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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ici33
大公爵 | 2008-11-13 11:44:20

前言
哎∼呀∼他好幸运哪!
本来差点淹死,还好这位好心姑娘一掌把他打飞上岸,
虽说骨头断了不少根,起码总算保住小命,
人家说知恩图报,更别说他落水后看到什么“美景”了,
一定就是要以身相许才合理嘛!
可是这位蒙面姑娘好害羞,明明对他好又不敢明目张胆,
总是要用痛殴他和冷言冷语来伪装,
没关系,他这个大神医好歹也是个堂堂男子汉,
姑娘家不好主动,他就巴住她不放来化解她的尴尬,
直到这心慈人美的姑娘愿意当他娘子──
嗄?她就是传说中和他这个“慈心圣手”共负盛名,
行事乖张猖狂又毫无医德的“邪手医仙”?!
那更好,他正想换个头衔呢,
一对神医夫妻的话……“神医侠侣”应该不错吧?

楔子
  无双女,人无双,艳如桃李,芳华冠今,君子见之,弃械背节,愿为风流一抹魂,不嚷桃花枉春渡……

  桃花劫,劫痴心,一笑无双。

  偏偏痴心难寻,乡野民间口耳相传,传着传着,就剩下桃花劫,他们是这么说的——

  令男子心智失,神魂颠倒,抛弃妻子名禄,就为求佳人回眸一睐。

  娇且媚的绝色女子,玉骨透冰清,杏眸染秋色,嫩肤似乳燕,雪白犹似梅,嘤呢樱唇如桃瓣,染红的少女羞意。

  媚眼临歌扇,娇香出舞衣,云髻罢梳犹对镜,罗衣欲换更添香。

  亭亭玉体,宛似浮波菡萏,含露弄娇辉,轻盈臂消香腻,绰约腰身漾碧漪。如此美人呵!人间难得一仙影,天下难成双。

  英雄折腰,愿为裙下臣,王公权贵欲得立,撒万两金,刀光血影,罗裙轻沾处,哀嚎不断,人称无双桃花女。

  然,真有无双?

  远山清河茅草屋,不奇;煮茶下棋闲聊天,不奇;一白发红颜老者,两冰肌玉骨少女,各占三角,彼此间又似有隐隐火光突现,一幅画面,似乎也不特别奇怪,可就是不协调。

  茅屋前的小院落,摆了一张茶几三张椅子,白发老者坐其一,一手持壶,先是倒了八分满的茶,小酌一口,另一手持棋,似在思考棋路,但眼神又瞟向各坐其左右的妙龄绝色少女。

  「想好没?妳们俩明明性格天差地远的,怎么都是这么婆妈个性?磨蹭不出个答案?」将军!人称无双老人的老者手高手低下了一着棋,眉眼含笑。

  他这步棋不会下错的,照她俩的个性,绝对会乖乖照他铺的路子走,然后他绝对要那死不认错的女人低头,将她一军!哈哈,想起来就快活。

  右手边的少女没回他话,一身嫩绿罗裙,绝色容貌,一双大眼活灵活现,唇角不隐藏上勾的弧线,视线紧盯地上的小虫子,看来心情很好。

  鲁清墨轻弹指甲,细细白白的粉末对小虫子而言,像是下了场雪,只是雪后,一群小虫子像被冰冻住般不再前进,没两秒便从身体冒出绿色的泡泡,最后化为一摊黑色的水,慢慢的……地上只剩原来的土跟几撮野草。

  「为什么要绿色的?换红的。」左手边的少女开口,手持长针戳木头小人的动作也停了,柳眉轻蹙,似不甚满意师妹的审美观。

  「妳不觉得绿色有生意盎然的感觉吗?红色的泡泡多血腥啊。」鲁清墨可不认同,如果可以,她希望血也是绿色的,比较不碍观瞻。

  红衫裙红短靴,长针在握的苏写意似有气,但也只是眉毛多向眉心拢了点,表情变化不大,手抬高了点,一针插进木头小人的眉心,不料针没事,被戳一下的木头小人倒是一分为二了。

  「红色血腥,绿色恶心。」杀生也能叫生意盎然吗?苏写意顺手将木头小人往地上丢,又从暗袋捞出一模一样的木头人,继续试针。

  鲁清墨也不遑多让,继续在地上「下雪」,继续看小虫冒出她喜欢的绿泡泡,心里暗叹,如果是活生生的人多好啊,肯定能冒出更大的泡。

  「难怪,妳就是喜欢红的,妳的病人才会老在吐血。」

  「所以妳是喜欢绿的,妳的仇人才老在大庭广众下解手吗?」

  「这妳就错怪我了,我也是尽量想让自己笨一点,毒药发作的时间晚一点,偏偏我生来聪明,只好让他们来不及脱裤子了。」大不了下次她用这新发明的毒粉好了,让他们拉完之后,立即化成水蒸发掉,免得丢人现眼。

  瞧,她多善良的一个人啊!

  苏写意难得的露出笑容,「师妹错怪我了,我让病人吐血是为了他们好,气血要流通,病方会好。」但如果他们失血过多,化为一摊尘土,她也只能说他们跟地府比较有缘分,注定好的,不是她的错。

  闻言,无双老人只差没翻桌,气得白眉又上扬,但转瞬间表情又变了,垂眉低头,声音哀戚,似有无限委屈,「孽徒啊,孽徒啊,师父在此问妳们话,妳们个个装傻不回,我究竟为了什么含辛茹苦把妳们俩拉拔大啊?我命苦啊……」

  「师姊,妳记不记得『养不教父之过』下一句是什么啊?」鲁清墨语气天真,似乎颇为不解。

  苏写意刻意拿高第二尊木头小人,针又往眉心一戳,立刻木头小人又断成两半了,她声音不疾不徐,眼睛对着无双老人说:「教不严师之惰。」

  天不怕地不怕的无双老人身子颤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无所谓的神情,挥挥手,「算了,妳们不想赌就算了,我藏的那两招就带进黄土里陪我好了。」

  「有鬼。」苏写意抽出第三尊木头小人,低语一句。

  「就是,我们都出师了,才突然说有留一招没教我们,不是有鬼是什么?」鲁清墨伸手抹了一下棋盘上的棋子,棋子上的红字黑色开始慢慢溶掉。

  「哎呀,我的将军!」真是孽徒啊,他当初是为了什么收留这两个小恶魔的?鬼迷心窍了他!无双老人无限感叹。

  苏写意手指微使力,长针插上写了「将」字的棋子,「有鬼,自己跟自己下棋,是敌非敌,似友非友,执棋布棋,亦真似假,皆在师父手中握,到底是将谁的军还不一定呢。」

  所以说,徒弟太聪明就不好玩,无双老人冷汗顿时冒出两滴。

  刻意挂上无谓的脸,他站起身徐徐往茅屋内走,话留给后面的人听,其实呢,他还是有把握的,毕竟他的徒弟他最了解,太好强了。

  「写意啊,妳阎王面前抢人的功夫越来越精湛,可惜『九转魂生丹』总差一味药,是什么呢?妳瞧,为师就是健忘,老想不起来,就记得置之死地而后生,才想让妳去试试怎么杀人,兴许能启发妳的想法,也能让为师想起那秘方放哪去了。」

