年,眼前所見卻又這般真實,到底發生了什麼,楊戩到底還隱瞞了什麼?

  楊戩出了洞,立刻駕雲來到劉家村,進入劉員外家,找到哭累了睡著的沈香。「可憐的孩子。」楊戩抱起沈香,看見他眼角還掛著淚痕,將臉貼上他小小的面頰,「可憐的孩子。」他輕輕地說,擡起頭來,溫柔已變成了殺氣。將他抱在懷中,一振袖,向張家村趕去。

  張老爺家,張燈結綵,賓客盈門,那一片喜氣的紅光直耀三聖母的眼睛。楊戩顯了形,抱著沈香向內走去,客人多,下人忙不過來,看他氣質高貴,只當是主人請來的客人,也不阻攔。楊戩立在院內,冷冷地看著客人進進出出,恭喜之聲不絕於耳,面上殺氣越來越濃。三聖母甩開沈香小玉的攙扶,顫悠悠向內走去,離了楊戩百步,再也動不了,卻已能看見劉彥昌一身喜服,在招待賓客,不見新人,想是已入了洞房。想起當年成親,面前男子也是這一身打扮,眾姐妹嘻笑玩鬧,送入洞房。自己違了哥哥心意,犯了天條,三年來在華山下就是想著念著這一幕幕情景才苦撐下去。而今天,這男子就要和別的女子成親了。

  夜已深,賓客漸漸散去,劉彥昌送了賓客,腳步踉蹌地回房,新人已坐在床沿等候良久。「娘子……」他蹣跚著過去,挑開她的蓋頭,嗯,一個清秀佳人,沒有三聖母美貌,聽說也沒甚才學,但還求什麼呢?至少她是個活生生的人,能讓他晚上抱著,白天念著,聽他說話,陪他度日的真實的人。他格格笑了:「娘子,我們睡吧。」新人卻側身避開他伸來的手,劉彥昌奇道:「娘子,怎麼了?」張小姐細聲問:「父親只說你中過秀才,可我聽人說,你以前娶過親?我,我……」劉彥昌明瞭,攬過她肩:「唉,是娶過,可是已經三年多了,我現在是單身一人,你以後就是我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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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10 05:52:29

第三章 喜燭正高燃(下)

  三聖母身子顫抖,說不出話來。嫦娥在外,她是過來人,知道好友心情,出聲慰道:「三妹妹,不要為這種人傷心了。不值得。你別忘了,你還有兒子。」三聖母滿心的苦澀,雖知好友之話不錯,但又怎能放得下?

  張小姐垂首問道:「那你原來的妻子很美嗎?你以後還會念著她嗎?」劉彥昌鬆開手,呆呆地想了一會華山上如夢如幻的一年,三聖母升起一線希望,緊緊盯著他。劉彥昌悵然道:「我和她,只處了一年,她很美,很出色,為我犧牲了很多。可我在她面前總有些自卑,她現在生死不知下落不明,我是該等著她。可是……」

  他低頭看著張小姐,「這些年我一個男人帶著兒子,真的太難了,而我又時時擔心,擔心……」想到不能說三聖母的身份,他停住口,想了想,又誠懇地說:「我只是個普通人,想過普通人的日子,想有個妻子在身邊。娘子,你放心,以後我心裡只有你。」

  張小姐點點頭,偏過臉去,輕聲道:「你去窗外看看,我怕有聽壁角的。」劉彥昌依言來到窗邊,推開窗子望去,並不見人影,正要關窗,一陣旋風吹過,迷了眼。劉彥昌揉著眼關上窗,門卻彭一聲開了,轉過身來只見房中燈火全滅,只剩兩支喜燭依舊燃著,燭火搖曳不定,房中竟有了幾分陰森之氣。

  再看床邊,張小姐已不見了蹤影。劉彥昌心頭恐懼升起,下意識地一轉頭,黑洞洞的門口立著一人,白衣極其醒目,正低頭逗弄孩子。劉彥昌大驚,那人面目清俊,氣質高華,一身冷然,雖未束髮貫甲,面目分明就是當日抓走三聖母的楊戩。劉彥昌腿肚子發軟,心中只盤算一個念頭:「他到底不肯放過我,找來了,連沈香也落入他手中。」

  他一步步退向牆邊,直到抵在壁角,退無可退。三聖母已經傻了,什麼反應也沒有,沈香卻緊張,不管如何他也是父親帶大的,雖知父親無事,但看過楊戩滿面的怒色,變成張小姐套劉彥昌的話,如今又一臉平靜的站在門口,只覺得格外毛髮聳然。

  房中只聽得劉彥昌牙齒格格發抖的聲音。楊戩聲音毫無波動地開口:「劉彥昌,恭喜你啊,又成親了。」一片沈寂。「你還記得我三妹嗎?她在華山下呆了三年,只要她答應不再來找你,我就會放她出來,可是她不肯。」 劉彥昌只覺今日再無幸理,心頭一陣怒氣,竟鼓足勇氣開了口:「楊戩,你為什麼不肯放過我!我只是個凡人,失足落在三聖母雲上,那樣一個仙子竟愛上了我,我如何能拒絕。你不要我們在一起,好啊,我和她分開,我又要成親,你為什麼又來!我劉彥昌哪輩子做了孽,碰上你們兄妹,我這輩子就毀在你們手上了!」

  語聲嘶啞,竟似有些瘋狂。鏡前劉彥昌站立不住,倚著石壁坐倒:「不,這不是真的,我沒有,我一直念著三聖母,我心裡只有她……」百花仙子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呸了一口,問道:「誰知道是怎麼回事?怎麼和我們知道的都不一樣?」這也正是眾人心頭的問題,個個凝神向鏡中看去。

  楊戩停止逗弄沈香,慢慢向劉彥昌走去:「很好。我三妹一直修練,不解世事,一見了一個青年男子,有些歪才,有些相貌,嘴再甜些,哄得她一顆心只向著你。那日我去尋你們,我從小寵大的妹妹竟毫不猶豫地對她二哥使出了寶蓮燈!你倒推得乾淨,像是我三妹賴上了你,你配嗎!」

  楊戩已經暴怒,一伸手掐住劉彥昌喉嚨,抵著牆慢慢舉起。沈香眼見父親眼睛翻白,舌頭伸出,大急,上去掰他手,哪裡能掰得開。就在此時,楊戩左臂抱著的小沈香一聲呢喃,動了動,似是要醒。楊戩低頭看他,臉上神色放柔,不知想起了什麼,竟又有點些悲涼,掐住劉彥昌的手漸漸鬆開。

  劉彥昌跌坐地上,連聲嗆咳,楊戩拍了拍沈香讓他繼續睡,再看向劉彥昌又是一臉的冰冷:「你還將我外甥送了人,我楊家的骨血豈是讓人如此欺負的!」劉彥昌不敢答話,楊戩又道:「我本想殺了你,帶走沈香,我自能養他成人。可是……」 楊戩低下頭,抱緊了孩子,「我不能讓沈香像我一樣,自幼便無父無母,看在沈香份上,我今日便饒了你。」

  劉彥昌鬆了口氣,這才覺得後背已濕透了。楊戩恨恨地看著他,只覺太便宜了他,冷道:「我不會讓你負我三妹,你休想再娶,三妹為你吃了苦頭,你便要對得住她!」劉彥昌暗叫倒黴,但想到能逃得性命已是僥倖,也不敢再多說什麼。楊戩衣袖揮起,整個張家村被黑霧籠罩,眾人識得,四公主道:「難怪,難怪都不記得,這是讓眾人消失記憶的法術。」

  一陣風過,楊戩已帶著沈香父子回了劉家村,如法炮製,又改了劉家村人的記憶。輕輕將沈香放在劉家的床上,楊戩冷看著不敢出氣的劉彥昌,森然說道:「剛才的法術,只能讓局外人忘記,至於你,我還要多動一番手腳,過來!」劉彥昌腳已軟了,哪挪得動步子,楊戩擡手虛攝,將他吸到身邊,神目張開,聲音低沈:「劉彥昌,你妻子是誰?」

  劉彥昌眼睛漸漸閉起,頭腦昏沈,喃喃答道:「是三聖母。」楊戩滿意點頭,又道:「你要記著,你妻子為你負出良多,你不可負她。」劉彥昌呆滯地重複:「是,不可負她。」

  「無論發生什麼事,縱是千難萬險,你也要記著她,想著她,你心裡只能有她。」

  「是,只能有她。」

  「你要帶大你們的兒子,沈香,你要全心為他,讓他長大成人,讓他一世無憂。」

  「是,帶大沈香。」

  楊戩收了法,將劉彥昌丟在床上,看看沈香,再次撫愛他嫩嫩的面頰:「沈香,你失了母親,但還有父親,但願你不要像我……」深深地嘆了口氣,楊戩回了真君神殿。

  劉彥昌已經靠在牆邊,不敢看向眾人,他也漸漸想起,那被他遺忘的一幕,鏡中三聖母悲痛欲絕的臉直刺他的心,現在大家都困在洞中,可是日後出去,他該怎麼面對這一切,怎麼面對妻子、兒子,怎麼面對這些曾經尊重的目光?為什麼,為什麼他不如記憶中的那般意志堅定,守得雲開見月明,妻賢子能,長生不死,其樂融融?今後,這日子該如何過!楊戩,楊戩,你真是我命中的剋星!

  嫦娥顧慮到沈香,沒有多說什麼,只是不屑地看了眼劉彥昌就轉過了目光,不願再多看他一眼,只瞧著鏡面上已回到真君神殿對月傷懷的楊戩出神。百花仙子卻不管那麼多,只覺得好姐妹受到了欺負,心頭這口氣怎麼也嚥不下,向四公主道:「四妹妹,還記得中秋宴上有人詠的那首詞嗎?」龍四公主從鼻子裡哼出聲,看一眼劉彥昌,答道:「自然記得。好多情的人,好堅貞的丈夫,卻原來是被二郎神逼出的忠誠——連兒子都送了人!」

  劉彥昌原本呆呆地不出一聲,聽了她們說話,反不再如避貓鼠似的躲著眾人眼睛,擡起頭竟笑了:「是,我想起來了,我是差點又成了親,卻被他攪了。你們看著我幹什麼,我不是你們,我只是個凡人,不是抱著個記憶就能過一輩子的神仙。我要有人幫我帶兒子,有人在我回家時備好熱飯菜,有人在夜裡摟著我聽我說話……」

  他說著說著又大哭起來:「我只是個凡人,我惹著你們什麼了!楊戩,你自己拆散我們,卻不讓我另娶!三聖母,我也不明白你怎麼會看上我這個一無是處的書生,能蒙仙子,還是你這樣一個仙子垂青,我哪有拒絕的道理,可是你不能讓我為了華山上的一年,一輩子孤孤單單地過下去!我只想過平凡的日子,有個家,有個妻子……」

  三聖母在鏡中似乎什麼也沒聽見,沈香卻字字聽得分明。他是最難為的,他能理解父親,卻無法原諒父親,但他又不能如何責怪父親,正如劉彥昌所說,他只是個凡人。百花仙子卻再忍不住破口大罵: 「劉彥昌,你這個小人,我們都白救你了,早知你是這種人,就該讓楊戩殺了你——若不是楊戩日後追殺沈香手段太過份,他簡直就沒做錯什麼!你這一輩子算什麼,不過百年光景,三妹妹為了你,可是豁出去準備讓楊戩關到天荒地老的——你這無恥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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區版主 | 2014-4-10 05:52:52

第四章 斜河縈慘霧

  十三年的歲月,說慢也慢,說快也快,眾人就伴著楊戩這樣一年一年的過來了。這一日下朝後,竟沒有回真君神殿,而是向天庭深處飛去。一會兒,眾人便看到閃閃銀河,在足下緩緩流淌,透著刺骨的寒意。 眾人知道,又是一年一度的七夕之期了。

  百花雖在鏡外,但看著河上縈繞的慘淡霧氣,也不禁哆嗦了一下。「又是七夕。」她暗暗詛咒著。楊戩奉王母之命,每到七夕監視牛郎織女相會,這已經不知是第幾回了。

  三聖母向銀河東岸望去,雲霞飄飄,如錦如緞,卻偏偏殷紅如血。雲霞堆叠後,卻是一頭亂髮披散,遮住了整張臉孔。金色的梭子,往來穿梭,勾連著銀線。

  「撲楞楞∼」那聲音由遠而近,滿天的喜鵲兒,從喧囂的人間飛來,那是滾滾十丈紅塵,聲色俱迷。織女慢慢擡起頭,亂髮中露出一雙遲鈍的眼睛,慢慢等待中,已經消耗了所有的靈氣。而金梭勾連的銀線,依舊無意識在她手中穿梭如飛,足卻踏上了鵲橋。

  「可憐的織女姐姐。」三聖母喃喃道,織女身份尊貴,一旦觸犯天條卻落得如此境地。楊蓮與織女同病相憐,感觸更深。

  鵲橋的對面,佝僂著一個人形慢慢過來。皺紋堆積的臉上,那雙眼睛,竟然和妻子一般遲鈍,半晌也不轉動一下。牛郎的腰低低彎著,肩上的扁擔,壓的他的背深深駝了下去。一對小兒女,睡在竹簍裡,毫無聲息。

  他們曾經是夫妻,她們依舊是母子。

  牛郎看著織女不老的容顏,看著竹簍裡那對粉妝玉琢的孩兒,他想哭,但是皺紋牽動下的嘴,卻是像在笑。「織女......」牛郎放下扁擔,向妻子走去,遲疑著張開雙臂。織女的眼睛慢慢的垂下,她看著自己的手,手中的金梭卻一刻不肯停歇。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無數,無數次的等待,等待後,依然是無數,無數次的等待。沈香和小玉的手,緊緊相握,他們已經目睹了一對曾經愛的驚天動地的情侶,從愛的巔峰,一點點滑落。時光如同冰涼奔流的銀河,帶走了所有愛的溫度。只有那一對小兒女,是舊愛的活證明。

  彼此擁抱著,只是不想回去。喜鵲們不耐煩的撲稜著翅膀,一天的時光就要結束。織女將身子慢慢移開牛郎的懷抱,她的丈夫不捨的將她又用力的擁在懷中。那久已經忘懷的溫度,在那個胸膛重新升起。織女笑了,她貼近丈夫溫暖的胸膛,因為她感到背脊好冷。

  「呀,呀。」竹簍翻了,一對可愛的娃娃爬出來,烏黑的大眼睛,胖乎乎的手臂,白藕一般,伸向父母親。

  「呀,呀。」娃娃的手,觸到母親的背,那裡深深扎進了一枚鋒利的冰稜。娃娃的手,探到父親的懷裡,熾熱的金梭牢牢嵌進了他的胸膛。

  「為什麼會這樣?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小玉忍不住流下淚來,她的眼前,一雙小兒女爬在父母親旁邊,那對僵硬的屍體,依舊保持相擁的姿勢。這悲慘的一幕,重複的在上演。

  「也許,他們只想解脫,死在愛人的手裡?」沈香抱小玉入懷,「曾經,你也想殺了我。」小玉在沈香的懷裡微微顫抖,「我不可能殺你的,我愛你,寧願死的是自己,也不會傷害你。」沈香心中感動,「我知道,我知道......」卻聽到小玉依舊喃喃的問,「為什麼他們要這樣做。」

  「因為,已經沒有愛了。」嫦娥看著鏡中,心是寒冷的。那種寒冷,對她是那樣熟悉,幾千年都是這樣在廣寒宮內度過的。而天河的寒冷更甚,那是世間上所有的薄情無義,聚集而成的。愛是經不住如此長年浸染,蛻卻了愛,又怎能有勇氣去堅持?解脫之道,只有低頭,只有贖罪。不願意去回憶,第一次是誰動的手,只看那無情到最後,偽裝也成了一種儀式。

  只可憐那對小孩兒。

  誰人不是父精母血?又有幾人如孫猴子般石頭裡蹦出?

  哪吒看著那對小孩兒,似乎以為父母在開玩笑。他們在父母身上,徒勞地蹭著,「呀呀」的笑著。慢慢的,很慢的動作,牛郎織女忽然動了。時光在倒流,他們暗算的手,執著兇器一寸寸在後退,直到站開三尺之遠。

  「哈哈,哈哈。」小兒女笑了,這個救人遊戲,是他們喜歡的。似乎知道一天就將結束,該是回去的時候。他們烏溜溜的眼睛看著父母親,看著他們將自己放回竹簍,安心的閉上眼睛睡去。他們將沈睡一年,直到下一個七夕,和父母親相見。

  強烈的心痛,撕裂了哪吒的心。他看到,牛郎織女的手,竟然緊緊的掐住了親生骨血的咽喉。那對小人兒在睡夢裡不曉得何事,只是難過的掙扎著,從喉頭發出憋悶啼哭。「住手,你們給我住手!」哪吒對著水鏡怒吼,他自己便是被無情的父親所逼,若不是楊戩大哥,連魂魄都無所依托。牛郎織女全不念那子女救了他們多回,他們的心腸為何如此狠毒?

  稚嫩的小臉蛋,憋悶的紫黑。那雙烏溜溜的眼睛,霍然睜開,已經不復純真,閃動著惡毒怨恨的光芒。血親的紐帶蹦斷了,他們已經厭倦了一次次修補父母殘殺後的軀體,這個救人的遊戲,該結束了。此刻,他們只想睡去,一直睡去,永遠不要在這個殘忍的世上醒來。

  火焰從竹簍上熊熊騰起,吞噬了一家四口。喜鵲受驚,一哄而散。火光中,一聲極響的爆裂,驟然熄滅。冷寂的天河上,新添了四點新星,爍著慘亮的光芒。

  楊戩默默凝視著四顆新星,牛郎織女旁的那兩豆小星,如同小孩童渴睡的眼。「那兩個小孩子,為何有如此法力?」楊戩將這個疑問暗埋心中,轉身向瑤池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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區版主 | 2014-4-10 05:53:15

第五章 春風顧笑間(上)

  瑤池裡,王母說了什麼,三聖母沒有聽,也不想去聽,只依稀記得,王母的聲音平淡得沒有一分情感。楊戩告退回到神殿,令她第一次,覺得這冷冰冰的神殿,也有一種安全的感覺。

  銀河邊織女夫妻骨肉相殘那幕慘劇,楊蓮再難忘懷,恐懼已經深深烙印在她的內心中:那就是仙凡通婚的下場嗎?想起劉彥昌別娶時的風光,她的心不禁一陣悸痛。

  以前,一直覺得哥哥狠辣無情,恨得心安理得。卻不知將自己壓在山下,他也是日日傷懷,甚至在自己昏迷睡去時,他悄悄走近,眼中閃動的,仍是一如當初的溫柔寵愛,只是其中,多摻雜了許多傷感與內疚。或許,當年他真的只是一時意氣,又或許,是為了不讓自己落得織女那樣的下場……自己,到底還要不要繼續怨下去,恨下去?

  但後來,他卻又那樣狠心地對待沈香……

  他不允劉彥昌負自己,甚至為了沈香,才饒了劉彥昌一條命。可最終逼得兒子無路可逃,險死還生的,卻偏偏又是他自己。

  「只是為了司法天神的寶座麼?二哥為了這個位置,付出的實在已太多太多,不忍割棄,那也是人之常情。可二哥,以你的能力手腕,兵法謀略,找出另一條兩全其美的路易如反掌。何以一定要用親外甥的血,來洗脫你違逆王母的嫌疑呢?」

  她越想越是不明白,常常心不在焉地出神。而楊戩,還是像以前一樣,忙不完的事務,有暇就前往華山,徒勞地勸說妹妹。至於收效如何,任誰都能猜得出來:追求著姻緣的幸福,家庭的溫暖,那原本便是一個女子最熱烈的願望啊!三聖母又如何肯低頭呢?

  至於劉家村,自教訓劉彥昌後,他便再也沒有去過。他知道,在天廷得罪的人委實不少,去得多了,萬一被發現,只怕連妹妹被囚之事都無法隱瞞下去。

  這天處理完公務,楊戩坐在神殿裡,從懷中取出金鎖,一遍遍地撫摸。上面的花紋,他閉著眼也能描出,幾千年了,這金鎖,連著他心底最深的痛,卻也是他最後一點溫暖的所在。半晌,眾人聽他逸出輕嘆,低聲自語:「沈香也快十六歲了。三妹,你的兒子長大了。」

  收起金鎖,楊戩一時百感交集。他嬌弱的妹妹,為了一個負她的男人在山下關了十六年不肯屈服,三妹,若是為了我,你肯這樣麼?你的兒子,如果可以,我願他擁有一切我失去的幸福,可是造化弄人,偏偏是我,讓他失去了我也同樣渴望得到的母親。

  楊戩忽然擡頭,眾人順他目光向殿外望去,一盞天燈冉冉上升,上有字跡,是劉彥昌所寫,「生生世世,不離不棄」,八個字清晰之至。楊戩眉間頓時有了怒氣,神目張開,將天燈擊碎。龍八想說話,顧著沈香又忍住了。龍四卻不禁輕輕啐道:「笨蛋,怕天廷不知道你的事呢,還放天燈通知!」楊戩氣極,卻覺得好笑,「三妹,你就挑上了這麼個東西?也不知我外甥在他手上會長成什麼樣!十多年了,沈香的生日也快到了,去……見見他吧。」

  看楊戩隱在扉後,瞧著沈香向一群同窗耍弄法術,嫦娥淺笑責道:「沈香,怎麼在這麼多人面前顯露法術,不知道有多危險麼?」沈香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又不知道那麼多事,突然間有了法術,不讓朋友們知道多悶得慌。」有些悵然地看著楊戩墨扇輕翻,讓他施不出法,一頭撞在牆上,「難怪會一下靈一下不靈,原來是他弄得。那天,那天是我第一次看見他,卻覺得很熟悉,很親切,心裡的事不知不覺也告訴了他……那時,我怎麼也不會想到會弄成後來那種局面。」

  楊戩看沈香一頭撞在牆上暈了過去,也不再隱著了,從扉後轉出,手指輕彈,一干學生全定在了當場。他一手托起沈香,看著這張少年稚嫩而無憂無慮的面龐,有如春風化開了寒冰,他笑了。嫦娥失神地看著他,自己也不知道地出了聲:「他笑了,他笑了,他已經十多年沒有這樣笑過了。」

  將沈香帶到湖邊,衣袖拂過,沈香額上的傷已不見,但人還未醒。楊戩也不急著叫他,只是將他放在草地上,安靜地候著,打開墨扇,一下一下替他扇風。三妹,你看,你的兒子和你很像呢。當然,他是我們楊家的孩子,自然是會像你。三妹,你小的時候也是這樣,天熱時乖乖地躺在我懷裡,讓我幫你扇涼,不哭,也不鬧。

  楊戩唇揚起的弧度在漸漸加大,湖水映著他的眼中也是波光粼粼,春風吹進那一池柔波,一漾一漾的,滿滿的溫柔憐愛就似要漫出來,流淌出來,將面前的男孩兒一層層,一層層地包裹。

  沈香也癡了,直到地上的自己睜開眼,楊戩移開目光才回過神來。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我那時昏迷了,什麼也不知道。」他不知在向誰說,「如果我看見了,也許後來會想起他曾經怎樣看著我,也許我無法與他對敵。但也許我會更疑惑,也許會更恨他。為什麼他前一刻還可以這樣待我,下一刻卻能置我於死地?如果我醒著,也許我會更傷心,恨他騙了我……」

  說話間,湖邊,沈香醒了過來,奇怪地追問楊戩是誰。楊戩顧左右而言他,不動聲色地岔開話題。為了轉移外甥的注意,便隨口問起外甥的志向,但答案卻令他頓時沈了臉,重重合上了墨扇。

  「沈香,你那時的理想,就只想著要做個員外?」小玉差點笑趴了,三聖母沒笑,也許這就是劉彥昌的本性,一個追求富貴平安的人,一個小富即安,沒什麼大出息的人。他帶大的孩子,自然會是這個樣。人人看得出楊戩是真正哭笑不得,還夾著一絲說不清的憤怒。

  楊戩按捺住心中的不滿。他是希望沈香平安地做一世凡人,不指望像自己那樣,做一番驚天動地的事來。但他更沒想到,這外甥的最大理想竟是做個鄉村員外,土財主,對有錢人羨慕得兩眼放光——就連化為狗形的哮天犬,都在旁邊呵呵地樂了。

  「早知如此,還不如讓劉彥昌把你送走。給那個劉員外做養子多好,正好遂了你願!」哪吒譏道。面對著楊戩的落落寡歡,哪吒雖對他行事不滿,卻也代他生氣,「我若有個外甥是這付德性,自己不找塊豆腐一頭撞死,也要把那小子揪過來一頭撞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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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10 05:53:32

第六章 春風顧笑間(下)


  當時的沈香卻愕然。他聽到了哮天犬的笑,看不見人,便問楊戩:「你聽見有人笑了麼?我怎麼聽見有人在笑啊?」

  瞪了哮天犬一眼,楊戩淡淡地道:「是你自己在笑自己。」

  沈香不信,四顧尋找,說:「可我明明聽見了的!」楊戩嘆了口氣,到底有些不甘,扶著外甥的肩,道:「沈香,你該有更大的目標,只要你敢想,就一定能做到。」勸沈香回去讀書。沈香掃興,道:「又要讀書啊,那算了,我最煩讀書了,我在劉家村當個員外挺好的。」

  「這就是三妹日日念著的兒子?」楊戩暗暗著惱。想當員外,沒出息,卻保得住一世平安,不失為一件好事。但是,居然連書都不愛讀?「志淺厭學,愛好賣弄,劉彥昌,你將我的外甥教成什麼樣子了!」

  心有所思,楊戩不禁怒道:「劉彥昌就這麼教你的?他根本不配當你的爹。」 不料沈香倒生氣了:「你憑什麼說我爹?」轉身就走。楊戩黯然,三妹,到底他是姓劉的。想到三妹,口中不慎便帶了出來:「劉彥昌滿腹經綸,卻把你調教成這個樣子,你說我能不怪他嗎?就算你娘也不會原諒他的!」

  一句話頓將沈香拉了回來,急切地問:「我娘,你認識我娘?」楊戩自知失言,只得道:「聽說過。」沈香反問:「聽說過?」

  楊戩有心不說下去。但想到妹妹在華山下以淚洗面,無時無刻不牽掛著愛子,他還是忍不住問道: 「你想你娘嗎?」沈香的臉色,頓時陰鬱了許多:「現在很少想了,人家討厭我的時候,罵我是沒娘的孩子沒人管,我都不覺得生氣了。」想了想,又道,「我想問您一件事,你見過我娘沒有啊?」

  楊戩注視著他,三妹的音容笑貌就宛在眼前,拒絕的話更是說不出口,緩緩點了點頭。沈香大喜,問:「真的?我娘長得好看嗎?」

  「你娘是三界……是人間少有的大美人。」三界兩字應聲而出,臨時才改口說成了人間。但溢於言端的自豪與驕傲瞞不了人。楊戩的妹妹,又怎會比別人差了!嫦娥的目光,一直盯在楊戩身上,此時,不禁移開了去看三聖母。

  三聖母坐在綠草如茵的湖邊地上,正出神地聽著哥哥和沈香的對話。如果時間就在這裡停止該多好!沈香不會受那麼的傷害,而二哥,也不會……突然想起劉府那間小屋,她的心,不由自主地顫了一下。

  沈香歡呼一聲,叫道:「真的?大美人?」他從沒見過母親,父親也不肯說,能聽到相關的隻言片語,便已是喜從天降,拉著楊戩便還要追問

  楊戩自知失態,說道:「好了,時候不早了,你該回去吃飯了。我以後會常來看你的。」沈香又追問一通,見楊戩作勢欲走,不捨地道:「你什麼時候會來看我啊?」楊戩道:「有空就來。」沈香點了點頭,到底是孩子心情,自己先轉身跑了。幾步後回頭叫道:「不能騙人啊!」

  楊戩微笑道:「我不會騙你的。」目送沈香離開,輕嘆了一聲,自己也不知是喜是悲。

  眾人聽他自語:「這孩子不會有什麼出息了。」哮天犬此時幻回人形,討好般地湊上來,半蹲著,由著主人輕揉自己的頭髮,問:「主人,為什麼不殺了他,免除後患?」眾人一凜,又想起楊戩日後所為。難道只因哮天犬一句話,他便改了主意?

