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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 | 2019-4-14 21:12:14

第十四卷 天下無雙 第二十九章 傷痕

  童大功一行人在巡察官的引領下,穿大街過小巷。奇怪的是,去的並不是律法司的方向,而是走向城外。

  「這是去哪?」童大功問。

  「到了便知。」巡察官道。

  黃昏時分,華燈初上。

  童大功仰頭望去,樓宇間夾著一條陰霾的天空,不知何時飄起了毛毛細雨。

  路上又遇見另外一隊人,也是在巡察官的引領下向城外走去。

  大家雖不算特別親近,也有一份同袍之情,相互打了個招呼,便親近談笑起來。

  當一樣事物出現於天際,所有人都抬頭仰望,那是一道巨大的人影,背對著萬象城,屹立於雲霾之下。

  正是李青山的雕像。

  那個背影他們都很熟悉,不由回想起那一尊玄武軍神,心情莫名有些激昂。

  隨著視野中的雕像逐漸變大,他們都已明白,那便是他們的目的地。隱約間猜到了什麼,心情漸漸變得沈重,紛紛沈默下來,就這麼沈悶的走在雨中,像是在生彼此的氣。

  「與李青山劃清界限……」

  一個叛徒的雕像豈可如此大張旗鼓的立在萬象城外?

  萬象宗想要他們做的事,已經呼之欲出。

  天色越來越暗,燈火越來越多,雨也愈下愈大。

  城中悄悄起了一陣騷動,人流追隨著巡查官們的腳步湧到城外。

  城門外的長橋上,已是站滿了人,等著看一場熱鬧,一行人需要分開人群才能通過,周遭的面孔都冷漠而又興奮。

  城外碼頭廣場上,律法司主冷淵負手而立,高高站在一頭巨獸身上,它形似一頭狼犬,但周身沒有毛髮,而是布滿了層層疊疊的冰淩,散發著森森寒意,細雨一接近便紛紛化為霰雪。

  巨獸趴伏在地,爪前是巡察、執法、判法、行刑四大曹署的人員。

  李青山的雕像一動不動的屹立於海中,遙望著大海深處,任憑風吹浪打,對於身後發生的一切無知無覺。

  「稟告師兄,童大功等人帶到,所有人皆已到齊!」

  巡察官向冷淵行了一禮,冷淵並不理會,他便自覺回到巡察官的隊列中來。

  百餘名軍士站在海岸邊上,一起仰望著李青山的雕像,從近處看來,這尊灰黑色的雕像顯得特別高大威武,他們曾不顧一切的追隨這個背影前行。

  而如今,他們身後是律法司全體成員,再後面是成千上萬的看客。

  他們都是被律法司判定為與李青山有關係的人。

  雖然軍中崇拜李青山的將士數不勝數,但律法司自不可能把幾十萬人都審察一遍。

  這百餘名軍士都是在黑雲城之戰後,李青山重重賞賜過的,算是受過李青山的私恩。而且修為至少是渡過一次天劫的築基修士,達到了入門的最低標準,算是萬象宗的弟子,雖然只是「侍者」「伴讀」這樣連弟子名分都沒有的最底層。

  而「登堂」「入室」這樣的正式弟子,已經算是宗門內的中堅力量,在軍中擔當著「都尉」「大將」這樣的要職,要審察也是私底下審察,不會這般召之即來,命他們當眾與李青山劃清界限。

  至於那些修為更低的普通軍士,無論如何狂熱崇拜李青山,都不足以影響大局,要改變李青山在他們心目中的形象並不困難,就算是死不悔改之徒,大勢之下,也只能被裹挾著向前,哪怕敵人是李青山。

  其實,李青山之所以會重賞他們,並不是想要施恩於人,僅僅是因為他們作戰勇猛,死不旋踵。許多人戰死不止三次,復生之後仍就追隨他的腳步前行。

  沒有他們,李青山不可能打贏那一仗!

  「開始吧!」

  冷淵一聲令下。

  執法署的隊列中立即走出一人,大聲喝道:「李青山那個叛徒的事你們都知道了,不需要我多說了,而你們,每一個身上都有勾結魔域的嫌疑!」

  王俊興胸中充盈著復仇的快意,如果說李青山叛逃魔域萬象宗中最高興的是誰,那恐怕非他莫屬,雖然李青山恐怕早已忘記他是誰。

  他本是天府司中主持分配洞府的署官,受了百草園大管家沈玉書的賄賂與李青山為難,反被李青山教訓了一頓,又被皮陽秋逐出了天府司。丟掉了天府司中的肥差,不得不律法司中來做一名巡察官,也是準備伺機報復李青山。

  但當李青山成了大師兄,他再也不敢在萬象城中待著,急急忙忙轉為執法官,到處去緝拿案犯,仍舊惶惶不可終日,唯恐有朝一日李青山想起他這號人來,落得與沈玉書同樣的下場。

  沒有人知道他這些年來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如今盼來盼去,終於盼到了李青山叛逃這一天,他簡直如蒙大赦,歡喜的得快瘋了!

  旁人還顧念著李青山的恩與威,不願意擔任這樣的差事兒,他卻主動請纓,不為別的,就是為出一口胸中惡氣。

  聞聽此言,軍士們一陣騷動,勾結魔域的罪過比臨陣脫逃還要嚴重,只有死路一條。

  「不過我律法司向來公正嚴明,冷師兄更是英明神武,既不會放過一個壞人,也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今天你們的任務就是把這座破雕像徹底摧毀,不能留下一丁點痕跡。還有,每個人都必須動手,誰若是不動手,哼!下場自己想吧。」

  軍士們面面相覷,卻無一人願意出手。

  王俊興勃然大怒,質問道:「你們莫非是同情那個人奸,也準備叛逃魔域!?」他巴不得這些人都不出手,讓律法司把這些李青山的走狗全都殺光!

  軍士們全都沈下臉來、一動不動,他們都是身經百戰的驕兵悍將,越是被厲聲威脅,越是不願屈服。

  圍觀人群全都屏息凝神,再這麼僵持下去,不知要如何收場,律法司定下的罪名如此之重,恐怕這些人全都要命喪於此。

  「羅校尉,這裡面你軍銜最高,你來給他們做個表率吧!」

  冷淵忽然開口道,他從來都不喜歡李青山,從開始到現在,那個男人身上有一種不受律法制約的狂放。但他今天來並不是為了殺人,否則手下隨便一個入室弟子就能把這些人殺光。

  「冷師兄,我……」一個長臉漢子怔了一下,顯然不大情願。

  「羅師弟,你有多少同袍犧牲在魔域戰場上?」

  「數不勝數。」羅校尉低下頭來。

  「你難道想讓你身邊這些同袍,都白白犧牲在這裡?」

  「不想。」

  「李青山叛逃魔域時並沒有顧念你們,這是他選擇的道路,你也要選擇你的道路。」

  冷淵一改平日少言寡語的習慣,幾乎稱得上是循循善誘。

  雖然這些軍士的修為不算高,卻是玄武軍團中的骨幹,如果這些人都死了,玄武軍團的士氣必會大大受挫,甚至再也無法恢復,對宗門大大不利。

  羅校尉低頭沈思片刻,嘆了口氣:「多謝師兄提點,我明白了。」轉身走向海邊,右手併指如刀,高高舉起,深吸一口氣,重重向下一揮!

  一道光芒呼嘯破空,斬在李青山的雕像上。轟隆一聲,碎石飛散,噼哩啪啦的沈入海中。

  圍觀人群不約而同的發出一聲驚呼。

  再看李青山雕像背上,已留下一道深深的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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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 | 2019-4-14 21:12:27

第十四卷 天下無雙 第三十章 黑雨

  夜幕漸漸落下,四面八方都陷在深深黑暗裡,千里萬里都不見一點光芒,燈火輝煌的萬象城就像是無邊大海中的一葉孤舟。

  黑雲在夜空中翻湧,瀟瀟夜雨,連綿不斷。

  淺海中那尊巍峨雕像已經完全成了黑色,雨水沿著「李青山」的濃眉滑落,雙眼依舊凝視黑暗深處,對身後的一切不聞不問。

  羅校尉眨了眨被冷雨浸濕的眼睛,迷濛的望著那一道自己親手留下的傷痕,忽然覺得無比悵然,像是丟掉了什麼極為重要的東西。

  圍觀的眾人都有一種見證歷史的感覺,當所有人都以為李青山將在萬象宗中展開漫長的統治,轉瞬之間便落下了帷幕。

  王俊興倒是十分遺憾,他奈何不了李青山分毫,唯有拿這些李青山的走狗出氣,盼著這些人全都不得好死。

  「哼,我還以為有多硬氣,原來不過是一群孬種!」

  冷淵依舊高高在上,雪花在他身邊飛舞,他冷酷的面容泛起一抹冰冷的微笑,如同湖面冰裂滲出的湖水。

  律法之威嚴,誰人可以抗衡?

  而後不再需要他多說一個字,軍士們一個個走上前去,在黑色雕像背上留下一道道屬於自己的刻痕。

  劍氣刀罡像是一道道閃電般,瞬間照亮在場每一個人的面容,又即刻沈入黑暗中。

  一切在沈默中進行,像是在舉行某種儀式,與過去劃清界限。

  每一個人都失魂落魄、臉色蒼白,沒了來時的自信昂揚,那一股屬於阿修羅的熱血,在血管中逐漸冷卻,冷得像雨水一樣,幾乎要瑟瑟發抖。

  不曾在戰場上戰鬥到最後一刻,而是屈服於某種無形的威壓,權勢者制定的森嚴律法。

  就算是真正的阿修羅,一旦失去了心中戰意,也會失去不死之身,又何況是他們?

  將為兵之膽!

  那個男人已經不在了,他們也被從軍中剝離,拆散為一個個孤立的個體,卻要再一次面對不可戰勝的敵人。

  那種眾志成城的決心,變成了隨波逐流的無奈,待宰羔羊一般獻祭了心中驕傲。

  忽然明白,原來我不是敢於直面魔神的猛士,只是修行道中最底層的修行者,「侍者」「伴讀」之類的小角色。

  誰人可以抗拒命運?