  片刻,第三尊木头小人各穴位被插满长针,苏写意将它放在茶几上,站起身,心有不甘,但仍说出口,「赌了,我若杀不了人,就欠你一回,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若杀得了,你就交出『九转魂生丹』的配方。」

  「好。」无双老人一说完,红色身影片刻不留,身影在树林间高高低低,转瞬间,茅屋前已经没有苏写意。

  他笑了笑。难啊,要神医杀人很难,倒不是心慈,是心傲,怎能允许有人死在自己面前?他倒要看看这小徒弟能怎么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不缺什么药,你也不用教我制毒,我喜欢自己研发的把戏,就这样,我要走了,师父保重。」鲁清墨先下手为强,打算要离开。

  「清墨使毒的招式,比较为师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师父也是颇为欣慰的……」无双老人故意顿了下,嘴角露出算计的笑容,「前些日子清墨不是嚷着苗族藏私,什么制蛊方法都教妳,就是不外传的阎王蛊不教?」

  鲁清墨立即停下脚步,心不甘情不愿的回头。果然是老奸巨猾,知道她最近在烦什么。

  「为师不知道有没有提过?为师是有点苗疆血统的,这阎王蛊嘛也不难,不就应验那句『阎王要人三更死,从不留人到五更』,这五更不重要,重点是三更,妙就妙在不能早死,所以为师要妳学学怎么救人,但妳连这都不肯,我也就没什么好教的了。」无双老人叹气连连,实则肚里暗笑不停。

  双手握紧,细细绿绿的粉末从握紧的拳头隙缝飘落,鲁清墨开口,「赌了,我要是不能救人,就欠你一回,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若我救得了人,你得教我怎么制阎王蛊。」

  「好。」无双老人一应,嫩绿身影早已消失在树林间,茅草屋前只剩白发老者一人。

  这妮子手下血腥无数,却从没救过一人,因为她从不信人,对她而言,天下又有谁值得救?他倒要瞧瞧能让她甘心相救的会是谁。

  达成目的,无双老人乐得眉角嘴角似乎都要往上飞升,但……「哈啾,怎么会有木屑?」揉揉鼻子,他侧看茶几一眼。

  茶几上的木头三号早就不见身影,只存几支针,稳稳的插在棋盘上。

  想想,不对劲,怎么脚底热热的?

  头一低,就发现自己的鞋子在冒烟,不,是整个地上都在冒烟,绿色的粉末不断渗入黄土,冒出白色轻烟,烟雾又似带水,渐渐腐蚀掉地上的草跟虫跟……他的鞋子!

  足尖踏地,在地上轻点几下,无双老人几个纵身便往屋里迈,要不是他轻功了得,怕是连脚都赔了。

  唉,他是什么鬼迷了什么心窍啊,当年以为为自己找来两个乐子,没想到是两尊碰不得的恶魔!

第一章
  血丝草。外观似一般野草,叶缘呈锯齿状,特点是叶心有几丝不明显红色细线,味甘。服用后,立吐五两血,半年内,每到卯时,服用者心痒如蚁爬,会在心口抓出伤痕。可治肾亏,王员外服用后确有良效,在心口的抓伤也很赏心悦目。

  

  「不要。」

  「不要?」

  「嗯。」

  「为什么不要?医者父母心,妳怎能狠下心见死不救?!」

  「为什么不能?谁说医者一定要视同亲痛,你我非亲非故的,你的死活与我何干?」

  「不是救我,而是我家老爷,妳知道他是闽江一带的大善人吗?铺路造桥、施粮布粥、救济无数乡里,功德可说是上达天听、下达民心、百姓口耳相传的大好人——」

  纤纤素腕一抬,止住对方大肆吹捧的丰功伟业。

  「一万两。」

  「一万两?」

  「黄金。」

  「什……什么?黄金?!」戴着皮帽,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子显然是大户人家的管家,他倒抽了口气,双目瞠如牛眼。

  「没有万两黄金就叫你家老爷准备好寿衣白幡,早早入土省得拖累子孙。」

  中年男子气得一句话说不上,呀呀啊啊半会,愤怒的甩袖离去。

  桃花江,桃花江,桃花流尽千重山,万重水。

  百鬼行,万鬼行,千魂万魄行至此,畏向前。

  这是一座看似无奇的桃花林,长年绽放着红白相间的艳丽桃花,花与果实并蒂,不论春分或冬雪,经年累月花开不谢,结实累累。

  两条小溪流错开流经东、西方,晨时轻雾弥漫,沾露花瓣、叶脉,晚风一起氤氲似云,带来水气和祥瑞之气,整片桃花林彷佛笼罩在雾色当中,淡黄的月光一照更显得仙影缈缈。

  如此人间仙境,遗世独立的桃花源,它的美充满天地灵气,如诗似画,片片落下的花雨如嫦娥的眼泪,思念着早已不在人世的夫君,悔偷灵药。

  但是,少见的美景却无人敢涉入,因为……

  桃花虽美,艳得火红、冷得冰霜,红与自狂野地交错而立,一座座字迹剥落、年代已久的古坟林立错纵、龟裂,倾倒的墓碑早分不出墓主是谁。

  近乎呜咽的幽冥声总在半夜时分响起,时而近,时而远,有时是老人的哭声,有时是女子的悲泣,有时是稚童的啼哭,有时是男子不甘的哀嚎,一声又一声,悲切而凄凉。

  隐于两山之间,远离乡镇,附近的村落不知有桃花林,只面有畏色地惧提林中深处的「千冢谷」。

  千冢谷,一抔抔突出的土堆何只千冢,它埋葬着远古冤死的黎民百姓,以及死在战场上无人收尸的士兵,他们用自己的骨血和腐肉种出冤气难吐的妖艳桃花。

  「写意姊姊,妳为什么不救李员外?他的善行远近驰名,连皇上都亲笔题匾,赐封为行善人家。」

  开口的是一名头扎两个发髻的小女童,年纪不大,大约七、八岁左右,一身鹅黄色衣裤看来俏丽,圆圆的小脸微带一丝憨气。

  「不为什么,看不顺眼。」苏写意的视线还在古医书上,十分专注。

  「可是包括管家在内,人家的夫人、儿女,甚至老太君都来跪求好几回了,妳怎么忍心狮子大开口,要一万两黄金当诊金?」要是她有写意姊姊的医术,决计分文不取,救人为先,学医不就是为了这时。