  楊戩臉色一肅,喝道:「放肆!」哮天犬嚇了一跳,忙道:「不,不,屬下是怕他對你不利呀。」楊戩沈聲道:「你給我聽著,我不許任何人傷害他,他想要什麼,盡量成全他。」哮天犬不敢再說,應道:「是,主人。」

  但沈香無端有了法力,到底讓他放心不下。 「若不是你天生神目……」,遙遠歲月裡的斥罵聲依稀可聞。他一凜,不能,無論如何,不能讓三妹的孩子重蹈自己的覆轍。但這孩子見識短淺,偏又喜歡賣弄…… 他也沒有太好的辦法,唯有令哮天犬留在劉家村,察看一段時間再說。

  「難怪我在地府時,他能及時趕到。」沈香恍然大悟。

  小玉奇道:「地府?除了掀翻地獄那件事外,你還進過地府?」沈香得意地道:「當然,我有了法力,便去教訓狗蛋他娘。那個婆娘壞透了,老是告我的小狀。我裝鬼,又用法力搬運燈籠,只嚇得她當場就昏了過去!」小玉撇嘴,道:「用法力嚇唬凡人,你還好意思這麼高興?但那和地府有什麼關係?」

  沈香道:「當然有關係,就是那天夜裡,我見到了傳說中的黑白無常。一來二去,就成了好朋友。那時,我從楊……從他口裡聽說了娘的事,一門心思只想瞭解更多,便設法和他們去地府查生死薄,看看娘到底死了沒有!」三聖母吃了一驚,道:「你這孩子當真膽大!娘是仙體,因為嫁了凡人,生死薄上才有名姓的。一旦翻開,勢必霞光迸爍,地府大震。你又如何脫身得了?」沈香一哽,想起當時被小鬼們架著,嚇得癱成爛泥的情形,支唔幾聲,岔開了話頭。

  果然,沒多久,楊戩正伏案批示牘書時,哮天犬上氣不接下氣地闖了進來,大叫:「主人,不好了主人,沈香那小孩好生胡鬧,私闖地府查看三聖母的陽壽。結果地府大震,閻羅大怒,要……要將他打入十八層地獄!」

  「啪」地一聲,手中筆被生硬硬折成兩截,楊戩臉上變色,怒道:「你為何不事先阻止?」 一拂袖,不理會哮天犬知錯的可憐表情,駕雲匆匆向地府而去。

  後面的事,沈香記得清楚。正當自己大哭大叫著被拖向地獄入口時,一人飄然而至,白衣如雪,在殿門前堵住了鬼卒。那時的驚喜,就算是現在重溫一遍,也仍記得那麼清楚:「是你?」他看見自己叫出聲,直覺地,認定自己有救了。

  判官搶上前來,滿臉諛笑,一揖到地:「參見真君老爺!」

  楊戩冷冷地問道:「此人身犯何罪,要打入十八層地獄?」判官聽他語氣不對,不敢出聲。楊戩見外甥簌簌發抖,明顯嚇壞了,不禁恨恨地瞪了判官一眼,又問:「劉沈香的陽壽是多少?」判官看了看沈香,小心翼翼地答道:「享年八十歲,壽終正寢。」楊戩道:「再給他加二十年,湊個整兒。」判官連連稱是。

  一邊的沈香大喜,叫道:「啊,好啊,好啊!」楊戩轉頭看向他,暗暗搖頭,心道這孩子糊塗單純,偏又有天生的法力,真不知是禍是福。沈香免了地獄之苦,卻又膽大起來,拉住楊戩便要問話。楊戩見判官等人都面有異色,心知今日此舉,委實是授人以柄,自啟疑竇。不欲外甥再胡鬧下去,神目打開,沈香沈沈睡去。

  他伸手將外甥抱入懷中,身子突然一僵,神情也變得古怪之至。一邊的沈香想起來,連耳根都紅得透了。小玉好奇,問道:「沈香,怎麼了?」沈香不肯說,挨不過小玉追問,艾艾地低語一句:「我……我當時嚇得尿了褲子……」小玉頓時笑彎了腰。

  那個更新的傢夥出門了,平時的更新時間我也不清楚,等他回來大家再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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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10 05:53:51

第七章 祈福藉金鎖

  連心事重重的三聖母,都忍不住噗哧笑出聲來。她知道二哥素來有潔癖,這般抱走外甥,當真比殺了他更加難受。哄鬧聲裡,楊戩已哭笑不得地返回了劉家村,看他模樣,確是恨不得將外甥扔進水裡,洗涮個幾天幾夜才甘心。

  本欲就這麼放下沈香,一低頭,這孩子蹙了眉,想是濕衣穿在身上頗不舒服。初春,尚有些涼意,別在身上捂出病來了。他猶豫了一下,終還是運起法力,幫沈香烘乾了衣服。小心地放下外甥,蓋上被子,他輕撫著沈香的臉,愣愣地出神,回身看見劉彥昌在另一張榻上睡得正熟,眉宇間不禁閃過怒意,走過去,屈指便要劉彥昌頸間擊落。

  沈香失聲驚呼,楊戩這一擊將落未落之際,又生生凝住,轉頭向外甥看去。卻是外甥昏睡之中,嚅喃輕語起來,叫著娘,娘,又叫道,「爹,我要娘親,我們一家人在一起好嗎?」楊戩神色黯然,他已不能將母親還給沈香,若連父親都復奪走,卻叫沈香情何以堪?恨恨地瞪著劉彥昌,終於收回手掌,隱身離開。

  離開後,他卻也沒回真君神殿去,在華山降下雲頭,進了囚室。眾人明白,想是方才對著沈香,動了他的感觸,竟忍不住又來看看妹妹了。

  三聖母坐在石臺上,憔悴不堪。她一直都被呵護慣了的,何時受過這等苦楚?見二哥進來,只道無休止的說教又要開始,冷冷掃了他一眼,便移開了目光。所以,她沒看到,楊戩的臉上,已因她這一眼,閃過難言的感傷。

  「劉彥昌和沈香還活著。」

  楊戩低沈的聲音在牢室裡迴盪,但很明顯,他身子一震,竟似連自己都沒想到,會失口說出這句話來。

  同樣吃驚的還有石臺上的三聖母,擡頭死死盯著二哥,顫聲問道:「你說什麼?彥昌,還有沈香,都還活著?你找到他們了?你……你想殺了?求你,不要傷害他們,否則我這輩子都不再認你!」

  嫦娥輕輕一嘆,說道:「三妹妹,至少到目前為止,楊戩對沈香都沒有惡意的。」三聖母也是一嘆,心緒複雜地看著二哥。除了被抹去的那段記憶,這應是第一次從哥哥口中,聽到兒子丈夫的消息。但那時,自己又怎會知曉外界之事?只當二哥要下毒手,又驚又怕,還夾著莫名的憤怒。

  楊戩嘆道:「是的,我當年的確想殺了他們,免除後患。但,血濃於水,沈香畢竟是我楊家骨血。」他回想著沈香稚氣的臉,怔怔地竟有些入神,「我沒有奢望你能原諒我,三妹,但我仍然不想看到,你就這樣痛苦下去。」

  三聖母不知他的心思,更沒有注意到,十六年來,楊戩第一次說出了原諒兩個字。的確,沈香獨闖地府的舉止,無由地,讓楊戩憶起了家變時的自己。有苦衷又如何呢?孩子畢竟是沒有了母親,三妹,也受了本不該受的煎熬。面對著三妹的冷漠,他黯然之餘,卻再無力為自己辯解。

  「我求你,不要傷害他們!」三妹的聲音從石臺傳過來,這個求字,自從被壓入華山以來,三妹只說過兩次……每次都是為了丈夫,為了兒子。

  如果當年,當年自己趕到華山時,她不是亮出了寶蓮燈,惡言相向的話,自己會做得如此決絕嗎?應該是有更好的辦法,瞞了天廷,由著她和那個不成器的書生做一世夫妻。只可惜,世上的事,怎麼也假設不來的。

  突如其來的疲憊感襲來,楊戩低聲道:「無論你肯不肯相信,其實我們對沈香的期望都是一樣的。希望他能踏踏實實地做一世凡人,享盡人間歡樂。三妹,你安心吧。」不敢再看妹妹一臉的懷疑,衣袖一拂,他轉身匆匆離開。

  回到真君神殿,圓月仍高懸空中,但卻已注定無眠。楊戩取出了懷中的金鎖,坐在空寂的神殿裡,垂下眼默默地看著。

  「你說過的,三妹,你對著這金鎖祈福了幾百年,只要帶著它,不論在哪兒,就如同你在身邊一樣。」眾人都聽見他在低聲自語,「明天就是沈香十六歲的生日。我不能將母親還給他,那麼,就由這塊金鎖來陪著他吧。三妹,二哥不配再受你的祝福,就讓這金鎖,代你去保佑你的孩子……」

  三聖母聽沈香提過後來的事。生日那天,沈香無意裡發現了寶蓮燈。他不知道這是法器,結果被戲弄一通,追著燈,從家裡一路追到村外的湖邊。燈越飛越高,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法力,竟也隨之飛起。驚覺之時,失聲大叫,險些跌入湖底,幸好龍四公主趕來為他過生日,這才幫他收回了燈,解了圍。

  但兒子卻對四公主的身份產生懷疑,一叠聲追問不果後,小小孩兒,也覺出了自己的與眾不同,大叫一聲,「你們知道嗎,我現在覺得自己像個什麼?像個妖怪!」不顧一切地衝出屋,連四公主,都追之不及。

  三聖母不禁靠近了兒子,滿心的愧疚。此時,天已破曉,楊戩正在淩宵殿早朝,恭列朝班之中,三呼萬歲,禮拜如儀,八百年來眾人見得慣了,不願多看。但王母淡淡傳下的一句話,卻立刻將眾人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楊戩,蟠桃盛會舉辦在即,三聖母心細體貼,三界知名,我有意讓她來籌辦全局。你最近去一趟華山罷,傳我懿旨,讓她上天領命。」

  楊戩微震了一下,卻唯有出列施禮受旨。餘下的朝會時間,他明顯有些心不在焉,玉帝處理事務,問到他時,他也多半敷衍了事。但臨近結束,王母卻又開了口,「還有一件事,現有的天條,對男女私情的懲罰還不夠嚴厲。從今天起,另加補充,不但思凡者要受到懲罰,知情不報者也要嚴加懲處!我就不信,絕不了這等歪風!」

  忍不住暗暗擡眼去看王母,宮服盛妝,雍容之下,隱藏的卻是他都琢磨不透的陰森。王母不同於老君,老君雖然詭計多端,但起碼還像個人,有著人的慾望和缺點,對自己,也多少有著幾分惜才之心。但這個女人呢?八百年了,或許真的贏得了她的信任,但他卻知道,在她心中,自己只是個很好用的工具,一旦沒有用了,就勢必被棄如敗履。

  知情不報者也要嚴懲麼,不知有什麼風聲傳到她的耳中。應該不是三妹的事吧,但蟠桃會近在眼前,又該如何應付過去?散朝後,楊戩臉色沈鬱,在南天門外靜立了半晌。嫦娥經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卻是駐下了雲頭。

  「娘娘要召三聖母上天籌辦盛會,這也是對她天大的恩寵了。」嫦娥站在不遠處,輕輕說道,四下裡再沒有其他人,楊戩知道,話是說給自己聽的。

  看看這個自己掛念了幾千年的女子,近在咫尺,卻又似遠在天涯,從來都是如此。她常年獨守著廣寒宮,消息閉塞,一直以為,只是劉彥昌被驅走,三妹卻無恙。否則,只怕這般遠遠地,冷冷地幾句話,她都會不屑再說了罷?

  「多謝仙子惠言,楊戩定會盡快傳了娘娘懿旨。」

  心中感觸萬千,臉上,卻是不變的漠然。玉樹被毀的那一日,他就已親手毀去了自己最後的希望,那種希望,不是他所能擁有的。但嫦娥接下來的一句話,饒他早已習慣了她的冷言冷語,卻仍是驀地握緊了拳。

  「我還記得,以前你常會去廣寒宮看看……看看玉樹的。有的過失永遠無法補救,所以,三聖母的事,你還是盡早辦妥貼為好。我下凡不便,只有等著她上天來,才能好生地述一述姐妹之情。」

  說完這段話,嫦娥便往廣寒宮去了,楊戩逸出一聲輕嘆,他自然明白,她話裡,隱約的是警告之意。是怕自己將三妹的事上報給王母?也難怪,在你心中,為了權柄和地位,司法天神原本便是不惜一切的。

  鏡外的嫦娥低下了頭,心緒複雜。後來的事,證明她的警告並非無的放矢。但是,至少到目前,她仍是誤解了他。他雖親手壓妹妹入山,可心中的苦澀,並不比山下的妹妹少上分毫啊。

  等她回過神來時,楊戩已到了劉家村。凡間的今天,是外甥的十六歲生日。朝會的事,仍令他有些不安,但想著又能見到那個稚氣的少年,卻難得地有了幾分期待的感覺。

  來到湖面,沈香正將石頭砸向湖面,一付極生氣的模樣。楊戩一愣,只道小孩子家鬧彆扭,淡淡地笑了笑,問:「什麼事讓你生這麼大氣?」沈香轉頭見到,露出了笑臉,叫道:「真君老爺!」

  真君老爺?楊戩又是一楞,微微有些辛酸,這個稱呼,他已聽了千餘年了,但是,這個孩子,怎麼也可以這麼叫呢?看著他像煞了三妹的面孔,想起三妹的懷疑,想起嫦娥話中有話的冷諷,他突然便有了一絲衝動,說道:「別這麼叫我,孩子。」

  沈香不知他心事,奇道:「那我叫你什麼啊?」楊戩輕嘆道:「如果非要叫點什麼,就叫我舅舅吧。」沈香喜道:「好的,舅舅!」 只看得小玉失笑起來,說:「這麼便宜的舅舅送上門,你竟一點疑心都沒有,還叫得這麼親熱?沈香,那時的你,也太單純了點,難怪會在楊戩手裡吃上大苦頭。」 沈香不服氣道:「你才單純呢,差一點被賣到——」小玉自然知道他要說自己和他初識時誤入青樓之事,伸手按住了他嘴巴。

  小夫妻打鬧一通,沈香回想起當時,這一聲舅舅衝口而出,自然無比、半點也無凝滯。自己只覺他身上有一種難言的親切之感,言語春風,溫暖和煦,父親謹小慎微,雖然養育他十六年,心中實在不如何佩服,內心實際渴望有個如此強勢的親人,給他倚靠,讓他敬畏。念及至此,心頭一驚:「難道我一直不能忘卻初識楊戩的感覺,此後竟是渴望成為他這樣的人麼?」

  楊戩摸著他頭髮,百感交集,又不禁啞然失笑。這孩子也太單純了吧?剛才衝口說出舅舅兩字,想不到他竟真的叫了。那可不是叔叔伯伯,舅舅,是讓叫便能叫的麼?

  想歸想,高興歸高興,他緩緩從袖中取出金鎖,道:「今天是你的生日,舅舅來看看你。」伸手為他戴到頸上。

  沈香有些意外,拿在手中把玩,小玉取笑他:「這聲舅舅叫得不壞,馬上就有禮物了!」她年輕,沒想太多。三聖母卻是怔忡了一下,這塊金鎖,陪了二哥幾千年了。娘的金釵,爹爹打造的,他視如珍寶,須臾不肯離身,竟真的要送給沈香了嗎?

  但沈香下一個舉動,誰也沒想到,竟是將金鎖送入口中,咬了一下,問:「金的?」

  小玉呀了一聲,沈香臉都紅了,不好意思地道:「家裡窮,我……我長這麼大也沒見過金子,光想著,能換多少雞腿吃了……」

  楊戩的臉上,又是哭笑不得的神情了,這孩子,總有令他意外的離奇表現。但不忍責備,畢竟,孩子的喜悅是發自內心的。他點了點頭,心裡卻在暗罵劉彥昌混帳。他教的都是些什麼啊?沒志向,怕讀書,現在好了,居然還……貪財!

  沈香只顧著高興,叫道:「謝謝舅舅!」楊戩平息了一下心境,拉著外甥在湖邊坐下,眉宇間又全是春風般的笑意。沈香卻突然想起,說道:「連我的生日都知道?您一定和我娘很熟吧。今天,多講點我娘的事好嗎?」楊戩臉上笑意一凝,遲疑了一下,終道:「改日吧。」

  沈香急道:「你們為什麼都瞞著我?我稀里糊塗的過了十六年,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是誰,這也就罷了,可是,忽然有一天,我發現自己身上有法力,我還能進陰曹地府,而且,我還知道了我娘不是凡人,每年都來給我過生日的四姨母,居然也能騰雲駕霧了……」

  楊戩眉頭一皺:「你四姨母也來了?」沈香大奇,說:「你連我四姨母都認識?你跟我們家一定有很多關係。您是不是我的親舅舅?」

  眾人見到,楊戩習慣性地握緊了左拳。跟著他一路行來,都知道,那是他平穩心緒的下意識反應。 「龍四知道三妹被囚了?」一霎間楊戩轉過千百個念頭,「這個龍四公主,性情爽利,又熱心得過了頭。劉彥昌不敢,她卻沒什麼顧忌。孩子只要逼得緊,她勢必添油加醋地說上一通。恨我事小,可別節外生枝,鬧出什麼動靜來。」

  暗暗盤算之餘,見沈香眼巴巴地盯著自己,心中一動,「與其她來說,倒不如由我開口。其中利害,若真說得明白,這孩子反正膽小志淺,想必不敢鬧出什麼事來。」嘆息了一聲,終於是輕輕點了點頭。

  沈香激動萬分,含淚道:「舅舅,我娘……」楊戩側身看著他雙目,嘆道:「如果你能答應我,知道了之後,從此再不要想這件事情,踏踏實實地過你的日子,我就告訴你。」沈香想了想,斷然道:「好,我答應你!」

  楊戩欲言又止,起身面對著湖水,說道:「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不想讓這件事壞了你的心情。」沈香畢竟是個孩子,便也起身,大聲道:「好,一言為定,明天這個時候,我們在這裡見!」楊戩轉身看向他,拍拍他,道:「好,快回去吧。你爹和你四姨母還等著給你過生日呢。」

  沈香嗯了一聲,向回家路上蹦跳著跑去,想了想又回過身來,笑道:「我今年最貴重的禮物,就是我有了一個舅舅!」揚起胸前的金鎖,滿臉的興奮。

  楊戩目送他離開,喜悅中卻帶著幾許悵然。隱在附近的哮天犬湊過來,問:「主人,你真的要告訴他啊?」楊戩嘆道:「瞞不住了,就算我不告訴他,四公主和姓劉的也會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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區版主 | 2014-4-10 05:54:11

第八章 往事恍雲煙

  三聖母等人綴在沈香後面,看著這少年一路蹦蹦跳跳,回到村子裡。一些私塾的同窗,在路上遇到,彼此說笑打鬧一番,早已忘了原先的不悅。

  回到家,劉彥昌悶坐在桌前,神色不耐,龍四正輕聲安慰著他,沈香一步闖進去,想起了離家前的追問。反正有人願說出母親之事,他便也不放在心上了,叫了聲四姨母,見桌上難得地排了八碟小菜,居然還有一碗早愛吃的燒雞,伸手便去扯雞腿吃。

  龍四卻拉了他坐下,說道:「沈香,剛才我和你爹商量了一下。你已經十六歲了,很多事不能再瞞你。」沈香咬著雞腿,有些不在乎地道:「隨便啦,四姨母,你不說,我也有辦法知道。」

  龍四自不知他與楊戩的約定,只當是小孩兒猶在鬧脾氣,嘆了口氣,輕輕地道:「這件事,也不能怨你爹。沈香,你知道嗎?你的母親,是天上的仙子,玉皇大帝的外甥女。」

  「嗯,外甥女……」大嚼著雞,沈香的心事壓根本沒轉回來。重複一聲後,他才驚覺到龍四說的是什麼,跳起身驚叫道,「什……什麼!玉皇大帝?仙子?」

  龍四款款道來。她當時心傷好友遭遇,三聖母被壓華山的經過,又大多是從劉彥昌口裡聽來的。劉彥昌恨楊戩入骨,自然平添了許多不盡不實之辭。竟變成了楊戩不敵寶蓮燈,便諛言巧色,向妹妹討饒。三聖母心念親情,放他離去,他卻突施偷襲,抓了劉彥昌父子,以之為人質相脅,逼得妹妹擲燈救人,束手就擒。

  鏡外的龍四公主有些不好意思,說道:「都是劉彥昌告訴我的。我想寶蓮燈威力無窮,楊戩必然不是對手,若非用了詭計,如何能困得住三妹妹?便也信了。」三聖母卻不禁嘆了口氣。她雖怨恨哥哥,但見好姐妹這般吹噓自己,那個險些拋棄了自己另娶的男人,又這般拚命地向臉上貼金,扮出堅貞無比的模樣,心中只覺得荒謬之至。

  但這一通話落在沈香耳中,卻如驚雷也似。那麼一個卑鄙的小人,就是自己的舅舅?就是那個送了自己金鎖,對著自己一臉寵溺笑意的男子?孩子的心思,總是崇拜強者。在地府見了楊戩時,那種淡定與威嚴,令他無由地願意與之親近。而現在,憧憬破滅了去,原來那個所謂的強者,所謂的真君老爺,竟是個罔顧親情,人格低賤的無恥之輩……

  人人都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但看著沈香低著頭,強忍著淚,又都同情萬分。就從這一天開始,無憂無慮的日子再也回不來了,劉家村那個立志當員外的孩子,一步一步地,成了三界裡的神話,孝感天地的傳奇。

  第二天,天未亮,沈香就偷偷去了湖邊。三聖母看他拽了根青草,在口中嚼幾下,扔了,又去拽根來嚼,憐惜之心大起,不禁上前去,摸著他被湖風吹亂了的頭髮,嘆道:「你這孩子,真是糊塗膽大。昨天聽你四姨母說了那麼多,就一點也不害怕嗎?楊……二哥他要殺你,當真是易如反掌。」

  一邊的沈香看著那時的自己,搖了搖頭,道:「四姨母說的話,我都記下了。可我總想著,求求他或許就可以了。」細想當時的心理,突然明白了娘的處境,一門心思只想著要見見她,偎著她。就像小時候要不到心愛的玩具一樣,恨不得將所有阻礙都一股腦兒掃平,馬上得到手才好。至於有沒有那個能力,會經歷些什麼,卻根本沒有考慮過。

  這時,白光閃過,楊戩現出身來。他自不知一夜工夫,一切都已不再一樣了。臉上仍是寵愛的笑意,道:「沈香!」

  沈香轉過身來,卻是臉色沈鬱,眼泛著淚光。楊戩心中一沈,問道:「你是不是已經……」沈香跪倒在地,叫道:「舅舅,我求求你放了我娘!」

  鏡外百花哼了一聲,說:「沈香,你跪他有什麼用?劉彥昌混帳,楊戩更不是東西,你越求,他越會變著法兒教你難受。」哪吒瞪著她,怒道:「百花仙子,你的話真是太多了,少說幾句成不成?」百花一哽,想發作又不敢,嫦娥嘆了口氣,將目光從楊戩身上移開,輕聲道:「百花姐姐,三太子,都不要說了,好嗎?」百花藉機下臺,走到嫦娥身邊坐下。

  看得出來,沈香這一跪,楊戩心中頓時有些亂了,伸手去扶,道:「沈香,你先起來。」沈香只是搖頭,叫道: 「我不起來,你不答應我,我就不起來!」楊戩神色黯然了下去,「我和你娘做了幾千年的兄妹,她是我唯一的親人。我一直寵她愛她,事情弄成這樣,你以為我願意嗎?」沈香急道:「那你為什麼還那麼對待她?」

  沈香的話,剌得楊戩心中暗痛。他皺起著眉,恨起龍四多事來,「不知到底說了些什麼…… 真是不曉事啊,難道她就不知道,平安地做一世凡人,才是這孩子最好的選擇?」但這番神情落在沈香眼裡,卻只道他理虧,便冷著聲音說道:「不敢說了是吧?舅舅!我娘……我娘……她是你的親妹妹啊……」

  楊戩嘆道:「沈香,有很多的事,你是不懂的。這些年,你沒有娘不是一樣過得很好嗎?」自己也知這話沒有任何說服力。果然,沈香叫起來:「以前我沒有娘,所以我也不去奢望,可是忽然有一天我知道我有娘了,而且她還沒有死,在另一個地方受罪,我還能安心地活下去嗎?」

  楊戩低下頭去,半晌,道:「你有這樣的孝心,我很高興。來,起來,沈香。」伸手將他拉起,又道,「舅舅這麼做,也是迫不得已。所以我希望你能過得好一些。凡間的生活,不管什麼樣的榮華富貴,只要你挑得出來,我就能幫你辦到。」

  沈香決然道:「我什麼都不想要,我只想要我娘得到自由!我只想要我們一家人團聚在一起!」楊戩苦笑,「這種生活,難道我就不願有麼?難道,我就不願三妹幸福麼?可我的苦衷,又能有誰知道呢?」但這種話又如何能對一個孩子說出來?他只道:「你娘犯了天條,應該接受懲罰,這件事情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沈香眼裡噴射出怒火,龍四的話又從他心頭掠過。卑鄙,無情,這種人,竟是自己的舅舅?切齒恨恨地道:「舅舅,你的心真狠吶!」

  楊戩一震,換上了眾人見慣的司法天神的冷漠神情,道:「身為司法天神,我不能徇私枉法!」沈香卻抓了他話柄,不依不饒地追究起來:「不能徇私枉法?那你在陰間,隨便給我加了二十年陽壽,不算徇私嗎?」

  楊戩又是一震,這麼點大的孩子,也學會用話來擠兌他了?三妹,真不愧是……你的孩子!心中有些苦澀,伸手制止沈香再說下去,道:「沈香,捫心自問,在處理這件事情上,我沒有做錯。不要再說這個了,好嗎?」

  見硬求無效,沈香念頭一轉,軟語央道:「舅舅,看到我和我娘這樣,您心裡也不好受吧?您就帶我上天,求天廷放了我娘吧!」

  楊戩哼了一聲,道:「讓天廷放了你娘?你這是癡人說夢!」沈香惱了,道:「你是不敢讓天廷知道,你是怕我們會連累你!」楊戩森然道:「我怕你上了天連小命都保不住了!」沈香叫道:「你是不敢面對天廷,你怕丟了你的烏紗帽!」

  楊戩驀地回過身來,直盯著沈香。這句話……太熟悉了,那抿緊了的唇,睜圓了的眼,又是何等地像三妹!十六年來,華山之下,這種指責聽了多少了?現在,連你的兒子,都要用這種語氣來指責我了嗎?心中大痛,喝道:「閉嘴!」沈香卻大叫:「我偏不閉嘴!你和下界的那些貪官汙吏一樣,只知道對下面耀武揚威的,卻不敢對上面說半個不字!你明知道他們不對,你卻不敢跟他們對抗!」

  楊戩喝道:「你……」沈香不容他說下去,搶道:「你太自私了,我瞧不起你!我一定要想辦法上天,求他們放了我娘,就算粉身碎骨,我也在所不惜!」

  上天?