  不過片刻,「李青山」身上傷痕纍纍,如受淩遲之刑,搖搖欲墜得快要無法支撐自身的重量。

  但不約而同的,每個人都不願揮出那致命一擊,令它徹底崩塌。

  「繼續,不準停!」王俊興大聲喝令:「我說過了,必須完全摧毀,一點痕跡都不能留!」

  他的眼神像是一頭餓狼,在搜尋羊群中最軟弱的羔羊,忽然鎖定了其中一個:「喂,你!不要以為我沒看到,就你還沒有出手,每個人都必須出手,不然就是魔域的走狗!」

  人群中,童大功渾身一震,先是身旁一雙雙眼睛漠然望來,馬上所有人的視線都彙集在他身上。頓時感到山嶽般沈重的壓力,原本熟悉親近的同袍們,此刻如此陌生疏遠,只剩他孤獨一人。

  「將軍……」

  他昂首望向那尊黑色雕像,雨水瞬間模糊了視線,只要走上前去輕輕一揮,便可從這無窮威壓中解脫出來。

  但是不知為何,卻又想起了戰場上那尊凝結了所有人的信任與希望的玄武軍神,其中也有他一份!

  於是非但不能出手,反倒莫名其妙的吐出一句話來:「願隨將軍死戰……」

  像是一句口號,又像是一聲諾言。聽聞這一句話,身旁那些漠然的眼神突然起了奇異的變化。

  「你說什麼?」王俊興沒有聽清。

  童大功緩緩轉過頭來,一股熾烈的信念充斥心間,眸中隱隱透出紅芒,怒視王俊興:「幹恁娘!」

  「你再說一遍,你不願意出手,難道你也要叛門!?」

  這一句曾把所有真傳弟子都嚇壞了的質問,童大功這個最低級的「侍者」,卻狠狠吐了口吐沫:「那又怎樣?」

  冷淵眉頭一皺,情況有些失控,立即開口打斷了王俊興,溫言勸道:「這位師弟,李青山已經背棄了你們,你不要執迷不悟。」

  說到後來,語氣中已充滿了警告的意味,腳下的巨獸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緒,忽然露出彎刀一樣的獠牙來,兇猛的盯著童大功。

  童大功渾身發冷、牙齒打戰,心中湧出一股強烈的恐懼感,幾乎就要低頭認錯。卻又想起了黑雲城那一戰,那頂天立地的魔神化身,屠殺這些真傳弟子如屠狗一般,比起冷淵恐怖了不知多少倍,最終不也被他們給打敗了嗎?

  恐懼忽然減弱,眸中紅芒更盛。

  「幹恁娘!如果有不是李青山在,你們這些狗日的真傳弟子,早他娘的逃回萬象宗了!李青山或許是萬象宗的叛徒,但從來沒有對不起我童大功,從來沒有!再說了,如果沒有李青山,我連萬象宗的門朝哪兒開都不知道,早他娘的死在黑雲城了!」

  童大功酣暢淋漓的一番痛罵,眸中紅芒如火,心中再沒有半點恐懼。

  他本就對萬象宗沒有任何忠誠可言,他們這些普通軍士只是被從人間道各處徵召來守邊的農家子弟。雖然有機會建功立業、跨入修行道,但身處邊塞苦寒之地,又沒有任何修行資源,最後能夠成為萬象宗弟子的千裡無一,絶大部分都化為黑雲城下一具枯骨。

  所有人都驚呆了,區區一個築基修士,竟敢對一位陽神修士如此說話?

  「大膽!」王俊興厲聲叱喝,卻有些色厲內荏,他依稀在童大功身上看到了那個男人的影子,勾起了心底深深的恐懼。

  唯有冷淵不動聲色,紛紛細雨忽然化為漫天飛雪,一時間天寒地凍、呼氣成冰,腳下的巨獸發出一聲淒厲的怒吼,驚天動地,殺氣騰騰。

  「童大功,你可知你犯的是什麼罪?」

  冷淵一字一句的問道,他也從童大功身上看到了那個人的影子,胸中湧起強烈的厭惡感。這樣的人,必須死!

  「我知道,不就是死嗎?老子又不是沒死過,嚇唬誰呢?」

  嗆啷一聲,童大功拔刀出鞘,橫在脖頸上,「我這條命是李青山給的,今天就還給他!」

  他目眥欲裂、咬緊牙關,雙手握緊刀柄、漸漸發力,刀鋒深深沒入脖子,鮮血立即噴湧而出,染紅了半邊身子。

  他卻毫不鬆勁兒,一寸一寸切開血肉,沿著骨縫切斷頸骨,轉眼間就把粗壯的脖頸切開大半。

  直至把脖頸完全切斷,他右手抓住頭頂髮髻,把頭顱提起來向眾人展示了一圈,突然仰面倒下去。

  血水在地上蔓延開來,頭顱滾落一旁,眸中的紅光逐漸黯淡下去。固然猙獰可怖,卻沒有半分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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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zki520360
公爵 | 2019-4-14 21:12:43

第三十一章 紅雪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

  冷淵的力量與地位又豈是凡人中的王者所能比擬的?一旦發起怒來,百里飄雪、海水凍結,不僅尋常弟子噤若寒蟬,就連其他真傳弟子都要敬他三分。

  因為他不僅僅是一位陽神修士,還代表了萬象宗的律法威嚴,與他為敵便是與整個萬象宗為敵!

  然而這一刻,濃艷如火的鮮血,緩緩漫過被冰霜覆蓋的地面,在黑暗中紅得刺眼。

  一片六角形的雪花飄落其中,立刻被染紅,旋即融化在鮮血中。

  「匹夫一怒,流血五步」,可以被毀滅,不可被打敗,縱然難以抗衡,但也絶不屈服!

  當雨凝為雪,水結成冰,時間也彷彿被一併凍結。

  所有人都說不出話來,無論是高高在上的律法司主還是遠遠圍觀的看客們,都陷入了深深的沈默。

  唯聽雪花簌簌落下的聲音,漸漸覆過了無頭的屍體。

  血仍未冷!

  軍士們在屍體旁圍成一圈,雕像般一動不動,像是在默哀,又或是在沈思。

  羅校尉牙齒咬的咯咯作響,瞪大了眼睛望著那血。他與童大功既不屬於同一部隊,軍銜也有高下之分,所以不算是特別相熟,除了在受賞的時候見過幾面,幾乎算是陌生人。

  但那是同袍的血!

  在戰場上,同袍的血只有用敵人的血來還。

  豈曰無衣,與子同仇。

  而現在,他不僅無法復仇,還要向逼死童大功的人低頭示好,不禁感到一種強烈的恥辱感。

  是的,恥辱!

  今日發生的一切都令他感到恥辱!被誓死保衛的宗門懷疑是恥辱!被巡察官押送到這裡是恥辱!被執法官頤使氣指是恥辱!被眾人看猴戲一樣圍觀是恥辱!

  但最大的恥辱並不是來自旁人,而是來自於自己,自己居然真的屈服了,揮出了那一刀,而不是像童大功那樣。

  咔嚓一聲,牙齒碎裂,痛感似火燒火燎,滿口都是血腥的味道。卻像是被驚醒了一樣,明白自己在做什麼,那股恥辱感卻也變得愈發強烈,痛苦得幾乎令人發狂,眼眸深處卻亮起兩點紅芒,像是兩顆小小的火星。

  一雙雙眼眸在黑暗中亮起,有這種感覺的不止他一個!

  冷淵也愣住了,一腔殺意無處釋放,像是一拳打在空處。

  他要殺童大功,是要明正典刑、以儆傚尤,不僅要讓童大功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還讓所有旁觀者都畏懼律法森嚴,再不敢越雷池一步。

  然而他威嚴的律法,在必死的決心面前,顯得如此無力。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冷淵深深望了一眼那尊殘破不堪的雕像,忽然明白自己為何如此厭惡李青山,無論是在他入門之時,還是在他成為大師兄之後,哪怕在黑雲城外算是受了他救命之恩,都無法生出一絲好感。

  因為任何律法都無法制約那個男人,他總是在試圖掙脫一切束縛,且從不畏懼任何懲罰。

  這時候,他隱隱感覺場中氣氛不對,這些軍士都算是與李青山劃清了界限,不可再逼迫他們,是時候結束這一切了!

  「毀掉,給我毀掉!一點痕跡都不能留,否則你們的下場都跟他一樣!」

  冷淵腳下忽然響起一陣咆哮聲。

  王俊興望著那猩紅刺目的鮮血,忽然感覺到一股深深的懼意,瞥了一眼那尊巍峨雕像,忽然感覺它在望著自己,觸電般後退了一步。

  卻又回想起了那些惶惶如喪家之犬的歲月,遭李青山欺淩的屈辱。是的,李青山已經不在了,這只是一尊破雕像而已,於是厲聲命令著軍士們,目中布滿血絲,顯得有些歇斯底里。

  「不好!」冷淵心中一跳,簡直想要凍死王俊興。

  「閉嘴!」羅校尉一聲怒喝,滿心痛苦像是找到了一個突破口。

  「你說什麼?你也想死!?」王俊興叫囂著,根本不把一個金丹修士放在眼中。

  然而下一瞬,只見所有軍士都轉頭向他望來,一雙雙眼睛在黑暗中閃著紅光。

  霎時間,軍氣凝結,殺氣沖霄。哪裡是一群底層修行者,分明是一頭凶獸!