  「要太少他们还会来。」言下之意,她不想救,故意刁难。

  「写意姊姊说得好冷血,妳是世人推崇的神医耶!」只有她不救的人,没有救不活的人,拥有这样的天赋,不救人好可惜啊。

  月眉一扬,灿如星辰的美目微冷,冷诮反答,「我有说想当吗?」

  学医是兴趣,她的兴趣关别人什么事?为什么有人求,她就得救?况且她从没挂匾额设医馆,还特地住在这人烟稀少之地,那些口耳相传的患者自己要来找人,她当然毋需理会。

  「但妳就救了那为富不仁的王员外一命,为什么?」

  「妳没听过祸害遗千年?我是顺应天命。」她没说的是,王员外符合她的「条件」。

  这叫顺应天命?「写意姊姊,这也算原因吗?」

  徐徐微风吹来桃花香,也扬起乌木般发丝,清妍绝丽的容颜映着满谷飞舞的桃瓣,花美犹逊人三分,顿失颜色,雪嫩芙颊透着早春的寒气,肤自胜雪。

  清雅似兰、沉静如菊,莲容出尘的苏写意有着天下无双的姿容,她眼神淡漠,目光无波,恍若死寂中绽放的桃花,虽有艳色却看淡世情,孤傲冷性,不生半点波澜。

  她的美偏于冷艳,眉不画而黛,一如远山缥缈于云雾之中,湖心般深幽的黑玉水眸镶着雪融后春水,瑶鼻如柱玉挺而立,不点而朱的潋艳丹唇彷佛眼前的桃瓣,嫩红有泽。

  这样世间少见的绝色女子本该有副悲天悯人的良善心肠,习医救世、以解世人之苦,方为不辜负天生的好皮相,品性堪为传世。

  可惜冷僻的性子不喜与外人往来,更不认为学医就得救人,遂成了今日的「邪手医仙」。

  「妳说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翻页,苏写意继续优游文字海,对这话题没兴趣。

  「写意姊姊妳可知,今天妳救了大善人,明日大善人一欢喜开仓布施,广赠米粮衣帛,就有更多人能受惠了,救一人如救百人,这是多大的功德。」生性善良的小漾极力为人说情,头头是道的大道理说得好不愤慨。

  她是黄河大水受灾的孤女,五岁以前以乞食为生,小小年纪已看尽人生百态,所以说起话来老气横秋,一点也不像才八岁的小女娃。

  而后她跟着的老乞丐因故病死,她也受了风寒无钱可医治,病得只剩一口气奄奄一息,被某个坏心的老爹丢到野外,任其自生自灭,免得她的病传给其他人。

  不知是她运气好,命不该绝,或是不幸地遇上煞星,就在她咽气的前一刻,一只雪白的貂跃过她头顶,然后一位穿着怪异、白胡子白头发、很老很老的怪老头一脚往她胸口一踩……

  人是没死,等她一睁眼再清醒过来时,身边多了两个让人以为踩进神仙窝的仙女姊姊和和蔼仙人。

  虽然她后来发现她错了,错得离谱,与其说进了神仙窝,倒不如说她入了地狱门,仙女们貌美心恶,神仙老人更是随性做事,三人无是非观念,一切妄性而为。

  「那会很挤。」该死的就去死,活着很占空间,她讨厌人多。

  「很挤?」什么东西啊?难怪她当不了无双老人的弟子,因为她总听不懂他们三个在说什么。「反正写意姊姊不该这么随心性做事,也该考虑道德……」

  「我没有都随心所欲,我也有定下规矩。」眸心微抬,她为自己辩解。

  「规矩……对,是有规矩,但……也有例外嘛!」照那规矩,大概只剩千古冢里的死人有机会知道她的医术了吧。

  一不医皇亲国威,二不医达官贵人,三不医武林人士,四不医富绅富贾,五不医贩夫走卒,六嘛!看不顺眼不医,七是心情欠佳也不医,八……

  总之,林林总总自定义了十几条不医的规矩,全是为了省麻烦,况且写意姊姊基本上也没照规矩走,不然那个王员外是怎么好的?所以这些规矩根本是为了打发外人用的。

  虽然她压根不承认救过谁,不过名气一大,众人仍是趋之若鹜,不断有人找上门来,所以她才会以规矩跟诊金刁难。

  当然,是有小漾口中的例外,那能令苏写意毫无怨尤,只要一开口便救人的唯一,便是和她师承同门的毒仙子「辣手毒仙」鲁清墨——和她自幼相依相偎,一同习艺的师妹。

  「妳很闲是吧?才会这么有空帮人求情,还不快把药草拿去石头上晒,申酉交接时分再一一收齐,以布覆盖,别沾了晚上的霜气。」覆发的长巾一扯,流泄而下的乌黑长发倏地在阳光底下发出耀目光彩。

  只有小名而无姓的小漾看傻了眼,怔忡地盯着那头美丽长发如云披散,再一次眼前绝尘的美色而失了神。

  没在意小女童反应的苏写意微扬起头,迎着淡淡的微风,轻轻甩着发,莲足轻移林间深处,潺潺流水声由上而下奔窜。

  千冢谷内虽鬼魅邪说甚多,但也是绝佳的天然山谷,地气足,水量丰沛,集山川灵气而丛生罕见药草,处处可见人蔘、灵芝、何首乌之类的珍贵药材,更有数不尽早已绝迹他处的圣药灵果,故而她从不缺乏药材的取得,俯拾皆有。

  不过有些是她刻意栽种,极为珍贵或含有剧毒的药草,因此她习惯自行采收,不让小漾碰触,免得她中了毒还得连累她解毒,多生一事。

  水涧旁的清泉清澈无比,略带一丝冰凉,经年累月的冲刷形成天然碧池,鱼踪点点,优游其中。

  凈手后的苏写意以纤白素手一掬潭水往素颜拍洒,沁心的凉意直透雪肌,清凉了玉骨,令人神清气爽,全身舒畅。

  轻卸罗衣,除了鞋袜,雪嫩玉足浸入池中,光滑裸背一如白玉羊脂,嫩白地任由飞溅而下的清涧冲洗,螓首舒展微闭着眼,状似小憩的斜倚经水洗刷而泛白的大石。

  桃花虽艳,美人倾城,可位于千冢谷中,但还真应了那句人烟罕至,除了迫在眉梢,病入膏肓的求诊者外,她的日子过得当真写意极了,与世无争,恍若世外桃源般清幽。

  一切都很平静,直到……

  扑通!

  一只大鹏……不,是一道人形黑影从天而落,溅起尺高水花,游鱼惊慌流窜。

  面无表情……呃!老实说,苏写意的脸色是变了一会,先抬头一望,瞧瞧百丈高的悬崖峭壁,再以事不关己的漠然神色看了疑似浮尸的东西一眼,没有尖叫,加上从这么高的地方落地,应该是有人弃尸吧。

  她没打算插手,轻轻拨水,让面部朝下的浮尸离她远些,打算眼不见为净的离去。

  反正千冢谷里死人最多,不乏曝尸的骸骨,多他一具不多,少他一具不少,对桃花树来说死人无分,皆是能让花更娇艳的花肥。

  只是当她游过「它」时,糟糕,啵啵雨声泡泡,表示这个「它」将从物体变成活体的「他」,苏写意连忙加紧要游走。

  偏偏他不肯安心当花肥,硬是不肯咽气,咕噜咕噜频冒出气泡,接着一翻转过身,活了过来,还不怕死的捉住纤柔玉臂。

  「姑娘,我保证什么也没瞧见,妳好心点,拖我离水边近一点。」咳!咳!又进水了,他不想……淹死呀!

