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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9-3 18:57:08

第020章 追得太緊

接下來的一天一夜,魏霸一直在作坊里忙碌,再也沒有時間坐下來好好考慮那個問題。第三天早上,兩萬頁賬頁如數完成,同時完成的還有十架制作精美的算盤,由陳管事帶著人送到南鄭城,再送往各縣。陳管事在魏家做了多年的管事,對于賬務自然不陌生,由他去處理,比魏霸親自去要妥貼得多。

事情告一段落,魏霸這才感受到從骨子里透出的疲倦。他回到住的小院,美美的睡了一覺,一直睡到第到次日淩晨,才算是恢復了精神。

接下來的日子,魏霸就在莊園里呆著,除了去鐵作關心一下新式武器的改進情況,他大部分時間都在后院的書房里看書。粗略的把那些書看了一遍之后,他又去了南鄭城里的太守府。太守府里有歷年往來的公文存檔,他可以通過大量閱讀這些公文來了解這個世界,特別是蜀漢目前的基本情況。

他很快在這些公文中發現了寶藏:丞相諸葛亮的親筆信。

之所以把這些親筆信當成寶藏,並不是因為這是名人書劄,能值很多錢,而是因為諸葛亮的書法很有特色。這人雖然不是妖人,卻著實是個難得的人才,學什麽都能迅速上手。他不以文章出名,可是一篇出師表名垂千古,他同樣不以書法出名,可是他的書劄在眾多的公文中一眼就吸引了魏霸,那種端莊穩重的隸書,一下子就讓魏霸愛不釋手。

于是魏霸又多了一件可以做的事:臨摹諸葛亮的書法。

時間飛快的流逝,一個月后,魏霸接到了魏延傳來的消息,丞相諸葛亮的大軍已經到達沔陽,讓他盡快趕到沔陽去。魏霸不敢怠慢,立刻收拾了一下,帶上魏武、敦武等人,火速趕往沔陽。

到達沔陽時已經是傍晚,站在沔陽城外,看著陽平山下層層疊疊的軍營,看著那些被晚霞照得如火的戰旗,聽著遠遠傳來的戰鼓聲,魏霸突然之間有些激動起來。他馬上就要看到傳說中的諸葛丞相了,馬上就要參與如火如荼的北伐大戰了。縱使他看慣了各種宏大的場面,也知道蜀漢的力量遠遠不如曹魏強大,甚至在三國之中都是最弱的一個,可是當十萬人的大營就這麽坦蕩蕩的鋪呈在面前,他還是覺得場面壯觀無比,讓人屏息。

“太震撼了。”魏霸自言自語的說道。

魏武也愣了半晌,咂了咂嘴巴,感慨萬千的說道:“好多人啊。”

相對于這兄弟倆的少見多怪,十年前就跟在魏延身邊經歷過那場漢中之戰的敦武顯得比較平靜,眉眼之間反而有些憂色。“少主,這大概是我大漢所能調動的全部力量了。全力一擊,如果勝了,當然是沒什麽問題,可是如果敗了,我們恐怕再也無法調集這麽多大軍北伐。”

魏霸眼神一緊,看向敦武。看不出這個平時話不多的年輕人還有這樣的眼光。不錯,諸葛亮第一次北伐是聲勢最大的一次,損失也是最大的一次,以后接連幾次大戰,雖說損失都不大,可是積累起來也不是一個小數目,總之一句話,再也沒有哪一次能有這一次北伐的實力。到了諸葛亮死后,姜維時代,那更是越打越弱,亡國的時候,整個蜀漢只有十萬兵。

可是,現在能看到這一點的人並不多,敦武能夠了解,是因為他從十二三歲起就跟著魏延在軍中打滾,對蜀漢的實力比較了解,他更是一個純粹的武人,只相信實力。可是其他人呢?諸葛亮本人除了前年的南中之戰,並沒有任何實戰經驗,而南中之戰對付的是那些實力不濟,只會利用地利的蠻人,蜀漢的整體實力占上風,正適合堂堂之陣,這一次卻是面對實力強大的魏軍,實力對比已經有了根本性的變化,可是諸葛亮意識到了他?他身邊的那些人意識到了嗎?

恐怕未必。諸葛亮現在最信任的應該還是馬謖,這家夥是有名的誇誇其談,堪與趙括媲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諸葛亮這麽信任他,把他當成心腹,只能說明諸葛亮本人也有這種不正確的心理趨勢。說得好聽是浪漫主義,說得難聽,就是紙上談兵。

這注定是一場虎頭蛇尾的北伐,眼前的壯觀,不過是慘敗的開始。

魏霸激動的心情一下子沈重起來。

遠遠的,魏霸就看到了魏風。魏風穿著一身皮甲,笑盈盈的站在路中間。一看到魏霸,他就迎了上來,用力拍了拍魏霸,笑道:“不錯,看起來又精神了些。怎麽樣,這一路趕來,累嗎?”

“不累。”看到魏風,魏霸也很高興。他跳下車,活動了一下發麻的腿,問道:“父親在哪兒,這麽急把我叫來,可有什麽事?”

“當然有事。”魏風揮了揮手,示意敦武他們離遠一點。他摟著魏霸的肩膀,輕聲說道:“莊子里的事,父親都知道了。他這麽急的把你叫來,是要關照你一件事。”

“什麽事?”魏霸有些緊張起來,難道是我在莊里掃張夫人面子的事老爹知道了,不高興?

“也沒什麽大事。”魏風見魏霸有些緊張,不禁笑了起來,“那新式賬本已經送到了,父親非常滿意,正等著丞相召見,好去打楊儀的臉。不過,父親不希望你太出風頭,希望你能謙虛一些。”

魏霸很詫異,老爹魏延是個那麽驕傲的人,向來也不反對自己的兒子張狂,這次怎麽讓他謙虛一點,莫非是看到諸葛丞相,他有些氣短了?

“你現在可有名了。鐵臿之利,三倍于木臿,用過的農夫沒有一個不誇的,新式賬本,還有那什麽算盤,連程老先生都贊不絕口,說是化繁為簡,易而合道,只有大智慧的人才能做出這樣的好東西。你人雖然在南鄭,可是你的大名,卻已經人人皆知啦。”

魏風誇張的揮了揮手,表示魏霸現在是名揚四海,至少是整個漢中,看得魏霸忍俊不住。“兄長,你太誇張了吧。”

“嘿嘿,誇張不誇張,你到時候就知道了。”魏風收起笑容,嚴肅的說道:“可是有一樣,父親特地關照過,名聲你已經有了,新式武器的事,你千萬不能說出去,就算有人知道了,你也不能說是你自己想出來的辦法,只能推說是偶爾從書上看來的。然后,最重要的一點是,從現在開始,你不能再做這些事,有什麽好主意,回家之后慢慢做,你想做多少都行,但是在外面,不能露一點風聲。”

“為什麽?”魏霸眉頭一皺,難道是老爹也要保護技術機密,要想獨霸市場,多賺一點錢。

“為什麽?”魏風對魏霸的態度很意外:“你難道不知道,你做的這些事都是工匠的事,做得再多,也不會被人高看一眼,反倒容易給人留下印象,以為你天生就適合幫個匠師。”

魏霸恍然大悟,這才明白老爹魏延的一片苦心。這年頭重讀書,而且是讀聖賢書,也就是《春秋》《尚書》等儒家經典,其他的書都是雜學,不上大雅之堂。軍人拋頭顱,灑熱血,都不在讀書人的眼里,只能目之為下等人,征戰一生,最后貴為帝王的劉備還被人罵成老兵,一代名將張飛想和大名士劉巴睡一覺,卻被劉巴拒絕了。軍人已經如此,那工匠更是賤業了,哪怕你技術再好,也脫不了賤業的名聲。

魏家是將門,雖然不服那些讀書人的傲慢,可是同樣看不起工匠,老爹當初就因為他打鐵而發過火,現在自然更不希望他以一個工匠的身份在別人面前出現,那可是比從軍還要下賤的標簽。老爹這麽做,完全是對他的愛護,以他的身份,再無能也可以蔭補入仕,大可不必以這樣的賤業來維持生計。

魏霸暗自嘆了口氣,點點頭:“我知道了。”

魏風見魏霸答應了,高興的一拍他的肩膀:“你明白父親的苦心就好。走,我們進城,和程老先生他們再合計一下,看看怎麽對付楊儀那鯫生。哈哈,要是打了他的臉,阿霸,這次你可真是立大功了。”

魏霸苦笑一聲,大戰在即,老爹居然還想著和楊儀斗氣的事,並且還這麽鄭重其事。他不知道他即將面臨可能會決定整個魏家前途的大問題,這個時候不去和諸葛亮身邊的人搞好關系也就罷了,居然還想著激化矛盾。這打不打臉的,賬本往上一送,讓楊儀找不到毛病,便也是了,又何必一定要讓對方難堪?楊儀可是諸葛亮身邊的人,近水樓臺先得月,他要給你上點眼藥,那可是方便得很啊。

老爹用兵也許有一套,可是為人處事就太失水準了。性格決定命運啊,以后眾叛親離,遺臭萬年,雖說冤了點,可是和他這不識大體的性格大概也有莫大的關系。為了家族的利益,不管他愛不愛聽,我還是要盡可能的找機會勸勸他。可是怎麽勸,也得想個妥善的辦法,否則弄巧成拙,勸解不成,反倒火上燒油,那就麻煩大了。

魏霸正想著怎麽勸老爹改改這臭脾氣,前面突然有人攔路。他還沒說話,魏風便不悅的說道:“馬姑娘,你這是何苦,我弟弟剛到,你就趕來了,追得也太緊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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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9-3 18:57:35

第021章 樹大招風

少女依然是一襲白衣,俏生生的立在路中央,目光從一開始就落在了魏霸的臉上,對魏風的嘲諷和戲弄根本不予理解。魏風有些惱羞成怒,本想再來幾句難聽的,卻被魏霸拉住了。

魏霸緩步上前,拱拱手:“馬姑娘,別來無恙?”

少女柳眉輕顫,靜靜的看了魏霸片刻,忽然說道:“我還是老樣子,可是足下卻大不同了。”

魏霸很無辜的眨眨眼睛,迎著少女復雜的眼神看了回去:“姑娘何出此言?”

少女的眼神躲閃了一下,然后像是賭氣似的看了回來,可是臉頰上的一抹紅暈卻遮掩不住。她將手背到身后,故意挺直了腰桿,孰不知正中魏霸下懷,他坦然而平靜的看著少女那含苞待放的身姿,暗自嘆了一聲:“不知道哪頭豬有這樣的福氣,能拱了這棵帶刺的白菜。”

少女感覺到了魏霸眼神中的猥瑣,臉上的紅暈更濃,握在身后的手已經攪在了一起,卻不敢放開。她咳嗽了一聲,強笑道:“本以為足下棄武從文,一心博覽群書,鉆研典籍,沒想到足下還是多能之人。如今沔陽農夫都在使用你做的鐵臿,一提到魏家的霸少主就贊不絕口,連丞相都知道了你的名字。足下很快就要名揚天下了。”

魏霸咧咧嘴,他當然知道少女看似在誇他,其實是在損他,做一個鐵臿就能名揚天下,那這名也不怎麽值錢啊。再說了,如今的名士都是以學問為根基,哪有以會做東西名揚天下的,那充其量叫名匠,不能叫名士。

不過,魏霸並不打算退縮。他微微一笑:“姑娘過獎了,能以閑余之技有補于時事,在下也是欣慰得很,能得姑娘一句贊語,我就心滿意足。至于名揚天下,那就不敢奢望了。名聲再大,不過是個人的虛名,于事無補,于國無益,非我所好。”

少女愣了一下,嘴角挑了挑,似乎想笑卻又沒笑出來。她咂了咂嘴,一時倒有些不知如何說下去。她剛才的話自然是貶低魏霸讀書一般,卻做起了匠師,可是魏霸不知是沒聽出來這個意思,真以為她是在誇他,還是聽出來了,卻根本不以為這是什麽丟人的事?如果是這樣,這人可真無恥,而且把無恥當榮耀。

“想不到足下還有這麽大的志向,實在是可敬可佩。”少女撇撇嘴,有些后悔自己的舉動,自己要做的事那麽多,跟這樣的一個不求上進的人有什麽好爭論的,純屬是浪費時間嘛。她輕輕的哼了一聲,轉身準備走。“不過,這些終究不是士人君子應該著意的事,足下就算不想成大名,為鎮北將軍的名聲著想,你還是多把時間放在正事上吧,哪怕是讀書不成,幫著理理軍務也是好的。”

說完,她雙手按著馬背,飛身縱起,如乳燕投林,輕飄飄的就上了馬,看得魏霸咋舌不已。她這馬可沒有配馬鐙,又是一匹高大的西涼戰馬,這麽一跳就上去了,然后她會輕功?

少女一抖韁繩,正準備離開,魏霸卻突然醒悟過來,趕上一步,伸手拽住了韁繩。戰馬一抖脖子,他沒握緊,手順著馬韁滑了下來,正好握住了少女的小手。少女的手光滑細膩,如溫玉軟香,手感極佳。魏霸暗自叫爽,少女卻勃然大怒,手臂輕振,魏霸就像是被電擊了一般被彈了開去,手指麻簌簌的,非常難受。

少女柳眉倒豎,杏眼圓睜,握緊了手中的馬鞭,厲聲喝道:“請足下自重。”

魏霸苦笑。“姑娘,這是意外,並非是我有意輕薄,你又何必如此生氣。須知生氣太多,會長皺紋的,到時候未老先衰,豈不可惜?”

少女氣得鼻翼翕張,氣息也粗了起來:“想不到鎮北將軍的兒子卻是這樣的一個輕薄兒,讓開,本姑娘要走了,小心馬踢著你踢斷你的輕賤骨頭。”

魏霸雙手張開,攔住去路:“姑娘且歇雷霆之怒,在下有一言相告。”

“你能有什麽好話說出來?”少女說得不屑一顧,馬鞭輕輕揚起,卻遲遲沒有落下,只是目不轉睛的看著魏霸。魏霸一臉正經,似乎真有什麽話要說,而且是比較重要的話,她明知此時應該催馬離開,卻還是忍不住想聽聽這個少年們究竟想說些什麽。

“剛才姑娘說鐵臿是小事,不是士人君子應該關心的事。我對此不以為然。姑娘在我面前說說,便也罷了,權當是互相探討。可是在其他人面前,還請姑娘慎言。馬家的形勢,想必姑娘心中有數,如果有什麽話柄落在別人手中,恐怕不太妥當。”

少女一聽魏霸這話,倒有些拿捏不定。正如魏霸所說,馬家的現狀並不樂觀,如果她有什麽不妥的言辭落到別人耳朵,對馬家的確不是什麽好事。可是,她剛才有什麽話說得不對嗎?鐵臿是工匠的事,的確不是士人君子所應該考慮的事啊,這有什麽問題?

少女猶豫了片刻,拱手道:“敢請教。”

“丞相正欲北伐中原,興復漢室。當此之時,耕戰便是國之大事。鐵臿雖然微不足道,卻關系到糧食生產,姑娘出身將門,想必不會不知道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吧?這麽大的事,你覺得不應該著意?如果丞相知道了,會不會以為你把北伐當兒戲?”

少女愕然,隨即又回過神來,又好氣又好笑的斥道:“想不到足下不僅有一雙巧手,更有一張利口。區區一個鐵臿,也能和丞相的北伐大業聯系起來。在下言語笨拙,自然說不過足下。不過,如今丞相駐兵漢中,身邊飽學之士、青年才俊都不少,到時候自有足下逞口舌之利的時候。告辭!”

少女一抖馬韁,戰馬忽然人立而起,雙蹄騰空虛踢,魏霸嚇了一跳,本能的竄到了路邊,險些摔倒在地,有些狼狽不堪。少女哈哈一笑,縱馬而去,銀鈴般的笑聲在暮色中遠遠傳來。

“豈有此理。”魏風大怒,剛要派人去追,魏霸攔住了他,嘴里有些苦澀:“好了,女兒家使點小性子,不必計較。再說了,她來攔我,也是好意。”

“好意?”魏風不解的打量著魏霸:“我說阿霸,你會不會是喜歡這羌女了吧,怎麽還幫她說話,她從頭到尾,不是冷嘲熱諷,就是故意捉弄你,何嘗有什麽好意。”

“唉,你還聽不出來嗎?丞相身邊的飽學之士、青年才俊要來找我麻煩了,她這是來提前給我通風報信,早做準備,免得到時候手盡快腳亂呢。”

“是這樣?”魏風茫然的摸了摸腦袋:“那些人找你的麻煩干什麽?”

“這我就不清楚了,也許是樹大招風,我太出名了吧?”魏霸嘆息一聲,暗自麻煩。這些天雖說沒有放松,整天在南鄭太守府里看公文,對文言文有了些感覺,可一想到要和別人較量,他就心虛。他估計那些人之所以要找他麻煩,大概也是少女招惹來的,可是他卻怎麽也恨不起來,相反有些憐惜,對一個想用自己稚嫩肩膀挑起整個家族,卻有些力不從心的少女的憐惜。這份憐惜中,未嘗沒有同病相憐的味道,因為他現在也正在打算去說明老爹魏延,扭轉整個家族的命運走向。

“走吧,回去見父親,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和他商量。”魏霸拉起魏風和魏武,向魏延的大營趕去。

遠處的樹影中,少女駐馬而立,看著魏家兄弟嘻嘻哈哈的說笑著,勾肩搭背的走遠,不由得有些落寞。想到魏霸即將面臨的各種“討教”,她又有些歉然。她沈默了半晌,悠悠的嘆了口氣,撥轉馬頭,向遠處走去。蹄聲特特,宛如她無力的心情。此處沒有外人,她的腰不再挺直,微微的躬了起來,仿佛不堪重負。

魏延的大帳里點了四枝牛油巨燭,把大帳照得纖毫畢現。魏延背著手,站在那副漢中地圖前,正在沈思,嘴里喃喃自語,不知道在說些什麽,不時的還配合一下手勢。

“阿爹,我把阿霸接回來了。”魏風上前行禮,魏延頓了一下,身子不動,回過頭打量了魏霸一眼,滿意的點了點頭:“身子骨又結實了些,好,很好。”

魏霸和魏風連忙上前行禮。魏延哈哈一笑,擺了擺手:“好了,你們去用飯,我現在有事,等忙完了,再和你們說話。”

魏風和魏武應了一聲,轉身就要走。魏霸卻沒有動,他想了想地,鼓起勇氣,上前一步:“阿爹莫非在準備向丞相進言?”

魏延一愣,忽的轉過身,細長的丹鳳眼微微瞇起,上下打量了魏霸片刻,展顏笑道:“不錯,有點眼頭見識。說說看,你是怎麽知道的?”

魏霸說道:“阿爹急著把我從南鄭叫來,就是為了賬務的事,可是現在我到了,阿爹卻有更重要的事要忙,以至于連交待我兩句的時間都沒有。我想來想去,也只有這件事能讓阿爹如此看重了。”

魏延的眼角綻出一絲笑意,掃了站在帳門口,依然有些茫然的魏風和魏武一眼,嘴角微微挑起:“看來你在南鄭這些天確實沒有虛度。來,坐,我們一起用飯,邊吃邊聊,看看你究竟有了什麽新的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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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9-3 18:57:59

第022章 公說公有理

魏風、魏霸一聽大喜,連忙將魏延面前堆滿了簡牘帛書的書案收拾出來,又讓人外面擡了兩張案來,父子四人團團而坐,一邊吃飯,一邊閑聊,隨著飯菜的暖香味在大帳里飄溢開來,原本嚴肅的軍營里多了幾分溫情。

“我先回到莊里,籌備賬頁的事,在夫人的大力支持下,經過匠師們不分晝夜的辛苦勞作,總算在第三天早上完成了任務,后來由陳管事和太守府的人一起送到各縣,我就沒有再問。武器的事,基本的改造已經完成,鐵作的師傅們正在做最后的完善,估計再有半個月左右,第一批刀戟就能裝備我魏家的部曲進行試用。”

魏延連連點頭。他已經收到了夫人寄來的家書,對魏家莊園里發生的事,他一清二楚。對大管事張平和夫人身邊侍女環兒的處理,他並沒有什麽意見,既然夫人都無話可說,他當然也不會來責怪魏霸。在他的眼里,魏霸雖然是庶子,卻也不是那些家奴所能夠欺淩的。可是如果魏霸自己沒用,那也只能被人欺負,想要他出面制止,那是不太可能,魏霸自己能強硬起來,他自然是求之不得。只要能有一個頂用的兒子,就算把張平、環兒打死,那也是值得的。

“后來,我就去了南鄭城里的太守府,翻閱存檔的公文,大致把最近兩三年的邸報都看了一遍。”魏霸頓了頓,又道:“我還特地翻閱了建安二十四的相關邸報。”

魏延拿筷子的手一滯,片刻之后又恢復了平靜,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夾起一塊肉放進嘴里,慢慢的嚼著,直到把肉嚼爛,咽進肚里,這才放下筷子,緩緩問道:“你看出了什麽?”

“我看出了不少疑問。”魏霸斟字酌句的說道,這件事關系甚大,公文里也說得不夠詳細,只有只鱗片爪,遠遠不足以揭示真相。可是他知道,當時老爹魏延就在漢中,他應該了解更多不會在公文里說的事情。

“說說看。”魏延擡起頭,瞟了一眼帳門口,立在門口的敦武立刻會意,轉身出了帳。

“關侯攻襄陽,是建安二十四年七月。而漢中之戰于五月已經結束,先帝七月于漢中稱王,並且派劉封、孟達、李嚴三人攻東三郡,想必漢中當時已經基本穩定。可是為什麽在接下來的幾個月中,成都、漢中沒有任何舉動響應關侯?”

魏延微瞇雙眼,不置一詞。

“其后,關侯水淹七軍,聲威大振,曹操急調各路大軍救援樊城,其中徐晃一路,便是從關中調去的。曹魏嚴陣以待,先后有十多路大軍增援樊城,以至于關侯兵力不足,只能從江陵、公安調兵,為什麽先主卻無動于衷,如果當時命一支大軍從漢中順沔水而下,是很方便支援關侯的,也無須調動江陵、公安的兵力,以至于呂蒙有可趁之機。”

“再者,關侯兵敗,為什麽不西入漢中,而要回到江陵,非要由秭歸回成都?”

魏延摸著胡須沈吟片刻,轉向魏風道:“阿風,你當時就在漢中,你來解釋一下阿霸的疑問,可否?”