  冷淵腳下的如狼似犬的巨獸,瞳孔頓時收縮,渾身冰淩豎起,像是感受到了威脅。

  王俊興只是一個元嬰修士,從未到過黑雲城,哪裡見過這般陣仗?嚇得臉色慘白、連連後退,卻沒留意腳下的積水已然凍結成冰,腳下一滑,一屁股坐在地上。

  眾軍士轟然大笑,笑聲中充滿了輕蔑,更恨自己方才竟會受這樣的小人指使。他們談笑自若,像是尋回了心中驕傲,再也不將任何人放在眼中,無論是王俊興還是冷淵,亦或是這偌大一個萬象宗。

  「大功說得對,如果不是將軍,我們都死了!」一個軍士沈聲道。

  「嘿,就算是活著,也沒人拿我們當回事,本來以為自己現在也算個人物了,結果還不是被呼來喝去的像狗一樣!」一個軍士一臉冷笑。

  「呸!姓吳的,你自己是個什麼東西,自己心裡沒點數兒?除了將軍誰拿你當個人看?」

  「是是是,我錯了,竟敢拿自己當個人看,今後一定改!不過,我覺得將軍也有錯。你們別瞪我,嘿,要是將軍也拿咱們當條狗一樣,任憑咱們一窩死在黑雲城裡,就不會受這樣的欺負。唉,也不會做下這樣忘恩負義,豬狗不如的事兒!」

  「唉,誰說不是呢?給狗一塊骨頭它都知道衝我搖搖尾巴,不會反咬我一口,咱們真是連狗都不如!」

  「罷了,我這就向將軍謝罪!」

  這位姓吳的軍士越眾而出,又來到李青山的雕像前,單膝跪地,重重行了一個軍禮,然後拔出刀來,橫在脖子上。

  頃刻間,一顆頭顱滾落在凍結的海面上,腔子裡一股熱血直沖上天,又隨著飛雪灑落在冰面上。

  「老吳你別忙慌走,等等我!」

  方才與他說話的那軍士快步上前,也單膝跪地行了一個軍禮,急不可耐的拿刀把頭割下來。

  頭顱落地,熱血噴出,又染紅了一片冰海。

  軍士前仆後繼,一個個走上前去,正如他們方才一樣。不過這一次,他們心中沒有半分抗拒,反而顯得如此急不可耐。

  不知不覺間,地上已積了薄薄一層白雪,鮮血肆意橫流,侵吞著白雪的疆域,散發著騰騰熱氣,把遇到的每一片雪花融化。

  王俊興感覺到來自身後的冰冷視線,慌忙轉過頭來:「冷師兄,他們瘋了,他們全都瘋了,快把他們統統殺光、魂魄打散,叫他們永世不得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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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 | 2019-4-14 21:13:01

第三十二章 無言

  王俊興此言一出,立刻招致了在場所有人的厭惡。無論是其他門派的修行者,還是萬象宗的同門,就連他律法司的同僚們也紛紛皺眉。

  大家都是修行者,一旦魂飛魄散就意味著不能重入輪迴、徹底泯滅,比生老病死的凡人下場更慘。哪怕是與敵鬥法,若非有深仇大恨,輕易也不會下這樣的狠手。

  這些軍士可不是敵人,也是萬象宗的弟子,是他王俊興的同門師兄弟。不僅從未做過任何危害宗門的事情,而且長年在黑雲城守衛邊疆,為宗門立下大功。

  萬象宗的大師兄的核心職責其實與他們相同,軍人的榮耀是萬象宗不可動搖的道德基礎。而軍士們慷慨赴死的剛烈之氣,也令所有在場之人都不能不生出幾分敬意來。

  所以哪怕他們不願與李青山劃清界限,涉嫌與魔民糾纏不清,但『殺人不過頭點地』,如今都以死明志了,徹底斷絶了背叛宗門的可能性。

  而王俊興竟然還想讓他們魂飛魄散,這種言行簡直比魔民更加惡毒!

  王俊興感受到眾人的敵視,頓時委頓下來,他只是嚇壞了,卻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

  冷淵一向冰冷的內心,此時也沸騰著怒火,恨極了王俊興這個蠢貨,簡直是在為律法司吸引仇恨!

  「如果不是這個蠢貨公報私仇、肆意挑釁,事情何至於此?我當初便不該把他收入律法司。」

  不過,他又何嘗把這些底層軍士放在眼中,不然又豈會任憑王俊興如此囂張跋扈?

  原本以為不過是一群最底層的「侍者」「伴讀」,加起來也敵不過他一隻手,且沒有一位「大師兄」給他們做主,怎敢違抗他的意志與萬象宗的律法?給他們機會與魔域劃清界限,已算是特別的優待了。

  然而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已是他這個律法司主極大的失職。

  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冷淵抬起手來,目放寒光,法力凝結,正欲出手。

  「冷師兄,我最後再稱你一聲師兄!」羅校尉昂然道:「將軍於我們救命之恩、同袍之情,勢必無法劃清界限!你有你的律法,我們也有我們的選擇。」

  他一臉憤然之色:「我們畢生守衛邊城、抵禦魔民,對宗門從無二心。就算將來李青山真的率魔民殺來,我也不會只念恩情、不顧大義,必要與他決一死戰!相信將軍他,也不會怪我們。能夠戰死在他手下,我亦無恨。」

  雖然與李青山並無特別深的接觸,但莫名有一種信任,彷彿認識了很多年。

  他可以想像那樣的景象:他們又在戰場上相遇,卻是以彼此敵對,毫無怨懟的戰至一方倒下。如果能夠同歸於盡,那就再好不過了!或許有朝一日能在阿修羅道重逢,擺脫了人與魔的身份,他也願繼續追隨他征戰南北,尊稱他一聲「將軍」。

  而不是向他的雕像揮刀,痛罵他是「人奸」,好像不曾受過他半點恩惠。

  但這一切,終歸只是一個戰士的情懷,既不為「冷淵」所認同,也不為「戴夢凡」所理解。

  他一聲長嘆:「可如今宗門既然不相信我們,還將我們視為犬馬草芥,任意驅使責難,那我們也義無再辱。你若要我們魂飛魄散,那便悉聽尊便,但若想讓我們繼續效命萬象宗……」他堅定的搖了搖頭,「絶無可能!」

  說完,轉身走向冰海,他的同袍們在等著他。

  魂飛魄散,又有何懼?

  冷淵無言以對,眸中寒光收斂,法力漸漸散去。眸中多了一絲茫然,堅冰一樣的心多了一道裂痕,忽然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是否從一開始就不該把他們從軍中召來,是否應該更加尊重他們的意願?

  但他只是按照律法行事,並遵從「大師姐」戴夢凡的意願,令他們與李青山劃清界限。

  他要他們做出選擇,而他們已經做出了選擇。這時候,就算是把他們全都制住、扣押起來也毫無意義了。羅校尉明言要叛門,按律法處置也是死罪。

  當然,不至於魂飛魄散。一般而言,對於宗門弟子最重的懲罰也就是打入輪迴。

  這不是寬容,而是律法的尺度。如果動輒將同門打的魂飛魄散,宗門還有什麼凝聚力可言?魔道宗門也許會如此狠毒,但也是上不了檯面的小宗門。

  所以於理於法,他都無從選擇,只有眼睜睜望著軍士們一個個血灑冰海。他這個陽神修士竟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最後一顆頭顱落下,碼頭上屍橫遍地,冰海上鮮血橫流。

  那一尊傷痕纍纍、搖搖欲墜的「李青山」,卻依舊屹立於冰海之上,遙望著大海深處。

  所有圍觀者的心情都無比沈重,他們本來只是想看一出熱鬧,誰曾想結果竟然如此慘烈。轉眼之間,上百個同門、同道殞落,豈能不令人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而那些從未見過李青山的人,更是不能理解:那李青山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值得他們如此效命!

  冷淵仰望「李青山」的身影,心道:「你本來能夠團結宗門、共渡大劫,為何要墮入魔域呢?」

  這時候,鮮血爬過冰面,一路流淌到了「李青山」的腳下。它彷彿也有了靈性知覺,體內發出了一陣響動。

  一道裂縫貫穿它的脖頸,「咔」的一聲巨響,偌大一顆頭顱跌落下來,「轟」的一聲墜入冰海,一股巨浪沖上百丈高空,夾雜著冰淩雪舞,撲向四面八方。

  轟隆隆隆!一連串雷鳴般的巨響,冰海碎裂,裂痕像蛛網一樣蔓延開來,大船一樣巨大的冰塊隨著浪濤起伏不定,發出一陣刺耳的摩擦聲。

  眾人都不由發出一陣驚呼,王俊興忽見「李青山」巨大的身影向自己撲來,更是幾乎嚇癱了,發出一聲尖叫:「雕像活了!」

  原來是「李青山」的腳腕斷裂,再也無法支撐它的重量,無頭的身軀緩緩向後傾倒。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重重砸落冰海,激起一片滔天巨浪,徹底粉碎了海面。

  與軍士們的「死法」一模一樣!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脖頸與腳腕本就是一尊雕像最脆弱的地方,但誰都不能相信,這僅僅是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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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zki520360
公爵 | 2019-4-14 21:13:29


第三十三章 重逢

  玄冥洞府。

  皮陽秋已領命離去,獨留下李青山一人,舒展四肢平躺在水面上。

  從這個角度看來,玄冥洞府像一口深井,井口是一片圓形的灰色天空,高懸於黑暗之上,又落入他漆黑的眼眸,細雨在耳畔盪開一輪輪漣漪,濃密的黑色長髮也鋪展開來隨波浮動。

  他已成神明,一切神像中都寄居著他的神性,萬象城外發生的一切,他幾乎是親眼目睹,心情亦久久無法平靜。

  他從未覺得對誰有什麼恩惠,也從未期望過如此回報。正如他從未期望過,有那樣一座雕像屹立在萬象城外。

  所以被毀了就被毀了吧!又有什麼所謂?縱然被昔日同袍拔刀相向,他也不覺得驚訝或憤怒,只是難免有幾分喟嘆。

  畢竟大勢所趨,畢竟天命難違……說白了,他從未要求別人要像「李青山」一樣。

  「真是太自大了!」他忽然笑了,充滿了自嘲,卻又十分快意,「別人為何不能像李青山一樣?李青山又有什麼了不起的?」

  一股熱血在胸中湧動,像是地表下奔湧的岩漿,是許久不曾感受過的熱烈,他似乎已經在這黑水之上浮沈了太久,聽夠了魔域眾生的哀嘆與祈求。

  於是他坐起身來,輕聲說道:「同袍們,再一次與我並肩作戰吧!」

  聲音從他垂落的黑髮間傳出,僅在洞府中迴蕩,但神明的意志,必將傳至阿修羅道,再一次召回他的將士。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豈曰無衣,與子同仇。