  楊戩的怒氣,一點一點地升起。這個孩子,在說些什麼?劉彥昌,龍四,你們又怎麼教我外甥的?說話一點腦子都不用!仙凡通婚的後代,會有怎樣的遭遇,龍四又不是不知道。搶先說出往事倒也罷了,竟還慫勇這孩子上天。粉身碎骨在所不惜?這孩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胡說些什麼!三妹已被自己寵壞了,這個外甥,無論如何也不能再重蹈覆轍。

  就聽他冷冷地說了一聲:「粉身碎骨?就你?」手中墨扇當頭壓下,怒道,「我現在就能讓你粉身碎骨!」

  沈香呻吟驚叫聲中,被法力壓成寸許長的小人,在地上翻滾呼叫。三聖母含淚驚呼,衝上前就要和楊戩拚命。旁觀的沈香拉住了她,說道:「沒事的,娘,你別擔心。這次楊戩沒有傷我。」

  楊戩也怕真的傷了外甥,片刻之後,便收起了法力,問道:「還有膽子粉身碎骨嗎?」沈香掙起身,心有餘悸,再不敢答話了,楊戩又道:「我給你兩條路走,第一,做回你的凡人,想要什麼樣的生活我都可以幫你。第二,去做一件你根本辦不到的事情,而且隨時都有喪命的可能!你好好想一想。」再不看外甥一眼,拂袖而去。

  沈香低垂了頭,一步步走回村子,扁著嘴,要哭出聲的模樣。三聖母心疼著兒子,這些年對二哥漸漸淡下去的怨恨之心,又重新熾烈了起來。百花在鏡外罵著楊戩狠心,她聽在耳裡只覺得解氣。突然又聽沈香一聲驚叫,她惶急地向兒子看去,只當是楊戩轉回來下了什麼毒手。

  原來不知不覺中,已回到了劉記燈籠店。店裡一遍狼藉,劉彥昌倒在一堆破燈籠上呻吟,龍四公主正手忙腳亂地幫他裹傷。三聖母鬆了一口氣,自己卻又是一愣:這個男人,自從上次目睹他拋妻另娶之後,同樣的言行舉止,便再也牽不動自己的心思。自己,愛上的到底是這個人,還只是自己任性時的幻想呢?

  牛郎和織女彼此捅入對方體內的兇器,突然從思緒裡翻出。她哆嗦了一下,不願深想下去,伸手摟住了不遠處的兒子。只有沈香……天然的血脈相連。丈夫,哥哥都靠不住,幸好,還有這個好兒子在。

  「二郎神剛剛來過,幾乎殺了你爹,又威脅我不準帶你上天面聖。沈香,你是不是見過他了?他心狠手辣,六親不認,你千萬要小心呀!」

  龍四向剛回到家的沈香千叮萬囑著,三聖母感激地看著她,這個好姐妹,總是這麼熱心。

  沈香心不在焉地允著,顯得心事重重。劉彥昌只是些皮外傷,緩過神來,自然又痛罵了一通楊戩。沈香聽了一會,也不插話,丟下句累了,就躲回了裡屋。

  進了屋,卻是拿起那盞寶蓮燈,就那麼看著,伏在桌上,一動也不動。

  小玉倚在沈香身上,輕聲道:「那時的你,好可憐。是在想娘嗎?」沈香回想著那時的心情,說:「想娘,還恨著我自己。」嘆了口氣,又道,「我是真的害怕,被楊戩的墨扇當頭壓下時。他是天神,我只是凡間的窮小子,我有什麼能耐能和他鬥?可想到別人一家子和和樂樂地,我卻連母親的一面都沒見過,怎麼都不甘心,不服氣。」

  劉彥昌只顧著自己的傷,沒心思來管沈香,龍四進來勸了幾句,也沒多少效。天黑了,淡淡的月光從窗外灑進來。一盞燈,一個帶著淚痕的孩子,孤零零地坐在黑屋中,被月色曳出長長的影子,悲慘而淒切。

  沈香已知道這燈是娘的法器了,雖然不明白法器的含意,但坐得久了,卻下意識地對它說起了自己的心思,聲淚俱下,只聽得人人心酸。小玉擡手去拭淚水,餘光一掃,突然呀了一聲!

  窗外,屋脊的陰影裡,隱約一條人影,正靜靜地看向這邊。白衣,墨扇,仔細看去,不難認出,正是楊戩。

  「他怎麼會在屋外?」最奇怪的應是沈香了。只記得楊戩在湖邊的狠辣,痛打父親時的冷酷,卻不知,這一夜,自己對著燈哭泣時,他居然也在屋外陪著,就那麼站了一夜。

  三聖母卻隱隱有了些了然:「好像就是這幾天,他突然去了我的囚室,不說話,只神色陰鬱地看著我。我求他,要見見沈香,他沒有當場拒絕。又過了些日子,施法攜了我魂魄,讓我入夢去見沈香……原來,他也曾讓沈香打動過,也曾……」想著那時與楊戩的約定,只見沈香,不準見劉彥昌。也不要觸著沈香的身子,怕母子的親情會令這孩子更加痛苦,更不甘於做個凡人。

  如果能做得到,那麼以後,每個月,他都會帶著自己入夢一次,去見見兒子。

  但她那時,除了孩子,更念著的,卻是分離了十六年的丈夫。楊戩封印了她的真元,她便將他凝聚魂魄的法力用了,將劉彥昌攝到孩子的床邊,借了兒子的手,去撫摸著丈夫,哭泣著,感覺著丈夫的音容。約定早被忘到了九霄雲外,她擁著兒子,又讓兒子抓緊父親的手,一家人,在那一夜,終於是完聚在一起了。

  至於後果,當時的她沒有想過。那時的她,只知道真愛值得付出一切,有了劉彥昌這樣的丈夫,就算魂飛魄散,永遠消失又如何呢?

  而且,還有一絲報復之心:楊戩,你不是要折散我的全家嗎?可我偏不讓你如意。我是你的親妹妹,我非就這麼死在丈夫懷裡,死在兒子的夢裡。讓你這個二哥,口口聲聲最寵我的二哥,成為三界中的笑柄!

  那晚,她並沒有成功,楊戩發現不對時,強拉了她回華山。他幫她重新凝聚魂魄時,氣急敗壞的神情,令她有著十分的快意。

  可是……

  沒過幾天,沈香在夢中驚喜地叫著娘親,莫名其妙的劉彥昌被攝到床邊,在兒子的緊抱哭泣聲裡不知所措。三聖母聽著小玉的追問,和沈香含情回憶第一次見到娘親時的喜悅,心緒,卻早飄得遠了。

  她又想起了劉彥昌拋家別娶的那一幕。

  那段記憶,若沒有被楊戩抹去,她還會拼了命也要見劉彥昌嗎?如果沒有破壞約定,二哥,會不會真的每個月都帶她來見見兒子?

  那麼以後的事,會不會就是完全不同的走向?沈香做一世平安的凡人,重入輪迴。自己被放出來,依舊鎮守華山。而他,楊戩,還會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司法天神。

  又想起劉府的那間小屋。三年多裡,她進去過的次數屈指可數,想起的次數,更少得可憐。為什麼會變成那個樣子呢?他肯送沈香金鎖,肯被孩子感動,鬆口讓母子夢中相見。可為什麼後來,會變得那麼水火不相容?一個舅舅,一個外甥,成了不死不休的生死大敵。

  「二哥,這一切,真不知是你的錯,還是我的錯……」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10 05:54:28

第九章 孤身尋阿母

  劉家村的日子平淡如水,沒有天廷的波闌洶湧,更沒有窮不出窮的詭計陰謀。沈香只記得夢裡母親的約定,成天掰著手計算時間,一個月見一次,還有十九天,十八天,十七天……

  一個月過去,又一個月過去,他再也沒有夢見過母親。

  劉彥昌忙於生計,沒時間管教兒子,更不知道如何開排兒子的心思。沈香對著寶蓮燈的時間越來越長,常常會在夢裡醒來,茫然四顧。三聖母看得心痛難挨,眾人不忿,自然又將楊戩一頓好罵。

  草木越發繁盛,已是暮春時候。這天沈香突然主動提出,散學後要幫著父親看店。劉彥昌見這兒子難得勤快起來,心懷大慰,豈有不允之理?這些日子,見沈香思念著母親,他心中也頗不好受,現在只當兒子想通了,鬆了口氣,尋思:近來生意不太好,有沈香在家幫忙,自己就有暇去集市上找找別的門路兒了。

  哪知他前腳剛走,沈香便是在家翻箱倒櫃。先用藍花布兒將寶蓮燈和洗換衣服裹成包袱,負在身後,又將找出的所有銀兩銅板,一分不留地塞入懷裡,鎖了門便大步離開。

  小玉奇道:「你將家裡的錢全拿走了?」沈香臉一紅,說道:「我想去找娘,可當時,連華山在哪兒都弄不清。不多帶幾文錢,心裡不踏實。」三聖母被金鎖引著,伴著沈香一路向村頭走去,心情突然便激動了起來。

  從這一刻起,沈香每邁出一步,她距苦盡甘來的日子便近了一步。但想到要親見到兒子一路的艱苦與磨難,又不禁憐惜心疼之至。

  「唉喲!」

  一聲痛呼,沈香突然跌了一跤,三聖母吃了一驚,另一個沈香卻不在意,笑道:「沒事的,娘,不知是哮天犬還是楊戩弄的鬼,村口被布下了屏障,只有我走不出去。

  站起身的沈香,伸手向前方按去,屏障無形卻如實質,推之不開,敲之逾硬。他想了一會,突然得意地一笑,順著附近的一株大樹爬了上去,再向前高高躍出——

   「啊,啊啊!」

  卻又是聲慘叫,叭地被屏障撞回村內,摔了個四仰八叉。沈香撇撇嘴,似是想哭,卻又忍住,一臉的不服氣。見不見娘倒在其次了,這口氣實在是嚥不下去。他本就是個頑皮的孩子,在私塾讀書時,被先生說了幾句,他便扔出一個馬蜂窩,蟄得先生十幾天不能見人。如今明知楊戩在作怪,他豈有不恨得牙癢的道理?

  幾個村民過去,想是下田做地,沈香看著他們扛著的鋤頭,突然靈機一動:上方不成,地下難道也會被封死?

  見他借了把鋤頭開始挖地,眾人明白過來,龍四讚道:「沈香,好靈光的腦子!」沈香得意地一笑,逃出村的這一幕,他記憶猶新。當時挖了一會,又累又熱,見路上絡繹不絕的村民,都投來好奇的目光,便突然有了主意。

  「銀子!真的有銀子啊?」

  挖了個淺坑的沈香大叫起來,又故作失言地掩住了自己的口。眾人看得清楚,他從袖裡扔了塊碎銀到坑中,堆了一臉的壞笑,再喜孜孜地撿回來。幾個路人看到了,開始指指點點。其中一人也扛著鋤頭,不禁問道:「小兄弟,這裡能挖得出銀子?」

  「嗯,是……啊,不是,不是!土裡哪會有銀子……」

  沈香佯作答錯,不住地否認著。路人們開始躍躍欲試了,拿鋤頭的那個挨著沈香便開始挖,沈香心中暗喜,口中卻道,「你們挖歸挖,不準挖到我這邊來!是我先發現的,挖過來了,我可要報官告你們的!」

  日影西移,淺坑已變成深坑,直達村外。沈香歡呼一聲,從坑裡鉆了出去,果然是暢通無阻。他向遍身是汗的幾個路人一拱手,大笑道:「幾位叔伯,多謝你們的辟路之德啊!」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已放步狂奔離去。

  身後的喝罵聲漸漸聽不見了,和風拂在臉上,說不出的愜意。十六歲的少年,第一次離開村子,高興得不知所以。再不用對著書卷,也不用被父親逼著糊燈籠,他張開雙臂,仰天叫了一聲,只覺得海闊天高,自己便像那自由自在的鳥兒,從此隨心所欲。

  「等尋到了母親,母親也一定會誇我呢!」

  他在心中對自己說了一句,笑容從臉上綻開。不認識路,也不在意,只記得聽說過華山在西方,看著日頭認準方向,哼著歌兒一路前行。

  頭幾日都是荒野,偶有些小村小鎮。沈香雖未出過遠門,但仗著小聰明,甜言蜜語地向村鎮裡的人家借宿,倒也沒吃什麼苦頭。累了便歇,見到有趣的景物便停下玩耍胡鬧一番,也不覺得寂寞。眾人漸漸都好笑起來,龍八打趣道:「沈香,你這哪是去尋母,倒像遊山玩水耍樂子似的。」

  又走了十來天,漸漸到了江南地界。江南素來繁華,城鎮規模宏大,人煙稠密。說不盡的朱樓綺戶,看不完的紅樓畫閣。一路上衣香鬢影,華服珠履,瞧得沈香眼都花了。開始幾天不敢投入大店住宿,只撿小巷裡的客棧打發。但他人既伶俐,口又甜,每次投宿客棧,都能將小二房客哄得開心之至,借之長了不少經驗閱歷。

  三聖母心懷大慰:「沈香果然有志氣,有心數,才十六歲,孤身外出,竟能這般地井井有條。」

  但習慣了江南的繁華之後,沈香卻也習慣了大城裡的紙醉金迷。小小年紀,便不肯向便宜的小店瞥上一眼,非上房不住,非酒樓不登。劉彥昌素來節省,十幾年來,存下的積蓄原自不少。這次被他席捲一空,揮霍了大半個月,居然還頗有剩餘。

  「我要松子蝦仁,清蒸猴腦,桂花鴨蹊,翡翠魚丸湯……等等,我再想想,你這裡還有什麼地方特色呀?」

  一個少年,高踞了酒樓上席,一個人,卻點了一桌的上好酒菜。酒樓裡固然人人翹舌,連沈香自己都不好意思起來,紅著臉嚅喃地解釋道:「我從沒出過村子,更沒吃過雞腿之外的美食,突然到了江南,便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口了。」三聖母怕兒子難堪,笑著幫他解圍:「話也不能這麼說,沈香,一個鄉下小孩子,這麼快便學會了一個人打點生活,縱然奢侈了些,卻也沒什麼大妨。」

  這日他正在看一群江湖藝人演馬戲,幾條漢子牽著馬猴等小獸,敲鑼打鼓,插科打諢,只逗得他拍手叫好不絕,揚手便擲了一綻銀子過去。收錢的藝人樂得合不攏口,流水價的大爺叫將起來,沈香大是高興,挺胸凸腹,只覺自己比村裡的員外,更加威風了十倍。

  一陣風吹來,隱約一個熟悉的聲音飄過:「這面兩文?……湯呢……」

  沈香的笑,突然便凝在臉上,縮著身子,恨不能躲到別人的影子裡去。他蹇到一處牆根,偷偷地向聲音傳來處張望,果然,劉彥昌背著包袱,正在一處大排擋上,苦著臉問面價。

  「大排面?兩文錢,淨面?一文…… 啊,那個是牛肉麵,貴一點,三文。什……什麼?湯?這……小店的大排湯是不要錢的。」

  劉彥昌挨個點著面,在心裡盤算著,想了半晌,摸出一文錢,道:「我要一碗光面吧。」攤主搖頭:「早說不就得了?」盛了一碗給他,他卻不走,拿著面,問:「湯呢?」攤主一呆,說:「湯?什麼湯?」劉彥昌指著自己的碗,理直氣壯地道:「你不是說,湯不要錢的嗎?為何只給我淨面,不肯為我加大排湯?」

  攤主目瞪口呆,說:「你要的不是大排面,怎能加大排湯……」但劉彥昌讀書人出身,攤主又哪裡辯得過他?只氣得抄起大勺,將他的碗裡加得滿滿地:「算我倒黴,這位爺,一碗湯吃不窮我。您呀,也別大喊大叫地跌份兒了,我白送還不成麼!」

  鏡外的劉彥昌向角落裡縮了縮,眾人也懶得看他,反倒是牆角的沈香臉都紅了,覺得父親這般狡辯,實在難看得緊。不料劉彥昌一碗麵吃完,拿了碗又要討湯,「你說湯不要錢,自然該要多少有多少。」攤主氣得說不出話來,僵持著死活不肯再添。

  沈香實在看不過眼了,摸摸懷中,還有好幾錠銀子。取出一塊,運起法力,向劉彥昌手裡送去。路上行人有的眼尖,想截下去,那銀子卻似有靈性一般,左躲右藏,只認準劉彥昌一人。

  銀子入手,劉彥昌大喜,緊緊握住。繼而大奇,突然想起,叫了一聲:「沈香?」沈香在牆角下一哆嗦,只當已被他看見,轉身就跑,連撞倒人都顧不上了。

  倒地行人大罵,街上一亂,劉彥昌注意力被引過去,連叫:「沈香,回來,回來!」他當日返回劉家村,發現家中積蓄全無,沈香蹤影不見。一打聽,才知道兒子偷偷溜了。氣惱之下,想到沈香定是去華山找尋母親。畢竟血肉相聯,他老大不放心,拾掇了些物什便也追了出來。

  此時如何放過?急步狂追。沈香在前面,開始心慌,什麼都忘了。跑了半晌,突然想起:用法力,飛開的話,爹不就追不上了麼?想到便做,提氣,想著騰空,果然一步步便離了地面。他大喜,雙臂前撐,竟如劃水般地在半空中滑行起來。

  他沒學過駕雲馭空之術,這般亂來,只能離地七八尺而已。沒飛多久,便被一株大樹杈卡住了身子。但他心慌之下,毫無所知,連叫:「飛……我飛……飛快一點!」

  劉彥昌的大罵聲響起:「飛,飛什麼飛!沈香,你下來,你給我下來!」

  氣喘籲籲地拉下兒子,「你跟我回家。」沈香掙開,道:「我不回去!」劉彥昌叫道: 「不回去?你要遇到了點意外的話,我怎麼辦?」當年他被楊戩施了法,這個兒子,已被認定是他活著的唯一理由。想著沈香要做的事,他只覺得腳上發軟,差一點就哭出聲來,「離開華山後,你就是爹的全部。沒有了你,沈香,爹真是一點兒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了呀!」

  沈香慌了,想安慰父親,卻怎麼也說不出願意回家的話來。憶及被楊戩施法折磨時的心情,惱火之意竟油然而生,道:「爹,別這樣行不行?娘是仙子,我作為她的兒子,怎麼能是一個沒有出息、懦弱無能的兒子呢?如果是的話,我不配!」劉彥昌怒道:「你以為我不想救你娘嗎?可那是辦不到的事情。沈香,你還是踏踏實實地,做一些你能做得到的事好嗎?」沈香道:「做得到的事?是糊燈籠還是看店?娘在受苦,不試一試,又怎麼知道能不能做得到呢?」

  劉彥昌罵道:「糊燈籠又怎麼了?」 想到兒子拿走了多年積蓄,一陣心痛,「我辛辛苦苦糊了十幾年燈籠,攢下的一點家業,就全被你給敗光了!除了離村,你試成了什麼?再不放棄,一貧如洗的日子,你以為好過?」

  沈香氣道:「二郎神在村口設了機關,我以為我走不出去——如果那時候我放棄的話,我現在,還在劉家村呢!」

  劉彥昌叫道:「走出去又怎麼樣呢?再多走兩步,連小命都沒有了!」沈香卻嗤了一聲,說:「二郎神雖然不是好人,可我畢竟是他的外甥,他怎麼可能下手殺我呢。」扭頭便走。

  劉彥昌一把拉住他:「他一直沒有殺你,是因為你還沒有對他構成威脅!」話音未落,一個聲音陰惻惻地接了口:「你爹說得一點也沒錯,如果你再不回頭,我馬上就能殺了你!」

  小玉失聲道:「哮天犬?」沈香嗯了一聲,說:「是啊,哮天犬追來了。」聽著劉彥昌剛才的說話,他有些惆悵,心想:「不論爹做過什麼,對我還是關心的。可笑當時,我居然那麼天真,只記得楊戩救過我的命,送過我金鎖,就一心當他是個好舅舅……」

  劉彥昌擡頭見到哮天犬,只當他要殺沈香,駭了一大跳,急道:「對不起……對不起,我馬上帶他回去!」哮天犬蝙蝠般地從樹上倒掛著,一個翻身,飄落地面,冷笑道:「他好像不太聽你的話啊,我要親眼看著他回到劉家村!」劉彥昌連連稱是。

  那時的沈香還是第一次見到哮天犬化成人形,奇道:「爹,他是什麼人?」劉彥昌壓低聲音道:「他就是二郎神身邊的那條狗,那個哮天犬呀!」沈香卻是大喜,一昂頭,大聲道:「哮天犬?你敢動我!動了我,看二郎神回去怎麼收拾你。」

  鏡外龍八好笑,叫道:「沈香,二郎神為你收拾哮天犬?太天真了吧,哈哈!」但聽哮天犬怪笑之聲不絕,道:「你也太把自個兒當棵蔥了吧,我可是奉主人密令來的。沈香,你要是現在回去呢,就什麼事也沒有,你要不回去,我就地處決。」

  劉彥昌嚇得一把抱住兒子,沈香氣極,說:「我還有八十多年陽壽,他敢把我怎麼樣?」哮天犬先前發現沈香溜出村子,已匆匆找到主人,稟報了詳情。雖然楊戩當時的神色變幻不定,交待的話,卻沒有半點含混:「無論如何,都要將這孩子逼回村,必要時,你可以出手。」是以,哮天犬心中篤定,冷哼道:「陽壽?主人能隨手幫你加上二十年,也就能隨手給你劃去八十年!最後問你一句,你到底回不回去?」

  「我就不回去!」

  少年的聲音,倔強而衝動。畢竟太年輕,他不屑於哮天犬的威脅。只是一條狗而已,還是舅舅養的一條狗,理所當然,他也不必懼怕。兇殘冷酷麼?被墨扇壓下時,他確是明白了點其中的含意。但更多時候,被私塾的先生逼背書挨戒尺,被父親逼著糊燈籠罰跪,那種種行為,就是他能理解的冷酷的極限了。

  而他的小聰明,往往能讓他逃脫開來,甚至報復得先生哭笑不得。

  現在,面對著……一條狗,低頭?那會有多麼的可笑。

  哮天犬用白骨杖在手裡輕敲,這個小孩,留著,只怕會給主人帶來不少的麻煩。殺了他麼?主人只說可以出手,沒說真的殺他。但他若執意不回去,就又是一回事了。心裡想著,口中便說了出來:「好,好,我也希望你呢,不回去,那我們便一了百了。」

  劉彥昌簌簌發抖,想逃,卻反過來撲上前,叫道:「沈香,你快跑,爹來攔住他!」他心中叫苦不叠,偏偏行動全由不得自己,就如被冥冥中一股大力操縱了一般,拚死抱定哮天犬。鏡外百花奇道:「劉彥昌現在倒勇敢得緊啦。」嫦娥卻明白,嘆道:「楊戩下的法咒,豈是一個凡夫能自行解了的?只是,被法咒逼著來寵自己的孩子……」怕沈香難堪,便忍下話不再說了。

  那時的沈香卻心痛感動,搶上前去,大叫:「你別打我爹,別打我爹!」和哮天犬扭打到一起。哮天犬又如何將他放在眼裡?冷笑聲中,振臂將他掀倒在地,一杖擊下。沈香下意識地縮身抱頭,卻聽得一聲驚呼,哮天犬倏忽被震上半空,跌得蹤影全無!