  「放开。」都能翻过身了,要真的那么不想死,就自己游上岸。

  「放了就死走了,而我……咳!咳!还没活够,太早见阎王有愧黎民百姓。」一命呜呼岂不可惜,他还有很多事没做。

  「放开。」烦死了。

  「嗄?!姑娘,就说我……」

  「好,你想离开水是吧?」

  「就是,劳……」烦还没说完,声音就随着主人飘远了。

  他只觉忽地有一掌袭向胸口,难以言喻的痛楚直冲发黑的脑壳,身离水往后一飞,撞上参天古木。

  在他痛晕前,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百无一用是书生,为何他当年不习武呢!要是有点功夫在身,也不至于落得如此狼狈的下场。

  唉!千金难买早知道,他晕了……

  天空是湛蓝色,朵朵云彩是白的,只是它们为什么在头顶上方转个不停,似在嘲笑他做了一件蠢事。

  可是,容他喊声冤吧!脚下一滑非他所愿,谁晓得朗朗晴空之下会平地起雷,吓得野兔乱窜,一古脑往他胯下一跃,为了护「传家宝」,他往后一仰,空掉的双足直往下落,然后就扑通一声水淹过鼻——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三条肥硕鲫鱼,三条小黄鱼以竹片串起,横放炭火上烘烤,烤鱼的香味顺风而飘,烟熏的鱼肉香阵阵飘送,诱人垂涎。

  一旁是竹节做成的盛器,飘着鸡肉片的竹笋汤煮得沸沸腾腾,一串紫艳的葡萄躺在青翠的芋叶上,一醰两年熟的李子酒就搁在桃树下。

  翻动竹片的纤手主人旁若无人,洒些盐巴在鱼身,轻搅柴火使其火量适中,受热均匀,丝毫不觉身后多了一位「重病」的不速之客。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天气有几分阴郁,先前的晴朗天际已渐渐笼上一层阴暗,虽不至于来场滂沱大雨,但下点小雨是免不了,给夜里带来一丝好眠的凉意。

  隐居世外的苏写意向来不欢迎外来客,一幢木头盖成的房舍不算大,屋顶铺着茅草,为免有人借口借宿,屋里的房间不多不少正好两间,孤女小漾和她各一间,无?无堂可待客。

  小漾会跟她住也是因为除了她之外,师父跟师妹都居无定所,喜欢东跑西玩,带着个女娃不方便,而她不介意多个仆人,反正她也把小漾当药草在养。

  所以,偶尔来访的师父、师妹也只能打地铺,或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地宿于外头,顶多她挪块门板充当床板,让他们不致被地面粗石磨伤背骨。

  待至亲之人尚且如此,又岂能指望她善待不请自来的外客,就算对方咳到吐血吐胆,她依然故我,无动于衷。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声很重,似要就此断气。

  「你左手边有株长生花,全草五钱加栝蒌仁五钱水煎服,有清肝、散结、止咳、定喘之疗效。」清冷女音幽幽一扬。但别指望她动手,她指引他只因他好吵!

  「咦!妳懂医术?」突地不咳的杭君山满脸惊喜,皮厚无耻地趋前一坐,当是他乡遇故知般欢喜,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无礼举动有多唐突。

  他想自己不会看错人的,虽说这姑娘脸上总是带着冰霜,实际上应该是个大好人吧,不管是之前救他出水,还是现在要为他治病,都是仁心来着。

  虽说她可能不太会控制手劲,才会不小心让他挂上树又摔下地,现在也是因  忙着烤鱼怕他肚子饿,所以了没办法帮他采药……但她的确三番两次表现慈善之心啊,总之,他真的遇上菩萨了!

  眉未抬,眼未移,樱唇冷言。「是,专医畜生。」在某些方面,人不如牲畜,她的确是比较常救猫猫狗狗,虽然也是心存不善。

  他一脸崇拜,「哎呀,这世上像姑娘这般良善之人已不多见了,请让在下聊表崇拜敬重之意。」

  这世界上多得是为了赚钱才学医的医匠,没想到竟还存有即使分文不取也要救生命的医者,实在太叫他感动了。

  医畜生……是多么伟大的行业啊!

  苏写意眼一瞇。这家伙听不懂她在嘲讽他吗?

  「顺着水流往东走便可出林,不送。」这人脑子有病,不该久留。

  「妳这是在指引我出路吗?」他快要痛哭流涕了,打出娘胎还没见过这么善良的人,「姑娘救命之恩,在下铭感五内,不知是否有在下可报恩之处?」

  「我救你?」娇软的嗓音中多了淡淡诮意。「你想多了。」

  「姑娘施恩不望报的行为,使在下感佩不已,但在下岂能当忘恩负义之徒?」仁心德行说的就是这样的人,老天有眼,竟然让他遇上。

  冷眸淡然一瞟,隐含一层恼意,苏写意指着他的胸口提醒,「不痛吗?」这家伙不会忘了那掌是谁打的了吧。

  隐隐作痛的左胸似在告知杭君山,那一掌力道再重上三分,他纵有扁鹊之术也回天乏术,只能等着牛头马面拘其魂魄,但……他又再次感动起来了。

  她不只是关心他是否受寒,还担心他胸口上的伤,天啊,姑娘这般恩情,看来他杭君山不以身相许报恩都不行了。

  「不痛!」他大声宣示,扯到伤,差点痛到晕倒,但仍硬撑住,显示自己的男子气概,「往后我就是姑娘的人了,专听姑娘使唤。」

  常年在外的他已有多时未归家门,每每有意回乡省亲总是有事耽搁,一拖再拖延误了归期,久了也就没有回家的念头。

  况且不管世道不好或太平,需要他的人都只多不少,从北到南,从两淮河畔走到漠漠黄沙,他一个乡镇又一个乡镇奔波忙碌,贡献一己之力解百姓苦痛。

  所以往后他跟姑娘……不,是爱妻,正好一个行医救人,一个心慈救畜生,堪称一对羡仙鸳鸯啊!