  「這個仇,我馬上就替你們報!」

  李青山的身影消失在玄冥洞府中,那些將力量與威壓施加給他們的人,必將感受到更大的力量與威壓,那將是來自神明的烈怒。

  ……

  百草園

  日昇日落,戴夢凡所限定的日期,一點一滴逼近。園外的萬劍鋒愈發鋒芒畢露,已隨時準備殺入園中,擒殺李鳳元,或者還有「她」。

  此時正值黃昏時分,紅日未落,弦月初升。

  百草園內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沈寂,沒了弟子們忙碌的身影,獨留下一道倩影在園內徘徊。

  唯有草木依舊欣欣向榮,對這人間悲歡無知無覺。

  阮瑤竹縱已下定決心,仍不免一點點收緊心弦,漸漸感受到晚風中的涼意。

  這將是她在百草園中最後的時光。她不像戴夢凡那樣貪生畏死,但或許只有在離別之時,才覺時光短暫、千年易逝。

  她索性放下了一切雜念,專心致志的給予這些草木最後的照料。

  九色鹿在她身後默默陪伴,溫柔濕潤的鹿眸中滿是憐惜,這代價對她來說實在太過沈重,一切都是為了「那個男人」。

  九色鹿又昂首遙望小山坡上,李鳳元又在菩提樹下結跏趺坐,一臉毅然決然之色,彷彿是個準備捨身殉道的高僧,已將生死完全置之度外。

  「唉,你小子倒是放得下!」

  九色鹿也不再責怪「那個男人」,卻不由回想起許多年前那個秋夜,與「那個男人」的邂逅,覺得「一飲一啄,莫非前定」。

  白鹿城中,他大大咧咧的帶著一群乞丐去喝花酒,用一樹桃花換了乞丐們一頓飽飯,卻又在夜深人靜之時,慨嘆桃樹之死。

  也許正是在那一刻,他撩動了瑤竹的心弦。所以她才會在入門考核中,破例賭了一次,賭了他的善惡。

  那一次,她賭贏了,還小賺了一筆。只是這一次,賭注是她自己,而且無論勝負,對她都已無意義。

  叛門之罪,有死無生。

  這樣必輸的賭局,就算是樂天那樣的賭徒都絶不會參與,所以她終究不能算是個真正的賭徒,她只是像許多年前一樣,執著的相信「那個男人」而已。

  相信「那個男人」,縱然暴烈,縱然決絶,心中卻永懷仁善,不會與魔民為伍。

  忽然間,菩提樹下的李鳳元睜開雙眼,向著遠方揮了揮手。

  九色鹿向他揮手的方向望去,不禁睜圓了眼睛,連忙用角蹭了蹭阮瑤竹,低呼道:「木頭,木頭!」

  「怎麼了?」

  阮瑤竹正埋頭在花木間,不由抬起頭來,也一下呆住了。

  在紅彤彤的夕光中,一個高大身影正大步走來。

  幾步就走到她面前,臉上帶著熟悉的笑容,叫了一聲「瑤竹」,便張開雙臂將她緊緊抱在懷中。

  一切發生得太突然,她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卻覺得心弦一下放鬆,肩頭放下了千鈞重擔,渾身再沒有半點力氣,眼眶卻一下紅了。

  九色鹿也顧不得把他們分開了,只覺得絶處逢生。她們都毫無理由的相信,只要這個男人出現,一切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九色鹿叫嚷道:「李青山,你小子……你小子終於回來了!你知道嗎,歸海靈尊已經宣布你叛逃魔域了!為了保住你這倒楣兒子,瑤竹把百草園都封閉了,我們都差點被你害死!」

  李青山笑而不語,但他神色如常、儀態祥和,身上哪有半點魔氣?至仁至善的麒麟也不過如此,望向阮瑤竹的時候更是充滿了柔情。

  「我就知道你不會……」阮瑤竹喃喃細語,臉卻又紅了,輕輕想要掙脫李青山的懷抱。

  李青山卻更用力的將她抱緊,眸中掠過一抹痛惜,他本不該再讓她受任何委屈。

  李鳳元心中一聲嘆息,站起身來,認真審視著李青山。

  李青山若有所覺,也回頭望來,上下打量著李鳳元。

  這父子二人,此時竟像是素不相識,又像是在確認著什麼。在分別的時光了,他們身上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九色鹿道:「你們爺倆能不能別對眼兒了?萬劍鋒馬上就要殺進來了!」

  「萬師弟?呵,他的膽子倒是不小,敢來欺負我們瑤竹!」

  「萬師兄也是奉命行事,你不要怪他。」阮瑤竹柔聲道,她素知李青山殺性極重,只怕他傷了萬劍鋒,壞了同門之情。

  「奉戴夢凡的命嗎?」

  「戴師姐也是迫不得已,靈尊一定要讓她做大師姐。」

  「這麼說來,一切都怪那隻老烏龜嘍?」

  「靈尊他也只是奉行宗門律法。唉,他定是老糊塗了,才會卜錯了卦,以為你墮入魔域,只要解開誤會就好了。」

  「你啊你,還是這樣!」李青山不禁搖了搖頭,向著萬象宗的方向遙望:「我這就去找歸海靈尊解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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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 | 2019-4-14 21:13:42


第三十四章 曇花

  九色鹿微微皺眉,隱隱覺得李青山的口風不太對。但轉念一想,這小子一向脾氣不小,被歸海靈尊如此冤枉,定然心中有火,定要向那隻老烏龜興師問罪、討個公道。

  「嘻嘻,憑他如今的修為,比那隻老烏龜也弱不了多少,那隻老烏龜這次恐怕是麻煩大了!」

  不過,她心中又生出一絲疑慮來。她與歸海靈尊同屬先天神靈,比人類更加瞭解靈龜一族的不凡之處。人類修行者要刻苦學習多年才能領悟的卜算之道,對於靈龜來說卻是與生俱來的本能,簡直如同遊泳一般自然。

  「而且歸海靈尊一向謹慎小心,這麼大的事情如果不是有萬全把握,絶不會像這樣公之於眾,白白損害萬象宗的名譽,怎會犯下如此錯誤呢?」

  但再看阮瑤竹,依偎著在李青山懷中,哪像是百草園主,分明就是個找到依靠的小女人,聞言輕輕舒了一口氣,微紅的臉蛋笑盈盈的,已是完全放下心來,相信李青山會向歸海靈尊好好解釋清楚,化解這場天大的誤會,甚至有一點小小的得意。

  「唉,這個傻木頭,真是情劫啊情劫!」

  此情此景,九色鹿自然無法把這些疑慮說出來,只能希望心中那個最大最深的憂慮不會成真。

  李青山忽然話鋒一轉:「不過在此之前,想聽聽我的故事嗎?瑤竹。」

  「嗯。」阮瑤竹點點頭,忽然發出一聲驚呼。

  原來是李青山將她橫抱起來,來到一片花叢間席地而坐。

  阮瑤竹羞不可抑,忍不住掙扎起來,嬌聲道:「師兄,放開我!」

  九色鹿憤憤不平踢踏前足,心道:「你這副模樣,哪個男人會放開你?」

  李青山在阮瑤竹耳畔道:「別亂動,聽我說完。」

  他低沈的嗓音中彷彿有一種魔力或是一種威嚴,阮瑤竹果然不再掙扎,眨著眼睛仰望著他。

  這是天魔之道與神明之威的完美融合,口含天憲,言出法隨,舉手投足間都散發著無窮魅力,每一句話都像是諭令一樣難以抗拒,足以影響一位陽神修士的心神。

  當然,也是此刻的阮瑤竹對他完全沒有任何抗拒之意,她毫無保留的相信著李青山,又處在久別重逢的大悲大喜之間,可謂是「六神無主」。

  「我最初並沒有到魔域,而是被接引到了極樂世界,還被封為伽藍神將……」

  當李青山開始講述他所經歷的種種,阮瑤竹也漸漸忘了嬌羞,沈浸在他的故事裡。李鳳元與九色鹿也不由豎起了耳朵,認真傾聽起來。

  極樂世界本就是一個神奇的世界,而李青山在極樂世界中經歷的一切,更是光怪陸離,不可思議。

  而在場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在李青山平淡的聲音中,潛藏著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情緒,有時候滄桑的像一位老者,在講述著許多年前的往事;有時候卻又天真的像一個孩童,爛漫的不知道人間的是與非、善與惡。

  聽聞他為了抗拒極樂世界的影響,不惜涅槃重生,失去了所有記憶,所有人都為他擔心,卻又覺得這果然是李青山會做的事;聽聞他被一對兒老夫婦收養,被取名為「蛋生」時候,所有人都面露笑意,莫名覺得這個名字很適合他。

  不知不覺間,天邊消褪了最後一抹餘暉,夜幕降臨。

  隨著故事的進展,「蛋生」終於踏上了前往大雷音寺的旅途,一切就像是宿命。聽眾們也愈發的沈浸在故事中去,周遭的花木似乎也在凝神靜聽。

  李青山曾為小說家門徒,但不得不承認,他在這一行幹得不太成功,也就抄一抄前世的著作,還要小安來幫忙修改潤色,說白了,那些故事根本就不屬於他。而現在這一個,是他講過的最精采的故事,一個完全屬於他的故事。

  當月上中天,銀輝遍灑。

  「李青山,你做什麼!?」

  陡然響起一聲叱喝,九色鹿雙眸中蘊藏著怒火,緊盯著李青山,更準確的說,是盯著李青山的左手,它正潛藏在阮瑤竹的身側。

  阮瑤竹一臉茫然,如同大夢初醒,她的心神還沈浸在故事中——李青山在魔域經歷的種種,遠比極樂世界更加光怪陸離、驚心動魄,她還想知道,李青山能否從九嬰邪神的迷宮中脫身,又是如何戰勝了窮奇魔神……