  沈香目瞪口呆,卻見肩上挎著的包袱正透出隱約的光華,頓時大喜:「是寶蓮燈。這就是法器的威力?這麼有用啊!」扶起劉彥昌,劉彥昌顫聲道:「離開這裡……快……我們回村子!」拉了兒子要走,卻聽得尖嘯之聲破空而至,哮天犬驀地飛回,半伏在地上,細眼裡全是怒意。

  「本事了?真敢和老子動手?」

  哮天犬陰惻惻地說道,雖是人形,卻像極了一頭咧牙待噬的惡犬。沈香舉起包袱,大聲叫道:「爹,你先走,我用包袱將他打回去!」推開劉彥昌,用包袱向哮天犬虛砸過去。

  方纔哮天犬一杖砸在其上,被光華震開,便已忐忑不安。隨了楊戩多年,他自然一眼認出,包裡放光的東西,必是寶蓮燈無疑。昔日在華山,這燈和主人鬥得旗鼓相當,自己豈是對手?但是,主人的命令……就這麼一猶豫,沈香也轉身狂奔逃去。

  三聖母等人被金鎖帶著,一路飛奔。早知沈香有驚無險,他們也不緊張,反而饒有趣味地議論起後面的事來。沈香記得,狂奔中自己與父親先後踩到了一人的鼻子,正發怔時,哮天犬也一足踏了上去。

  而那個人,雙角高聳,黑面洪髯,正是三界中赫赫有名的牛魔王。

  哮天犬自不知惹上了這麼個大麻煩,得意地逼近劉氏父子:「跑啊,怎麼不跑了?跑不動了吧,害怕了吧?寶蓮燈是不是在包袱裡?拿來罷——」渾沒注意牛魔王撫著鼻子,正怒氣沖沖地湊了過來。

  一隻手搭上肩,哮天犬信手推開,還要向沈香訓話,牛魔王一聲大喝:「滾吧!」手如蒲扇般地扇出,只聽得狗兒悲嘶,哮天犬已被他一掌扇得沒了影兒了。

  沈香和劉彥昌駭了一跳,轉身便逃,牛魔王一聲冷笑:「還想跑?」雙手向空虛抓,已將二人攝回,「連聲歉都不道,就想跑?」

  他與小妾玉面狐貍爭了幾句,被趕出積雷山,無處可去,只得想著回元配鐵扇公主的洞裡暫住些時日。但自從三百年前,孫悟空路過火焰山強借芭蕉扇後,他私娶玉面的事被捅了開來,便一直與鐵扇公主避而不見,這一趟回去,心中委實沒底。此時,見這兩人一叠聲地求饒,念頭一動:「有手不打送禮人,俺老牛帶口活食回去,權當見面禮,老妻再彪悍善妒,也不好當場就發作了罷?」

  難題得解,不禁哈哈一笑,打量了通劉彥昌,搖搖頭:「這個太老,不要。」抖手扔了出去。再看看沈香, 「這個還可以,細皮嫩肉的,啊,回去給我老婆煮著吃!」大笑聲中,便要離去。

  哮天犬氣急敗壞地趕回,見狀,也顧不得思索對方來頭,厲聲喝道:「哪裡來的妖魔?快將那孩子放下!」牛魔王一楞,冷哼:「虧你還是個學法力的,連我平天大聖都不認識?」哮天犬一時沒想起來,也是冷哼一聲:「平天大聖?看人家孫悟空齊天大聖出名了,你也學著叫大聖?」

  此言一出,牛魔王臉色大變。當年孫悟空西行,將他愛子紅孩兒收服,強送去觀音處拜師,一直是他心中大痛,又如何肯容人說起這個昔日結拜兄弟的名字?怒喝道:「你再敢和我說起那個死猴子,小心老子我生吞了你!」

  哮天犬一呆,想起一個人來,奇道:「你莫非就是那猴子的結拜兄長牛魔王?」牛魔王怒道:「叫你別提你便提,找打!」一跺腳,大地震動欲裂,哮天犬站立不住,險些跌倒。

  他頓知自己與這老牛相差太遠,只得詘笑道:「別,別!都離得不遠……牛魔王,咱們本來井水不犯河水,我也不想和你過不去。不過呢,你手中的那個孩子得給我放下……」牛魔王冷笑道:「我老牛幾百年沒見老婆了,今天給她送上一頓美餐,你休想壞了我的好事!」

  哮天犬暗暗叫苦,回想著來時主人神態,應是不願要這外甥性命的,只得和老牛好說孬說,想先救了人再說,實在不行,那寶蓮燈是三聖母法器,無論如何也得先拿了回來。誰知他不提二郎顯聖真君的名號還好,一提出來,牛魔王反倒是騎虎難下。

  牛魔王自也沒想到,隨手捉到的少年有著這麼個神通廣大的舅舅。但是,彼此都是三界中數一數二的好手,若聽了對方來歷,就忙不叠地放了到手的美餐,傳將出去,這張臉卻要往哪裡擱?他也沒什麼心機,打量了下沈香,隨口便說了出來:「這下可讓我作難了。我若不放,那二郎神的確有兩下子。你說,要是我放了他吧,這不明擺著,是我老牛怕了他二郎神麼?」

  哮天犬以己心度他腹,說:「怕我家主人,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啊。」此言一出,眾人頓知牛魔王是怎麼也不能善作罷休了。

  果然牛魔王怒喝一聲,厲聲道:「擱你那不丟人,擱我這兒,這人可就丟大了!所以,是你害了二郎神的外甥——你不說,我興許還會放過他,現在,你說將出來,我卻只有非吃不可了!」哮天犬大驚,只有退而求其次,想:先拿回寶蓮燈,再讓主人去設法降伏這老牛。

  但剛才那句話,卻已惱了牛魔王。老牛蠻性一發,兩言兩語便按捺不住,又是一掌將他扇飛,自己騰雲而起,狂笑著向芭蕉洞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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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10 05:54:50

第十章 決絕痛血緣

  牛魔王抓了沈香回到洞府,陪著笑送給久別的夫人。鐵扇公主還在生牛魔王的氣,任老牛自言自語,卻是不理不睬,老牛陪了會笑臉,小心地問道:「夫人呀,我老牛禮也送了,罪也陪了,好歹就給個薄面了吧。你看這小子細皮嫩肉的,是紅燒好呢,還是清蒸夠味?」

  沈香一聽便急了,被縛在那裡也無計可施,只得胡攪蠻纏,插嘴叫道:「別,我是鄉下人,鄉下人肉糙,不管紅燒還是清蒸都夠難吃的!「

  鐵扇公主只繃著臉不理,牛魔王一個人說話也憋悶,乾脆便和沈香討論起人肉的味道來,聽得眾人皆捧腹而笑。

  小玉掐了沈香胳膊一下,「你怎麼那麼貧啊?什麼好吃懶做不幹活,什麼肉也膩?沈香,你當時在想什麼,一點也不怕嗎?真的會吃了你的。」

  沈香笑道:「能拖一時是一時嘛,況且,我算著,算著……」沈香語塞了,他當時是算著楊戩會來救他,所以故意拖延時間。一來,哮天犬見到他被牛魔王抓走,必定會去報告主人;二來,沈香對上次楊戩救他出地府之事,念念不忘。這次遇險,沈香的腦海中全是楊戩的身影,「他一定回來救我的,舅舅一定不會讓這個妖怪吃了我的。」

  果然,牛魔王尚在與鐵扇公主溫存陪罪之時,被一陣胡錘亂砸的敲門聲打斷。牛魔王怒氣滿面,衝了出去。門口傳來隱隱約約的爭吵聲,忽聽牛魔王怒喝道,『我這大聖,就是衝著你這個小聖叫的,怎麼樣?『又過半響,一個傲如寒冰,無比清亮的男子聲音森然響起,『老牛,今天不叫你命喪翠雲山,我就不姓楊!『

  鐵扇公主心中一驚,「小聖?這個世上胡吹自己是什麼大聖的,多了去了。卻只有一個小聖,他又姓楊,莫非來者是......」

  沈香見鐵扇公主神色大變,乘機說詞,「大嫂,你快放了我。要不,我舅舅打進來,你就沒有命了。我舅舅他可是司法天神顯聖二郎真君,也叫二郎小聖。」

  鐵扇公主聽這個鄉下孩子一口氣說了那麼長一串頭銜,不信也信了。她心裡暗罵老牛好不曉事,孫大聖尚且栽在這個楊小聖的手中,他這個平天大聖算那根蔥,還去招惹人家,居然把小聖的外甥也抓來了。想到此處,鐵扇公主賠著笑臉,忙將沈香放了。

  沈香心中得意,舅舅的頭銜居然如此奏效。但是,一想到要面對楊戩,心中不禁打鼓。他雖然不信楊戩會殺他,但是,這位舅舅要將自己逼回劉家村,卻是肯定的。沈香如同脫困的小鳥,既然已經看到外面廣闊的天地,就再也不願意回到那個憋悶的小村莊,回到父親低矮的燈籠鋪。

  於是,沈香從後門悄悄溜了,為了迷惑哮天犬,還故意兜著圈子轉了好幾圈。沈香當日耍這小聰明,雖將哮天犬轉的迷糊,卻在今時吃了惡果。沈香固然自作自受,小玉和三聖母被牽帶著,也轉的頭暈目眩。

  沈香逃出翠雲山芭蕉洞後,一路狂奔。由於擔心有人追趕,他邊跑邊回頭看,腳下一個沒有留神,重重跌了一跤。等他擡起頭來,那個人模狗樣的傢夥,壞笑著站在自己面前,「摔疼了吧,沈香。」

  沈香爬起來欲逃,卻被哮天犬抓住肩膀,正在此時,一條紅綾飛過,將哮天犬包成了個紅粽子,連狗嘴也給堵上了。原來是龍四公主趕到,出手救了沈香。

  「多謝妹妹救了沈香。」三聖母感激道,龍四公主有些不好意思,「是劉彥昌跑來找我,說沈香被牛魔王抓走了。我剛到翠雲山,便看到哮天犬要為難沈香。我雖困住哮天犬,楊戩卻也追到了。沈香這孩子,那時候膽小,我讓他到我這邊就是不敢,唉……」四公主一番話,說得沈香臉上一紅。

  果然,四公主讓沈香過去,沈香卻不敢動彈,因為楊戩就站在幾步之外。四公主急的又是招手,又是低聲呼叫,這番動靜早落在楊戩的眼中,他只做不知,且看沈香如何應對。然而沈香一直優柔寡斷,那麼幾步路都不敢邁過去。楊戩的心中不覺有些失望,眼角眉梢帶了幾分譏誚。

  終於,哮天犬咬破了紅綾,叫道:「主人,他在這兒。」

  沈香見行藏已破,慌不擇路,逃了沒幾步,擡頭卻見楊戩,嚇的站住了。他欲掉頭,哮天犬已經脫困,擋住了他的來路。正在沈香走投無路之際,幸好四公主及時趕到了他的身旁。而此時,哮天犬和楊戩成犄角之勢,逼住了沈香和龍四公主。

  四公主見沈香驚慌的樣子,氣的罵到:「讓你猶豫,讓你膽小。」她為沈香的處境擔心,急道,「這下怎麼辦呢?」

  此時,四公主和沈香的左邊,有哮天犬持骨頭棒虎視眈眈;右面卻是楊戩,黑衣墨扇,卻背著他們而立。誰都不知道那楊戩心中打的什麼主意。

  楊戩輕搖了一下墨扇,緩緩道,「沈香,你太不聽話了。」沈香怒道,「我聽話?!我聽你的話,我娘就出不來了。」楊戩冷笑道,「別以為我曾經對你好過,就不會殺了你?」沈香聽楊戩此言,如冷水潑頭,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真下的了手殺我?」沈香的心亂了,不可能,他若要取我的性命,剛才就不會親身去牛魔王洞府救我。一定是舅舅在嚇唬我,逼我回村。

  沈香的疑問,讓楊戩啞然失笑,這個少年,他要救母,卻還存在如此幼稚的幻想,根本都不曾意識到這條道路的殘酷決絕。楊戩轉過身,面對著年輕的沈香,「如果你現在回頭,我非但不會殺你,還會幫你。」楊戩想到剛才沈香的表現,暗暗嘆氣,這個孩子還是做員外郎比較合適,自己便給他一生富貴平安吧。

  沈香驚呆了,這個「舅舅」的話語,脈脈溫情不再,這分明是一宗冷冰冰的交易,覆蓋著死亡的羽翼。沈香不禁倒抽口涼氣,十六歲的少年猶豫著,退縮著。楊戩冷冷一笑,果然他根本就不是那塊料。

  一時寂靜,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等待著這個十六歲的少年,一個抉擇。三聖母不自覺的握住了兒子的左手,沈香將右手覆在母親的手背上,三聖母安心了。果然,就聽少年沈香朗聲道,「那我現在決定了。我不會回頭的。」

  「好樣的。小小年紀,就能抵抗強暴。」「真是少年英雄啊。」鏡外的眾人,連聲誇讚。三聖母輕輕拭去眼角的淚花,剛才二哥的絕情,已經傷了自己的心,此刻兒子沈香的純孝,給她莫大的安慰。沈香站在原地,他似乎沒有聽到讚美,他也沒有看見母親欣慰的目光。他的心被重重戳痛了,就像那個時候一樣。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所有的倔強和傲氣,都是被眼前的這個人所激發的,一個輕蔑不屑的眼神而已。

  聽到沈香如此果斷的回復,楊戩的眼中,掠過一絲讚賞,轉瞬就消失在冰冷的眸中,「好,那你就別怪舅舅心狠了。」

  楊戩沈聲喚道,「哮天犬!」哮天犬聽主人召喚,一挺手中的骨頭棒,「在!」

  只聽到楊戩繼續命令,「先殺沈香後殺劉彥昌。」

  「是。」

  四公主見哮天犬揮骨頭棒就要撲上來,對楊戩怒斥,「楊戩,你別忘了,你跟沈香可是有血緣之親的。」

  血緣之親,四個字,重重擊在了楊戩的心上。那個少年韶秀的眉眼,實在像極了三妹。一時間,痛楚無奈,潮湧心頭。楊戩轉過身去,竭力用冷漠偽裝自己,掩蓋內心最深處的脆弱。另一邊,沈香氣的有些哆嗦的手,已經拽出了一直繫在脖子上的紅絲線,掏出了一個金鎖。

  沈香注視著金鎖,這是一份生日禮物,是那個人送的。當日,他感謝上蒼,送來了那樣好的一個舅舅。曾幾何時,天真的自己,模仿著這個人的一言一行,幻想著能夠有一天可以和他比肩。如今,同樣是這個人,卻蛻去了溫柔的偽裝,露出了猙獰的面目,後來逼得自己家破人亡,走投無路,幾死幾生。舅舅,這就是老天爺賜下的好舅舅嗎?

  沈香緊緊的握著金鎖,死死的看著,怒火在他心中燃燒。哮天犬就要殺自己了,而他的親舅舅卻轉過身,置之不理,真要自己死在他的眼前嗎?沈香牙關一咬,一把扯斷了脖子上的紅線,他最後再看了金鎖一眼,舉起金鎖,朝著冷然而立的楊戩,使勁的擲去。

  陽光下,一弧金色的光芒,兀然劃過楊戩的眼前。

  楊戩的眼睛被那一道決裂的光芒灼痛了。他目不轉睛,看著那個象徵長命百歲的金鎖,這是他送給沈香的第一份禮物啊。沈香,你真的決意恨我了嗎?雖然這是自己決意逼他的,雖然期待著的是這樣結果,終究,心還是會痛的。也許,這就是血緣之親。

  映著金芒的眼中,盛得滿滿的,是失落和惆悵。

  金鎖帶著半截紅線,一聲輕響,終落在了他腳下的衰草叢中。

  「你也逼我?就像你娘當初逼我一樣。」楊戩下意識的吐出這句話,當年親手壓三妹入華山的一幕又在眼前浮現。

  「他怎麼逼你拉?」四公主衝到了楊戩的面前,哮天犬趕緊護在主人身旁。四公主繼續慷慨陳詞,「難道小孩子想見母親,有什麼不對?」

  四公主銳利的話,直刺楊戩。楊戩猛然轉過身,他打斷四公主,「這關你什麼事?真以為你是東海的四公主,我就不敢殺你了嗎?」說道此處,臉現殺氣。若不是四公主這樣嬌縱沈香,他又怎會肆無忌憚的胡鬧。

  沈香也上前一步,「楊戩,有本事你殺我,不關四姨母的事。」聽沈香如此,四公主心中安慰,她拉住沈香的手,「沈香......」

  「你不怕死?」楊戩問道。沈香看著楊戩的眼睛,「我怕。誰要來殺我,我都會害怕。可我偏偏不怕死在你的手裡。你來吧!」說到此處,沈香的眼中,已經似乎有淚花閃現,顯見他是怕到極點,卻偏偏硬著這樣說。

  三聖母見此情景,護犢心切,上前一步,對著楊戩喊道,「二哥,你就放過這個孩子吧,我求你了。」沈香一把抓住母親,三聖母一愣,才想到這是過去的鏡像。她喃喃道,「他為何如此心狠?」沈香冷笑到,「他狠的地方,還沒有到呢。」

  楊戩看著沈香,當年,自己也是他這個年紀......心中,一個聲音在說,「放過沈香吧。你還要三妹傷心到什麼時候?」沈香的眉眼,像極了三妹。此時,他眼中含淚的模樣,在楊戩眼中,竟然慢慢和心愛的小蓮相重合。「求求你,二哥,放過沈香吧。」華山幽洞中,小蓮淚光漣漣。楊戩想到三妹,心中有些不忍。但是,心中另有一個聲音在說,「此子若不如此錘煉,他怎能成器?我難道就聽任我楊家的骨血,變得和那劉某人一般?」於是心腸又變得鐵石一般。楊戩冷冷的譏諷道,「這麼小小年紀,就會用感情來要脅別人了。我楊戩從來不受任何人要脅。」

  十六歲的沈香,看著冷酷無情的楊戩,心中越來越絕望。

  哮天犬!」楊戩喚站在他身後的哮天犬,森然道,「你還等什麼?」一向聽話的哮天犬卻猶豫了,他觀察著楊戩的神色,小心翼翼的問,「主人,我是說,您真的要殺呀?」 「嗯。」看到主人微微點頭,哮天犬才持骨頭棒衝了上去。四公主見勢不妙,與哮天犬纏鬥在一起,連使殺招。哮天犬忌諱她龍宮公主的身份,不敢怎樣冒犯,只能招架,一時間破綻百出。楊戩微微蹙眉,他踏前一步,墨扇一揚,四公主打著旋兒飛了出去。她剛爬起來,就被楊戩手腕一翻,隨意用扇一指,便動彈不得。少了四公主的護持,轉瞬之間,沈香便被哮天犬打翻在地。

  沈香倒在地上,手撫著胸口,「楊戩,你有種就自己動手殺我。」他看著站在一旁的楊戩,「你讓哮天犬殺了我,當你愧疚的時候,你就可以殺了哮天犬,為我報仇。這也算是給你良心一個交代,是不是?」

  哮天犬聽到沈香一番話,呆住了。他舉著骨頭棒,卻是落不下去。楊戩的心中,無名火起,沈香,我楊戩在你心中,竟然是卑鄙不堪嗎?眸中再也不是秋水無痕,一泓寒潭波濤洶湧,怒火畢現,「胡說八道。」

  沈香以為說道了楊戩的痛處,他吼到,」那你為什麼不親自殺了我?」

  楊戩深深吸了口氣,沈香,這可是你逼的。他看了一眼不知所措的哮天犬,喝道,「退下。」「是。」

  楊戩復看沈香,臉上又恢復了一貫的冷酷,「好,我就親手殺了你。」

  楊戩平舉右手,手中的墨扇,隨心意,變化成三尖兩刃槍。

  楊戩持槍,一步步走向沈香,槍上寒芒流轉,冷氣森森。沈香嚇的往後蹭去,而四公主被定身了,只能眼睜睜看著,沈香恐難逃此劫。

  楊戩看著沈香的眼睛,少年的眼中充滿了對死亡的恐懼和不理解。楊戩心軟了。剛才沈香對於救母的堅持,讓他心中生出了一個朦朧的念頭,此刻漸漸打散。罷罷罷,這份責任,不是這付稚嫩的肩膀所能夠負擔的,就放他一生逍遙自在吧。沈香,莫怪舅舅心狠,我要廢去你天生的法力,逐回劉家村,好好做一世的凡人吧。

  楊戩緩緩的舉起了槍,槍下之人,那是他的骨肉至親,血管裡流淌著的,是他楊家的血脈,就這樣,毀在了自己的手中嗎?一刀下去,就毀去了三妹所有的希望?

  「不,二哥!」三聖母撲了上去,她覆在沈香的身上,對楊戩叫到,「你不能殺他。」楊戩卻狠心閉上了眼睛,將槍高高舉過了頭頂,劈了下去......慢慢的,時間也似乎凝滯了,凝滯住了那淩厲的槍勢......

  「慢著。」空中忽然有人叱道,楊戩收了槍看去,卻是百花仙子帶了一群小花仙子到了。楊戩一皺眉, 「連你也要來多管閑事?」

  「百花姐姐,你如何能夠趕來救了沈香?」三聖母見愛子被救,喜極而泣。百花瞥了一眼劉彥昌,「是四妹妹的龍馬,駝著他跑來告訴我的。我一聽沈香有危險,趕緊帶著姐妹們去幫忙。正好撞見這楊戩要殺沈香......」

  三聖母仍然有些擔憂,她知道這位好姐妹的法力低微,手下的花仙子也是柔弱女流,怎麼會是楊戩的對手?

  百花見楊戩傲慢的站著,混不將自己看在眼裡,心中有氣。於是,她裝做無意提到王母要招她上天看花草清單之事。楊戩哼了一聲,「管我什麼事。這件事我也不怕娘娘知道。」

  「那麼,那件事呢?」

  楊戩聽百花仙子語氣異樣,心中一凜,「仙子說話太深奧,楊戩聽不懂。」

  百花面帶微笑,「好,那我就從頭給你一一道來。盤古開天闢地以後,他的一隻眼睛化作了太陽,另外一隻眼睛化作了月亮,他的睫毛......」

  「別說了。」楊戩心中大驚,那件密事只有嫦娥和三妹知道,百花如何得知玉樹之事,是三妹還是嫦娥洩露的?

  百花仙子見大名鼎鼎的司法天神,也有被自己言語要挾的時候,心中不免得意洋洋, 「好,不說了,你把沈香放了吧。」

  「還有誰知道這件事?」楊戩眼風掃過那些小花仙子,卻見人人抿嘴而笑,顯見知之甚詳。

  已經有幾個花仙子笑出了聲,百花仙子瞪了她們一眼:「如果沈香不會有事,那就沒有幾個人再會知道這件事了。萬一沈香有個三長兩短,我保證天界各路神仙都會知道此事。」

  楊戩心中恨極這個多嘴的女人,今日之事只能作罷。逐沈香回村事小,玉樹洩密卻是事關重大。無暇再和百花糾纏,楊戩放了四公主和沈香,帶著哮天犬匆匆走了。

  三聖母看著沈香拜見百花姨母,喜樂融融的樣子,還想多留一會兒,就被金鎖牽了跟著楊戩哮天犬而去。原來哮天犬不忿沈香扔了主人的金鎖,就隨手撿了起來。

  「主人,這金鎖......」哮天犬擦去了金鎖上的泥土,看著主人的神色不豫,只當是沒有清理乾淨,又小心的吹去了上面的土塵,討好地將金鎖呈上。這次主人什麼都沒有說,便將金鎖收進了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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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10 05:55:13

第十一章 借刀談笑裡

  眾人跟隨楊戩,見他不回真君神殿,帶著哮天犬逕自往華山而去。一到華山,梅山老大和老四便迎了上去。以往楊戩見梅山兄弟,總要寒暄幾句,今日卻一句話都沒有,臉上陰沈似水。

  「這十六年有人接近過三聖母嗎?」楊戩逼視著康老大,眼光如刃。

  「沒有,二爺,出了什麼事......」康老大心中惴惴,不知道楊戩何來此問。楊戩卻不再理會於他,一個人進了三聖母的囚洞。

  洞中幽暗漆黑,只有洞頂的一束光芒,孤單單投在三聖母的坐臺之上。三聖母聽到聲音支起身來,見只是楊戩一人前來,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楊戩像是看出了三妹的心思,緩緩道,「他已經走出劉家村了。」

  「什麼?」三聖母睜大了眼睛,驚喜交加。沈香走出劉家村,是不是意味著,母子很快就能重逢了呢?自上次見過沈香一面後,三聖母便夜不成寐,多少次從夢中哭著醒來,睜著眼睛枯坐到天明。

  楊戩見三妹神情,便知道她貪圖母子溫情,還不曉得其中厲害,不得不點醒她:「你是知道的,這件事讓天庭發現,沈香劉彥昌沒有一個能活。而你要受的懲罰,一定比現在更嚴厲。」說道此處,楊戩的神色一黯,他想到了銀河邊的織女和那兩個小孩兒。那個女人對於自己的親身骨肉,尚且下的如此狠手。一旦三妹之事被天庭知曉,以娘娘的心機和手段,恐自己也難護得她母子平安周全。

  「比現在更嚴厲的懲罰?」三聖母怨恨的看著二哥,自己已經被這個親兄長,囚禁在尺許之地,苦捱的十六年。還有什麼懲罰比現在更嚴厲?只是沈香,這個孩子不聽他的話,私自跑出來找母親,看來是掃了這個好兄長的顏面了。他會不會為難沈香?想到此處,三聖母眼中噙淚,且向他服個軟吧,為了兒子,也要低一回頭。

  「二哥,你讓我再見他一次。我一定能勸他回去。」三聖母哀聲懇求,眼中淚光漣漣。

  「不行。」 楊戩上前一步,焦慮之情溢於言表,「你的法力即將耗盡,不能再見他們了。」

  」你可以幫我。」三聖母見楊戩尚關心自己,心中升起了一絲希望。她轉念一想,又覺得悲哀,在二哥心中,恐怕還是權位重於親情吧。三聖母想了一下,繼續言道,「你幫了我就是幫了你自己。你也不希望這件事鬧大吧。」說完這句話,三聖母小心觀察著楊戩的神色,卻見楊戩沈吟不語。

  三聖母此言是指沈香,楊戩卻想到另一件事上去。半晌,楊戩才道,「我會用我的辦法讓他回去。但你必須如實回答我一個問題。」

  三聖母一愣,「什麼問題?」

  楊戩直接了當問道,「廣寒宮那件事,你究竟告訴了多少人?」

  三聖母吃了一驚,心中轉過了萬千個念頭,二哥為何問起這件密事?聽二哥問話的語氣,似乎此事已經外洩了,莫非是......三聖母心中隱隱有了答案。雖然知道此事洩露後,楊戩處境會非常尷尬,楊蓮還是決意不說。她心中甚至有著小小的快感,心中有條小小的毒蛇,嘶鳴吐信。「我沒跟別人說。但我不知道嫦娥她有沒有?」楊蓮故意將難題留給了楊戩,那位千年寒霜的月宮仙子,是二哥最柔軟的所在,連他自己都碰觸不得。

  果然,楊戩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三聖母見楊戩真的發怒而去,心中不覺著慌。她害怕楊戩會將氣全出在自己的兒子和丈夫身上,忙叫道, 「二哥,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能夠勸他回去的。」

  楊戩卻是不理,步子越來越急,越來越重,被戲弄的怒火在他心中燃燒。聽著二妹聲聲哀喚「二哥」,卻再難讓他回頭。三聖母的手伸向楊戩,哭倒在囚臺之上。

  「三妹妹,姐姐一直錯疑了你了。」百花仙子看到此處,不好意思的陪不是。「我還以為是三妹妹說漏嘴,那楊戩才會要殺人滅口。原來三妹妹並沒有告訴楊戩實情。」

  聽百花仙子這番話,哪吒吃了一驚,他狐疑朝嫦娥看去。當日在天庭揭發玉樹一案,這位廣寒宮仙子,可是明確答覆聖佛,是她將玉樹一事告訴百花仙子的。嫦娥仙子的神情也是一變,她顫聲對百花仙子道, 「三妹妹曾經告訴過你廣寒宮玉樹之事?」

  百花仙子滿不在乎,「三妹妹和我閑聊時說起此事,但是語焉不詳。所以,......」

  嫦娥冷笑道,「所以,你便裝做不知,再來套我的話?」

  百花仙子聽嫦娥的語氣,分明是對已不滿。百花有些惱了,她斜睨著嫦娥,卻對鏡中的三聖母大聲說,「打壞玉樹的人不是我,揭發玉樹的人也不是我。我一苦人兒,玉樹的光半點沒沾著,險些連命都給送了,現在還要聽這些話?三妹妹,我可都是為了你兒子沈香,你說我冤不冤?」

  三聖母頗感尷尬,兩個至交好友為了二哥之事生了嫌隙,歸根到底還是當日自己一時口快。

  梅山兄弟和哮天犬守在洞外。哮天犬見楊戩出來,幾步就躥到主人身邊。「主人,屬下斗膽多句嘴。那盤古的睫毛?」哮天犬剛才是見過百花仙子要脅主人的情景,他雖然不明白究竟,但跟隨主人千年,多少也能察言觀色。

  楊戩正煩玉樹洩密之事,見哮天犬也來添堵,立時眼眉立起,狠狠瞪了狗一眼。哮天犬立時矮了半截,「屬下只是有些擔心吶。萬一百花仙子向天庭提及此事......」

  「看來,我要再走一次芭蕉洞了。」楊戩的嘴角,露出一絲殘酷笑容,哮天犬見了一哆嗦。

  楊戩嚴令梅山兄弟看守華山,帶著哮天犬往積累山去。剛到了芭蕉洞門口,就見鐵扇公主滿臉怒色跑出洞來。楊戩一個眼神下,哮天犬便將鐵扇公主擒下,鐵扇公主驚呼,「老牛,老牛救我。」

  牛魔王趕緊衝出來,看到老婆被哮天犬挾持著,目眥欲裂。他剛要撲上去,身上卻是一寒,一種強大的力量威懾而來,將他的去勢生生的壓下了。牛魔王轉臉看去,黑衣楊戩,輕搖墨扇,似笑非笑看著自己。

  牛魔王怒吼道:「你打女人算什麼本事,有種的衝我來呀。

  牛魔王著急,楊戩半分不急。他慢悠悠道,「你我都很清楚,咱們兩個要動起手來,三天三夜也分不出勝負。我也懶得費那功夫。」

  楊戩瞇著眼睛瞅著牛魔王,這頭牛頭腦簡單,倒是有把蠻力氣。「要想讓你老婆活命,你得替我辦一件事。」

  「什麼事?」牛魔王急問。

  「進去我告訴你。」楊戩自顧自進了芭蕉洞,老牛一呆,這個小聖倒像是芭蕉洞的主人。

  進的洞來,楊戩直入主題,「沈香,還有他的父親劉彥昌,以及東海的四公主,都藏在蘇州百花園。你去給我殺了百花仙子,把沈香、劉彥昌、四公主,還有那些小花仙子,都給我抓起來。」

  牛魔王躊躇道:「這別人倒也罷了,那百花仙子可是天下群芳的首領,殺了她,這事恐怕就鬧大了。肯定會驚動天庭的。」

  楊戩掃了牛魔王一眼,這個平天大聖如此膽小,倒是自己沒有料到的,看來還得逼他一逼:「你願意做就做,不願意做我也不求你。不過,等著給你老婆收屍吧。」

  楊戩冷冷的摔下這句,轉身就要出洞,牛魔王急急追了幾步,幾乎要給楊戩跪下了,「別別別,我去抓他們還不行嗎?不過,抓人總是要時間的。」

  楊戩微微一笑,「那麼,尊夫人就只好暫時委屈幾天了。」

  牛魔王只能看著楊戩出洞,他並非不想去你死我活拼一場,但是這個楊小聖卻讓他心中著實發毛。平天大聖對自己呸了一聲,俺不是怕了這個小聖,只是夫人在他手裡,不得不如此而行。牛魔王正猶豫遲疑間,楊戩已經帶著哮天犬,押了鐵扇公主,揚長而去。

  楊戩回到真君神殿,吩咐將鐵扇公主押下。牛魔王一事,他總是不怎麼放心,算著時間牛魔王差不多抓完人,又秘密去了一次芭蕉洞。

  牛魔王一回來,就見楊戩靜坐洞中相候,心裡怵了一下。他趕到蘇洲時,沈香溜往華山,劉彥昌龍四追人離開,只捉住了百花與一干花仙。但是,該怎麼交待呢,夫人還在這個姓楊的手裡。

  「百花園裡的眾仙子,都讓我老牛給抓回來了,不過那劉彥昌父子和那四公主……」

  見牛魔王吞吞吐吐,楊戩輕搖墨扇,問道:「怎麼了?」

  事沒辦好,瞞也瞞不住,牛魔只得答道:「那幾人不知跑哪兒去了。」

  楊戩暗自皺眉,真不知是那孩子的幸還是不幸,又沒能抓他回來?難道,要逼他回村,就有這麼難嗎?心中有些不悅,語氣就有了教訓的意味:「我不是告訴你,等人齊了再動手嗎?」

  「人齊了?」牛魔王聽出來了,氣哼哼地道:「我怕再等,就連這幾個都跑了!就連她們自己,都找不到劉彥昌父子,你讓我上哪兒找去呀。」

  想了一想,又問:「那些人怎麼辦呢?」

  怎麼辦?回身看了這老牛一眼,來時便已想好。三妹就是讓百花生生教唆壞了,這種女人留在世上,百無一用。而且,按這女人無事生非的性子,玉樹之事,遲早要天大的漏子。當下一橫扇,作勢劃過頸間,冷冷地道:「殺!」

  「啊!」嚇了一跳的反而是牛魔王,遲疑地道,「殺?不好吧,這萬一將來……這罪可就大了!要殺,你自己去殺吧,我不幹。」

  楊戩暗惱,善後的辦法他早已想好,看來要先說出來安一安這老牛的心,便道:「前些日子,王母下旨,令百花上天面聖,現在她們失蹤了,王母娘娘一定派我來查這件事。」牛魔王卻更是大驚,叫道:「你怎麼不早說?這可怎麼辦?」

  「你慌什麼?」楊戩不滿地喝了一聲,牛魔王啞了口,靜聽他說下去,「到時我隨便抓個妖怪,就說百花仙子已經遇害,王母娘娘一定會另立百花仙子,這事就算完了。所以,你必須要除掉她們,免除後患。」

  牛魔王為難地搓著手,聽起來倒是個好辦法,但萬一事洩…… 這楊戩是司法天神,有的是辦法自保,自己平天大聖的名頭雖響,卻也不過是一名下界的妖物。殺百花之事絕非尋常,誰知他打的什麼主意?若他口不應心,老牛豈不是自找苦吃?

