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山女孩

27年前，離當兵還有三天，好友周昱宏陪我上南橫，我們從台東關山搭鼎東客運，一路直上。搭車前的空擋，到關山的媽祖廟祈福，冬天的暖陽，十分舒服，廟前廣場除了幾隻狗正躺著曬太陽，空蕩蕩的。走進廟裡，燒了幾柱香，祈求自己能夠結束一連串的黴運，這三年兵能好去好回。

抽了一張籤，走到詢問櫃台那裡，正準備想找個人解一解籤文，但那裡沒人，正猶豫間，這時走出來一個女孩子，年紀約莫15，16歲，一頭短髮，大約1米六身高，穿著件白色連身裙，臉上的睡意尚未全消，早上八點不到，看到我們兩個大男生有點突兀地出現在這裡，她稍微愣了一下。雖然有點靦腆，但我還是主動地向她打招呼，問她有人可以解籤嗎？女孩聞言，有點忍不住笑了出來，

“哪有人這麼早來解籤的？都嘛要中午以後啦，廟公出去辦事了。”

女孩的回答讓我和周昱宏都有點不好意思，只好吶吶地說，

“唉，我們要去南橫，所以順便來拜一拜。”我答道。

“是噢，這裡常有很多爬山的人來拜拜，你們是去爬山嗎？”女孩點點頭說道，

“不是，是去健行。”周昱宏說道。

“對，要走很遠，應該會走到台南那邊。”我補充道。


我們走到廟門口坐下來休息，女孩看我們一時還不會走，就走過來和我們聊，太陽底下，一會兒功夫，女孩素淨的臉有點泛紅起來，或許和這兩個外地來的陌生男孩聊天，也有點不好意思吧。但是女孩的好奇心依然濃厚。

‘你們是大學生嗎？“她問道，

”不是，我要去當兵了，我同學還在學校讀書。“我答道。

”你為什麼現在就要去當兵啊？為什麼不繼續念？“ 女孩問。

”這個嘛，我就先去當兵，不想念了。“我說道。

”你呢，你讀幾年級？“周昱宏問她道。

”我讀關山農工二年級，誒，你們是哪來的？“

”台北，“我答道。

”我好想到台北去讀大學，可是一定考不上的，我爸說，去做事啦，女孩子念不念都一樣。“

”你們真好，都住在台北，是哪個大學的？“女孩又問道。

我一時之間不知怎麼回答，

“是五專啦，東南工專。”周昱宏替我答了。

我不好意思說出來的是，一所爛五專，我這個連爛五專都念不下去，還大學呢，唉。女孩仍然興味盎然地打量著我們，

”我幫你看籤詩要不要？我也會解呢，。“她說道。

我笑了出來，小姑娘真好玩，看看她說些什麼，我心想。

”啊，你這籤是下下籤，你要問什麼？“

”我問的是當兵，希望不要像以前這麼倒楣。“我說道。

女孩若有所思地看著籤文，沈吟了一下：

”你這籤看前途，好像不太好耶，它說恰似行船上高灘，進退兩難。“

聽到她這麼說，我苦笑了一下，

”好像真是這樣呢。“我答道。

女孩走近了一點，她把籤還給我，眼光轉向遠處連綿的中央山脈，

”你看，那是你們將要去的地方，很遠又很難走。“ 她說道。

”可是你們一定會走完對不對？“

我和周昱宏點點頭。

”對啊，所以你去當兵就像是要去健行嘛，一定也是會走完的。“女孩看著我，笑著說道。

”我爸常說，神明也要看人怎麼做，不是運不好就永遠不好的。說不定，你去南橫回來，神明看你很努力，就會給你改運耶。“

我看看遠方的山脈，再看看女孩，

”好啊，等我南橫回來，就再來你這邊，問問神明我的運有沒有變好。“我說道。

“那你來的時候不要太早歐，不然神明還沒起床耶。”女孩帶點捉狹地說道。

我與周昱宏都笑了出來。

臨走前，我給女孩照了幾張相，在關山天后宮的前面廣場，女孩留下了笑容可掬的倩影，關山的冬日暖陽，照映著女孩青春柔軟的面龐，那一天的早上，在我滿是陰霾的心裡，揮灑出一片豁達與樂觀，暫時地，我卸下了彷徨與不安，滿足地按下了相機的按鈕。27年過去了，手中的像片仍未寄到女孩手裡，凝結的影像猶新鮮如昨，而我已走過重重的山水，不知道神明怎麼處理我的運氣，但是我也沒再回到那間媽祖廟，也許神明仍然還沒起床，也就不必再去吵他了。不管如何，我始終感念與女孩的那一小段因緣，人生或許永遠都是一條走不完的困難旅程，翻過一山還有一山，但總有像關山女孩那樣的綠洲，在那行腳稍歇的陽光下，暖一暖你的眼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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