魏風搖了搖頭:“阿爹,我說句心里話,我心里一直有一個和阿霸一樣的疑問,百思不得其解,還請阿爹解惑。”

魏延沈吟了片刻,搖搖頭。“你雖然讀了邸報,卻還遠遠不夠,現在討論這個問題為時過早。等你把從建安二十年以后的邸報通通看一遍,也許就能明白其中的道理了。”

魏霸哦了一聲,沒有再追問下去。他的目的本就不是追問關羽敗亡的原因,這不過是這段時間用功的成果報告而已,要讓老爹知道他沒有虛度光陰。他真正的目的是要提醒老爹子午谷計劃的風險所在,希望他不要固執已見,為此和諸葛亮發生爭執,以至于產生嫌隙。

“除此之外,我又看了最近幾年的邸報,直到去年年底,丞相要出兵北伐。”

“說來聽聽。”魏延的表情輕松了些。

“我注意到一個問題。這次諸葛丞相準備北伐的兵力大概在十二三萬左右,再加上留駐在各地的駐兵,總兵力在二十五萬左右,也就是說,丞相幾乎調集了他能夠調集的所有兵力,全力一戰。以目前的形勢來看,我軍的兵力優于曹魏,就算曹魏從洛陽調禁軍主力來,我軍也不落下風,完全可以以堂堂之師對攻,似乎沒有冒險的理由和必要。”

魏延的嘴角微微一顫,眼皮一擡,看向魏霸:“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魏霸躬身道:“請阿爹指點。”

“不錯,我軍的兵力的確優于曹魏的關中駐軍,就算是曹魏從洛陽調來禁軍主力,我們人數也不少。可是,這里面卻有一個大問題,丞相調動的這十二三萬兵中,除了剛剛歸降的蠻夷兵,真正的主力都是新兵,他們所經歷的實戰僅僅是前年的南中之戰,他們根本沒有經歷過真正的大戰。而我們的對手卻是身經百戰的曹魏主力,特別是駐扎在洛陽的禁軍主力,這幾年幾乎就沒有哪一年不出征。”

“新兵?”魏霸大感詫異,公文里有兵力的大致數目,是因為丞相府需要漢中供應一部分糧食,可是公文里卻沒有提到新兵和老兵。如果十二三萬全是新兵,這戰斗力可要大打折扣了。

“看來你雖然看了建安二十四左右的邸報,卻沒看章武年間的邸報。你不知道,我們那些真正身經百戰的悍卒主力幾乎都折損猇亭了。現在真正還能算是百戰悍卒的只有三部分:最強悍的當然是我漢中的駐軍,人數雖少,戰力卻是最強。這一點,我相信你在莊園里已經見識過了。其次便是白毦兵,這是當年先主從猇亭帶回來的殘余力量,實力已經遠不如當年,如今由陳到統領,駐扎永安,防備吳人;再其次,便是李嚴手中的兩萬多人,這些人以當年的東州兵為主,戰力也是不弱。如今他留鎮江州,自然是拱衛成都,並作為預備力量,隨時準備接應東、北兩個方向。”

“因此,丞相率領的,只能是新兵。”魏延喝了口酒,接著又說道:“而且,這十二三萬兵也不可能全線出擊,至少在漢中就要留兩到三萬人做為后援,以防曹魏趁虛而入,丞相真正能用以作戰的人,不會超過十萬人,如果再分作疑兵,他就只有七八萬人。相對于曹魏的主力來說,我們雖然人數上並不落下風,可要論及戰力,再加上曹魏多騎,我軍卻幾乎全是步卒,那我們的兵力就差得太多了。”

魏延站起身,走到地圖前,一指秦嶺的位置:“我軍攻關中,先要翻過秦嶺,來去困難,運糧更是麻煩。只有效韓信故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搶占關中,然后以關中為基,才有可能與曹魏爭鋒,恢復漢家天下。漢中易守難攻,同樣也不利于出擊,而且地方狹小,不足以容十萬人周旋。以漢中為根基,終究只能是偏霸之業,要想與中原爭衡,卻是萬萬不能的。要不然,高皇帝當初也不會因為被封為漢中王就斗志全無。”

“只有先取關中,才能爭衡天下。要想在實力並不占優的情況下奪取關中,堂堂之師怎麽可能奏效?再者說來,以正治國,以奇用兵,一心只想著堂堂之師,那豈不成了宋襄公?兵法有云,以正取,以奇合,一味著眼于正兵,焉能取勝?”

魏延一甩袖子,面露得意之色。“你才讀了幾天書,能提出這個問題,已是難得,我心甚慰。不過,你的底子終究太薄,還沒到能指手劃腳的地步。小子,跟著老子再學一段時間再鼓舌搖唇吧。”

魏霸有些尷尬,本想說服老爹的,沒想到先被老爹鄙視了。不過,老爹說的那些問題的確有些道理,比如這兵力分布的情況,他之前就一直不清楚,戰力強悍的老兵所剩不多這個事實,他應該能想得到,卻偏偏沒有想到,被老爹鄙視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可是轉念一想,歷史上老爹的子午谷計劃確實沒有被諸葛亮采納,難道僅僅是因為諸葛亮的謹慎?不,不管其他情況有什麽出入,子午谷計劃本身的確是有問題。

魏霸笑笑,放下了筷子,欠了欠身:“阿爹,我對軍事確實知之不詳,能得阿爹指點,大有收獲。不過,關于出兵子午谷的計劃,我還是有不同意見,想一並請阿爹指教。”

“哼哼,看不出你小子看了幾天書,膽氣壯了,居然敢質疑我的計劃。也罷,你就說來聽聽,我一並給你解釋清楚,免得你出去胡言亂語,損了我的顏面。”

魏霸無奈的苦笑,只好把自己的疑問一一道來。魏延細細的聽了,嘴角一直掛著不以為然的微笑,等魏霸說完了,他哈哈一笑,探身過來,在魏霸頭上輕輕敲了一記:“臭小子,不錯不錯,你說的這幾個問題的確存在,能看到這些,說明你還真是用了心。不過,既然是奇兵,哪能不冒險?平日家中坐,也難免摔一跤,更何況是用兵作戰?以強淩弱的仗誰不會打,那顯不出本事。而要想以弱勝強,豈能不出奇兵?這個道理我相信丞相懂,他一定會采納我的建議的,這個功,我立定了,你就等著看吧。”

魏霸搖搖頭。“阿爹,我估計丞相肯定不會同意你的計劃。”

魏延嗤之以鼻,不屑一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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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9-3 18:58:43

第023章 前車之鑒

魏霸在開口之前就有心理準備,可是他還是沒想到老爹這麽自信,根本一點也聽不進他的意見。強諫沒有意義,用事實說話更有說服力。何況魏霸也不得不承認老爹說的有幾分道理,蜀軍雖然人數占優,可是綜合戰力卻不占上風,從長遠看,蜀的實力不如魏的實力更是明擺著的,要想有所突破,出奇兵奪取關中雖然冒險,一旦成功,卻也前景誘人。

關于戰略戰術,魏霸沒什麽優勢,他現在能做的,就是盡可能的解決一些技術問題,比如將子午谷計劃的可行性提高一些,風險降低一點。

見魏霸沒有再堅持自己的看法,魏延很高興,自以為已經說明了魏霸。對魏霸這些天來的改變,他非常滿意,雖然還不能像魏風一樣幫上大忙,可是他畢竟在努力,在用心,這便是好事。

父子四人吃了一頓溫馨的晚餐后,又閑聊了片刻,便各自分開。魏霸趕了一天路,著實有些累了,便先去休息。魏延繼續在帳中準備說辭,想著要一舉說服諸葛丞相,同意他的看法,讓他立個大功。可是不知怎麽的,他不再像開始那麽信心十足,時常分神,魏霸那句話總在他的耳邊回蕩。

“阿爹,我估計丞相肯定不會同意你的計劃。”

魏延不禁覺得好笑。“肯定不會?嘿嘿,你這臭小子,本事不大,口氣卻不小,你以為丞相和你一樣沒眼光嗎?老子這麽好的計劃,他能不采用?哼哼,等丞相同意了我的計劃,我看你還有什麽話可說。毛還沒長齊,倒學會裝模作樣了,你還嫩了點。老子像你這麽大的時候就帶著部曲隨先帝征戰了,你懂什麽。”

魏風走了進來,正好聽到魏延的自言自語,不禁笑了一聲。魏延有些尷尬,掩飾的問道:“阿風,你覺得是我說的有道理,還是阿霸說的有道理?”

“你們都有道理。”魏風笑道:“從雙方實力對比上來看,阿爹的計劃當然是好計劃,剛剛回去的路上,阿霸也是如此說。”

“他說什麽?”魏延來了精神,坐直了身子。

“他說,魏強漢弱,要想以弱勝強,出奇制勝是必然的。而且眼下曹魏對我戒備不足,正是突襲的好機會,成功的機率最大。如果不成,等以后曹魏有了戒備,我們就沒有這麽好的機會了。可是這個計劃的風險也的確太大,只怕諸葛丞相不會同意。”魏風頓了頓,輕聲說道:“阿爹,阿霸現在最擔心的,不是丞相是否同意你的計劃,而是擔心你和丞相因此發生沖突,會被某些人利用,產生嫌隙。”

魏延眉頭一皺:“他是擔心楊儀?”

魏風無聲的苦笑,心道諸葛丞相身邊與我父子不和的又豈止只是楊儀一人,父親果然正如阿霸擔心的那樣,樹敵太多,魏家的情況又比較特殊,容易惹人忌憚,以前魏家獨霸漢中,那便也罷了,現在諸葛丞相進駐漢中,父親如果還是這麽一意孤行,指不定又要鬧出什麽事來。

“丞相是何等樣人,怎麽會偏聽小人之言。”魏延沈默了片刻,強笑了一聲:“讓他做好自己的事情便是了,明天一定要讓楊儀那鯫生無話可說。”

“阿爹放心,阿霸已經準備好了,他剛剛又去找程老先生商量這件事呢。”

“嗯,這樣才好。”魏延搓了搓手,莫名的有些興奮起來。

偏帳中,魏霸和主簿程安相對而坐,魏霸臉色平靜,略帶幾分憂色,程安卻是滿眼的驚訝。魏霸來找他,他沒什麽意外,明天便要去向丞相府匯報漢中糧食準備的一應情況,作為新式賬簿的發明人,將來必然要幫助魏延處理各種事務的魏霸自然要去,先和他事先通個氣,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可是讓人意外的是,魏霸請他明天向楊儀匯報的時候克制一些,盡量不要發生沖突,就算有楊儀有什麽不痛快的話,能忍便也忍了。反正該漢中做的事,漢中都已經做了,而且超額完成,想必楊儀也不會故意無事生非,雞蛋里挑骨頭。

程安對此非常驚訝。魏家父子是什麽德性,他再清楚不過了。為了能讓楊儀丟個面子,魏延不知道背地里發了多少狠,魏風也不止一次的表露過這個意思。魏霸現在卻要他讓一步,盡可能避免發生沖突,這聽起來一點也不像是魏家的人說出來的話。

程安忽然對魏霸產生了興趣,他撚著胡須,微微一笑:“為什麽?”

魏霸從容的看著程安,程安有些心虛,生怕被他看出他對魏家的鄙視,眼神躲了開去。魏霸道:“程老先生,你是益州大族,閱歷豐富,又輔助家父多年,對他的稟性也是一清二楚,想必不會不知道他和楊參軍之間只是脾氣不合,並沒有什麽利害沖突。如今丞相北伐中原,光復漢室,是多麽重要的一件事?楊儀有才,家父粗有武略,他們本當是丞相的左膀右臂,輔助丞相完成此大業,如果為了一些個人原因而鬧得水火不容,豈不是因小失大?”

程安沈默了半晌,贊許的點點頭:“少將軍,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明天我盡量不與他沖突便是。不過,老朽有一言,想先告訴少將軍,還希望少將軍不要誤會。”

魏霸躬身道:“老先生盡請直言當面。”

程安輕輕的籲了一口氣:“楊儀的事其實是小事,有丞相在,他們之間的矛盾終究不會擴大。以老朽看來,將軍的脾氣才是大問題。按理說,將軍也好,楊儀也罷,都是荊襄人,他們本該是丞相倚重的力量。現在鬧得水火不容,定非丞相希望看到的。丞相此人,最重法度,哪怕是荊襄人,他也不會循私枉法。對于亂群之人,他向來是不會寬囿的,廖立便是例子。”

魏霸心中一動。他知道廖立,前幾天看歷年來的邸報時,他也注意到有貶斥廖立的內容。此時程安提及廖立,莫非是提醒魏延,不要走廖立的老路嗎?

“廖立被貶,是因為亂群?”

程安的嘴角抽了一下,端起案上的水杯,淺淺的呷了一口,不緊不慢的點了點頭。“廖立有才,又是很早就追隨先主的荊襄人,不到三十歲就被先主提拔為長沙太守。后來吳人襲取荊州,他脫身而走,先主也沒有責怪他,任他為巴郡太守。先主即位以后,任他做了侍中,其受先主的器重可見一斑。先主棄世,當今陛下即位,他做了長水校尉,本當與丞相並肩輔佐陛下,成就大業,卻因為言語狂悖,誹謗朝政,這才被貶為庶人。前車之覆,后車之鑒,少將軍,你有機會,可要多勸勸將軍啊。”

魏霸連連點頭:“多謝老先生提醒,有機會,我一定勸勸家父,平時還請老先生不吝指教。”

程安微微一笑:“這是自然。少將軍,天色不早了,你又趕了一天路,還是早點休息吧。明天的事,我自有分寸。不管怎麽說,我都一把年紀了,楊儀不至于太過為難我。倒是少將軍要忍得住,我想他明天一定會和你爭論幾句的。”

魏霸頜答應。

程安撫著胡須,鄭重的打量著眼前的魏霸,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魏霸告辭出門,回到自己的住處,魏武已經睡了,攤開手腳,大仰在床上,鼾聲搖曳生姿。魏霸疼愛的皺了皺眉,捅了捅魏武,將他蹬開的被角掖好,自己打了水,洗漱完畢,上床躺下。

他非常累,可是卻好半天沒有睡著。倒不是因為魏武的鼾聲,他們兄弟睡一張床這麽久,他早就習慣了。他是心里有事,總覺得似乎有什麽事情沒有處理妥當,可是一時又想不起來究竟是什麽事。他坐了起來,將今天的經歷從頭開始慢慢回憶,當他回憶到程安的時候,忽然明白了。

程安當時的神情有些怪異,似乎有什麽話要說,卻又沒有說,雖然沒說,可是好像又希望他能明白,有些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像是特意要引起他的重視,給他足夠的反應時間似的。

他究竟想說什麽?魏霸翻來覆去的回憶,最后隱隱約約的覺得,程安是在提及廖立時表情開始怪異起來的。

難道廖立的事有什麽隱情?可是程安究竟想說什麽呢?魏霸想得腦仁疼,也沒有從廖立的履歷上發現什麽問題,難道僅僅是要魏延以廖立為鑒,把那自負的脾氣改一改?

魏霸拍拍額頭,嘆了一口氣,跟這些人說話真是廢腦子啊,有什麽事不能說清楚了,非要這麽猜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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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q1024
侯爵 | 2014-9-3 18:59:06

第024章 卿本佳人

心里有事,一夜沒睡塌實,第二天魏霸的精神便有些萎靡。程安見他這副模樣,也沒說什麽,請魏霸上車,一起去丞相大營。魏霸很謙虛,堅請程安先上。論職務,程安是主簿,他是白身;論年齡,程安比他父親魏延還要年長,在他看來,對程安尊敬一點也是應該的。

程安也沒有堅持,先上了車,等魏霸也上車之后,兩人一起向丞相的中軍大營趕去。

諸葛亮駐軍在陽平山下,背山面水,營壘分明,旌旗飄揚,自有一股堂堂正正,不可侵犯的氣勢。魏霸原本對諸葛亮就非常崇拜,看到這副情景,更是贊嘆有加。他從老爹魏延那兒得知,諸葛亮可不像是三國演義上那樣從隆中一出山便做軍師,指揮作戰,談笑間,揮揮羽毛扇,百萬曹軍就灰飛煙滅。他其實一直在做后勤,很少親臨前線,當然也沒有什麽帶兵的經驗。他第一次以統帥的身份出現在世人面前就是前年的南中之戰,他以丞相之尊率兵南征,只用了半年時間就平定了南中的叛亂,可謂是一鳴驚人。

以一個剛剛領兵不過兩三年的書生,能把大營扎成這麽規整,不得不說,這人實在聰明得有些不像話。之前不久,魏霸跟著老爹魏延在這里選址的時候,可是費了好大的精力,才勉強弄懂了那些復雜的講究。

馬車在大營前被攔了下來,軍中有令,像程安和魏霸這樣身份的人不能坐車,只能步行。于是魏霸把馬車停在營外,陪著程安步行入營。他一直落后程安半步,以示尊敬。程安也不謙虛,昂挺胸的進了大營。

進了大營,來到了一個偏帳。程安停住了腳步,指著帳前排了很長的隊伍對魏霸說道:“你看,這些都是來向楊參軍請示的,十多萬大軍,每天消耗的糧草就非常可觀,涉及的帳目也是驚人。通常都要配備多人協同處理,可是楊參軍精于計算,一個人便能處理得妥妥當當。到時候你親眼一見,便知端的。”

魏霸看著不斷從帳里走出來的人,應了一聲。他離得還遠,聽不到大帳里面說話的聲音,不過他注意到每過片刻,便有人捧著賬本從里面走出來,神情或如釋重負,或沮喪嘆氣,卻沒有一個面露不服的,可以想象,這些人的賬目要麽是過了,要麽是被楊儀發現了問題,但這些問題卻讓他們心服口服,無語可說。

僅從這一點便可看出,這個楊儀的確有一套。這隊伍雖長,大概也用不了多久便能輪到他們進帳了。

魏霸一邊觀察著四周,一邊和程安一起隨著隊伍慢慢的向前挪。排在他們面前的人魚貫入帳,又魚貫而出,眼看著便要輪到他們入帳。魏霸招手讓敦武把賬簿送過來,又翻看了一遍,見賬面清晰無誤,這才松了口氣。

就在這里,四五個錦衣少年騎著馬,從遠處奔馳而來,直到大帳前才勒住馬韁,馬蹄踢起的泥屑飛濺到等候的人身上,激起一陣驚叫。那幾個少年也不在意,為的一個唇紅齒白,相貌英俊,一身錦衣頗為合身,看起來自有別樣風流。他端坐在馬背上,一手支在馬鞍上,托著下巴,目光居高臨下的在人群中掃了一遍,沒有發現目標,不禁皺了皺眉頭。

見他這副表情,緊靠他左邊的一個濃眉大眼的錦衣少年輕催戰馬,上前半步,朗聲喝道:“哪位是鎮北將軍次子魏霸,請出來說話。”

魏霸暗自嘆氣。從這些人出現,他就覺得有種不祥的感覺,估計可能和自己有關,果不其然,這些紈绔子的目標正是自己。

退是沒法退的,且不說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就算是老爹那一關,他也過不去。他給程安使了個眼色,將賬簿送到程安的手中,輕聲說道:“只好有勞老先生了。”

程安點點頭:“少將軍小心些,能忍自安。”

“多謝老先生提醒,我會注意的。”魏霸躬身施禮,轉過身,昂挺胸的走了出去,同時不忘給敦武遞個眼神。雖說是在丞相的大營里,這些小子不太可能動粗,可是萬一要動手,有敦武這樣的高手在身邊,總是能心安些。

敦武不動聲色的站了起來,跨出兩步,緊緊的跟在魏霸的身后。他一個字也沒說,但是殺人無數的鐵血味道卻無聲的彌漫開來。馬上的錦衣少年還沒感覺出什麽,戰馬卻先感應到了危險,不由自的向后退了兩步。

錦衣少年們的氣勢為之一滯,特別是那個為的粉面少年,他原本是半伏在馬鞍上擺造型,戰馬突然向后一退,他措手不及,險些從馬背上滑下來,虧得旁邊一個壯實少年伸手拉了他一把,總算是沒有出洋相。可盡管如此,他還是惱羞成怒,原本白晳的臉龐一下子紅了起來。

“我就是魏霸,不知你是哪位,找我有什麽事?”魏霸站定,不卑不亢的看著那群少年。他知道,就算是丞相來了,老爹魏延不再是漢中的土霸王,可是在軍中,魏延的地位還是屈指可數,不管是誰,即使是諸葛丞相本人,也要多少給幾分面子。他只要不主動惹事,不把話柄落到別人手中即可,別人要主動惹事,他根本不用擔心。這些少年既然當著這麽多人來找他,想必不會是想打他悶棍。

那個錦衣少年瞅了他一眼,面露詫異之色。剛才他就看到了魏霸,不過魏霸衣著普通,只是一套布衣,又捧著一摞賬本,恭敬的站在一個老吏身邊,他根本沒想到會是魏延的兒子,只當是一個小吏,或者是老吏的子弟,陪著老吏來回差事的,是以看到了他,卻沒在意,即使是魏霸主動走上來,他也以為這是魏家的下屬,沒想到他居然就是自己要找的魏霸。

原本便因為馬驚而有些羞惱的他更加不快,咬了咬下唇,冷冷的哼了一聲。聽到他不悅的哼聲,當前的那個濃眉少年立刻厲聲喝道:“大膽魏霸,見到后將軍之子,武猛校尉大人,還不行禮?”

后將軍?魏霸一時沒反應過來。敦武上前一步,附在他耳邊輕聲提醒道:“應該是后將軍劉琰之子,劉鈺,外號玉面狼的那個。”

魏霸這才恍然大悟。劉琰算是個比較奇怪的人,他是漢室宗親,很早就跟著劉備,算是從龍老臣,不過他什麽本事也沒有,只有一個優點,長得漂亮,還很會裝風雅,據說家里的婢女都會背誦漢賦,除此之外,他就什麽也不會了。他貴為后將軍,可手下的千余散兵裝裝門面還行,真正打仗是派不上用場的。劉鈺是劉琰的長子,遺傳了他爹的一副好面皮,經常和一幫貴臣的子弟在一起玩耍,那些人奉承他,稱他為玉面郎君,不過因為這小子人品不好,仗勢欺人,特別喜歡用自己的身份地位和一副婊子臉誘拐良家少女,所以成都人稱他為玉面狼。

魏霸拱拱手說道:“原來劉校尉,不知道你找我,有何指教。”

劉鈺見他這副不鹹不淡的神情,心中不快,哼了一聲。不過他的聲音和他的長相一樣,脂粉氣太重,沒什麽威勢,聽起來倒像是女子在撒嬌。魏霸聽了,眉眼一挑,險些笑出聲來。劉鈺見了,更是惱火,尖聲喝道:“笑什麽笑?本校尉很可笑嗎?”

魏霸強忍著笑:“校尉一代佳人,怎麽會可笑呢,校尉誤會了。”

旁邊的人聽魏霸將劉鈺說成一代佳人,再對比劉鈺那白里透紅的面皮,不禁大贊這個詞用得貼切,有幾個甚至暗自咽了口唾沫,大有一副我見猶憐的架勢。

劉鈺更加惱怒:“你瞎了眼麽,連我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魏霸非常誠懇的道歉道:“不好意思,我讀書少,不知道佳人不可以形容男子,見校尉唇紅齒白,體態妖嬈,好一個風流人物,這才以佳人相稱。”

“你讀書少?”劉鈺見魏霸道歉時仍然不忘提及他的風流體態,火冒三丈,譏諷的話脫口而出:“本以為你連太史公書都讀過,當是飽學之人,沒想到卻是個裝腔作勢之徒,只會在女子面前搬弄口舌,一說到正事,就開始胡言亂語,連話都說不周全了。”

魏霸聽了這話,更加肯定自己的估計,果然是馬家那位姑娘找的幫手來了,他就是想躲,也是躲不掉的。他不好意思的笑笑:“是啊,我的確讀書少,不過敢問劉校尉,誰說過佳人不能形容男子?”

劉鈺正說得唾沫橫飛,被魏霸這一問,頓時啞口無言。佳人是形容女子的詞,大家都知道,無數文賦中都有這樣的用法。可是誰說過佳人不能用來形容男子?他憋了半晌,惱羞成怒的反駁道:“那你說說,有誰用佳人形容男子的?”

魏霸聳聳肩:“我都說了我讀書少,不知道有誰用佳人來形容男人,不過既然沒有人規定不能這麽用,我先為天下先,用來形容一下校尉,又有何不可?校尉面若敷粉,唇似塗朱,身姿窈窕,縱使是豆蔻少女與校尉並肩,只怕也要自慚形穢。校尉如若當壚賣酒,卓文君也要退避三舍,以佳人來形容校尉,又有何不可?”