  他粗中有細,這一通番算下來,任楊戩再說什麼,只哼哼哈哈地應付,反不住追問:「那山妻什麼時候放回來呀?」至於百花殺與不殺,左右人在手裡,且探一探風頭再說。

  看得出牛魔王是在敷衍,楊戩微微冷笑。如今百花仙子等都被囚,玉樹之事暫時不會洩露。只要鐵扇公主在自己手中,不怕牛魔王不就範。現在且不去逼這頭牛,後面還有用得著他的地方。

  百花一直悶著,此時再也忍不住,絮絮地述起當時所受的驚嚇來。哪吒聽得厭煩,冷冷地開口道:「都是過去的事了,百花仙子,你不過是被關了些日子而已,用得著這麼喋喋不休嗎?」氣得百花將餘下的話生生又吞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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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10 05:55:37

第十二章 泥鴻記雪前

  楊戩才返回天廷,瑤池卻又傳來旨意,令他再去催促三聖母上天籌辦蟠桃會。沈香興災樂禍地道:「算起來,楊戩這也是抗旨不遵的罪。可惜嫦娥阿姨被他騙過,四姨母您又怕將動靜鬧大,否則他定要吃不了兜著走。」 一則看得有趣,二則想著岔開話,能沖淡一下眾人因玉樹而來的不快。

  王母幾次傳旨,三聖母都沒有應召上天,嫦娥曾為此專程趕往華山查看。楊戩預先猜出,變化成妹妹模樣,騙她放心轉回了廣寒宮。事後得知真相,她氣憤中雜了羞惱,更堅了相助沈香之心。但此時別有一番感觸,只想:「他曾借三妹妹的口,問我是否還願意傷害那個人。如果那時知道他就是羿,我還會不會……會不會……」

  龍四卻道:「沈香,你這孩子還是愛胡鬧的性子。動靜鬧大?你四姨母不過一個龍族公主,非召不得上天,如何去鬧?其實現在看來,楊戩一開始也沒想著殺你,只是要逼你做一世平安的凡人。但他還是太過自私,為了自己前程,終於絕情到這等地步。」

  打發走星官,楊戩越發不安。方才從下界回來,南天門迎面遇上了托塔天王李靖。一番客套後,李靖突然言道近來妖魔橫行,常有捕食凡人之事,司法天神若人手不夠,儘管開口,十萬天兵,自當鼎力相助。然後一個哈哈,岔開話,說到即將到來的蟠桃盛會上去了。

  「這隻老狐貍,八成聽到什麼風聲了罷。」琢磨著李靖那意在言外的神情,楊戩暗罵了一聲。托塔天王是天廷裡的不倒翁,雖然沒什麼過人神通,卻仗了兒子和佛門的淵源,受封天王,持掌天兵。平素似忠厚公正,不問朝中是非,實際左右逢源,自成一派。司法天神一職,他早就想茲念茲,垂羨之至。沈香之事若真被他知道,那就頗為棘手了。

  不過,這樣一番說辭,極不合他隱忍周到的為人,也無利可圖,卻是意欲何為?幾百年裡冷眼旁觀,李靖與兜率應有過不少背地裡的交易勾連。若此次也是,那就另當別論,隱忍多年,兜率終於要靜極思動了麼?

  盤算著各種可能,楊戩蹙眉沈思,神色越發陰鬱。

  眾人只當他想著如何對付百花沈香等,反正早知他是徒勞無功,也不緊張。哮天犬這時返回神殿來,卻是捉來了劉彥昌。

  「怎麼將他抓上天來了?」瞪了一眼哮天犬,楊戩有些惱火,私捉凡人上天雖不是了不起的大事,但若落到有心人眼裡,還是一場麻煩,更何況是這個書生!再這樣下去,三妹的事,到底還能瞞得了多久?

  哮天犬畏縮地湊過去,將前因說了。原來他追沈香不果,倒在百花園裡撞上了劉彥昌。這書生發現百花園一片狼藉,正在破口大罵:「楊戩,你這畜生!你這個豬狗不如六親不認心狠手辣的畜生!你你以為毀了百花園就能夠殺人滅口了嗎?三界之內,知道你毀了廣寒宮玉樹的人何止千千萬萬,你是殺不完滅不淨的!」

  哮天犬駭得幾乎摔倒當場。好孬也做了多年的神仙,那玉樹是天界珍寶,若真被毀了,最輕也要被打入輪迴。一急之下顧不得許多,擒了人便急忙忙衝回神殿來。

  「你別以為這件事情可以瞞得過天庭,我和三聖母已經把這件事告訴很多人了,你是殺不絕的!」見楊戩與哮天犬進了刑室,劉彥昌的罵聲更響徹雲霄。楊戩臉色鐵青,他倒不怕劉彥昌大罵,真君神殿的刑室設了禁制,再大的聲響也傳不出去。

  只是,三妹,方才在洞裡,你不是信誓旦旦地保證,沒有告訴任何人麼?

  盡量平復了心情,冷冷地開了口:「說,你們都告訴誰了?」

  劉彥昌被綁在鐵柱之上,看著眼前這個威嚴冷峻的男子,複雜的感覺堵在胸中,讓他本能地想大哭出聲。但卻哭不出,反常的情緒洶湧著,脫口而出的竟是一聲的冷嘲:「你很想知道?堂堂的司法天神,也有事想求教我這個凡人?好啊,你過來,我告訴你。」

  看著劉彥昌的怪異神情,楊戩也有些出乎意料,隨之想起施過的那個咒法,不禁冷笑,「果然是個意志薄弱的凡夫啊,這麼多年了,還是被牢牢控制著。看來,終他一生,都無從擺脫了吧?」這樣想著,仍緩步走了過去,玉樹關係重大,須得從他口裡撬出些頭緒來。

  近了,近了!劉彥昌只覺得整個人都要失控了去,那日在華山,風和日麗,琴瑟和鳴,就是眼前這男子,從天而降,讓一切歡愉都不復存在。如今,百化園被毀,兒子失蹤,又是因為他……

  自己都未反應過來,一口唾沫已衝口而出,呸地一聲,正中楊戩眉心。

  楊戩眼神驀然淩厲如刀,左手緊握成拳,「吐得好,我讓你全吐出來!」一拳擊出,劉彥昌一聲慘呼,嘴角湧出血來。只是儘管身子開始發抖,口裡卻仍在高叫:「來吧,楊戩,我倒要看看你有多惡毒!」

  楊戩皺了皺眉,熾烈的怒火平息了一些。硬來沒什麼用,又不能解了法咒再逼供,只有吩咐哮天犬:「你去,給我將沈香抓來!」又回過身來,看著劉彥昌,森然道:「你不說,我當面將你兒子掐死!」果然,咒法驅使著的關切,使得劉彥昌臉色大變。

  雖然如此,楊戩卻知道,就算抓來外甥相脅,也未必能逼這書生順從。百花那女人知道玉樹之事,或許與三妹無關,但這個劉彥昌……若非果真涉及三妹,法咒豈會生效?三妹,你和你這個好丈夫,還真是無話不談!

  從哮天犬手裡接過鞭子,想起的,卻是三妹冷漠的話語:「二哥,我不是你,不會拿親人的痛苦當成笑話看—— 這種事,也只有你做得出!」是啊,三妹,你不會將二哥的痛苦當成笑話看,你只會當成談資四處傳播……

  運鞭擊出,鮮血點點飛濺,未落到楊戩的銀鎧黑氅上便被無形的罡氣震開三尺。他出手純為洩憤,自是沒用真力,不然劉彥昌這樣的一介凡人,早就化為齏粉了。饒是如此,這也是幾百年來刑室第一次物盡其用,動用私罰。一直焦燥不安的沈香,終忍不住怒喝起來:「楊戩,你住手!」三聖母閉上眼不願看,哪吒卻瞧得清楚,劉彥昌眼中流露出恐懼神色,明明一百二十個想討饒了,楊戩對他下的咒語,卻硬是迫使著他不肯低頭,繼續「慷慨激昂」地大罵不休。

  奇怪的是,楊戩映在在火光下的俊美臉龐,格外憂鬱高貴,絲毫不覺陰森,他揮鞭越狠,眼中那股令人心碎的悒色越濃。

  漸漸的劉彥昌的咒罵和呻吟聲越來越小,楊戩長出一口氣,冷笑斜睨,又恢復了那個淡漠孤藐,諸事由己不由天的顯聖真君,冷然回手一揚,將鞭子掛在牆上,轉身出門。

  天廷仍是風平浪靜,朝會上遇見李天王,說起的也都是言不及義的閑話。但越是如此,楊戩越是放心不下。又過幾日,梅山兄弟匆匆來報,原來嫦娥終是從四公主處得知了三聖母近況,驚怒之下,直闖華山,逼著康老大帶她進了囚室。

  「什麼?」

  楊戩騰地站起身來,又強忍著坐下,揮手令他們仍回下界看守。沈香不由得一陣快意,說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任楊戩千算萬算,終有了敗露的一天。」想著父親被責打的慘狀,咬著牙加了句,「且看他將來如何自食惡果。」

  梅山兄弟剛剛離開,哮天犬又苦著臉闖入,稟道:「主人,屬下找到了沈香下落,可是……卻被萬窟山的兩隻狐妖救了。年長的那個法力深厚,屬下實在不是對手。」

  不順之事接二連三,楊戩反而平靜下來。十六年了,終於要瞞不住了嗎?問了詳情,一陣不悅:這只笨狗,居然三番兩次失手!隱隱又有些安慰,三妹的兒子,原先一身毛病,被逼得狠了,倒也有些聰明急智。只是不能由著他四處鬧了,無論李靖還是兜率,知道了內情,只怕都會在這孩子身上打主意。

  單憑哮天犬,怕不能及時捉回外甥了,楊戩換了便衣,帶著狗兒親自往萬窟山查看。那萬窟山的千狐洞地形複雜,洞洞相連,縱有哮天犬憑嗅覺引路,也轉了個暈頭轉向,不知所以。小玉冷笑道:「後來楊戩與哮天犬分開找出口,姥姥趁機捉了那狗。多拖住他們大半天工夫,我和沈香才得以平安離開。」想到姥姥,恨意陡生,向楊戩重重地呸了一口。

  好容易從千狐洞脫身,楊戩也暗自出了一身冷汗。若被天然洞穴困住,豈不笑倒了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哮天犬抖擻精神,奠起了萬里追蹤之術。一番追逐,卻被一條大河攔住了去路。

  「主人。」他伏地嗅了半晌,猶豫地道, 「他們的氣味又消失了。」

  「估計他們已經明白,你的鼻子到水裡就沒有用了。」

  哮天犬連連點頭,主人就是主人,見微知著。見嗅不出味,他也試著動腦子去想,說道:「但是我知道,他們不是往上遊走,就是往下遊走!」

  楊戩一怔,笨狗,這算什麼知道?手中墨扇一翻,啪地敲上了狗頭,「廢話!」哮天犬捂著腦袋不敢出聲,楊戩冷哼道:「我們分頭追,我往上遊,你往下遊!」不再理他,振衣離去。

  逆流而上,他張開神目查看,上遊方圓百里,俱沒有狐妖的妖氣。便不再追,轉向下遊趕去,先與哮天犬會合再說。除了追回外甥,這兩隻不知為何而來的狐妖,委實讓他心神不寧。無所圖?哪會有這麼好心的妖物。有所圖?那樣一個毛病多多的窮小子,有什麼好圖的,除非是為了……

  楊戩突然一凜。聽哮天犬回報過,三妹的寶蓮燈,目前正在那孩子手中。集天地之靈的法器,三界無雙,是了,那狐妖只怕正是垂涎於此。

  沈香想到這段日子,正是與小玉初見,情誼漸濃的時候。小狐妖久居深山,事事不懂,陪著他來到城鎮之中,更不知鬧了多少笑話。但若不是小玉,也用不著楊戩出手,他早就讓哮天犬抓回邀賞了。心下對小玉的憐惜愛意又多了幾分,不禁伸手將她攬入懷中。

  後來的事記得清楚。從萬窟山逃出後,一路遊玩耍樂,將身上的銀子用得一文不剩,直到遇上那個叫穆鐵柱的孝子,負母求醫,才讓自己想起了離村的初衷,專心去華山找尋母親。數日後再看到這鐵柱時,卻被無罪判斬,自己急著救人,在法場上使出法力,招來了哮天犬。如非小玉的姥姥及時趕到,那次又要大禍臨頭了。

  此後姥姥被二郎神的人追殺至死,與她屢次回護自己,多少也有點關係。雖說她也居心不良,但較之那個所謂的舅舅,卻要對自己好得太多。

  正出神間,楊戩已尋到了哮天犬。哮天犬說了老狐妖的事,楊戩臉色陰沈,疾追到水邊,正凝神細察間,河上反先傳來了陣陣喝罵:「好你個大膽的河妖!你殺死薛公子不要緊,還抓走了劉沈香。識想的快將劉沈香給我送上來,小姑奶奶……小姑奶奶我饒你不死!」正是小玉。

  龍八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來。沈香在鏡裡聽見,不好意思地道:「八太子,你別見怪,我也是被楊戩追急了沒辦法,想用這法子激你出來,和他打上一架。」龍八笑道:「就知道你沒安好心,所以,本太子才將計就計,直接拉了你去龍宮……」

  龍四搖頭道:「弟弟,你還說?那時沈香尚是凡人,你將他關到大貝殼裡,差點悶死他了!」龍八笑嘻嘻地道:「不是沒悶死嗎?說來沈香還得謝謝你那個狠心的舅舅。若不是他追去龍宮,要找我的罪證,我可壓根本想不起放你走——我哪記得凡人被拉下水會被淹死的!」

  當日寶蓮燈放光示警,沈香猜出是楊戩追來,聽穆鐵柱說河裡有妖物作怪,靈機一動,佯作落水,讓小玉大罵,欲引著楊戩去追查那倒黴的河妖。卻不料這河妖便是幫著姐姐找尋沈香的八太子。八太子被小玉罵得火起,加上又不認識沈香,索性擄人回龍宮,再現身與小玉大戰。

  楊戩在岸上旁觀,也不插手,只令哮天犬留意老狐妖的動靜。沈香有些洩氣,道:「他居然猜出來了,難怪一直不見他出手。」說話間小玉叠遇兇險,一直潛在船上的老狐貍精擔心孫女,騰身而起,施出法力困住了龍八。

  龍八遇險,正手忙腳亂中,水中炸出條金龍來。正是龍四趕到,逼退老狐貍後,拉著弟弟入水離開。

  岸上楊戩只是冷笑,道:「好啊,一個個都出來了。」哮天犬也自忿然,「東海四公主屢屢壞我們的事,主人,這一次一定不能放過她了!」楊戩掃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卻也是拈訣下水,逕往東海龍宮。

  他是天上司法天神,位高權重,東海龍王哪敢得罪?聽說兒子違反天條,私拉凡人下水,早駭得呆了,一叠聲催龍八過來認錯。龍八死活不肯承認,楊戩冷哼道: 「不認也沒關係,我給你三天時間,你把那孩子交給我,不論死活,這事就算了了。倘若不肯,就按天條的處置去辦。」

  老龍王滿口允下,龍八不敢和父王頂撞,只氣得指桑罵槐地向哮天犬道:「我說你怎麼像一條狗似地!」哮天犬卻得意了,涎著臉貼近主人,「我本來就是一條狗,主人的一條狗!」楊戩有些好笑,回身斜眄了護在弟弟身前的龍四一眼:「四公主,你弟弟還很年輕,為別人丟掉性命,值得嗎?」扔下這句話後,自顧離開。

  出了龍宮,卻令哮天犬盯緊了龍四姐弟。小玉恍然大悟:「難怪楊戩追來得那麼快,逼得我們差一點無路可逃!」

  沈香被龍八放走後,小玉和老狐貍從水裡撈到他,帶到穆鐵柱家救治。哮天犬盯緊了四公主,又有萬里追蹤相輔,反先一步引著主人找到城裡。三聖母不由緊張起來,沈香卻不在乎,說:「放心,娘,我出了主意,讓小玉的姥姥拿我的衣服先走,引開了二郎神。隨後四姨母和八太子就到了,大家平安無事。」

  突然想起,正是因為那件衣服,自己才落到被三界通緝的地步,笑容不由為之一僵。轉念又想:死者已矣。就算姥姥沒安好心,但畢竟助我逃了一劫——當時若落在楊戩手裡,按他對付爹爹的辣手,我只怕早就被害死了!

  ***********************************

  有關最近的風波,所謂清者自清,濁者自濁,無謂爭論,也無謂分辯。但各位朋友熱心,反無故受累,兄弟我極是不安。

  記得以前寫的一首詩,其中有兩句:疏狂誤醞生前業,蹤跡愁憐雪後鴻。被人詆之毀之,亦吾宿業使然,然名利浮雲,於我何益?我本無心於萬物,何妨萬物常圍繞?

  只是累及各位朋友,在評區被如此攻擊,我在這裡,先說一句抱歉了。各位以後不必再作理會,也不必代我打這個抱不平。大家有緣相識,我碼的那幾個破字,能勞大家費心讀下去,我已經很高興了,咱們自可以躲進小樓成一統,無須再理會那種種的閑是閑非。

  吾儕行事,但求一己之心安,但求問心無愧,至於別人的毀譽,那又算得了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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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10 05:55:54

第十三章 安危觸毫髮

  哮天犬引路,一氣追蹤,竟到了南天門外。楊戩神色不變,覓了處無人的地方,問緊跟過來的狗兒:「你沒聞錯吧?」語氣裡顯出隱約的不安。

  哮天犬又嗅了嗅,道:「屬下也覺得奇怪,他兩人竟是進了南天門,這該多大的膽子!」突然啊了一聲,壓低聲音叫道:「老狐貍怎麼一個人下去了?」

  楊戩一震。一直就擔心著的那件事,竟是要演變成真了?這孩子,闖入南天門意欲何為,難道真想求玉帝去?千算萬算,到底還是算漏了一隻老狐貍——但她此舉只是為了助沈香了卻心願?絕無可能,十有八九,還是在打寶蓮燈的主意。

  不能去淩宵殿,否則一點迴旋的餘地都沒有了。沈香,你這一上天,害苦了的,正是你自己的娘親啊!

  進南天門,回真君神殿,從容鎮定得一如平日。卻是急召回梅山老四,著他帶人在淩宵瑤池等處打聽動靜。楊戩看著眾人領命離去,伸手搭在哮天犬會意遞過來的腦袋上,深邃的眸子裡,卻驀然滑過炙痛,如燃起煉獄裡的烈火一般。

  眾人一哆嗦,神殿剎那靜謐得出奇,彷彿所有的光亮,都會湮滅在這樣的目光裡。龍四的心,突然為之一搐,莫名的悲傷,竟似要將她吞噬下去。她吃了一驚,驚覺過來,卻茫然若失,只愣愣地盯著鏡面看。好像見過這種眼神……被他的三尖兩刃槍捅入身體時嗎?

  「主人,事已至此,只有實話實說了。」哮天犬盡量為主人想著辦法,那個該死的小孩,這一上天,指不定會惹出什麼麻煩。他低垂著頭,又想了一會,冒出一句,「主人是擔心廣寒宮那件事吧?」

  仍是不答,手裡卻是一緊,拽得哮天犬呲牙裂嘴地忍著。廣寒宮……如果真那麼做了,恐怕以後,連遠遠地對著月色,都會被她厭惡了吧。月光終古無瑕,廣覆萬物,只合適她那樣的仙子。真君神殿的黑暗太過厚重了啊,但很多年前,不就下是定過決心麼,融進這片黑色裡,再不回頭……

  那一漲湖水邊,稚嫩的少年,心底流露出來的喜悅,曾是因他而發——那一聲舅舅,怕再也聽不到了吧。記憶裡三妹粉嘟嘟的小臉,水一樣清徹透明的眼波,仍像昨日般觸手可及。也要這麼狠心地忘去,一任那座沈重陰霾的高山,隔離得天遙地遠嗎?

  芭蕉洞外的那個模糊念頭,慢慢成形,卻仍有幾分猶豫。那樣的重擔,一個孩子,如何擔當得起?這時梅山老四遣人匆匆來報,嫦娥仙子求動了老君,正面謁玉帝,為三聖母一家說情。

  再沒有迴旋的餘地了?

  哮天犬仍在不著邊際地出著主意,楊戩由著他說下去,緩緩轉身,整束一遍鎧甲,拂試玄氅上並不存在的積塵。

  「兜率終於有個好借口參與進來了?仙子,你將我唯一的破綻獻給了老君——那麼也好,就讓這破綻變得致命吧。八百年來,我的權柄,已和天條連為一體,利用沈香對付我,就等於要對付天條。這或許是個機會,達到最初目標的不二良機……」

  輕輕一笑,沈穩地吩咐:「哮天犬,現在就隨我去瑤池,請旨尋找沈香的藏身之所。」

  「你為什麼不早說?」

  王母的震怒完全在預料之中,楊戩低頭躬身,恭順請罪,十足的畏縮神情。王母又斥了他幾句,見他這般模樣,反倒放下心來,冷笑道:「我問你,你這個司法天神還想不想做了?」楊戩一凜,急道:「想!」王母森然道:「想做你就給我好好做下去!不想做的話,隨時能有人來替你。」

  話雖嚴厲,她口氣已有了些鬆動,想了一想,又問:「那沈香,你能找得出身在何處嗎?」楊戩稟畢,她冷冷地道:「先去淩宵,陛下不會當面駁回老君面子,這個殘局還是要本宮收拾!」一聲令下,鳳輦備起,起駕直奔淩宵殿,將楊戩掠在原地。

  沈香不禁哼了一聲,罵道:「急忙忙地來討好,終還是碰了一鼻子灰!」

  隨著楊戩來到淩宵殿之時,老君正帶著得逞了的微笑,靜聽嫦娥上呈三聖母被囚經過。小玉道:「老君雖不懷好意,但對沈香還算公允,後來還救了他一命。」嫦娥說罷,玉帝遲疑一陣,說:「二郎神雖隱瞞不報,但處置也並無不公之處……」話未說完,老君已自出列,稟道:「三聖母觸犯天條,已經受到應有懲罰,而沈香的出世,非他本人所能左右。因此老道懇請陛下法外施恩,不要再責罰這個無辜的孩子了。」

  玉帝奇道:「老君是要為那孩兒說情?」老君道:「陛下,二郎神司法嚴謹,不循私情,老道甚為感佩。想那沈香是他的親外甥,尚力主追究,可謂公忠體國之至,但老道尋思,他處置三聖母畢竟不曾上報天廷,有私用刑罰之嫌。若再對一個孩子不依不饒,傳出去,恐怕會有損我道門的慈悲。」玉帝遲疑道:「話雖如此,但仙凡後代,也算是不容天地的妖孽,由著他在下界生活,也不甚妥當。」老君等的便是玉帝這一言,說道:「既如此,老道願意作保,將那孩子收入我兜率門下,監督約束,導他步上正途。」

  楊戩在殿外候著,王母也沒有先進去,聽著裡面的對話,不住冷笑。沈香訝道:「老君想過要收我入門牆?」嫦娥當時在場,道:「是呀,那是老君出的主意,這樣才能護得你周全。可惜王母來得太快,被她生硬硬地堵了回去。」

  說話間王母已步入大殿,與老君唇槍舌箭地爭辯起來。楊戩站在一邊,心中微覺奇怪,老君這個主意,竟似要羅織沈香為他效力。但那孩子只是個凡人,怎值得道祖如此重視?再聽王母的一番話,訝意更深,王母色嚴辭厲,直似老君之舉犯了她極大的禁忌一般。

  「除了要將此事上達天聽,逼我難堪失措之外,尚別有所圖嗎?王母並非如此沈不住氣的人,唯有涉及仙凡通婚,便大失常態。當年織女時便是這樣,直到那一家四口盡數慘死,她才放下心來。莫非除了天條威嚴不容侵犯之外,她和兜率,都瞭解一些其它的秘密?」

  楊戩不動聲色地思付著,暗暗又看了玉帝一眼。但他很清楚,這種局面下,玉帝不會有任何表示,最終的結果,完全視王母而定。

  老君又爭了一陣,忽道:「娘娘如此堅持,是否多慮了些?想牛郎織女的兩個孩子,一直在銀河邊苦苦為盼,以期見到自己的母親,不也沒見他們惹出什麼禍端來嗎?」特意加重了「孩子」二字的語氣。

  王母目光裡驀然爍過幾分惡毒,逼視向老君,後者恍如未見,只微笑著靜等她的反駁。楊戩心中又是一動,織女一家身死之事雖然隱密,但老君耳目眾多,沒有理由不知道。偏偏於此時裝模作樣,公然作為佐證提出,又是想試探些什麼?