  「你,出林。」看他脸上那如沐春风的样子,苏写意只觉一股恶寒袭身,连忙赶人。

  顿了顿,杭君山没有半丝难堪,反而一脸温笑。「姑娘独居在此,不觉闷了些吗?有在下陪妳谈谈天,说些逗趣的话儿,日子就不沉闷了。」

  「谁说我独居在此?」她承认自己竟有点害怕,害怕一点头,这家伙就会像她前天采集的水蛭一般,黏性坚强。

  「姑娘性子偏冷,不喜与人交谈,此处地处偏僻,少有人烟,怕也无几人敢动于走动。」

  不过这地方还真像一座死城,四处幽冷阴森,当时他打树上跌到地上时,极目所望是一片草木繁盛的林子,除了鸟兽声外,还当真听不见人声,吓得他手脚发冷,面色发白,以为到了阴曹地府。

  对于陌生的四周,他着实有着极大的疑惑,摸索着走出雾色弥漫的树木,桃红李白的景致又叫人疑为身在仙境,缥缈仙乡。

  直到烧烤的烟味飘来,他才惊觉腹鸣如鼓,然后就看到救命恩人正在「为他」烤鱼,想想,又感动了。

  没在意她的冷颜相对,他依然自在地说下去。「对了,在下姓杭名君山,不知姑娘如何称呼?」既是他的妻子,他怎能不知其名。

  「杭君山……」目微敛,透着幽光。「慈心圣手杭君山?」

  一听她知其名号,杭君山脸上的笑意扩得更大。「是的,正是在下,所以呢,往后姑娘有什么需要在下……」

  「滚。」

  「虽说不才,小有薄名,但至今尚未有人嫌弃在下的医术……」像是没听到一般,他继续碎念。

  「滚——」声冷音低,苏写意加重力道又斥喝一遍。

  「哎呀!是滚了,妳瞧汤滚了,要趁热喝才鲜甜美味。」笋片嫩得很,浮油的汤汁肯定鲜美可口。

  「想再受我一掌吗?」她知道他,那个众人赞扬不已的神医。

  听闻他心性宽厚良善,只要有病向他求援,他没有不救的,恰巧,是她最讨厌的类型,因为这种人专门找麻烦上门,而她,最怕麻烦。

  杭君山先是错愕的看了她一眼,后来,终于想通了。原来……这汤跟烤鱼都太油,所以姑娘舍不得他生病还吃这些是吧?

  他缩回伸向火边的手,很诚恳又有礼貌的看着她。「我知道姑娘是为我好,可在下急需填饱肚子,不介意的。」

  她哪里是为他好了?「想吃鱼自己去河里捉,想喝汤自己煮,山野粗食恕不招待。」这么说够明白了吧。

  闻言,杭君山又一副感动不已的模样,「能填饱肚子便是美食,粗茶淡饭亦是佳肴,姑娘不用担心在下会介意。」

  「你……快出林。」这人根本无法沟通!

  「……可是刚才那一掌打得我气血逆转,五脏移位,全身筋脉乱成一团,我怕无力,虽说姑娘并非有意,我亦无怪罪之意……呃!姑娘,妳……妳干什么?」好美的一双眸子,好适合这样一位心慈的仙子,没错,因为她戴着面纱,他只能看到她一双眼。

  一根削去叶片的翠竹指向他鼻头,缓缓一移。

  「看到了没?」

  「看……看到什么?」半熟的桃子吗?还是长过肩头的杂草?!

  「那一座座凸起的土堆埋的是无名骨,你要还有力气就自个挖个坑,早早往里头一躺,省得我费心。」地上躺个死人也挺碍眼的,他要不走,就自己找好风水。

  怔了下,他顿时毛发一栗。「那、那里是……乱葬岗?!」

  「不,是死者安息之地。」安息即是连呼吸都没有,不知道这家伙去那躺一躺会不会安静一点?

  顿时,杭君山一脸惧意。医者理应看透生死,对已无生息的尸体见惯不怪,走遍大江南北有啥稀奇古怪事没见过,何需畏惧荒凉坟头。

  可偏偏他就是有这个小小毛病,日里怕晒夜里怕鬼,一听到鬼魅之说便藉词告退,绝不与死上三日的亡者同处一室,尽力将濒死病患救活,重返阳世。

  于是乎,他的医术越来越精湛,受他所救的人也越来越多,原本只想当个没没无闻的行医者,谁知会因此名扬天下,成了众所皆知的「慈心圣手」,与「邪手医仙」齐名,并列武林两大神医。

  「姑娘是担忧我让乱葬岗吓着,所以才劝我出林是吧,但是在下实在气虚血弱……」他垂涎的盯着汤里的鸡腿,不住地咽着口水。

  「野山蔘在你脚边,咬它一口也可补你血气。」苏写意充耳不闻他饥肠辘辘的腹鸣,「吃完快出林。」

  「可我没力气拔呀……」他虚软地靠着树,好像随时可能会断气。

  「那就等死吧。」苏写意冷漠地说,径自取下烤热的鱼,以竹片削着鱼,一片一片送进面纱下的口。

  「等死……姑娘真这么怕让在下尝妳的手艺?」

  杭君山取出随身携带的油包,拈一小块山蔘须含在嘴里,暂补元气,不过两眼可没离开烤得焦黄的鱼身半分。奇怪,看起来烤得很好啊,为什么菩萨姑娘这么怕曝短?不如就由他亲自称赞称赞她,兴许她就能释怀了。

  当他的手就快碰到串鱼的竹片时,苏写意冷冷出声,「你就这么想吃鱼?我帮你!」

  他根本还没回神,佳人纤足一抬,杭君山连怎么发生的都没瞧见,人就如同跃龙潭的鲤田高高一飞,倒栽葱落入十尺外的溪流。

  「咦?写意姊姊,妳有没有瞧见好大的水花。」一定有大鱼。

  「药材晒好了吗?」

  小漾扬扬不小心割伤的伤口,一吐舌头。「早就收好了,我放在屋里,免得被雨淋湿。」

  「还有点小机伶。」这种人才有资格吃鱼。

  「当然喽!」小漾得意地扬起下颚。「写意姊姊,我饿了,我要吃最大只的鱼……呃!河里面那个是人吧?!」

  一道爬起又滑倒,溅起水花无数的身影跃入了眼底,她惊愕得差点掉了手中的鱼。

  「不是,妳看错了。」苏写意平静地以丝绢拭嘴,无视挣扎求救的男人。

  她一向执行眼不见为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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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爵 | 2008-11-13 11:48:18

第二章
  哑巴花。花瓣呈圆形,仅有六片,其叶偏黄,叶上有点点的黑色圆点。花瓣煮茶,无味有香气,安神,其叶有毒,磨粉食用,三天不能言。此叶是毒非药,该是师妹想要之物,但今日采药经过时,竟有冲动欲摘下。

  

  为什么?为什么心慈如菩萨的姑娘要这么做?为什么……

  哈~哈啾!

  狼狈不堪的杭君山啃着半生不熟的桃子和酸得快掉牙的李子,整个人缩成蹴球般躲在中空的大树底下避雨,十分凄凉地同情自己的处境。

  打他出娘胎以后,虽不敢自称人见人爱,但起码自认颇得人缘,二十五年来还没遭人嫌弃过,由此可知他行事为人深得人心,不曾做过令人厌恶的不堪举动。

  所以,为什么会让姑娘气到把他往水中丢呢?

  难道是……是他急着要吃姑娘的烤鱼,自认厨艺不佳的姑娘不好意思,但他又过于急躁,才会让她不得以如此做?