劉鈺雖然為自己的這容貌自得,可是當著這麽多人的面被魏霸形容成女子,還與賣酒的卓文君相提並論,他實在有些難堪,氣得銀牙咬碎,面色如血,更是嬌艷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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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9-3 18:59:38

第025章 出手不留情

見劉鈺氣得咬牙切齒,卻根本不是魏霸的對手,他身邊的那些錦衣少年們按捺不住,七嘴八舌的呼喝著,提馬來撞,只有劉鈺身邊的那個沈默少年不進反退,拉著劉鈺的馬韁,控著馬,向后讓了幾步,避開了戰圈。

看著那些撞來的戰馬,魏霸心里雖然緊張,卻並不擔心。他相信站在自己身后的敦武有足夠的能力保護他的安全,否則敦武肯定會提前讓他退后。他大模大樣的站在那里,鼓動毒舌,繼續對劉鈺進行無微不至的人身攻擊,視那些窮兇惡極的錦衣少年如無物。

“我說,這可是丞相大人的中軍大營,你們在這里縱馬奔馳,已是犯禁,還想鬧事,你們眼里還有軍法嗎?當真是如潑婦一般,不知輕重……”

劉鈺氣得渾身顫抖,險些暈厥過去。他只聽說魏延的兒子魏霸能說會道,可是沒想到他這麽能扯,一張嘴簡直比潑婦還能說,偏偏罵人還不吐臟字。他準備嚴重不足,本想在言語中折辱魏霸,反倒被魏霸罵了個狗血淋頭,更讓人難堪的是,偏偏自己還挑了這麽一個場合。旁邊站著幾十個各營來的掾吏,如果不把魏霸收拾一頓,打掉他的囂張氣焰,自己很快就要成為十萬大軍茶余飯后的笑料。

“打!給我打!”劉鈺氣喘籲籲,香汗淋漓,大聲尖叫著,仿佛剛被人淩辱過的少女。怒氣攻心的他早把不能在軍營里生事的想法扔到了九霄云外,此刻只有一個想法,把魏霸那張嘴撕爛,打腫,讓他知道毒舌沒有好下場,以后再也不能逞口舌之利。

在劉鈺的尖叫聲中,三個錦衣少年縱馬沖了過去。魏霸眼神一緊,隨即聽到身后一聲低喝,敦武像一陣風從他身邊掠過,眼前一陣繚亂,奔跑的戰馬驀地長嘶不已,人立而起,三個錦衣少年坐不住馬背,驚叫著從馬上摔了下來,痛得鼻涕眼淚橫流,在地上滾了兩滾,身上的錦衣頓時失去了光鮮,變得灰頭土臉。

片刻之間,塵埃落定。敦武一手挽著三匹戰馬的韁繩,一手輕輕的撫著其中一匹白色的駿馬的脖子,動作溫柔,神情專注,那匹駿馬很是享受,伸出舌頭短著敦武的手,溫順得像是敦武養了多少的寵物。

“校尉,丞相有令,軍營中不能馳馬。你看,剛才險些傷了人。諸位,你們沒事吧?”魏霸見敦武如此神勇,更是心中大定,走到梨花帶雨、目瞪口呆的劉鈺面前,關切的說道:“校尉怎麽樣,沒被嚇著吧?尿褲了沒有?”

劉鈺看著魏霸那張笑得很得意,很陰險的臉,心中的怒火騰的一下燒得更旺,他怪叫一聲,拔出腰間的戰刀,沖著魏霸就劈了下來。他的動作太快,以至于他身邊的那個沈默少年都沒來得及攔他,看著戰刀劈下,少年微黑的臉龐頓時煞白,脫口而出:“住手!”

劉鈺已經氣瘋了,哪里肯聽他的,就是肯聽,也無法收手了。魏霸也嚇了一跳,沒想到這粉滴滴的小子倒還是夠狠,居然敢當眾殺人,而且是鎮北將軍的兒子。他下意識的想喊,嘴還沒張開,敦武已經再次沖了上去,雙手高高舉起,左手扣住了劉鈺握刀的手腕,右手揪住了劉鈺腰間的玉帶,也不見他如何用力,就將劉鈺從馬上拽了下來,甩出一道弧線,狠狠的摜在地上。

“轟”的一聲悶響,煙塵四起,旁邊的人紛紛散開。等煙塵漸定,蜷縮得像只大蝦的劉鈺露出了身形,他弓著身子,不停的抽搐兩下,粉臉已經被淚水沖得橫七豎八,又沾上了不少灰塵,看起來倒像是趕了幾個月路,而且一直沒時間洗臉。他的手中還握著刀,只是手臂似乎已經脫離了身體,像壁虎被切斷的尾巴,自律的抽動著。

見劉鈺這副模樣,那些錦衣少年們嚇得魂飛魄散,尖叫著撲了上去,就是那沈默少年也嚇了一跳,滾鞍落馬,趕到劉鈺面前,撥開那些大聲哭喊的少年,將耳朵湊到劉鈺嘴邊,又湊到他的胸口,這才松了一口氣。

見沈默少年如此,剩下的三個少年頓時放了心,他們轉而勃然大怒,紛紛拔出戰刀,氣勢洶洶的向敦武和魏霸沖了過來。那沈默少年大喝一聲:“住手,你們不是人家對手!”

一聽這句話,那些少年想起剛才落馬的經過,再看看沈默的站在魏霸背后背手而立的敦武,眼神中平添幾分恐懼。他們握著刀,卻不敢再進一步,想要退,又有些下不了臺,尷尬無比。

沈默少年走了下來,奪下他們手中的刀,插回各自的刀鞘,沈聲喝道:“還不扶校尉去療傷!”

那三個少年如釋重負,色厲內荏的瞪了敦武一眼,轉身擡起劉鈺就走。劉鈺傷得不輕,低聲的嗚咽著,卻怎麽也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簡直像是被打斷了脊梁骨的哈巴狗一樣可憐。

“在下傅興,義陽人,與鎮北將軍算是同鄉。”

魏霸眉頭一皺,忽然想起一個人來。“令尊莫非是戰死猇亮的傅肜傅將軍?”

傅興慚愧的低下了頭:“正是,今日所為,有辱先人,還請見諒。”

魏霸沈下了臉:“既然知道有辱先人,為何還要來做這樣的事?傅兄,令尊何等壯烈,你又何必和這樣的紈绔子廝混在一起?何況我們都是義陽人,本當多多親近才是,你怎麽可以助紂為虐,反來與我為難?”

“魏兄教訓得是,慚愧慚愧。”傅興被魏霸說得無地自容,連忙道歉。

魏霸緩了口氣,拍拍傅興的手臂,看了一眼敦武。敦武平靜的說道:“劉校尉只是身子太文弱,手臂脫臼而已,只要找個醫匠正正骨,再休養幾天就好了,不會留下什麽大的后遺癥的。”

傅興一聽,不禁苦笑。心道魏家父子果然不能惹,只是意氣之爭,居然就傷成這樣。說是不會留下大的后遺癥,那意思就是說小的后遺癥是免不少了。他看看魏霸,欲言又止,拱拱手,匆匆而去。

魏霸也聽出了敦武的話外音,他眉頭輕皺:“會留下什麽樣的后遺癥?”

敦武聳聳肩,一攤手:“不能劇烈動作,否則腰椎就容易脫臼,也許會癱瘓。”

魏霸吃了一驚:“這麽嚴重?什麽樣的動作叫劇烈動作?”

“比如騎馬、打架或者……行房之類的。”

“噗!”魏霸被嗆著了,“你這下手也太狠了吧?”

“將軍教導過,出手不留情,留情不出手。”敦武理所當然的說道:“我這已經是控制力量了,如果將軍在這里,這小子只有一個下場:現在就半身不遂。”

“我了個天。”魏霸嚇出一身冷汗,剛要說敦武幾句,帳門一掀,一個中年文吏站在門口,掃視了眾人一眼,大聲喝道:“魏霸何在?”

魏霸一驚,心道這剛剛一個找茬的才被打跑,怎麽又來一個?他連忙迎上去,拱手道:“我就是。”

“楊參軍有話要問你。”那文吏不悅的掃了一眼魏霸一眼,又對眾人喝道:“參軍正在理事,爾等喧嘩什麽,打擾了參軍,你們擔當得起嗎?”

正在熱烈討論剛才那火爆的一幕,猜測接下來魏延和劉琰將會擦出什麽樣火花的眾人一聽這句話,立刻緊緊的閉上了嘴巴。再說話,馬上就可以看到楊參軍的火花了。不過,楊參軍和鎮北將軍的矛盾更大,鎮北將軍的兒子被叫進去,很可能又是一場交鋒。不知道剛剛大獲全勝的魏霸在楊儀面前還能不能保持這樣的威風。真是很期待啊。

魏霸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萬眾矚目的主角,或者是即將被楊儀海扁的龍套,他一進楊儀的大帳,就感覺到了不祥的氣氛。

程安臉色難堪,抱著算盤,一言不發的站在帳中,楊儀坐在案后,雙手據案,瘦削無肉的臉繃得緊緊的,程安他們辛辛苦苦整理出來的賬本全被扔在地上,其中一頁上還有一個大腳印,不知道是誰踩的。

魏霸一進帳,就感受到了楊儀高傲的目光中蘊含的嘲諷,再看到程安按捺不住的怒氣和地上的賬簿,他知道自己太樂觀了,老爹魏延固然不是個好相與,楊儀更不是個什麽好貨色,他想息事寧人的意圖不過是一廂情願。

魏霸看了程安一眼,程安無奈的搖搖頭。魏霸走到他的面前,從他懷里接過算盤,輕聲道:“委屈先生了。”

程安嘆了一口氣:“老朽無能,讓少將軍失望了。”

“先生不要這麽說。”魏霸輕輕的推了推他:“你先出去吧。”

程安猶豫了一下:“少將軍,你……”

“沒事,這事是我做出來的,責任當然要由我來承擔。先生請先出去稍候,我馬上就來。”

見魏霸主意已定,程安也不好再說什麽,只得拱拱手,轉身出帳。

楊儀一直冷眼看著魏霸,看著他勸程安離開,看著他彎腰從地上撿起賬簿,恭敬的捧在手里,重新站在他的面前,這才冷笑一聲:“你就是魏延的兒子魏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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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9-3 19:00:00

第026章 標新立異

“這就是你搞的什麽新式記賬法?”楊儀伸出一根瘦削見骨的手指,指了指魏霸懷中的賬薄。
“是。”魏霸低下頭,看看那些淩亂的賬薄,“參軍大發雷霆,難道就是因為這些賬薄?”

“哼!標新立異,自以為是。都像你這樣,自作主張的搞一些新花樣,以后我這賬還怎麽查?莫非是魏延事情做得不周全,就想搞些新花樣來取巧?這樣做,也未免太兒戲了。”

魏霸徹底失望了,楊儀這根本就是借機生事,他連賬簿就沒看,一看到這與眾不同的樣式,就斥之為標新立異,並且推論為魏延正事沒做好,所以要想些花樣來掩飾自己的失責。這已經超出了業務范疇,這是不折不扣的意氣之爭。他想委曲求全,可惜人家根本沒這心思,也不想給他這機會。

楊儀一再當著他的面稱呼魏延的名字,這其中的侮辱意味已經非常明顯,如果他再忍氣吞聲,不僅于事無補,只怕楊儀還會鄙視他。

已經讓老爹鄙視了,還能再讓你鄙視?

魏霸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他直起了腰,居高臨下的看著楊儀。他雖然才十八歲,也不是很強壯,可是繼承了魏延的高大身材,此刻楊儀坐著人,他站著,低著頭的時候楊儀還感覺不出什麽,一旦他擡起頭,雙方的氣勢自然而然的就扭轉過來。

楊儀神情一窒,隨即勃然大怒,用力一拍案幾,厲聲喝道:“在本參軍面前,你敢無禮?”

魏霸嘴角一咧,淡淡一笑,根本不理會楊儀的裝腔作勢。他晃了晃手中的賬簿:“家父忝為鎮北將軍,從先帝授命起,鎮守漢中近十年,不敢說有功,卻也是兢兢業業,這十多年來,沒有讓曹魏一兵一卒進入漢中,足以證明先帝當年的任命是英明的。參軍沒有任何證據,便說家父做事不周全,質疑先帝識人之明,不覺得有些草率嗎?”

楊儀愣了一下,隨即冷笑一聲:“證據?證據不就在你手中捧著?魏延要是完成了任務,又何必弄出這些新花樣?搞這些,不就是希望我一時半會的看不清楚,好蒙混過關嗎?你以為擡出先帝來,我就不能拿你怎麽樣?”

“參軍此言差矣。”魏霸毫不客氣的打斷了他的話:“參軍精于算計,蜀中聞名,豈是一個與眾不同的記賬法便能蒙混的?如果真是這樣,那參軍的算學便不足道了。更何況我們這新式記賬法並不復雜,只要是個明白人,便能很快領會其中的妙處,本就是要讓條目更清晰,減輕參軍的工作負擔,又怎麽會希望參軍看不清楚?參軍根本沒有看,就斥之為新花樣,並且說成是家父的居心不良,簡直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參軍,某雖不才,竊為參軍齒冷。”

“大膽,黃口孺兒,也敢質疑本參軍的算學?”楊儀怒氣勃發,霍地站起身來,“你敢和本參軍比試算學嗎?”

魏霸不屑的哼了一聲,要論詩文典籍,老子甘拜下風,可是要論數學,老子可以嚇你一跟頭,甩你八丈遠。不過,現在不是跟你玩這些的時候,先解決賬目才是重點。“參軍如果有意切磋算學,某隨時恭候。不過,我勸參軍還是暫息雷霆之怒,先看了賬本再說。你與家父之爭,不過是私人意氣,不可干擾國家大事,不知參軍以為如何?”

楊儀大怒,他此刻已經被魏霸激起了怒火,又怎麽可能收回賬簿再看。面對魏延,他尚且不肯假以顏色,面對魏延的兒子,他又怎麽肯輕易的讓步。他一揮手:“要看可以,還按現在的記賬法送來,否則我絕不會看一眼。都像你們這麽自以為是,別出心裁,我還怎麽做事?”

魏霸眼神一緊:“當真不看?”

“當然非護理”

“你不要後悔!”

楊儀吃驚的看著魏霸,啞然失笑,他繞了出來,走到魏霸面前,卻發現自己比魏霸還低半個頭,這仰著臉看魏霸,實在有些自墮氣勢,想往后退一步,想想又覺得不妥。躊躇半晌,他干脆不看魏霸,啞然失笑,故作不屑的一揮衣袖。“你放心,就算你告到丞相面前去,我也不會后悔。”

“那就再好不過。”魏霸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我就把漢中的賬交到丞相面前去,我倒要看看,丞相是不是也像某些人這般武斷,這般意氣,這般泥古不化。”

說完,他不等楊儀說話,轉身出帳,揚長而去。楊儀見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氣得暴跳如雷,破口大罵。不過此刻魏霸已經去得遠了,他就是喊破了喉嚨,也無濟于事。

程安和魏霸並肩而行,聽著身后楊儀隱隱約約的嘶吼聲,無奈的嘆惜一聲:“少將軍,真要去見丞相?要不,我們還是回去重新謄抄一遍,雖說費點事,可總比鬧得不可開交的好。丞相事務繁忙,用這點小事去打擾他,未免有些不妥。”

魏霸搖搖頭:“程老先生,這可不是小事,更不只是我父親和楊儀的意氣之爭。這可是關系到丞相北伐能否建功的大事,我相信丞相一定會見我的。如果丞相也不同意我的做法,那我自當一肩擔起這個責任,絕不連累程老先生與各位賢良。”

程安被魏霸說破了心思,不好意思的咳嗽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麽。

諸葛亮的大帳離楊儀並不遠,只是十幾步路便到了。魏霸請程安在外面等候,自己捧著賬簿到帳前求見。他的心情有些激動,馬上就要看到自己的偶像了,明知道他不可能像三國演義里那樣羽扇綸巾,身著道袍,可心里還是抑制不住的興奮。這可是三國時代,甚至于以后千年都是為人景仰的賢相啊。

他雖然古書讀得不多,可是出于對諸葛亮的崇敬,對諸葛亮的事跡還是比較了解的,像那篇出名的《出師表》,他就能倒背如流,就連據說是偽作的《后出師表》,他也能朗朗上口,像什麽“非澹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的名句,他也是非常喜歡的。他更知道諸葛亮雖然是讀書人,對機械發明卻非常擅長,后來還主持開發過木牛流馬、諸葛連弩之類的神器,這樣的一個人怎麽可能會排斥新技術、新發明?

到了帳前,魏霸報上姓名,說明來意,一個執戟衛士進帳報告。時間不長,一個大約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走了出來,上下打量了魏霸兩眼,眼神中掠過一絲詫異,隨即又恢復了平靜,拱拱手,溫和的笑道:“鎮北將軍之子魏霸?”

魏霸點頭:“正是。”

“我是諸葛喬,字伯松。初來漢中,以后還請你這位漢中賢士多多指教。”

魏霸詫異的哦了一聲,重新打量了諸葛喬兩眼,原來這就是過繼給諸葛亮的諸葛喬啊,想不到這麽大了。他微微一笑:“諸葛兄謙虛了,我魏家父子本是義陽人,只不過為國守邊,在漢中多呆了幾年罷了。諸葛兄如果肯降尊紆貴,與我同遊,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諸葛喬哈哈一笑:“久聞鎮北將軍的次子與其他諸子不同,今日一見,果然如是。快進來吧,丞相在等你呢,我們就不要耽擱了,反正以后有的是時間,大可從容切磋。”

魏霸笑了笑,心里卻有些異樣的感覺。不過他沒時間去細細品味,跟著諸葛喬進了帳,一眼就看到了書案后正在忙碌的諸葛丞相。諸葛亮身材高大,比魏延還要高出少許。即使是坐在案后,堆得如小山一般的簡牘也擋不住他的身影。他面容清瘦,眉清目朗,胡須也談不上濃密,可是自有一番疏朗之氣,文靜中帶著一股說不出來的威嚴,臉上不帶笑容,卻也不是很冷漠,從里到外透著溫潤的氣息,正配得上“君子如玉”四個字。

魏霸一時看得有些呆了。果然是一表人材,雖然現在應該他已經年過四十,不能叫帥哥,只能叫帥叔,可是依然風度翩翩,令人折服。

諸葛亮擡起來,正迎上魏霸那有些發癡的目光,不由得微微一笑。他放下手中的筆,搓了搓有些酸的手指:“你就是文長的次子魏霸?”

魏霸一動不動。諸葛喬見了,不禁好笑,連忙咳嗽了一聲。魏霸這才回過神來,滿面通紅的躬身行禮,手一動,懷里抱著的賬簿便撒落了下來。他連忙彎腰去撿,一邊撿一邊結結巴巴的說道:“騷瑞,騷……”剛說了兩句,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緊緊地閉上了嘴巴,借著撿賬本掩飾自己的尷尬。

諸葛亮父子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疑惑,他們都沒聽清楚剛才魏霸說的是什麽。不過,見魏霸這麽緊張,諸葛亮反倒是興趣十足,他給諸葛喬使了個眼色,諸葛喬連忙上前幫著魏霸撿賬本。他看了兩頁,突然問道:“魏兄,這就是你發明的新式記賬法?”

魏霸點頭道:“正是。剛才去楊參軍處交待賬務,不料楊參軍指責我等標新立異,不論我怎麽請求,他都不肯看一眼,便把我轟出來了。我想來想去,也許只有丞相能夠體會我的一片苦心,所以這才不揣妄陋,來打擾丞相,請丞相評個公道。”

聽了魏霸的話,諸葛亮眉頭微皺,不緊不慢的說道:“要說賬務上的事,我未必就能比楊儀更強。”

魏霸搖搖頭:“丞相,我並不是懷疑楊參軍在賬務上的本事,我只是覺得他泥古不化,胸懷不夠寬廣,不願意接受新事務的思想于國于身無益,特別是對丞相的北伐大有妨礙。”

諸葛亮眉頭一挑,忍不住笑了一聲:“有這麽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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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9-3 19:00:25

第027章 丞相很浪漫


諸葛亮這一聲輕笑,在魏霸的心里卻是一聲驚雷。這不是因為他對諸葛亮的景仰,而是失望。

魏霸之所以敢和楊儀翻臉,並立即趕來求見諸葛亮,就是因為他相信諸葛亮是這個時代是重視新技術的領袖,作為以后將發明木流牛馬,設計諸葛連弩,改良盔甲,以至于后世還以他發明的鎧甲作為珍貴禮物的一代英才,他有這樣的眼光,能看到新式記賬法的優點,同樣也有這樣的度量,拋除個人成見,在他和楊儀的較量中站在他這一方。

可惜,他所有的希望,全被諸葛亮的這一聲輕笑化為烏有。

魏霸沈默了,他擡起頭,仔細打量著諸葛亮的臉色,希望從他的眼睛中看出一點驚喜或意外來。可惜,他什麽也沒有看到,反倒捕捉到了諸葛亮眼中一絲一閃即沒的不快。那絲不快的情緒來得快,去得更快,只是一瞬,卻深深的烙在了魏霸的心里。

他非常失望。原來真實的諸葛亮不僅不是神,而且和他想象中的英明領袖也相去甚遠。至少眼下,他還不是他心目中的那個智者。難怪老爹魏延提起諸葛亮時,敬佩之中總有那麽一些不以為然。

魏霸嘆了一口氣,很多念頭從腦海里飛速的閃過。此刻,他有兩個選擇:一個辦法是詳細的解釋一下新式記賬法的妙處,盡可能的讓諸葛亮能夠理解其中的重要性,另一個辦法就是放棄解釋,忍下這口氣,以免和諸葛亮產生沖突,進一步激化矛盾。

魏霸心中在權衡著利弊,眼神卻一直在直視著諸葛亮。這是一個非常無禮的行為,諸葛亮心里很不高興,可是他掩飾得很好,臉上的笑容也保持著溫和,諸葛喬卻有些不耐煩了,他咳嗽了一聲:“魏兄,你怎麽了?”

魏霸一驚,這才回過神來,他低下頭,擺弄著手中的賬本。在低下頭的那一瞬間,他忽然拿定了主意。我現在就是退也退不了,以老爹那個脾氣,他豈能在楊儀面前退縮,他對新式記賬本寄托了那麽多的希望,怎麽能就此放棄。如果就這樣放棄了,不僅老爹的面子沒了,我好容易造出來的勢也沒了,老爹以后不會再重視我,再多看我一眼。而張夫人也會將我施予張管事和環兒的羞辱百倍的還給我,我從此將萬劫不復,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

一個沒有用處的庶子,是沒有資格囂張的。

至于是不是會加重諸葛丞相對魏家的忌憚,那是整個魏家的事,也是遠一步的事,如果我活得不好,魏家活得再好又有什麽用。更何況魏家已經足夠引人猜忌了,我這個顧全大局的退讓根本解決不了什麽問題,除了會給我自己帶來無盡的災難。

“丞相,剛才我一時出神,失禮之處,還請丞相見諒。”魏霸露出羞澀的笑容,微微欠身:“丞相,這個新式記賬法是我父子與漢中諸賢一起商討出來的,幾個縣的掾吏經過試用,大多覺得還不錯,都說這個比現有的記賬法更清晰,更簡便。正如現在漢中正在大面積推廣使用的鐵臿,雖然成本高一些,可是效能卻非常高。他們都說,花點時間來熟悉一下,也是值得的。”

“是嗎?”諸葛亮見魏霸眼神堅決,淡淡的應了一聲,從魏霸手中接過賬本翻了起來。魏霸一動不動的看著他,臉色很平靜,心情卻非常緊張,他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微微的低下頭,用眼睛的余光注視著諸葛亮的神情。

諸葛亮很平靜,左手翻著賬本,右手不時的曲放著,似乎在掐指算著什麽。他看得很快,時間不長,便將一本帳從頭翻到尾。看完之后,他將賬本推到諸葛喬的面前,手指敲了敲:“伯松,你也看看。”

諸葛喬接過賬本,翻了兩頁,眉毛一挑:“父親,正如魏兄所說,這個記賬法比現在的辦法更好一些,我看值得推廣。”他頓了頓,又道:“當然了,楊參軍的考慮也有道理。在沒有經過丞相府商議之前,貿然改變記賬法,這有些標新立異的意思,會給丞相府統一賬目帶來一些麻煩。”

魏霸心里有些緊張,他當然知道在未經丞相府同意之前就改變記賬方法是不妥善的。記賬方法涉及到一國財政,對于統籌全國財政的丞相府來說,有一個標準、統一的格式可以最大程度的減少麻煩,提高效率,如果誰都搞一個新辦法,那丞相府就沒法做事了。楊儀之所以敢看都不看一眼就把他拒絕了,底氣也是出于此。

換句話說,諸葛亮也許會采用他的辦法,但是他和楊儀之爭,卻還是要不可避免的落敗。更重要的是,諸葛亮這麽做在程序上是合理的,根本沒有什麽讓人說道的地方,魏霸就是不滿,他找不出不滿的理由。

諸葛亮緩緩的合上賬本。“魏霸,這個記賬法和那個鐵臿一樣,都是你的想法吧?”

