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神聖之心　第九十四章 天地無用

　　傾奇山直插雲霄，高達一萬八千丈，是魔域第一高峰，是窮奇魔神憑強大神力一寸寸拔至如此高度，供他登高遠眺。

　　哪怕是遙遙擡頭仰望，都會有一種山峰將要傾倒的錯覺，山勢壯偉雄奇，因之得名為「傾奇山」。

　　窮奇喜熱鬧好玩謔，這座傾奇山便絶不寂寞，麾下十二邪神的洞府也建在山中，山腳下更是一座無比巨大的魔都，居住著數以億計的魔民。

　　此時此刻，所有魔民都走上街頭，向著山峰頂端朝拜。密密麻麻的挨擠著，口中唸唸有詞，反覆五體投地。放眼望去，只見一片黑壓壓的頭顱，宛如螻蟻。

　　窮奇正站在一萬八千丈之上的山巔天台眺望，嘴角高高揚起，彷彿要裂開一般，笑容邪惡詭異。他張開雙臂，洶湧的信仰之力，滾滾向他匯聚過來，將他一身強大神力推到一個匪夷所思的高度。

　　身後十二邪神彙集，為這股神力壓迫，又後退了百丈，彼此面面相覷。他們雖然感受到了某種變化，卻不如魔神們那麼明晰，不知為何搞出這麼大的陣仗。

　　難不成是真武大帝親率眾神，殺入魔域不成？不然哪怕是真仙降臨，也不敢擅闖魔域，更別說攻打一尊魔神的洞府，那跟送死差不多。也只有真武大帝這樣的「神王」，才能將魔神們逼到如此境地。

　　可如果是真武大帝下凡討魔，那十二魔神便該聯手布下「十二都天魔煞大陣」抵禦才對，怎麼會讓窮奇一個來迎戰呢？

　　百思不得其解之間，見窮奇似乎心情極佳，大膽問道：「大人，生了什麼事？」

　　「黑日，真的降臨了！」窮奇魔神大聲宣布，卻不是在回答身後的邪神，而是對其他魔神們言語：「準備好歡迎我們的王了嗎？」

　　魔神們沈默著、注視著，除了混沌魔神與饕餮魔神之外，都準備要扼殺他們王。能夠不被臣子扼殺的王，才算是王。哪怕是饕餮魔神，也曾試圖將之扼殺。

　　弱肉強食，便是魔域的至高法則。

　　當李青山的身影，出現在地平線的盡頭。

　　窮奇高興得跳了起來，出一聲歡呼，快活的像是個孩子：「來吧來吧，我倒要看看，你要如何推倒傾奇山？」

　　十二邪神心頭凜然，亦都聽過「黑日魔心」的預言。那人尚在千裏之外，便感覺影子蔓延過來，一下籠罩了整座傾奇山，悶得喘不過氣來。不由擡頭望去，彷彿看到了魔天的化身。

　　沒有絲毫猶疑，化作十二道魔光，飛遁回到洞府中。他們的洞府是環山而建的十二座宮闕，立下一座「十二都天魔大煞陣」，拱衛著最高處的窮奇魔宮，同時支撐著外圍的守山大陣。以此為核心，以魔都中一百零八座神殿為節點，一圈更大更廣的陣法，籠罩著整座魔都。

　　窮奇魔神是窮奇魔界至高無上的主宰者，擁有「天時」，傾奇山則佔據著絶對的「地利」，十二邪神與數億魔民的拱衛朝拜則形成了「人和」。

　　這三重陣法，結為一體，集合了「天地人」三才，構成一座堅不可摧的堡壘。

　　十二宮中，十二邪神高高坐在他們的神座上，心中堅信，哪怕是擁有「黑日魔心」的傳說之人，敢一頭撞上來也只有死路一條。

　　「哼！在絶對的力量面前，傳說又怎麼可能成真呢？」

　　李青山終於停住了腳步，頭頂上劫雲如海，奇異的是，卻沒有一道雷霆落下，一聲聲悶雷在耳畔滾動，彷彿戰車碾過戰車，堆積著不祥之兆。

　　他卻沒有擡頭望哪怕一眼。

　　前方，便是敵陣所在！

　　頓時露出猙獰的笑容，這一笑，胸膛中那股狂暴的力量，便再也壓制不住，衝出肺腑，衝出咽喉，宛如火山噴，化作一聲狂嘯。

　　轟！

　　天地失去了顏色，唯有一聲狂嘯，無比壯烈輝煌，摧枯拉朽的毀滅了擋在前方的一切，無論是連綿起伏的山嶺，還是鬱鬱蔥蔥的森林，全都在輝煌中粉碎。

　　狂嘯一瞬間沖刷千裏，猛烈衝擊在魔都最外圍的防禦陣法上。防禦陣法以肉眼可見的度扭曲塌陷，一個呼吸的功夫便如肥皂泡一樣破碎了。

　　高樓大廈瞬間崩塌，億萬魔民化為飛灰。

　　這股狂暴的能量卻沒有絲毫減弱的跡象，緊接著便撞在傾奇山的守山大陣上。

　　宛如怒龍吐息，不是以點破面，而是全面突破。

　　哪怕是李青山，也不能完全控制這股力量，唯有盡情的噴吐釋放。

　　這其中蘊藏的不僅僅是力量，是魔域堆積了億萬年的怒與恨。而只要他願意，可以永遠噴吐下去，整個魔域都是他的「小世界」，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力量不過是在他體內流轉而已。

　　「那是……什麼？」

　　十二邪神目瞪口呆，眼中充斥著輝煌的光輝，守山大陣同樣是瞬間告破，緊接著便是他們那劣化的「十二都天魔煞大陣」了。

　　所謂陣法，不過是對天地法則的某種具現，而李青山便是魔天的化身，從根本上否定了一切陣法。

　　天時無用，地利無用，人和無用。

　　「天地無用！」

　　李青山上前一步，狂暴能量直衝山巔上的窮奇。

　　「嘖，這些破爛玩意兒，果然擋不住你啊！」

　　窮奇滿眼輝煌，將手一揮，這股狂暴的能量頓時衝上天空。

　　所有魔民擡頭便可望見一顆璀璨的星星升起，在夜空中閃閃光。

　　「你尚且沒有『煉神返虛』，憑這點把戲可傷不了我！」

　　李青山可以否定陣法，卻否定不了一尊魔神，窮奇早已達「煉神返虛」，而真正的「魔神王」，必須是「煉虛合道」，才能隨意剝奪他掌控的法則。

　　正在這時，轟然一聲，劫雲裂開，一道雷影凝結閃現，化為人形，做力士模樣，露胸袒腹，背插雙翅，額具三目，臉赤如猴，足如鷹爪，左手持楔，右手執槌。

　　「雷公！」

　　七次天劫不同以往，渡過則為真仙，真正的不死不滅，可到九天之上，為天宮正神。

　　渡劫之時便被會有雷公降臨，代表天宮進行考驗，若是正道真人，則雷霆稍緩。若是邪魔外道，則雷霆激盪。

　　而此時，雷公俯瞰凝視著地上李青山，神情中充斥著怒火。

　　「終於來了！」

第十三卷 神聖之心　第九十五章 打神

　　李青山昂首笑望，如同歡迎一位老友，唯有渡過七次天劫、煉神返虛，方能真正與窮奇決一雌雄。

　　對於雷公釋放出的殺機與怒火，他甚至感到一絲親切。這一路行來，這樣的神情他已見得太多。至少證明一點，他威脅到了他們。

　　然而下一刻，閃電熾烈交織，天空變成一片熾白色的暴烈雷池，一道道雷影從中浮現出來。

　　每一道雷影，皆是一個雷公，一共有三十六個，一樣的裝扮，一樣的憤怒。

　　窮奇魔神也微微一怔，哈哈大笑：「好傢夥，雷部三十六個雷公全部出動，不知雷部哪一位尊神來統帥，不要藏頭露尾了，快滾出來吧！」

　　天宮中有雷部、火部、瘟部等等，有著不同司職，其中又以雷部最為重要：主天之災福，持物之權衡，掌物掌人，司生司殺。不僅決定了千千萬萬修行者是否能夠成為真仙，更有執掌天雷、誅殺邪魔的權責。

　　雷公共有三十六位，取天罡之數。尋常人仙渡劫，從來只有一位雷公出馬，此番李青山渡劫，竟一下引來了所有雷公。

　　而聽窮奇之言，除此之外，還有真神前來坐鎮指揮，不將李青山誅殺於此，誓不罷休之勢。

　　果不其然，話音未落，一尊神明降臨於雷池之上，一手持鐧，一手持符，神情肅殺，甲冑嚴明。

　　「九天雷公將軍在此，奉昊天金闕玉皇玄穹至高上帝口諭，奉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之命，特來此誅滅妖星。」眼神垂落在李青山身上：「本神勸你一句，立刻束手就縛，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否則天雷轟下，必為劫灰，枉費了這一身修為。」

　　根本不理會窮奇的言語挑釁，勝利者不需要聽敗犬的哀嚎。唯有李青山，令他感到一絲忌憚，否則根本不會試圖說降，直接天雷轟殺便是了。

　　九天之上，群星閃耀，宛如一隻隻冷銳的眼睛，凝視著那顆微渺黯淡的赤星。

　　八面風來，四方雷動。諸神怒之，群魔厭之，這就是李青山選擇的命運。

　　然而他臉上笑容更盛：「除非你讓你口中那什麼玉皇天尊，把位置讓出來給我坐，否則我絶不休兵！」

　　「執迷不悟，自取滅亡。」九天雷公將軍神情一冷，怒目圓睜：「擺陣！誅妖！」

　　「諾！」三十六位雷公齊聲領命。

　　轟！

　　雷池沸騰，三十六位雷公擺成「三十六天罡大陣」，一股無形力量瞬間籠罩下來。

　　李青山渾身汗毛倒豎，卻非因為憤怒或恐懼，而是被納入了一個巨大廣闊的靜電力場中。

　　然而對於如今的他來說，控制不住自己的軀體，哪怕只是最末端的毛髮，本身就很嚴重的問題。

　　他現在幾乎魔天化身，將整個魔域變成他的小世界。現在卻有某種力量越過他的控制，反過來影響他、控制他。

　　剎那間，比髮絲還要細小萬倍的億萬條電流，不斷的流竄貫穿他的身軀與神魂，每一刻都承受著無法抗拒、難以逃避的巨大傷害。萬箭穿心，群蛇噬體，亦難以形容這種痛楚。

　　如果是尋常人仙，一瞬間就被抹殺了，連一絲痕跡都不會留下。

　　傾奇山上，窮奇神情凝重，哪怕是他也不敢走進天劫的範圍之內，否則會將這場天劫變得更加恐怖暴烈，九天雷公將軍絶不介意順勢誅殺一尊魔神。

　　「果然，天劫所代表的法則，比魔域法則更高。」

　　李青山沈吟著，原本這些雷公不過是人仙而已，相當於無慾天宮的六丁六甲神將，哪怕是結成陣勢，也不放在他眼中。可是憑著這場空前盛大的七次天劫，他們一個個都立於不敗之地，擁有異乎尋常的強大力量。

　　渡劫之人，只能被動接受考驗，熬得過就飛龍上天、成仙做神，熬不過就粉身碎骨、神魂俱滅。

　　然而，真的是這樣嗎？是誰，定下了這樣的考驗？又是誰，湮滅了女媧造人的真相？憑你們，又有什麼資格來審判我？！

　　李青山握緊了拳頭，向著高高在上的雷部眾神，一拳轟出！

　　猿魔撈月，貫穿虛空，卻不理會雷公們，一拳轟至九天雷公將軍眼前！

　　九天雷公將軍眉頭一皺，不閃不避，腦後騰起一輪光暈，放射出淡淡神光，抵擋住這一拳。

　　這神光不僅僅是他的神力所化，更受億萬信仰之力加持，他作為天庭正神，擁有無數廟宇神像，受各方香火朝拜，這神光幾乎是萬劫不破，萬法難傷。

　　「給我破！」

　　牛魔震盪，破碎虛空。虛空億萬次震盪，一下粉碎了神光，一拳轟在九天雷公將軍臉上。

　　「將軍！」

　　三十六位雷公全都變色，表情難看的也像是被人在臉上揍了一拳，這樣的場面對他們來說實在太過震撼，幾乎忘了聯手對付李青山。

　　九天雷公將軍的腦袋高高向後揚起，一下子懵住了，已經有多少年未曾有人能傷到他了，或者說，憑他的身份，沒有人敢向他出手。

　　一縷鮮血從鼻孔中流淌出來，他摸了一下，手上鮮紅刺目，腦袋仍在劇烈震盪，一時不知該如何組織言語：「你竟敢……你怎麼……」

　　「原來，神明也是會流血的！」李青山一聲冷笑：「蠢貨，你可不在天劫法則之內！」

　　到了這等境界，一切爭鬥本質上都是法則之爭，也就是所謂的「大道之爭」。只有大道上分不出高下，然後才談得上鬥法。

　　李青山作為魔天化身，在魔域擁有至高無上的權限，但受自身修為所限，還是難以壓制窮奇這樣的魔神。畢竟魔神也擁有很高的權限，是魔域法則的掌控者。

　　雷公們雖然自身修為不強，平日裡無非是尋常人仙而已，但憑依著這場天劫，暫時的權限甚至比李青山更高，近乎立於不敗之地。

　　九天雷公將軍的修為雖然遠高於雷公們，但也正因為如此，不能融入這場天劫中，只是作為孤立的個體而降臨，更非窮奇魔神這般魔域法則的掌控者，反而要受魔域法則的壓制，瞬間便被打臉。

　　一旦在法則層面上被壓制，真仙也不過如此。

　　至於力量？區區一個神明本身所擁有的力量，與無邊廣大魔域相比，不過是滄海一粟罷了。

　　而所謂信仰，與魔民積累了億萬年的怨恨憤怒相比，又算得了什麼？

　　九天雷公將軍反應過來，暴怒道：「殺了他，立刻殺了……」

　　「砰！」話還沒說完，臉上又挨了一拳。

　　「什麼狗屁雷神，來來來，老子教你做人！」

　　李青山一拳接一拳的轟向九天雷公將軍，本著打人必打臉的原則，拳拳都他朝臉上招呼。

　　一會兒工夫，九天雷公將軍的臉就腫了起來，披頭散髮，狼狽不堪，再沒有方才的威風凜凜。

　　關注著這裡的諸神與群魔，都感到一陣臉疼。

　　窮奇縱聲狂笑，載歌載舞：「打得好，打得好！」

第十三卷 神聖之心　第九十六章 大道天龍

　　若是換了旁的魔神，或許會憂懼李青山的力量，而想方設法的扼殺他。

　　但窮奇卻絶不會這麼做，因為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獵奇者，厭恨一切習以為常的禮法規矩，什麼善惡是非，什麼高低貴賤，若非芸芸眾生的庸人之見，便是神聖仙佛的虛偽之言。

　　所以才會與李青山訂下冥河血誓，哪怕作為一尊神明，完全不必要冒任何風險。

　　眼下竟有妖神毆真神的奇事發生，豈能不令他大笑歡愉。哪怕接下來他也要被這樣毆打……或許，那也是一件頗為有趣的事，哈哈哈哈！

　　天際無盡雷池之中，三十六個雷公滿臉焦急，不斷的敲擊金鼓，揮舞楔錘，千萬道狂雷天降，猛烈轟擊在李青山身上。

　　李青山皮膚已成焦炭，赤髮化為灰燼，卻全然不理會，唯有一雙赤眸閃著熒惑之光，盯著九天雷公將軍狠狠的打。

　　當然，對手畢竟是一尊真神，哪怕是受到魔域法則的制約，也難以造成什麼致命傷害。

　　然而九天雷公將軍卻感到受到了深深的傷害：「欺人太甚！」

　　一聲暴喝，身上陡然爆發出璀璨雷光，身軀迅速膨脹變大。

　　轉眼之間，就化成一尊雷霆巨神，轟然一聲，從天而降。

　　神威浩蕩，充斥天地，身軀宛如一座大山，足有千丈開外，仍在不斷變大，渾身交織著熾烈雷霆，一雙眼眸更是充斥雷光，不見了眼眸眼白，散發著非人的神性，聲音轟鳴如雷霆。

　　「李青山，我本不想親自出手，你這是自尋死路！」

　　李青山渾身上下一片漆黑，腳下的地面被狂雷融化，變成一片沸騰的岩漿火海，熱浪扭曲了空氣，雷鳴消弭了聲響。

　　然而在雷與火的交織中，他臉上的笑容始終不變。昂首仰望雷霆巨神，忽然抖了抖身子，一身焦黑的皮膚破裂剝落，在熱浪火星中化為灰燼。

　　新生的肌膚上沒有一絲傷痕，唯有繁複交織的黑色魔紋，覆蓋在完美的神魔之軀上，充斥著狂暴的力量。

　　他屹立在火海中，過腰長髮如火飛揚，宛如涅槃的鳳凰，又如同不死的魔王。

　　三十六位雷公心中大驚，他們結成天罡大陣，持續不斷的轟擊，便是一座大山也轟碎削平了，竟似沒能對他造成任何傷害，甚至連氣息都沒有半點衰減，反而愈發強橫暴虐。

　　實際上，李青山反而要感謝他們。「黑日魔心」帶來的力量太過龐大了，簡直是要將整個魔域全部塞進他體內，還好他大成，將體內的小世界外化，避免了被活活撐爆的下場。

　　即便如此，這股力量依舊狂暴難以駕馭，其中蘊藏的憤怒、怨恨、痛苦等負能量，更是時時刻刻都要侵蝕他的心神，要把他變成一件向諸天神佛復仇的工具，一個充滿怨恨的怪物。

　　李青山自然不肯接受，雖然這是他選擇的命運，卻絶不會被任何東西所掌控。

　　一方面是倔強傲慢的自我意志，一方面是魔域眾生千萬載的怨恨，內心的掙紮非但沒有因為他決心吞下黑日魔心而平息，反而變得愈發焦灼。

　　每一個剎那間，便有億萬個念頭生與滅。恨與愛，神與魔，殘忍與慈悲，復仇與寬恕……從渺遠的過去直到永恆的未來。

　　一聲咆哮毀滅了傾奇山的防禦體系，只是一個小小的發洩，稍稍緩解一下這份焦灼。直到真神降臨、劫雷落下，才算是鬆了一口氣。

　　劫雷能夠消解靈力，令一切法術法寶失效，是渡劫者的噩夢。對他而言卻來得正好，大大緩解了那股狂暴的力量，變得較為容易駕馭。九天雷公將軍這個真神級的活靶子，也頗能釋放內心的怨恨狂怒。

　　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造化為銅。

　　令弱者畏懼的痛苦威脅，對他卻是最好的磨煉與成全，所以他非但不畏九天雷公將軍的浩蕩神威，反而嘲弄道：「偉大的神明，終於肯親自下場來了嗎？你可做好殞落於此的準備？」

　　九天雷公將軍轟鳴道：「看看你頭頂吧！」

　　本來他只是坐鎮指揮，憑著雷霆法則的掌控，超然於雷霆之外，並沒有親自涉足其中。被李青山一頓痛毆，真正激怒了他，邁入了這座戰場，要與李青山面對面的決一死戰。

　　劫雲就低低壓在雷霆巨神頭頂，隨著他的降臨而瘋狂席捲擴張，轉眼便籠罩萬裏魔土，卻將所有雷霆都集中在這一小片區域。

　　那已經不是雷池，而是一片雷霆的海洋，深海中傳出一聲龍吟。

　　忽然間，一顆龍頭從雲間探下，尾巴卻在千裏之外遊蕩，通體由熾烈雷霆組成，綿延不知幾千裏也。

　　李青山也露出凝重之色，光是聽那浩蕩龍吟，就有一種渾身酥麻，提不起力量的感覺，魔域法則亦被狠狠壓下。

　　毫無疑問，這條雷龍足以毀滅他，甚至只要一擊，便能讓他神魂俱滅、萬劫不復。

　　「這是……大道天龍！」

　　在龍吟聲響起的瞬間，窮奇便徹底收斂了氣息，以免成為其目標，臉上的笑容卻更是見獵心喜。

　　「劫雷凝兵」遠非天劫的終極形態，雷公們自然也不是。

　　傳說中，當神明試圖煉虛合道，渡八次天劫之時，便會有「大道天龍」降世，考驗一位神明是否有資格成為大道的代行者。

　　這個過程中，神明也好，真仙也罷，掌控的一切法則都會被碾壓。

　　這是最後，也最致命的考驗，連真仙神明也不敢輕易跨出這一步。

　　成則為神中王、妖中聖，敗則身死道消，一切存在痕跡都會被抹除，什麼長生不死，什麼神威浩蕩，皆成夢幻泡影。

　　隨著「大道天龍」的出現，三十六位雷公露出痛苦之色，再難以駕馭如此暴烈的雷霆，但是那一股龍威就令他們難以承受。

　　天劫隨著九天雷公將軍的降臨而迅速升格，再這樣下去，連他們都會成為目標，全都殞落於此。心中卻沒有任何不滿，主辱臣死，九天雷公將軍受了此等奇恥大辱，這個仇是非報不可的。