  僵持了一陣,王母終於恢復了常態,森然道:「牛郎織女的孩子,也沒有勾結狐妖,公然上天面聖,豈能與沈香相提並論?」回身向玉帝施禮,「陛下,沈香罪無可恕,還請陛下將此子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以敬傚尤!」

  「娘娘所言,很有道理。」高高在上的三界之主低垂著雙目,沈吟道,「這麼小的孩子就敢勾結狐妖,擅闖天廷,想必將來也是個為禍四方的妖孽,就依娘娘所言吧。」

  但老君此番有備而來,殿上全是他派系中的人物,如何肯就此服輸?只見老君一個眼色,諸仙便齊齊躬身勸阻:「請陛下三思!」嫦娥擔憂之下,更出列爭辯道:「啟奏陛下,娘娘既然說沈香勾結狐妖,私自上天面聖,何不讓大家見上一見?若果然如此,便按娘娘之意擬旨……」看了一眼楊戩,目光轉冷,續道,「但是,若有人藉機來誣陷沈香的話,那便說明,沈香並沒有娘娘所說的那般可怕。若為他鬧出太大動靜,反有損我天廷尊嚴。」

  王母見玉帝聽了嫦娥之言後,神色古井無波,心中一凜,說道:「陛下,此事關係重大,陛下萬不可為一時的慈心所擾,還請陛下交出沈香,讓眾仙心服口服!」玉帝這時才真正是一愣,雙目睜開,看向階下: 「娘娘,你說什麼?咱們有玩笑到後宮去開,這可是說正經事的地方!」

  王母道:「不是陛下收留了沈香嗎?」看了看身後的楊戩,餘下的話隱下沒說。當年的瑤姬,也是玉帝不忍,才壓下桃山,而非當即處死,終惹出劈山之舉,震動天廷。瑤姬雖在她力主之下,被十日曬化,但那也是她和玉帝,在注定為統治三界而生之後,頭一次有了分歧。

  疏不如堵,與堵不若疏之間的爭執,也從此沒有停止過。

  表面上都是她佔了上風,但那個三界之主隱晦在溫和無能之下的念頭,就是她也不能真正的明白。

  玉帝順她目光看向楊戩,忽然怒道:「楊戩,朕收留了沈香,這話可是從你嘴裡說出來的?真是大膽!你犯欺君之罪朕還未與你算帳,現在又想來誹謗於朕,你居心何在?」

  王母心中轉過無數念頭。楊戩的出身,無論是他還是她,都不曾真放下心來過。但是,八百年來,已證明這是一個很好用的工具,他想毀了這個工具?但現在,豈不是太早了?又或者,他不希望在仙凡通婚之事上爭執太多,才順勢了移開話題?是的,一定是為此。兜率沈寂了八百年,豈會無備而來,自曝其短,智者不為也。

  「來人吶,將二郎神與哮天犬趕出天界,打下凡塵!」

  玉帝旨意已下,王母的眼晴只盯著楊戩看,不放過他最細微的反應。但不論她如何觀察,能勾現出的,仍只是一個惶恐的臣子,一個懼怕著失去權位的順僕。

  工具未盡其用,毀了豈不可惜,何況是這樣得手應心的工具?

  於是王母從容勸止道:「陛下且慢。是否收留沈香,那只是本宮與二郎神的推測。但沈香的確在淩霄殿內,陛下何不給他們一個機會,若是找出了沈香,便赦去他們誹謗陛下之罪,如何?」

  彼此之間的默契,令玉帝料準會有這一奏,便淡淡地允了:「好,那就依你所奏。楊戩,你們便找吧,若是找得出來,連你的欺君之罪,也一併赦免。」

  沈香自然是找不出來的,但有哮天犬在,老狐貍帶上天廷的那件舊衣,雖已幻化成折奏模樣,終還是逃不過萬里追蹤之術。楊戩暗鬆了一口氣,神目打開,折奏變回了原物。

  「啟稟陛下,那狐妖將沈香的衣物變為奏折,這才令小神與哮天犬誤以為沈香藏身淩宵殿中,觸怒了聖威,還望陛下容臣等戴罪立功,下界將沈香抓上天廷。」

  王母也冷然道:「陛下,十六歲的頑童,就能將威震三界的二神神耍得團團轉,險些差點兒丟掉了性命。十六歲就能做出如此驚天動地的事來,此妖非除不可!」說罷掃了一眼老君,警告之意極濃。

  老君見勢不對,他自不會公開與王母決裂,退回朝班中再不發一言。玉帝沈聲道:「這膽子是夠大的了,即刻開始,三界通緝妖孽沈香!暫赦二郎神與哮天犬的欺君之罪,容你們戴罪立功,將沈香抓拿歸案,當眾打入萬劫不復之地。」王母補充道「三聖母擅自和凡人成親,觸犯天條,永世不得開釋!」

  楊戩低應一聲:「遵旨!」,這個結果雖已料到,仍不禁暗暗一嘆。聽到嫦娥尚在為沈香求情,卻被王母斥責了一通,忍不住向她看去。目光到處,嫦娥臉色陡變,不屑之外,更多添了明顯的厭惡與憎恨。

  沈香早聽得說不出話來,半晌,大叫一聲可惜:「楊戩太奸滑,搶先一步搬來了王母。否則嫦娥阿姨這一參,管保叫他倒上大黴!」至於被三界通緝,左右已成過去,他反倒不放在心上。

  此時淩宵殿上的朝會已散,嫦娥待眾仙離開後,卻將楊戩拉到了一邊。楊戩一愣,嫦娥鬆開手,說道:「二郎神,你逃過了這一劫,可是不知道,沈香有沒有你這麼好的運氣呢?」

  三聖母心中感動,嘆道:「嫦娥姐姐,你這時還想勸他?沒用的……他的心比誰都狠,以後只會更加變本加厲,六親不認!」

  就聽楊戩回答道:「這種局面,不是我造成的。」嫦娥急了,忍住對他的反感,勸道:「可沈香畢竟是你的親外甥啊,能不能抓住他,全在於你了。」她在華山軟硬兼施才見到了三聖母,昔日清秀溫婉的好友,竟變得那般憔悴不堪,歸根到底,都是這個司法天神一手造成。難道,還要眼看著他去追殺好友的獨子,讓好友在山下的煎熬,變得更加暗無天日嗎?

  明知央求無用,還是忍不住要試上一試。

  楊戩默然,許久,道:「仙子,你還會願意傷害那個人嗎?」嫦娥只當他想移開話題,冷冷地回答:「我不知道。」隨即語帶雙關,硬梆梆地扔下一句,「傷害別人的人,通常自己心裡也不會好過,尤其是自己的親人。不知道,你會不會是這樣的人。」

  她說罷便轉身離開,自然沒有看到,楊戩眉宇之間,已因她的話,驀然現出隱約的痛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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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10 05:56:16

第十四章 試煉置三關

  回到神殿,楊戩便怒氣沖沖地進了刑室。沈香等人知道他心情大壞,劉彥昌肯定要倒大黴了,不想隨之入內。果然,裡面傳出了鞭打聲,經久不息。

  劉彥昌慘叫不止,隱約還雜著楊戩的聲音:「你以為,只有你們懂得什麼叫情,什麼叫愛嗎?……現在,他將自己逼上了絕路。玉帝和王母發話,要將他抓上天來處死。這次,可由不得我了。」一直沒怎麼說話的百花,終於捕到機會,冷笑:「也是,,不怪他大言不慚地說什麼懂得情愛——連玉樹都打了,還再三問,是否還願意傷害那個人……」

  嫦娥最初惱怒已過,想到百花吃過的苦頭,不想再起爭執,只權當沒有聽見。百花見她不理,反而不好意思起來,艾艾地道:「嫦娥妹子,你別生氣,姐姐就是話太多了,但姐姐沒惡意的,咱們還是好姐妹不是嗎?」

  劉彥昌受不過刑,再度昏死過去,楊戩擲鞭而出,一如既往地安坐神殿裡處理公務。第二天早朝之後,他駕雲去了華山,沒有進囚室看望三聖母,卻是在中途的洞穴處止了步,默默沈吟,似在盤算著什麼。沈香打量著周圍環境,想了一想,恍然道:「是這裡,楊戩大約便是這一次,為我設下了三關。」

  他記得清楚,第一次闖入母親的囚室前,被那三關困得兇險萬分,至今還心有餘悸。那是他第一次模糊明白,選定的這條救母之路有多麼艱難。但他又無比興奮,因為,那也是他第一次,發現了激發勇氣原來那麼簡單,擁有骨氣又能帶來何等的自豪,而朋友之間,那種叫義氣的東西,更是他想都沒有想到的。

  這些都根織於他自己的血脈之中,但若不是生死關頭,他這一生,都不會真正領悟出來。正因如此,楊戩原本極為對癥的三關,卻終於失算了,成了楊戩一連串失算的開始。

  沈香靜看楊戩設關,心中充滿了奇異的感受。這個最惡毒的敵人,卻他人生最重要一步的推動者。楊戩自是無心,但沒有這三關,就不會有後來的堅持,所有的一切,就都不會發生。

  但見楊戩潛運法力,淩空劃符,一道道亮光銀蛇般四下疾掠而出,消失無蹤。許久之後,左手拈法訣打出,洞空平地上青輝一爍,幻出一把雕木大椅,楊戩一口氣噴將過去,大椅上霧氣一現即隱,卻又多了個楊戩,銀鎧法冠,玄氅冰刃,峻容端坐。

  楊戩神目打開,三道銀芒注向幻化出的自己,這才滿意一笑,轉身直返天庭。

  普入神殿,他神色便驀轉陰沈,叱令哮天犬下界追拿沈香,哪吒看得奇怪,說:「哮天犬在沈香手裡吃過不少苦頭了,楊戩大哥怎麼還放心他去?」沈香在鏡裡聽見,笑道:「楊戩太過自負,根本看不起我。也是蒼天有眼,否則我和八太子,怎麼撐到遇見你的那天?」

  餘下幾天都無事發生。到了第八日上,哮天犬失魂落魄地回來,鼻青臉腫,衣衫襤褸,狼狽無比。原來沈香正與龍八小玉趕往華山,哮天犬一路追蹤,三個孩子功夫不及他,但叠用奇計,竟將他整得慘不堪言。最後好不容易堵住三人去路,卻被哪吒一乾坤圈砸暈了過去。

  「哪吒?」楊戩身子一震,道:「你將詳情說一遍。」

  鏡外哪吒目不轉睛地看著楊戩,但楊戩神色旋即平靜如初,看不出是否有所觸動。哪吒自己卻記得清楚,自武成王父子蒙冤之後,幾百年來,除了偶爾的朝會,再不曾與楊戩打過照面。那日李靖突然令他前去下界降妖,到了地頭,妖沒見著,反撞到哮天犬欺負幾個孩子。

  對楊戩的不滿,使他想都沒想,便出手救人,救下人後一問原由,更是一怒。他在封神之戰時,就聽楊戩提過妹妹。後來三聖母隨兄定居灌江口,他也常過去舒散心情,彼此極為熟悉。如今楊戩醉心權勢,將妹妹親手壓到華山之下不說,竟對親外甥也無情至此?

  沈香被三界通緝的事,哪吒略有所聞,都說是楊戩設計的結果,老君都無可奈何。此時,見哮天犬如此賣力,更是信了十分。眼前這個十六歲少年的無助,令他憶起被親生父親苦苦相逼的往昔來。那樣絕情絕義的舅舅,和陳塘關時的李靖有何區別?拗倔的性子一起,再也顧不得其他,借口要驗證寶蓮燈的真偽,帶著三個孩子徑往華山,以了結沈香尋到母親的心願。

  殿裡,哮天犬已稟完經過,可憐巴巴地伏在主人身邊,等著主人決定。楊戩卻不著急,許久,嘴角浮現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低聲道:「原來如此,是李靖想給我設難題吧。哪吒……他這閑事大約是管定了。哮天犬,我們去一趟華山看看?那個小鬼,已經好幾百年沒見過他了……」

  哪吒心中微微一震,楊戩的神情,突然將他拉回到封神之戰的記憶中去。但是,設難題?他心中一動,那個父王,從來都將他視為眼中釘的,那次突然令他下界誅妖,語氣卻難得的和藹,難道,真的別有所圖?

  李靖的野心,他並非不知,只是一直不願多想。天庭已讓他失望透了,就連楊戩大哥,不也都變了嗎?他搖了搖頭,懶得盤算其中關竅。再向鏡裡裡看去時,楊戩已換上便衣,帶了哮天犬騰雲而行,哮天犬正欲施展萬里追蹤之術,卻被楊戩攔了下來。

  「不用了,他們到了華山,我能感覺得到。」楊戩淡淡地說了一句,卻不加快速度,帶著一絲微笑,浮雲掠過衣袂,說不出的悠然。

  「第一關了,那個孩子,身上會有勇氣這種東西在嗎?」

  他幻出的身外身,雖只是一口氣變化而成,卻也與他元神相連,洞中情形清晰得如在眼前。便在他離開真君神殿之際,哪吒等人找到華山下的囚室入口。機關將眾人分散開來,只由著沈香一人闖到中途的那個洞穴之中。

  剛一踏入,正中寶座上光華閃動,二郎神的身外身已現出身來。沈香驚呼:「舅舅?」幻身淡淡地應道:「我本以為這個機關用不上了,沒想到,你的運氣還真不錯。」

  沈香不知其中玄機,奔過去求道:「舅舅,舅舅,我都已經到這裡了,你就讓我見娘一面吧!只見一面,你就帶我走,行嗎?」二郎神沈默。沈香急了:「舅舅,你怎麼能這麼無情?」二郎神道:「並不是我無情,而是我無能為力。」沈香大為不解。

  「你看到的,只是我留在這裡的一口氣。——準確地說,我在這裡留下了有三口氣,也就是三個關。你若是能衝過去,你就能見到你娘。」

  沈香怔怔地聽著,問:「那要是我衝不過去呢?」二郎神道:「你要是衝不過去,就會葬身在這機會中。」說罷,人化流光消失。

  沈香大叫道:「舅舅,你的關在哪?」話音未落,已被捲到一遍冰天雪地裡,二郎神聲音響起:「沈香,我給你一次機會,看到那個門了嗎?」沈香四顧,果然在一析大樹上看到一道門。那聲音又道:「將門上的鐵環向左轉三圈,你就能撿回一條命。」沈香叫道:「不讓我見娘,我就不出去。」 那聲音冷冷地道:「那就等死吧!」

  雲上,哮天犬奇怪地看著主人,說沈香在華山,又不急著去,想了想就懶得動腦子了,主人一向算無遺策,走得慢自然有走得慢的原因。沈香興致勃勃地向眾人說道當時情形,引得眾人一時驚嘆,一時緊張,誰也沒有注意到楊戩凝神默察遠方時,神色間隱約的笑意。

  第一關裡,他和沈香說的並非實話,那道門,沈香永遠也無法打開。

  雪地裡的怪獸,唯一的任務就是守住門,撞開孩子。楊家的孩子,不會是天生的膽小懦弱,被劉彥昌教壞了的外甥,只有置之於死地,才能激發出固有的真正性情。那也正是他設置這三關的目的——在他面謁王母,稟明一切時,他就下定了這個決心。

  困在關裡的沈香,抱著劍,又冷又緊張,正四下亂轉。天上無數飛龍俯衝過來,果然嚇得他向那道門逃去。飛龍將他撞得跌飛出去,再靠近門邊,再被撞開。楊戩半合了雙目,遙遙感應著這一切,那孩子的慌亂,讓他又氣又好笑。

  但是不是逼得他太緊了?那一關不會真傷了他,但過程中的痛苦卻真實無比。才十六歲,能受得住嗎?楊戩沈吟著,有些不忍,再凝神感應時,被嚇呆了的沈香,正鬼使神差地撥劍亂斬,一頭巨龍頓時消失無蹤。

  楊戩微微一喜,這就好,就算是無意,這孩子總算學會了反抗。果然,沈香又試著斬了幾隻龍,得手應心之下,勇氣大增,開始主動出擊。等最後一隻巨龍憑空出現時,害怕早被他忘得乾乾淨淨,大喝一聲舉劍剌出。

  一劍剌出,四周景象頓變,沈香又回到洞裡。他自不知其中關鍵,吃驚下縱聲大叫:「楊戩,你出來,你出來呀!」

  楊戩聽到,自己化身的的聲音又響起:「這一關算你過了,我本想把你嚇出去,沒想到你沒有抓住機會逃走,反將勇氣激發出來了。」沈香重複:「勇氣?」聲音道:「其實不管多可怕的敵人,只要你有勇氣面對他,就有戰勝他的機會。不過,接下來,你就算有勇氣也沒用,我也不會再給後路了。」沈香怒道:「我不用後路,楊戩,你出來!」

  第二關是骨氣,這世上沒有真正的懦夫,區別只在於有沒有機會成長。那麼,沈香,舅舅要做的,便是要給你這個機會。

  在當時的沈香眼中,只知景象又變,四下漆黑。隱隱有雲氣迷彌。沈香叫道:「我不會害怕你們的!」舉劍斬擊。一次次被擊回地上。但剛才第一關的經歷,讓他仍存著希望,要有勇氣面對!他對自己說,一次次的嘗試,終於發現有張赤色大網罩在上空。

  四下細絲襲來,將他牢牢纏住。空中響起二郎神的聲音:「你現在求饒,我可以放你出去!」沈香叫道:「不,我不出去。你不讓我見我娘,我死都不出去!」聲音冷冷地道:「這張網能縮到棗核那麼大,你想想,你那時會變成什麼樣!」沈香一呆,說道:「好,我求你,求你讓我見我娘一面!」

  遠方的楊戩一笑,哮天犬莫名其妙地看向他,卻被主人用墨扇在頭上輕敲了一下。關裡,他的化身正緊逼著沈香:「不行,你得求我放你出去,求不求?」

  孩子的心思,總有些好面子,聽了這般強硬的語氣,就算想求,也無從開口了吧!沈香在收縮著的網中掙扎,惱火中帶著不甘,破口大罵起來:「死得難看,也不會比你更難看!」楊戩暗笑,不錯,這孩子也不例外。骨氣這東西,原不過是信念的堅持,只要誘他相信,他就能真正的擁有。

  被氣極了的沈香不肯求饒,一任細索勒破了身體。鮮血浸出,網卻化為虛無,等他再睜開眼,已坐在廳中的寶座上。

  沈香大奇:「沒死啊,這一關是怎麼過的呀?」

  「有骨氣的血才能融掉那張網,沈香,你為什麼不求饒呢?」身外身淡淡地問,「一個在閻王殿嚇得尿褲子,在劉家村外嚇得流眼淚的孩子,居然身上也有骨氣的存在。算了,這一關我又失算了,你去闖第三關吧。」

  沈香躍起身來,喜道:「原來這就是骨氣?」他還只是個孩子,能得到別人的承認,尤其是一個似乎不可戰勝的敵人的承認,其中的喜悅讓他激動,更平添了許多自信。

  「沈香,總有一天,你會明白這種自信有多可貴,那時,你才會真正地長大成人。」

  楊戩默默地想著,感應中,沈香已被逼入了第三關。

  第三關設在一片火海之中,沈香以劍柱地,劍身立刻熔化成水。二郎神在不遠處現身,說道:「沈香,只要你能活著走出這一關,你就能見到你娘。」沈香大喜。

  幻身又道:「但在此之先,你必須放棄一些東西。」

  沈香叫道:「我什麼都可以放棄!」二郎神盤弓搭箭,說「我馬上可以讓你去見你娘。不過……」沈香身後又幻出龍八小玉哪吒的形象來。沈香一呆,問:「你什麼意思?」二郎神答道:「要他們死!」應聲射出箭來。沈香大叫一聲:「不要!」和身撲上,那一箭正中他的身體。

  火海消失了去,沈香依然躺在雕木大椅之上。楊戩用神識看著外甥,只有這樣,他才能放縱自己,而不必戴上冷酷的面具。

  「那樣的一條路,沈香,不要怪舅舅,是你自己一定要選擇的,但既然選定,就沒法再回頭了。一會,我讓你去見你的母親,你娘對我的怨恨,會是你前行的最好推動力。真是不錯啊,第三關,本想試一試你這孩子的心地,想不到,真的能為朋友忘記自己。雖然是一時衝動,但起碼,你的血脈之中,還有著那種叫義氣的東西……」

  楊戩想著,正欲收回神識,卻聽沈香正在問那個幻化出來的二郎神:「你說你只是二郎神留下來的一口氣?那我一口氣能將你吹散嗎?」楊戩不禁好笑,還真是個孩子,好奇心這麼大,反正洞中的情形不用再默查了,就讓這孩子高興一回吧!配合著沈香吹過的氣息,拈動法訣,留在洞裡的身外身頓時消散了去。

  心中一陣輕鬆,橫眄向哮天犬,哮天犬會意地縮身過來。楊戩揉著他的亂髮,遠眺向華山,那裡,三妹該是見到沈香了。寶蓮燈的口訣,她大約也會傳給兒子,以後錘練沈香時,把握便又多了一層。

  依然是慢慢催動著雲頭,到了華山之後,康老大氣急敗壞地迎了過來:「二爺,我腦袋讓他們打破了。」哪吒想起那是康老大放眾人進去,怕被楊戩責罵,央著自己打的,不禁哈哈一樂。鏡裡哮天犬卻四下嗅著味兒,道:「主人,老狐貍也來了。」

  楊戩正向洞中行去,聞言驀然止步,回頭看向哮天犬,哮天犬會意,伸手一指,道:「那邊!」老狐貍早去得遠了,卻也難不住他的鼻子。

  楊戩冷著臉直追下去,沈香一奇,道:「他怎麼往那邊追?我們是從這條路逃的。」順山路追出一盞熱茶工夫,哪吒從雜樹從中躍出,擋住了去路。

  「真巧啊,是你,楊戩大哥!」忍了心中的不滿,哪吒笑嘻嘻地迎了上去,「我到處找你喝酒呢,咱們兄弟幾百年都沒聚上一聚了。」

  止住腳步,楊戩淡淡看了哪吒的火尖槍一眼。槍身柱在地上,卻斜護在身前,明明是隨時出手應敵的模樣,這小鬼,連脾氣習慣都一點沒變。他這樣想著,微微一笑,墨扇在手裡輕輕敲了幾下。

  哪吒定是被李靖扔出來當香餌的,試探自己有沒有把柄可抓。不能再去追老狐貍,一時半會她也翻不出什麼花樣,回頭讓梅山兄弟除去便是。沈香,那隻小狐貍,還有個八太子敖春,如果連哮天犬都對付不了,也就不能指望他們什麼了。哪吒,楊戩大哥便陪你演一場好戲看罷!

  哪吒見他不說話,只得自己找話,好多拖些時間,向哮天犬揚眉示意:「對不住啊,現在還疼嗎?」

  哮天犬悻悻地不說話,楊戩淡然問他:「沈香呢?」

  「沈香?」哪吒作勢向周圍一看,「走了。」

  「上哪了?」

  哪吒心頭打鼓,畢竟沈香被三界通緝,私助要犯的罪名可大可小,只得先插科打諢一番:「上哪兒,這會可不好說了,對了,有件特別重要的事要找你說,走!哎,還有,哮天犬,你也別為那件事恨我了,走吧!」作出急切的樣子,伸手便去拉楊戩的袍袖。

  墨扇從袖中翻出,勁風襲體如刀,哪吒手中槍作勢欲擋,楊戩的墨扇已橫架在他頸上,順勢下沈,點上扶突天鼎等幾處要穴。

  「我好心找你喝酒,你這是什麼意思?」幾處要穴俱在手陽明經上,一被制住,半個身子麻痺難當,動彈不得。哪吒提起法力去沖,卻哪裡沖得開?只氣得臉上漲得通紅,大聲叫道。

  沈香憤憤地道:「楊戩好生卑鄙,居然這般偷襲!」鏡外哪吒卻不領情,冷然道:「楊戩大哥的功夫原就比我高,輸給他有什麼出奇。」想到從此要與楊戩處處為敵,崑崙一戰時更用乾坤圈傷了他,心中說不出的煩躁。

  楊戩不理會哪吒的怒喝,頭也不回,向哮天犬道:「去抓沈香!」哮天犬如奉圭旨,拉長聲音應了個是字,欲走,卻又將腦袋湊近哪吒,得意地道:「我不記恨你——」主人就是主人,這麼快就代自己出了氣,哮天犬隻樂得笑逐顏開。

  又看了眼哪吒,楊戩默算了一番,以這小鬼的法力,大約三個時辰才能解開穴道。哪吒自是好心,路見不平,但李靖老奸巨滑,定想製造機會,試探沈香之事有無隱情。而且,就算哪吒被追究罪責,李靖也未必會擔心難過——自當年剔肉剮骨之後,哪吒不忘舊恨,李靖這天王又何嘗不是寶塔不離手,寢食難安?

  由著哪吒大叫,他獨自離去,卻不是去追沈香,一人返回了真君神殿。龍八有些奇怪:「楊戩為什麼不親自去追?當時他若在場,我們肯定脫不開身的。」百花被哪吒叱了幾次,一直不忿,此時見他被制,暗自高興,接口道:「楊戩當然更不會親自追,沒的降了他的身份。你且看他擒下三太子時,那付屈尊降貴的神情——」

  哪吒寒著臉不理她,心頭模模糊糊間浮起一個疑問:楊戩不去追沈香,卻去追老狐貍,真的是太過輕視大意麼?他搖搖頭,似要竭力迴避這個想法,但念頭一旦成形,便留在心中再也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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區版主 | 2014-4-10 05:56:34

第十五章 詐敗淨壇寺

  楊戩回了神殿,召來梅山兄弟中的老四和老六,寥寥數語,只令他們去下界殺了老狐貍。至於哮天犬追著沈香的事,他卻一字不提,生似那隻狗已縛回了沈香一般。餘下的日子裡,他理事辦公,一如平常,只有一人獨處時,才偶爾流露出心緒的不寧。但他以前盤算朝中大勢,也是這般殫盡心機,眾人早已習慣他喜怒難測,自看不出什麼異狀來。

  這天在房中,手拿著書卷,卻半天沒有掀過一頁,不知哮天犬追著沈香,會不會出現什麼岔子。那孩子受的磨練也不算少了,心性該成熟了些罷。是找個師父,引他正經修行法術的時候了,只是,三界之中,誰有這個本事,能讓沈香足以與自己對陣,對抗天地?