魏霸沈默了片刻,點了點頭。

“我已經看過鐵臿了,效果的確不錯。我已經下令大量打造,漢中的糧食產量越高,我們北伐的糧食困難就越小。這是件好事。”諸葛亮思索片刻,又道:“你這麽做,雖然有些冒失,卻也情也可原。楊儀拒絕你,也有拒絕你的道理。這件事,說不上來誰對誰錯。你說呢?”

魏霸眉梢一挑,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諸葛亮見他如此做派,有些不高興了。作為一個日理萬機的丞相,願意花時間接見魏霸,又當面肯定了他,已經是極不容易了。魏霸卻還不肯讓步,難道非要我說你是對的,楊儀錯了才行?一想到此,諸葛亮臉上的笑容淡去,變得嚴肅起來。

“丞相,我並不是說楊參軍這個做法有什麽問題。”魏霸抑制住自己的緊張,一字一句的說道:“我是覺得楊參軍泥古不化的思想不對。如今天下三分,我大漢以一州之地,對抗強大之曹魏,以弱敵強,就得出奇制勝,如果循古不變,豈能如願?”

諸葛亮眼神一緊。

諸葛喬一見諸葛亮沈吟不語,立刻接上魏霸的話說道:“魏兄此言差矣,魏強我弱,這話的確沒什麽問題。可是具體到此次北伐,我軍的兵力卻是曹魏關中兵力所不能匹敵的,情況不可一概而論。且易者流變不居,因時而論。正如當年高皇帝出兵陳倉,一旦取得關中,則強弱之勢異位……”

諸葛喬侃侃而談,說了一通道理,還夾著許多魏霸半懂不懂的典故、經義,看起來是說這次北伐蜀漢的實力大于曹魏,實際上是否定了魏霸所說的出奇制勝。既然是堂堂之師,當然無須出奇也可制勝。因此,魏霸用來指責楊儀的理由也就不成立了。

魏霸靜靜的聽著,諸葛亮也在聽著,他看看口若懸河的諸葛喬,又看看沈默不語的魏霸,不禁暗自有些高興。諸葛喬今年已經二十四歲,四年前,他剛剛開府主政,就有意識的讓諸葛喬參與了丞相府的政事中來,經過幾年的歷練,諸葛喬的能力和見識都大有長進,在同輩人中已經出類拔萃。眼下和魏霸第一次見面的較量中就占了上風,雖不足道,亦可稍慰情懷。

等諸葛喬說完了,魏霸卻笑了起來,笑得很輕松,笑得很從容,笑得很不屑。

“諸葛兄的想法,聽起來很美。”

諸葛喬的臉色頓時非常尷尬。聽起來很美,無異于是說他紙上談兵。他看了諸葛亮一眼,諸葛亮微微的點了點頭,諸葛喬便拱拱手,面帶微笑的說道:“敢請魏兄指教。”

魏霸雖說不擅長權謀和場面上的應酬,可是不代表他是白癡,剛才諸葛喬說的這番話,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就是諸葛亮的想法,甚至是整個丞相府的想法。他們以為這次蜀漢北伐,面對準備不足曹魏是穩操上風,所以可以摧枯拉朽的擊敗他們,可實際上蜀漢除了兵力上稍占優勢之外,並沒有什麽必勝的把握。

這個心理是個非常危險的心理。而具體到當前,這就是諸葛亮和老爹魏延在戰略上分歧的心理基礎。

“我雖然對兵事不怎麽了解,可是我聽說,丞相帶到漢中來的十多萬大軍,除了剛剛收復的南中蠻夷羌軍之外,大多都是新兵,沒有殺過人,沒過負過傷的新兵。”魏霸淡淡一笑:“恕我冒昧,我並不覺得我軍的實力強于魏軍,因此也並不認為勝利翹足可待,我們也因此可以滿足于現狀,裹足不前。”

諸葛喬啞口無言,求助的看向諸葛亮。諸葛亮撫著胡須,略作思索,平靜的說道:“兵的強弱,並不在于經歷過多少戰事,而在于人心所向。魏霸,你還是太年輕了,不知道曹魏篡漢,看似強大,其實已經大失人心。孟子曰:得人心者得天下。軍誡有云:萬人必死,橫行天下。昔軒轅氏整卒數萬,制四方,定海內,何況我軍以數十萬之眾,據正道而臨有罪?雖不敢說所向必克,可是也不至于會有那麽困難。曹魏雖強,也不過是待死之人罷了,何足懼哉。”

魏霸雖然早就料到了諸葛喬所說的大部分意思都是來自于諸葛亮,可是當他聽到諸葛亮親自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還是被雷住了。

這就是多智近乎妖的諸葛亮?

這就是將來能打得司馬懿閉營自守的諸葛丞相?

得人心者得天下?

萬人必死,橫行天下?

你真是個浪漫的丞相啊。你簡直比馬謖還馬謖,難怪你會將馬謖引為知已,委以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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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9-3 19:01:07

第028章 失敗的說客

現在魏霸知道為什麽歷史上諸葛亮第一次北伐會不采用魏延的子午谷奇謀了,因為他認為這次以正道臨有罪,是所在必勝,所以根本沒有必要冒那個險。他也知道為什麽諸葛亮的第一次北伐機會那麽好,最后卻敗得那麽快,隨后又以數萬大軍攻陳倉,卻成就了郝昭的赫赫威名。

因為他現在還是個浪漫的人,他根本沒有認識到戰場的殘酷,他還想著談笑間破軍殺將,決勝千里。他只有經歷了慘痛的失敗之后,才有可能成長為真正的名將。

的確,他后來成了名將,甚至成了智者的代名詞,三國演義中,劉備、曹操、孫權這些人都是配角,只有他才是當之無愧的男一號,就連老羅力捧的忠勇無雙關帝聖君,風頭都被他蓋過些許。

可惜,他現在卻是個浪漫的人,他成長的代價,就是眼前這個一旦失去就再也不可能重來的戰機。

“萬人必死,橫行天下?”魏霸說道:“丞相是意思是說,愣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

諸葛亮父子互相看了一眼,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魏家父子粗鄙無文,看來不是虛言,這個魏霸居然用鄉間俚語來理解他的話,雖說大致意思不差,可是品味實在不敢恭維。

“差不多吧。”

“那丞相覺得,一個不要命的士卒,能夠打敗幾個對手?”

諸葛亮真的不高興了,面無表情,一聲不吭。諸葛喬連忙笑道:“魏兄,這只是個比喻,怎麽能具體比較呢。”

魏霸搖搖頭:“丞相,諸葛兄,我讀書少,不知道那些上古的傳說。不過,我多少也讀過幾句《論語》,知道夫子說過‘不教而戰,謂之殺’,以未經大戰之卒,對陣久經沙場之敵,丞相,竊以為非仁者所當為。且魏強漢弱,殺敵一千,自殺八百的事,魏做得,我大漢卻做不得。先主猇亮之敗,多年精銳損失殆盡,致使丞相聞南中之變,也只能息兵殖谷,三年方能南征。今天若有閃失,丞相以為又需要多少年才能恢復?”

諸葛亮眉頭微微一皺,輕輕的拍了拍面前的賬本,擡起頭對魏霸說道:“魏霸,你多慮了。這等軍國大事,自有爾父等重將良臣操心,你一個尚未出仕的年輕人能謀及此,固然可喜,卻也難免一葉障目,不見泰山。不妨多聽聽別人的意見,增長見識,然后再說,也許會更準確一些。這樣吧,你的記賬法頗有可采之處,容我和府中掾吏們商議商議,再給你一個答復。至于楊儀那里,你就不用擔心了。楊儀是個識大體的人,他不會計較你一個年輕人的。”

魏霸看著送客之意非常明顯的諸葛亮,知道再說無益,只得暗自嘆息一聲,起身告辭。諸葛亮給諸葛喬使了個眼色,諸葛喬起身將魏霸送出大帳。魏霸出了大帳,郁悶的吐了一口氣,怎麽別人都是舌燦蓮花,馬到成功,我就是白費口舌?看來我真不是個做說客的材料啊。

他沮喪的向諸葛喬拱了拱手,正要告辭,只見一個滿臉怒容的中年人快步走了過來,連諸葛喬給他行禮都不理睬,直接往大帳里面沖。

諸葛喬一見此人,連忙對魏霸說道:“魏兄,請恕我不能遠送。”

魏霸無所謂的笑笑,正要說兩句客套話,帳門一掀,那個剛剛闖進帳去的中年人又沖了出來,兩步跨到魏霸面前,兩眼瞪得溜圓,厲喝一聲:“你可是魏霸?”

魏霸莫名其妙的眨眨眼:“我是,你是……”

“豎子,我是誰你都不認識,就敢打傷我兒子?”

中年人勃然大怒,揮起馬鞭就抽了過來。正在遠處等候的敦武一看那人就警惕的趕了過來,此刻更是二話不說,迎上前去,一手托住那中年人的手腕,用力一擰,奪下他的馬鞭,另一只手已經無聲無悄的捏成拳轟了出去。

一聲巨響,那中年人橫飛兩步,轟然倒地。敦武這一拳打得非常重,痛得那中年人抱著腹部,連吸冷氣。

諸葛喬大吃一驚,顧不得責備魏霸,連忙趕過去扶起中年人,連聲叫道:“后將軍,后將軍,你沒事吧?”

魏霸剛才已經聽明白了,這人便是劉鈺的父親劉琰,官居后將軍,是很早就跟著劉備的從龍之臣。

“阿……喬,給我……拿下……這個豎子。”劉琰痛得眉眼都抽搐得擠在了一起,白晳的臉龐現在更是煞白,額頭全是細密的冷汗。他倒在地上抽搐著,身上的錦衣也沾上了不少泥土草屑,一片狼藉,哪里還有什麽后將軍的風度。

“他……他怎麽了?”諸葛喬不解的問道。

“他……他打傷了我的鈺兒。”劉琰又痛又急,涕淚交流:“我的鈺兒可能要殘廢了。”

“啊?”諸葛喬大吃一驚,下意識的站了起來,尖聲叫道:“怎麽會這樣?”

帳門一掀,諸葛亮走了出來,嚴厲的掃了一眼,不快的喝道:“何事喧嘩?”他一眼看到躺在地上,淚流滿面的劉琰,也吃了一驚。“威碩,你這是……”

劉琰翻身爬起,撲到諸葛亮的跟前,連連叩頭,泣不成聲:“丞相,丞相,你要為我做主啊。魏延的兒子魏霸在大營里行兇,打傷了我的鈺兒。我的鈺兒要成廢人了,請丞相為我做主,討回公道。”

諸葛亮轉過頭看著魏霸,眉頭微皺,沈聲道:“魏霸,可有此事?”

魏霸一直靜靜的打量著他們。自從敦武一個回合將劉鈺從馬背上扔了下來,他就對眼前的這一幕有了心理準備,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這麽快而已。躲是躲不掉的,他只有硬著頭皮迎上去,看看諸葛亮會如何處理這件事,再看那個護短護得很霸氣的老爹能不能扛得住。

“有這回事。”

“究竟是為了什麽原因,居然在大營里大打出手?”諸葛亮的語氣有些不善了。

魏霸不緊不慢的說道:“我也不太清楚。當時我正在楊參軍的帳外等候,劉鈺帶了幾個人,騎著馬,一路橫沖直撞,闖到營前……”魏霸把當時的情況簡單的說了一遍:“當時在場的有幾十個人,我相信現在還有人沒走,丞相如果不信我的話,大可以派人去問一問便知。”

諸葛亮皺了皺眉頭,轉向劉琰說道:“是這樣嗎?”

劉琰愣了一下,他一聽到劉鈺被人打傷了,動彈不得,便亂了方寸,根本沒有細問就急著趕來向諸葛亮匯報,要諸葛亮幫他討回公道,哪里知道當時究竟是什麽樣子。現在諸葛亮問他,他也知道有問題,一是劉鈺居然在大營里馳馬,這嚴重違反了諸葛亮的軍令;二是劉鈺先發難,己方人多,而對方出手的只有一個侍衛,這架輸得可有些丟人。可是他倚仗著自己和諸葛亮的關系親近,根本不去回答諸葛亮的問題,反咬一口:“丞相,不可聽他一面之辭,我的鈺兒被他打成重傷,這終究是事實……”

“住口!”諸葛亮變了臉色,低喝一聲,轉身對諸葛喬揮了揮手:“將他扶到帳里去,然后你去問問究竟是什麽情況,速速回來報我。”

諸葛喬應了一聲,半拖半扶的將劉琰拽進了大帳。諸葛亮反身進帳,對魏霸說道:“你也進來,我要當面問個清楚。”

魏霸一聲不吭,擡腿就準備進帳,敦武一把拽住了他,連使眼色,示意他不要進去。魏霸笑笑,附在他耳邊交待道:“你快去通知將軍,然后……”

敦武細細的聽完,轉身走了。魏霸整理了一下衣擺,從容不迫的進了帳。劉琰的情緒原本已經穩定了一些,看到魏霸進來,又有些激動起來,嘶吼著就要撲上來撕打,旁邊一個衛士見了,連忙攔住他。劉琰連連用力,卻無法推開那個侍衛,氣得七竅生煙,只能戟指著魏霸,大聲罵道:“豎子,你敢打傷我兒子,我要你付出慘重的代價。等魏延那匹夫來了,我要問問他是怎麽教子的……”

諸葛亮臉色陰得快要滴水,可是他還沒來得及喝斥劉琰,魏霸忽然迎了上去,一手握著劉琰伸出的手指,用力一擰,一手高高揚起,狠狠的扇在劉琰的臉上。

“喀巴”一聲脆響,劉琰的手指斷了。

“啪”的一聲脆響,劉琰氣得通紅的臉上突然多了一個白色的掌印,緊接著迅速變紅,半邊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腫了起來。

劉琰愕然,半晌才反應過來,他抱著斷指,“嗷”的一嗓子叫了起來,聲音大得把同樣驚愕不已的諸葛亮嚇了一跳。

“你指我,我就擰斷你的手指。你敢罵我父親,你就打你的臉。”魏霸眉毛一挑,一臉的蠻橫:“你要是不服,可以再試試,看我會不會把你打得和你兒子一樣半身不遂。”

諸葛喬跨進帳來,正好聽到魏霸殺氣騰騰的這句話,再一看劉琰那高高腫起的半邊臉,和抱在胸前、角度怪異的手指,一時愣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他的身后,走出來一個面色微黑的少年,正是那個義陽人傅興。看到劉琰這副模樣,他也愣在那里,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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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9-3 19:01:27

第029章 朋友很少,仇人很多

丞相中軍大帳很寬敞,並不會因為這幾個人而變得逼仄,可是劉琰淒慘得幾乎能撕破大帳的哭喊聲卻將原本肅穆的氣氛沖得一干二凈,再無一絲應有的莊重。
諸葛亮輕輕咳嗽了一聲,這一聲並不響亮,可是落在別人的耳朵里卻是效果驚人。特別是哭喊得像個潑婦一般的劉琰,聽了這一聲咳,立刻緊緊的閉上了嘴巴,哪怕是疼得冷汗直流,也不敢再喊一聲。他緊緊的咬著嘴唇,淚水在眼眶里打著圈,可憐兮兮的看著諸葛亮,雙膝慢慢彎曲,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泣聲道:“丞相,此子蠻橫無禮,以下犯上,請丞相主持公道。”

諸葛亮掃了他一眼,擺擺手:“你且起來,站在一邊,且待我問清楚究竟是什麽情況再說。”

“喏……”劉琰捂著手,費力的用胳膊抹了抹淚水,委屈的站在一旁,輕聲抽泣著。大帳里安靜下來,更透著一股讓人喘不過氣來的沈重。

諸葛亮瞥了帳門口的諸葛喬和傅興,招了招手。諸葛喬趕上前去,拱手道:“丞相,屬下剛剛出營,正好遇到傅興,他當時就在場,是以屬下將他帶來了。”

諸葛亮點點頭:“傅興,劉鈺是如何與魏霸發生沖突的,你可是親眼所見?”

傅興上前施禮,沈聲道:“正是。”

“那好,你如實講來。”

“喏。”傅興看看魏霸,又看看劉琰,猶豫了片刻,開始講述當時的情況。魏霸一聲不吭的站在一旁,似笑非笑的看著傅興。傅興會怎麽說,他並不清楚,但是他也沒有把希望寄托在傅興身上。既然傅興會和劉鈺走在一起,他們之間的關系當然要親近過一個未曾謀面的老鄉。傅興如果拉偏架,歪曲事實,他也可以理解。

不過,出乎他的意料,傅興並沒有這麽做,他原原本本的將入營之后發生沖突的經過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他一開口,說到他們乘馬入營時,劉琰的眼神就變得非常不善,惡狠狠的瞪著傅興,如果不是在諸葛亮的面前,也許他就會撲上來揍傅興一頓。

當傅興講到魏霸多次稱劉鈺是佳人,劉鈺因而惱羞成怒,最后讓人打魏霸,並且發展到自己拔刀要砍殺魏霸時,劉琰再也忍不住了,他撲上前,擡手就是一個耳光:“豎子,你敢血口噴人?我知道了,你也是義陽人,他也是義陽人,所以要你幫著他,是不是?”

傅興臉上火辣辣的,他向后退了一步,躬身道:“回稟將軍,屬下只是實話實說,並無遮掩之處,更沒有因為同是義陽人而有所偏袒。將軍如果不信,可以去營中查訪,自會明白。”

“胡說,你分明是在偏袒他!”劉琰氣急敗壞的怒吼道:“就算是鈺兒有什麽錯,也是被你們這些人,特別是你帶壞的……”

魏霸冷眼旁觀,對劉琰的蠻不講理和愚蠢非常滿意。諸葛亮嘆了一口氣,揮了揮手:“來人,將后將軍扶下去休息。魏霸,事情的經過,我已經清楚了,這事曲不在你。不過,你擰斷后將軍的手指,又當眾摑擊他,有以下犯上之嫌。看在是他汙辱你父親在先,這件事我就不與你計較了。不過年輕人的戒之在斗,以后做事要沈穩些,切不可再如此魯莽。你可記住了?”

魏霸躬身施禮:“多謝丞相教誨,魏霸一定銘記在心。”

“好了,你先回去。你的賬本就放在這里,我自會轉交楊參軍。”

“多謝丞相,霸告退。”魏霸瞥了一眼面色蒼白的劉琰,剛要轉身離開,忽然看到了低著頭站在一旁的傅興,不禁心中一動。他對傅興印象不錯,當然不希望他因此而遭到了劉琰的毒手。可是此時此刻,他又不可能當著諸葛亮的面威脅劉琰,當然劉琰也不會聽他的。他想了想,轉身走到傅興面前,欠身施禮。傅興嚇了一跳,連忙還禮。

“多謝傅兄仗義執言,否則我今天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魏兄此言差矣,就算我不說實話,以丞相之明,又怎麽會讓魏兄受了委屈。”傅興顯然老成得多,他連忙給魏霸遞眼色,示意他不要說錯了話,謝錯了人。

魏霸心中有數,卻故意說道:“丞相日理萬機,哪有時間管這樣的小事,就算以后能夠弄明白,我一時的委屈總是要受的。傅兄的大恩,我銘記在心,稟告了父親之后,我再登門拜謝。”

“多謝多謝。”傅興松了一口氣,有魏延這樣的軍中重將為他說情,就算劉琰容不下他,諸葛亮也不會為難他。在劉琰手下肯定是混不下去了,有了魏延這條路,說不定能有更好的前程。

魏霸再次致謝,這才出了帳。剛從帳里出來,他就看到了駭人的一幕。魏風和魏武兩個人帶著十幾個面色不善的親衛,大步流星的趕來,一個個盔明甲亮,全副武裝,渾似要去打仗一般。親衛人數雖然不多,行走之間卻是一個沖鋒陣型,大有一句不合便動手搶人的架勢。中軍大營里的衛士如臨大敵,卻又不能做出太激烈的反應,畢竟對方只有十來個人。只有大帳前的衛士不敢大意,有意無意的擺出了防守陣型。其他的衛士只是提高警惕,可他們不自然的臉色則暴露了他們此刻的緊張和戒備。

“大兄,你這是……”

魏風趕到魏霸面前,擠了擠眼睛,然后雙手抱著魏霸的肩膀,很誇張的上下打量了一番,緊張兮兮的說道:“阿霸,你沒傷著哪兒吧,有沒有人欺負你?”

魏霸強忍著笑,一本正經的說道:“兄長,你這話說到哪兒去了,有丞相在此,誰能欺負我。我好得很,一點事兒也沒有。”

“那就好,那就好。”魏風一揮手,親衛們呼啦一下子湧了過來,將魏霸圍在中間,嚴密的保護起來。魏風輕聲道:“你們稍微等我一下,我進帳對丞相說幾句話就出來。”

魏霸連連點頭,順手拉住了魏風,把剛才帳中的事說了一遍,特別提到了傅興。魏風眉頭一挑:“是他幫忙啊。那就更好辦了,你放心,他幫了你,就是我魏家的朋友,誰敢動他,我魏家不會坐視不理的。”

說完,魏霸走到帳門口,換了一副恭敬的架勢,報名請進。時間不長,諸葛亮傳令讓他進帳。魏風低著頭,進了帳,撲通一聲跪倒在諸葛亮面前:“丞相,我有罪,請丞相責罰。”

諸葛亮詫異的看著他:“你又怎麽了?”

魏風用力的擠了擠眼睛,又吸了吸鼻子,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多了幾分哭腔。“丞相,我正在與父親操練,聽部下傳報,說有人在丞相大營中圍攻我弟弟魏霸,還有騎兵。一時緊張弟弟的安危,帶著正在操練的士卒趕了過來。事出匆忙,沒來得及解甲,又走得比較急,犯了丞相軍令。”

諸葛亮有些無奈的苦笑道:“你是擔心我不能公平處事,為難你弟弟?”