  「不愧是天生神靈,我的故事還沒講完呢!」李青山頗有些遺憾的搖了搖頭:「不過時候不早了,今天就先講到這裡吧!」

  「九兒?」阮瑤竹眨著眼睛,看看九色鹿,又看看李青山,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而不知何時,李鳳元又閉上了雙眼,不忍目睹接下來發生的一切。

  李青山緩緩抬起左手,手心捧著一朵曇花,潔白細長的花瓣,在他手中緩緩綻放,像是隨手採擷而來,但在周圍的花叢中,沒有任何一株曇花存在。

  那一朵曇花亦不像是尋常靈草,它每一片花瓣的大小都完全一樣,花瓣與花瓣之間的距離也分毫不差,裡外三層,每層二十四片,共有七十二片。

  百草園的大陣,名為「七十二候陣」。

  曆書有云:「五日為侯,三侯為氣,六氣為時,四時為歲。」

  一年有二十四節氣,又分為七十二候。「七十二候陣法」的作用,便在於精微調節百草園中的大小氣候,令各種不同習性的奇花異草,都能夠欣欣向榮,故得此名。

  百草園作為萬象宗的根本,這座「七十二候陣」的威能遠在玄冥洞府的「玄冥大陣」之上,而這一朵有七十二片花瓣的曇花,就是這座陣法的核心陣盤,也是百草園主的身份的象徵。

  阮瑤竹一摸指間的須彌指環,其中的曇花果然不在,心中一慌,像是一步踏空,腳下是萬丈深淵。

  從他懷中掙脫,勉強笑了一笑:「青山。不要鬧了,這東西不能給你,就算你是大師兄也不行。」她的語調近乎哀求,九色鹿聽得心都要碎了,死死盯著李青山。

  李青山卻不為所動,凝視著手中曇花,一縷幽暗從花蕊中釋放出來,從內至外,將潔白花瓣片片染黑。

  這七十二候陣法玄奧複雜,就算他已成神,此間畢竟只是一具化身,一時三刻也難以煉化。

  不過,除了百草園主與歸海靈尊之外,還有一人對這七十二候陣法瞭如指掌,那便是天府司司主皮陽秋。

  九色鹿怒道:「木頭,你別傻了!他要奪你的百草園,他已經入魔了!」

  李青山似乎在全心貫注的煉化「曇花」,再無任何掩飾,渾身釋放出森然魔氣,是比夜色更加深沈的黑暗,完全遮蔽了明亮的月光,他的身影也淹沒在黑暗裡,一雙眼眸放射赤芒。

  黑暗深處是億兆魔民痛苦哀怨的低語,他彷彿身已不在花叢之間,而是高坐在血海之上。

  「不會的,你不會的!」阮瑤竹緩緩搖頭,淚如雨下。

  李青山抬頭望了她一眼,發出一聲嘆息,彷彿在說:「瑤竹,這就是故事的結局。」

  手中曇花,盡染成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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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 | 2019-4-14 21:17:22


第三十五章 自然

  「李青山,你不是人!」

  九色鹿怒不可遏,後足猛一蹬地,縱身起躍,矯健身姿上九色光華流轉,一雙珊瑚般的鹿角更是放射出耀眼奪目的九彩光芒,宛如長虹貫日,一下衝散了籠罩在李青山身上的幽暗魔氣。

  李青山在注目那光華的瞬間,就喪失了所有視覺,滿眼都是炫目的光彩,心知她已發動了天賦神通。

  鹿角向他的胸膛狠狠觸來,他在此間的化身只有三次天劫的修為,絶對無法抵擋妖皇的全力一擊。

  李青山閉上雙眼,左手持曇花,右手結法印,曇花流轉,五指變幻,心有靈犀般伸手在鹿角尖端輕輕一點,曼聲吟道:「夏至之日鹿角解。」

  曇花的七十二片花瓣中,有一片花瓣閃了一閃,這才窺見無數玄奧符文在花瓣上流轉,當真是「一花一世界」,不是普通的曇花。

  九色鹿渾身一震,身形凝滯在半空,鹿角上的光芒層層剝落,就連身上的九彩毫芒也迅速黯淡下去,踉蹌著前足跪地,仍要舞動鹿角、施展神通,與李青山決一死戰。

  怒道:「我第一次見到你,就應該殺了你!」

  李青山閉目輕嘆:「或許吧!」左手曇花,又有一片花瓣閃了一閃,「立冬之日水始冰。」

  九色鹿全力一擊被擋下,此時的掙扎不過是強弩之末。他信手向下一按,便抓住鹿角,冰霜迅速從他掌心蔓延開來,覆蓋了整副鹿角,轉眼之間,她美麗的白色皮毛上都凝結了一層淡藍色冰霜,再也動彈不得。

  這一刻,這座「七十二候陣」的威能顯露無疑,絶不僅僅只是拿來照料花木的。其中千變萬化,合節氣,應四時,深契自然之道,蘊藏天地之威。

  九色鹿作為先天神靈,實力遠勝於尋常妖皇,都被輕易鎮壓。就算是人仙邪神貿然闖入陣中,都有殞落的風險。

  如果阮瑤竹全神戒備,李青山便是動用最強大的化身,想要拿下這座百草園都非易事,只要拖上一時三刻,就會被無慾天宮圍剿,白白浪費一份力量。

  九色鹿雖被鎮壓,仍死死的瞪著李青山,鼻孔劇烈喘著白氣,她從未如此恨過一個人,哪怕是被獵人出賣,被抓進皇宮絶食等死的時候都沒有。

  「李青山,瑤竹有哪一點對不起你?你毀了白鹿國她也不怪你,你被人陷害是她在真傳殿上替你分辯。所有人都不信你,只有她相信你,不惜與宗門決裂,你為什麼要這樣對她?為什麼?」說到這裡,她也忍不住雙目含淚,「嗚,瑤竹她太可憐了!」

  李青山心中一嘆,九色鹿這番話比剛才的天賦神通更具殺傷力,令他無從抵擋、無可逃避。

  阮瑤竹垂首木然而立,並沒有與九色鹿一起出手,作為百草園主,她比任何人都明白這座「七十二候陣法」的威力,也深知李青山的手段,「曇花」既失,任何掙扎都是徒然,卻忍不住喃喃自語:「原來我真的是只顧兒女私情,不顧宗門大義……」

  李青山神態端凝,平靜的道:「瑤竹,你所修的是《自然天書》吧?」

  阮瑤竹臉上淚痕未乾、漠然望來,但在望見李青山的面容時,卻終難掩哀怨之色。

  李青山心中湧起一陣憐惜之情,面上卻依舊不動聲色,繼續說道:

  「你天賦異稟、福緣深厚,所行的道路又不像晁天驕、李烈火那樣偏執,坐擁百草園這樣的洞天福地,本來早就應該渡過六次天劫、成為人仙,可惜卻始終未能參透自然之道,或者說,只參透了一半兒。」

  阮瑤竹別過頭去,根本不想與李青山說話,也不想再見到他。

  「上天有好生之德,這固然不假,然則物競天擇,狼追羊奔,鷹飛兔走,同樣是自然之道。便是這些無知無覺的花草樹木,都要爭奪陽光雨露,生出荊棘尖刺來抵抗侵害,這是眾生心中的惡意……」

  「這就是你入魔的理由嗎?」阮瑤竹忍不住打斷他:「心中有惡意,便一定要作惡?他人作惡,你就可以作惡?」心中失望到了極點。

  「自然之道,本就無關善惡。你心中的仁善,既是你的稟賦,也是你的障礙。」李青山搖了搖頭:「我想說的是,有生則必有死,我現在便為你演示這另外一半兒自然之道。」

  說到這裡,李青山忽然長長呼了一口氣,像是要把胸中鬱氣一氣吐盡。

  周遭的草木發出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阮瑤竹驚怖的睜大雙眼,只見李青山身側那一株萬年幽明蘭,忽然完全盛放,煥發出幽幽藍光。這本來還需要她悉心照料數年時間。

  李青山身旁的所有草木,這些往往要經歷千百年才能生長一尺一寸的奇花異草,全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急劇生長,枝椏盡情向天空舒展,吐出一個個花苞。

  剎那間,千萬朵鮮花盡情綻放,在月華中爭奇鬥艷。而那些本就開放著的花朵,更是盛放到了不可思議的程度,像是要將全部美麗都淋漓盡致的展現出來,再無任何保留。

  李青山被繁盛的草木完全淹沒,阮瑤竹卻清楚的聽到,他呼氣的聲音忽然停頓,她的心跳也跟著停頓,她從不貪生怕死,這一刻卻感覺大難臨頭,驚呼道:「不要!」

  她的聲音彷彿杜鵑啼血,充滿了哀求。誰知道她在百草園中傾注了多少心血,這些草木遠比她的性命更加重要。

  這一刻,她腦海中忽然浮現出與李青山初逢的畫面,那個秋夜,那一樹桃花。

  她心中充滿了哀痛,但奇怪的是,卻又極其冷靜的意識到,這個男人不會為她而停手。正如他會慨嘆桃樹之死,卻依然選擇令桃花盛放。

  李青山轉呼為吸,這一口氣緩慢而悠長,像是要把百草園中的空氣吸盡。

  霎時間,草木枯萎,萬花凋零。像是一下進入了深秋時節,方圓十丈內的草木,全都枯萎泛黃,凋落成泥。

  那些繁盛到極點的草木,像是耗盡了所有生機,卻也吐出了所有靈氣,滾滾湧入李青山體內。化身修為立刻暴漲,衝到了四次天劫的修為,就連身軀都變得高大了許多。

  這些奇花異草的屬性各不相同,若要拿來煉丹,非得調和陰陽五行才行,也還需要許多時間來使水火相濟、丹成九轉。丹成之後,服用之時,也需要注意溫涼寒熱,不可使藥性相衝。

  李青山卻將這一切過程都省略了,令這些草木由生入死,吐出最原始最純粹的生命力,轉化為化身的修為。

  這等手段,正是「麒麟變」的神通。

  他已得到極樂淨土與魔域惡土的核心法則,二者合一便是元始麒麟所化的麒麟樂土,他的「麒麟變」早已大成。

  這一刻,他便是原始麒麟的化身。

  天地不仁,生死輪轉——這是阮瑤竹未能領悟的自然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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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 | 2019-4-14 21:22:22