　　九天雷公將軍揮了揮手：「你們皆退下吧！熒惑妖星果然非同小可，已非你們能夠插手!」

　　「諾！」三十六位雷公齊聲道，紛紛化為雷光散去，最後瞥了李青山一眼，臉上的憤怒已經全變成了驚懼，甚至有一個可怕的念頭在心中徘徊，難道將軍會殞落於次？

　　李青山反倒升起幾分敬意來，因為這「大道天龍」注視的目標並不是他，而是九天雷公將軍。

　　「大道天龍」本來就是弒神殞仙的存在，才不會管你是不是神明，哪怕是雷部尊神敢擾亂天劫秩序，也要接受懲罰。

　　若是不能及時毀滅李青山，終結這場天劫，那被「大道天龍」毀滅的就會是他。

　　一聲龍吟，天地震盪，「大道天龍」降落，目標正是九天雷公將軍。

　　九天雷公將軍高高舉起雷鐧，赫然引「大道天龍」入體，一下便把李青山掌控的魔域法則徹底壓下，眼耳口鼻皆發射出無比璀璨的雷光。

　　「今日，若不能將你斬殺於此，我自當殞落！」

　　「好，那我就成全你！」

　　李青山身下的岩漿火海，猛烈爆發！

　　雷鐧揮下，火拳迎上。撞擊，爆炸！

第十三卷 神聖之心 第九十七章 星星

　　在諸神與群魔的注目下，雷火無窮無盡的宣洩。

　　九天雷公將軍渾身交織著雷霆，劇烈搖晃了一下，又穩穩站住，屹立於天地間，身上盤踞著一條龍影，不斷吞噬著他，同時也為他所用。

　　李青山卻消失不見。

　　大道天龍一瞬間便鎮壓了他掌控的魔域法則，隨即將他完全粉碎，近乎抹殺。

　　在這種境況下，無論什麼神通法術，哪怕是鳳凰涅槃也全然無用。雷霆瞬息間交織沖刷千萬次，哪怕是一百次重生，也會被一百次毀滅。

　　九天雷公將軍臉上卻沒有半分欣喜之意，反而是緊緊皺起眉頭。雖然早知道妖星不會輕易隕落，但竟然如此難對付，仍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天上的赤星依舊閃耀，李青山在被抹殺後，反而變得無所不在，將星星點點的意念，散佈深埋於大地之下。

　　「哼，想避過這一劫嗎？白日做夢！」

　　九天雷公將軍陡然屈膝半跪，雙手反握雷霆巨鐧，狠狠插入大地。

　　轟！

　　火山噴發，雷光沖霄，熔岩奔流。大地震動得像是要粉碎一樣，隆起一座座火山，流淌出千萬條火河。

　　漫天劫雲旋轉，被熔岩火河照亮，天空像是在燃燒，在地平線的盡頭，火雲與火海相融，再也分辨不出天與地的界限。

　　這末日般的景象，令觀戰的諸神群魔也感到一絲震顫。

　　窮奇魔神更是激動得渾身發抖，這就是天地大劫的序幕嗎？

　　九天雷公將軍所化的雷霆巨神，半跪在火海中央，以手中的雷霆巨鐧為中心，一輪輪雷光在大地中波蕩沖刷，掃滅李青山那星星點點的意念，欲要將他徹底泯滅，卻又更多意念從無盡深沈的地底深處升起。

　　然而在這片震動的火海之中，總有一片片支離破碎的淨土，不曾被熔岩吞噬，火焰燎燒。

　　於是那星星點點的意念，便從大地深處升起，化成一顆顆種子，紛紛衝破地殼，生發出一株株嫩芽。

　　一株嫩芽以肉眼可辨的速度茁壯成長，轉瞬間便開出了一朵黃色小花，結成一顆綠色果實。

　　小花凋落，果實充氣般膨脹起來，綠皮上有著一條條黑色花紋，原來是一個大西瓜。

　　咔嚓一聲，西瓜裂開，一個小小李青山赤條條的從中走出來，開口說道：「不要著急，總要有一點時間，才能令春花秋實，瓜熟蒂落。」

　　話音未落，一道雷光嗖的掃過，便將他連同那一條瓜藤一起抹除了。

　　然而與此同時，卻有更多的小小李青山，從西瓜、冬瓜、南瓜、絲瓜、倭瓜各種瓜裡走出來。

　　李青山與九天雷公將軍方一交手，便知道絶無可能與之正面抗衡。沒有魔域法則的加持，九天雷公將軍僅憑神力就能壓制住他，再加上一條大道天龍，簡直不能稱之為戰鬥，完全是一面倒的屠殺。

　　「既然如此，那我就給你殺！」

　　於是他將意念遍灑大地，這不是什麼分身術，一花一世界，每一顆種子都包含了他的全部，擁有獨立意志。

　　砰！一顆石榴炸開，蹦出了幾百個超小李青山，每一個都跟石榴籽差不多大，可以拿螻蟻當馬騎。

　　這些小小李青山並沒有時間成長，也比普通分身要弱得多，從身體大小就能瞧得出來。

　　相比起來，雷霆巨神哪怕是半跪在地，也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嶽。小小李青山們快要把脖子仰斷，才能勉強看得到山頂，卻仍舊一臉驕傲，向著雷霆巨神叫囂：「來殺我啊笨蛋！」

　　「天誅！」

　　九天雷公將軍怒吼，億萬雷霆掃過大地，所有李青山都被雷劈死，所有植物都化為灰燼。

　　然而轉眼之間，又有星星點點的綠芽生發、茁壯成長、開花結果，跳出一個個李青山，用微小的聲音向著神明叫囂。

　　他們每一個的壽命都只有短短一瞬，比朝生暮死的蜉蝣還要短暫，就如同火花一閃，便歸於寂滅。

　　然而總會有新的生命，從這片土地中誕生。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麒麟之道，生生不息。

　　雷霆巨神一聲怒吼，毫不手軟，瘋狂屠殺。

　　九子邪神心念相通，死了幾個兄弟，意志就崩潰了。然而在這頃刻之間，李青山已經歷了億萬次的死亡，而且全都是他自身的死亡，無可替代，無可逃避，唯有默默承受，承受著無窮無盡的恐怖與痛苦，就如同這個魔域，這片魔土。

　　死亡不可逃避，痛苦永無止息。

　　新生的小小李青山們，漸漸不再發出叫囂，只是默默的出生，默默的死去。甚至不再仰望雷霆巨神，頽然垂著頭顱，就連容顏也衰敗了許多，眼神卻始終堅定如初。哪怕剎那之生，也當閃耀而死，憑這一點火花，照亮一抹黑暗。

　　不知不覺間，雷霆巨神亦不再怒吼，只是麻木的屠戮。

　　天地間輪迴著生與死，重複著雷與火，明明無比喧囂，卻有一種奇異的靜默，彷彿是莊嚴的祭天，亦或是肅穆的送葬，天地為之褪色。

　　李青山將自身作為祭品，將血肉魂魄無窮盡的獻祭給蒼天，雷霆巨神便是主祭者。

　　九天雷公將軍將自己封入棺木，逐漸被大地的深沈靜默包圍，小小李青山們則為送葬者。

　　諸神與群魔全皆靜默，就連觀戰窮奇魔神，也睜大雙眼像是看呆了，心中忽然有一絲動搖：「如果連序幕都如此令人震怖，我真想要看到那天地大劫的奇景嗎？」

　　九天雷公將軍忽然感到一絲疲憊，被他引入體內的大道天龍，越來越難以控制。

　　一種久違的滋味在心頭蔓延，他意識到那是死亡的逼近，在很久很久以前，他曾日夜忍受這種滋味，但在修成真仙、成為真神之後，就再也不曾感受過這種威脅了。

　　俯瞰著千千萬萬的李青山，忽然開口質問：「瘋狂愚癡！你可知道，你所做的事，意味著什麼？」

　　千千萬萬李青山昂起頭顱，漠然答道：「混亂，戰爭，死亡，毀滅，總之是一切不幸的發生。」

　　「沒有人會因此受益，哪怕是你。」

　　「沒有人會因此受益，哪怕是我。」

　　「然而你還是要這麼做。」

　　「然而我還是要這麼做。」

　　「魔王」誕生於世，本就不是要給世人帶來幸福的。

　　九天雷公將軍微微苦笑：「看來這件事，對你而言，更有意義。」

　　「意義嗎？」千千萬萬李青山仰望天穹。

　　轟然一聲，大道天龍破體而出，歸於天際。

　　劫雲開，明月破。

　　七次天劫，到此而終。

　　綠色迅速蔓延，覆蓋了火海，爬上了雷霆巨神的身軀。他一動不動，宛如雕像，幽幽嘆息：「很久很久之前，我也是個凡人啊！」

　　九天之上，一顆星辰忽然隕落，諸天萬界，皆可望見它拖曳飛逝的尾焰。

　　同時又看到一顆赤星冉冉升起。

　　熒熒之光，璨璨如火。

第十三卷 神聖之心　第九十八章 山傾

　　三千世界，六道輪迴，所有修行者望見那顆突然出現的赤星，本能的感到一陣驚悸，這不祥之兆實在太過強烈，哪怕是完全不通蔔算之術的人，都會有模糊的感應。

　　妖星出世，神明殞落，大劫已至。

　　蒼茫魔土，九天雷公將軍龐如山嶽般的身軀，已完全被綠色覆蓋，遠遠望來，像是一尊歷經滄桑、覆滿青苔的石像。

　　幽幽月華輝耀下，碧綠叢中，靜靜開出一朵小花，吐出一縷芬芳。

　　剎那間，千萬朵奼紫嫣紅的花朵一起盛放，凋落，結果。

　　千萬個李青山從果實中走出來，一起擡頭仰望，望著那顆屬於自己的星辰。

　　曾幾何時，那個想要成為星星的少年，終於實現了自己的願望。

　　胸中湧溢著千萬種難以言說的情緒，所有努力都得到了回報嗎？所有付出皆取得了報償嗎？

　　這大概不是什麼勵志故事，如果將這個故事完完整整的告訴當初那個放牛郎。他也許根本就不會走上這條路，寧肯在九州世界當一個土霸王。

　　也許會少一些猶豫掙紮，變得更加決絶。

　　誰知道呢？

　　李青山哂然一笑，既選擇了道路，便擔當了命運，又何必再去計較什麼利弊得失呢？

　　正當這時，一大片黑影籠罩下來，遮蔽了天上明月。

　　窮奇魔神化為原形，一頭形似虎而有雙翅的猙獰魔獸，雙眼閃爍著紅光，不懷好意的盯著李青山。

　　「不得不說，你的表現令我驚訝，甚至可以說震驚，我都有點懷疑，該不該讓這場天地大劫到來。別忘了我們之間的賭約，現在正是你最虛弱的時刻，我可不會手下留情。」

　　窮奇魔神舔了舔獠牙：「如果我宰了你，是不是就成了拯救諸天萬界的大英雄了呢？桀桀桀桀！」

　　「當然，我沒忘記。」所有李青山笑著搖了搖頭：「才剛送走一位真神，馬上又有一個跳出來，這條道路還真是艱險啊！幾乎成了神也半分鬆懈不得。」

　　窮奇魔神所言非虛，現在確實是他最虛弱的時刻。雖然成功渡過七次天劫，但同時也受到了重創，在大道天龍的戕伐下，幾乎可以說是奄奄一息了，需要漫長的時間來休養生息。

　　沒有境界就沒有力量，但空有境界沒有力量也是不行的。如今所有的意念，所有的種子，都已經開花結果，站在這裡。如果全被毀滅，也同樣會殞落。

　　「窮奇，爾敢如此，我必與你不死不休！」饕餮魔神的怒吼震盪虛空，從遙遠的饕餮魔界傳來，他依然決心要隨李青山征戰一場。

　　隨即，又有幾個魔神的聲音響起，或溫言相勸，或厲聲威脅，都在試圖勸止窮奇魔神。

　　李青山的表現似乎已經得到了一些認可，或者魔神們也厭倦了在魔域中無盡沈淪，迫不及待的想要改變這一切，哪怕因此而殞落也在所不惜。

　　「嗛，這就是魔神王的魅力嗎？瞧啊小子，他們已經迫不及待要給你當狗腿子了，不過我可不像他們一樣喜歡給人當狗。」

　　窮奇魔神渾不在意，即不聽勸告，更不受威脅，更加一步步逼近，殺氣愈濃重，冷冽殺機一一鎖定了在場全部大小李青山。

　　他那扭曲獵奇的性格，總是想將一切搞亂，看看會有什麼結果。

　　十二魔神分割了魔域，掌控不同法則，根本沒有威脅彼此存在的能力，這也是他們能坐下來共商大事的前提。

　　也就是說，沒有誰能立刻趕來救援李青山，他仍然是孤軍奮戰，而且是一支疲憊之師。

　　「我很欣慰，他們仍是戰士，仍渴望著戰爭，還沒有完全墮落。而你，將會是一條好狗。」李青山隨手放出一記嘲諷。

　　「死吧！」窮奇魔神猛撲過來，翅膀瞬時遮蔽了天空，殺機鎖定了全部李青山，從身軀中放射出千萬條尖銳的觸手。

　　李青山掏出一枚令牌，高高舉起，指向天空，正是「移山令」。

　　霎時間，風起雲湧，白雲蒼狗。

　　移山大聖的虛影顯現在雲端，作獅子怒吼，一下震懾住了窮奇魔神，猛然僵在半空中。

　　其中不僅僅有移山大聖的神威，更蘊含著魔域意志的憤怒，也就是李青山的憤怒，在法則層面將窮奇魔神完全壓制住。

　　當然，這樣還不夠，還需要實實在在的，力量！

　　李青山手中的「移山令」猛然揮落，指向傾奇山，一聲令下。

　　「山來！」

　　傾奇山轟然傾倒，重重砸在窮奇魔神身上。

　　大地劇震，煙塵衝霄，伴隨著一連串雷聲，仔細聽來，卻是骨骼碎裂的聲響。

　　傾奇山自然不是尋常山峰，而是經過窮奇魔神的老巢，不斷以神力拔高。為了支撐住山體的自重，不斷進行煉製，裂縫間皆灌入鐵水，幾乎是一座鐵山。

　　山勢異常壯偉雄奇，高度比移山大聖給予的那三座大山還要高得多，重量自然也要大得多，少說也有百倍以上，億萬頓重。

　　這一下，幾乎將窮奇魔神整個身軀，壓成了一團爛泥，渾身骨骼碎了大半，內臟更是一塌糊塗，深深陷入大地之中，一身神力全被鎮壓。

　　「正所謂：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李青山笑道：「自己煉出來的山，當然也要自己來揹。」

　　本來他縱有移山令在手，至多不過是能推倒傾奇山而已，絶無可能這般隨意操控，拿來鎮壓窮奇這個地頭蛇。

　　但隨著他吞下「黑日魔心」，並且渡過七次天劫，達到「煉神返虛」之境，已經成了名副其實的魔域主宰，是一條統治一切鎮壓一切的「強龍」。對於魔域中的一切山川草木，都擁有最高權限，哪怕是魔神洞府，也要為他所控。

　　擁有法則，便不愁沒有力量。

　　「窮奇，我已推倒了傾奇山，你輸了！」

　　虛空之中，一條血色冥河蜿蜒流淌，作為這場賭約的終極保障。

　　山下卻傳來窮奇魔神的怒吼：「不，我還沒有輸！區區一條破河，豈能束縛得了我！」

　　李青山眉頭一皺，虛空中流淌的冥河忽然停滯，逐漸淡去，像是從未存在過一樣。

　　冥河血誓，就此解除。

　　李青山立刻明悟，一定是在當初立下誓約的時候，窮奇就使了某種花招，使他可以逃脫失敗的懲罰。

　　正如牛頭阿旁教育樂天的那樣，如果實力完全不對等，賭約沒有任何意義，強者總有辦法違約，而混亂邪惡的魔神本來沒有絲毫誠信可言。

　　如果他抱著「推倒傾奇山就算贏」的想法，最後一定會被打臉。不過那時也是自身實力不足，沒有別的法子可想。

　　不過現在卻完全不同了，區區一條冥河，本就無法保證神明的忠誠，血誓解除了亦無所謂。

　　窮奇魔神厲聲咆哮，仍不肯順服，凶戾之氣充斥天地。猛烈掙紮身軀，大山一陣搖晃，幾乎要被他掀翻，竟將頭顱伸了出來，死死盯著李青山。

　　巨石轟隆隆滾落在他頭上，相比於他龐大的頭顱，僅如砂礫一般微小。

　　「等我掙脫出來，就是你的死期，我倒要看看，你還有什麼辦法！」

　　說話間，又伸出一條手臂，死死按住大地，把整座傾奇山都支撐起來。

　　這座傾奇山畢竟融匯了他一身神力，哪怕被反客為主，仍保留了一部分控制力。

　　李青山微微一笑，又取出金燦燦一物，正是他從大雷音寺的大門上揭下來，寫著「嗡嘛呢唄咪吽」六字大明咒的帖子。

　　騰空而起，來到傾奇山前，啪嘰一聲，拍在峭壁上。

　　轟！

　　好不容易被支撐起來的傾奇山，彷彿一下重了不知多少倍，又重重砸回地面。下面的窮奇魔神雙眼暴突，嗚哇一聲，噴出一口鮮血，奔流成一條血河。

　　登時奄奄一息，再也沒有絲毫反抗之力，渾身神力全遭鎮壓，那一張六字大明咒的帖子，簡直有無窮威力，就連心神都為之震怖，生不出反抗的念頭來。

　　「這是什麼？！」窮奇魔神拚命扭轉頭顱，試圖向山上望去。

　　「佛祖親書：我辦法有的是。」李青山笑答，卻總覺得這一幕，彷彿有些眼熟。

第十三卷 神聖之心　第九十九章 伏魔

　　李青山得到這張帖子，曾試圖拿來鎮壓伽藍神，不過並沒有什麼效用。伽藍神作為佛門護法尊神，根本不受絲毫影響。當然，也是他那時修為也不足，發揮不出這張帖子的威能。

　　如今他煉神返虛，成就了神仙位業，頓時參透其中妙用。

　　這六字大明咒，蘊含著大智慧、大慈悲、大威能，涵攝了佛門八萬四千法門的精義，蘊藏著大道法則，哪怕是凡人誦讀，也有諸多妙用，可以增長智慧、消災解禍、了脫生死等等，無論佛門中哪一宗哪一派都要誦持。