魏風連連叩頭。“丞相誤會了。丞相以法制國,公平有口皆碑,我豈能有什麽擔心。只是我弟弟前不久剛剛病過一場,尚未痊愈,腦子有時候不是很清楚,容易犯渾。我擔心他一時言語不慎,得罪了什麽人,或者違犯了丞相的軍令,自取其咎,是以著急。好在剛才我到營中問了一下,看到了幾個旁觀者,得知他並無什麽過失,這才知道自己魯莽了。丞相,我已經把那些人請到帳外了,丞相如果想問當時的情況,現在就可以。”

“不用問了,我剛才已經聽傅興說過。我相信他不會說謊,辱沒傅將軍的遺聲。”諸葛亮擺擺手:“好了,你也不用請罪了,帶著魏霸和你的部下離開,免得引起他人猜疑。”

“謝丞相。”魏風翻身爬起,正要離開,又想起了什麽,轉身對諸葛亮道:“丞相,我還有一個請求。”

諸葛亮皺皺眉,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卻不肯說出來。“你說。”

“我剛剛聽弟弟說,是傅興仗義執言,這才洗清了他的委屈。我想稍候請他赴宴,聊表謝意,還請丞相允準。”

諸葛亮點點頭:“這是應該的,我知道了。”

魏風這才眉開眼笑的沖著傅興拱拱手:“傅兄,不知道今天晚上有沒有空?請到我營中一敘,容我父子略備薄酒,以謝傅兄大恩。”

傅興含笑道:“魏兄言重了,屆時一定前往叨擾。”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魏風微微一笑,轉身出帳,帶著魏霸、魏風,在親衛們的簇擁下揚長而去。出了大營,魏風興奮的一拍魏霸的肩膀:“好小子,你的法子還真靈,兩滴眼淚,就把事兒全擺平了。”

“這就叫以退為進,以守代攻。”魏霸得意的一笑:“和丞相硬碰硬,我們怎麽可能討到便宜,既然實惠已經撈到了,總得給丞相一個臺階好下。”

魏風連連點頭:“有道理,有道理。阿霸,你這次又立了一功,不僅給老爹增了面子,還幫魏家爭取到了一個朋友。”

魏霸不以為然。“多一個朋友也不至于高興成這樣吧,何況傅興只是個小小的都尉,又不是什麽坐鎮一方的重將。”

“這你就不懂了,他真要是坐鎮一方的重將,我倒不敢拿他當朋友了。”魏風看看四周沒有外人,這才用力的一拍魏霸的肩膀,感慨的說道:“你更不懂的是,對于我們魏家來說,多一個仇人很平常,多一個朋友,卻是非常非常非常稀罕的事。唉,其實應該這樣說,我們魏家幾乎就沒有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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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9-3 19:01:57

第030章 伏筆

魏霸張了張嘴,這才明白魏風為什麽那麽開心。轉念一想,又覺得有些悲哀。人家都說,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老爹倒好,離家千里,都能把鄉黨都變成仇人,實在是極品。

“怎麽會這樣?”魏霸一開口,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這個理由還用說嘛,難道要大哥魏風說,這是咱爹脾氣太臭,把人得罪光了。果然,他隨即感受到了魏風似笑非笑的眼神。他尷尬的笑笑,反手摟住魏風的肩膀:“走吧,先回家,今天晚上好好款待一下傅興。要是可能的話,把他拉到我們這邊來,我估計劉琰是不會再容下他了,說不定什麽時候就下黑手整治他。”

“這是肯定的,所以我才說今天晚上請他赴宴,否則,軍營里死個把人,可是太正常不過的事。”魏風深有同感的說道。他想了想,又道:“我說阿霸啊,看不出你現在惹事的本事比我們兩個還要強,居然連劉琰都敢打。不行,看來只有敦武一個人還不夠,我得讓阿爹再派幾個高手給你。要不你小子遲早有一天得被人下黑手,拋屍荒野。”

“不至于吧?”魏霸一縮脖子,覺得魏風有點誇張。

“不至于?我跟你說,今天虧得是劉鈺那個不成器的出手,換一個稍微有點腦子的,不是在軍營里,而是在軍營外向你挑戰,就算敦武再利害,那幾個騎兵沖鋒起來,一個沖鋒就能砍下你們的腦袋。到時候就算是老爹出面,還能把你救活了?不錯,私斗是違法的,可他到時扔兩個家奴做替死鬼,主事兒的卻一根毛都不會少,你死了也白死。”

魏風頓了頓,又道:“這事兒,我就干過兩次。”

靠,這些當兵的還真黑啊。魏風覺得脖子后面有些涼嗖嗖的。

“當然了,最安全的辦法還是靠自己。”魏風攬著魏霸的肩膀,一路走一路說。“你小時候身子弱,基礎沒打好,想要練就高深的武技是有些遲了,可是練點防身的武技,不至于全無還手之力,那還是有可能的。這些陰損的招兒敦武最擅長,你有空向他請教請教。敦武,敦武,聽到沒有,把你那保命的招術拿兩招出來,教給阿霸。”

敦武悶悶的應了一聲:“喏。”

“臭小子,不願意啊?”魏風笑罵道:“你放心,我不會虧待你的。他多點本事,不也是減輕你的負擔。護得他周全,以后還能少了你的好處?”

敦武撓了撓頭:“少將軍誤會了。我不是不肯教,我只是一時半會兒想不到合適霸少主學的招術。”

“那我管不著。”魏風很不負責任的聳聳肩,繼續摟著魏霸的肩膀,說得眉飛色舞。

弟兄三人回到大營,魏延正在操練人馬,兩千多人分隊廝殺,喊殺聲震天。魏延負手而立,靜靜的看著臺下的將士。直到魏霸等人走到跟前,他才轉過頭,漫不經心的瞥了魏霸一眼:“傷著哪兒沒有?”

魏霸老老實實的回答道:“沒傷著,只是手掌有些疼。”

“手掌?”魏延眉頭一挑:“手掌怎麽了?”

“他啊,打了劉琰一巴掌,想是打得太重了,連自己的手都打疼了。”魏風笑著把他在諸葛亮大帳里看到的情況說了一遍,最后一邊笑一邊說道:“劉琰半邊臉都腫起來了,眼睛哭得像桃子,真是可憐。”

“那個廢物,除了一張臉,還有什麽值得稱道的地方。”魏延不以為然的撇了撇嘴:“他那張臉,我都懶得打,怕沾一手的脂粉。”

魏霸翻了個白眼,又做出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阿爹,我闖禍了,請阿爹責罰。”

“闖什麽禍?”魏延看著正在操練的士卒,問道:“就這事?不是都沒事了嗎,還有什麽好責罰的。”

“不是。”魏霸挑了挑眼皮,小心的保持著和老爹的距離。“我打了劉琰,可是也讓丞相不高興了。我怕以后丞相會因為此事為難阿爹,比如他……可能否決你的計劃。”

魏延眉梢一挑,轉過頭看著魏霸,顯然魏霸剛才說的這個問題觸動了他的心思。魏霸低下頭,一副慚愧的模樣,實際上卻是心中暗爽。他之所以要和楊儀發生沖突,又要去諸葛亮面前告狀,並且和諸葛喬在諸葛亮面前辯論,其實最終目的就是為了試探和激怒諸葛亮。而激怒諸葛亮的目的,就是為了打個預防針,有了這個沖突在前,以后諸葛亮如果否決了老爹的計劃,老爹有什麽怨言,雙方也都會以為根子在這里,心理上有所緩沖,不至于突然爆發劇烈的沖突。

這和種疫苗異曲同工。至于和劉琰父子的沖突,拉攏傅興,都是附帶的收獲。劉琰是個沒什麽用的人,諸葛亮把這個人帶在身邊,他一時摸不清其中的原因,但是借劉琰來試探一下諸葛亮的脾氣卻是再好不過。諸葛亮如果偏袒劉琰,那他在魏霸心目中的高大形象將瞬間崩塌,魏霸就要考慮另外一條路了。

“不會的。丞相為政,公私分明,不會因為你這點小事,就會影響軍國大計。”魏延沈思了片刻,搖了搖頭:“你想得太多了。”

魏霸暗自嘆息,老爹還是這麽自信,他根本不知道諸葛亮心里的浪漫比他的自負還要強上幾分,哪里會聽得進他的子午谷計劃。不過這些話他不能當著這麽多的面說,只能找個獨處的機會,再慢慢向老爹說明。

“阿爹,你晚上有空嗎?”

魏延想了想,眼神中露出些許落寞:“傅肜護衛先帝,戰死猇亭,是條好漢子。既然你們和他的兒子做了朋友,我理當出席。”

“那可太好了。”魏霸松了一口氣。

丞相中軍大帳,諸葛亮一邊握筆急書,一邊緩聲說道:“魏霸不同于魏風,他雖然文弱,卻頗有心計。如果我猜得不錯,今天魏風的那些做派應該都是他教的。他當著我的面打了劉琰也不是一時沖動,而是意有所為,雖然我猜不透他究竟有何為。”

“丞相還有什麽猜不透的?無非是魏延嫉妒劉琰做了后將軍,自己不好出面,便讓兒子出手滅劉琰的威風唄。”坐在諸葛亮對面的馬謖微微一笑,看向諸葛亮的眼神中充滿了崇拜。馬謖今年三十八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這次跟著諸葛亮進駐漢中,即將展開籌劃已久的北伐大業,建立功名正在眼前,他心情非常好,干勁十足,腦子也動得非常快。“劉琰不過是個寵佞,之所以留著他,也是為了照顧當年跟著先帝的那些老臣,讓他受點委屈也無妨。不過,魏延如此張狂,那可不是什麽好事。行軍作戰,講究的是如臂使手,指揮若一,如果有人不聽號令,甚至枉自尊大,這可不妥。”

諸葛亮手中的筆滯了一下,又重新揮灑起來,穩健的寫完最后幾個字,這才將筆擱在筆山上,揉著有些酸澀的手腕,將魏霸留下的新式賬簿和算盤推到馬謖面前:“這是魏霸的新發明,你先看看。另外,那個鐵臿也是他發明的。不僅如此,他今天還和我談到了北伐的戰事。”

馬謖詫異的擡起頭,忍不住的笑了起來:“他一個還沒成年的孩子,懂什麽戰事,居然敢在丞相面前大放厥詞,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他頓了頓,又道:“依我看,應該是魏延自己有什麽看法吧。”

諸葛亮淡淡一笑:“我也是這麽想。”

“那他都說了些什麽?”

“其實也沒什麽,只是說,我們兵力雖眾,卻是未經大戰的新兵為主,不應該和魏軍正面決戰,而應該出奇制勝。當然了,還要注重新技術、新發明,也就是他的那些成績。”

馬謖撲哧一聲笑了起來:“果然不出我所料。魏延這是想獨領一軍嗎?”

諸葛亮沈默了片刻:“他這麽想,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以目前漢中的兵力,可能不少人都會認為有資格獨領一軍的人,大概也就是那麽幾個。魏延身為先帝提拔起來的大將,鎮守漢中近十年,手下又有數千精銳的部曲,當然也有機會。”

馬謖嗤之以鼻:“這些只知道廝殺的莽夫,哪里知道真正的用兵之道。他們只能為人統轄,臨陣搏斗,豈能獨領一軍,決勝沙場?能讓他們在丞相的統領之下行動,充當爪牙之任,已經是勉為其難了。”

諸葛亮看著他,無聲的笑了起來。他思索片刻,又說道:“話雖如此,可是魏延的實力不弱。當此用人之計,不能因為一點小事和他生了嫌隙,耽誤了國家大事。你讓文偉(費禕)去勸勸威公(楊儀),不要和魏延爭一時短長。魏霸這個記賬法,我看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馬謖應了一聲,翻了翻手中的賬簿,又撥了撥那只算盤,笑道:“丞相所言甚是,這小子雖然不登大雅之堂,又有些粗鄙不堪,可是這兩件東西倒的確不錯。當然了,他如果知道丞相的才藝,就不會這麽自傲了。”

諸葛亮微微一笑:“幼常,你說的哪里話,我哪里有時間和他去爭什麽高下。”

馬謖連忙欠身道:“是謖失言了,還請丞相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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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9-3 19:02:22

第031章 風波又起

軍中無故不得聚飲,所以魏霸說要先請示父親才能宴請傅興。魏風從中多年,經驗要老練得多,他直接向諸葛亮請求宴請傅興。有了諸葛亮的允許,這件事就可以辦得理直氣壯。

得到了魏延同意並將出席的承諾后,魏風立刻忙碌起來。他從小就跟著魏延,看慣了老爹像個刺猬一樣,逮誰扎誰,身邊很少有同齡的朋友,寂寞了這麽多年,終于有了新朋友,心中的喜悅可想而知。他特地讓人從沔陽城里取來了美酒,又宰了一只羊,置辦了豐盛的酒席,靜候傅興的大駕光臨。

魏霸前世雖然不擅交際,可是同事之間的聚餐不少,對這種場合雖說不上喜歡,卻也不陌生。見魏風如此興奮,他還打趣了幾句。魏武則是從開始宰羊開始,就蹲在一旁看著,好像一眨眼,那只已經被剝了皮的羊就會跑了似的。魏霸想想也覺得可憐,身為鎮北將軍的兒子,居然為了吃一口羊肉而這麽上心,這生活實在不易啊。

其實說起來,魏家的財力也不弱。有那麽大一個莊園,種類齊全的作坊,還有上萬計的附從人口,再加上魏延漢中太守、鎮北將軍的俸祿和都亭侯的租稅收入,在張夫人高明的經營手段打理下,每年的收入非常可觀。不過魏家的開支同樣也很可觀,有那麽多人要養活,特別是三千部曲的各種開銷大得驚人,要將一個普通士卒訓練成一個悍卒,特別是像魏家武卒那樣的精銳,巨大的投入也是不可避免的。

魏家大部分的收入,都花在了武卒的訓練上。再加上魏延雖然對其他人態度非常惡劣,可是對部下士卒卻非常優待,哪怕是部曲以外的郡兵,他也隔三岔五的進行賞賜,這樣一來,就算是魏家有金山銀山也難免捉襟見肘。正因為如此,魏家幾個管事的都和陳管事差不多,下意識的想盡一切辦法賺錢。

酒準備好了,羊肉也在鍋里咕嘟嘟的小火慢燉,香氣撲鼻,誘得魏武不時的吸口水。可是傅興一直沒來,就連魏延最后都等得有些不耐煩了,主動趕來問魏風道:“怎麽回事,這都什麽時辰了,怎麽還沒開始?傅興人呢,還沒到?”

魏風也搞不明白,他看了看外面天色:“應該快來了吧。”

魏延不高興了:“豈有此理,難道還要我等他一個后輩?”

魏霸有些擔心起來,他看著外面夜幕中的陽平山起伏的峰巒,忽然說了一句:“阿爹,大兄,你們說傅興會不會是被劉琰扣住了,來不了?”

“他敢?!”魏延脫口而出。

魏霸無奈的笑笑,正準備再說什麽,外面有一個親衛帶著一個年輕的女奴急匆匆的走了進來。魏霸立刻閉上了嘴巴,他不認識這個女奴,但是從她的服飾可以看得出來,這是輜重營做雜役的官奴婢。輜重營這時候有人趕來,神情又是這麽惶急,恐怕不是什麽好事。

“奴婢拜見鎮北將軍。”那女奴一眼看到滿臉怒氣的魏延,立刻拜了下去。

“擡起頭來說話。”魏延心情不太好,卻沒有沖著一個女奴發火的習慣。“你急著見我,有什麽事?”

那女奴擦了擦額頭的汗,仰起那張長了一大塊青斑的臉:“回稟將軍,我是從輜重營逃出來的,有一件急事要稟告鎮北將軍。”

魏延一愣:“逃出來的?”逃奴可是要殺頭的,少了不能少,也要受到重罰。這個女奴冒著這樣的危險來到魏延的大營,想必有非常重要的事,而她即將為此付出慘重的代價,那魏延又怎麽能坐視不理。可是輜重營不僅歸楊儀管理,更是中軍大營的直屬機構,魏延哪怕是鎮北將軍,也不好插手輜重營的事。

魏延愣了片刻,語氣恢復了平靜:“你說,究竟有什麽急事?”

“奴婢在營里做些雜事,有時候也幫著護理傷員。不久之前,后將軍營里送來一個人,傷得很重,全身的皮肉都被打爛了,后將軍營里的人關照說,不準給他清洗上藥,要讓他慢慢疼死。”

魏霸聽了,頓時覺得寒毛直豎,一股涼氣從后腰直沖上腦。他意識到那個傷員很可能就是傅興,要不這個女奴不會跑到鎮北將軍的大營里來告密。他剛要說話,魏延擡起手,示意他不要開口。魏霸擡頭看去,只見老爹雙眼微瞇,殺氣騰騰。

“那人是誰?”

“奴婢聽后將軍營的人說,他叫傅興。”

“果真如此?”魏延不僅眼神淩厲起來,就連聲音中都充滿了殺氣。

“奴婢冒著梟首的危險跑來,豈敢欺瞞將軍?”那女奴雖然身份低賤,卻自有一股寧死不屈的氣勢。魏霸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發現她除了臉上有一塊大青斑,嚴重影響了容貌之外,臉型和五官都很端正,特別是一雙眼睛又大又亮,就是和魏延對視也不示弱。

“那好,如果是真的,你的命,我保了。如果是有一句謊言,你知道后果。”

那女奴微微欠身:“謝將軍。”

魏延冷哼一聲,不再多說,立刻轉過頭對魏風說道:“你領十個人,到輜重營去要人。如果有人敢攔著,給我砍了他。”

魏風應了一聲,轉身就要走。魏霸嚇了一跳,連忙攔住魏風。“阿爹,大兄,輜重營怎麽能亂闖?丞相怪罪下來,如何是好?”

“哼!”魏延不高興的看著他:“傅興救了你一命,就是我魏家的恩人。恩人遇難,我們豈能坐視不理。縱使是丞相怪罪下來,也有我一力承擔,你怕什麽。”

魏霸連忙搖頭道:“阿爹,不是我怕事。我是覺得,這里面可能有玄機。”

“是嗎?”魏延冷笑道:“你倒說說看,究竟有什麽玄機?”

魏霸迅速整理了一下思路。這件事其實並不復雜,劉鈺被敦武摔成了殘廢,劉琰更是被他擰斷了手指,又扇了那麽大一耳光,要報復傅興一點也不意外,雖然來得太快,太直接太粗暴了一些。可是想想劉琰父子的脾氣,這也是在情理之中。劉琰打傷了傅興,卻又送到輜重營來讓他等死,這分明是一個陷阱,而獵物就是魏家父子。否則,就在后將軍營里打死,豈不是更直接?

“我覺得這是劉琰布置的一個陷阱,就是要我們硬闖輜重營。到了那時候,不僅救不成傅興,說不定還會把我們自己搭進去。”

聽完了魏霸的分析,魏延若有所悟。他想了想,擺擺手道:“我知道了。阿風,你先帶些人去輜重營,看看究竟是什麽情況。如果有人攔你,你不要硬來,只要護住傅興就行。”

“喏。”魏風轉身出帳,點了二十個親衛,急匆匆的走了。

魏延站起身,甩了甩袖子:“阿霸,走,跟我去一趟后將軍營,去給后將軍陪個罪。”

“阿爹?”魏霸嚇了一跳,怎麽老爹還要親自出馬,這也太給劉琰面子了吧?可是他再看看魏延的臉色,又覺得有些猜疑,老爹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冷靜了?

“磨蹭什麽,還不快一點。”魏延喝了一聲,擡腿向外走去。魏霸不敢怠慢,連忙跟上,走了兩步,那女奴趕了上來,叫了一聲:“唉,將軍……”

魏延頭也不回,擺擺手道:“你也跟我來。”

“喏。”女奴高興的應了一聲,緊緊的跟在魏霸的后面。魏霸一邊走,一邊扭過頭看著她,正好看到她那塊青斑,不由自主的暗自惋惜。多好的一張臉啊,全被這個青斑給毀了。

那女奴見魏霸看她,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將自己臟兮兮的手藏到袖子里。魏霸看出了她的羞澀,心中不忍,緩聲道:“你放心,既然鎮北將軍答應了你,自然會護得你周全。”

“多謝將軍,多謝少將軍。”

魏延沒有任何遲疑,帶著十來個親衛便和魏霸一起出了營,直奔后將軍劉琰的大營。劉琰屬中軍,他的大營也在中軍的范圍以內。他雖然是后將軍,卻從來沒有打過仗,手下只有千余人,占了一個營壘。就在中軍大營的一個角落里。魏延到了營前,卻沒有進去,在營門外百步停住了腳步,勒住戰馬,靜靜的等候著,同時打量著劉琰的營壘,面無表情,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魏霸跟在魏延身后,看不到魏延的表情,可是以他對魏延的了解,已經預計到要將發生什麽事,心里不由得一陣陣的緊張。

時間不長,一騎飛奔而至,趕到魏延面前,在馬上施了一禮:“將軍,少將軍已經到了輜重營,被人圍住了,脫身不得。傅興也在,傷勢很重,兩條腿都被打斷了。”

魏延點了點頭,輕踢戰馬,緩緩向前走去,原本就高大的身影在營門前的火把照映下,越來越清晰,高大如山。

望樓上放哨的士卒看到了全副武裝的魏延從黑暗中走出來,立刻緊張起來,他們一邊拉弓搭箭,一邊敲響了報警的銅鑼,同時大聲喝道:“來人止步,再前進,休怪箭枝不長眼睛。”

魏延不為所動,繼續催馬緩行,一直走到營門前,這才平靜從容的說道:“鎮北將軍魏延,前來拜會后將軍,請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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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9-3 19:02:52

第032章 搶人(上)

望樓上的士卒一陣慌亂,看來魏延的名字讓他們很緊張。有人下了望樓,飛奔入營。時間不長,營中忽然亮起了無數的火把,數百個士卒沖了出來。他們跑得很急,有的一邊走一邊披甲,有的則干脆沒有披甲,只是他們慌亂的神情是一致的,隊形也亂七八糟,毫無陣勢可言。

    他們來到營門前,卻沒有打開營門,而是隔著營門舉起了手中的武器,如臨大敵。魏延坐在馬上,一手挽著韁繩,一手扶在大腿上,巋然不動。魏霸看得心中痛快,卻也心驚肉跳,這要是對面射一陣亂箭射過來,那可麻煩了。他從親衛手中接過一面盾牌,輕催戰馬,趕到魏延身邊,剛要將盾牌遞過去,魏霸擺了擺手︰“不用。”

    “阿爹,小心為上。”

    “哼,我借他個膽子,他也不敢。”魏延不屑一顧,堅決的推開了魏霸的手。

    魏霸咂了咂嘴,沒有再說,只是提足了精神,警惕的注意著對面,只要有一絲異動,他就以最大的度把盾牌舉起來。不知不覺中,他的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濕,對自己的舉動也有些後悔起來。這來得容易,去得可難,要想再退出安全的距離,那可是萬萬不能了。

    營里又是一陣嘈雜,士卒們向兩邊分開,半邊臉還腫著的劉琰在幾個全副武裝的親衛簇擁下,出現在營門口。他隔著粗大的寨木看向魏家父子,臉色在火把搖曳的火光下變幻不停。

    “魏延,你想造反嗎?”他大聲叫道,聲音卻如火光一般飄浮不定。“可知丞相軍令無情,你休要猖狂。”

    魏延淡淡的說道︰“將軍這是說的哪里話。聞說犬子無禮,在丞相大帳中擰斷了將軍的手指,又打了將軍一耳光,實在過意不去,特帶著犬子來見將軍,想問個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如果確是犬子的錯,魏延這就給將軍道歉,把他交給將軍,任將軍處置。”

    劉琰猶豫了一下,半天沒有說話,顯然搞不清魏延的話是真是假。他看到了魏延身邊的魏霸,臉上的腫痛更加火辣辣的,心中火氣上湧,不禁大聲罵道︰“魏延,你教子無方,以下犯下,還有什麼要問的,你要是真心道歉,就在此地擰斷他的手指,打他幾個耳光,便也罷了。要不然,我與你沒完。”

    魏延淡淡的說道︰“後將軍,且不說事情的是非曲直尚未分明,處罰還為時過早,就算是責任在犬子,由我來施罰,恐怕也不妥。”

    劉琰有些糊塗了,大聲叫道︰“為什麼?”

    “這是很簡單的道理。一來他打的是將軍你,而不是我,要責罰他,也應該由將軍來責罰,方能消將軍心頭之怒。二來若是由我處罰,我手下留情,虛以故事,將軍難道不擔心我魏延沒有誠意嗎?”

    “那……那又待如何?”劉琰更拿不定主意了。魏延說的兩個理由的確有些道理,要想消心頭之怒,當然是親手擰斷魏霸的手指,再狠狠抽他幾個耳光才解氣,如果由魏延動手,他能真下手嗎,也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可是一看到魏延身上的甲冑和遠處影影綽綽的人影,他又有些心虛,生怕自己一出營,仇沒報成,反被魏家父子再羞辱一陣。

    至于傅興的事,他想來想去,覺得魏延應該還不知道這個情況。他讓人送傅興到輜重營等死,是因為輜重營由魏延的死對頭楊儀負責,魏霸白天剛剛還和楊儀生了沖突。楊儀就算不幫他,也不可能幫著魏家父子,魏家父子得到了消息,也無法從輜重營搶人。

    難道魏延真是來道歉的?劉琰有些拿不定主意。

    魏延目光敏銳,看到了劉琰猶豫的神情,他哈哈一笑,擡起右手招了招。在遠處的十來騎排成一排,緩緩的壓向營門,暴露在火把之下。“後將軍,莫要緊張,只是一些隨從親衛而已,我是來講和的,可不是來打架的。後將軍不請我入營便也罷了,莫非連這十幾個人都怕,不敢出營一敘嗎?”