第十四卷 天下無雙 第三十六章 強渡

  麒麟躡步憐蒼生。

  麒麟的至仁之道,李青山本來不懂,如今卻已徹底明悟。

  「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

  大自然繁育了所有生靈,卻不將任何生靈佔為己有,亦不恃恩挾報、要任何生靈盡忠盡孝。它的仁德無處不在,卻又玄之又玄,從不為人所覺。彷彿一切都是理所當然,所以名為「自然」。

  當然,真正的麒麟肯定不會像李青山這樣,將草木的生命力化為自己的力量。李青山走的終究不是麒麟之道,只是運用了麒麟的力量與變化。

  不過就算是元始麒麟,也一樣未能完全貫徹自己的道路,違背了它與生俱來的本性,追隨媧皇參與了補天之戰,殞落於羲皇的雷霆之下。

  元始麒麟也終究只是萬物生靈之一,而不是無知無覺的大道法則。

  不過,當它將最後一眼投向那道以身補天的身影,大概也並不後悔自己的選擇。

  天若有情天亦老。

  一呼一吸之間,生死輪轉,從百花盛放到枯草衰楊,從繁華盛景到滿目蒼涼。

  此情此景,即便是凡人在此,也會有一番感悟,更何況在場的幾位都是根骨天成、聰慧非凡的修行者。

  金葉菩提樹下,李鳳元伸出手去,一片枯葉飄然落於掌心。他抬頭望去,樹葉嘩啦嘩啦的隨風飄散,紛紛灑灑的鋪了一地,只留下乾枯的枝椏,尖銳地刺向夜空。他忍不住輕撫粗糙的樹幹,已然懂得了其中的傷感。

  九色鹿雖被李青山鎮壓,仍不禁感到一絲親切。麒麟為走獸之首,九色鹿與麒麟的血脈尤為親近。此番近在咫尺的觀看元始麒麟化身的李青山,演化生死輪轉的自然之道,立刻有一種大徹大悟的感覺,幾乎忘了要與李青山為敵。

  唯有阮瑤竹眼睜睜望著她傾注了畢生心血的百草園被毀掉,不禁跪倒在地,手按著胸口,只覺得心痛若絞。若非《自然天書》中正平和,她幾乎要走火入魔、法力失控,哪還管得了什麼自然之道?

  李青山心中一嘆,卻仍一心一意吞吐靈氣。

  以他為中心,一片枯黃之色迅速蔓延開來,所到之處,草木紛紛枯萎衰亡。

  滾滾湧動的靈氣濃郁的近乎液體,流動著耀眼的靈光,以百川歸海之勢向他匯聚而來。

  他的身軀便隨之增長,一丈、兩丈、三丈……頃刻間便高過了身旁所有樹木。

  化身的修為不斷暴漲,轉眼間就達到了五次天劫、陽神修士的境界,仍然沒有絲毫放緩的意思。

  而直到這一刻,李青山總共才吞納了方圓百丈的草木靈氣,其間有無數奇花異草,隨便一株放在外面都能引發眾多修行者的爭鬥,但相比於整個百草園來說卻只是九牛一毛。

  百草園的地勢極其開闊,為了適應不同草木生長,高山幽谷、平原荒漠、湖泊河流無所不包。

  李青山雖然身為魔域之主,坐擁無邊廣大魔域,此時也不禁感嘆萬象宗的根基之深、底蘊之厚。

  殞落幾個真傳弟子算得了什麼?只要這座百草園在,大可以源源不絶的製造出新的真傳弟子來。而這對於如今的李青山來說,便等同於源源不絶的敵人。

  所以這座百草園必須要拔除掉,而且還可以因糧於敵,壯大這尊的實力。兵法有云:「食敵一鐘,當吾二十鐘;忌桿一石,當吾二十石。」

  而最重要的是,這份力量不是來自於魔域,所以不會輕易被天上的傢夥察覺。唯有如此,才有機會趁敵不備,一口吞下萬象宗。

  當然,百草園沒有那麼重要,萬象宗也沒有那麼重要,人間道的大宗門少說也有上百個,多一個少一個未見得能夠影響大局,誰家還沒有一處類似百草園的地方?

  若是可以選擇,李青山也不願讓阮瑤竹傷心,但是在萬象宗中,有一樣他必須拿到的東西,這樣東西將影響魔域眾生的命運,乃至未來戰爭的走向,便容不得任何兒女私情。

  很快,這尊化身的修為便達到了極致六次天劫、人仙之境他的身軀已如山丘一般高大。

  修為每上升一個大境界,所需要的靈氣都有千倍萬倍的增長,但在這座百草園中卻完全不成問題,甚至園中大部分地方都還是鬱鬱蔥蔥的。

  李青山卻並沒有停止吞納靈氣,而是低頭望向了阮瑤竹。

  「瑤竹。」

  他並未開口,聲音卻在阮瑤竹心中響起,像是大風呼嘯或是大地震動,卻惟獨不像是人類發出的聲音。

  阮瑤竹心喪若死,聞聲也不由抬眼望去,正對上了一雙青碧色的眼眸,那亦非人類的眼眸。

  這時候,李青山的面容也已非人形,而是介乎獅子與人類之間,一雙青色鹿角從濃密黑髮間生長出來,高高聳立在他頭頂。

  但如此模樣,反倒不像方才那樣令人覺得恐怖,反而散發著某種奇妙的神性,像是一尊被人遺忘的古老神像,安然坐在大地上。

  霎時間,阮瑤竹也彷彿忘卻了心中傷痛,沈浸在那雙青碧色的眼眸中。

  隨著化身的修為達到極盛,李青山的神明之威與天魔之道也強盛到了極點,莫說阮瑤竹此時心神大亂,就算是在平常狀態都恐怕難以抗衡。

  四目相對,李青山便將《神魔九變》中的《麒麟長生策》,以及他在融合了極樂淨土與魔域惡土的核心法則之後關於自然之道的種種明悟,全部灌輸給她。

  醍醐灌頂!

  阮瑤竹一聲悶哼,微微蹙眉:「青山,住手!」

  「放心吧!我不會直接扭曲你的心神,只是將真實的道路指給你看,以後仍需要你來慢慢體悟。」

  李青山只是在她身後推了一把,強迫她看到真正的自然之道。

  而她本身的積累已經足夠深,憑這一把助力,便足以跨越仙凡之隔,達到人仙之境。

  待到阮瑤竹的神情稍稍平靜下來,李青山又伸出手指在她額頭輕輕一點,將滾滾靈力注入她體內。

  阮瑤竹拚命搖頭掙扎,她絶不願接受這份力量,以百草園中的草木作為自己修行的資糧,這簡直是監守自盜!然而李青山的神威如嶽,豈是她能反抗,只能流下更多委屈的淚水。

  九色鹿驚呼道:「等等,你會害死她的!」

  李青山卻不理會,反繼續吞納靈氣,將更多的靈氣灌輸給阮瑤竹。

  將陽神煉成元神所需的靈氣雖多,但相比於這座百草園來說也不算什麼。

  頃刻之間,天空劫雲密布,雷聲滾滾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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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 | 2019-4-14 21:22:33

第三十七章 天劫

  這時候,萬劍鋒仍守在百草園外,對園中發生的一切全無所知。

  百草園本就自成一方小世界,獨立於人間道之外,阮瑤竹又啟動七十二候陣法將其徹底封閉,裡面就是有天大的動靜外面都難以察覺。

  三日之期將近,萬劍鋒自知憑他一己之力,絶不可能攻破百草園。不過想必戴夢凡已經去向歸海靈尊求取這方小世界核心權限。

  陣法的威能並不來源於自身,而是憑依著所處的地勢,只要掌控了這方小世界,便可以釜底抽薪,什麼陣法都運轉不起來,單憑一個阮瑤竹又豈是他的對手?

  正在這時,一道碧色遁光從海上遠遠飛來,來人卻不是戴夢凡。

  「你是什麼人?」

  「沈玉書拜見萬師兄。」

  ……

  百草園內,雷聲滾滾、響天動地,震徹了整個小世界;狂風捲地,無數枯葉敗葉漫天狂舞,宛如末日降臨。

  翻滾如墨的劫雲低垂壓下,霎時間遮星閉月,伸手不見五指,一切都沈沒在黑暗中。

  忽被一道雷光照徹,照亮每個人的面龐。

  剎那間光影交錯、鮮明異常,像是一幅靜止的油畫。

  李鳳元仍凝視著那一株枯死的菩提樹,像是對於身後發生的一切都全無察覺,不知在想些什麼。

  李青山安坐不動,宛如神像。

  九色鹿一雙溫柔濕潤的鹿眸,充滿憂慮的望向阮瑤竹。

  六次天劫對於修行者來說極為重要,是化凡為仙的一步,但這一步也極為艱難,能夠成功跨越的修行者少之又少。

  不僅是因為劫雷會變得愈發猛烈,一定會有「劫雷凝兵」出現,且在陽神化為元神之時,必會有心魔作祟,也就是佛門所謂的「五陰魔」。

  「劫雷凝兵」與「五陰魔」,一個是外敵,一個是內患,都是極端恐怖的存在。

  修行者在渡劫之時即面臨著死亡的威脅,又懷著成仙的渴求,本就患得患失,心神難以安定。

  此時的阮瑤竹更是心神大亂、五陰熾盛,風險變得大了許多,而且說不定會引來更可怕的「煩惱魔」。

  一旦她心神失守、內外交迫,不是走火入魔、法力失控、元神破裂、爆體而亡,便是被劫雷凝兵斬殺當場。

  九色鹿心道:「李青山啊李青山,你真要害死瑤竹才甘心嗎?」

  在這劫雷即將落下之時,阮瑤竹卻只是倔強的望著李青山,絲毫沒有要準備渡劫的意思。絶不接受這樣的「好意」,也絶不原諒李青山的欺騙。

  「我無法抗拒你的力量,但至少可以以死謝罪。」

  李青山彷彿早已料到她的反應,一把抓起九色鹿:「你若死了,我就讓這頭傻鹿給你陪葬!」

  「你!」阮瑤竹大驚失色:「你放開她!你混蛋!」

  「瑤竹,救我!」九色鹿一臉痛苦之色:「我還不想死!啊啊啊!疼死我了!」像是要被李青山活活捏死了。

  李青山撇了撇嘴,他根本就用沒用力,不過她這種演技他還是欣賞的,不愧是天生神靈,還是很有靈性的。

  妖獸豈會在意人間法則,九色鹿也根本不在乎什麼百草園、萬象宗,她只關心阮瑤竹的安危。

  「你好卑鄙!」阮瑤竹瞪著李青山,真的被李青山給惹惱了,真恨不能一巴掌拍死他。

  「你知道的,我一向說到做好。」李青山道。

  「那你對我說的,你都做到了嗎?」阮瑤竹只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李青山無言以對,輕輕一嘆:「瑤竹,你願意再相信我一次嗎?」