　　更何況是由佛祖親書，對魔神更是有著天然的克制。

　　如今窮奇魔神等同於受著三重鎮壓：第一重是李青山這個魔神之王、魔域之主運轉的魔天意志、魔域法則；第二重是移山大聖所代表的大道法則；第三重則是如來佛祖親書的封貼。

　　這三重鎮壓，一重比一重厲害，可比什麼冥河血誓管用得多，哪怕是魔神也休想掙脫。若非六字大明咒中有一股慈悲之意，沒有一絲殺伐之心，甚至能將窮奇活活壓死。

　　「佛祖親書！」

　　窮奇魔神心中一震、垂下頭來，頓時沒了脾氣，難怪那張帖子上會有如斯威能，連他這個魔神都被深深震懾、動彈不得，驚問道：「你是從哪裡得來的？難道說，你是佛門中人！？」

　　李青山心中一動，感受到其他魔神，也都繃緊了心弦，靜候他的回答，不由嘿然一笑，坦然答道：「自然是從大雷音寺的門上揭下來的，順便拆了大雷音寺，推倒了靈鷲山。」

　　雖然這些事，原非出自他的本意，可這番話，卻沒有半句虛言。

　　窮奇魔神登時啞口無言，瞪大眼睛望著李青山。他平生最喜懲善揚惡，顛倒是非，此刻忽然覺得自己一生所做的惡事，加起來都不如李青山這輕飄飄一句話。

　　靈鷲山、大雷音寺，那都是何等神聖不可侵犯的所在！

　　忽然回想起來，不久之前，極樂世界中有一次極大的震動，原來竟是他做的好事！

　　「淨土」與「魔土」都是麒麟樂土所化，實乃一枚硬幣的兩面，一面有了巨大的變化，另一面立刻會有反應。

　　其實靈鷲山與大雷音寺都還在其次，關鍵還在於那一池蓮花，那才是極樂世界的根本所在，其效用幾乎等同於「黑日魔心」，如今李青山將二者全都吞下，融合於一，等同於掌控了麒麟樂土，也必然使兩個世界開始融合。

　　對於佛門來說，等於是要毀掉極樂世界，與諸天神佛為敵，一場征伐已然不可避免。

　　對手是，諸天尊神，四大菩薩，乃至……如來我佛。

　　李青山深深望了一眼山岩上那張金燦燦的帖子，玩笑歸玩笑，相比於眼前的窮奇魔神，寫下這張帖子的如來佛祖，才更令他感到忌憚。

　　「這樣不可思議的存在，到底如何才能戰勝呢？」

　　那種害怕突然有一隻金色大手從天而降，將他一巴掌拍死的危機感，非但沒有因為成為真神而減弱，反而更加濃重了。

　　聽了此番言語，不僅僅是窮奇魔神，其他魔神也都深受震撼。

　　本來饕餮、檮杌、強良等幾個「主戰派」，就已經傾向於支持李青山上位，開啟一場真正的大戰。如今更加戰意洶洶，既然連靈鷲山都推得倒，大雷音寺也拆得掉，那也沒有什麼不可能的！

　　其他魔神也都消去了異心，心中念想：此子應劫而生，天生煞星，碾壓一切，兇猛無比，若再與他正面為敵，恐怕會殞落在他手下。

　　窮奇魔神問道：「你是怎麼走出極樂世界的？」

　　李青山聳聳肩膀，向上指了指：「我上面有人。」

　　轉過身來，向著天際一拱手，雲端的雄獅幻影，向他頷了頷首，便自風捲雲散。

　　「七大聖，移山令……」窮奇魔神喃喃道：「我早該想到……」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桀桀，我越知道不該這麼做，就越想試一試！」

　　這時候，遠方吹來了涼爽夜風，拂動千花萬葉，一起搖曳。

　　李青山深吸了一口氣，那是通風大聖給予的信風，蘊藏著他在無色界中的全部領悟，關於「非想非非想處定」的玄妙境界。

　　過去的他力量不足，根本支撐不起如此境界，現在終於可以了。

　　呼呼！

　　風聲越來越響，鼓蕩於天地之間。這方天地，便是他的「小世界」。

　　渡過了七次天劫，他如今的境界是煉神返虛。

　　虛，並非虛無，亦非虛空。而是看不見、摸不著，卻又無所不在、無所不能的大道法則。

　　直到這一刻，他才算是真正成了魔域主宰，可以隨意掌控這方世界，心念一轉，便有滾滾靈力彙集。

　　霎時間，一條藤蔓轟隆隆拔地而起，蜿蜒舒展，形似龍蛇，將所有的小小李青山都捲入其中，一圈圈纏繞在傾奇山上，開出白色的花朵，終於結成一顆紫金葫蘆。

　　咔嚓一聲，葫蘆裂開，霞光萬道，瑞彩千條。

　　李青山躍然而出，形如山嶽，目射神光，金剛不壞，操控水火，隱遁藏形，一腳踩住窮奇的腦袋，怒斥道：「你這條老狗，竟敢矇騙於我，還記得你當年何等囂張？」

　　這麼多年來，為了這一場賭約，他揹負了多麼大的壓力，窮奇還敢在裡面使詐，逃脫「冥河血誓」的制約，差點令他陰溝裡翻船。

　　「若沒有我，你也未必有今日。」窮奇魔神翻了個白眼兒。

　　「這麼說來，我倒要感謝你嘍！」李青山雙眼一眯，殺機四射：「既然你這麼喜歡作死，那就去死吧！」

　　將手一揮，召出劍來，當頭斬下。

　　「軒轅劍！」窮奇魔神心中大驚，這小子怎麼什麼都有！若被這一劍斬下頭顱，即刻性命休矣，大叫道：「饒我性命！」

　　劍鋒停在半空，李青山質問道：「貪生怕死之輩，饒你何用？」

　　「我並非貪生怕死，只是想著，若是現下死了，便錯過了將來許多奇景。給你當坐騎也好，狗腿子也罷，且留我一命，哪怕是大劫過後再殺也好。」

第十三卷 神聖之心　第一百章 統一

　　李青山挑了挑眉毛，這窮奇也真是一朵奇葩。不過既然他肯屈服，又不是心懷不軌，那饒他一命倒也無妨。

　　於是收劍還鞘：「既然如此，那便先將你的腦袋寄存在頸上，若是將來再敢違抗於我，或者耍什麼花樣，保準叫你什麼都瞧不到。」

　　如今天地大劫已至，大戰即將來臨，他作為魔神之王，麾下的十二魔神就至關重要。

　　雖然斬掉一兩個也無妨，可以讓下面的邪神補充上來，但中間不知道要耗費多少時間，殞落多少邪神。

　　七次天劫的厲害他才剛剛感受過，天宮雷部眾神絶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試圖成為魔神的邪神。就算是僥倖渡劫成功，也肯定沒有本來的魔神根基深厚。

　　道路、法則、性情，這些事物一以貫之，不是胡亂找個邪神就能勝任的，像是窮奇這樣的奇葩，恐怕在魔域中也不好找。

　　堂堂一個真神，腦袋被人踩在腳底下，窮奇竟然還能笑得出來：「桀桀，我已經迫不及待了！」

　　「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就在下面好好反省一下吧！」

　　李青山擡起腳來，拔腿欲走。

　　窮奇急忙道：「等等，不知道要多久？」

　　「呵，五百年。」

　　窮奇翻了翻眼皮，算是見識了魔神王的記仇。

　　李青山一步跨出，消失不見，又出現在「血迷宮」的所在地的上空，俯瞰著腐肉堆積的大地，回想著這短短一天內發生的一切，仍然覺得恍然如夢。

　　不過這裡，正是整個魔域的中心。

　　為了籌備戰爭，他必然要召見十二魔神共商大事，但卻不是現在。

　　修行道中強者為尊，魔域更是如此，十二魔神並非個個都願意奉他為王，就算是幾個「主戰派」，實質也是支持戰爭，而非支持他李青山。

　　所以當務之急還是強大自身，唯有掌握那一份屬於真神的力量，才有稱王稱霸的資本。

　　不過現在，不妨先試探一番。

　　李青山傳念十二魔神，下達了第一個命令——開關。

　　魔域被十二魔神分成了十二魔界，僅以關隘相通，來往要有通關文牒，處於半封閉的狀態。

　　這等同於十二個諸侯國，魔神們便是諸侯王，王國內的所有魔民都只尊奉他們，擁有魔界的一切權柄。

　　而且他們之間也算不上睦鄰友好，反而充滿了爭端齟齬。若非有來自無慾天宮的巨大壓力，同時可以侵略其他世界，恐怕早就打成一鍋粥了。

　　「黑日魔心」則相當於「傳國玉璽」，李青山既然欲做「天子」，就必須要打破這種境況，令「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欲行征伐之事，不能不團結一心，諸位可有異議？」

　　「謹遵王命！」

　　縉雲食府，饕餮魔神整理衣衫，向著李青山所在遙遙一拜，即刻開放了疆域。

　　「謹遵王命。」

　　傾奇山下，窮奇魔神還在山底下趴著，自然也不會有什麼異議，老老實實的聽命開關。同時舔了舔嘴唇，睜大了雙眼，接下來大概會發生很有趣的事，可不是所有魔神都會如此乖順。

　　「你又要如何應對呢？吾王。」

　　霎時間，以李青山腳下的土地為中心，饕餮魔界與窮奇魔界頓時連通起來，魔氣滔滔，魔雲滾滾，相衝相合，在天空中形成一波波漩渦。

　　李青山屹立於漩渦中心，開啟了對兩個魔界的統治。從此魔民們不再需要辦理通關文牒，即可隨意往來其間，也就不再僅僅是饕餮與窮奇的臣民。

　　他收穫的不單單的土地與魔民，亦是權柄、信仰、法則。

　　魔天充滿了歡喜，他心中亦充滿了歡喜，二者相互呼應，他對於魔域法則的掌控更進一步。

　　不過這只是開始，他依舊在等，等待其他魔神的回應。

　　「謹遵王命。」

　　不久之後，幾個主戰派的魔神，也紛紛開放了疆域。

　　李青山已經向他們證明了自己的力量與決心。他們自非愚蠢之輩，明白何為戰爭。

　　此番與侵略其他世界不同，這一次他們的敵人將是諸天神佛，必須將整個魔域統合起來，李青山是唯一的人選。一切命令，皆是軍令。

　　除非李青山的軍令有嚴重失誤，或者不再支持戰爭，否則他們皆會服從。

　　隨著數位魔神選擇臣服，魔雲漩渦登時擴張了數倍。

　　天地交感，大地轟隆隆的震動，一座座高山拔地而起，衝破「血迷宮」留下的腐臭廢墟。

　　蒼山如海，一條條蜿蜒的山脈，宛如魔龍狂舞，從潛藏的深淵中騰躍而出。

　　李青山便是魔神之王，群龍之首。

　　這一番滄海桑田，天地變異，正是「虎踞龍盤今勝昔，天翻地覆慨而慷。」

　　李青山胸中湧起豪情萬丈，本來只是想試探一下魔神們的心意，現在卻改變了主意，不必瞻前顧後了，拔劍出鞘，劍指蒼穹：「號令天下，孰敢不從？」

　　剩下所有未曾臣服魔神，同時感到一股巨大的威壓降臨在頭頂，心中不由生出一股怒氣：「此子才剛渡過七次天劫，若論年紀，尚不如我們一個零頭，竟敢如此壓迫我們！」

　　他們可不像窮奇那樣沒臉沒皮，被人踩在腳底下都不生氣。他們可是高高在上的神明，被億兆魔民供奉了不知多少萬年，豈能沒有一點傲氣。

　　在他們看來，李青山憑著黑日魔心飛速崛起，無論是戰勝九天雷公將軍還是窮奇魔神，都有投機取巧的成分，不是完全憑藉自身的力量，自然不能令他們完全心服。

　　雖然沒人不敢跳出來與李青山為敵，但陽奉陰違的底氣還是有的：「此子難道還敢同時與七大魔神翻臉不成？」

　　而且他們也不太願意與諸天神佛開戰，殞落的風險實在是太大了，最好是拖延一些時日，熒惑妖星出世，必受來自九天神佛的重重打擊。等到李青山殞落那一天，他們仍可以繼續做他們的魔神。既不失神明威嚴，又減少了風險，豈不是兩全其美？

　　然而，李青山卻根本不給他們拖延的機會，縱然抿著嘴唇，一言不發，卻已將意念清清楚楚的表達出來：「今天誰敢不給我一個交代，我將來必會給他一個交代！順我者生逆我者死，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天地大劫剛剛拉開帷幕，在漩渦的中心處，一場魔域內戰已經迫在眉睫。

第十三卷 神聖之心　第一百零一章 混沌

　　蒼山如海，千山起伏，群龍昂首。

　　李青山屹立於穹空之上，心緒隨蒼山雲海起伏激盪，頭頂一顆熒惑之星在風雲變幻間飄搖。

　　妖星現，真神殞，窮奇伏！

　　所有人都沒來得及完全消化這一切，他又掀起新一輪的戰爭，號令群魔俯首。

　　「我來，並不是叫地上太平，乃是叫地上動刀兵。」

　　他需要十二魔神的力量，但如果他們不肯順服，卻也不介意先來一場大清洗。哪怕使所有魔神殞落，魔域變成廢墟。呵，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嘴角揚起一抹冷酷微笑，黑色紋面隨之扭曲變化，一雙赤眸中閃爍著殘暴。且毫不掩飾，仍憑這股意念如風暴般狂飆亂舞。

　　魔神們動搖了，這股意念真實不虛，他是真的不惜毀掉整個魔域，決心要讓所有違抗者殞落。

　　本來他們最大的倚仗，正是李青山不敢輕易拿他們開刀，必須要以外交手段換取他們的支持。他們可都是根基深厚的古老魔神，而李青山不過是應劫而生的新晉魔神而已，才剛剛渡過七次天劫，並沒有碾壓他們的能力。

　　說白了，李青山的身份類似於部落聯盟推舉出來的軍事首領，重大決策也必須和他們這些元老進行商議，唯有在戰時才有比較大決斷權。一種非常古老的軍事民主制。

　　然而李青山顯然不滿足於此，他要當一個獨裁者，或者說，要直接進入戰時狀態，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

　　對峙持續著……李青山身上殘暴之氣越來越濃重，他的耐心已經所剩無幾。當手中的軒轅劍揮下，便是戰爭的開啟的訊號，不進行招安，不接受降伏，直到一方完全毀滅、徹底殞落為止。

　　「謹遵王命。」忽聞一聲幽幽嘆息，從遙遠的北方傳來，又一位魔神開放的疆域。「唉，如果這便是劫數，又豈能逃得過？」

　　他雖然不支持與九天神佛開戰，但魔域一旦開始混戰，天宮絶不會坐視不理，為了應對這場天地大劫，恐怕連真武帝君這樣渡過八次天劫、煉虛合道的神王都會直接出手。最後哪怕是戰勝了李青山，也抵擋不住九天神佛的雷霆一擊。

　　而且，他根本不認為他們這群「主和派」能戰勝李青山為首的那一群「主戰派」，他們擁有的力量也許更強大，但相比於這群殺氣騰騰、獠牙利齒的猛獸，只能算是大型食草動物。

　　於是反過來勸說其他魔神：「諸位道友，這種時候，我們必須顧全大局！」

　　天平完全傾斜，隨後發生的一切，再沒有任何懸念。

　　頃刻間，所有魔神都向李青山臣服，獻上了統治的魔土，口中呼道：「謹遵王命。」

　　除了混沌魔神——他已陷入了恆久的混亂中，完全失去了自我意志。

　　天空的漩渦瘋狂旋轉，重重法則，滾滾魔力，都向著李青山彙集。下方群山起伏，整個大地都被擡升起來，隆起了一座高原，宛如一頭趴伏的巨獸，正從靜默的大地深處醒覺。

　　黑日魔心，璀璨放射。

　　至此，李青山兵不血刃便幾乎拿下了整個魔域，無論是權力還是力量，都將淩駕於每一個魔神之上。

　　窮奇魔神的讚頌聲音在他耳畔響起：「恭喜吾王，賀喜吾王，你已是真正的魔神之王了！你有敏銳的直覺，堅決的意志，這將助你在未來的戰爭中取得勝利。對了，我已經對你沒有任何威脅了，我不會做那種沒有懸念的事，所以……」

　　李青山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淡淡一笑：「很好，那就請諸位再助我一臂之力吧！」順勢揮下軒轅劍，劍指混沌魔界。

　　「那是當然！」

　　窮奇魔神立刻給予全部的支持，將所有掌控的全部法則向李青山開放。這是他掌控的核心法則，哪怕是李青山這個魔域之主也無法剝奪，只能借用。

　　魔神們的臣服不僅僅是個形式，這才是最重要一點，從此李青山隨時能夠調用他們掌控的核心法則，同時可以通過參悟這些核心法則，強化那一顆黑日魔心，進一步的掌控整個魔域。

　　同時還能把握住每一個魔神的弱點所在，獲得更加強大的統治力。

　　如果說讓魔神們開放魔界，僅相當於獻土稱臣。

　　那麼這一刻，則是天子燃烽火、合諸侯、遣六兵，討伐不臣。

　　「揮劍決浮雲，諸侯盡西來。」

　　到了這一步，魔神們也沒有別的選擇，唯有顧全大局。紛紛向李青山開放了權限，獻上核心法則。

　　李青山彷彿看到了一副恢弘畫卷在眼前徐徐展開，那其中包含著魔域全部本質，那將是他通往八次天劫、煉虛合道的大門。

　　不過在這幅畫卷中，卻有一塊黑暗，一片混沌。

　　混沌魔神，十二魔神中最強大的一位，擁有的力量甚至超過十一個魔神的總和，操控駕馭著所有魔域法則中最強大的混沌法則。

　　他曾無限接近天上那一輪黑日，接近於魔域法則的本質，有機會憑自身的力量成為魔域之主。但也正因為如此，他的自我意識持續不斷的被混沌法則侵蝕同化，直至徹底陷入混亂之中。

　　因混亂而強大，因強大而混亂。這便是他的宿命。

　　在這數十萬年過程中，他的信徒不斷流散，或是於一場場內亂中自相殘殺，或是被他在混亂中屠殺殆盡。只有極少數魔民還保留著對他的信仰。

　　而混沌魔界也被其他魔神趁機蠶食，雖然被最強大的魔神主宰，卻反而是十二魔界中最小的一個。

　　但這最後一塊版圖卻至關重要，關乎著魔域能不能完全統一，關乎著那一幅畫卷的完整性。

　　李青山全神貫注，以魔域主宰的身份，挾十一魔界，十一魔神之力，強行打破了所有關隘，一口鯨吞混沌魔界。拿到了那最後一塊拼圖。

　　十二魔界，全部聯通。

　　李青山睜大雙眼，這是何等恢弘的畫卷啊！

　　一面繪畫著魔域惡土，一面繪畫著極樂淨土，一面是痛苦邪惡，一面是歡樂善良，同時又相互滲透，互為背景。精妙絶倫，不可思議！

　　如果這一切皆是元始麒麟所化，那麼元始麒麟又該有多麼強大？無論力量還是法則，恐怕遠遠不是現在這些神明所能比擬的吧！

　　那麼將整個麒麟樂土一分為二的佛祖，又該有多麼強大呢？

　　他「看」得太出神，甚至沒有注意到，在他正下方，一座孤峰自高原之上、群山之中拔地而起，直衝雲霄。轉眼間便成了魔域第一高峰，仍在不斷的衝上。

　　湯谷之淵中響起歇斯底裏的嚎叫聲，一團肉瘤般的怪物瘋狂扭曲著。

　　李青山忽然頭腦一昏，從天上一頭栽下去，落在那一座最高峰上。心神無比狂亂，一時間想要手舞足蹈，一時間又想要痛哭流涕。

　　是混沌魔神！縱然失去了自我意識，仍憑本能抵抗著吞併。

　　這嚎叫聲超乎了聽力的範圍，更無視距離的阻隔，不僅僅是音波的震動，而是法則的波動，直接動搖神魂。哪怕是人仙邪神，也會瞬間陷入瘋狂，意識完全崩潰。即便是真神聽了，也會走火入魔。