    劉琰看清魏延果然只帶了十幾個人,這心安了些。他想著魏延雖然身為鎮北將軍,曾經鎮守漢中十年,稱霸一方,可是現在丞相已經到了漢中,魏延不再是唯我獨尊了,這里又是丞相的中軍大營,諒他也不敢亂來。自己如果龜縮在營里不敢出去,未免太沒面子。他關照身邊的衛士們小心戒備,這才讓人打開營門。

    在吱吱咯咯的響聲中,劉琰小心翼翼的走出營門,在門外兩三步的地方站定,只要魏延有一絲異動,他隨時可以退回來。他仗著膽子,大聲叫道︰“魏延,我出來了,讓你兒子來受罰吧。”

    魏延翻身下馬,給魏霸使了個眼色,魏霸雖然不願意,卻也只能下馬,亦步亦趨。兩人來到劉琰面前,魏霸已經能清晰的聽到劉琰身後那些弓箭手拉弦的聲音,想到他們要是一不小心,自己就可能嗝屁,頭上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油汗。

    這層油汗在火把的照耀下亮晶晶的,劉琰看得分明,不禁心中大快。他咬緊了牙關,又扯到了腫痛的面皮,心頭怒火更是旺盛。他從親衛手中接過馬鞭,迎了上去,用力一抖,馬鞭出脆響,正如他此刻的心情一樣爽利。

    “豎奴,沒想到會有現在吧?”劉琰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他高高的舉起馬鞭,就向魏霸迎頭抽了下來。魏霸眼神一緊,剛要暴起反擊,負手站在一旁的魏延忽然上前一步,一擡手就握住了劉琰的手腕。

    劉琰大驚失色,一邊用力將手腕往回扯,一邊尖聲叫道︰“魏延,你想干什麼?你要是敢亂來,我殺了你。”

    魏延握住劉琰的手腕不放,微微一笑︰“後將軍,你是不是太急了點?我們父子就在這里,還能跑了不成。可是你要責罰我兒子之前,是不是應該把事情說清楚?”

    劉琰一邊用力掙扎著,一邊舉起包得像個布球的手,指指自己腫得像豬頭的臉,嘶聲吼道︰“還有什麼好說的,你兒子以下犯下,擰斷了我的手指,還打了我一個耳光,你看不到啊?”

    “他打你,我早就知道。”魏延輕輕一扯,劉琰就收不住腳步,一跤跌進了魏延的懷里。魏延將他推在身前,面對從大營里如潮水般湧出的弓箭手,冷笑道︰“我想問的是,我兒子為什麼打你,打得究竟該不該。”

    劉琰已經知道自己又上了當,他驚恐萬丈,哪里還有心情和魏延說打得該不該的事,只是用力掙扎著,同時聲厲色荏的吼叫道︰“魏延,你敢以下犯下,支持我?小心丞相知道了,軍法不容。”

    “無故打傷屬下,還不讓人給他治傷,那才叫軍法不容。”魏延臉一沈,不再廢話,一手挾著劉琰的脖子,一手護著魏霸,大步向後退去。那些弓箭手一看劉琰被劫持,大驚失色,連忙跟了過來。魏延回過頭,一聲斷喝︰“站住,再跟一步,就扭斷他的脖子。”

    弓箭手們“嘩”的一聲全站住了。他們都是劉琰的親衛,按照軍令,劉琰如果斃命,他們都會被斬。雖說現在不是對敵,可是魏延是什麼人,他們還是清楚的,他既然敢劫持後將軍劉琰,憑什麼就不敢扭斷他的脖子?

    弓箭手們面面相覷,不敢再前進一步。有機靈的軍官立刻派人去中軍報急,請諸葛丞相出面處理這件事,以他們的資格,是解決不了這件事的。

    魏延根本不理那些人,他扯著劉琰退到安全距離,翻身上馬,將劉琰橫在馬背上,揚長而去。魏霸緊緊的跟在後面。雖然從弓箭手的威脅下全身而退,可是他卻沒有一點輕松的感覺。老爹做事果然是有軍人風範,簡單而直接,居然在眾目睽睽之下就把堂堂的後將軍劉琰劫持了。這件事越鬧越大,已經讓他有些力不從心的感覺。

    魏延才沒有魏霸那麼緊張呢。他帶著親衛們一路急馳,來到輜重營,便拖著劉琰,在那個女奴的帶領下,直奔傅興所在的帳篷。剛到帳篷外,魏霸便嚇了一跳,輜重營的氣氛比劉琰營中的氣氛還要緊張數倍,上百全副武裝的甲士將那個帳篷圍得水泄不通,隱隱約約可以看到魏風被包圍在中間。

    楊儀坐在一個胡床上,泰然自若,就是聽到魏延等人的腳步聲,他也沒有站起身,只是斜著眼楮看了一眼。等他看清被魏延拖得東倒西歪的人是誰時,臉上才露出一絲訝色,但他依然沒有站起來,只是坐得稍微直了一些。

    魏延冷笑一聲,輕輕一推,劉琰就控制不住腳步,跌跌撞撞的沖了出去,一直奔到楊儀面前,才算是站穩。楊儀打量了他一番,眉頭微皺,剛要說話,魏延忽然開了口。

    “楊參軍好大的架子,就算你眼里沒有我這個鎮北將軍,可看到後將軍居然還敢坐著,也太不知尊卑了吧,德行楊君有你這樣的同胞,真是可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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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q1024
侯爵 | 2014-9-3 19:03:15

第033章 搶人(中)

楊儀心情很不好。

    其實在魏霸送來賬本之前,他就知道了魏霸的新式記賬法。以他的專業眼光,他當然也知道其中的妙處。如果是別人明的,哪怕再差一點,他都會拍案叫好,利用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大贊一番,助他揚名。之所以看都不看,就把程安送上去的賬簿扔回來,只是因為這是魏延的兒子明的。而魏延和他不和,已經是人盡皆知的事。

    和魏延一樣,楊儀很驕傲。

    整個丞相府,我都是屈指可數的干才,從丞相對我的須臾不可離就可以看得出來。除了我杰出的才干,我還有著顯赫的家世,不論哪方面都不比人差,我有足夠的資本驕傲,別人又能有什麼意見?蔣琬、費他們哪個不是對我恭恭敬敬?

    唯獨魏延不。

    魏延不僅對我不夠恭敬,甚至故意和我別苗頭,多次在眾人面前反對我,諷刺我,挖苦我,讓我下不了台。雖說君子應該溫良恭儉讓,可是魏延這匹夫如此囂張,讓我忍無可忍。他的兒子棄武從文,明了新式記賬法,想要在士林揚名立萬,我怎麼可能讓他如此得意。

    楊儀的本意很簡單,為難魏霸一下,讓他知道自己的重要性,低個頭,服個軟,便也罷了。可是沒曾想,魏霸居然拿著新式賬簿到丞相面前告狀去了。隨後費便拿著那些被他扔在地上的賬簿,帶著丞相的警告來了。這無疑使楊儀覺得更沒有面子,心中的怒火不僅沒有削弱,反而燒得更旺。

    天從人願,魏家父子就是個惹禍精,魏霸不僅得罪了他楊儀,還打了劉琰父子。傅興幫著魏霸說話,剛回到大營,就被劉琰打了個皮開肉綻,送到輜重營來,還不準治傷,非要他活活疼死。

    劉琰為什麼把傅興送到輜重營來,楊儀清楚得很,無非是劉琰既想殺傅興泄憤,又不敢讓傅興死在自己的大營里。送到輜重營,傷重不治而死,他的責任就小多了。這有些往楊儀身上推責任的意思,如果換平時,楊儀肯定會派人給傅興療傷,根本不理劉琰,可是今天,他願意被劉琰利用一次,因為他相信,魏延父子肯定會要來人。

    要到輜重營來要人,那他就有機會好好為難一下他們了。楊儀不肯放過這個機會,所以心甘情願的做了劉琰的打手。

    正如他所料,魏風很快就來了。可是出乎楊儀的意料,魏風一遭到拒絕,就緊緊的閉上了嘴巴,沒有像平時那樣被激怒,只是靜靜的坐在一旁看著傅興。楊儀有些不解,可是當他看到那個奔出輜重營的騎士時,他明白了,魏風自覺份量不夠,要去找魏延出面。

    這讓楊儀更加興奮,能為難魏延,當然僅比為難魏風這樣的後輩要暢快得多。所以他做好了充分的準備,他不僅安排了眼前的這一百甲士,在他的身後,還有五百人隨時待命,只要魏延敢輕舉妄動,他就下令將他們父子拿下。殺了他也許不妥,可是讓他吃點苦頭卻沒什麼問題。等到了丞相面前,就算魏延安然無恙,他的面子也已經落盡了。

    楊儀一直期盼著魏延早點來,當聽到魏延的腳步聲時,他甚至覺得自己的心跳都在加快。他雖然只是丞相參軍,品級比魏延這個鎮北將軍低很多,可是他身為丞相府的親信,又怎麼可能把外鎮的武夫放在眼里,更何況對方是魏延。所以他根本沒有起來和魏延見禮的意思,只等著魏延怒,做出不合規矩的舉動,他就下令抓人。

    讓他想不到的是,魏延居然把劉琰推到他的面前。楊儀看不起魏延,同樣看不起劉琰,但兩者之間還是有區別的。劉琰是後將軍,品級比魏延還要高出兩級,他不能這麼無禮。

    可是,這麼做,顯然正中魏延下懷,弱了自己的氣勢。

    楊儀一時有些拿捏不定,是站起來給劉琰行禮好呢,還是繼續坐著,無視魏延父子。

    在聽到“德行楊君”四個字之後,楊儀還是決定站起來,他可以無視魏延父子,卻不能給已經亡故的兄長臉上抹黑。禮節上的虧損,同樣會給他帶來名譽上的損失。

    “見過後將軍。後將軍,你這是……遇到賊人了?”楊儀故意大驚小怪的說道。

    劉琰又疼又氣,腦子已經有些糊塗了,根本沒聽出楊儀提示性的話,只是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剛剛被魏延橫架在馬鞍上一路顛簸,他的胸腹非常難受,連吸氣都有些疼痛難當。

    見劉琰這副模樣,楊儀鄙夷不已。這個後將軍真是個廢物,除了一張面皮之外,一無是處。真不知道這樣的人是怎麼跟了先帝這麼多年,並且爬到了後將軍這個位置上的。

    魏延像看猴戲似的看著楊儀和劉琰,拔腿就要往里闖。魏霸連忙攔住了他。剛才在劉琰的軍營前,面對上百張待的強弓,把他嚇得不清,現在輜重營的情況更甚于彼時,看看這近百甲士就知道,楊儀顯然不是劉琰那麼倉促,他已經做好了充足的準備,不會讓魏延這麼輕易的搶人得手。更嚴重的是,這還會給楊儀落下把柄,將來告到丞相面前也沒有道理可講。

    “阿爹,先禮後兵。”魏霸央求的看著魏延。

    “哼,對這樣的鯫生有什麼禮好講,來硬的最簡單,一準兒嚇得他屁滾尿流。”

    魏霸一腦門子黑線,太粗暴了,太野蠻了,太沒有技術含量了。“阿爹,多說兩句話,又不會浪費什麼時間。既然大兄已經在傅興身邊,想必傅興暫時也沒什麼危險。這事是我惹出來的,就讓我說幾句話吧,也算是盡盡心意。”

    魏延打量了他一眼,不以為然的點了點頭︰“那你快點,羊肉還在煮著,時間久了,可不筋道。”

    “好。”魏霸強忍著笑,轉身走到楊儀面前,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禮︰“魏霸見過楊參軍。”

    楊儀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撫著頜下了胡須,下巴微微揚起,用鼻孔看著魏霸,傲慢的哼了一聲︰“什麼事?”

    “我父子到輜重營來,是因為我們要宴請的客人傅興據說受了傷,被送到了輜重營,特來探望。還請參軍行個方便。”

    “軍中無故不得聚飲,否則軍法從事,這個道理都不懂?”楊儀嘴角一挑,語帶譏諷的說道︰“更何況既然傷了,那肯定是無法參加宴飲了,你們還是回去自己吃吧,免得羊肉煮得太久,不筋道。”

    魏延大怒,哼了一聲,上前就要 。魏霸連忙攔住他,繼續保持著謙卑的笑容︰“參軍有所不知,這次宴請傅興,是因為傅興仗義執言,為我洗清冤屈,所以我兄長這才特地面稟了丞相,獲得丞相許可之後才舉行的。傅興受了傷,就算是不能飲宴,我們也理當前來探望,盡一份心意。”

    聽得有丞相的許可,楊儀猶豫了一下,隨即又道︰“你們也來過了,心意也盡到了,那就回去吧。輜重營事務繁忙,這麼多人擠在這里,我還怎麼做事?你放心,傅興的傷,我會安排人給他治的。”

    魏霸一動不動,又接著說道︰“多謝參軍關心。不過,我魏家有上好的傷藥,且容我們看一看傅興,把他接到營中,給他治傷,既盡了心意,也減輕了參軍的負擔不是?”

    “胡說,你們有上好傷藥,那是你們的事,人既然送到輜重營了,我豈有假手于人的道理?難道以後有了傷員,我們都要送到你們營里去?”

    魏霸也有些火了,這楊儀果然夠擰的,就為了賭一口氣,明明與自己無關的事,也要往自己身上扯,這不是腦袋被驢踢了嗎?俗話說得好,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老子費了好大的勁,才勸住老爹不要動粗,無非是想有話好好說,各讓一步,你好我好大家好,讓我們把人領走,你也不傷面子。你倒好,來勁了是不是?既然如此,那可別怪老子手黑。

    魏霸正在狠,魏延走上前,手按在他的肩上,往外輕輕的推開。魏霸知道他這是要 了。可是他卻不想再讓老爹動手。劉琰是個廢物,揍了也就揍了,楊儀可不同,這是丞相跟前的紅人,丞相還要靠他來打理事情呢,萬一被下手不留情的老爹打成殘廢,丞相那里肯定無法交待。這種事,還是交給武力值不是很高的我來做吧。我這些天我鍛煉身體,力氣大漲,可是還沒到一出手就能打死人的地步,安全性有保障。

    “阿爹,你是何等高手,何必與這樣酸腐書生動手,墜了威名。請阿爹暫且退後,由我來就夠了。”

    “你行嗎?”魏延看看魏霸,似笑非笑的說道。

    魏霸嘿嘿一笑︰“對付這鯫生,自然是綽綽有余。”

    “那好,老子給你觀敵料陣。”魏延滿意的點點頭,用力一拍魏霸的肩膀︰“你盡管放開手腳打,出了事,老子給你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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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9-3 19:03:39

第034章搶人(下)

魏霸暗自苦笑,他顧不得糾正老爹的狂妄,再次走到斜睨著他冷笑不已的楊儀面前,聲音依然溫和,態度依然良好。“參軍,與人方便,與已方便,真不肯通融一二?”

剛才魏氏父子說話聲音不小,楊儀聽得清清楚楚,對他們的囂張,楊儀既憤怒,又有些緊張。說實話,他雖然看不起魏延,可是也知道魏延的武勇,別看他身邊只有十來個人,可是真要被他近了身還是很危險的。所以他雖然臉上的傲氣一絲不減,卻不動聲色的向后退了兩步,和自己的親衛靠得更近一些,以免被魏延突進身前。后來看魏延沒有動,魏霸獨自一人走過來,他才松了一口氣。

魏家三弟兄中,魏霸的身體最弱,就連老三魏武都比他強很多,這不是什麽秘密,作為一直盯著魏家的楊儀來說,這更是很清楚的事情。魏霸雖然已經十八歲,個子也比他高出半個頭,可是身子骨這麽弱,他根本沒有必要擔心。

面對魏霸最后通諜式的請求,楊儀不屑一顧:“沒有規矩,就不成方圓,我既然被丞相委任為參軍,主管輜重營的事務,這輜重營里的一切,當然由我說了算。”

“是嗎?那我能請教參軍一個問題嗎?”

楊儀愣了一下,隨即又笑了起來。原來魏霸不是來動手,而是來較量學問啊。來得好,你自以為發明了一個記賬法,做了一個什麽算盤,就了不起麽?讓我來讓你知道知道什麽叫算學。

“有何不可?”

“人負一石,可日行六十里,自食六升,人負兩石,可日行三十里,同樣日食六升。欲運百石至三千里,欲求時間最短,耗食最少,問當以多少人運為宜?”

魏霸一邊說著,一邊向楊儀靠近。他說話的聲音並不響,旁邊的人雖不說話,可是呼吸聲、兵器的撞擊聲匯聚在一起,也是不小的干擾,楊儀不細聽根本聽不清晰,魏霸向前靠近,他樂得可以聽得更清楚一點,根本沒有注意到魏霸笑臉上隱藏的狠厲。

“這個問題……”楊儀聽完問題,擡起一只手,曲指剛要算一下,魏霸突然變了臉,左手伸出,握著楊儀的兩根手指,右手從后面揮了過去,一下子卡住了楊儀的脖子,用力推著就走,一邊走一邊大聲罵道:“丞相的命令你都敢置若罔聞,傷員送到輜重營,你不安排人療傷上藥,我們要請客,你攔著不放。你好大的膽子!走,我跟你去見丞相,論個明白。”

楊儀正在考慮問題,哪里想到魏霸會突然下手,措手不及,被他推得踉踉蹌蹌。他身邊的那些親衛吃了一驚,剛要上來攔住,一聽到魏霸說要拉楊儀去見諸葛丞相,下意識的又頓了一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跟上去。可是他們遲疑,魏延身邊的親衛卻不遲疑,呼啦一下子圍了過來,迅速將魏霸和楊儀包圍起來。

“嗆啷啷!”清脆的拔刀聲不絕于耳,片刻之間,無數甲士拔出了戰刀,嚴陣以待,氣氛頓時變得緊張起來。明晃晃的戰刀在火把的照耀下,閃著寒森森的光,周圍的空氣溫度似乎在片刻之間都下降了幾度,讓人感受到從骨子里散發出的寒意。

魏延一直背著手看著,見魏霸果然生擒了楊儀,並且全身而退,心中大喜。至于身邊那些劍拔弩張的甲士,他根本沒當回事。他撥開親衛,負手走到楊儀的親衛隊率楊猛面前,眉頭一皺,哼了一聲:“豎子,你想造反?”

楊猛嚇了一跳,立刻反應過來,大聲叫道:“將軍,你怎麽能血口噴人?分明是你兒子挾持參軍,怎麽能說我們想造反?”

魏延說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兒子挾持了楊儀?我兒子這是拉他去丞相面前說理,你耳朵里是不是塞了鳥毛,沒聽清?啊?!”

魏延最后一聲大喝,氣勢驚人,嚇得楊猛一哆嗦,手中的長矛一顫,在魏延的胸甲上劃了一下。魏延突然出手,左手握住長矛,右手順著矛柄滑了過去,迅猛無比的擊向楊猛胸口。楊猛看著迅速變大的手掌,本能的想往回奪矛,可是長矛被魏延握在手中,他又如何抽得動分毫。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魏延的手掌已經擊在他的胸口。

“呯”的一聲悶響,楊猛眼前一黑,一股鮮血吐出,腿一軟,險些摔倒在地。魏延順手揪住了他的脖子,大聲喝道:“眾將士,此獠膽大妄為,盡敢行刺本將軍。本將軍要拿下他問個明白。不知者不罪,立刻放下武器,退散一旁,違令者,格殺勿論。”

隨著他這一聲斷喝,那十個親衛也立刻齊聲大喝:“違令者,格殺勿論!”

他們這一吼,生生吼出了舍我其誰的氣勢。楊儀的部下面面相覷,神情沮喪。片刻之間,楊儀被魏霸制住,親衛隊率楊猛又因涉嫌刺殺鎮北將軍被擒,剩下的人被魏延等人的氣勢鎮住,竟是誰也不敢上前領頭,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魏延拖死狗似的拖著楊猛走了回去。可是他們又不敢不救楊儀,只是強撐著,圍著魏家父子,上前廝殺吧,沒這膽量,退開吧,好像又不行,只能僵持在那里。

“我們要去見丞相,誰也攔著,與造反無異,休怪我認得你們,我的刀認不得你們。”魏延緩緩的拔出了腰間的長刀。如雪的刀鋒擦著銅吞口,發出瘆人的聲音。長刀出鞘,魏延原本已經很威猛的氣勢更盛,圍在四周的甲士們被他的氣勢所懾,不由自主的,齊唰唰的向后退了一圈。

魏霸一邊輕蔑的掃視著那些面色蒼白的甲士,長刀緩緩指過每一個人的臉,一邊大聲喝道:“阿風,把人擡過來。”

魏風大聲應喏,兩個侍衛擡起傅興,推開那些手足無措的甲士,和魏延匯合在一起。魏霸從人縫里看了一眼擔架上的傅興,不禁嚇了一跳。傅興臉上身上全是血,兩條腿全斷了,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扭曲著。不過,他還睜著眼睛,見到魏延時,還努力的昂起頭,施禮致意。

“多謝將軍。”傅興啞聲道。

“有話以后再說,走!”魏延輕喝了一聲,魏風會意,立刻在前面開路,親衛們擡著傅興,押著楊儀、楊猛和劉琰向營外走去。魏延親自斷后,他手握長刀,也不見如何作勢,只是看著那些甲士,就讓那些甲士不敢妄動,眼睜睜的看著他們撤出大營,只敢遠遠的綴在后面。

出了大營,魏延收起刀,翻身上馬,朗聲笑道:“痛快痛快!走,回營,喝酒吃肉去!”