  阮瑤竹心中一動卻不置可否,終於騰空而起,飛向漫天劫雲:「青山,我求你最後一件事。」

  「你說。」

  「如果我渡劫失敗,請你放了她好嗎?」

  「瑤竹!」九色鹿眼淚汪汪的道:「你一定不會失敗的,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好,只要你全力渡劫,那麼無論結果如何,我都不會動她一根毫毛。但你若有一絲求死之心,也必不能逃過我的眼睛。」

  「我不會求死,我要成為人仙,除魔衛道!」阮瑤竹恨恨的道。

  「好啊!」李青山微微一笑,也不願再令她分神,放下了九色鹿。

  這時候,天劫的威勢攀升到了極致,漫天劫雷凝為一點,九色鹿驚呼道:「劫雷凝兵!」

  李青山對這一幕並不陌生,卻忍不住感嘆:「就這?」

  原來那道「劫雷凝兵」,竟是一柄二尺長小劍,雖然明晃晃的蘊含著極大威能,但李青山何曾見過如此精緻的「劫雷凝兵」,忍不住罵道:「賊老天!為什麼老子渡劫就是各種大刀大斧?」

  他算是親眼見識了什麼叫「天道不公」,就像是上輩子的科舉,一樣的科目,試卷的難度是不一樣的。一樣的分數,能上的學校是不一樣的。

  九色鹿嘲諷道:「哼!你自己心裡不清楚嗎?」

  李青山笑道:「我當然知道,舉頭三尺無神明,公道只在刀裡!」

  他凝視著那柄「劫雷凝兵」所化的小劍,目光變得無比深邃幽遠,也彷彿明悟了什麼。

  過去他只將天劫當做是一種自然現象,說著一些「順則為凡,逆則為仙」之類的陳詞濫調。

  然則大道自然,誰人可逆,誰人不順。

  難道大江大河也是天道對於渡河者的考驗不成?逆則渡河成功,順則被水沖走,變成河漂子。倒也勉強說得通,但終究不過是人類的臆想。

  如今他既已成神、煉神返虛,參悟天地法則,便從天劫中感受到了諸多人為的痕跡,這恐怕根本不是什麼天道試煉!

  「劫雷凝兵」中包藏的意藴,令他感到十分眼熟,不錯,像極了羲皇的雷霆。雖然在「量」的層面上天差地別,如同水滴與滄海,但在「質」的層面卻同出一源。也確實充滿了天道威嚴,因為羲皇幾乎就是天道的化身。

  媧皇既已補天成功,羲皇也就歸於天道。

  那麼又是誰,定下如此法則,屠戮天下的修行者呢?

  而不論那個人是誰?顯然都十分青睞阮瑤竹所走的自然之道,所以天劫的威力就弱了許多。

  那柄「劫雷凝兵」所化的小劍,雖然也在天空中縱橫飛馳,劃出一道道筆直閃亮的軌跡,試圖斬殺阮瑤竹,但相比於李青山遭受的一切,簡直是牛刀小試、春風化雨。

  不過,阮瑤竹依然是險象環生,顯然沒有應付「劫雷凝兵」的經驗,而且心魔開始作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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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zki520360
公爵 | 2019-4-14 21:22:48


第十四卷 天下無雙 第三十八章 心魔

  百草園中亮如白晝,雷與雷之間再沒有任何間隙,以阮瑤竹為中心,交織出一片瑰麗變幻的電網,將一切都染成了亮白色。

  轟隆隆隆!

  天地震盪不休,雷鳴聲響成一片、連綿不絶,像是巨如山嶽的車輪從天空碾過。

  李青山昂首仰望,如此天地之威,無論看多少次,都覺得震撼。

  阮瑤竹情況卻很不妙,她不僅要應對普通劫雷,還要時刻警惕那柄劫雷凝兵所化的二尺小劍的突襲,需要全心貫注。

  但只見面色變幻不定,時而眉頭緊皺,像是在承受莫大的痛苦;時而面露笑意,彷彿忘了自己身處險境,感受到了莫大的歡愉。

  一不留神,電光一閃,小劍從她右脅劃過,帶出一連串血花,立即便蒸發殆盡。

  她若不是在關鍵時刻扭轉腰身,閃了一下,幾乎要被橫空腰斬。她既不想晁天驕那樣會專門煉體,又沒有李青山這樣的神魔之軀,損毀的肉身幾乎不可能恢復,最好的結果也無非是一個「屍解仙」。

  李青山知道,她正在承受著「五陰魔」的侵襲。

  五陰者,色受想行識。

  色為色身,為一切心魔之根本,也是人之根本。

  「吾有大患,及吾有身。若吾無身,吾有何患?」

  人的一切憂患都來源於這一具身軀,也是憑藉這具身軀來感受酸甜苦辣,再生出諸般悲歡喜怒,再有一切言行舉止。

  而人的一切言行都會作用於這個世界,並得到來自世界的某種反饋,這「一來一往」便最終構成了對世間萬物的認識。

  陽神轉化為元神,如同是蛋黃化成了雛雞,人的「色身」將有本質變化,必會連帶勾起「受想行識」的變化,合起來便是所謂的「五陰魔」。

  這是她的心魔,誰也幫不了她。正如沒有任何人能替你度此一生。

  本來在渡劫之前,一定要沐浴焚香、安定心神,令自己身心合一,調整到一個無悲無喜的完美狀態。

  然而人世無常,阮瑤竹卻偏偏經歷了諸多變故,想要一個平常狀態都是奢望,心神不寧、五陰熾盛。

  於是乎,她一會兒覺得酷熱難耐、汗出如漿,把衣裙都浸透了;一會兒又覺得寒意刺骨、渾身發抖,恨不能再裹上三層棉襖;一會兒覺得渾身有一萬隻螞蟻爬來爬去、奇癢難耐,忍不住想伸手去撓;一會兒又像是被千刀萬剮,痛不欲生。

  如果只是痛苦的話,反而較為容易忍受,痛苦到極點就是麻木。但往往在她寒冷到極致的時候,忽而一陣春風拂面,暖洋洋的不能更舒服,渾身的骨頭都酥軟了;在口乾舌燥的要龜裂噴火的時候,忽覺一縷冰泉從喉嚨中滑過,舒爽到幾乎要呻吟起來。

  一念天堂,一念地獄,這其中的無常變化才最令她難以承受,不由引發了悲歡喜怒、無窮雜念,哪裡還能專心致志的應對劫雷?

  正是「由色生受,由受生想」,既然有了身體,便不會沒有感受,既然有了感受,便不能沒有念想。

  這一切,李青山都曾經歷過,明白這都不是最可怕的,一旦她「由想生行」,渡劫幾乎就算是失敗了。

  就比如方才,劫雷凝兵來斬殺她時,如果她的行動不受控制,稍有遲滯,立即就會被腰斬。

  而「五陰魔」一旦進入「由行生識」的最後階段,無論有沒有劫雷她都必死無疑。

  因為真正恐怖的敵人永遠不是來自於外,而是發自於內。一旦她的意識為心魔所控,立刻就會走火入魔,積修千年的法力便會完全失去控制,變成一顆大炸彈,把她炸的灰飛煙滅。別說修成「屍解仙」,就連轉世輪迴都不可能了。

  九色鹿一瞬不瞬的凝望天空,心弦繃緊到了極點,眼見阮瑤竹受傷,不禁憤憤的望向李青山,想要放幾句狠話,卻又怕打擾了阮瑤竹。

  李青山卻道:「不用擔心,她比你想像的要堅強許多。」

  阮瑤竹感受到自己五陰熾盛,已到了最危險的邊緣,心中一個意念卻清晰的浮現出來:「我還不能死!我還沒聽到……故事的結局。」

  她也忍不住想要嘲笑自己是塊木頭、是個傻子,因為直到這一刻,她都無法完全不信那個男人,儘管他已毀了自己的一切。

  於是不再猶豫,她運轉《自然天書》,陽神出竅!