　　「靈龜變！」

　　李青山身後浮現出一頭靈龜，瞬間鎮壓住狂亂的心神，雙眸深邃如海，迅速編制法則，設下重重防線，攔阻住這混亂的嚎叫聲，頓時覺得心神清明了許多。

　　然而混沌魔神卻尋到了他所在的方位，肉瘤般身軀不斷膨脹翻滾，從湯谷之淵中爬出來。

　　李青山腳下是魔域的最高峰，最接近於極樂世界的地方。混沌魔神所處的湯谷之淵則是魔域的最低谷，積蓄著億萬年的穢惡瘴氣。正不斷翻湧升騰，一旦瀰漫開來，恐怕大半個魔域都會變成死地，至少要消滅一半以上的魔民。

　　而與此同時，混沌法則正迅速扭曲撕毀他設下的防線。一旦被鎖定了位置，下一刻，混沌魔神就會出現在他面前。

　　那樂子可就大了。混沌魔神已經不是尋常意義上的真神了，而是變成了近似於噬空獸一樣的存在，成了一種自然現象，是魔域最黑暗最扭曲的一面。

　　李青山心知，此時與混沌魔神開戰，那情勢與一場內戰也差不多，甚至會更加艱難。

　　如果到了戰鬥最激烈的時候，魔神們忽然撤回所有法則，留他獨自面對混沌魔神，甚至會有殞落的危險。

　　魔神們都不說話，都在看他要怎麼對付混沌魔神。你想要我們的力量，那我們就給你力量。如果你不能取得勝利，那你就活該去死。被混沌魔神拖入湯谷之淵，永世不得解脫。

　　不過，對付這種沒有自我意識的東西，李青山還是很有經驗的。

　　剎那間，他便完全隱藏了自身的存在，不僅僅是隱藏氣息或者欺騙知覺，而是中斷了與混沌魔神的一切因果。

　　當然，徹底斬斷是不可能的，憑他的力量也只能中斷一個剎那。

　　一個剎那之後，混沌魔神便已忘了李青山是誰，也忘了所有憤怒與憎恨，又緩緩落回湯谷之淵中。

　　魔神們全都信服，窮奇魔神驚歎道：「吾王，你竟然還擁有智慧！」

　　「你是想被鎮壓一萬年嗎？」

第十三卷 神聖之心　第一百零二章 逐日

　　名曰「深藍小胖」的噬空獸，在深邃黑暗的虛空中遨遊，吞噬著一顆顆星辰，一個個世界。

　　它的體型遠遠超過一般生靈，所謂的洪荒巨獸在它身邊，猶如螻蟻一樣微小。

　　當它出現在一個世界上空，深藍色半透明的身軀會覆蓋整個天空，所有生靈不用擡頭就能看到，卻無人能看清它的全貌。

　　若論蘊藏的能量等級，便是真仙也無法比擬。因為噬空獸的本質並不是生靈，而是世界的雛形。遵循著自然法則在虛空中遊蕩，以其他世界的屍骸為食，同時也孕育著更多的噬空獸。

　　待到積蓄夠一定的物質，噬空獸便會停止下來，開始衍化地火風水，最終形成一個世界。如此循環往複，維繫了三千世界的生滅輪迴。

　　深藍小胖只是在母體中時，被李青山這個異物入侵，反過來吞噬了母體，從而有了一點小問題。但即便如此，也依然沒有任何自我意識，只存在一系列的本能。

　　混沌魔神就變成了一個類似的存在，被同化為魔域的一個部分，已經是「它」了。

　　如果搞不清楚狀況，貿然把它當做普通魔神來與之對抗，那簡直是自討苦吃。它不僅有極其恐怖的能量等級，混沌法則更有著扭曲崩壞其他法則的能力。

　　若有某個真仙敢與之面對面鬥法，就會驚恐的發現自己掌控的法則完全失效，被它拉到同一個水平進行最低級的能量對耗，然後被恐怖的能量吞噬。

　　在這個過程中，一切法術都會失效，連逃都逃不掉。

　　而這一切，可能魔神們都沒李青山理解的這麼深刻，他們平常都被堵在魔域不敢出門，自然沒什麼機會到虛空中遨遊，更別說進入一頭噬空獸的體內了。

　　李青山的年紀雖然連他們一個零頭都不到，經歷卻是異常豐富，曾為極樂世界的伽藍神將，還把六道輪迴都走了一個遍，三千世界也算有一份地產，還在不斷升值。如今的五洲世界已經變得超級巨大，遠遠超過了曾經的九州世界。

　　所以當他使出一招「斬斷因果」，輕鬆的避開了這場交鋒，把混沌魔神送回了湯谷之淵，連魔神也為之歎服。

　　窮奇魔神高唱讚歌：「壯哉吾王，盛哉吾王！你是勇猛與智慧，最完美的結合蒼天與厚土最終極的造物，當你出生的時候，整個魔域都在輕聲呼喚你的名字，李，青，山！天不生李青山，萬古如長夜。他為魔民謀幸福啊！呼兒嗨呀，他是魔民的大救星！」

　　魔神們默然無語，深感羞恥。

　　李青山直翻白眼：「你給我閉嘴！」

　　別說是堂堂神祇，就算是渡過兩三次天劫的修行者，恐怕都說不出這種話來，想都想不出來。

　　最可恨的是這廝哪怕在阿諛奉承的時候，似乎也總夾雜著幾分戲謔，讓人聽了渾身不自在。

　　窮奇魔神轉而哀求道：「吾王開恩，吾王恕罪。我年老體衰，實在經不住這一座大山，被壓了這麼一會兒，背就痛的厲害，腰也快斷了，咳咳咳咳，不行了不行了……」

　　說話間還夾雜了一連串咳嗽，聲音也變得蒼老了許多。彷彿不是要將李青山置於死地的叛逆，而是在朝堂上為王上服務多年的老臣，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

　　如此不要臉的傢夥，李青山也算是服了氣了。如今繼續鎮壓窮奇，除了出一口氣之外，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隨著整個魔域疆土的統一，又拿到了十一個魔神的核心法則，他的力量與權威已達到極盛，窮奇已經不可能的再威脅到他了，而根據窮奇這個奇葩的尿性，也不存在反叛的可能。

　　雖然還可以繼續拿他出氣，但是巴掌還沒擡起來，他就把臉送上來，「請狠狠打我的臉」，一副「你要不放了我，我就一直奉承你哀求你」架勢。

　　世人所謂的羞恥榮辱，對他根本沒有任何意義，反而覺得這樣很有趣，非常樂在其中。不是那種憑著力量玩弄弱者的傢夥，而是一個身體力行的獵奇者。

　　李青山搖了搖頭，遙遙將手一招，遠方的傾奇山上，那一張佛祖親書的六字大明咒的帖子，便被一縷清風揭起，輕輕飄落下來。

　　轟的一聲，山岩碎裂，石破天驚。

　　窮奇立刻從山底下鑽了出來，向著李青山方向深深拜下：「多謝吾王法外開恩，吾王萬歲萬歲萬萬歲！」

　　李青山懶得分辨活一萬歲對他來說，算是祝福還是詛咒。

　　隨著魔土統一，魔域正發生著一場巨變。

　　轟隆隆隆，大地震動，群山起伏。

　　大地上憑空隆起了一座高原，高度已經勝過魔域絶大多數山峰，形似一頭伏虎。

　　高原上蒼山如海，龍蛇起陸，拱衛著正中一座橫空出世的高峰。

　　山峰直插雲霄，仍在不斷擡升，衝破層層雲冪，彷彿要把天戳一個大窟窿。

　　李青山站在山巔，不知不覺間，已在雲海之上。隨著腳下的魔雲漩渦漸漸散去，極目遙望，風煙滾滾，千山湧來，萬裏可及，彷彿整個魔域都在他腳下。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好一派虎踞龍盤之勢！

　　可惜，山再高也高不過天。

　　魔土與淨土的結構十分複雜，難以用言語形容。並非魔土在下，淨土在上那麼簡單，甚至不能簡單以「上下」來論。而一幅畫分成正反兩面的比喻，也僅僅是個比喻。

　　魔土與淨土本質上還是一體的，而它們相互分隔的前提，恰恰在於它們彼此相通。

　　唯有如此，極樂世界的惡念才能不斷沈降到魔域中來，同時把勃勃生機吸納過去，然後才有了那片不可思議的肥沃土地。

　　但也正因為如此，極樂世界中才會有魔獸作亂，在每日午夜極陰之時，穿越通道侵入極樂世界。

　　而李青山要做的，便是擴大兩個世界的通道，徹底打破這種間隔，讓兩個世界重新合二為一，不再有極樂魔土之分。

　　這不是怨恨，不是復仇，而是遵循自然之道，恢復原初的麒麟樂土。

　　到了那一天，依舊會有弱肉強食的角逐，會有適者生存的殘酷，但是不會再有生而有罪的魔民，所有人都可以再一次選擇自己的命運。

　　魔土的統一，不過是一個開始，兩個世界的融合已經啟動。

　　這一刻，所有魔民擡頭仰望，都會發現那頭頂一輪黑日上，出現了一圈若有若無的金邊。

　　李青山也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彷彿想要將之握於掌中。

　　終有一日，要讓太陽的光芒普照這片魔土！   

第十三卷 神聖之心 第一百零三章 神思

　　餓鬼道

　　一隻素手伸向夜空，一顆赤星在煙雲中飄渺，癡迷而虛幻。

　　星辰渺遠而不可及，終於只得悵然的將手收回胸口，已然化為白骨，幽幽一聲輕嘆：「青山。」

　　當他追逐太陽的時候，亦有人在他身後，追逐著那一抹星辰之光。

　　李青山若有所覺，驀然迴首，卻只聽得山風呼嘯，從遙遠的天際吹至世界的盡頭。高處不勝寒，此番登臨絶頂，四下裡已是空無一人。

　　不，還有一人，雖然是他並不樂意見到的人。

　　錢容芷微微欠身，恭敬的問道：「吾王，怎麼了？」

　　「沒什麼。」李青山搖了搖頭。征服十二魔界，統一所有魔土，發下了令陽光普照魔土的宏願，然而這只是萬裏長征的第一步。

　　現在的他，有太多事情要處理了，可以說是千頭萬緒。

　　首先，他要開始閉關參悟大道。

　　這包含了兩個部分，一則是他本身經由「煉神返虛」明悟的一系列法則，很大一部分是由本身的道路生發出來的，主要是《神魔九變》與《自在天書》，與魔域法則並無太大關係。特別是《神魔九變》還有很多種變化沒有完滿，也要趁此機會，將之推到更高境界。

　　然後就是以「黑日魔心」為根本，結合從十一魔神那裡得來的核心法則，進一步參悟魔域法則。同時也少不了對極樂淨土法則的參悟，追溯麒麟樂土最原始的記憶。

　　這個過程中，他要以腳下的高原與群山為根基，海量的汲取靈力，來維繫能量的消耗。同時不斷的轉化為本身的力量，方能真正擁有屬於真神的力量。

　　法則與力量，對於神明來說便是一切，是他能夠統治魔域的根本。

　　然後，就是魔域未來百年內的戰略問題。

　　他對此下達了一系列命令。

　　第一條命令是：中斷對其他世界的入侵，包括對人間道。全面轉入戰略防禦，準備應對外來的進攻，同時集中精力來解決魔域內部的問題。

　　對此，魔神們都表示了支持。

　　隨著熒惑妖星現世，天地大劫開啟，魔神王誕生。那麼接下來，魔域必要承受最猛烈的打擊。

　　九天仙佛可不會坐在這裡等著他們發展壯大，無慾天宮恐怕已經全面調動起來了。

　　大概還不止無慾天宮，而是九天之上所有天宮、所有神佛，都開始準備渡這一場天地大劫。

　　如果說過去的魔域，僅是一種難以根除的惡疾，一顆緩慢發展的良性腫瘤，雖然入侵吞併了很多世界，並與人間道打的有來有回，但是相比於整個三千世界、六道輪迴的巨大體量，其實根本算不上什麼大威脅，再過一萬年也成不了什麼大氣候，更別說威脅到九天之上了。

　　現在，隨著李青山入主魔域，這顆良性腫瘤已經全面轉化為惡性腫瘤，當李青山直接以吞併佛門最重要的極樂淨土為目標，性質已經完全變化了，從割據一方的土匪流民，變成了謀朝篡位的叛軍。

　　如果說這還僅僅是威脅到佛門一系，李青山本身又與七大聖有著極深的聯繫，這就讓所有神仙都坐立不安了。

　　七大聖雖遭鎮壓，但每一位都是「煉虛合道」的至高存在，大道不滅，存在不滅。

　　十二魔神於他們相比，簡直溫順得如同乖寶寶一樣，一旦他們被解放出來，立刻就是天下大亂，神不聊生。

　　而這，必然是李青山接下來最重要的目標。一旦力量達到極盛，馬上就要開始著手營救七大聖，完成與牛哥的九天之約。

　　正因為如此，九天仙佛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讓他殞落。現在的他若敢踏出魔域一步，恐怕真武大帝馬上就會來送他歸西。

　　之所以能舒舒服服的坐在這裡想事情，還要多虧了這座魔域。

　　和一般世界一樣，魔域也有承載的極限，只能容納七次天劫、煉神返虛的存在。對於更高級的存在，會有非常強的排斥。

　　而且魔域本身的體量又足夠大，意志又足夠強烈，能夠扭曲壓制一切外來者的法則，乃至破壞汙染他們的法則，可以視作一個超強版本的混沌魔神。

　　所以魔神們雖然不敢離開魔域，但也有基本自保之力，特別是「十二都天魔煞陣」更是威力極大，這不同於一般修行者所謂的陣法，而是依托著無邊廣大魔域所構成的法則之網，一旦啟動是能夠絞殺真神的，更進一步強化對「真武大帝」這一級別存在的限制。

　　所以內部建設是重中之重，逼迫魔神們臣服，實則是一招險棋。有十二魔神在，就有「十二都天魔煞陣」在，混沌魔神雖然完全瘋掉了，卻依然是「十二都天魔煞陣」的重要根基，其他魔神可以將它裹挾進來進行防禦。

　　如果有魔神殞落，那麼整個防禦體系就崩壞掉了，李青山這個新生魔神王就很有可能被斬首行動給幹掉。不過還好，「主和派」的魔神顯然比他更願意「顧全大局」。

　　如今雖然十一魔神都已臣服，但混沌魔神的問題遲早都要解決。必須想辦法喚醒它的意識，取得它所掌控的那一部分核心法則。也只有這樣，「十二都天魔煞陣」才有對外進攻的能力。

　　於是他召見了錢容芷。

　　「你可知道，我召你前來是為了什麼？」

　　「混沌魔神失位，你想讓我取代它的位置。」

　　「不錯，你願意嗎？」

　　一般來說，沒有人會願意，這不僅僅是風險大小的問題。而是必然失去絶大部分自我，甚至完全被同化，變成一頭混亂扭曲的怪物，而不能稱之為神明。

　　「當然。」錢容芷卻毫不猶豫，欣然接受，「不過我要做些準備。」

　　「你需要很長時間來準備，去吧，我會在精神上支持你的。」

　　李青山淡漠的揮揮手，他已經是魔域意志的代言，他精神上的支持，就意味著無窮無盡的資源和運氣。經歷了種種變故，時至今日，對於錢容芷也沒多少厭惡了。

　　錢容芷卻沒有退下，反而上前一步，凝望著李青山：「吾王，我還有一件事。」

　　李青山眉頭皺了起來，一股厭惡感油然而生，僅憑心念感應，他立刻明白了錢容芷的打算。錢容芷欲要將明教發揚光大，傳播到整個魔域。她自然是明教教主，而教徒信仰的至高神，當然是他這一位魔民的大救星。

　　然後變成一具具泥雕石塑，被高高的供奉在廟堂之上，成為某種被扭曲的象徵。作為他的信徒自然會有許多優待，而不信者則要遭到嚴厲懲罰。那他將來要不要給他的虔誠信徒再建一個極樂世界？還要送那些褻瀆者一片魔土。

　　這簡直是天大的諷刺！

　　「我拒絶，退下吧！」

　　錢容芷指著天上的黑日：「吾王，我感受到了一些東西，大概所有魔民都感受到了，善念會在許多人心中醒覺，如果沒有人來肯定這些善念，就會繼續被埋藏在心底。而少數的覺醒者依舊會被追捕、被殘殺，誰來保護他們呢？」

　　「如果沒有人來引導魔民，這種混亂會一直持續下去，心懷善念的魔民們只會更加痛苦，如同身在地獄一般，背負罪孽，自相殘殺。一代代魔民，無謂的痛苦，無謂的犧牲，沒有穩定的秩序，沒有忠誠的軍隊，光明永遠不會到來。」

　　錢容芷侃侃而談，李青山散發出來的威壓越來越重，她幾乎連呼吸也困難了，卻依舊不肯停止言語。

　　終於，她匍匐在地，額頭重重叩在岩石上，鮮血飛濺，岩石崩裂。

　　「懇請吾王，不要推拒！」

第十三卷 神聖之心　第一百零四章 神聖之心（卷終）

　　李青山沈默良久，揮了揮手，轉過身去。

　　錢容芷唇角微彎，猩紅奪目，又深深一拜「我將傳播福音，吾王的慈悲恩典必將傳遍魔域，為所有魔域眾生所知。他們會是你最忠誠、最狂熱的戰士。」

　　而後心滿意足的站起身來，走下山去。

　　李青山昂著頭顱，深深的，深深的凝視著那一輪鑲嵌著金邊的黑日，與他漆黑的眼眸重疊。

　　終於，這裡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如同苦行僧一般，在山巔岩石上席地而坐，陷入了恆久的沈思。

　　剎那間，風雲變幻，白雲蒼狗。

　　浩浩湯湯，無窮無盡的天地靈氣，向著這片高原，這座孤峰，這個男人，彙集過來。

　　錢容芷剛剛走下高原，驀然迴首，只見天空中形成肉眼可見的靈光長河，極光一樣變幻流溢著五光十色，衷心讚歎道：「真是壯美的景象啊！」

　　方圓數萬裏的魔民都可以清楚的看到，沈醉於這從未見過的美景。

　　長河中波瀾起伏，那是他起伏的心緒。不時激起一輪輪渦流，那是他激盪的思索。

　　「值得嗎？」

　　隨著對魔域法則的參悟，他清楚的預見到了未來，看見自己的雕像是如何破石而出，貼上金箔，送入金碧輝煌的殿堂。亦看見人們虔誠的、狂熱的，拜倒在神像腳下，充滿了痛苦與希冀。

　　「然而我所能給他們的，只是毀滅而已啊！」

　　從始至終，他都只想要走自己的路，所以不願意與他人建立太深的聯繫。

　　仇恨與敵對固然是一種桎梏，但那些恐怖的敵人，反而會激起他的鬥志，讓他從安逸享樂中掙脫出來，勇猛精進，殺伐果斷，殘酷的摧毀一切阻礙，踩在敵人屍首上快意大笑。

　　最難以應對的反而是那些溫柔情意。那些全心全意為了他好的人，那些願意為他付出一切的人。

　　所以不願以「救世主」自居，吞下「黑日魔心」也好，被九天雷公將軍斬殺億萬次也好，那都是他所選擇的道路，不需要任何人來感激他、報償他。

　　若這果真是一場祭天儀式，那他不介意做一頭孤傲的祭品。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薦軒轅。」