  「主人,主人……」哮天犬一頭撞進來。楊戩順手拿書一拍:「慌慌張張的,幹什麼。」雖怪他,心中卻放心,這種樣子,應該是沒傷到沈香。這小子,運氣倒好。

  哮天犬連比帶劃,說了半天,楊戩才聽明白,原來沈香誤打誤撞進了淨壇廟,騙動了淨壇使者豬八戒相護。這個投錯胎的天篷元帥功夫雖然糟糕,哮天犬卻也討不了什麼好處,碰了一鼻子灰後,只能氣哼哼地回來稟報,指望主人肯去教訓教訓那頭豬。

  楊戩自有自己的打算,聽到豬八戒,一觸機,想起了八百年前的老對手孫悟空,如果沈香運氣真的很好的話,也許能借豬八戒幫忙,拜到他門下。

  第二日早朝時,哪吒怕他先告自己個違犯天條,和他在玉帝面前辯駁,又替沈香求情。不過王母不是那樣好說話的人,反被判了個面壁五百年。玉帝問起沈香下落,玉帝問起沈香下落,楊戩心念一動,便將豬八戒回護之事說了。左右天廷不會因為一個沈香,就鬧到佛道不和,而那豬八戒若不逼上一逼,也想不起向猴子求援。

  果然,玉帝不欲多事,只讓楊戩一人去試著交涉交涉。楊戩正中下懷,暗暗一笑:「若將那頭豬逼得有廟不能呆,還怕他不去投奔猴子麼。」

  嫦娥當時也在殿上,聽得這事,暗中擔心沈香,四公主道:「就是嫦娥姐姐回去後告訴我這事,讓我去淨壇廟通知沈香。不過呀,我去的時候,沈香已經將二郎神打敗了。」

  這時,龍八、沈香、小玉,已經你一言我一語的將在淨壇廟的事說了,小玉笑道:「那時寶蓮燈變得非常亮,沈香猜到是二郎神要親自來了,大家趕緊想辦法。可是……」

  當時豬八戒被老狐貍吸走了陽氣。老狐貍被梅山兄弟追殺,險些還生,只有利用豬八戒的陽氣治傷,又逼著小玉偷去寶蓮燈的燈芯。她偷聽到沈香與三聖母的對話,卻沒有操縱寶蓮燈所需的仁慈法力,只有寄望於服下燈芯,平添萬年法力的辦法,以便練成劈天神掌。小玉想到自己雖不得已偷了燈芯,卻終沒能救回姥姥一條命,心中一黯,後面的話便說不下去了。

  「可是師父當時陽氣被吸,不過說實話,就是沒病沒災,我師父也真不是他對手。」龍八接口,向眾人道,「最後你知道師父出了個什麼主意?讓沈香剃度出家,那就成佛祖的人了,楊戩也不敢輕易動他。不過我沒看見剃度,那時我出去給師父買吃的去了,沒想到才出門就讓哮天犬逮了個正著。」

  正說話間,楊戩已到了廟外。龍八急匆匆從廟裡跑出來,哮天犬一個箭步向前,將他按在地上,揚聲高叫:「豬八戒,我家主人來了,還不出來受死!」楊戩緩步走近,不發一言。

  小玉已經一臉笑意,只瞄著沈香,三聖母不解地望著她,沈香臉也是紅紅的。小玉附在三聖母耳邊說:「娘,您等會兒,看沈香的樣子。」

  哮天犬不見豬八戒出來,等不得了,仗著主人在,再次高叫:「豬八戒,快滾出來!」豬八戒已從後院繞了出來,正好聽見,心說二郎神雖不好惹,你這也太狗仗人勢了。你有二郎神撐腰,我師兄也不差呀,就這樣欺上門來,也太給我面子了 --呸呸呸,我怎麼把自個兒和那條狗混作一談了。

  豬八戒自覺身份不同,也不和哮天犬搭話,見龍八被抓,只是沖楊戩嚷嚷:「二郎神,你要的人是沈香,拿人家東海八太子幹嗎?」楊戩一哂:「他和沈香是同黨,也犯了天條。豬八戒,快把沈香交出來。」豬八戒暗暗慶幸,幸好給沈香剃了度。心中有底,話也就不慌不忙:「哎喲,來晚了,沈香已經是和尚了。」楊戩驚得上前一步,難道這孩子因為怕死,躲入佛家庇護?話裡也滿是訝意:「你說什麼?」

  豬八戒演戲的功夫也是不錯,一副惋惜狀從階上下來:「哎呀,你早為什麼不來呀,他求我給他剃度,我心想給他剃了度,我不好向天廷交待呀,猶豫了好些日子呢。還以為,你們天廷已經銷案了。誰知道,剛給他剃完度,你就來了。」楊戩驚怒交加,聽到這裡才稍放了點心,這時才剃度,定是知他來了的權宜之計。不過,不管真假,一旦剃了度,自己再報上天廷,沈香的安全是無虞了,可三妹呢?到底是就勢放過沈香,還是如何?楊戩一時也拿捏不定,只聽豬八戒繼續說道:「晚嘍,他現在是佛祖的人了。」不管如何,又看看再說,吩咐哮天犬:「進去看看!」

  哮天犬應聲是,從豬八戒身邊想過去,被攔住。豬八戒也怕裡面沒剃度完,心說多拖一刻是一刻,再說也不能太墮了我淨壇使者的威風,攔住哮天犬:「你給我站住。佛門清淨地,你說進就進啊,你問我了嗎,問我了嗎!」 哮天犬被他說得一愣一愣地,不由地去看主人,見楊戩不高興地微微揚頭,膽氣立狀,沖豬八戒一晃腦袋:「我奉旨!」直管往裡沖。豬八戒攔不住,只好沖楊戩抱怨幾句:「二郎神,這可是佛祖的地盤啊。」楊戩瞧瞧他,只會拿佛祖壓人,既然如此,我自也有借口,回道:「我也是奉旨行事。」

  三聖母仍是對小玉神神秘秘地笑好奇,從豬八戒身邊繞過,等待兒子出來,沈香和小玉也跟在她身旁。

  才上了臺階,就聽見哮天犬的大笑聲從裡面傳來,小玉已經先忍不住笑了,龍八在外也撲哧一聲噴笑出來,四公主也低首輕笑不已,別人不知為何,更是奇怪。

  沒過多久,哮天犬後面追著一串人出來,仍是笑個不停,豬八戒叫苦不叠:「還沒剃完……」哮天犬跑回楊戩身旁,笑得氣都喘不過來:「主人,主人你看……」

  這下三聖母也以袖遮嘴,難掩笑意。沈香以眉心為界,剃頭剃了一半,另一半長髮掩下,不倫不類。

  楊戩上下打量幾眼沈香,眉心深蹙,什麼怪樣子!雖然沒剃度成,解了心中一件難事,但豬八戒放心讓哮天犬進去,定是心中有底,在外面耽擱這麼長時間,頭只剃了一半,一定是沈香又在那猶猶豫豫,難下決心。沈香,做一件事,當斷則斷,像你這樣,事事顧慮,處處不決,能做成什麼?只能做人笑柄罷了。聽得哮天犬還在大笑不止,更是心火上升,回頭冷斥一句:「有什麼好笑的!」頓時喝住了哮天犬。

  既然沒剃度,沈香,你還得給我走下去。楊戩轉向豬八戒:「豬八戒,你不是說,他已經是和尚了嗎?」

  豬八戒也沒想到這麼久連個頭也沒剃成,心裡罵徒弟不省事,嘴中還得替他說話,嗯嗯啊啊半天才憋出條歪理:「半個和尚……」楊戩也不插話,看他還有何話說。豬八戒憋出這四個字,說話也順暢了,摸著沈香那半個光溜溜的腦門說:「已經剃度的這半是佛祖的,你不能動。另一半呢,隨你處置。」

  楊戩心中嗤笑,這樣的理由也想得出來,臉上神情不變,斥道:「我看你是無理取鬧。」

  沈香眼見事到這一步,無法可逃,不願連累龍八,更不願在心愛女子面前露怯,一鼓勇氣橫眉立目:「二郎神,你要的人是我,把八太子放了!」

  三聖母正步下石階,聽他此言,心生驕傲,不由向龍八處望去。只見楊戩伸手拍在龍八肩上,從龍八身後轉了出來,臉上帶著的,仍是叫她記憶深刻,又是不屑,又是嘲諷的笑意,向龍八看了一眼,又瞧向沈香:「放心,誰都落不下!」

  沈香恨恨地看著他的笑,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了,雖然他現在再也不能帶給他威脅,可是午夜夢迴,有時還會突然被那樣的笑容驚醒,一頭冷汗。在被他追得無處可逃時,在被他騙得失去法力時,這個笑容,是他心底最深的夢魘。

  「其實我膽子那時還是很小,可是敖春被抓了,他又那樣看著我,好像在說,你什麼也行,只有乖乖聽話的份。我心裡又是羞又是氣,也許是急中生智,一下想到了救敖春的辦法。」

  隨著他的訴說,眾人看去,沈香刷地抽出寶劍,橫劍在頸,在小玉丁香的驚呼聲中威脅道:「二郎神,這裡的人你誰都不能動,否則我自殺在你面前。」

  楊戩上前幾步,悠閑地道:「你這種威脅沒有用的,我抓你上了天,就是要處死你。」

  三聖母不寒而慄,扶著欄杆說:「他怎麼這麼容易就說出這樣的話來,沈香是他親外甥啊!之前,我還抱過幻想,他是不願失去地位,逼迫沈香,也是形勢所逼。可是他,他說這番話,竟連一點內疚猶豫也沒有……」

  那邊廂沈香打好了主意,哼道:「王母娘娘不是想當著眾仙的面處死我,以告誡天上的神仙,如果我現在死了,她拿什麼告誡。」

  楊戩暗中點頭,雖然不成器,到底有些小聰明,我也好借此下臺,放八太子一馬。本想著天篷那廝縱然不濟,裝腔作勢地扛上佛祖的招牌,再護住你們逃命,我來個追之不及也就是了。但現在不知出了何事,竟是這付站穩都吃力的模樣,還怎麼帶人逃走?就算放水也斷不能這般明顯啊。

  難道真的先抓他們回神殿?

  向沈香腰間一瞟,念頭一轉,沈香,你若果真聰明,就該利用上寶蓮燈了。回視龍八,再轉向沈香:「好,我放了他,你跟我走。」折扇打開,回身橫扇,龍八跌回豬八戒旁邊,豬八戒急忙扶住他。

  死到臨頭,沈香看著龍八,說要澄清誤會。小玉想到是因為自己,嫩臉微紅,小聲向三聖母講了事情原委。原來在華山時大家認識了丁香,便結伴同行,龍八對丁香愛意暗生,丁香卻因與沈香指腹為婚過,只傾心沈香一人。從此四個小兒女之間平添了許多事端,最近幾日鬧得越發不快。

  交待完這些情感糾紛,沈香便要向楊戩走去,豬八戒看不過眼了,搶過去擋住他:「慢著,徒弟,師父我還沒答應呢。」沈香叫聲師父,心中感動,但知道師父不是楊戩對手,道:「您就別管了。」豬八戒喘著氣:「不管,不管對不住師父這兩個字啊。」

  三聖母更是暗恨二哥:「淨壇使者為了這剛收的徒弟,都敢於擔事,你這舅舅,卻要親手殺了外甥。」

  楊戩斜睥了豬八戒一眼,不屑地冷哼道:「看你這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明顯的陽氣不足,拿什麼來管?」

  豬八戒呵呵強笑,口頭上絕不肯落了下風:「時間久了恐怕頂不住,三招兩式那還是差不多的。」楊戩更是好笑,他就是全無毛病,三招兩式也頂不過,還在這胡吹大氣。豬八戒擺出做師父的樣子,沖沈香催道:「我頂住二郎神,你們快走!」沈香叫著師父,不肯就走,豬八戒再催一聲,將釘耙橫於手中,鼓膽就上去了。

  楊戩連三尖兩刃槍也懶得化出,合上墨扇相迎,讓開豬八戒急攻來的一耙,衣袖拂出,化去招式,墨扇順勢敲在他耙上,金石之聲震響,豬八戒已跌退出老遠,險些連釘靶都失手落在地上。

  豬八戒鼓膽再戰,一耙築下,楊戩收扇,身向左旋,豬八戒只覺眼前黑影中微有紅色一閃,已失了楊戩蹤影。心說莫不是誤打誤撞打傷了他?大口喘著氣四顧,忽覺腦後有異聲,不及多想,握釘耙仰身反砸。楊戩收回扇,信步遊走,眼中卻只關注著沈香。這孩子有些日子沒見了,三腳貓的功夫一點沒長進,和龍八等人聯手對付哮天犬,居然還落了下風。心煩之下,再懶得與豬八戒糾纏,一揚扇,將他擊飛出去。

  沈香從戰圈中脫身而出,趕過去扶住師父:「師父,您沒什麼事吧?」豬八戒哼哼著: 「沒事……」楊戩收了扇,側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哮天犬得意地回到主人身邊,一樣倨傲地看著他們。

  沈香靈機一動,問:「師父,您身上有沒有仁慈的法力?」豬八戒不解,有幾分自得地答道:「師父是佛祖封的淨壇使者,你說我仁慈不仁慈啊。」楊戩心中一動,是終於想到寶蓮燈了嗎?立住不動,等他說話。

  沈香急摸向腰間寶蓮燈,向師父說:「用你的法力,加上我的口訣,對付他!」豬八戒應了,沈香吃力地拽他起來。

  豬八戒這付樣子,指望不了他能帶沈香逃開,只能由著他二人發動寶蓮燈,好找個臺階退走。但寶蓮燈的威力非同小可,硬受它一擊,既不能讓傷得重了,又不能讓人看出破綻,卻也頗有難度。楊戩暗自提氣準備,神色間卻絕不外顯,只對哮天犬說道:「看他們能玩出什麼花樣。」

  哪吒直叫奇怪:「他怎麼不這時動手,還等沈香慢吞吞地扶豬八戒起來,再擺好架勢拿寶蓮燈對付他?」

  沈香這時也不明白,想了想,道:「他是根本看不起我吧。」 嫦娥搖頭:「不會,寶蓮燈的威力,他親身試過,怎會不知?」討論一陣也沒說出個名堂,只能存於心底,歸於沈香運氣好。

  沈香擺好架勢,豬八戒催動法力,叫聲來了,寶蓮燈光芒閃耀,楊戩墨扇打開,運法抵禦。

  僵持一陣,楊戩感受著手上傳來的力道,豬八戒陽氣不足,根本沒發揮出寶蓮燈的威力,不過有這個就夠了,法力一撤,倒退數步,直撞到院中香爐上才停下來,嗆出口血,立時墨扇一揚,遮住臉面。哮天犬已被擊飛出去,不見蹤影。

  沈香再沒想到寶蓮燈真這樣厲害,心說好寶貝啊,愛惜地擦了擦,見楊戩倚在香爐上捂著胸口,趾高氣揚地過去:「念在你和我娘是兄妹的份上,我就放過你一次,下次再敢逼我的話,我就絕不留情!」楊戩雖有準備,但傷還是受了的,正靠在香爐上調息,沒想到外甥得意忘形,竟過來說了這麼一番話,氣得直欲吐血。小子,初次得勝,就這樣狂妄,今天詐敗,對你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環視眾人得意洋洋的嘴臉,楊戩不欲多留,在爐上扶了一把,忿然離開,身後一片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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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10 05:56:49

第十六章 南橘逾成枳

  回到天廷,一個人進了側殿,吩咐下吏們不得隨意打擾。眾人原以為他要調治傷勢,他卻更換了朝服,欲出去,又收回腳步,就那麼對著一殿的寂靜出神。

  神殿裡只有兩種顏色,灰和黑,這裡也不例外。黝黑的地面,古拙得全無裝飾的硬木長榻,泛著奇異光澤的鐵灰色。楊戩喜歡簡單,這間側殿更是簡單得到了極致。他常在這裡獨坐通宵,柔和的月色直接灑到座前,更襯出神殿的陰鬱寒冷。

  「三妹將寶蓮燈給了沈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他胸口仍在隱隱作疼。豬八戒殘存的那麼點法力,都足夠擊散他的護體真氣,若這頭豬恢復過來,與沈香聯手,逼他們棄廟逃命絕非易事。豬八戒在天廷時就好色貪婪,毛病多多,沈香跟他久了,近墨者黑,只會更不成話。

  小勝一場,就狂得沒了邊,須盡快截斷他的退路才是。那麼寶蓮燈怎麼辦呢?本想由著這燈來護住沈香的周全,但他們有所藉倚,還會按自己的設想,乖乖去找猴子撐腰嗎?

  「主人,我回來了。」

  是哮天犬有些膽怯的聲音。這狗兒踉蹌著奔入,湊近楊戩身邊,臉上紅腫,衣衫上沾染了不少血跡,顯然傷勢不輕。

  楊戩正心煩不已地思量著得失,見他如此狼狽,更是沒好氣:「抓捕了沈香這麼久,不但人沒抓住,連寶蓮燈都沒拿回來。」

  「屬下該死。」

  剛回神殿時,楊戩本欲去瑤池,卻又猶豫,淨壇廟的這一敗,能不能瞞過王母娘娘的眼睛,極為難說。又看了眼哮天犬,方才盤算了半晌的念頭清晰了起來,不管如何,須逼他們離開再說,現在這樣,目標太大。如果王母動了疑心,另外委人來插手此事,便是自己想護他們周全都是不能的了。

  「想盡辦法,務必拿到寶蓮燈,這樣才能抓住沈香。」

  「是,是!」

  「派人下淨壇廟盯住他們,落了單就下手,我就不信他們一輩子總在一起!」

   「是!」

  「到華山把老大和老二調回來,我懷疑,他們暗中也相助過沈香。」

  「是」

  楊戩的語氣越來越嚴厲,哮天犬哈著腰連連稱是。沈香有些看不過眼,冷冷地道:「楊戩的心性,果然不是一般的冷漠。哮天犬對他忠心耿耿,傷成這樣,他問也不問,只顧著責罵和交待事情。」康老大道:「哮天犬後來壞了鼻子,楊戩就更不正眼瞧他了。這狗兒自己也不爭氣,前幾年我迫他服無憂草時,居然還口口聲聲地說什麼主人是好人,我呸!」

  哮天犬被主人訓得垂頭喪氣,便要退出,又被楊戩一聲喝住:「還有,今天敗給寶蓮燈的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那隻老狐貍為了打寶蓮燈的主意,將事情鬧得不可收拾。若二郎真君不敵外甥寶蓮燈的話頭再傳出,更不知要引來多少仙鬼妖的垂涎。

  哮天犬苦著臉道:「主人,你看我這德性,我還能說得出來嗎我……」心裡多少有些哀怨,主人連一句安撫的話都沒有,但誰讓自己砸了差事呢!看看楊戩臉色,自覺離開,抓緊辦事去了。

  但瑤池還是要面對的。又沈吟了一陣,楊戩還是決定面稟王母,主動請罪。王母聽了他的委因,漫步在水榭的九曲小橋之上,意態悠閑,說出的話卻尖銳如刀:「你一個堂堂的司法天神,這麼長時間了,連一個法力如此低微的沈香都抓不到,要說你沒有私心,連我都不相信。」拉長了語調,顯得極為諷剌。

  楊戩亦步亦趨地緊隨其後,垂首道:「娘娘,小神不敢。小神幾次功敗垂成,都是因為有人在暗中幫助沈香。所以至今……」

  王母道打斷他的話,聲音轉冷:「這些對別人來說,也許算得上理由,但對司法天神來說,卻只能算是借口。我就再給你三天時間,活的不行,死的也要,押著魂魄上天,也算是你的功勞。否則,你這個司法天神也算做到頭了。」

  頓了一頓,王母轉過身來,問道:「你有難處嗎?」說話間雙目炯炯,逼視著楊戩,似要看透他心中真實想法。

  楊戩順從地答道:「沒有。」

  「會不會因為是你的親外甥而下不了手?」

  「不會」

  王母宛然一笑,款步盈盈,走到橋欄邊看向瑤池亙古不竭的仙靈之水,柔聲道:「我不是想成心為難你,只是想用這件事捍衛天規的尊嚴。人心如水,有隙即有滲漏,有滲漏,必損法度。所以,你自己先想清楚,到底是要外甥呢,還是要烏紗帽,要好好想上一想。」

  楊戩沈默,然後應道:「小神明白。」告退出去。

  神殿的寒冷,又甚了幾分。楊戩側身而坐,眉宇間不縈一絲情感,卻又似蘊了許多心事,沈重再也無法展開。呼吸冷凝成霧,看得見,終無聲無息地消散了去,歸於一片寂滅,就如注定逝去的那些過往一般。

  失去的已經太多,最初那個期翼,依然遙遙無期。他所期翼的其實並不奢侈,家的溫暖,親人的微笑,那道柔和的月光。他甚至沒想過,有朝一日能夠真正擁有,他只希望有機會遠遠地看著,守護著,那就足夠了。

  司法天神的權力,八百年的艱難,付出與獲得,連他自己,都無法再將兩者剝離開來,自下了那個決心時起,他就無路可以回頭。那麼,到底還要不要將沈香也逼到絕境之上,去背負起那些宿命般的痛苦掙扎?

  許久,他獨自外出,等降下雲頭時,眾人無不一驚,古木參天,廟宇清淨,正是淨壇廟。

  他隱形進了廟,站在空蕩蕩的庭院裡,臉色陰沈。這時日已近午,廟裡卻十分安靜,鳥兒在古樹綠蔭裡嘰嘰喳喳地鳴著,和不遠處的客舍裡的鼾聲遙相呼應。又過了會,小玉和丁香說著話過來,抱怨著才打敗二郎神,一個個就光顧著睡覺偷懶,誰也不肯用功了。

  就看楊戩嘴角微勾,冷冷地笑了一聲。小玉和丁香便坐在他身前的大樹下,相互說著心事。沈香看得出了一身冷汗,這時的楊戩,只要隨手一掌,就能要了兩個女子的性命。幸好楊戩並未出手,只是聽著,冷笑中的諷剌之意越來越濃。

  兩個小兒女無非在說心底的情竇。同時苦戀著沈香,不願與對方分享,偏偏兩人此時仍是朋友,千般滋味,隻言片語裡表露出來,似酸實澀,似澀又甜,甜裡又有著隱約的害怕與戒備。

  龍八想到那時受的熬煎,不禁說道:「說句實話,就是現在的楊戩,也有一處是遠不及沈香的。」哪吒哼了一聲,道:「就沈香?看他這一身的毛病,不過是運氣好得離奇而已。」龍八酸酸地道:「我又不是說他的運氣——他討女孩子歡心,可比楊戩高明太多了。那時的丁香……啊唷!」一聲痛呼,卻是龍四暗中擰了他一下,警告他不要胡說。

  沈香在鏡內尷尬不已,只看著楊戩動靜,佯裝沒有聽見。丁香和小玉說了會話,一賭氣,也回房睡覺了,偌大的院子,越發幽靜,充滿了慵散的氛圍。

  楊戩的怒氣,瀰漫上心頭。就這樣一個孩子,還誇口過粉身碎骨也會救出母親?劉彥昌背棄過三妹,難道,三妹唯一的孩子,也要讓她失望一回嗎?

  「沈香,我曾想盡辦法,要你做一世平安的凡人。可是你自己不肯——別怪舅舅心狠,這個世上,想獲得就必然要先付出。你這麼好逸惡勞是吧,那就由我來毀了你的安逸,毀了所有能給你安逸的人——你自己做出的選擇,就要承受隨之而來的後果。」

  楊戩默然思付著,三聖母卻越看越是奇怪,問道: 「沈香,他這一次,沒去為難你們?」沈香搖了搖頭,沒有楊戩曾來過的印象。可這時大家都在睡懶覺,他只要隱身進去,無聲無息地就能得手,何必只在院子裡磨磨蹭蹭地出神?