魏霸連忙趕到他的身邊,拉著他的馬韁道:“阿爹,現在還不能回去。”

“為什麽?做了這麽痛快的事,不回去喝兩杯,豈不是可惜了?再拖下去,羊肉可就真爛了。”

“阿爹啊,這事豈能就這麽了了?”魏霸哭笑不得,先挾持了后將軍,接著又挾持了丞相參軍,老爹居然只想著鍋里的羊肉,你就不想想丞相知道了這個消息,會如何想?“阿爹,趁著此事丞相尚未得知,我們應該立刻趕到丞相面前,將這件事原原本本的告訴他,免得有惡人先告狀,先入為主,到時候我們多費口舌啊。”

魏延略一沈思,點頭道:“言之有理,走,去見丞相。”

魏霸這才松了一口氣。他就是要惡人先告狀,趁著這件事還沒有鬧得滿城風雨,搶在所有人面前把事情的性質定下來。如果緩一緩,等丞相從別的渠道知道了這件事,以魏延的口碑和人緣,肯定會對他不利,到時候再想把丞相的印象扭轉過來,那可就難了。而且如果先回營,肯定要給傅興先療傷,到時候再到丞相面前說話,哪有現在這麽慘,這麽有說服力。

要告狀,當然是先告狀的占便宜,這是最簡單的道理,只有老爹這樣的人才不屑一顧。

魏霸父子擡著傅興,押著楊儀和劉琰,一路向丞相中軍大帳走去。他們人數雖然不多,可是全副武裝,自有一番氣勢。在魏霸的示意下,他們故意大聲叫嚷著,一會兒說后將軍劉琰草菅人命,肆意虐待下屬,一會兒說楊儀公報私仇,意圖行刺,要到丞相面前講理去。說得義憤填膺,怒不可遏,聲勢之大,驚動了沿途的所有軍營。

在他們身后的馬家大營里,馬岱和白衣少女並肩而立,看著大呼小叫的過去的魏家父子,沈默不語。馬岱看了白衣少女一眼,搖了搖頭。白衣少女垂著眼瞼,不敢與馬岱對視,卻又不甘心的瞥著魏家父子遠去的方向,輕輕的咬著下唇,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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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9-3 19:04:09

第035章惡人先告狀

諸葛亮看著憤怒得淚水漣漣的楊儀和沮喪的劉琰,沈默不語,臉色平靜,卻掩飾不住眉宇間淡淡的不快。馬謖、費祎和諸葛喬坐在一旁,也面面相覷。

魏霸趕來的時候,諸葛亮等人正在議事。漢中的準備工作做得不錯,特別是鐵臿的及時使用,使墾田的數目有了不小的增長,粗略的估算一下,需要從成都轉運的糧食比預計的要少兩成。他們都很高興,諸葛亮還贊了幾句魏延做事認真,魏霸心靈手巧,將來又是一個人才,結果話音還沒落,這對父子就押著劉琰和楊儀來了。

事情很簡單,證據也很明白。魏延帶著兒子去向劉琰請罪,結果劉琰不肯接受,還在此之前將傅興打成了重傷,雙方起了沖突,劉琰被魏延父子挾持到了輜重營。楊儀不肯讓他們接走傅興,雙方再起沖突,楊儀的親衛圍攻魏延父子,隊率楊猛還意圖行刺魏延本人,被擒。

這都是魏延父子——主要是魏霸說的。魏霸說得很可憐,很委屈,雖然沒有落淚,可是誰看了都會同情幾分——如果相信他的話。當然不相信也沒關系,魏霸還有人證:被打得皮開肉綻的傅興就躺在擔架上,還有一個輜重營的女奴;有物證:魏延胸甲上一個醒目的凹坑。

人證物證俱全,理由……也能自圓其說,即使諸葛亮等人明知這件事肯定不會完全如魏霸說的這樣,也只能默認。劉琰已經廢了,連分辯的體力都沒有,一到帳里就癱在地上,連馬謖等人看了都為他覺得丟人。楊儀倒還是有說話的力氣,可是他不知道受了什麽刺激,顛三倒四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麽。再加上魏霸扶著刀,一臉不悅的站在旁邊,不用說,勝負已見分曉。

諸葛亮輕聲嘆息,起身走到魏延面前,拍了拍魏延扶在刀環上的手:“文長,這件事我知道了,你處理得很妥當。劉琰傷子之痛,亂了方寸,你不要與他計較。楊儀這麽做,雖然有些過火,也是出于本心,至于他的部下意圖行刺你的事,我自會給你一個公道。伯松……”

諸葛喬起身,躬身應道:“在。”

“去將我那領鎧甲取來,送與文長。”

諸葛喬猶豫了一下,諸葛亮給他使了個眼色,諸葛喬無奈,只得轉身去了。時間不長,捧著一領嶄新的鎧甲走了出來。諸葛亮接過來,雙手遞給魏延,笑道:“文長,你我的身形相近,只是我沒有你這麽壯實,不知道是不是合身,你先拿著,有什麽不妥的地方,找匠人修改一下。”

魏延見諸葛亮護著楊儀,本來還有些不快,可是見諸葛亮將自用的鎧甲送給他,頓時覺得受寵若驚,剛才的那一絲不快立刻拋到了九霄云外。看著亮如銀鏡的新鎧,魏延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丞相,這是你自己用的鎧甲,我……我如何敢受?這些小損傷也沒什麽,回去找工匠修補一下就是了。”

諸葛亮哈哈一笑,將鎧甲塞到魏延手中,拉著他的手臂說道:“我是個文士,不通武藝,要鎧甲也不過是做做樣子,臨陣殺敵,當然還要靠文長這樣的猛將。這鎧甲由你來用,正是合適。你就不要推辭了,以后多殺幾個敵人,也算是對得起這身鎧甲。”

魏延抱拳低頭,沈聲道:“請丞相放心,魏延一定不負丞相所托,誓破曹賊,光復漢室。”

“這才對嘛。”諸葛亮滿意的點點頭:“傅興傷得很重,你既然有好傷藥,就把他接回你營中去吧。他是忠良之后,能得到文長的教導,也是他的福報。”

魏延再次承諾:“魏延一定盡心盡力。”

“我信得過你。”諸葛亮笑道:“我們正在喝酒,你要不要坐下來喝兩杯?”

馬謖站起身來,哈哈大笑:“丞相,鎮北將軍海量,你這點酒哪里夠他喝的。再說了,你沒聽他說嗎,他營中有羊有酒,煮得正爛,再不回去,怕是只能喝羊羹了。鎮北將軍,你這可有點不對啊,有羊酒,為什麽也不招呼我們一聲?”

魏延嘿嘿笑了兩聲,解釋道:“本是小兒輩的事,豈敢勞駕丞相和諸位參軍。如果諸君肯賞光,來日置辦一場牛酒,請諸君痛飲。”

“牛酒嘛,就免了。正是春耕,牛還有用處。等秋糧入倉,進軍關中,擊敗曹魏,我們再去叨擾文長不遲。”費祎起身,笑容滿面的說道:“文長,你真是有福氣,長子魏風一身好武藝,做事妥帖,次子魏霸雖然體弱,卻心思靈敏,發明的鐵臿、賬簿,都是極好的,剛剛我們還在羨慕你呢。”

馬謖和費祎這幾句話說得魏延眉開眼笑,樂得合不攏嘴,滿面紅光的謙虛了好一陣,這才心滿意足的轉身告辭。他剛要走,魏霸又沖著諸葛亮躬身道:“丞相,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請丞相恩允。”

諸葛亮眉梢一挑,笑道:“你說,只要是不違反規矩,我現在就準了你。”

魏霸將那個女奴拉到諸葛亮面前,說道:“丞相,我們能得知傅興受傷,皆是因為她冒死趕來報信。我知道,官奴婢擅自開輜重營,是重罪,不過,看在她救了傅興一命的份上,能否請丞相開恩,去除她的奴婢身份,還她自由。”

諸葛亮掃了一眼這個長了一個大青斑的女奴,不以為意的揮揮手:“她雖然違反了規定,卻是為了救人,功大于過。這樣吧,官奴婢是公家財物,不能輕易領走,你稍等片刻,我立刻派人去輜重營辦個手續,你再把她領走,如何?”

魏霸大喜:“謝過丞相。”

那女奴也斂身施禮,低頭道:“謝丞相大恩。”

諸葛亮轉身對楊儀道:“威公,這件事,你給辦了吧。”

一直有些迷迷瞪瞪的楊儀忽然驚醒過來,他看了一眼那個女奴,怔了片刻,輕聲說道:“丞相,這……不太好吧?”

“有什麽不太好?”諸葛亮不耐煩的擺擺手:“就這麽辦了。難道文長不計較你圍攻他的事,一個女奴,就不要太看重了,回頭我讓伯松把她的身價送去,你在帳里銷核掉就是了。”

楊儀欲言又止,在旁邊的案上坐下,很快寫好手令,魏霸接過,讓敦武領著那個女奴去輜重營辦手續,時間不長。敦武拿著一張身契回來了。魏霸接過來一看,這才知道這個女奴長得雖然難看,卻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彭小玉。

“彭姑娘,從現在開始,你自由了。”

彭小玉躬身再謝,又謝過諸葛亮,這才默默的站到魏霸身后,卻不肯離開。魏霸不明所意,一時也來不及想,先和捧著鎧甲猶自發笑的魏延一起退出了丞相中軍大帳,擡著傅興回營,趕緊給他療傷才是正事。

彭小玉一直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趨。魏霸不解,問道:“彭姑娘,你是哪里人,還有家人嗎?”

彭小玉淒然道:“妾身是犯官家屬,在輜重營為奴已經好幾年了,家遠在廣漢,家里還有沒有人,妾身也不太清楚。就是想回去,沒有路傳,又哪里走得了。”

魏霸為難的看了魏延一眼,魏延還愛不釋手的捧著那副鎧甲,根本沒心情理他這件事。見魏霸向他請示,他擺了擺手:“她既然是犯官家屬,想必家里也沒什麽人了,孤身一人,要回廣漢也是不易,不如先在營里住下吧。你如果喜歡,就留下來做個侍女也行,我看她雖然長得醜一點,手腳還是勤快的。”

魏霸很惱火,老爹被丞相送的鎧甲迷住了心竅,居然這麽不負責任。這姑娘現在是自由人不說,就算是官奴,長得這麽難看,你就忍心讓她天天在我面前晃悠?他咂了咂嘴,又不好意思當著這麽多人的面說彭小玉難看,畢竟她還是傅興的救命恩人,于魏家也有恩。他只好笑笑道:“彭姑娘,你看呢?”

彭小玉眨眨眼睛:“鎮北將軍所言甚是。廣漢千里迢迢,妾身孤身一人,又得罪了楊儀和劉琰,要想回去確實危險,如果將軍敢暫時收留妾身,妾身真是感激不盡。少將軍名聲正著,妾身在輜重營也是聽說了的,能夠留在少將軍身邊,妾身求之不得。”

話說到這個份上,魏霸也不好拒絕,只好勉為其難的應下了。魏風見了,暗自竊笑,摟著魏霸的肩膀,湊到他耳邊,興災樂禍的說道:“阿霸,這姑娘醜是醜了一點,不過我看身段還是不錯的,應該還是個處子,對你又有些意思。既是犯官之后,想必是有些家教的,絕非尋常人家女子可比。你就不要太注重皮囊了。須知美人易老,賢婦難求,齊宣王立無鹽為后,傳為佳話,你納個醜婢,慕先賢而效之,雖不及,也不遠矣。”

“兄長,你要是看中了,何不自納?”魏霸斜著眼睛,沒好氣的瞪著魏風。

魏風大義凜然的拍拍胸口:“你我是好兄弟,我豈能搶了你的風頭?”

“我了個去。”魏霸翻了個白眼:“大兄,我發現你原來也夠無恥的。”

“兄弟,你這是說的哪里話來?”魏風故作茫然,張開大嘴,摸了摸整齊的牙齒:“我牙好的很,一個也不差,豈能說我無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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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9-3 19:04:28

第036章 尾大不掉
丞相中軍大帳中,隨著魏家父子的離開,談笑風生的祥和氣氛一掃而空。劉琰被諸葛亮訓斥了兩句,灰溜溜的走了,打起包裹準備回成都。楊儀卻留下了,臉色灰敗,臉上的淚痕雖然洗去了,眼睛卻還是紅腫著,像個剛熟的桃子。

諸葛亮坐在案后,沈默不語。馬謖站起身來,厲聲道:“威公,你這是怎麽了,為什麽又去撩撥魏延?劉琰糊塗,你也跟著犯渾?傅肜為國戰死,是烈士忠臣,你看著他的兒子被劉琰打成這樣,不僅不報告丞相,立刻救治,還幫著劉琰與魏延作對?你去聽聽外面各營正在說什麽,他們說的是你,實際上指責的是丞相啊。”

楊儀耷拉著腦袋,他知道事已至此,再說什麽也沒用。人都被魏延搶走了,為了平息魏延的怒氣,諸葛亮還損失了一套鎧甲。作為負責輜重的主管,他清楚這套鎧甲對諸葛亮的意義,現在卻因為自己的疏忽送給了魏延。

一想到此,他就更加憋屈,眼圈禁不住又紅了。他當時看得明白,楊猛哪是想要行刺魏延,他哪有那個膽子,真要有這個膽子,只怕魏延父子早就躺在輜重營了。魏家父子真是無恥啊,居然栽贓栽得這麽陰險,如果不是諸葛丞相出面,不僅楊猛難逃一死,只怕他本人也免不了受一陣重責。

馬謖怒不可遏。楊儀是襄陽大族,一般人不好意思說他,或者沒資格說他,他可不怕。襄陽馬家的勢力比楊家的勢力雄厚多了,要說有資格教訓楊儀的,除了諸葛亮,也就是他馬謖了。有些話諸葛亮不好自己說,他這個親信就要做丞相的口舌,替他說出來。

比如現在教訓楊儀。

費祎站了起來,打圓場道:“幼常,威公也是一時不忿,別看魏延父子說得頭頭是道,其實真相如何,我們大家都清楚。這件事,威公也是受了委屈的,想必他自己已經后悔,你就不必再說了。”

馬謖哼了一聲,沒有再指責楊儀,順著費祎的話題說了下去。“文偉言之有理,這件事本來必然不是如此,只是被魏延父子占了先,威公其時又不能自辯,明知被他們欺負了,也只好忍氣吞聲。再者,魏延雖是武人,卻也是我們荊襄人士,丞相要北伐,他也堪當爪牙之任。如果鬧得太厲害,讓人覺得我荊襄人士不合,豈不是對大業有損?魏延是粗人,桀驁不馴,難道你楊威公連這點道理都不懂?”

楊儀不敢回嘴,低著頭,一聲不吭。

費祎笑笑,撫著胡須想了片刻,又道:“丞相,魏延的確有勇武,可是如果讓他這麽張狂下去,將來萬一不聽丞相號令,奈何?”

諸葛亮眉頭微皺,他擡起手,

輕輕的揉著眉心,半晌才道:“文偉過慮了。我看魏延雖然粗魯,卻還知道分寸。偶爾鬧鬧意氣是有的,可關系到大局,想必他還是識得輕重。這件事,我看錯在劉琰,威公也有些意氣用事,魏延父子雖然張狂了些,卻沒什麽大錯。唉,威公,你也是讀書之人,為什麽就不能和魏延好好相處呢?你們一個有文才,有一個有武勇,都是我的好幫手啊。”

楊儀吸了吸鼻子,伏席請罪。

“好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你也累了,先回去好好休息。文偉,你送他一下。”

“喏。”楊儀應了一聲,起身要走,又想起了什麽,走到諸葛亮面前輕聲說了一句什麽。諸葛亮眉頭一挑,隨即笑了起來,揮揮手道:“無妨,我知道了。”

楊儀不解,卻也不敢多問,轉身離開了。費袆也跟著他出了帳。他們一走,馬謖立刻轉到諸葛亮的面前,端起已經冷了的殘酒,呷了一口,似有意似無意的說道:“丞相,我覺得魏延父子威脅不小,特別是他那個次子魏霸,年紀雖然不大,卻有些心機。魏延莽夫,本來無足輕重,可是有了他相助……”

諸葛亮擺擺手,輕聲笑道:“魏霸雖說有些心機,又如何能和幼常相提並論?”

馬謖微微一笑:“丞相,我只是提醒丞相注意罷了。既然丞相已經知曉,自然無須我多言。”

“這件事,我恨的是威公不知輕重,居然拿傅興的安危來要挾魏延,卻又被人制住,如果不處置他一下,只怕難平眾憤。我讓文偉去送他,便有這個意思在里面,文偉機敏,想必會處理得很好。至于魏延那里,我一時卻找不出合適的人選來。幼常,你可有什麽建議?”

馬謖笑了起來:“丞相,你既然心中有了人選,又何必說這樣的話?”

諸葛亮哈哈大笑:“知我者,幼常也。”

馬謖一仰脖子,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又拿起酒勺,從酒甕里舀了兩勺酒,先給諸葛亮添滿,再給自己續上,這才接著說道:“我明日便去和魏延父子詳談一番,願以三寸不爛之舌,說動他們全力支持丞相的大業便是。”

“有幼常出馬,我無憂矣。”諸葛亮笑著,舉起酒杯和馬謖碰了一下,又對諸葛喬說道:“伯松,當以幼常為榜樣,努力進步,為父分憂。”

諸葛喬雙手舉起酒杯,展顏笑道:“父親放心,明日我便與幼常叔一起去拜會魏家父子。他去說動魏延,我便去會會這個魏霸。”

魏霸父子回到大營,因為傅興重傷,這酒席自然也就談不起來了。魏風立刻安排人給傅興療傷,忙活了好一陣,總算把傅興的傷口處理妥當了。劉琰下手真狠,不僅打斷了傅興的兩條腿,還打斷了幾根肋骨,如果將他放在輜重營不進行救治,最多到明天,他就會傷重而死。

坐在被包成了棕子的傅興身邊,魏霸既感激,又慚愧。“沒想到劉琰這麽窮兇惡極,當時便應該請你過營一敘的。”

傅興卻淡淡的笑了笑:“這事也不能怪你,要怪,只能怪我自己大意了。我早該想到他是個做事不經腦子的蠢人,該小心一些才是。只是連累賢父子,實在是過意不去。”

“唉,話可不能這麽說,這件事是因我而起的。”魏霸鄭重的說道:“你放心好了,就在我們營里養傷吧,其他的事,自有我父子來處理。對了,就是這個……叫彭小玉的姑娘來通知我們的,她才是你真正的救命恩人,你要謝,就謝她吧。彭姑娘……”

彭小玉連忙走了過來:“少將軍有什麽吩咐?”

“嗯,你既然無處可去,這兩天也就在我們營中吧。你在輜重營呆了幾年,想必護理傷員也是內行,傅兄的傷重,還要請你多費心。”

彭小玉抿唇笑道:“少將軍放心,我會用心照顧傅都尉的。在輜重營這些年,我護理傷員的本事可是最好的,少了我,輜重營里的醫匠們一定會覺得可惜。”

想起剛才楊儀猶豫的神情,魏霸這才釋然,不禁笑著搖了搖頭。原來這姑娘雖然長得醜,卻是個技術人才,難怪楊儀不情不願呢。

“不管怎麽說,今天的事多虧你了。大恩不言謝,等有機會,我一定派人送姑娘回鄉,與家人團聚。”

“多謝少將軍。”

他們正說著,魏武端著一大碗羊肉走了進來,一進帳,濃郁的羊肉香味就沖淡了滿帳的藥味。魏武鼓著腮幫子,大快朵頤,一手還拿著一根粗大的羊腿骨,看了一眼,便走到傅興面前:“傅兄,我請你吃羊肉。羊肉大補,正適合養傷呢。”

傅興笑道:“多謝小兄弟了。”

彭小玉連忙接過羊肉,小心的挑起一塊,吹了吹,送到傅興的嘴里。傅興張開嘴接了,慢慢的嚼著。

“嘿嘿,我可不小了。”魏武挺起胸脯,用油膩膩的手在胸口捶了兩下,咚咚作響:“再過一年,我就十五了,到時候就可以和阿爹、兄長一起上陣殺敵。傅兄,我們較量較量?”

魏霸扯了他一下:“虧你好意思,要和一個傷員較量武藝,要比武,找大兄去,要不找阿爹也行。”

“嘿嘿,我的意思是說等傅兄傷好了,傷好了再較量,可不是現在。”魏武一瞪眼睛,很傲氣的說道:“我是那種趁人之危的人嗎?”

“好了,好了,不是不是,你是大英雄。”魏霸沒心情和他斗氣。

“這還差不多。”魏武心滿意足的走了,剛走到門口,又轉了回去,討好的拉著魏霸的袖子:“下次有這麽好玩的事,你可千萬要想著我啊。唉呀,我剛剛聽阿爹和大兄說得那麽開心,可是后悔了,早知道這麽好玩,我就跟著你們去了。”

魏霸臉一黑,心道你小子真是說話不看地方,傅興傷得這麽重,你就知道好玩?“滾!”魏霸飛起一腳,將魏武踹出了帳篷。

看著魏家兄弟斗嘴,又看看魏霸一臉的不好意思,傅興笑了笑:“你們兄弟情深,讓人好生羨慕。”

“咳咳,你們兄弟也不錯啊。”魏霸客氣的說道。他知道傅興還有個兄長叫傅僉,現任左中郎將,隨李嚴駐江州。不過傅僉身為兄長,擔負著家族的重任,可能沒什麽時間和傅興親近。看到他們兄弟打鬧說笑,傅興有些羨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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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9-3 19:04:56

第037章 人善被人欺


前一天鬧得滿城風雨,直到半夜才睡,第二天起來的時候,魏霸便覺得有些艱難。無數個偷懶的理由在腦海里盤旋,呱噪如群鴉,想要勸他休息一天,可是最終他還是掀開舒服的被子爬了起來,順便還踢了魏武那光溜溜的小屁股一腳。

“阿武,起床了。”

“嗯——”魏武抱著被子,翻了個身,連眼睛都不想睜。“我再睡會兒,昨天睡得太遲了。”

“起床,練完武再補覺。”魏霸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折騰著魏武。他也累得睜不開眼睛,可是如果能把魏武也折騰起來,他至少還有個伴,有難同當,心理上平衡一點。

“不行!阿兄,你昨天剛說的,小孩子睡眠不足,影響長身體,你不想我變成侏儒吧?”

“嘿——”魏霸吃了一驚:“你這倒記得清楚啊。”

“嘿嘿,那當然。”魏武將頭埋到被子里,堅決不肯起床。魏霸無奈,只得一邊打著哈欠,一邊穿衣服。帳門一掀,彭小玉衣衫不整的走了進來,一面揉著眼睛,一邊含含糊糊的說道:“少將軍,你起來啦,我給你打水。”

魏霸嚇了一跳,他身上只有一條牛鼻褲,這玩意和后世的三角褲差不多,根本遮不住什麽,更何況他現在還處于晨勃的狀態。而魏武更是丟人,他習慣了裸睡,半個屁股還露在外面呢,讓彭小玉看見了算什麽。他連忙一手遮住自己的要害,一手幫魏武拉好被子,同時驚慌的叫道:“彭姑娘,你怎麽進來了,快出去。”

魏武一動不動,打著鼾聲,不過魏霸知道,他肯定沒睡著,只是不好意思,這才裝睡。

彭小玉不解的看著魏霸,見他這副狼狽的樣子,不禁露齒一笑:“少將軍,從昨天晚上開始,我是你的侍婢啊。你忘了?唉,我沒想到少將軍昨天睡得那麽遲,今天還會起這麽早,請少將軍恕罪。”

魏霸哭笑不得的眨眨眼睛:“彭姑娘,我說過,等些日子,我會送你回老家,你不需要給我做婢女。”

彭小玉想了想,又道:“那我也不能在這里白吃白住。再說了,我就是回到家,也不過是做個農婦,能留在鎮北將軍府做婢女,可比回家種地好多了。”

魏霸哀嘆一聲,這醜姑娘是賴上我了怎麽的?她說的是有道理,不管她們家原本是什麽情況,現在都已經敗了,她就是回到老家,最好的情況也不過是做個庶民,以后再嫁個庶民,永遠掙扎在最底層,倒不如在鎮北將軍府做個婢女,至少生活水準要比普通百姓好多了。()

可是……我不喜歡啊,要找婢女,也得找環兒那樣的漂亮小丫頭,哪能找個青面獸啊。可是這些話只能在魏霸的心里吶喊,他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的,特別是當著一個如此苦命的女子。

“那……”魏霸結結巴巴的說道:“那你先出去,等我穿好衣服再進來。”

彭小玉隱約看到魏霸鼓鼓囊囊的胯下,也有些臉紅,連忙轉身出了帳。魏霸一邊手忙腳亂的穿衣服,一邊聽著外面嘩嘩的水聲,等他從里面出來,彭小玉已經準備好了洗漱用具。敦武一邊穿著衣服,一邊匆匆的趕了過來。

“少主,你今天還要跑步?”敦武問道。

“嗯。”魏霸低下頭,用清涼的水用力的搓洗著酸脹的臉,讓自己盡快從睡意中清醒過來。敦武不再問了,他知道魏霸的脾氣,既然已經起來了,就沒有中途而廢的道理。而且他也希望魏霸如此,不管最后能不能練成高手,有一副好身體總是好事。

魏霸洗完了臉,在敦武的陪同下,出了大帳,沿著沔水北岸,開始向陽平山方向慢跑。清涼的晨風撲面而來,隨著漸漸輕快的步伐,心臟有力的跳動,將一股股熱血壓向四肢,魏霸感受到了生命的力量,睡意全消,腳步也變得越發輕快。他越跑越快,竟然一路小跑的上了山,直到半山腰才停了下來。

他一邊活動著身體,一邊看著山腳下的軍營,呼哧呼哧的喘著氣,對敦武說道:“你說我是不是年紀太大了,不能再練武了?”