　　然而若是不喚起所有魔民，這場戰爭是不可能勝利的。反而會因為兩個世界的不斷融合，從而陷入巨大的混亂之中。

　　從他踏出這一步開始，就不僅僅是他一個人的事了，他乃是萬罪之首，萬惡之源——我即群魔！

　　他將心神深深沈入魔域深處，億兆魔民沈積了億萬載的痛苦怨恨如同淵海一般翻湧，不渴望救贖，只渴望復仇。甚至無所謂向誰復仇，只欲飽飲鮮血與魂魄。

　　「燃盡而死總勝過沈淪苟活！」

　　李青山的聲音響起，冷酷而決烈，在群山之間迴蕩呼嘯。

　　錢容芷欠身行禮「您是意志，便是我的命運。」

　　……

　　祗樹給孤獨園

　　一縷清風吹過菩提樹，千枝萬葉一起迴響，帶著金屬色澤的鳴響聲，構成一曲奇妙的樂曲。

　　然而今日的音調，卻與平日不同，少了幾分禪意，多了幾分道藴。

　　佛陀正以手支頤、閉目養神，聞聲睜開雙眸，雙手合什，欠身致意，微笑道：「老師，許久不見，別來無恙。今日不用煉丹講課嗎？」

　　若有旁人聽到這一句話，定會大為驚訝，什麼人竟能被佛祖尊稱為老師。

　　只見來者是一個道人，白髮蒼蒼卻有一副紅潤童顏，鶴氅飄飄偏帶著一身煙火氣。乍眼看來，與尋常老道也沒甚分別。

　　然而這老道卻正是道教之祖，眾仙之師——太上老君。

　　與佛陀廣施佛法、普度眾生截然相反，他常年在兜率天宮中參悟混元道果，除了偶爾為天帝煉製幾爐丹藥，為眾仙講解混元道果之外，從不參與世間之事。上一次與佛陀相見，也已是數萬年前之事了。

　　他明知便是推拒「老師」這個稱號，對方依然會堅持，也就坦然承受下來。入鄉隨俗，雙手合什，還了一禮，開口道：

　　「天帝見妖星出世，大劫開啟，正大宴群臣，共商討魔之事，特地命我來拜會世尊。」

　　佛陀微微頷首，也接受了「世尊」的稱呼，會心一笑：「陛下他大概很快活吧！」

　　「快活極了，又將那一身熊皮取出來，整日披著在宮中亂走，卻不見了腰間那一柄劍。」太上老君搖頭苦笑，至於那一柄劍的下落，他自然心知肚明。

　　佛陀訝異的道：「不會還是當年涿鹿披的那一張吧？」

　　太上老君繃著臉點點頭「我特地起了一卦，還真是那一張。」

　　二人一起哈哈大笑，笑聲激盪一樹菩提葉。

　　「那還真是耿耿於懷。」

　　「陛下總覺得前兩次大劫是勝之不武，怪你壞了他的好事。所以特命我傳一句話給你：天命難違，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

　　「明明都是老師的主意。」

　　「你若不為，我亦不為。」

　　「那也是無可奈何之事，我亦深負於人。不過請陛下放心，這一次，我必不再橫生枝節。」

　　憑他們的境界，任何一絲回憶，都不會隨著時光變得淡漠。每一次回想起來，都與身臨其境無異。從中感受到的情緒，也是常人的百萬倍。他們可以理解同情世人的無知與卑劣，世人卻無法理解他們的智慧與悲憫。

　　當然，天帝也好，佛陀也罷，亦有能力所限，無可奈何之事，以「天地為棋盤，眾生為棋子」的豪情，不過是凡人「皇帝用金扁擔」的妄想而已。

　　「天帝畢竟是伏羲氏的傳人吶！亢龍無悔。」

　　太上老君負手而立，也不知想起了什麼，恍惚之間，身形彷彿變得無比高大，與天相接，赫然淩駕於大道之上，從一個不可企及的高處俯瞰一切。再一眨眼，同時又確然只是七尺之軀，一個滿身煙火氣的的老道而已。

　　極平凡而又極偉大，極柔弱而又極剛強，無所為而又無所不為，兩種截然相反的境界與感覺，在他身上得到完美的統一。

　　佛陀讚歎道：「老師更進一步了！老師若不來見我，我亦要去參見老師，再受一番教誨。」

　　「道無止境，玄微奧妙，難以名狀。可惜，你只對世間眾生感興趣，看不到我所看到的一切，智慧對你而言，終歸只是手段。如果你能將視線從眾生身上移開，與我一起觀察這個世界，所得到的智慧一定遠勝於此。」太上老君不勝遺憾的道。

　　「憑老師的智慧，自然不願拘泥於凡塵俗世。可是，我們亦是眾生之一，蓮花生於汙泥。相由心生，境由心造，沒有眾生，世界亦無意義。只要你我仍能理解眾生之苦，便不可能超脫。」

　　「我從來辯不過你。」

　　「善者不辯，辯者不善。信言不美，美言不信。不善不美，如我而已。」

　　默契之下，是歷經千百萬年也無法調和的分歧。

　　言語之間，天地大劫的進程轟然向前。

卷尾語——彼岸花開

　　可能有的同學還不知道，這一卷過後便是《大聖傳》的最終卷了。

　　不知不覺間，已輪迴了四五回寒暑，想必在看書的你，也經歷了許多人生的重大轉折吧！

　　從第一卷「少年遊俠」開始，李青山「化身妖魔」，小安「白骨生肌」，歷經了「地底妖城」的奇妙歷險，在「百家縱橫」中成了一名悲催的小說家，發下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的誓言。

　　那是這一本書的開端，也可以說是「上部」。

　　然後「混亂伊始」，青州亂戰，青山逆流而上，成為了「清河水主」。一番「屍鬼亂舞」之後換來了「鳳凰涅槃」。又在南海之濱，經歷了一場「霧州雲夢」。也曾迷失於虛空盡頭，終於王者歸來，東征西討，稱曰「蓋世妖王」。

　　轉眼之間，旅程已經過了大半，說是上半部的結尾，更準確的說是「中部」。

　　這個過程中，真的是經歷了狂風暴雨，不知多少次輾轉反側，徹夜難眠。於頓悟中狂喜，在迷途時痛哭。曾被如山巨浪送上高空，誤以為自己已學會了飛翔，轉眼就被拍入深淵。

　　其實我早就料到了，在這本書幾十萬字的時候，封推感言就是「穿越這片海」。畢竟我這輩子就沒怎麼順利過，只是沒想到這一次會這樣煎熬。

　　我早已放棄追逐什麼成功了，只是想要寫一寫自己喜歡的小說，並且努力越寫越好，哪怕成不了大神，賺不了大錢也無所謂。這世上失敗者那麼多，總是有人要輸的，為什麼不能是我呢？嗯，我這個人就是這麼「勵志」。

　　然而就這麼一點小小的心願，如此理所當然的事，實現起來竟也如此困難。有時付出一切努力，發現還不如留在原地。把過去的自己否定掉，卻不知未來的自己在哪裡。

　　許多人對我說過：「你想太多了。」然而，這正是我人生最大的樂趣啊！無論有多麼痛苦煎熬，也從未後悔過。因為我曾見識過無比瑰麗壯美的景色，體驗過非同凡響的情感。

　　王安石道：「世之奇偉瑰怪非常之觀，常在於險遠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我深以為然，更相信我的工作，就是把我所體驗的一切，分享給你們。

　　正是懷著這樣的信念，穿越風暴，揚帆起航，開始了最後的征程。

　　這一次，要直達彼岸！

　　當李青山順著爬天藤飛昇六道輪迴，開啟了「人間萬象」，憑著在九州世界的深厚積累，迅速成了「萬象宗」一名真傳弟子。這當然不會是百家經院的無聊重複，而是黑雲城的血戰，困龍升天的激昂。

　　於無間地獄領悟「非想非非想處定」，在極樂世界大雷音寺尋求一切的答案，又深入無邊魔域，誅邪神、戰饕餮、殺九嬰，慷慨悲歌，覺醒了那一顆「神聖之心」！

　　彼岸花開，九天不遠。

　　最後一卷——天下無雙。

　　一切，才剛剛開始。

第十四卷 天下無雙　第一章 歸來

　　一輪黑日照耀著無邊魔土，所有山川草木都被籠罩一層黯淡，像是透過黑色玻璃來看。

　　它是魔域法則的凝結具現，賦予所有魔民一顆魔心。從本質而言，每一顆魔心都是「黑日魔心」。

　　傳說終要成真。

　　而在今時今日，那一輪黑日上卻鑲嵌了一圈金邊，那金光縱然微弱，仍暈開了一團光暈，透出一抹墨藍色。

　　極樂淨土與魔域惡土，本都屬於元始麒麟所化的「麒麟樂土」，被我佛如來以不可思議之大法力分開兩邊。

　　然而隨著那個擁有麒麟血脈的男人降臨，並帶回了大雷音寺中那一池蓮花，兩個世界便開始相互接近，法則交織，彼此融合。

　　那來自遙遠的極樂世界的光芒，令無數魔民癡迷的仰望，忘卻了週遭的一切。一雙雙黑色眼眸上，都鑲上了一輪金邊。

　　在黑暗中沈淪了億萬年的魔域，終於迎來了第一線曙光。未曾在黑暗中沈淪過的人，不會明白這光芒的可貴，令每一顆魔心都透出光芒來。

　　剎那間，是顫慄般的喜悅，喜極而泣，不能自已，彷彿直升極樂。

　　魔土從未有過如此希望、如此安樂，簡直比世上任何美酒都更加令人陶醉。

　　平常魔民最喜歡的遊戲：殺戮、虐待、欺騙、背叛，與這份喜悅相比，都變得不值一提、毫無意義。

　　然而，存在的意義也被同時否定了，一種深入骨髓的痛苦，歇斯底里的爆發出來，比任何酷刑都難以忍受。

　　那其中充溢著羞恥、悔恨、空虛、絶望……彷彿直墮地獄！

　　「從未見過光芒之人，本可以較為容易忍受黑暗。不曾懷有希望，也就不會感到絶望。」一個女人喃喃細語，如蛇嘶鳴，給眾生以大詛咒與大祝福，「希望你們會喜歡這樣的命運。」她已向魔天獻上最豐美的祭品，一頭孤傲的虎。

　　又低下頭顱，溫柔一笑：「還要謝謝你。」

　　她懷中抱著一個嬰孩，正自酣然沈睡，絲毫不受外界變化的影響，他的體內並無魔心存在。渾身籠罩著聖潔的光芒，滾滾魔氣都不能逼近，帶著不可思議的潔淨感。

　　他是九嬰之子，邪神之子，亦是人類之子。孱弱得不能自己生存，卻做到了魔神也做不到的事：令那頭孤傲的虎心甘情願的走上了祭壇。

　　記得誰曾如此吶喊：「救救孩子們！」

　　一股神秘的力量保護著他，保護著魔域所有新生的嬰孩，可以安然入睡，擺脫了生而為魔民的命運。

　　女人嘆息道：「真是個幸運的孩子啊……比我幸運。」

　　與此同時，無邊魔界，無量眾生，全都在地獄般的痛苦中煎熬。

　　當這份痛苦絶望達到極致，一根根心弦崩斷，一顆顆魔心破裂，彷彿來自地獄最深處，無聲的轟鳴，震動了整個魔域。

　　數以億計的魔民陷入了瘋狂，徹底魔化，化為扭曲猙獰魔獸，向著天上鑲著金邊的黑日，發出歇斯底里的狂吼，充滿了厭憎與詛咒，恨不能將之撕碎吞噬。

　　那是一切痛苦之源。

　　群山之巔，狂風呼號著揚起赤髮，一個男人驀然睜開雙眸、側耳傾聽。千萬片晶瑩的雪花，刀鋒般切割在他臉上，也感到一種深邃痛楚。

　　他為何會在這裡？他為何孤身一人？沒有人知道，沒有人知道他來這樣高的地方尋找什麼。

　　小世界早已不復存在，與整個魔域融為一體，然而心中的神魔交戰，卻從未有一刻停息，反而變得愈發激烈。在這一刻，又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峰。

　　魔域眾生，皆在心中。眾生之苦，即我之苦。

　　然而並非大慈大悲的九天神佛，而是群魔之王。既不布施什麼歡喜希冀、幸福安樂，也不承諾一個極樂世界、來世幸福。而是布施大痛苦、大絶望，僅承諾了毀滅與死亡。

　　他抿起嘴唇，神情立刻堅毅得像石頭一樣，凝視著虛空，向著漫天風雪敞開了胸懷。

　　他總是這樣，越痛苦、越堅定；愈掙紮、愈決絶。

　　那些瘋狂的魔獸卻沒有如同平常那樣，瘋狂的攻擊週遭一切活物，反而紛紛狂奔起來，奔向荒原曠野，宛如一場大遷徙。

　　轟隆隆隆，萬獸奔騰，大地震動。彷彿一條條奔湧的長江大河，然而最終的目的地卻非大海，而是天空。

　　群獸追逐著太陽，無日無夜，無休無止，直至力竭而死。

　　飛蛾撲火，至少還能在火焰中燃燒，太陽卻遙不可及，終究不可能達到，燃燒也是一種奢望。

　　男人忽而露出悲苦的笑容，又迅速變得猙獰起來，獠牙暴突，如同魔獸，仰天長嘯。

　　「為何，為何要如此貪求『極樂』，不惜造就這樣一片魔土！？」

　　這一聲質問，透過魔天，震動法則，直傳入極樂淨土。在一座座廟宇殿堂中迴蕩，震動了一具具神佛塑像，卻無人應答。

　　他也不需要回答，他需要的是戰爭，燃盡一切的戰火，直至魔土與淨土重新融合，到那時候，將不再有永無終日的痛苦。當然，也不再有永恆不變的歡愉。

　　人生在世，本當苦樂參半，不是嗎？

　　可是為何？他卻感受不到半點歡愉。不是已經成神了嗎？歷經了千辛萬苦，從未離九天如此近過。青蛙躍出了井外，終於變成了星星。

　　隨著他煉神返虛，掌控天地法則，意志同時貫徹淨土與魔土。

　　諸般變化全都達到一個前所未有高度。無論是牛魔虎魔還是鳳凰靈龜，都各有一番明悟，麒麟變就更不用說了，簡直就是為這方世界而生，再不存在任何一點阻礙。

　　唯有那一頭猿魔，卻陷入了萎靡之中，滿心愁苦、悶悶不樂。

　　那本是他最喜歡，修行起來最快樂的一種變化，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如今既然選擇背負了命運，就再難得瀟灑自在，唯有孤獨的坐在這山峰之巔，傾聽風雪呼號，默默承載著魔域眾生悲苦，庇佑著所有人類之子。任憑那沈積了億萬載的痛苦怨恨，如同淵海一般在心中翻湧。

　　此時此刻，一向不願意回頭的他，也不禁回頭望去。

　　瓊枝，如心，余紫劍……馬陸大王，花承贊，大榕樹王……

　　那一個個久違的名字，一個個熟悉的身影，頓時變得鮮活，從未失去顏色。

　　唇角不禁泛起一抹笑容，那真是一條好長好長的道路，從偏遠的小山村、蠢蠢的放牛娃，沿著蜿蜒崎嶇的山路，時常還要披荊斬棘，攀登懸崖，躍過深淵，直至這群山之巔、魔神之王。

　　這一路行來，縱然有許多艱險，卻也見識了無比壯麗的景象，從未後悔過。

　　如今不妨稍歇腳步，憶往昔崢嶸歲月，放縱一下心猿意馬。

　　虛空中群星閃爍，每一顆星辰都是一個世界，其中有一顆屬於他。

　　隨著魔域的一統，世界格局進一步抬升，時間的流速也就越發緩慢。

　　哪怕五洲世界已經擴張了不知多少倍，足以容納渡過五次天劫的修行者存在。但與魔域相比，仍舊是難以企及。

　　於是當他從魔域向五洲世界望去，一切都像是按了快放鍵一樣。

　　頃刻之間，日昇日落，白雲蒼狗，斗轉星移。

　　「若是到了九天之上，恐怕凡人的一生，僅在彈指一揮間。」

　　他心中唸著，聚精會神，於是一切頓時慢了下來，日昇日落恢復了正常的速度，白雲慢悠悠的變幻著形狀。同時有千百個念頭轉動，一切快不過人心中之念。

　　「哈，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哪怕是被嘲諷「沐猴而冠」。

　　猿魔頓時振作起來，急不可耐的抓耳撓腮，可不就是一隻大猴子嗎？

　　一個個念頭從這魔域中跳脫，回歸五洲世界，那是它誕生的地方。

　　「朋友們，我回來了！」

第十四卷 天下無雙　第二章 李龍

　　隨著名為「深藍」的噬空獸，不斷的在虛空中遨遊吞噬，五洲世界也隨之不斷擴張。幾乎每一刻都在生成新的土地、海洋與天空，並帶來了千奇百怪的動植物，還有各個世界的原住民。

　　一開始，還需要身為世界之神的李青山，對他們進行簡單的劃分：動物就放在妖獸大陸，人類就放在中央大陸，而擁有特殊血脈的類人種族，則都放在了異人大陸（他們堅持自稱為「神人大陸」）

　　到了後來，他的意志漸漸轉化為世界意志的一部分，世界法則會自動對所有生靈進行劃分，仿似六道輪迴的運轉。

　　原住民們陡然失掉了自己的家園，心情卻是大相逕庭。

　　來自各個世界的修行者們，簡直將五洲世界視作天堂，這裡不僅有更加濃郁的天地靈氣，還能夠容納更高級的修行者，不必冒險去渡飛昇天劫。

　　最關鍵的是，天書樓中儲藏著人間道萬象宗上百萬年的積累，被李青山整個山寨了過來，包括最核心的《萬象天書》。這可不是任何世界的任何宗門、任何功法所能比擬的。

　　而這一切竟然是完全對所有人開放的，哪怕是凡人都可以進去逛一逛，這可令剛來到此間的修行者們欣喜若狂，渾然忘卻了世界被毀滅的憤怒。對於修行者來說，沒有什麼比自身的修為更重要，世界本就是想要脫離的地方，如今不過等同於飛昇了而已。

　　凡人們的心情可就糟糕的多了，畢竟是在瞬間失掉了一切財產，雖然在天下會的安排之下，分得了新的田產，而且往往比原本擁有的土地更加肥沃廣闊，但是難免還是會有背井離鄉的感傷。

　　不過倒也沒什麼怨恨，因為所有土地完全按照人頭分配，幾乎是兵不血刃的搞了一場「打土豪、分田地」的社會運動。

　　而無論在哪一個世界，全都是「富者寡，貧者眾」，「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這一張「均富卡」打下去，大部分人都表示情緒穩定、喜大普奔，天下會是我們的大救星。

　　於是大部分凡人開心，上層的修行者開心，中間那一小撮人開心不開心，也就顯得無足輕重了。

　　然而無論是感傷還是憤恨，都很快煙消雲散了。與長生久視的修行者相比，凡人的一生實在是太短暫了，只需短短一代人的光景，他鄉便成了故鄉。

　　田野之間，炊煙裊裊，麥田金黃，光著腳丫的孩子們奔跑打鬧，他們還不懂那麼多悲喜，卻全都發自內心的想要成為修行者。

　　周遊於鄉野之間，來自「雲虛社」的說書人們，向他們描繪了一個無比瑰麗的夢境。告訴他們，只要努力，長大了都可以成為修行者，這是偉大的俠王李青山的許諾。

　　一個農夫遙遙望著這一幕，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又閃過一抹古怪之色，心想著：「他是不是小時候受的壓迫太深，所以才決心要這麼做？」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不敢多想，誹謗世界之神可沒什麼好處，哪怕大家是昔日同鄉，但又沒多深的交情，而且那一位顯然不怎麼念舊。

　　他悠然行走在金色麥浪中，粗糙的大手撫過麥芒，溫柔的如同撫摸自己的孩子。

　　「嗯，今年又是一個大豐收！」

　　他卻不是普通農夫，而是來自農家的修行者，如今已經渡過三次天劫，稱得上是「大宗師」了，放眼整個五洲世界都屈指可數。

　　在百家之中，農家的修行之道本就最緩慢，而且往往是沒什麼天賦的人才會選擇農家，所以他實實在在稱得上是「天才」。

　　第一次被這樣稱呼的時候，他驚詫之餘，笑了好久。

　　他上一次被稱為天才，還是在少年時代的臥牛村中。那時候他可是村裡首屈一指的天才，不僅是村長家的長子，還被鐵拳門主看中，收為關門弟子，何等的威風八面。

　　嘿，那時候，那一位還是個放牛娃呢！

　　並且以性格孤僻、言行怪異著稱，還曾經倒楣的遭鬼附身，被神婆整治了一頓才好了許多。卻依然是獨來獨往，還變得喜歡自言自語、跟牛說話。所有人都認定他這輩子想找個媳婦怕是難了，鬧不好要光棍兒一輩子。

