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了之後我跟誰談哲學

      一天晚上，我正寫小說很累，這時接到一個陌生的電話，自稱有文學社的事找我談，我們便約定在學校超市前面見。在超市前面我見到一個高大而廋削的人，他的手裡拿著那本作為暗號的書。他帶我到超市取零食吃，他說現在正有錢，要趕緊花完。我本來對零食沒有絲毫興趣，在他的執意要求之下我只好取了一包瓜子。我看他這麼豪爽，就領他到我的房子巴別塔尖去聊，對此他異常高興。
��“我叫鳥蔚，可能西原跟你說過，很佩服你的文章。”他有點生硬地說。
��“哦，鳥蔚。”我疑惑地自言自語，因為我以前的確沒有聽說過有人姓鳥的，不過的確聽西原提起過此人。
��他看到我的神色，就主動給我將鳥姓人的歷史。他的祖先本來是波斯突厥人，隨蒙古大軍而來中國的，後來大元可汗賜姓鳥。現在全國的鳥姓人只有200余人，都是他們家的人。的確他的高鼻梁和深眼眶還明顯殘留波斯人的特征。他對我說他並不信仰伊斯蘭教，他是我所知道唯一不信仰伊斯蘭教的回族，回族的標志是信仰伊斯蘭教，即便一個漢人歸依伊斯蘭教後也可以成為回族的，不過他的習慣比一個穆斯林還穆斯林，從來不用我的鍋。
��“西原跟我說過，他說你雖然自己不寫文章，但是很會欣賞文章。”
��“對，我對你的文章很佩服。”他很高興地伸過來一只手跟我握手，他又補充說，“不過其實也寫文章的，對小說最佩服。”
��開始他說話比較拘謹，後來就漸漸自如了。當我取給他一個梨時，他都准備作留念，這很讓我感動，就取第三期的《翔鷹》送他，還印上我心愛的“箕城塤咽”印章，不過他矯正說對我是平等的佩服——這就是哲學的含義。
��我發現我們以後談的最多的就是哲學了，以前我經常在宿舍演講我的政治理想，可惜對於大多數人是對牛彈琴，今天我終於遇到一個可以談哲學的人。我就給他講我的民主政治理想：假定人本來是為所欲為的，那麼國家只是一種眾人為了最大的利益所達成的妥協的契約，整個社會就是由這種契約來維持。他卻針鋒相對說，社會需要的是超人來領導普通人，他對德意志人佩服不已。最後發現我們的根本分歧是對人性的信心上，其實許多優秀的思想的根本分歧都在信念上。
��後來我們突然發現時間已經到十二點了，宿舍的樓門早已經關閉。我正為他的休息問題想辦法，他卻要請我到外面去吃飯，他說他必須趁有錢的時候把錢花掉，這讓我想起托斯妥耶夫斯基，他總是在收到錢後一下子花光，然後過貧窮的生活。
��“有沒有興趣在西寧街頭走一晚上。”當時所有的飯店都已經關門了。
��“明天我還到報社實習。”
��“不用急，前面一定有一家烤羊肉串店。”
��果然前面有一家烤羊肉串店，店裡居然還有許多人在吃烤羊肉串，此時已經凌晨一點鐘，這就是西寧傳統的夜生活。他給我談各種各樣的事，他似乎對世界各強軍的統帥，對美國、俄羅斯、以色列等國家的軍備了如指掌。他還講對玄幻小說的看法，他說他早就想創始一本叫《奇幻世界》的刊物，結果一年後果然出現一本《奇幻世界》。他還給奇幻小說分類。他本來是很喜歡武俠小說的，但是就像西原一樣，被我嚴厲地批判得不再熱心了，至少在我面前是那樣。
��等我們吃完面片和烤羊腸（那天好像沒有羊肉串了）回去已經是凌晨三點鐘，我就讓他在我電腦上玩紅警，我則獨自睡去了。睡夢中聽到有一條短信，打開是鳥蔚告別的一條短信，都是用駢文寫的，似乎還押韻，我一直保存了半年才刪除。我看屋子裡只剩下煙霧繚繞，陽光從窗簾的縫隙照進來，他早已經上課去了。
��那次他去找我是談有關學苑社的事的，因為是初做社長所以顯得躊躇滿志的，他居然計劃刊行兩本雜志，一本文學性的叫《翔鷹》，一本綜合性的教《學苑》，當時我就感覺他的計劃大而空，他卻發誓要做好的。他的學苑社跟他的前兩任大可和西原一樣是沒有合理的財務制度，果然如我所料，他的雜志到期末可能勉強完成了一本。
��他第一次見面的本意是要同我約稿的，他要將當時學校所有他佩服的作者的稿件都約好。我親手創立的翔鷹社，在出版一期報紙、三期雜志後，由於繼任社長的無能，就並入學苑社了。這經常讓我很是哀嘆，不過他自認為是我的精神的承繼者，雖然根本不是，因為我在翔鷹社采用的是嚴格的民主制度，幾乎是一個小共和國，他則相反。不過他邀請我做學苑社的名譽主編時，我仍然是欣然接受了。