  但見慣了楊戩的詭計多端,就算是哪吒也不敢往好處想,百花冷笑道:「八成在算計著,該怎樣才得到更多利益。沈香害他在玉帝王母前,接二連三地受累挨訓,他那種睚眥必報的性子,單是捉沈香上天交給王母處置,豈足以消他的心頭之恨?」

  小玉想到後來的事,內疚地靠近沈香:「我不是誠心要偷寶蓮燈的燈芯的,實在是姥姥傷得好重,我不能看著她老人家死……」鏡外老四老六對視一眼,幸好鏡裡看不到外面,要不,他二人就要尷尬不已了。正是在淨壇廟附近,他們完成了楊戩的任務,截殺了老狐貍。當時還想著捉住小玉,老狐貍死前將燈芯逼小玉吞下,兩人毫無準備之下,竟被小玉打得狼狽逃命。

  這些事,現在回想起來,真是恍如隔世。

  沈香不願小玉傷懷,摟著她,笑道,「其實我該謝謝小玉,幸虧小玉拿走了燈芯,讓我沒有退路,要不然楊戩就真要稱意了——我那時以為有了寶蓮燈就再不用怕誰,別說練功,連早起都懶得早起。『小玉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感激地靠在他肩上。

  仍沒誰起來,楊戩不再久留,駕雲返回天廷。連串的命令吩付下去,非但淨壇廟,連東海和月宮都分派了人手監視。龍四臉上變色,想起不久之後,自己便去了廣寒宮,希望嫦娥能說動豬八戒。

  當時她找到淨壇廟,發現寶蓮燈的燈芯被盜,成了廢品,苦想對策之下,終於想到孫悟空身上。三界中只有此人曾與楊戩戰了個平手,沈香若能拜得這等明師,何愁沒有成就?可豬八戒對這個大師兄極為敬畏,一則怕事,二則不敢擾他清修,說什麼也不肯。她無奈之下,聽從了龍八的建議,勸動嫦娥下凡來說項。現在看來,只怕她才踏入月宮,楊戩便已得到了密報。

  淨壇廟與相關各處的動靜,果然事無鉅細,楊戩全部了如指常。對沈香的表現知道得越多,就越發堅定了楊戩已下的那個決心。

  「再不能由著沈香呆在淨壇廟,唯有尋找機會,按原來的主意,逼著豬八戒帶沈香去找那猴子學藝。豬八戒,你一無是處,又怎配做我外甥的師父?」眾人只見他低頭默思,臉上浮起輕蔑不屑之意,不知他想到了什麼。

  不過有寶蓮燈在,想逼走人還真是有點麻煩,只有趁他們分開的時候下手了?正沈吟中,已有細作來報,龍四公主到了月宮,寥寥數語後,便與嫦娥仙子去了淨壇廟附近的小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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區版主 | 2014-4-10 05:57:05

第十七章 有美樂遊湖

  楊戩臉色越發陰鬱,召來哮天犬和梅山老四和老六,也不詳說,只讓眾人隨他去凡間一趟。

  楊戩一邊在雲端穿行,一邊沈著臉問:「淨壇廟附近有我們多少人?」這些是老四佈置的,當下不假思索,應道:「方圓十里之內有我們一千多人。」楊戩若有所思,沒有再問,只管趕路。

  沈香恍然大悟,難怪楊戩總來得那麼及時,原來是一直監視著他們,用了這麼多人手,看來他們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楊戩落在鎮上,已換了凡人裝束,一件褶袖白衫,不同於見沈香時那件錦袍,寬袍緩帶,別是一番風流。

  駐足橋上,墨扇輕揮,目光不離水邊廊坊。看著豬八戒在那裡與嫦娥「巧遇」,互述別情,談笑風生,楊戩的神情也並不如何惱怒,知道嫦娥去了鎮裡,這早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微帶了幾分悒鬱,語氣卻是不容置疑的冷酷:「豬八戒和沈香已經分開了,你們去淨壇廟,這次務必將寶蓮燈拿到,有機會的話,就將沈香抓來。」哮天犬等應聲而去。

  他們這一去,由老四變成豬八戒的模樣騙走寶蓮燈。沈香早將此事當作談資,和母親及眾仙說起過,因此人人皆知,不過,老四老六現在都在鏡外,眾人顧著他們的顏面,沒有多說什麼。

  豬八戒樂不思蜀,雖然知道這種心思動不得,但能有今日一遊,也是大感榮幸。得了嫦娥允可,也不顧凡人圍觀,將九齒釘耙拋入湖中,化為小舟。嫦娥本是受四公主之托,來找他幫助沈香,但一直以為楊戩因為她的緣故挾私報復於他,心下十分歉疚,要豬八戒幫忙的話更說不出口。現在見他雖因她而遭劫,卻依然將她拱若天人,不由感動,存了補償之心。如念既相邀遊湖,便允了,嫣然一笑,飄然落於船上。

  豬八戒心思全在嫦娥身上,樂得找不著北,上船時居然掉進了水裡,引得一陣轟笑,嫦娥也掩口輕笑。一片轟鬧聲中,唯有楊戩神色冷峻,獨立於高樓之上,衣袂帶風,冷冷地注視著這一幕。

  正在興頭上的豬八戒,沒看到趕來尋找師父的龍八,騙得寶蓮燈的梅山兄弟和哮天犬卻已回來了。

  楊戩驗過寶蓮燈,又問沈香下落,老四稟報了難處,怕不是小玉對手。楊戩一手掣著寶蓮燈,一手打開折扇,關注湖上動靜的目光這時才回到部屬身上,對於小狐貍突然間法力增強的事,他也有疑惑,問道:「那隻小狐貍真的有你們說得那麼厲害嗎?」到底老四腦子轉到快,一下想到老狐貍臨死前塞入小玉口中的東西,但他也不知是何物,只能報給楊戩,由他判斷。

  硬攻不行,那就智取,楊戩下了令,讓老四等人去想辦法,自己仍站在樓頂,冷眼旁觀湖上動靜。左右是要將沈香逼得不能存身,若真是自己去,想放水也說不過去了。

  嫦娥仍在與豬八戒遊湖,他們坐在艙中,楊戩沒有聽他們說什麼,神色越發陰鬱。方纔他二人與街上把臂同遊,如今又在湖上共舟談笑,雖然盡在算計之中,也有助於他實施自己的計劃,心中傳來撕絞般的感覺,卻是騙不了自己。

  若不是三妹任性,搶著去月宮試探,也許這份心意就一直藏在了心底最深最深的那處柔軟之地,然而終究是讓她知道了。知道了又如何,縱是想做一個朋友也不可得,想在遠處靜靜地觀望,也要在她目光回轉時匆匆避開,不敢面對。

  嫦娥仙子,也許至今還以為最後和她在一起的是羿,就讓她一直這樣錯下去吧,也許她知道了真相,更會恨自己。楊戩自嘲地想,像他這樣的人,又怎會做出好事,也許嫦娥會以為,是他殺了后羿,冒充她的丈夫,騙了她。

  又多想些什麼呢?明知道豬八戒也只是能與她同遊罷了,她對這淨壇使者,也只是抱著一份歉疚吧,她始終認為,是自己這個司法天神假公濟私,害了當年的天篷元帥。可笑,楊戩,你做的事,在她眼裡,只怕沒一件會是對的。

  應該是去找沈香的,可是心思卻離不開湖上,楊戩猶豫片刻,運起法力,聽到船上二人的對話。

  豬八戒東一句西一句,想著法討嫦娥開心,憨笑著說:「其實吧,人家心裡一直惦記著仙子的,總想著去廣寒宮去看看仙子,可是又怕人多眼雜的,別人說出什麼就不好了。於仙子的名聲不好。」

  嫦娥不為人所覺地微微嘆了口氣,她當然記得自己說過什麼,那時她急著說正事,又不知怎麼開口,好不容易逮到機會,接口道:「其實,你真的不能再去廣寒宮了,你不知道,我最近已經是麻煩纏身了。」豬八戒大奇:「難道有人欺負仙子不成?」嫦娥欲說還休,嘆了一聲:「不說了。」豬八戒哪肯放過這獻慇勤的機會,忙不叠地催促:「說,仙子,你儘管說,我看誰敢欺負仙子。」

  「算了,你惹不起他的。」

  豬八戒哪肯在嫦娥面前坍臺,打起了包票:「仙子,只要你信得過老豬,老豬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辭! 」重重哼了一聲,「就算是二郎神,我也會跟他拚個你死我活!」

  「還真讓你猜對了,正是二郎神。在天廷裡,人人都知道我和三聖母的交情不淺,在沈香被天廷通緝之後,我曾經幫助過沈香,可沒想到這件事被二郎神知道了,我若以此治我的罪,我也就認了,可沒想到,他竟然以此要挾我。你說,我該怎麼辦。」

  此時嫦娥心中已有悔意,楊戩雖不對,這事卻是她為引得豬八戒幫忙信口編造的,當時並未覺得如何,她和四公主商議的,楊戩不會不利用此事要挾自己,如是說,也不過是實情而已。但現在想來,楊戩對自己,應該是從未有過此心,這一次他在旁聽了,不知是何心情。

  果然,楊戩臉色冰寒,這番話一點不落,全落入耳中。嫦娥,嫦娥,在你眼中,楊戩真的如此不堪嗎?你寧可與這豬頭虛以委蛇,也不肯對我假以辭色。我今天倒要看看,這豬頭到底有什麼能耐!

  又聽了一會,嫦娥終於將話題引到沈香身上:「好在我那沈香外甥,還真是懂事,非要學一身本事,去救他娘,如果他能投一位名師的話,我就真的不擔心了。」

  豬八戒哈哈一笑,道:「仙子,你放心,這事教給老豬了!」嫦娥和他如此巧遇,又款款交談,他再沒有腦子,也知是為了沈香拜師之事而來。但眼中美人如玉,柔語如鶯,早已神魂顛倒,哪裡還說得出一個不字來?

  聽到這裡,知道大局已定,楊戩身隨意動,不見如何作勢,已躍上船頭。正在說話的豬、嫦兩人一呆,豬八戒反應過來,叫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手下敗將。二郎神,別人怕你,我老豬可不怕你。你若敢在這裡撒野,可別怪我老豬不客氣!」

  楊戩冷笑:「我倒要看看,你今天還有什麼本事。」

  豬八戒也是一聲冷笑,裝模作樣地理了理頭上小辮,湊近嫦娥,涎著臉道:「仙子,你先去岸上觀戰,看老豬我今在為你出氣!」

  嫦娥手撫玉兔,螓首微點,站起身斜睥著楊戩,不屑地冷哼一聲,衣袖拂處,身如燕子穿林,飄然落上湖邊的小橋。

  豬八戒半邊身子都酥了,欣喜如狂,只想:「能得嫦娥如此看重,就算我立刻死了,也死得心甘情願。」向橋上招了招手,回過身來,挽起衣袖,叫道:「二郎神,今天教你好好領教一下你豬爺爺的真本事!」

  騰空而起,豬八戒法力到處,小舟變成釘耙飛入手裡。楊戩也懸空而立,手搖墨扇,冷冷地看著他揚耙作勢,攻了過來。

  手中墨扇上下翻飛,見招拆招,目光卻情不禁地向岸邊小橋上看去,只見嫦娥星眸婉轉,神色變幻無休,時而秀眉輕蹙,時而隱現擔憂,顯然為豬八戒而發。楊戩心中一黯,內息忽而紊亂,一口氣竟沒提得上來,豬八戒釘耙砸下,頓將他壓入水中。

  初春時節,湖水猶寒,楊戩驀然驚覺過來,暗罵了自己一聲。雖說淨壇廟受的傷並不算重,但幾日來事亂且雜,未曾調養恢復。再加上剛才心神忽分,豈不是自找苦吃?但嫦娥鄙視的表情,卻揮之不去,始終縈在眼前。

  深吸口氣,平復心境。頭一低,白衣上已滲出了血跡,在水中溷將開來。知道是崩裂了的寶蓮燈舊傷,他運法力止住血水,默拈法訣,上朝的神鎧已著在身上。

  暗自惱怒,多少年沒這般失態了,竟因嫦娥被那頭豬擊落水底,傳出去豈不是天大的笑話?身形沖天而起,挾著大片的水浪,咆嘯著直撲豬八戒。

  豬八戒一招得手,連自己都大出意料之外。他飄在湖面,一邊舉耙等楊戩出來,一邊向嫦娥頻得意泮泮地賣弄不已。橋上嫦娥也自意外,目含激勵之意,看向豬八戒。豬八戒和這目光一觸,如被電觸,臉上竟飛起一抹霞紅,只恨不能飛撲上橋頭,倚在嫦娥身邊大吹大擂一通。

  水浪捲上,將他肥大的身子擊飛了出去,重重撞在岸邊石砌上。豬八戒一聲疼叫,餘光卻向橋上瞥去,見嫦娥正因他而掩口驚呼,頓時大喜,忍了疼抖擻起精神,大叫:「我看,你也不過如此!就你這兩下子,還執掌天條?怎麼,不服?大家水裡比劃比劃!」爬起身,跳入水裡。

  他曾執掌天河十萬天兵,更得過孫悟空「我下水得念避水決,,不如師弟你」之評,在水中自視極高。此時緊握釘耙,只盼嚇住楊戩,好僥倖勝個一招半式,在美人面前掙回面子。但天不從人願,水上冷冷一聲「找死!」 一道銀芒便直擊了下來,他大吃一驚,本能地擡手去擋,卻擋了個空,正自一楞,後領一緊,已被楊戩牢牢扣住。揚耙欲向後擊,楊戩法力透入,頓教他全身酸軟,哪還有餘力反抗?

  楊戩拎了這肥豬的後頸,騰身上岸,擲於地上。嫦娥急奔過來,關切的表情毫不掩示,叫道:「元帥,你沒事吧?」豬八戒一喜,勇氣大增,瞪著楊戩厲聲道:「楊戩,我可告訴你,我是西天如來親封的淨壇使者!來,給你,來,你動我一下瞧瞧!」

  淨壇使者?楊戩看了一眼嫦娥,冷笑:「我就動你又如何了?」槍身一振,已抵在豬八戒喉前。

  嫦娥大急,怒道:「住手!楊戩,你憑什麼抓人?」

  看著她的憤怒,楊戩心中一痛,脫口而出:「你明明看到,是他先動的手!」嫦娥卻冷曬一聲,道:「楊戩,你可要自重!」

  玉樹,仙子,是因為這件事,你才會這般有恃無恐吧?難言的疲憊襲來,楊戩再不願面對嫦娥不屑的臉色,沈聲道:「你攥我一個把柄,不到緊要關頭,不會拿出來吧。放心,我不會殺他的,他還不值得你使出殺手鐧。」

  伸手抓住豬八戒肩膀,強押著他踏雲而去,逕返天廷,一任嫦娥惱怒的目光,緊盯著自己遠去的身影。

  既然已經開始,那就按既定的軌跡走下去罷。回到神殿,將豬八戒與劉彥昌關押在一處,揮鞭又是一頓毒打,恨聲道;「叫你用佛祖壓我!」沈香心中不安,怒道:「楊戩簡直不是東西,害得師父為我吃了那麼多苦頭,!」嫦娥對湖邊的舉止本已有了悔意,但看著楊戩在豬八戒身上發洩怒火,對豬八戒的憐憫便佔了上風,幽幽一嘆,低下頭去,不願去細想其中的對錯。

  梅山老四進來,稟道:「二爺,淨壇廟裡又有了變故,不知為何那隻小狐貍去了萬窟山,沈香不管不顧,私自追了過去。如今東海四公主正趕往萬窟山,我們是不是也……」

  沈香去了萬窟山?楊戩一愣,想起前些時候丁香小玉的對話,這孩子難道會那般沒出息,糾纏在兒女私情裡,連輕重都分不出了?

  當下拋下鞭子,讓老四召集人手,他說不出的惱火,嫦娥的眼神,豬八戒的賣弄,如同利刃一般梗在心頭。沈香!楊戩恨恨地想著,今日,定要堵死自己這個不成器外甥的全部退路!同時,另一個念頭隱約浮起,他一凜,盤算著有幾分可行,目光向上睨去,似要看穿三十二重天宇,直達那終日隱在祥雲裡的兜率宮中。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10 05:57:20

第十八章 噴薄血未止

  趕到千狐洞時,先跟蹤來的天兵來報,說沈香已追進洞去了。楊戩微一頷首,想到洞中複雜的地勢,卻不便冒然入內。他傳令下去,人手分散開來,將幾個入口牢牢圍死。

  羲和馭移,由晨至午,沈香終於從洞內垂頭喪氣地出來,楊戩看在眼裡,知道他必是沒有找小玉,不禁哼了一聲。

  這一聲哼,落在沈香耳中,直如驚雷,一擡眼,看到的便是楊戩那閃著幽冷銀光的神鎧。他駭得連連後退,正不知所措間,衣袖一緊,眼角掠過一角紅衣,已被帶起疾飛逃出。

  卻是匆匆追來的龍四公主到了。

  楊戩冷冷地看著,形如魅影,不見如何作勢,狂奔中的龍四便覺身上一滯,竟如陷入了泥潭一般,使不出半分力道。她心念電轉,一掌擊出,借力折回,向另一方向奔去,卻是眼前陡然閃過銀輝,險險撞上了楊戩的三尖兩刃槍。

  她跌落地面,又驚又怒,張臂將沈香護在身後,厲聲道:「二郎神,你不能傷了沈香!你忘了廣寒宮那事麼?」

  楊戩看著她,冷冰的眸子裡毫無情感。鏡外的龍四身子發顫,喃喃地道:「快了……他就要殺我了……」鏡中的龍四還要往下說,楊戩生硬地打斷她話:「不要說了!」轉身,一步,又一步。

  身後那個女子,想必又是如釋重負了罷,一次的失態,成了所有人的笑柄,更成了能剝奪他所有尊嚴的利器。西湖邊一天一地漫舞的桂花,倏忽在眼前晃過,那樣決絕的毀滅,原來真的是避無可避了。只是,這個四公主,她就沒有想過,他楊戩,是真會殺了她的?

  三尖兩刃槍攥在手中,三千年來沒有過這般的沈重。接下來該做什麼,他再清楚不過。沈香的無路可退,王母的命令,兜率的清靜莊嚴,這樣的一個局,今日,便要落下最重要的一枚棋子。

  回身,槍身勢如奔雷,破入一個柔軟的身體。鮮紅的血噴薄如天際的霞光,帶著淒艷莫名的慘淡。

  神目打開,一聲斷喝:「魂飛魄散!」飛濺的血色映進眼眸,就如家變時,那炙毀了一切的沖天火光。

  「四姨母!」

  沈香一聲大叫,扶住了龍四搖搖欲墜的身體。這身體猶是溫熱的,但生命流逝的速度卻是如此驚人。魂飛魄散,那個人神目中的異芒,續槍勢之後,又無情地擊中這個最寵自己的親人,沈香知道,除非四姨母的法力更勝楊戩,否則,九天十地,就再不會有這紅衣這金髮的絲毫蹤跡。

  連魂魄,都永不復存在。

  「……快逃……沈香…… 快……逃走……」

  瀕死的女子,意識昏沈中逸出的輕微呼聲,卻仍牽掛著那個和她並無太大關係的孩子,她還想掙起來擋在孩子的身邊,但氣力隨著鮮血湧去,胸腹間的冰涼,浸透了全身,所有的感覺,都隨著這冰涼,漸漸飄向無盡的虛空。

  三聖母全身無力,跌坐在她身邊,淚水湧出: 「對不起,四姐姐,是我害了你,楊戩……楊戩……楊戩!」猛擡起頭,看向沈香,昏亂的目光裡全是恨意,「為什麼……為什麼他沒有死在崑崙!沈香,你真的該殺了他……他竟這樣對我的好姐姐……」

  沈香知道她說的是氣話,輕嘆一聲。現在的他,除了親歷時錐心的憤恨外,卻隱約覺出了些茫然,甚至還有幾分失落。這個高高在上的司法天神,確是作惡多端,死有餘辜,可在剌出這一槍之前,所有的事,都還有回寰的餘地,那個湖邊風淡雲輕的男子,似乎還有機會重新出現在他的眼前。但在此刻後,仇恨成了唯一的感受,彼此的殺戮,再不能停止下來。

  楊戩也在看著,這個女子,為了沈香,寧願賠上她的性命?死前無意識的囈語,沒有任何偽裝的必要。心中一黯,他默默告訴自己:「三妹,一直恨著你,其實她並沒有錯,你這二哥,的確不該留在她的身邊。幸福的家,深厚的友誼,所有的一切,若你不曾存在過,便會令她更加快樂——只因你這二哥,給她帶來的,已全然是黑暗與痛苦的掙扎……」

  龍八和嫦娥也趕了過來,抱起龍四逃離。慣常的冷漠仍掛在眉宇之間,楊戩竭力掩飾住所有的情感,喝令梅山兄弟前去追擊。

  一聲清叱從洞裡傳出,聞聲而至的小玉衝了出來,和梅山兄弟戰作一團。沈香不知這時小玉曾出來為他們斷過後,一陣緊張,小玉知他心中所想,安慰道:「沒事的,我雖不會運用那萬年的法力,但梅山兄弟也傷不了我,我後來捉住哮天犬為質,成功地逃走了。」

  說話之間,洞前局勢瞬息萬變,小玉來了又走,梅山兄弟四下散開,追著小狐貍而去。楊戩也追了幾步,卻騰雲隱身在半空,向龍四等人逃離的方向綴了過去。

  沈香等人被金鎖帶著,又是一陣驚駭。俯身下望,龍四公主痛苦地掙扎,痙搐,魂魄離體,輕煙般地向九天飄散了去。三聖母不禁叫出聲來:「他要做什麼?四姐姐都被驅散魂魄了,他還要做什麼!」

  淡淡的紅影向雲中散來,被天風震盪得飄搖不定。楊戩張臂虛攏,法力到外,將這縷縷紅色禁錮到一處,隱約現出四公主魂魄的形狀。

  「這是怎麼回事?」哪吒突然緊張起來,回頭看著龍四公主,連聲音都有些打顫,「他殺了你!可是……可是為什麼他現在又在救你?」

  「我不知道……我醒來時就在崑崙了,你們不都說,是上古大神看不慣楊戩的所作所為,救了我嗎?怎麼會是他……這怎麼可能!」

  龍四也是一臉的不能置信,疑惑地看著鏡面。

  「用意念堅持住罷,你的魂魄才不會就此散去。」楊戩淡然地道,那個隨時會化成虛無的影子落在他雙臂之間,雖然若有若無,卻明顯能看出,那種輾轉邊緣的毀滅,實已痛苦到了極點。

  有什麼影像,模糊地閃過腦際,似乎能抓得住,卻又說不清道不明。龍四睜大了眼,緊緊盯著即將消散的自己,看楊戩帶著自己避開南天門的天將,悄無聲息地潛向兜率宮。

  「老……君……?」有幾個影像清晰了點,龍四拚命想記起來,卻只有零亂的對話從心頭閃過。

  「龍四的命,對我而言如同螻蟻,她死不死都沒什麼打緊。只是未謀進,先須謀退,老君,你我原是一類人,我的用意,還用得著我明白說出來嗎?」

  「老君,八百年的隱忍,已經到了收穫的時候,彼此不妨開誠佈公了罷,免得存下隔閡,反而壞了大事。」

  「……沈香可用則用,事成之後,有龍四在,我自然可以令他感激於我。若不可用,我也可以利用這女人的性命引他上鉤,從容除去。至於老君你,我欲成大事,非你鼎力相助不可……」

  是楊戩,那是楊戩的聲音!龍四失聲叫道:「我想起了一些,楊戩去見了老君,那些話,便是他和老君說的!」

  嫦娥心中一緊,急切地追問:「什麼話?」哪吒也叫了起來:「是不是……楊戩大哥他有苦衷?」龍四慘笑道:「苦衷?他那種人還會有什麼苦衷!他打的如意算盤,他要利用沈香……而我,就是他將來控制沈香的棋子……只是他沒想到,老君故意救醒了我……」

  她口中說話,腦中景象更是紊亂,一陣撕心裂肺的酸楚,電一般從心底掠起。她一呆之下,尚未明白過來,臉色卻突然變得慘白,雙手抱頭,搖搖欲墜。

  嫦娥離她最近,急伸手扶住了她,叫道:「四公主,四公主,你怎麼了?」龍四喃喃地道:「他要害我……他要用我要脅沈香……老君的交易……」楊戩與老君的對話,回想得字字清楚,可為什麼,那酸楚卻更加強烈,直要將她生生吞沒了去也似?

  「陰……謀……還……不……不是……沈……」

  斷斷續續地,她還想往下說,張口時,想的是兜率宮裡那些對話,那些赤裸冷酷的無情交易。但是,另一個聲音,帶著幾分憂鬱,卻在雜亂中清晰地響起:「我若死了,你怎麼辦?」她身子為之顫抖起來,有如風中飄零的葉子。牙關咯咯作響,巨大的恐懼壓上心來,內息從丹田里四下竄出,狂亂地岔入各大經絡之中。

  「我若死了,你怎麼辦?」

  那個聲音固執地在耳傾迴盪,不知不覺,淚水奪眶而出,一個不算寬敞,卻讓她倍覺溫馨的斗室,不住地從思緒裡滑過。她拚命想看清,恨不得將手伸進腦中牢牢抓住,可是,她的手,已全然不能動彈了。

  龍八搶上前,嚇得幾乎哭出聲,叫道:「姐姐,你怎麼了?怎麼了?」

  哪吒顧不上再看鏡中,急步過來查看龍四情況,法力注入她體內,頓時鬆了一口氣:「沒事,四公主一時激動,岔了內息。只要她安下心來,慢慢導氣歸元,就自無妨了。」

  龍四睜大了眼,一個孤傲卻寂寞如雪的男子,心底那種淡然卻熟悉的喜悅,那是誰?為什麼她會有這種感覺?零亂的景象越來越多,驀然之間,一聲驚雷從心頭滾過,她已僵直了的身體陡然繃起,又復軟倒在嫦娥的懷裡。

  淚水奪眶而出,那些真相,被那個人深深埋葬了的真相,突然全部重回到她記憶之中。「他是為了你,沈香,他不是,不是……」她想哭喊,想喊出這些痛徹了肺腑的悲傷,但沒有用,內息竄走經絡,任她如何唇舌顫動,終還是吐不出一個字來。

  一道金色的符咒從她體內彈出,轉瞬化作無形。龍八大吃一驚,叫道:「那是什麼?」哪吒一凜,想看清符咒內容時,卻無跡可尋。百花這時也過來了,和嫦娥兩人合力抱著龍四,恨聲不絕地道:「楊戩救回四妹妹根本未安好心!說不定,還曾受過他百般的淩辱。定是四妹妹想到了那些往事,才會心情激盪,氣血大亂,走火入魔了!」此言一出,龍四淚水更是滾滾而下,百花只當是自己說中了她心事,一拍手,恨恨地道:「看,四妹妹哭得多厲害,一定是氣楊戩那混賬氣的!」

  三聖母在鏡中看不到外面情形,只急得連聲追問。驀覺得有人連拽自己衣袖,一愣之下,回頭看去,卻是沈香臉色陰沈,手指一間丹室,說道:「娘,楊戩那廝隱身進去了,老君正在裡面靜修。這兇徒有什麼詭計陰謀,我們跟著他一看便知!」

  兩人進去,小玉迎過來,竟有些驚惶,捉住沈香的手臂,似怕丈夫會出了意外一般。室內,老君已支走了侍立的童子,楊戩現出身來,將龍四魂魄放置一邊,好整以暇地坐到老君對面,看樣子,應是在等著老君的什麼答覆。。

  小玉輕聲道:「剛才,楊戩進來第一句話,就是問老君,問他是願為魚肉呢,還是願為刀俎。又說什麼砍樹的斧頭一旦被握得太緊,全不能自行做主,保不住就要反過去砍下那只持斧的手了。」她雖不知道楊戩到底意欲何為,但想到方纔那冷漠了夾了幾分陰狠的語氣,就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

  老君雙目微合,餘光從狹長的眼簾下投向楊戩,許久,拂塵輕移,向地上龍四的魂魄一點,問:「總不成,這便是持斧的那隻手罷?」楊戩道:「自然不是,那是東海的四公主。老君,你先助我凝住她的魂魄罷,否則你我的默契,就很難繼續下去了。」老君冷笑道:「默契?自你上天之後,便一步步成了瑤池的新貴紅人,老道行將就木,位卑言輕,豈敢與你堂堂的司法天神有什麼默契?」

  楊戩不以為意,只淡然反問一句:「是嗎?」老君瞪著他,似要看透他此行的目的,過了半晌,才又道:「王母前幾日不是下了旨意,著你三日內抓回沈香處死,否則就要革了你司法天神之職。你怎有此等的閑情雅致,抱了個魂魄來我兜率求醫?」

  楊戩冷冷一笑,忽道:「不久之前,承老君親上淩宵,為我那不成器的三妹求情,此情楊戩銘記在心。」口中稱謝,卻殊無半分欣悅。

  老君道:「好說。」心知楊戩定有下文,手拈銀鬚,等他再度開口。

  楊戩道:「織女的孩子早已死了,老君當時不會不知的罷?」老君雙目驀然睜開,旋又半合上。當日他在天廷提出織女子女之事,原為了試探一件事是否可行,王母的反應,令他平增了許多把握。「但是這個楊戩……」老君不動聲色地思付道,「此子可用乎,不可用乎?」

  「八百年來,我殫盡心力,所得與所失,究竟孰多孰少,老君,想必你也知道。」

  老君一曬,道:「你初上天界,我便警告過你,以你的身世,瑤池定不會由著你為所欲為。縱然這些年你勢傾朝野,但那又如何?靠攏中樞最易獲得權力,這麼膚淺的道理,老道我難道不懂麼,偏由你這初涉天廷的稚兒覆雨翻雲?」

  楊戩道:「不錯,權力得自中樞,卻也易失自中樞。只不過,你若以為楊戩也會殉此故步,那也未免將我看得太輕了。」

  老君沈思,點了點頭,道:「你要殺沈香易如反掌,遲遲不殺,總不會因為他是你三妹的獨子罷?」楊戩道:「老君,如果你也作此想,倒真教我失望了。」老君卻是一笑,似已明瞭於胸,道:「當年我借你來解我之厄,今日,你是要借沈香了罷?」

  這兩人一句句地說將下來,三聖母越聽越不明白,求助似地看向沈香:「楊戩到底想做什麼?當年老君引他上天,他反打一耙,投靠了王母,這才擠壓得老君動彈不得。又如何……如何成了他為老君解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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