　　如今回想起來，他之所以被兄嫂欺負，也真不能說是沒有緣由。

　　「哎，我怎麼又在胡思亂想？」

　　他早已決心把這些回憶，全都埋葬在心底最深處，對任何人都不吐露一字，以免惹惱了那一位。

　　當然，他就是說出來恐怕也沒幾個人肯信，「俠王爺」竟然有如此狼狽的時候。除了九州的幾位故交，大部分人都以為他是生下來就戰天鬥地，無所不能的呢！

　　然而「秘密」這種東西，總是藏的越深就越忍不住去想，而且越想越覺得有滋味。他們還為了爭奪「臥牛村第一英傑」的名頭，來過一場「巔峰對決」呢！

　　「算了，我想想總沒什麼關係，他又不能時刻關注著這方世界。嗨呀，我就不信了，他李青山還能一個大雷劈死我不成？」

　　一張樸實的黑臉上揚起諱莫如深的神秘笑容，頗有一種農民式的狡黠。

　　「轟！」一道驚雷劃破天際，正落在他臉上，一張黑臉變得更黑，笑容頓時僵在臉上。

　　一個聲音忽然從背後響起：「哦？李龍，這麼說被欺負是我活該嘍？」

　　李龍緩緩轉過身來，只見李青山雙手扠腰，正站在起伏不定的麥浪上，指尖搓動著電火花，正一臉玩味的望著他。

　　李龍一臉嚴肅的道：「那可不能這麼說！是年少時的不幸遭遇，令俠王爺您認清了世道不公，決心要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還他一個朗朗乾坤。」

　　「說得好！」李青山長笑道：「舉頭三尺無神明，公道只在刀裡！」一股豪氣直衝雲霄，激起了風起雲湧、萬頃麥浪。

　　這是他昔年少年時的感悟，如今行遍了六道輪迴，見過了神仙佛魔，思來想去、仍是這一句話。

　　李龍籲了一口氣，心裡揩了一把汗，總算是矇混過去。果然，世界之神的壞話，哪怕是在心裡也不能亂講，考慮著要不要去向那一位如心道友，討一杯忘水來喝喝。

　　李青山忽然低頭笑問道：「老鄉，你可願助我一臂之力？」

　　聽這一聲「老鄉」，李龍肝兒都顫了，絲毫不帶猶豫，啪啪拍著胸脯：「那是當然，俠王大人但有吩咐，李龍無有不從。」您是世界之神，天大地大都沒你大，想我一個耕田的，又哪裡能幫得到你。

　　李青山微微一笑：「到魔域去吧！」

第十四卷 天下無雙　第三章 耕戰

　　「這……」

　　李龍啞口無言、欲哭無淚，我這老鄉的心眼兒也太小了！這裡又不是九州世界，哪裡有通往魔域的魔窟？再說我一個耕田的，如何與那些兇殘的魔民搏鬥？還不得被生吞活剝了！這豈不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又好似「黃鼠狼拉小雞有去無回」，更彷彿……

　　正在心緒萬千之間，被李青山一口打斷：「哎呦！平常瞧不出來，你這心理活動還挺豐富的，諺語一套接著一套的。」

　　李龍也顧不得許多了，上來抓住李青山的衣袖：「俠王、青山、二郎，我可從來沒害過你，你可不能這麼對我。雖說是跟你打過一架，可也沒打贏啊！你還記得不？那時候你孤身一人殺到黑風寨去，我可是跪在我師傅面前求好久，才搬了救兵去助你！你好歹也念我一點兒好。」

　　雖然當時主要是怕李青山陷在黑風寨裡面，臥牛村被瘋狂報復，但事兒卻不是假的。只不過最後趕到的時候，黑風寨已經被李青山殺了個乾乾淨淨。他坐在燃燒的屍山前的聲音，至今想來，仍是無比鮮明。

　　李青山不禁哈哈大笑，那正是他的得意之作、成名之戰，甚至比後來陣斬魔皇，更加來得暢快淋漓。

　　「你小子倒是會拍馬屁！」

　　李龍搓著雙手，笑容憨厚如老農：「這怎麼能叫拍馬屁，都是俺的心裡話。」

　　李青山收斂笑容，端正神色：「放心吧！我讓你到魔域去，卻不是在害你，而是在幫你。」

　　「此話怎講？」李龍訝然道。他素來知道李青山的性格，有仇報仇、直來直去，卻不會搞那種欺人騙人的鬼蜮伎倆。

　　李青山微微一笑：「你有所不知，我已成魔域之主……」

　　他特意來尋李龍，卻不僅僅是因為聽到了幾句腹謗，或者是來「懷舊」一番的。

　　這時候，夕陽西下，紅霞滿天，豐收的原野上，王者與農夫對話。

　　有道是「民以食為天」，從各個世界來到此間的芸芸眾生，只要有一口飯吃，就不會有太多的怨懟。甚至只要能吃一口飽飯，就會對他感恩戴德。

　　而魔民也是要吃飯的，不僅僅是普通魔民要吃，在魔域這樣的高等世界，哪怕是魔王魔帝，也不能斷了正常飲食，不能僅憑魔氣來維持生存。

　　越高等的世界，對於修行者的限制也就越大。李青山剛到人間道的時候，很快便感覺到了饑餓，也是同樣的道理。

　　魔王魔帝總歸還不愁吃喝，普通的魔民就沒那麼幸運了，一旦沒有食物來源，便唯有自相殘殺、以人為食。這種嚴酷的環境下，哪怕是在正常的世界，也誕生不了什麼良善之輩。

　　在極樂世界奪走魔域一切生機的同時，也斬斷了魔民的善根。魔域入侵三千世界，很大程度上就是為了一口吃的，否則單憑貧瘠的魔土，根本養不活那麼多魔民。

　　所以李青山這個「魔神之王」在統一了魔域之後，首先不是要召集十二魔神，規劃什麼討伐天宮的大戰略，而是要解決普通魔民的吃飯問題。

　　這個問題不解決，什麼戰略戰術都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而沒了億兆魔民的支撐，他們這些魔神又要如何抵擋諸天神佛呢？

　　李青山眯起雙眼，遙望天際，眸中閃爍著一抹紅光。

　　如果所料不錯，不久之後，所有被魔域控制的大小世界都會遭全面反攻甚至徹底毀滅，魔域就會失去大部分的糧食來源。

　　然後必會引發一場席捲整個魔域的大饑荒，死掉的魔民恐怕比一百場戰役都要多，魔域會陷入長久的動亂，直至人口縮減到極致，也許是十分之一，也許是百分之一。所有倖存的魔民都會變得愈發殘暴兇殘，更加不可能恢復「人性」。

　　戰爭已經拉開了帷幕，戰火將在無數世界燃起，動盪搖撼每一顆星辰。

　　與之相比，曾經人間道與魔域波瀾壯闊的戰爭史，不過是小打小鬧而已。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隨著魔土與淨土的不斷接近，魔域會不斷的恢復生機，不再是一片貧瘠的荒涼之地，也就可以想辦法恢復生產、自給自足，在這場漫長而嚴酷的戰爭中支撐下去，直至極樂淨土徹底降臨。

　　「所以，魔域正需要你這樣的人才！」

　　李青山目光殷切，李龍本身的修為不過是區區三次天劫而已，簡直不值一提，僅僅相當於一個魔王而已，魔域不知道有多少魔王，而且恐怕每一個都比他能打。僅僅這片五洲世界，比他厲害的都不知道有多少。

　　但是他的價值卻不是任何魔王、修士所能比擬的，關鍵在於他所行的道路。

　　農家，這個在當初的百家經院都只能算是末流的小家，原來才是一切的根本。播百穀，足衣食；修饑饉，救災荒。從來耕戰一體，不耕不足以戰。

　　食為民之本也，民為國之本也，國為君之本也。

　　他所屬的氏族，亦名為「神農」。

　　李龍心中充滿了震撼，面前這一位，竟然已經是一位真正的神祇！那個貧賤得只有一頭老青牛的放牛娃，已然統治了無邊魔域。

　　李青山傾聽到他的想法，心中一聲喟嘆，他寧願不要這無邊魔域，來找回那一頭青牛。

　　李龍神情變幻，無論是魔土與淨土的雙面一體，還是訇然而至的天地大劫，這些訊息一個比一個令人震撼，憑著大修士的本事，才能勉強消化。

　　低頭沈吟許久，忽然抬頭問頭：「這是命令嗎？或是神諭？」

　　李青山搖了搖頭，李龍是最合適的人選，但並非唯一的人選。農家雖然是小家，但流傳還是頗為廣泛的。雖然普遍修為都不怎麼樣，最高也不過是三次天劫，但有他這個魔神之王動用整個魔域的資源支持，成為人皇甚至人仙，又有何難？

　　當然，代價就是被直接捲入戰爭中，不過隨著天地大劫的激盪，又有誰人能夠置身事外？

　　李龍經歷過九州一系列變亂，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卻沒有立刻答應下來，又問道：「因為我們是同鄉？」

　　李青山微笑：「因為你是個『天才』。」

　　李龍苦笑：「那可不是，臥牛村第二英傑。」

　　李青山接著道：「所以你足夠年輕，還沒來得及將眾生視作螻蟻，還敢上來抓我的衣袖，叫我一聲『二郎』。」

　　李龍心中一震，眼前這一位高不可攀的神祇，依稀仍是少年模樣，正準備獨闖黑風寨。

　　夕陽收了最後一抹餘暉，天色暗了下來，墨藍如水，鴉雀還巢，田野間奔跑打鬧的孩子也都回到了家裡，美美的吃上一頓飽飯。

　　李龍隨手摘下一個麥穗，揉碎了穀殼，把金黃飽滿的麥粒放在嘴裡，細細的咀嚼，緩緩的吞下，聲音低沈沙啞：「我們本來都是凡人吧？」

　　李青山點點頭：「是的。」

　　「小時候，臥牛村就像是整個天下。後來卻覺得，天下，就是那一座座臥牛村。」

　　李青山眸光一閃，沒想到貌不驚人的他能說出這樣的話來。這個人，沒有選錯，而且是唯一人選、無可取代。

　　「青山，這一次，就讓我來助你一臂之力吧！」李龍拱手一拜。

　　「多謝相助。」李青山亦拱手還禮。

　　這一刻，君臣相拜，在墨藍色的天際下，留下兩個黑暗的側影。

　　王者選定了他的大司農，命他為前往魔域去做準備，臨別前贈予一言：「廣闊天地，大有作為。」

　　待到天色黑透，不見星月，聽誰曼聲唱道：「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賊巢穴，待俺趕上前去，殺他個乾乾淨淨！」

第十四卷 天下無雙　第四章 弦月

　　與中央大陸的萬里沃野不同，妖獸大陸儘是崇山峻嶺、深山大澤，雲霧在高山大湖上纏綿徘徊，浸潤了無盡林海，愈發蒼翠。

　　這裡沒有是非善惡，僅遵循著最古老的自然法則：物競天擇，適者生存。

　　一條大江宛如遊龍般在山川間奔湧遊蕩，忽然遊到一處斷崖，陡然騰空而起，飛流直下，化作千丈飛瀑，激起漫天水霧。

　　穿越重重水霧，來到大瀑布後方，卻是別有一方天地，潛藏著一座洞府，正是山河靈脈彙集之處。

　　將轟鳴的水聲隔絶在外，寂靜的洞府中伸手不見五指，不見半點光亮。

　　一雙碧綠貓眼，大得出奇，眨了一眨，照亮了所有黑暗。

　　「唉，九尾狐后大人雖然喵麗高貴又強大，但可惜是個壞心眼兒！」

　　弦月正愁眉苦臉的捧著臉頰。她憑著頗為不錯的先天靈獸血脈，以及某人的眷顧，也已渡過三次天劫，長到了十七八歲的模樣。

　　瓊玉宮一戰，她吃了小安一劍，然後憑著天賦神通、死而復生，掙脫了九尾狐后蘇迷嬈的魅惑，遠遠的逃離了龍州。後來九州被噬空獸吞掉，她就被某人發現於霜州的曠野之上，便隨手丟到了這片妖獸大陸。

　　雖然對於拿她當擋箭牌的蘇迷嬈充滿了怨念，卻又常常忍不住懷念那一座美輪美奐、錦衣玉食的瓊玉宮，忍不住又是一聲長嘆：「喵……」

　　忽然握緊小小拳頭，努力振作起來：「做喵的，還是要靠自己，大黑你說對不對？」

　　她身前擺放著兩具玩偶，一個用黑色布塊縫織而成，線頭歪歪扭扭，裡面填充著毛團，看起來像是一頭站著的大黑牛，卻實在胖得厲害，幾乎沒有脖子，頭上牛角細細刻著「北月」兩個字，正是她口中所說的「大黑」。

　　「對的對的，弦月主人你最聰喵啦！」大黑慇勤的點了點頭，聲音卻是從她口中傳來，粗著嗓子自問自答。

　　「我現在已經徹底自由了，自由，你懂這個詞的意思嗎？」

　　弦月一臉神往之色，彷彿回到了遙遠蒼莽山脈，嚮往著遙遠的龍州，正在教訓某個「鄉下土妖怪」。

　　「我不懂，那是什麼，可以吃嗎？」大黑一陣搖頭，表示一無所知。

　　「哈哈，真是個笨蛋！自由是世上最好最好的東西。」

　　「還有你，小白，雖然你捅了我一劍，但是我不怪你，誰讓你那麼呆、那麼呆。」

　　另一具人偶，則是用白色木頭雕刻而成，是一具小小的骷髏，手中還捏了一柄白色小劍，果然顯得呆呆的。然而，嘴上說著不怪她，鼻子卻嬌俏的皺了起來。

　　「哎呀，又開線了！唉，你又是點頭又是搖頭，不開線才怪哩！」

　　她手忙腳亂的找出針線，忽然掐指一算：「等等，時候好像差不多了，算了大黑，我回來再幫你補。你和小白乖乖守家，主人我要去吃好吃的啦！」她拍拍兩具玩偶的腦袋，丟下針線，輕盈一躍，消失不見。

　　沒了她的妖氣支撐，大黑頓時倒在地上，卻忽然發出一聲嗤笑。

　　月上中天，圓圓滿滿，似一輪銀盤，煥發著清冷的光芒，卻彷彿比平常大了一圈。

　　群山之間，她正蹲坐一座光禿禿的小山丘上，仰望著一輪明月，瞳仁縮了起來，像兩顆杏仁。

　　這裡離她的洞府很近，這座小山平常也並不是什麼靈山寶地，直到後來有一天，她發現了一個秘密……

　　隨著月上中天，靈氣卻越來越濃郁，幾乎已是肉眼可見。月光彷彿在小山丘上一層層堆積，頃刻之間，便籠罩了一層光暈，在群山之間顯得格外顯眼。

　　她吞吐著濃郁之極的靈氣，笑眯眯的眼睛彎成兩道月牙。

　　正在這時，一股妖氣衝天而起，自東方迅速捲來。

　　轟隆隆隆，群山搖曳，大地震動，巨木傾折，

　　一頭小山般的大黑熊，自群山之間跨步而來，腳下的參天巨木如同野草一樣匍匐倒地，赫然是一個渡過四次天劫的妖帝，一雙探照燈似的熊眼，正盯著這座小山丘，心中大喜：「就是這個，傳聞果然沒錯！」卻直接無視了山頂上的弦月。

　　「滾開臭熊，這是我的地盤！」

　　弦月尾巴豎起、渾身炸毛、齜牙咧嘴，發出威脅的喉音，但在這頭巨大的黑熊妖帝面前，實在沒有多少威懾度。

　　「你的地盤？」

　　黑熊妖帝眼中閃過一抹詫異之色，沒想到她竟敢不逃。雖然知道這方圓數百里的山林都屬於一個貓妖，但他顯然並未將一個妖王放在眼中。

　　「哈哈，從今以後，這裡的一切都歸我了，你若肯臣服於我，我就饒……」

　　他忽然停住腳步，卻不是因為她的緣故，抬起碩大的熊頭向天空望去。只見天際升起一股股強大妖氣，目標都是這一座小山丘，破空呼嘯而來。

　　有的是騰雲駕霧的黑鱗巨蟒，有的是羽翼遮天的飛鶴……莫不是這妖獸大陸赫赫有名的大妖怪，無一例外，全都是妖帝。除了她之外，尋常妖王根本不敢靠近千里之內。

　　黑熊妖帝心中一凜：「想獨佔這『帝流漿』，果然沒那麼容易！」

　　帝流漿是靈氣濃郁的大世界才有的一種自然現象。

　　庚申之夜，月華中會凝出千絲萬縷的太陰月華，從天空中垂落下來。好處大得不可思議，即便是尋常草木得到，也可以化為精怪。

　　不過這「帝流漿」降臨的條件頗為苛刻，不僅要求天時，更加要求地利。非得是一種名為「綠秋石」的不吸鐵的磁石，才能引發天地感應，吸引靈氣彙集，引來「帝流漿」垂落。

　　弦月屁股下面這一座小山丘正是一座綠秋石山，並且「恰好」在她的領地之內。

　　然則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頃刻間，群妖雲集，團團圍住，全都目光炯炯的盯著這座小山丘。

　　五洲世界升格至能夠容納五次天劫的存在的時間還短，妖族的修行速度又遠遠慢於人類，這片妖獸大陸尚還沒有妖皇誕生。

　　弦月無論是根基、血脈、還是天眷都比李龍要強得多，如今也不過是三次天劫而已。妖族的修行方式決定了，若想要令修為突飛猛進，非得有天大的福緣不可。

　　「帝流漿」便是這樣一場大福緣，誰能得到就能夠先一步成為妖皇，將整座妖獸大陸變成自己的獵場，所有妖族都要向他俯首稱臣，成為天下萬妖之首。

　　所以眾妖帝對這一場「帝流漿」都是勢在必得。

　　妖族可就不像人類那樣喜歡溝通交流，再加上他們之間為了爭搶地盤，本就結下了無數冤仇，更加沒有談判的可能，唯有用最原始的方式來相互交流，贏的留下來，輸的滾出去。

　　但都害怕被旁人漁翁得利，一時間都不敢搶先出手。一股股龐大妖氣相互摩擦碰撞，不斷交鋒，急劇攀升。

　　明月越升越高，越來越亮，也越來越大。群獸龐大的身影交錯，將她嬌小的身形籠罩。

　　「你們都走開，這是大黑給我的！」弦月大聲道。

　　一雙雙眼睛順勢望過來，她身形一縮，頓時感到龐大的壓力，卻又立刻驕傲的挺起胸膛。

　　黑熊妖帝喝道：「你這個小貓咪，莫不是不怕死？」竟敢在一眾妖帝面前聒噪，等一下大戰起來，餘波就能要了她的小命。

　　「我看你喵才是不怕死，你知道我家大黑有多凶嗎？說出來怕嚇死你喵，他的大名叫做『北月』，哼哼！」

　　「北月，那是什麼東西？讓他滾出來，老黑我一巴掌拍死他！」

　　那一頭飛鶴妖帝，卻忽然想起了什麼，驚問道：「等等，你和李青山是什麼關係？」

　　他本是九州的十方妖王之一雲州的雲影鶴王，修為早已達到三次天劫的巔峰，只不過因為飛昇天劫難渡，才一直停留在妖王境界。隨著五洲世界的陞遷，也就順勢渡過了四次天劫，卻還沒忘了「北月」這個名號。