��冬天的時候，因為我租的房子裡沒有暖氣，晚上我就回宿舍睡覺，只是白天出去用電腦寫作。正如2003年我在快樂＃333度過，2005年的冬天我在快樂＃315度過。我們在這裡得到更多的了解，他總說在這裡完全消除了對我的神秘感，感覺自己的夢破滅了。我說我本來就是最正常的人，看來他還沒有完全理解我。
��這裡盛傳著一個傳奇故事，據說鳥蔚原來在玉樹州生活，後來因為在草原上販賣牛糞發財就到西寧來生活了。聽說他曾經戀愛過許多次，但是沒有一次是成功的，甚至基本上都沒有進行過戀愛，每次戀愛都無比黑色幽默。＃315是另一種世俗的快樂，像我提到的“胖子”、“叮當”、“蘇行格”都是快樂的關鍵，我會在另外一篇隨筆中專門敘述。
��一天晚上，我在校園裡頹廢地散步，居然正好遇到同樣頹廢的他。於是我們一起在校園中散步。
��“你吸引女人的方法是什麼？”他問我。
��“我——”我還沒有想過。
��“我靠的是——強迫。”他急忙說，這讓我不禁仰天大笑。
��“你喜歡哪種女人？”他又急迫地問我。
��“我喜歡我的小說《誰在巴別塔尖》中的虞北妃那樣的女人，不過其實我喜歡性感的女人。”
��“我喜歡喜歡我的思想的女人。”
��“那不是讓人喜歡你的人了，這樣她們寧願喜歡一本書了。”
��他又告訴了我他的許多隱秘的事情，他經常追求女生但幾乎總是失敗。於是我就介紹我新認識的女生朋友蓉蓉給他，因為他們的個子太相配了，蓉蓉的個子幾乎同我相等，這就決定了我們是不可能了。後來我發現我錯了，因為他們除了個子外根本不合適，彼此都是為了從失戀中走出，所以很快就分手了。當然很可能其中有更加復雜的情況，不過我完全不知道。��在昏黃的路燈下的散步中，他給我講了許多富有傳奇色彩的事，他同網絡詩人唐登基經常一起到學術報告廳的頂部看星星，有好幾次我給他打電話發現他果然正在頂樓同唐登基看星星。他經常同滑稽的“胖子”偷偷把行政樓的玻璃打碎，然後立刻逃去。他還同人偷偷爬到行政樓的洗手間中，從裡面把門插死了，職員以為是洗手間有故障，一個月後檢修人員破門而入，發現一點問題都沒有。還有一個傳說是“胖子”或者誰偷偷把學校海棠樹上的野海棠全部摘完。所有這些故事，我看到他內心對吞噬一切的社會的反抗，雖然我感覺他在違法，而我是非常注重法的，不過這些法本來不是我所同意的。��他經常把我當成他的知音，談到中間他會突然陰郁地握緊我的手，用他波斯人的眼神看著我。聽說他經常寫上千字的古文，那次他給我的駢文短信就非常經典，平時說話也有復古傾向。他曾經說他的筆名是“古正”，取古老的正義之意，雖然含義淺顯，別有一種風味。他的網名“西域十二城”倒是更加有韻味。��他經常盡著性情去做事，非常像率興而為的“六朝人”，所以我經常叫他是“六朝名士”，因為中國人最有名士氣的時代就在六朝。一天晚上，我到他們寢室去找他，“胖子”告訴我他騎車到樂都（西寧的鄰縣）去了。後來他告訴我，他騎著自行車乘興就到樂都去了，然後在那裡的賓館洗了一個澡，第二天又從樂都騎自行車回來。他的這一特點還在第一次見面時我就感覺到了，當時我就翻開《世說新語任誕王子猷居山陰篇》：��王子猷居山陰，夜大雪，覺眠，開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詠左思《招隱詩》，忽憶戴安道（戴達，當時歸隱的名士）。時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經宿方至，造門不前而返。人問其故。王曰：“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 ��聽“胖子”說他經常突然陷入創作激情，伏在床上寫作，任何人都不理。一次我在他的床上看到他的練習本，裡面寫著他寫的故事，不過他立刻收起了，他總羞於讓我看他寫的故事，我無論如何鼓勵他，他都只是答應寫好了給我看。��他對尼采的超人哲學有很深的了解，他的政治理想就是在一個超人在指導下生活，不過我感覺很不系統。於是他有時會突然指責快樂＃315的一幫滑稽的朋友是“庸人”，但是他們的友情太堅固了，所以只是嬉戲而過。西原當時經常對我說：你走了之後，我跟誰談詩。他經常感慨地用波斯式的眼睛看著我說：你走了之後，我跟誰談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