  思及此,杭君山深深自省中。

  「唉!星夜无光月独眠,扫风揽云芭蕉声,凄凉儿,与树把欢,琵琶断弦,筝已歇,采莲姑娘呜夜沉,一篙撑过万愁肠……」

  「闭嘴。」

  「不喜欢这首江南乐曲呀?那我换一首来吟。昨夜雨潇潇,今日雾茫茫,扬州三月传花信,牡丹拟人下凡尘,哎呀!哎呀!好姑娘,妳脸儿蒙纱羞见人,急坏了秀才郎,半夜抬着花轿将人迎……」

  哇!这是什么?差点砸到脑门。

  反应还算敏捷的杭君山头一缩,避过一把镰刀,呼呼的风声从耳边而过,他不免惊惧的捂着胸口,不敢回头看刀插上什么了。

  两下得不大,大约过了午时便停歇,他窝在树洞里,窝着窝着也就天亮了,晨起的曙光一射入,一夜无眠的他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穷极无聊地吟起自编的小调自娱。

  当他发现自己的破锣嗓子竟然能引起「共鸣」,乐得更加卖力,扯开喉咙对着「知音人」唱曲,暂时将受寒的身子搁着。

  「闭嘴,你听不懂吗?」一大清早猫哭鬼号,他真好个闲情逸致,但最气人的是他胆子小声音倒是挺宏亮,吵死人了!

  一道藏红身影倏地掠至眼前,冷不防吓了一跳的杭君山倒抽了口气,步伐不稳地往后退了两步。「姑……姑娘好身手。」

  他再一次感慨地想,学武真好,来去无踪,一身好武艺行走江湖,不愁仇家上门。

  唉!唉!唉!当初为什么不习武呢?!懊悔已晚,所幸他未来的娘子会,真是三生有幸啊!

  「是你太没用了。」连人近身都无所觉,还吓出一头冷汗,接着是一脸作白日梦的憨傻样,他这人到底是怎么活这么大的?

  「是,是,在下确实不济事,除了医术了得外,别无所长。」至少还有一技之长,养家餬口没问题,别人不知道无所谓,但他得让姑娘放心的嫁他。

  依旧以薄纱覆面的苏写意仅露出一双不带温意的冷眸。「救过几个人就叫医术了得?」

  「姑娘所言甚是,在下会学着谦虚。」没听出她话中的嘲讽,杭君山自顾自的感激对方指教。

  不过,别的他不敢夸言,若论起过人的医术,放眼当今武林,除了行事古怪、规矩一大堆的医仙外,还没人能与他相提并论,他的确是有自傲的条件。

  但既然姑娘说做人要谦虚,那他也不好太张狂。

  「哼。」这家伙的迟钝已非常人,让她向来淡然的心性也忍不住有了怒意,「你以为当大夫很值得赞许是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医者何苦强求?」

  「姑娘的想法太偏激,人虽然难免一死,可是能多活一天,便是上天多给的福分,当然得尽力活下来,知福、惜福才能成为有福之人,下辈子投胎好人家。」

  「你死过?」她瞥他一眼。

  说得头头是道,不过是活者对死者的猜测,她住千冢谷好些年,也没听死人爬起来跟她说下辈子有多好。

  杭君山一听,呛了一下。「当然没有,我若死了哪能站在这里。」

  「既然未死又怎知身后事,先祖托梦不成?」死了成一堆白骨,一了百了,何来前世今生。

  表情微讪的杭君山咳了数声。「话不是这么说,老一辈的长者不是常要人行善积德,图的不就是后代子孙的安乐日子?」

  他想,若真有祖先托梦,照他个性,肯定第一个吓死。

  「那绝子绝孙的人就不用行善积德了,反正到老薄棺一副,也省得不肖子孙哭坟。」什么积德、什么因果,要嘛眼见为凭,要不只是众人穿鏧附会罢了。

  「这……」他顿时哑口,有些错愕。

  毕竟,谁会诅咒自己绝子绝孙?

  很满意他惊愕到阖不上嘴的模样,苏写意冷问:「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他终于学会闭嘴了吗?

  「在下无话可说,与姑娘一席话,胜读万卷书,让在下更为佩服了。」居然还提点他要用不同观点看事,他实在是……越来越喜欢这心慈的姑娘了,他一定要留下来跟她多多相处。

  他相信,有一天一定能要她脱去天生冷面,让众人看到她的好!

  「……一天,自己想办法走出桃花林,否则后果自负。」对这个总是听不懂人话的傻子,她的容忍到极限了,连跟他呼吸同一处空气都不愿意。

  「一天?」双目一瞠大,他倏地捉住转过身欲离开的佳人。

  说真的,他有自找死路的天分,连着两次教训还学不乖,居然还来第三回。

  「放、手——」苏写意低软的嗓音变得冷硬,似有风雨欲来的趋势。

  「我……放手……」他讪讪然一笑,造次的手慌忙放开。「姑娘,江湖儿女虽不拘小节,可我还是不小心地瞧见妳一点点雪肌玉肤,所以,该负的责任我绝不逃脱,况且妳还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我决定留下照顾……」

  喝!怎么一阵阴风骤起,他没说错什么吧?

  「死人就不用负责任了,我可以成全你。」冷冷一言,面前的男子顿生寒意。

  杭君山星目俊朗,唇形厚薄适中,发丝如墨,带了点洒脱的风流味,他容貌偏俊,五官端正,生性飘逸的他算是少见的美男子,眉眼之间散发着引人入胜的翩翩贵气。

  以他出色的外貌不乏有红颜佳丽投怀送抱,再加上非凡医术,欲以身相许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更不在少数,若他肯点头,早已妻妾成群、坐拥美人恩,享尽左拥右抱的福气。

  可是他至今仍未娶,连个侍寝的小妾也没有,整日餐风露宿为人辛劳,从未想过终身大事……

  呃!也不是没想过,只是没能找到足以令他想定下来的那个人。

  多半是姑娘家有情,但他一个个都没回应,目前就只遇到这菩萨心肠的女子叫他心动,可怎么她就是不愿意呢?难道是他魅力大减?还是她姑娘家害羞,才这么惊吓他?

  「我……」他吞了口唾液,笑得牲畜无害。「妳要是不肯嫁,我也不好强娶,这事得两相情愿嘛,要不我可以留下,两人多培养感情。」

  欸!难得他想负责,人家却不愿接受,亏他一表人才。

  其实她总以一袭面纱遮面,谁知道面纱下的容颜是美是丑,他是看在她心性善良多次挽救他的份上,不愿意计较,怎么反倒是她不领情呢?

  「你,马上就走,不许回头。」他要是想留下,她就打断他的腿,挖个坑把他「种」在这里,让他吸收日月精华,一辈子都不用走!

  「喔!马上就走……」杭君山嘴上说着,可双足并未离地,牢牢地盯着她双眼瞧。「姑娘有双比湖水还澄澈的眸子,水汪汪像会说话。」

  能拥有这样干净的双眼,一定是坦荡荡的好人。

  「关你什么事?」如果她的眼睛会说话,肯定也是叫他滚,他看出来了没有?