　　眾妖一陣悚然，他們或許不記得甚至沒聽過「北月妖王」的大名，但對於「李青山」卻是不可能不知道。那可是這方世界的主宰，雖然在乘鯤鵬離去之後，就幾乎再也沒有消息，但依舊是令人敬畏的存在。

　　「他是我的寵物，嘿嘿，怕了吧！」弦月恰著腰得意洋洋的道。

　　眾妖面面相覷，哈哈大笑起來，笑聲滾滾在群山之間迴蕩。

　　黑熊妖帝眼淚都快笑出來了：「你說李青山是你的寵物！哈哈，看來他是真的徹底離開這方世界了，否則你豈有命在！」

　　「他才沒有離開，他一直都在，我能感覺得到，你們什麼都不懂！」弦月氣的臉都憋紅了：「不準笑！」

　　剎那間，笑聲戛然而止。

　　眾妖全都睜大了眼睛，一個人影出現在她身後，沒有誰看清他是如何出現，乃至何時出現。

　　他嘴角含笑，獠牙微露，赤髮赤眸，彎角如月，一如傳說中那般。

　　這裡從來都是虎的領地。

　　空氣彷彿凝固，一種奇異的氛圍懾住了所有妖帝，渾身動彈不得。

　　這時候，山丘上的靈光已經堆積了數十丈，忽然向上噴湧與天上月光相接，凝結出一顆橄欖形狀的靈光，從月亮中垂落下來，正是那珍貴至極的「帝流漿」，卻沒有妖帝敢上前一步。

　　弦月莫名其妙的眨眨眼睛，自己的命令怎麼變得如此有效，「哼！現在終於知道怕了吧？」

　　忙將雙手捧住那一顆「帝流漿」，螢光照亮她的臉龐，又立刻歡喜起來。

　　雲影鶴王張口想要說些什麼，李青山將食指豎在唇上，群妖噤聲，又輕輕擺了擺手，雲影鶴王立刻毫不猶豫的振翅飛去。

　　轉眼之間，群妖散盡，比來時更快。特別是那黑熊妖帝，不怎麼擅長飛天遁地之術，一路連滾帶爬，只恨少生了兩隻熊掌。

　　猛虎下山，群獸闢易。

　　「一群笨蛋，跑得倒快，嚇死你喵啊！哎呀，好多！」

　　一顆顆「帝流漿」從半空中凝結出來，拖曳著一縷縷銀光，彷彿一顆顆流星。

　　她身形閃爍不定，東奔西跳，來回接取，宛如一隻拍打流螢的貓兒。

　　李青山微微一笑，向天一指。

　　霎時間，流星雨落，千絲萬縷，織滿夜空，美輪美奐，恍如夢境。

　　「好漂亮！」她睜大眼睛，愈發歡喜，又露出苦惱的表情，這麼多可叫她怎麼接啊！

　　她忙活了大半個晚上，心滿意足的返回瀑佈下的洞府，躺在柔軟的大床上，又抓起「大黑」說了一陣話，緊緊抱在懷裡：「謝謝你了，大黑！」

　　「主人，不用客氣，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嘻嘻，那也謝謝你。啊，好睏，喵天一定好好替你縫補。」

　　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蜷縮著身子，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喃喃道：「大黑，自由好寂寞啊！」

　　「希望這一次，能保護好你，遠離風雪。」李青山守在床邊，無聲無息的說道。

　　弦月從睡夢中驚醒，豎起耳朵：「大黑？！」

　　黑暗寂寂，無人應答。

　　明月皎然，溫柔似水。

第十四卷 天下無雙 第五章 余紫劍

　　蒼山如海，明月如霜。

　　一個高大身影沿著一條蜿蜒崎嶇的山脊踽踽獨行，兩邊皆是萬丈深淵，深沈黑暗的夜風從山谷中吹來，一步踏空便是粉身碎骨，他卻閉著雙眼，大步前行，口中還喃喃自語著什麼。

　　「魂從知己竟忘死耶……行蹤落落，對影長愁；傲骨嶙嶙，搔頭自愛……古今痛哭之人，卞和唯爾；顛倒逸群之物，伯樂伊誰？……抱刺於懷，三年滅字，側身以望，四海無家……人生世上，只需闔眼放步，以聽造物之低昂！」

　　驀然睜開雙眼，一聲長嘆：「是啊，好寂寞！」

　　莫名其妙的來到這方世界，被困在一座小山村中，一具孩童的軀殼之內。無人能知，無人能懂，格格不入，動輒得咎。唯有與牛為伴，對牛自語，宛如瘋癲癡傻。相比起來，那些饑寒交迫，兄嫂欺辱，反倒較為容易忍受。

　　正因為有這樣一番經歷，所以才這般決然向前，從不回顧！

　　今次卻是個例外，他本欲來這方世界放縱心猿，暢快玩耍一番，卻不知怎的被勾起了千般愁緒。

　　獨自莫憑欄，往事不堪念。

　　「我一個從不回頭的人，怎麼也做起了這樣的傻事？」

　　他搖了搖頭，卻索性放下執著，任憑思緒湧溢。

　　一時間，風聲呼嘯，狂飆天際。

　　神明動念，天地迴響。

　　大風捲水，林木為摧。萬里蒼山，動盪起來。

　　烏雲翻捲瀰漫，吞沒了明月。一片雪花靜靜從天際飄落，落在他的肩頭。眨眼間，大雪漫天。

　　一幅幅畫面從眼前閃過，交織著前世今生，俱都模糊難辨。

　　「也許這只是一場大夢，夢醒時分，會在溫暖的床上。」剛來到這方世界時，他曾無數次的這樣想過。

　　此時抬眼望去，唯有風雪滿面、山高路險。

　　這樣的風雪，總令他回想起冰劍崖上，那一場艱辛絶望的攀援。似乎從來不曾下來過，一直在向上攀爬。

　　哪怕是後來，恢復了人類的形貌，再一次重返人世：入嘉平城，成鷹狼衛，殺卓智伯，鬥三山老人……這一場風雪從未止息。

　　雪越下越大，漸漸落滿了肩頭，湮沒了崎嶇的道路，群山都白了頭。

　　所有畫面凝結交匯，一雙溫潤的牛眼，靜靜注視著他，傾聽著他的自言自語。

　　「牛哥，你也是如此寂寞嗎？」

　　剎那間，忽然明白了那種心情，誠如他注視著弦月，亦如他期許著李龍。

　　不知不覺間，那個男人偉岸的背影，已變得觸手可及。只需再上前一步，便可拍拍他的肩膀，道一聲：「牛哥，我來了。」

　　他敞開胸襟，風雪滿懷，讚了一聲：「好大雪！」

　　在他心中是永無止息的風雪，在他人夢裡卻是連綿不絶的細雨。

　　小城外，陰霾的天空壓在荒涼的曠野上。

　　「承露，撐住，我不會讓你死的，我一定會殺了妖怪，救你，救所有人！」

　　她秀麗的面容上也佈滿了陰霾，一雙眸子卻是堅決如鐵，隱隱透出紫芒。將懷中痛苦掙紮的好友輕輕放在地上，摘下她腰間的百寶囊，轉身走向妖氣瀰漫的小城。

　　斑駁的土牆後，男女老少橫七豎八的、躺滿了大街小巷，神情木然，眼神空洞，彷彿一具具死屍，胸口卻分明起伏呼吸著，眼白中不時遊過一點黑斑。

　　一團黑霧在城池上空瀰漫，由無數黑色小蟲組成，卻是一種非常稀有的妖物——瘴妖。

　　當她再一次走入城中，那一團黑霧便再一次發出叫囂：「你竟還敢回來，那就也留在這裡，變成我的血食吧！」

　　所有人都站了起來，密密麻麻，一動不動，唯有眼珠隨著她的身影轉動，死寂而詭異。隨著瘴妖一聲令下，忽然齊聲嘶吼，歇斯底里，渾然不顧聲帶的撕裂，比野獸的嚎叫更加淒厲。

　　城池雖小也有數萬居民，這一聲宛如山崩地裂，足以把膽小的人活活嚇死。甚至震動了低垂的陰雲，落下絲絲細雨。

　　雨絲下，她一動不動，垂著螓首，握緊劍柄。牛巨俠曾對她說過，做人要有決斷，不能心慈手軟。她一直記在心裡。

　　他還曾說：「紫為極尊之色，劍為百兵之君。聖君明主，紫氣東來。橫掃天下，一統六合。開萬世太平，成大仁大善。」

　　於是當她抬起頭來，眸中紫光瑩瑩，赫然有著君王般的氣魄。

　　「妖怪控制了城中所有人，想要救人，就必須——殺！」

　　人海洶湧而來，劍氣一掃，十數顆人頭飛起，腔子裡鮮血噴湧數丈，同時還有一縷縷黑霧。

　　幾滴鮮血飛落在她白皙的臉龐上，猩紅刺眼，她神色不動，必須珍惜每一分真氣，不能用來做這種無謂之事。

　　被瘴妖控制的人群悍不畏死，踐踏過無頭死屍，雙膝噼啪作響，以常人不可能有的速度猛撲過來。

　　她騰空而起，踏爆了一顆頭顱，輕盈落在道路旁的青瓦房上。

　　人群立刻如潮水般湧上來，她扭轉腰肢，回身一劍將數人攔腰斬斷，內臟滑落，鮮血噴濺，身上紫衣又綻開幾點梅花。

　　山呼海嘯的嘶吼聲中，她所立的屋脊像是一座孤島，不斷的有「潮水」拍打上來。

　　顧不得什麼精妙劍法，連劍氣也不敢催動，僅憑著手中九陽劍的鋒銳，橫劈豎斬，渾似一把砍柴刀。劍鋒所到之處，血肉分，筋骨斷，殘肢斷臂漫天飛舞，瞬間便染紅了一襲紫衣。

　　腳下猛然一陣搖晃、立身不穩，在無數人的推壓下，房屋即將傾倒，她身後一個中年婦人趁機猛撲上來。

　　她頭也不回，挺身往後一靠，「砰」地一聲悶響，伴隨著一陣「噼哩啪啦」的骨骼碎裂之聲，婦人倒飛而回，內臟俱裂，骨骼盡碎，口中吐出一縷黑煙。

　　轟隆隆隆！房倒屋塌，煙塵瀰漫。她已落在旁邊的小巷中，餘光一掃，便將週遭的一切盡收眼底，又隨手揮劍殺了幾人。

　　腳尖一點，翻身過牆，落在一座青磚鋪地的四方小院裡，放鬆筋骨，略作調息。

　　待到人潮推翻了磚牆，紛紛人仰馬翻的時候，她趁勢又殺了一場，在被包圍之前便退出了一座院落。

　　她在城中且戰且走，憑依每一座房屋、每一條牆壁展開廝殺，把握每一寸光陰來恢復氣力。

　　男人，殺！女人，殺！老人，殺！幼童，殺！

　　小城變成了一座屠宰場，屍橫遍地，鮮血奔流。

　　她亦渾身浴血，然而眼神明淨透徹，無所憐憫，無所猶疑，行事充滿了秩序與效率。既非冷酷無情，亦非殘忍嗜殺。這一切都是為了救人，哪怕最後只救得一個花承露。

　　悲痛嗎？憤怒嗎？恐懼嗎？恐怕都有，但另有一種東西貫徹了她的心神與劍鋒，彰顯出某種隱藏極深的本質。

　　正是憑著這種東西，在許多年之後，面對殺生石所化的強大妖將強石，她依舊能不為天賦神通擾亂，而陷入瘋狂殺戮中去，卻又敢於對之揮劍，令李青山都為之驚嘆。

　　雖然在那之前低沈了許久，旁人以為她對今日的屠戮充滿了愧疚，這種情感當然是有的，但唯有她心知肚明，她在恐懼著今日的自己。

　　這一點，哪怕是牛巨俠也不知道。

　　劍下已不知斬了多少人。幾百？幾千？只記得最後一人一劍，屠盡了滿城，終於斬了那頭瘴妖。那一年，她是多少歲來著？如今又斬了多少人？

　　想到這裡，她忽然垂下劍鋒，無視眼前洶湧的人海，仰天微微一笑：「牛巨俠，隨便闖入人家夢裡可不太好。」

　　李青山抱臂從天而降：「好久不見，紫劍。或許該尊稱你為藏劍宮主，或者，紫霄劍皇！」

第十四卷 天下無雙　第六章 純陽

　　余紫劍明眸一轉：「還是尊稱我為紫宵劍皇吧！」

　　李青山也愣了一下，沒想到她會如此回答。余紫劍卻已哈哈大笑起來，笑聲清澈爽朗。

　　一道陽光貫穿陰雲，照落在她的身上。血色漸漸褪去，依舊是一襲紫衣，容顏卻已非少女模樣。彷彿站在聚光燈下、舞台中央，渾身洋溢著自信與榮光，明媚不可方物，銳利不能逼視。

　　不知不覺間，雨停了。這一場綿綿細雨，不過是昔年舊夢，早已不是她心中障礙。甚至比勸她決斷的李青山更加了得斷、放得開。

　　李青山心中也不由讚歎，當年在惜花島上邂逅時，跟在花承露身旁宛如小丫鬟似的她，今時今日，已經擁有了堪比當年顧雁影的非凡魅力，不，哪怕是當年的顧雁影也無法與現在的她相比。

　　這種蛻變，如魚化龍。

　　此時俯瞰這座屍橫遍地、血流成河的小城，恍然發覺她早已露出崢嶸，那種堅毅果決、殺伐決斷的氣魄，本不是她這個年紀該有的，也不是聽幾句空泛的大道理就能學會的。

　　原來只是龍潛於淵，不露真容。

　　剎那間，記憶中關於她很多畫面都連貫起來。在百家經院的入院試上，她憑著「純陽之體」得到了道家家主邋遢道人周通的青睞，唯有楚天的「五行之體」可以相媲美，但若論性情卻不知勝過楚天多少倍。

　　她一路行來，先是得到了花家大小姐花承露的青睞，被擄去青藤山又被青藤老人看重，入得百家經院立刻就成了最強的道家家主周通的弟子，還是付青衿追尋的紫宵劍傳人。

　　李青山也從中助過她許多次，到了這方五洲世界就更不用說了，給她的眷顧遠比李龍這個老鄉深厚的多。

　　而他這個好色之徒，始終對她青睞有加，卻偏偏不曾有過什麼非分之想，宛如哥哥愛護妹妹一樣自然，不求任何回報。而她的心思也始終純澈，彷彿從來不存男女之情，不受半點桎梏。

　　她幾乎處處得貴人相助，每每能夠逢凶化吉。若論福緣深厚，天下恐怕無人能及。身上似乎有一種神奇魅力，不僅能得人心，還能得天祐。

　　李青山成神之後，同時掌握淨土與魔土的天地法則，不斷追溯元始麒麟最遙遠的記憶：那一幅名為「補天之戰」的上古畫卷，領會其中蘊藏更深的東西。已然明悟她這種魅力的來由，明白「純陽」二字意味著什麼。

　　伏羲氏與女媧氏，本為鴻蒙初開、陰陽造化的元始神明。伏羲氏屬「陽」，行天之道，衍化群龍。女媧氏則屬「陰」，行地之道，摶土成人。

　　二者同生共長，卻又相生相剋。既是兄妹，亦為夫妻，相親相愛卻又注定相鬥相爭，人間倫常絶難形容那種關係。

　　陽氣清靈而陰氣濁重，陽主升而陰主降，所以補天之戰，女媧娘娘注定敵不過這位剛強明睿的夫君，唯有選擇犧牲自己，陰陽合一，以身補天。

　　有道是「孤陰不生，獨陽不長」，他們的存在以彼此的存在為前提，伏羲聖皇便隨之消失。

　　余紫劍的「純陽之體」，其本質便是伏羲聖皇的天道，也比他此生見過的任何一條所謂「真龍」，都更接近於龍之道。絶慾望，棄凝滯，至純至粹，不染塵埃；至剛至強，斬斷一切。

　　想當初，她憑著煉氣士的修為，面對殺生石所化的妖將強石，能夠不受殺氣擾動、揮劍迎上，是何等的不可思議。

　　如果姒龍有他這種純粹，便決不會受蘇迷嬈的魅惑；如果敖玄有她這種剛強，便絶不會向他屈服。

　　她的存在，她的福緣，她的性情，她的修行……一切機緣巧合、諸般色相，全都是法則交織，大道具現。

　　她的道路也絶非區區一個「紫宵劍皇」所能容納，如今不過是初露鋒芒。

　　李青山甚至從中嗅到了某種契機，為何她會出現在他的身旁。又忍不住感慨：「唉，明明昨天還是一個小姑娘。」

　　「早就不是小姑娘啦！」余紫劍笑容未收，得意的彈了彈劍鋒，錚鳴作響，彷彿報了當年被騙之仇：「哼哼，你當初可是騙了我好久！」

　　「哎呦，你竟然這麼記仇。」李青山哀嘆，當年那個純良可人的小女孩到哪去了。

　　「這世上並不只有你才記仇。」余紫劍呲牙一笑，「再說，這都是你教我的。」

　　「竟有這種事！？」李青山表示驚訝，余紫劍鄭重其事的點點頭。

　　四目相對，對峙片刻，他們一起笑了起來，笑聲迴蕩在小城中，一切都漸漸模糊，彷彿被浸濕的畫卷，夢境一層層褪去。

　　倚天峰上，一座空曠幽深的殿宇中，余紫劍正跪坐在大殿中央一副偌大的陰陽八卦圖上，臉上猶然帶著笑意。

　　她頭戴峨冠，呈龍首形狀，矯然若飛。身著一身明紫色劍服，披著一襲玄色大氅，長長鋪在身後，上面綉著暗金色雲紋，端得是清雅尊貴，英姿非凡。

　　紫宵劍就靜靜躺在腿上，隨時等候主人召喚，斬殺一切敵人。

　　李青山正站在他面前，摸著下巴，嘖嘖稱奇：「這身打扮……」

　　「怎麼樣，好看嗎？」余紫劍瀟灑的揚起大氅一雙廣袖。

　　「真是老氣。」李青山道。

　　余紫劍頓時垂下腦袋、一副深受打擊的樣子，抱怨道：「他們一定要讓我這麼打扮，說這樣才能顯出藏劍宮的威風來。」

　　「他們？」

　　余紫劍掰著手指算道：「付青衿啦，花承贊啊，還有連我師傅那麼邋遢的人，也講起排場來了，真是受不了他們。」

　　李青山瞭然，藏劍宮能有今日，少不了這兩個人精的輔佐，而邋遢道人周通，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是藏劍宮的最強者，直至她參透了《天地藏劍訣》，在短短百年間，突破三次、四次，乃至五次天劫。

　　余紫劍一轉臉又瞪著李青山：「喂，你知不知道，你給我添了多大麻煩！」

　　李青山指著鼻子：「我？給你添麻煩！」

　　「你說說，北邊是怎麼回事？」

　　余紫劍跳了起來，抓著他的手腕來到大殿外。一切自然而然，半點不在意李青山世界之神的身份。

　　李青山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視線越過汪洋大海，頓時恍然。

　　當年他把被魔域和餓鬼道汙染的土地，全部丟到了北方，也形成了一座大陸。本來被小安用三昧白骨火洗了幾遍，並沒有什麼魔民屍鬼存在，成了一片荒涼的放逐之地。

　　但是這些年來，因他開放了天書樓，令無數人踏上了修行之路，驚才絶艷的天才層出不窮，其中可不全都是良善之輩，犯了事兒就跑到這片放逐之地。外加上被吞併各個世界本就有眾多魔道修士，也紛紛到這座大陸上開宗立派。

　　繁衍出一窩窩的魔道修士，個個兇狠毒辣、無惡不作，也參與到這場天下竟逐中來，簡直像是一群餓狼。往往弱小時就縮回老窩，閉關自守，普通修士極難深入這片魔氣森森的土地。強大便南下搶奪資源、擄掠人口，造下了無數惡業。