敦武點點頭,又搖搖頭。“要想練成高深的武技,那是不太可能了,筋骨已經成型,再練也只能練皮肉,想要深入骸骨經絡,鍛筋伐骨,那是難上加難。不過,那只是無法修練能力敵百人的高深武技,要想強身健體,練就粗淺功夫,只要不遇上將軍那樣的高手,自保一時,等待救援,卻是沒什麽問題。”

俗話說,每個男人心里都有一個武俠夢,魏霸也不意外。聽說自己這輩子沒機會成為高手,多少有些遺憾,特別是在父親和兄弟都是高手的情況下。

“將軍的武技究竟高到什麽地步?”魏霸一邊舒展身體,一邊問道。

一提到魏延,敦武的神情中立刻多了幾分崇拜。“將軍一人,能對付我們魏家武卒一什。”

魏霸嚇了一跳,魏家武卒強悍的身體素質,他已經看過了。他更知道,魏家武卒一什可不是十個人這麽簡單,五人為伍,是一個五人合擊小陣,兩伍一什,又是一個互相配合的什人陣,其威力遠遠超過十個單打獨斗的武卒。相當于近五十個普通士卒列陣而斗。如果魏延一個人能對付兩個五人合擊的小陣,這已經超過了魏霸所能想像的境界。以敦武的能力,作為年青一輩中的佼佼者,大概也只能對付一個五人小陣,同時面對一什,他只有抱頭鼠竄的下場。

靠,真有這樣的高手啊。

魏霸一邊咋舌,一邊看著遠處的軍營,突然心中一動:“對了,問你個人,趙云趙子龍你知道嗎?”

“當然知道,趙老將軍是目前跟隨先帝入蜀,為數不多的老臣之一。”

“他的武技怎麽樣?”

敦武搖了搖頭:“不知道。”

魏霸大失所望。“不知道?”

“嗯。”敦武笑道:“我沒有看過趙老將軍出手。不過,我大致能猜得出來。”

“是嗎?那說說看。”

“趙老將軍是跟著先帝一路征戰的老將,他和關侯、張侯幾乎同時出道。不過關侯最受先帝器重,先主入蜀,關侯坐鎮荊州,襄樊一戰,威鎮天下,名氣是最響的。張侯卻是在巴郡擊敗魏將張郃之后,才真正由斗將晉入名將之列。而趙老將軍卻一直沒有獨自領軍作戰,所以在蜀中名將中,他名聲不顯。先帝為后中王時,他不過是個翊軍將軍,還是剛破成都時封拜的,如今也不過是隨例拜為鎮東將軍。他這個鎮東將軍現在並沒有坐鎮永安,而是跟隨丞相大軍,所以從軍權上來說,他連我鎮北將軍都不如,沒有開府治事,便是明證。”

魏霸眉頭微皺,更是失望,搞了半天趙云現在是鎮東將軍,只是丞相身邊一個跟班,連魏延這個鎮北將軍都不如啊。

“不過,有時候人的名望和真實的本事並不相符。有名高而才卑的,比如那個劉琰,雖然是后將軍,可是他其實什麽也不是,就是一個弄臣。也有才高而名卑的,比如當年的黃漢升將軍,如果不是定軍山一戰陣斬了夏侯淵,有誰知道他黃漢升?趙老將軍亦在此列。”

“可是趙將軍跟隨先帝多年,他應該有大把的機會啊。”

敦武神秘莫測的笑了笑,過了一會兒,才說道:“趙老將軍是曾經有大把的機會,可是他把機會都讓出去了。將軍曾經說過,趙老將軍做人,就和他的武藝一樣,滴水不漏,全無破綻,可是未免太溫和了些,該爭的時候不爭,總是顧忌太多,白白的放跑了很多機會。”

“這是什麽意思?”魏霸大惑不解。

“其實就在幾年前,趙老將軍有一次上好的機會。”敦武放低了聲量,靠得魏霸近了些。“先主東征,本是想用趙老將軍為前鋒大將的,可是趙老將軍不贊成先主東征,惹怒了先主,干脆閑置在成都,根本就沒帶他去。后來先主大敗,證實了他先前的猜想,可是話又說回來,如果他擔任了前鋒大將,先主也不至于敗得那麽慘。趙老將軍就是謀國重于謀身,是個真正的忠臣,所以一直不得重用。”

“先帝從來不猜忌他,可是從來也不會重用他,因為他的意見經常和先帝相左。雖然最后事實證明他是對的,先帝是錯的。”

“大概也是因為這個原因,當年跟著先帝起兵征伐四方的老將中,關侯殞身麥城,張侯死于宵小之手,唯獨他能夠以不敗的戰績,一直活到現在。”

魏霸恍惚有些明白了。敦武的意思是說趙云太過溫和,與世無爭,又不肯卑顏事人,所以雖有一身好武技,也有用兵之能,卻很少有機會獨立領兵作戰,所以功名不顯。與他對比的,就是自己的老爹魏延。魏延能以后進在數年之間一躍成為四鎮之一,就是因為他不僅有能力,更有性格,一般人輕易不敢惹他,不敢搶屬于他的利益。

俗話說得好,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趙云就是這種典型。這個世道,就是個弱肉強食的世道,善人是無法生存的。看看三分天下的曹操、劉備和孫權,哪個不是狠角色?

所以要想生存下去,與人為善是不夠的,必要的時候更要善于做個惡人,做個別人不敢惹的惡人。老爹的生存哲學大概就是這個意思,所以他到處樹敵,絕不肯吃一丁點的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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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9-3 19:05:19

第038章 相見歡

好人不長命,禍害三千年,聽起來似乎有道理,可是換一個角度想,牛逼哄天的關羽死了,性格粗暴的張飛也死了,不久的將來,把關羽當偶像,處處效仿的魏延成了謀逆,而與人為善的趙云卻安然無恙,他是蜀中名將中為數不多的善終的人,這何嘗又不是一種勝利?

魏霸暗自感慨著,見遠處炊煙四起,營門前的望樓上的火把漸漸熄滅,沈寂了一夜的大營敲響了戰鼓,從睡夢中漸漸的醒來,一隊隊的士卒開始出操,他知道新的一天開始了,便和敦武一起向山下跑去。

剛轉過一個山坡,迎面看到馬家少女一身白色勁裝,在一個侍女的陪同下縱馬而來,他連忙停在路邊,一邊原地邁步,一邊等她過去。

“籲——”少女緩緩的勒住了韁繩,戰馬在魏霸面前停了下來,少女打量著臉色泛紅的魏霸,臉上生起一抹淡淡的紅暈。她咬了咬嘴唇,長長的眼睫毛抖了兩下,忽然說道:“早!”

魏霸愣了一下,下意識的笑道:“早!”

少女輕抖馬韁,戰馬側跨半步,讓開了小路。“魏君請。”

魏霸也不客氣,點點頭笑道:“多謝。”便邁步跑了過去。少女在馬上轉過身子,看著他腳步輕快的跑下山去,一時有些沈默。她輕提馬韁,催著戰馬向山坡上跑去。在魏霸平時轉身的地方停了下來,看著那些野草新鮮的折痕,忽然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魏霸回到大營,彭小玉已經做好了早飯,魏武已經起床了,正捧著一碗羊肉粥,喝得呼呼作響。一看到魏霸,他連忙叫道:“阿兄,快來快來,這羊肉粥可好吃了,彭姑娘煮粥的手藝真是沒話說。”

魏霸接過彭小玉遞過來的布巾,一邊擦汗一邊問道:“你刀法練了沒有?”

“沒呢,我剛起來,聞到這麽香的粥,忍不住先吃上兩碗。”魏武站了起來,摸著滾圓的肚子,打了個飽嗝,擡起手臂擦了擦嘴。“吃飽了才有力氣,我今天可以砍兩千刀。”

“去你的吧,吃得這麽飽,能練武嗎?”魏霸啼笑皆非,將手里的布巾扔給他:“馬上都可以娶媳婦了,以后不準再用袖子擦嘴,看你那袖子,就能看出這幾天吃的什麽。”

“能嗎?我怎麽看不出來?”魏武翻著大眼,很崇拜的看著魏霸。

魏霸很無語。

“少將軍,沒事的,我馬上幫他洗一下就是了。”彭小玉端過一碗肉粥來,“這是昨天剩下的肉末,我從昨天夜里就放在爐子上燉著,最合適傷員食用。傅都尉的我已經留下了,這是給少將軍準備的。對了,敦軍侯也有。”

“還有我的?”敦武嗅著粥香,吸了吸鼻子,搓搓手,自己趕到竈旁,裝了一碗粥就吃起來。

魏霸喝了一口粥,味道果然不錯。羊肉末煮了一夜,已經成了肉糜,與粥混在一起,根本無從分辨,可是那股羊肉的香味卻越發的濃烈,讓人聞一下就食欲大開。嗯,看來這個送上門的婢女雖然醜一點,手藝卻的確沒話說。看看那個大釜,估計她不僅準備了傅興和自己的,連老爹那里應該都有了,這丫頭還真想留下來做婢女啊?唉,在生存壓力面前,自由算個屁。難怪寶哥哥要趕晴雯走,晴雯寧願自殺呢。

吃完了粥,魏霸休息了一陣,又在敦武的陪同下練了兩式刀法,這才趕到老爹的大帳去。剛到帳門口,他就看到兩匹上等的西涼戰馬,不免有些詫異。蜀中缺馬,普通士卒不可能有馬騎,士大夫坐車都是以劣馬拉車,甚至是牛車。西涼戰馬是很稀少的,能以西涼戰馬代步,基本上就相當于后世以車代步,不敢說寶馬之類的豪車,至少也是別克一類的高檔商務車。魏延身為鎮北將軍,騎的都是一匹普通戰馬,忽然間出現兩匹這麽好的戰馬,無異于普通小區里突然停了一輛勞斯萊斯,特別惹眼。

擁有最多西涼戰馬的當然是馬家的騎兵營。馬家騎兵營雖然只有兩三千人,卻是蜀漢騎兵中的絕對的精銳,他們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士卒騎的是西涼戰馬。

難道那姑娘又找上門來了?魏霸一想到白衣少女那張冷冰冰的俏臉,就覺得有些不勝其煩。早知道這女人這麽麻煩,當初還是讓一步的好。

魏霸好容易才打消了轉身就走的念頭,硬著頭皮進了帳,一看帳中坐著兩個人,不由得一愣。

不是白衣少女,而是另一個姓馬的:馬謖,旁邊還坐著諸葛喬。

魏霸還沒說話,一臉喜色的魏延先叫了起來:“小子,怎麽來得這麽遲,讓馬參軍和諸葛都尉好等。快過來,見過馬參軍、諸葛都尉。”

魏霸一頭霧水,從來沒有看到老爹對誰這麽客氣的。他走上前去,拱手施禮。馬謖坐著受了禮,微微頜首,算是還了禮。諸葛喬卻連忙站了起來,拱手施禮,笑容可掬的說道:“魏兄跑步去了?你的毅力真是令我敬佩啊。看得出來,你這些天辛苦的成果不小,走起路來,可看不出文弱二字,難怪楊參軍吃了你的苦頭。”

魏霸尷尬不已。諸葛喬爽朗的笑了起來,上前挽著魏霸的肩膀,輕輕的拍了拍:“玩笑,玩笑,請魏兄莫怪。”

魏霸笑了笑,正色道:“楊參軍……沒事吧?”

“沒事沒事。”諸葛喬大度的擺擺手:“他被丞相訓斥了一頓,已經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只是落不下面子,不好意思來向將軍請罪,委托馬參軍和我來向將軍道個歉。將軍寬洪大量,已經允了不再追究,現在就看魏兄是否肯高擡貴手了。”

魏霸瞟了老爹一眼,魏延非常得意,撫著胡須,一本正經的說道:“霸兒,我和楊儀雖然有些沖突,可都是國之大臣,如今丞相要北伐曹魏,興復漢室,我們豈能因私人意氣而影響國家大事?他既然願道歉,我們也就不用再計較了。”

魏霸暗自鄙視,心道你說得漂亮,下次再動手,只怕比我還要狠。昨天如果是你出手,楊儀說不定會比劉琰還慘。他連忙點頭答應:“謹遵父親吩咐。待會兒我要不要去看看楊參軍?”

“這就不用了。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忙。”魏延一擺手,示意魏霸入座,對馬謖示意道:“幼常,我們繼續。”

馬謖笑道:“好,我們繼續。”他重新俯身到魏延的案前,指著案上的地圖,開始講說軍事。

魏霸聽了一會,原來馬謖和諸葛喬今天來,主要是代表諸葛亮來問計的。馬謖是諸葛亮身邊的親信,諸葛喬是諸葛亮的兒子,這兩人聯袂而來,比諸葛亮親臨的份量不差多少。魏延非常激動,覺得丞相太看重自己了,將他的子午谷計劃一一道來。

馬謖聽得很認真,不時的停下來思索一陣,然后又提一些問題,再聽魏延的解答。魏延也說得很認真,難得的保持了冷靜,沒有露出任何不耐煩的情緒。他情緒很高昂,不時的拍拍胸口,表示願意為丞相前驅,誓死作戰,以報先帝簡拔之恩,丞相賞識之意。

這個和諧的場景讓魏霸有些糊塗,難道我的到來已經影響到了歷史,諸葛亮要采用老爹的子午谷計劃,突襲長安了?如果真是這樣,那歷史可就真的大變樣了啊。子午谷計劃雖然還不夠周詳,但是諸葛亮是什麽人,他是“一生唯謹慎”的諸葛丞相啊。他如果願意采用這個計劃,那至少說明這個計劃還是有很大的成功可能性的。

可是子午谷計劃先天缺陷是實實在在的,在沒有解決這個問題前,這個計劃怎麽看都無法保證成功率,難道諸葛丞相已經找到了解決的辦法?

魏霸一邊聽他們討論,一邊暗自揣摩著諸葛亮的想法。不過面對這位后世被神化的智者,他心里惴惴不安。在機械上,他還有些自信,可是再擴大一步,他就沒什麽信心了,可不敢以為自己能夠臆測這位大神的想法。

“這個計劃的確是神來之筆,如若可行,將對光復漢室的大業打下一個堅實的基礎。將軍用兵,果然與眾不同。”馬謖贊道:“不過,這個計劃雖然奇妙,卻還有些細節問題要解決,我雖然敬佩將軍,卻不能就此做什麽保證,需要匯報丞相,再與諸位將軍商量之后才能決定,還請將軍見諒。”

魏延哈哈一笑:“這是自然。幼常,我豈是那等師心自用之人?我雖然鎮守漢中近十年,可以說對漢中地形最清楚不過,可是畢竟這里是丞相主事,不經丞相決定,我豈敢自以為是?你放心,承蒙丞相看重,我魏延一定唯丞相馬首是瞻,決無二話。”

馬謖笑容滿面,拱手道:“將軍赤膽忠心,難道丞相對你信任有加。既然如此,那我這就回去,將將軍的計劃原原本本的向丞相匯報。將軍就靜待佳音吧。不過,在丞相做出決定之前,還請將軍保密。”

“這還用你說?”魏延責怪的看著馬謖:“幼常,你當我是三歲小兒,連這點常識都不懂?”

馬謖哈哈大笑,一拍額頭,自責道:“是我多慮了。將軍用兵多年,哪里還需要我提醒。慚愧慚愧。”

魏延也哈哈大笑,賓主盡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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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q1024
侯爵 | 2014-9-3 19:05:39

第039章 話中有話
馬謖起身告辭,魏延站起身,將馬謖送到帳外,拱手作別。魏霸自然而然的擔當起了送客的任務,陪著馬謖和諸葛喬向營外走去。

諸葛喬牽著戰馬,和魏霸並肩而行,贊道:“先帝真是有識人之明啊。想當年,他力排眾議,任命令尊為漢中太守,舉座嘩然。令尊名望不足,他又特地聚會拜將,考驗令尊的方略,這才說服眾臣。今日看來,這真是常人難以企求的遠見。”

魏霸謙虛了幾句:“諸葛兄過獎了。我父親為了完成先帝的囑托,不負先帝的賞識,也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如今丞相進駐漢中,主持大事,先帝的遺願實現在望,他更是喜不自勝。”

諸葛喬微微一笑,看了一眼旁邊含笑不語的馬謖,繼續說道:“陛下慧眼識人,令尊結環以報,君臣相知,誠為佳話。從令尊的事跡可知,這世上從來就不缺人才,缺的只是發現人才的眼睛。”

他頓了頓,又接著說道:“發現了人才還不夠,還要有足夠的決心,不受他人的干擾,才能大膽的起用人才。魏兄,你們兄弟幾個都是人才,不過,我最看重的還是你,丞相和馬參軍一直對我說,要我和你多親近。今天我特地趕來,一方面是想聽聽令尊的方略,另一方面,卻是想見見你,想與你結交。”

魏霸沈吟了一下。經過程安的事,他現在已經漸漸的適應了這些人的說話方式。不管什麽話,千萬不能只從表面上看,必須深入一層甚至兩層,才能發現真正的意義。他雖然不擅長這個,卻必須往這個方向努力,否則他以后就很難與這些人周旋。連言外之意都聽不懂,還怎麽交流?

他把諸葛喬的話從頭到尾仔細的想了一想,抓住了兩個重點。一是識才,二是用才,而重點顯然是用才。先帝提拔老爹,委以重任是過去的事,除了客套之外,沒有太大的意義。如果有意義,必然是對當下的局勢有所幫助。而當下的情況是什麽呢?魏霸心頭一動,想到了身邊一直沒有說話的馬謖,頓時明白了。諸葛亮后來派馬謖守街亭,也是違眾提拔。眼下這件事還沒有發生,但是這些人做事哪有臨時決定的,肯定是現在就有了想法,只是礙于眾人可能的反對,所以要提前做些鋪墊。

老爹魏延是軍中屈指可數的重將,他又是荊襄人,如果他支持馬謖,那諸葛亮重用馬謖,就有了理由和底氣。諸葛喬剛才的那些話,應該是這個意思。

魏霸擡起頭,看了一眼馬謖,又看看諸葛喬。諸葛喬一直在看著他的表現,見他眼神如此,嘴角微微挑起一抹會心的笑容。魏霸知道自己猜對了,可是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馬謖是個再世趙括啊,這貨……不能用啊。

他沈吟了很久,這才強笑道:“諸葛兄過謙了。丞相當世智者,有識人之明,又受先帝托孤之重,如果有人才,他豈能棄之不用?至于我,不過是些小聰明罷了,實在當不得丞相和馬參軍的謬贊,我就當作二位對后輩的鼓勵了。馬參軍,以后還請多多指教。”

馬謖濃眉一挑,頜首笑道:“賢侄,你說這話就太客氣了。令尊是我朝名將,鎮守一方,你在他身邊,還有什麽學不到的,何必來考校我?”他滯了一下,觀察了一下魏霸的神情,又笑道:“我剛剛還聽令尊說,你不贊成他的計劃,不知能否說說你的理由?”

魏霸為難的撓撓頭,知道老爹剛才肯定是太得瑟了,把父子之間的話都說給馬謖聽了。唉,你難道不知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嗎?太相信人,會死得很慘的。

“其實,我不贊成這個計劃,是因為這個計劃不確定的因素太多,危險性太高。其他的,我也不懂,哪里有什麽看法。”魏霸輕描淡寫的說了兩句,就沒有再往下講。他是半途去的,不知道老爹究竟和馬謖說了多少,生怕自己說漏了。馬謖等了片刻,見他不肯再說,只當他是謹慎。不過,魏霸的這個判斷和他自己的判斷正相符,剛才當著魏延的面不好直說,現在聽魏延自己的兒子也這麽說,他不禁暗自一笑,平添幾分自信。

“你這個看法就是非常重要。”說著話,他們已經來到營門外,馬謖停下了腳步,鄭重的看著魏霸:“令尊這個計劃如果能成功,那當然是天大的好事。可是,行軍作戰,未算勝,先算敗,這是兵家常識,所以令尊這個計劃雖然有奇功,還需好好斟酌,便在于此。”

魏霸點頭道:“參軍言之有理。所以我也一直在想怎麽才能幫著父親完善這個計劃。”

馬謖詫異的看著魏霸,好半天沒有吭聲。他其實非常不贊成魏延的計劃,但是又不能當面讓魏延難堪,這才借著魏霸來送他的機會,向魏霸透露一點自己的看法,意思無非是通過魏霸給魏延透個氣,讓他做好心理準備。因為在他看來,丞相肯定是不會同意這個計劃的,魏延到時候肯定會被潑一盆冷水,有了這個心理準備,或許不會氣急敗壞,當場發作。

可是魏霸卻說,他在想著幫魏延完善這個計劃,這分明是說他也贊成這個計劃,只是覺得不夠完善而已。他究竟是聽不出我的意思,還是故意裝傻,真的支持這個計劃?

馬謖一時有些吃不準,他沒有說話,只是給諸葛喬遞了一個眼色。諸葛喬會意,笑道:“魏兄也贊成這個計劃?”

正如馬謖所猜想的那樣,魏霸其實已經聽出了馬謖的意思,但是他的看法和馬謖他們並不完全一樣。在他看來,這個計劃也許風險很大,可要是能實現,收獲卻也將非常可觀。蜀漢占領關中,就等于劉邦當年擊敗三秦,有了爭衡天下的基礎。如果按照歷史上諸葛亮出岐山的老路,不管他仗打得怎麽樣,都不怎麽可能贏了。

這是唯一的機會,失去了,可能再也不會回來。

所以,他說要完善這個計劃,而不是否定這個計劃。

“正如參軍所言,行軍作戰,總要再三斟酌。可是同樣的道理,行軍作戰,怎麽可能沒有風險?安步當車,百戰百勝,那大概只有神話吧。既然如此,我們應該做的,就是想辦法降低風險,增加成功的可能性,而不是簡單的否決這個計劃。參軍,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馬謖撫著胡須沈吟片刻,目光一閃,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魏霸的肩膀:“好小子,令尊倒是看走了眼。我看你可一點也不怯懦,相反是少年老成。聽你這番話,哪像一個未弱冠的少年,考慮得竟比我們這些長輩還要遠一層。還是丞相有眼光啊,他說你是人才,我還有些不信,現在卻是信了。丞相果真非常人也。”

魏霸被他誇得不好意思,連連搖頭。

馬謖又轉向諸葛喬道:“伯松,丞相真是愛護你啊,你看,給你找了這麽好的一個良伴。如果能與這樣的少年賢才朝夕相處,你將來的收益定然不小。伯松,當珍惜之。”

諸葛喬笑道:“正當如此,我以后一定要來常與魏兄盤桓,還請魏兄不要嫌我煩。”

“豈敢豈敢。”魏霸明知這兩人是在客套,還是覺得有些承受不起。他們又客套了幾句,馬謖和諸葛喬上馬,與魏霸揮手告別。

魏霸站在營門口,一直等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遠處,這才轉身回營。他注意到營門口那些當值的士卒看向他的眼光明顯變得不一樣了。以前的事,他沒印象,可是最近這些天的事情他還是清楚的。他每天早上出去跑步,這些士卒看他的眼神夾雜著憐憫和欣賞,都是以一個強者看弱者的姿態,可是現在不一樣了,他從他們的眼神中看出了敬重和惶恐。

為什麽?難道就因為馬謖誇了我幾句?魏霸搖搖頭,淡然一笑。他雖然對這些士卒的看法不以為然,可是能被馬謖這麽當面誇幾句,多少還是有些飄飄然,哪怕明知道這些話是客套居多,誠意欠奉。回到帳中,老爹已經去練兵了,他想和老爹匯報一下都沒機會,只好坐下翻看那些文書,繼續自己每日的既定功課,幫著老爹處理一些文字,然后就是看來往的公文,希望從那些公文里細細品味時局。

公文,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抑或是以后,就如歷史一般,只會寫一些事實,卻不會多寫事實之后的各種較量。甚至連這些事實也未必全是真相,只是當權者想讓你看到的。從這一點上來說,當代不作史是有道理的,只有后代人,沒有了對當年時局的忌諱,又能全盤的參考官方秘藏的檔案,才能對當時的真相做進一步的梳理,相對全面公正的進行記載。

所以看公文,如果沒有一雙慧眼,是看不出太多的真相的。魏延一直不肯給魏霸解釋關羽敗亡的真正原因,而是要他去看公文,倒不完全是不敢說,而是希望魏霸能培養出這種透過現象看本質的能力。魏延本人讀書不多,長子魏風也和他很像,魏武明顯又是個武夫,要想在文事上有所長進,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魏霸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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