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有一套大陸不久前發行的京劇臉譜郵票，共八枚，八個臉譜分別是黃蓋、張飛，魯智深、李逵、孫悟空和廉頗等。就劇中爲大眾所熟悉的人物臉譜，當然不止這一些，我遊北京時，曾經買過一盒回來作爲手信送人，都是些主體臉譜，共有二十幾個。

　　看著這些臉譜，不期然會想，眞正的黃蓋與張飛，可能不是京劇臉譜的樣子，那是經過藝術加工，以至在京劇舞台上定了型，倘若今日讓你看見眞正的廉頗與李逵，必會認不得。

　　再一想，我們對於環繞在身邊的人，又認得多少個眞面目？大家在一起時，都是戴著面具，把某些場合，當成是舞台，不同場合便扮演不同的角色，把人生當成演戲，演夫妻的戲、父母子女的戲、情人的戲、做生意的戲、做學者詩人的戲、做老闆與小職員的戲，總是定時地粉墨登揚，各司其職。

　　卑恭的、傲慢的、狂妄自大的、謙謙君子還是卑鄙小人，哪一副才是眞面目，甚至連最親近的人也未必知道，比如在家分明是個對妻子體貼入微的好丈夫，在外面紅燈緑酒之下，焉知道他不會對別的女人油嘴滑舌，換上的，是一張“玩仔”的臉譜？

　　有一回我陪朋友辦一件商務上的交涉，料不到那位朋友會擺出一副固執而狠辣的態度，待事情交涉完畢，他回復了剛才的面向我解釋：“跟這些人交涉非這樣不可，否則他就會佔你的便宜，背後還會說你是傻瓜！但是對自己的朋友，我就絶不會這樣。”

　　我看到了這位朋友的另一個臉譜，但我相信他還藏著若干個臉譜，幾時上台，便會顯現出來。

　　常常聽得受騙的人說：“我現在才看出他的眞面目！”其實這也不是那人的眞面目，因爲那名騙子的妻子兒女，也以爲他們所見的，才是那人的眞面目。這都是從一個角度去看的結果，人與人的瞭解與認識，難處就在這裡，只要覺得他所顯示給你看的一面是可取的，戲劇人生而已，還苛求什麼？

　　【作家小傳】

　　張君默，原名張景雲，廣東省新會人，1940年生。1946年隨父母到香港，中學就輟學了。曾長期與下層民眾生活在一起，品味人生的甘苦。他先後擔任過多家報刋的記者、編輯。作品有散文集《粗咖啡》、《半山居》、《荷鋤小記》、《斗室天地寬》、《緑窗人語》、《科海拾貝》、《印北之旅》、《新疆小品》、《君默小品》、《隨緣》、《琉璃草》等；小說有《寂寞的愛神》、《模特兒之戀》、《神探系列》、《異象系列》等。

　　【賞析】

　　都市社會狹小的空間裡，人們有時即使同呼吸於一室或隔�而居，日日擦肩接踵，也可能互不認識。人們出於某種心理，彼此設置重重帷幕，層層障礙，絲毫不願坦誠友善的交流。顯然，這是信息事業突飛猛進而人類卻走向日益封閉的悲劇。本文從京劇臉譜的藝術化處理後失去本眞的面目而生發對社會人生的感嘅。

　　本文的藝術內涵似乎與“五四”作家許地山的一篇散文《面具》有異曲同工之妙。雖然時隔半個多世紀，但生活中那些虛僞的面孔和冷漠的表情依然持續到現在。自然，本文作者對現實人生的要求並不高，不敢要求那種開誠佈公、心與心赤誠相見的情景出現，“只要覺得他所顯示給你看的一面是可取的”，就不錯了。因而行文少了些許地山《面具》的悲涼失望，情調不那麼疾憤和峻急，相反表現出平和與理性的從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