　　於是這座大陸便被稱作「惡魔大陸」，是天下第一凶險之地，人人談之色變。

　　余紫劍力排眾議，將藏劍宮遷移至此，作為中央大陸的第一道屏障。又在倚天峰上三次鬥劍，聯合天下劍修，出征惡魔大陸，歷經了無數慘烈殺伐，才壓下這群無法無天的魔修的氣焰。

　　她的一身修為，可不是閉關修出來的，幾乎是殺人殺出來的。

　　天下人所公知，藏劍宮主，美姿顏，好談笑，殺人如麻。

第十四卷 天下無雙 第七章 天意

　　倚天峰孤絶聳立於滄海之畔，宛如一柄絶世神劍，鋒芒直指蒼穹，威懾著對岸的「惡魔大陸」，令群邪辟易、群魔喪膽，而藏劍宮主余紫劍便是這柄神劍的劍魂。

　　孤峰之巔，她向冥冥天意發問，為何要造就這樣一方大陸，帶來如此多的殺戮與邪惡？

　　天意從來高難問！然而這一刻，他就站在她身旁，被她牢牢的抓在手裡。

　　「那邊……原來如此……我竟一直不曾察覺……」

　　李青山的視線越過茫茫大海，遙望這片他親手造就的「惡魔大陸」，瞬息間便洞悉了它所有歷史，亦陷入了沈思之中。

　　余紫劍屏息凝神，一雙紫眸凝望著他，默默等待著他的回答。忽然間，感覺手掌中傳來一絲顫慄，她露出訝然之色，不由問道：「你還好吧！」

　　「還好。」

　　李青山笑了一笑，那一瞬間，他腦海中閃過一道靈光，彷彿看到了一座由自己親手造就的「魔域」。

　　欲要淨化其他大陸的土地，使眾生安居樂業、各得其所，則必須把被魔域和餓鬼道汙染的土地抽離出來。

　　而在魔域往事中，那一隻拿走太陽的金色大手，是否存著同樣的好心呢？

　　是的，欲得一方極樂淨土，必須先造就一片魔域穢土。

　　他故意把這一塊大陸丟在朔北苦寒之地，本就沒打算讓任何生靈在這片大陸上繁衍生息。

　　極樂淨土則抽盡了魔域的全部生機，將整個魔域變成荒蕪之地，或許那正是一種慈悲。

　　然而時間過去了太久太久，久到一切都偏離了初衷，事與願違。

　　終於還是有許多生靈彙集於此，以令人讚歎的生命力頑強的紮下根來，卻在嚴酷的環境下變得愈發殘酷邪惡。

　　這方「惡魔大陸」成了天下魔修的大本營，所有出生在這片大陸的凡人，都具備了某些魔民與屍鬼的特徵，麻木不仁、力大無窮，被人稱作「異魔」，侵害著其他所有大陸，恰如魔民對三千世界六道輪迴的征伐。

　　李青山仰望穹空，回想那一道將他召喚到極樂淨土的接近佛光，只是偶然的將他召去做一個小小的伽藍神將嗎？

　　完全有能力毀滅他這個未來的「魔神之王」還是想讓他看清，看清這所有的是與非、善與惡。作為「蛋生」的那一段時光，是他平生最幸福安寧的歲月，所有人都幸福的活著，「極樂」絶非虛妄。

　　待到他墮入魔域，懷抱著九嬰誕下的人類之子，所有幸福安樂都變成諷刺，心中唯有悲與怒。

　　這一刻，他卻彷彿看到了這個嬰孩長大成人、日漸蒼老，臉上佈滿了老年斑，逐漸散發出腐敗的氣息，口中流出涎水，令人厭惡。

　　普度眾生的大誓願，終也敵不過光陰流轉嗎？

　　「麒麟已歿，鳳凰老矣……麒麟已歿，鳳凰老矣……」

　　他忽然明悟了其中全部意藴，卻同時失去了用言語表達的能力。

　　成住壞空，生老病死，萬事萬物，概莫能外。我的所作所為，終究有多少意義？

　　不由皺眉陷入沈思，銀灰色的大海波瀾起伏，朔風裹著雪花撲面而來，神情冷峻得像是一尊神像，峻極於天，觸不可及。

　　余紫劍不由鬆開了緊握的手，她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卻彷彿看到了天意本身，深邃高遠，莫可名狀。

　　若是旁人，將永遠失去發問的勇氣，她卻猛一咬牙，決然喝道：「李青山，不要裝傻，我今日便是要替天下蒼生討一個公道！」

　　李青山猛地醒覺過來，望著目光炯炯的她，不僅露出笑意：「我只是個凡人而已，你向我討什麼公道？」

　　余紫劍大大鬆了一口氣，方才那一瞬間，簡直比面對最凶險的敵人還要恐怖百倍，意志幾乎要被吞沒了，卻又莫名感到一絲親切，可以理解他所處的狀態。

　　不過，她還是更喜歡面前這個「牛巨俠」。

　　斥責道：「胡說！你明明是世界之神，而且還是『俠王』。你把所有修行功法，不分好賴的分發給所有人，當然要負起責任來。」

　　「人人有功練」的宏偉志向，可不像聽起來那麼光輝正確，雖然改變了天下的格局，無數人的命運，卻也造成了無數的混亂與紛爭。

　　魔道功法往往劍走偏鋒、急功近利，雖然容易走火入魔，但相比於長生不老的誘惑，也未必算是什麼代價。修行速度亦遠遠快過正道功法，使用的法術也是陰狠毒辣、威力奇大，同等修為正道修士往往不是魔道修士的對手。

　　於是很多修行者都走上了邪道，專門在天書樓中挑揀這一類的功法，好在鬥法中取勝。以致於早些年的五洲世界道消魔長，大大蓋過了正道的聲勢，直至藏劍宮強勢崛起，余紫劍厲行殺伐，才漸漸挽回頽勢。

　　李青山托著下巴感慨道：「群眾裡面有壞人啊！」

　　「你才知道啊！」

　　余紫劍見得多了，那些強大的魔道修士，本來有哪一個本來不是凡人？個個看起來都不像是壞人。一旦掌握了超凡力量，就立刻變得窮凶極惡起來。

　　「差點忘了，我就不是什麼好人，嘿嘿！」李青山毫無自覺的笑了起來，欣慰的拍拍余紫劍的肩膀：「還好有你在，你把那些混蛋魔修殺光就是了。」

　　「大混蛋！」

　　「你說什麼？」李青山簡直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唉，當初照顧你的時候，就叫人家「牛巨俠」，現在翅膀硬了，就叫人家「大混蛋」。

　　「大混蛋！」

　　余紫劍蹙著眉頭，平添了一股煞氣，印證著她這些年的經歷。莫說是邪魔外道，便是同門中人，見了她這幅模樣，也都戰戰兢兢、不敢言語。

　　藏劍宮這些年來主持正道，斬殺了無數魔修，也付出了無數犧牲。修行者尚且如此，凡人就更不用說了。

　　憑她現在的修為，一人一劍就能壓制天下魔修，但這種優勢持續不了太久，魔修早晚也會誕生人皇，捲土重來，屆時又是一場正邪大戰、無盡殺伐，不知要有多少人無辜喪命，他竟然還笑得出來。

　　「好吧，你想要我怎樣？」

　　余紫劍毫不遲疑：「先殺掉天下所有魔修！」

　　「嘿，好重的煞氣！」

　　「相信我，雖然正道中也有不少假仁假義之徒，但這些魔修真沒幾個好東西。寧可殺錯一千，也絶不放過一個，放過一個就不知要害死多少萬人，更會令天下人都存有僥倖之心，以為可以作惡而不受懲罰，流毒無窮。」

　　余紫劍眉宇間煞氣更重，這是經歷了無數慘烈之後，磨礪出的決心。小仁小義，有時候連假仁假義都不如。

　　這番話李青山毫不懷疑，什麼正道中人都是偽君子，魔道中人都是真性情的好漢子，這種鬼話他可從來都不信。偽君子做事還要考慮風評物議，這些好真性情漢子們殺人屠城可是一點不帶手軟的。

　　「然後呢？」

　　「然後再把那些魔道功法都銷毀掉，斷掉這些魔修的根基。再以『俠王』的名義布告天下，讓所有人引以為戒。以後縱然有些漏網之魚，也比較容易『處置』了。」她每一句話都透著濃濃的煞氣，以及不容置疑的決心。

　　「功法其實無所謂正邪。」

　　「嗯，關鍵在於殺掉所有魔修，以『俠王』之名震懾整個修行道，使所有修行者都不敢越雷池一步。」

　　「可是殺盡天下魔修，也殺不盡眾生心中之惡，只會變得更加虛偽卑鄙，將所有敵人都指為『魔修』，所有反抗都是『魔道』。」

　　「那也總勝過什麼都不做。」

　　「其實還有一個更簡單的辦法。」

　　「什麼辦法？」

　　「殺人不如誅心。」李青山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甚至都不需要直接出手，只要我有這個決心，就能直接化為世界意志，影響眾生的意念，讓他們全都棄惡揚善、歸於正道，你說怎麼樣？」

　　余紫劍拊掌笑道：「那就再好不過了！等等，既然你有這種能力，為何早不出手？」

　　「那麼，你願意被我影響嗎？」

　　「當然，我不是一直在被你影響嗎？」余紫劍露齒一笑：「我相信你。」

　　李青山無語，又道：「如果不是我呢？」

　　余紫劍想了想，然後搖了搖頭：「我不願意……」

　　李青山露出感動欣慰的表情，正要說什麼，卻聽她接著道：「……但我可以去死。」

　　她神色平常，沒有什麼熱血激昂、悲天憫人，彷彿在說著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如果世人可以不用流淚，我願意流淚。如果世人可以不用犧牲，我願意犧牲！」

第十四卷 天下無雙 第八章 犧牲

　　「紫劍……」

　　李青山一時無言，這樣的她，到底算是變了，還是沒變呢？

　　她依舊善良，卻不再軟弱。 殺一人可救萬人，則必殺之，無論那一個人有多麼無辜，那也只是必須付出的代價；如果那一個人是她自己，亦不會有任何猶疑，那也只是必須付出的「犧牲」。

　　所謂「犧牲」，本來便是指祭天的祭品，色純為「犧」，體純為「牲」。

　　古往今來，成就一切偉業，莫不需要付出巨大的犧牲。不願獻上豐美的祭品，焉能得到蒼天的眷顧？

　　余紫劍目光明澈的望著李青山，彷彿在說：我願意付出一切犧牲，請降下天意吧！

　　李青山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柔情，伸出大手輕撫她秀麗的臉龐，其中不摻雜任何情欲之念，撫慰著她心中無人可見的傷痛。他知道這樣的覺悟與決絶，意味著什麼。

　　余紫劍微微一訝，握住他的手，閉上雙眼，臉頰依偎在他手心，輕聲道：「好暖和，像一團火……牛巨俠，真的好辛苦！」

　　「我知道，我也是。」

　　余紫劍唇角微揚，「真是兩個笨蛋。」

　　李青山笑道：「不是混蛋嗎？」

　　「是的，我也是。」

　　風雪之中，孤峰之上，兩個同樣孤高之人，從彼此身上得到了些許溫暖。

　　余紫劍喃喃道：「我知道這世界絶非淨土，我殺的人也並非個個都該死，但只要多揮一次劍，就會變得好一些吧！魔修之中也有許多可憐人，就算是殺光他們，人們依舊會去作惡，但總會好一些吧！」

　　「極樂淨土啊！」李青山一聲感嘆：「想聽聽我的故事嗎？一個關於淨土與魔土的故事。」

　　余紫劍點點頭。

　　「不久之前，嗯，很久很久以前，我曾到過極樂淨土……」李青山凝視著鐵灰色的大海，聲音平靜的像是敘述著他人的故事，一個發生很久很久以前的神話。

　　余紫劍默默傾聽著，神情變幻，時而揚唇微笑，時而斂眉沈思。在聽到他吞下黑日魔心，成為魔神之王那一刻，忽然緊緊抱住他，心裡難過極了。

　　李青山回眸一笑，摸摸她的腦袋：「人性本惡，與野獸無異，要吃要殺要繁衍，這便是萬惡之源。可是如果沒有這些獸性，要如何在這世上求存呢？淨土裡的人們連繁衍後代的能力都失去了，像是被佛祖以大法力大誓願，永遠定格在了某個瞬間，不經任何曲折，直接達到故事的結局，人們永遠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可是，這樣真的算是幸福嗎？當然，他們不會覺得不滿，所有痛苦都沈入了魔域，如同被豢養被閹割的牲畜，不會對槽食不滿，也不會胡亂發春繁衍出太多的數目，爭奪有限的槽食。呵，多麼完美的設計啊！」

　　余紫劍一時惘然，一個令所有人都感到幸福的世界，卻失去了所有未來的可能性。一個沒有情欲的世界，也不再有新生兒的降生，只存在於虛無的可能，這是否算是一種屠戮呢？

　　而他亦不是為億兆魔民而吞下黑日魔心，而是為尚未出生、尚不存在的孩子們。這一代魔民的絶大多數，注定要在矛盾中煎熬，注定要在戰火中死去。

　　也許一代還不夠，要兩代、三代……這一切一切犧牲，僅僅為了開闢出一個未來，一個可能，令孩子們可以在陽光之下，一個像五洲世界這樣的地方成長，而不是為了讓當下活著的人過上牲畜一般幸福生活。

　　過去與未來，善良與邪惡，痛苦與幸福……全都模煳了邊界，變得渾然一體，訇然而至。

　　懷中的他，亦變得越來越高大，直至與天相接，俯瞰著芸芸眾生，卻仍在她懷裡。

　　「我年少時曾發下誓願：我要踏遍五湖四海、天下九州，嚐遍世間珍饈美味，飲盡天下佳釀美酒，修最猛的神通，戰最強的敵人，上最美的女人，才算是不枉此生。嘿嘿，說白了，亦不過是要吃要殺要繁衍，還要自由自在，真是魔性深重啊！但若沒有這些魔性，也不會有什麼牛巨俠。」

　　余紫劍忽然笑了，美滋滋像是個得了糖的孩子。

　　「你笑什麼？」

　　「我們相識多年，從未聽你說過這麼多。謝謝你，這是很好很好的獎勵，我頓時覺得不辛苦了。我就知道，牛巨俠最好了！」把腦袋在他胸口一陣亂蹭。

　　李青山表示無語，剛才還是大混蛋，現在又成最好了。

　　「嗯，所以你不願意干涉凡人的意念，把這個世界變成另外一個極樂世界。」

　　「其實當時我還不知道極樂世界什麼樣，只是我這個人最討厭別人對我指手畫腳，所以也不願意對別人指手畫腳，你可知為何要叫『天下會』？」

　　「嗯？」

　　「天下，終非我一人之天下，而是天下人之天下！我將自由還給他們，不必生而為奴，受那些世家門派的欺壓，可以人人都憑自己的努力，成為自己想要成為的人。但是要將這個世界建成何等模樣，那應該由他們自己來決定。可以是人間天堂，也可以是地獄苦海。」

　　「但終於沒有人可以替他們付出全部犧牲，承擔所有代價。我最多也只能替他們開闢道路，路還要他們自己去走，故事要自己來演繹，為了他們自己的孩子，去創造一個更好的世界。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

　　「當然，如果世道真是『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那麼大家就應該去殺人放火，乾脆把修橋補路的人也殺光，大家都沒路走好了。那麼也許眾生本就不配得到什麼幸福安樂，只配在苦海中沈淪，像野獸一樣相互廝咬。那也是他們的命運，他們的選擇。」

　　說到這裡，李青山微微一笑：「然而世道並非如此，不是嗎？」

　　余紫劍心中明朗，抬起頭來：「人心向善！」

　　「是的，若是失去了獸性，連生存繁衍都成了問題，人性也失去了根基，變成某種莫可名狀的虛妄之物，但人終歸不是野獸。所以無論那些魔修再怎麼不擇手段、兇狠毒辣，終歸敵不過你手中之劍，因為野獸是敵不過人的。」

　　她得到的不僅僅是天意眷顧，還有天下人心。所謂正邪之爭，亦是人心中永無止境的神魔交戰。

　　余紫劍也是微笑：「哪怕我戰死了，還是會有人起來與他們鬥爭。」

　　李青山一聲冷哼：「如果你殞落了，我會屠盡天下魔修，讓他們全都付出最慘烈的代價！」

　　余紫劍撇嘴：「明明剛才還不願意這麼做。」

　　「這可不是偉大的神明在拯救世界，而僅僅是一個愚蠢的凡人睚眥必報的小心眼兒。」

　　余紫劍低頭想了一想，忽然抬頭一臉懷疑：「你不會是專門來上我的吧！」

　　「……」李青山緩緩將她從懷裡推開。你變了，你真的變了，你再也不是從前那個余紫劍了。

　　余紫劍哈哈大笑，又將他緊緊抱住，笑聲清澈爽朗，在風雪中遠遠傳開。

　　「很多人都在瞧著呢！」李青山無奈的道：「你可是紫宵劍皇、藏劍宮主。」

　　「你還是『俠王』呢？」余紫劍下巴抵著他的胸口，笑眯眯的道：「怎麼，你害羞了嗎？」

　　藏劍宮如今已是天下第一劍宗，遠比九州世界那個藏劍宮強盛得多。為了對抗「惡魔大陸」的入侵，昔日的「南越王」，如今的「人王」芊淩之，亦將海量的資源投諸進來，宗門中的劍修成千上萬。

　　他們遠眺「惡魔大陸」的時候，便有不少人看見了他們，還有人遙遙向她行禮。待到看見那個男人竟敢摸自家宮主的臉，全都目瞪口呆。而宮主不僅不反抗，反而小女孩似的依偎在那個男人懷裡，更是眼珠子都要瞪出來，感覺彷彿末日降臨了。

　　「噗通噗通」，幾個在海濱練習御劍飛行的劍修，紛紛從天上掉了下來，落進了海裡。

　　「瞧把他們嚇得。」李青山也不禁失笑：「你平日裡到底是個什麼形象啊？」

　　「魔修都狠極了，所以我要更狠一點。」

　　「另外告訴你一件好事兒，你的壓力馬上就會大大減輕，我會把所有魔修都徵召到魔域中去。」李青山不懷好意的道：「既然那麼喜歡當魔道，就到魔域中來好了。」

　　「噗，難怪你不願意把所有魔修都幹掉，原來是要拿來填溝渠，真是比我還狠，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惡人自有惡人磨』？」

　　「不會真的有人以為，為所欲為可以不付出任何代價吧？既然選擇了野獸之道，就要有被老虎吃掉的覺悟。好了，放手吧，我該走了。你再抱一會兒，恐怕要有人走火入魔了。」

　　余紫劍舉手道：「我也要到魔域去！」

　　「你又不是魔修。」

　　「他們是為你填溝渠，我是要幫你開道路。」余紫劍放開李青山，端正神色，充滿自信。

　　「其實有時，這兩者並無分別。」

　　李青山搖了搖頭，其實他也不會整治這些魔修，恰恰相反，還會增強他們的修為，魔修確實比較能征善戰，最好能出一兩個人仙邪神，這場戰爭就能多一點勝算。

　　然而「一將功成萬骨枯」，其他人多半都會戰死，哪怕邪神人仙也未必不會殞落。他並不希望余紫劍也走上這樣的道路。

　　「你不是要給我們自由嗎？那麼，這就是我的自由。劍道乃殺伐之道，不經殺伐，如何磨礪劍？這場天地大劫正是吾輩馳騁之舞台，成為劍仙的大機緣所在。如果你真的為我好，請允準我參戰。」

　　鏘的一聲，她拔劍出鞘，青霜撲面，撫劍揚眉笑道：「也許你本來能打贏的，缺了我這一柄紫宵劍，就恰好就打不贏了，害得我還要替你報仇，你說可惱不可惱。」

　　霎時間，她亦彷彿神劍出鞘，鋒芒畢露，神采飛揚，英氣逼人。李青山也不能忽視，更不能拒絶。

　　「牛巨俠，這一次，就讓我來助你一臂之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