  他直揪着她,「姑娘能否在我离开前告知闺名,我好为妳立长生牌,每日早晚三炷清香,感谢姑娘之恩。」

  苏写意面色更冷。「我看起来像死了吗?没死的人拜什么拜?」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比小漾劝她为善的话还不中听?

  「好好好,不立长生牌,但也得让在下知道救命恩人的名字吧?」

  他,好烦。抿起唇,苏写意思忖着该如何回答。「无名无姓。」

  「原来是无名姑娘,在下有礼了。」杭君山煞有介事地打躬作揖,眉开眼笑,好像真为了问到她名字而感到开怀。

  顿时,苏写意脸黑了大半。

  说实在的,她没遇过这种人,明明半点武功也不会,却让人有很深的无力感,在不知不觉中落下风,被他牵着鼻子走。

  其实她本该不理他,走不走得出桃花林就看他的造化,但他实在是太吵了,让她不管在林子的哪个角落采药,都能感受到他魔音穿脑的功力,然后脚就会自动往他的方向走。

  为了她的耳朵着想,这家伙留不得!

  「就这样,你往林外走。」

  「无名姑娘,无名姑娘,可否指点到林外是要走哪条路?这好像跟我们昨天待的地方不大一样,还是……」

  不予理会的苏写意径自住前走,面容冷淡地当没这个人。

  「无名姑娘,走慢些,小心地上有积水,别滑了三寸金莲……欸,我现在才发现,妳这身暗红衣裳真是好看。」青丝如瀑,腰细掌中舞,光看背影就觉动人。

  月眉微拢,翦翦星眸一闪恼怒。

  「哎呀!有包草,无名姑娘慢些行走,待我拨开割人的草叶,别伤了妳沁雪肌肤。」瞧这葱白小手,谁舍得让她受到伤害。

  杭君山像宫里任劳任怨的太监总管,抢在前头开路辟道,一副心疼的模样。

  苏写意看似充耳未闻,但越走越急促的脚步却透露出她的心绪。

  这家伙左一句无名姑娘,右一句无名姑娘,是故意的吧?不过她不能上当,一回头,又将承受永无宁日的说话地狱。

  她只要专心的采集药草就好。

  「别别别!在下代劳即可,这株月儿红毒性甚烈,若一有不慎沾上汁液,轻则皮肤溃烂,重则伤及筋骨,无名姑娘妳往后站一点,别让妳的细皮嫩肉受到一丝损伤。」粗活的事由皮厚肉粗的他来做,也当报一点恩情。

  「苏。」

  像是没听见她开口说了什么,杭君山又唠唠叨叨地说上一堆,「一个姑娘家独居荒山野岭更要懂得保护自己,这世上好人虽多,但为非作歹的恶人也不少,妳不理睬外来者的做法是正确的,谁晓得他们安着什么好心,无名姑娘……」

  「苏,不要再让我讲第二遍。」她不想再听到「无名姑娘」这个词汇了。

  「输?」他一脸纳闷地眨着眼。

  「我的姓氏。」

  他喔了一声,做出恍悟神情。「原来是苏姑娘,这姓好,饱含诗情画意,苏杭美景冠天下,地灵人杰出才子佳人。」

  一句话吹捧了自己和娇人儿,一语双关的暗示苏姓、杭姓是绝配,千古佳话一段。

  「没人想割了你多话的舌头吗?」他能活到现今,定是祖上积德。

  一直平心静气的苏写意终于破功了,无法再抱持漠视态度而停下脚步,回身一睐。

  脸皮特厚的杭君山咧齿呵笑着。「妳是头一个,苏姑娘这是赞美我很会说话是吧。」

  「赞美?」她脸一沉。他的耳朵是装饰用的吗?

  「赞美我口齿伶俐的,苏姑娘是第一人,通常大家都是说我和善可亲,视病如亲,准备送我一面『仁心仁术』的匾额,我受之有愧却也不忍推辞,毕竟是大家一番心意。」他要不收便是不给人家面子,反而伤了和气。

  「你耳朵不好,脑子也不好吗?﹂看他楞了一下,她直言,「我刚不是叫你出林了吗?别再跟在我后面。」

  既然无法叫他住嘴,苏写意使出釜底抽薪招式,轻踩莲步足点细叶,草上飞纵一跃尺余,轻易地将无武功底子的男子抛在身后。

  「苏姑娘要去哪里?等等我,别使轻功,我追不上……」

  「我采药,你出林,各走各的,不必等了。」耳根终于得以清静,苏写意音调多了点轻快。

  「啊!别走呀!苏姑娘,妳好歹指引我出林的方向,林子野兽多,我不想被吃掉……」

  不一会,传来她「指引」的声音,「你在树上做记号,迟早会出去的,要真死在这,起码千冢谷里还有多人相伴,不孤单。」

  「迟早?」这一迟一早关乎一死一生啊。

  四周参天古木看起来都相似,被丢下来的杭君山痛心地无语问天,心想二十五年的好运终于走到尽头,开始要面对重重难关。***  凤鸣轩独家制作  ***  bbs.fmx.cn  ***

  「喂!你死了吗?」

  一根指粗的树枝往脸皮直戳,没死的人都会有知觉,何况是绕来绕去,找不出出路,暂时躺在树底下阖眼休息的杭君山。

  不过现下他也跟死了差不多,他四肢无力,体力耗尽,未曾正常进食的肚皮扁如山谷,神色狼狈地沾满一身污泥和草屑。

  对住在千冢谷的人而言,每一棵树、每一颗石头都了如指掌,即使它大得一望无际,在他们眼中如同自家后院,想要迷失其中是难上加难,毕竟谁会在自家里迷路。

  可是对初来乍到的生客来说,同样高大的树木全都是一个样子,左边一绕是死路,右侧一走悬空壁崖,回头不见来时路,往前是层树相迭,瞧不见桃红李白,坐困愁城。

  但杭君山更衰,一般的千冢谷已经很难找到出路,他还一脚踩入五行八卦阵。

  变幻莫测的奇门遁甲时时在变化,随着光线和时辰转化不同阵形,让人一旦进入便脱不了身,因死阵中……当然,这局是苏写意设的。

  此阵范围并非涵括整座林,主要是因为这附近有许多苏写意亲自栽种的珍贵草药,不想外人破坏,偏偏杭君山哪不去,硬是一脚踏进这阵法。

  不过他该庆幸好运尚未用尽,恰好碰到追着银貂玩耍的小漾,也幸好小漾天性善良,还未受某些人影响,他才有机会逃出生天,未沦落兽腹之外,还能坐在这竹椅上。

  「小漾,我不是说过,不准妳再捡些没用的东西回来?」

  一听到「没用的东西」,杭君山盛饭的手顿了一下,眼神飘忽地默默夹菜。

  「可是他是人呀!不是小花、小紫,而且他说他饿坏了。」想到以前常常吃不饱,被人赶来赶去的,她就无法对他置之不理。

  满眼怜悯的小漾抚抚盘绕小手臂的青花蛇,低视在脚边鼓腮的紫皮夜光蟾蜍,这两样「宠物」都含有剧毒,见血封喉。

  「要是外头的人都说他饿了,妳要拿出妳所有的米粮来喂饱他们吗?」人各有志,她不会要小漾跟她一样,但得教她什么叫量力而为。

  一听见要饿肚子,小小的圆脸立即恐慌的皱成一团。「写意姊姊,妳不能饿死我。」

  「为什么不能?」她瞧瞧半空的饭桶,眼神难免严厉了些。

  清心寡欲不代表没有脾气,苏写意之所以不愿出谷,是因为惊人美貌总为她带来不少麻烦,每每叫她困扰不已,即使常年累月不踏出千冢谷一步,闻其美色的登徒子也总在谷外徘徊,欲一亲芳泽。