  霎時間,青光萬丈,蓋過了漫天雷光。

  李青山還是第一次見到她的陽神,外貌與她本人一模一樣,卻多了一種精靈般的魅惑。

  雙眸與頭髮都是青碧顏色,額頭上還有一對兒精緻小巧的鹿角,渾身不著絲縷,而是披蘿帶荔,纏繞著青藤與綠葉,曼妙的身姿若隱若現,像極了屈原口中的山鬼。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陽神出竅之後,肉身的神態便平靜下來,盤膝而坐,雙眸閉合,像是睡著了一樣。

  而懸於上方的陽神,法力全開,光華萬丈,天然就有一種纖塵不染、遺世獨立的神態。

  從結丹到元嬰,從陰神到陽神,修行者將自己的魂魄煉成了最強大的兵器,不僅僅是力量的凝結,而且是意識的凝煉。

  陽神一旦脫離了肉身,便即刻隔絶了大部分來自「色身」的影響,熾盛的五陰魔也隨之平靜下來。而且正在不斷消化李青山注入的靈氣,向著元神轉化。

  她揮舞纏繞著蔓葉的修長玉臂,一株株參天巨木便拔地而起,將她重重包裹起來,雖然即刻便被劫雷化為飛灰,但又有新的參天巨木拔地而起、生生不息。

  李青山微微一笑,她已對《麒麟長生策》有所領悟,比當年的他可要快得多。

  阮瑤竹便可以專心致志的對抗那一柄劫雷凝兵化成的小劍,甚至有餘暇深深望了李青山一眼。

  李青山明白,如果不能給她一個交代,她是一定要除魔衛道的。

  竹雖纖弱,寧折不彎。

  九色鹿不禁長舒了一口氣,眨了眨眼睛,還伸了個懶腰。僅憑那一柄小劍顯然還不足以威脅到阮瑤竹,渡劫成功不過是時間問題了。

  這一下,她不僅不怪李青山了,反倒有點感謝他。

  畢竟如果不是李青山,阮瑤竹想要修成人仙還不知要多久。她可不像阮瑤竹那樣在乎百草園中這些花花草草,如果能隨便啃,她早就啃光了。

  「如今反正也跟萬象宗翻臉,正好撈他一票,然後逃到妖獸道去。嘻嘻,憑我們兩個的天賦修為,誰能找得到我們?如今天地大劫將至,這傻木頭的性格根本不懂得自保,一定會為萬象宗衝鋒陷陣,殞落的風險實在是太高了。」

  這麼一算計,這個結果竟然相當不錯,雖然阮瑤竹受了不少委屈,但相比於成為人仙的收穫,倒也不算什麼。

  「嗯嗯,李青山這個惡人當得挺好,不然那傻木頭可幹不出這種事兒來。只是這小子是個大災星,最好這輩子都不要再見了!」

  正在這時,李青山卻眉梢一挑,感受到了什麼。

  漫天劫雲之下,黑暗虛空之中,三個影子漸漸浮現出來。

  九色鹿大驚失色:「煩惱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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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 | 2019-4-14 21:23:04

第三十九章 伏魔

  而且竟然有三個!

  九色鹿曾陪著阮瑤竹看過不少典籍,深知這「煩惱魔」的恐怖。

  「煩惱魔」不是心魔,而是真正的「外魔」「魔頭」,皆隷屬於那位號稱「色界之主」的大自在天魔主麾下。

  煩惱魔每一個都擁有獨立的意識,會主動干擾修行者渡劫,而且詭秘殘忍、卑鄙狡詐,最善於把握人心中的破綻。

  魔頭們都無形無質,可以自由穿梭於虛空之中,不僅不怕劫雷,而且幾乎免疫所有法術,只能在意識層面進行對抗,對於修行者的威脅極大。

  不知道有多少修行者,扛過了劫雷凝兵與五陰魔,卻扛不住這煩惱魔,最終渡劫失敗、身死道消。

  這樣的鬼東西哪怕來一個都是致命的,如今竟然一下子冒出來三個!

  九色鹿只是遠遠望著那三個扭曲不定的影子,心中就覺得無比煩惡,像是心口裡堵著一團髒兮兮、亂糟糟的棉花,如果它們一起撲向阮瑤竹,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這時候,那三個煩惱魔已完全從虛空中凸顯出來,扭曲不定的身軀也固化為人形。

  一個是眉頭緊鎖,悲傷欲死;一個是哈哈大笑,狀似瘋癲;一個是滿面怒容,猙獰兇殘。

  全都是李青山的模樣!

  九色鹿立即望向李青山,阮瑤竹的煩惱可不就是他嗎?

  本來憑阮瑤竹所行的自然之道,就不該遇到煩惱魔。完全是因為受了他的擾亂,才害得她五陰熾盛、心神大亂,內呼外應引來了煩惱魔。

  「李青山,瞧你幹的好事,這可怎麼辦才好?」

  李青山摸了摸鼻子,這倒是證據確鑿、無法否認。

  微笑道:「心魔只能靠她自己,這個我還是有辦法的。我來跟他們打個招呼,請他們手下留情就是了。」

  九色鹿叫道:「打聲招呼?你說得倒容易!你以為煩惱魔是你家養的嗎?」

  三個煩惱魔眼中只有阮瑤竹,充滿了貪婪的渴求,修行者渡劫失敗,它們便可以分食破碎的元神,對它們大有好處。

  它們正要一起撲向阮瑤竹,忽然感到一股極其熟悉的氣息,卻又蘊含著大恐怖、大威嚴,令它們感到不寒而慄,不由一起向下方望去,這才發現那一尊「神像」竟是活生生的存在,而且正在向它們招手。

  「你們過來。」李青山道。

  三個有著李青山模樣的煩惱魔,本來是滿臉大悲、大喜、大怒,此時神情都是一陣恍惚,那個聲音直接在它們心中響起,蓋過了滿天雷鳴,有一種不可抗拒的魔力。

  於是它們迷迷糊糊、飄飄蕩蕩的從空中落下,來到李青山坐前,呆呆的仰望著李青山。

  李青山道了聲「坐」,它們受寵若驚,連忙坐了下來,仍呆呆的仰望著李青山,像是三條忠順的惡犬,在等候主人下一步的命令,連面容都變得模糊起來,不再是李青山的模樣。

  李青山卻已不理會它們。這種無形無質的存在,雖然幾乎免疫了所有法術的傷害,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也更容易被影響、被魅惑,因為沒有一個穩固的形體,便極容易逐影隨波。

  所以「色身」對於修行者來說才如此重要,一旦肉身被毀,成了「屍解仙」,基本斷絶了成為真仙的可能。一切煩惱由此而生,一切希望也由此而生。

  「厲害啊!李青山。」

  九色鹿雙目圓睜、脫口而出。她陪阮瑤竹看了那麼多典籍,還從來沒聽說過煩惱魔反而被操控的。

  李青山搖了搖頭:「還沒完呢!」

  虛空之中,不知何時垂落了一條長繩。

  那是一條粗糲的麻繩,沾染著斑斑血跡,在風中飄來蕩去,卻絲毫不受劫雷影響。

  「阮瑤竹」懸垂在繩子的盡頭,修長的脖頸幾乎要被生生勒斷,腦袋極不自然的歪向一邊,面色青紫、翻著白眼、吐著長舌,哪還有半點美麗可親,唯有猙獰可怖。

  「那是什麼!?」

  九色鹿大驚失色,又嗅到一股濃烈的屍臭氣隨風飄來,其中還夾雜著被吊死時,大小便失禁的臭味,更是令她噁心得想吐。她絶不肯承認那是阮瑤竹的模樣,卻又心慌得厲害,彷彿噩夢成真。

  「死魔。」李青山神情中也多了幾分嚴肅。

  無論是英雄豪傑還是才子佳人,死後都是一樣的可厭可怖。

  阮瑤竹本來心懷死志,打算以死向宗門謝罪,幾乎是被李青山強逼著去渡劫。雖然聽了他的話之後,又燃起了求生的意志,但心中留下的破綻卻不會被魔頭放過。

  而且李青山猜想,這恐怕跟他控制住了三個煩惱魔有關係,天劫一向是遇強則強,不容許外人插手。

  死魔要比煩惱魔難對付得多,若按正常程序,阮瑤竹在渡七次天劫之時才有可能遇到。

  李青山當年就差點被這玩意兒整死,遇到了一個溺死的「李青山」,也是一樣的噁心,一樣的恐怖。

  最後全憑著獨走的元神回歸,選擇與他合二為一繼續這條九天之路,方才壓制住了那頭死魔。

  這時候,天劫已經接近尾聲,阮瑤竹離渡劫成功只差最後一步。

  「決不能給它出手的機會!」

  九色鹿催促道:「你快跟它打招呼啊!」

  然而還不等李青山開口,那頭死魔竟先開口了,向李青山拜了一拜,死氣沈沈的道:「原來是天主傳人在此,失敬失敬。」

  李青山沈聲道:「既然認識,何不下來坐坐?」

  死魔雙眼一陣迷茫,卻又立即恢復清醒,陰測測的道:「果然不愧是天主的傳人!若是閣下渡劫,我必定退避三舍,絶不敢與你為難!」他又掃了一眼那三個煩惱魔,警告道:「你既然是天主的傳人,最好也不要破壞天主的規矩,否則必遭群魔噬體、不得善終!」

  說罷便欲向阮瑤竹撲去,身形卻忽然凝滯,露出一抹驚駭之色。

  李青山額頭裂開一隻豎目,其中燃燒著無盡的黑火:「如果是大自在天在此,我倒是敬他三分,憑你也敢威脅我?」

  「你竟修成了滅世神火!」死魔恨恨的道:「你敢擾亂天劫法則,天主絶不會放過你!」

  此時天劫已至尾聲,阮瑤竹的元神幾乎完全化成陽神,渾身的青光卻也黯淡到了極點,正是最衰弱的時刻。它只要輕輕一撲,便可將之吞噬殆盡,這種誘惑幾乎不可忍受,哪怕是在滅世神火的威脅之下!

  李青山心念一轉,說道:「不如我們來打一個賭,我敞開心神,任憑你附體——你如果能令我動彈分毫,我就不再插手此事。」他的聲音中有一種隱秘而奇異的誘惑。

  「好!」死魔心中大喜,「看我先吞了你的元神,再來吞她的元神!」

  它的身形憑空消失,忽然出現在李青山身後,向他身上一撲!

  李青山果然敞開心神、不做抵抗,只是閉上雙眼。

  死魔先是看到了無邊的黑暗,聽到了無垠的寂靜,它從未見識過如此深邃的黑暗,漸漸又聽到了一些奇怪的聲音……

  片刻之後,李青山睜開雙眼,噗地一聲把死魔吐了出來。

  死魔漆黑扭曲的身體已經幾乎不成人形,在地上縮成一團、瑟瑟發抖,臉上流淌著黑色的液體,像是在哭泣。

  九色鹿吃驚的道:「它……它怎麼了?」

  李青山微笑道:「它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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