  因此她每次出去一回便购足半年的份量,举凡茶、米、油、盐等用品以车来计算,布帛绸缎论捆搬,绝不多跑几回。

  若是以一大一小两名人儿的食量,她预估存粮尚能用到中秋过后,毕竟她俩的胃口一向不大。

  但是眼前一口气吞掉两碗公白饭的白食客显然不知节制,一边夹着五花腊肉,一边撕着獐子腿,满嘴油花的进食,她想,不出月余光景,家中存粮铁定见空。

  「呃!这个……这个……白胡子爷爷喜欢我,要是我饿死了他一定佷伤心。」小漾赶忙搬出无双老人当靠山,因为她不是无双老人的徒弟,所以不喊他师父,就叫他白胡子爷爷。

  苏写意故意朝她鼻头一弹,吓吓她,「师父他老人家不会在意这等小事,人一上了年纪忘性大,说不定早忘了妳是谁。」

  这话并非空口无凭,顽童心性的无双老人总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行事作风没个定性,今日山西玩蛐蛐儿,明日大漠追千里驹,黄河水患他上钱塘江看热闹,湖北鼠疫他反而大啖灰鼠全餐。

  总之她的奇人师父所做所为全凭一时兴起,无道理可言,年过百岁却有如二岁幼童,时而疯癫,时而顽幼,时而捉弄小辈,从无尊长威仪。

  她猜当年他会收下她跟师妹,也纯粹是好玩而已。

  「写意姊姊,妳不要故意吓我,大不了我明天陪妳上山采草药。」担心无米可食的小漾轻轻扯了杭君山衣角两下,要他少吃一点。

  「不必,妳跟着去只是会替我添麻烦。」小小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有什么用?她心里嘟囔,其实是怕险山峻岭她吃不消。

  「写意姊姊不要每次都说得这么无情,至少我可以帮妳找药草、晒药材、做陷阱捉雉鸡,我比只会吃饭的叔叔还有用。」实在是饿怕了,救回来的宠物也没主人重要,手一指,小漾就把杭君山出卖了。

  吃了八分饱的杭君山正打算再盛一碗饭,饿太久了真的不觉饱意,一有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桌,哪有不狼吞虎咽之理。

  可是那句「只会吃饭的叔叔」飘进耳中,持箸的手缓缓放下,他也是顶天立地有廉耻心的昴藏男子,怎能让个小女娃瞧不起,除了吃饭,他还有好多她及不上的才能,起码他个子比她高、力气比她大、干起事来比她利落,绝不是白吃白喝的米虫。

  最重要的是,他不能让苏姑娘瞧不起!

  轻咳了两声,他清清喉音,一副一切有我的英勇样,中气十足地开了金口。

  「写意姊姊要采什么药草,我去。」一夫当关,万夫莫敌。

  「你?!」

  豪气万丈的雄心在四束鄙夷的目光中,微微委靡。「我……我不行吗?」

  好歹他是四肢健全的男子,又是名大夫,谁能比他更熟知各类药草的药性?

  「你能爬得到十丈高的陡壁吗?」以他的文弱身子,只怕连十尺也到不了,重点是,她不想带一个脑子坏掉的人去采药!

  「十……十丈高……」口水一吞,杭君山拍胸脯的气魄当场灭了一半。

  「或是在湍急的溪流中采撷流黄草?」不晓得会不会像之前一样捧成浮尸,还要劳烦她助他「一臂之力」。

  「这……」溺过一次水,他有恐水症。

  「千蛇出洞中取出三十年一开的白灵花?」她想,若他让蛇群包围了要怎么脱困……他大概会怪那群蛇不明事理,然后念上两个时辰吧。

  「什么,这里有早已绝迹的白灵花?!」但一想到千蛇环伺,他的声音就稍嫌气弱。

  「不过树上的晶兰应该难不倒你,它攀附着老榕树树根生长在悬崖下方,你只要半个身攀附在屋顶伸长臂膀便可摘取。」当然,如果他没往下掉的话,应该采得到。

  「……」有些傻住的杭君山顿时无言,额头一滴冷汗往下滑落。

  「这样你还要自告奋勇吗?」她看他的用处就是吃饭跟荼毒她的耳朵,她还不如就当遇山匪让人抢了一顿粮,早早让他出林好。

  「我……我……」又是毒蛇,又是急流峭壁,他的命一定要这么苦吗?这个他心目中如菩萨般善良的苏姑娘,真要这么为难他?

  久久等不到他的响应,不及他腰高的小漾学大人模样重重叹了口气。

  「他不行啦!写意姊姊,妳瞧他胳臂虽然比我小手臂粗,可是肯定连捆柴也扛不动。」要是有吃饭比赛,他一定是第一名。

  「谁说的,十个妳我也扛得起,别轻忽男人的气力!」不想被看扁的杭君山一拍桌子,气势凌人。

  「是吗?」

  面对大姑娘、小丫头的质疑眼神,他咬下牙硬扛起重担。「走,我们上山去,我非让妳们瞧瞧我的能耐不成!」

  「不要勉强,我讨厌替人收尸。」到时候她一样会让他当花肥。

  「是呀!阿叔,你多吃饭就好,我小小年纪拿不动锄头,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写意姊姊如果心情不错,说不定会奴役我挖个坑将你拖去埋。」她才八岁,绝对搬不动尸体。

  「妳……你们……」他真有那么不济事吗?竟然连「阿叔」这种词都出来了?!「小妹妹,我不是阿叔,叫声杭哥哥。」

  「杭哥哥?」小漾眨了眨眼,满脸疑惑。

  「乖,杭哥哥过两日下山买糖给妳吃。」听说小孩子都很好哄。

  洋洋得意的杭君山正咧嘴开心着,谁知小漾下一句话便将他推入万丈深渊,让他顿时两眼泪汪汪。

  「阿叔,一把年纪就别装小了,很丢脸吶!」跟白胡子老爷爷一样想太多。

  也不知是水质关系,或是天性如此,被带到千冢谷抚养的她就像个背负天下苍生的小老太婆,言谈之间充满不合她年纪的早慧、老气横秋、正经八百,活似历尽沧桑的半百老妇。

  「哪会丢脸,我和妳写意姊姊年岁差不了多少,妳喊她一声姊姊,自然也要唤我句大哥,我还没老得当妳阿叔。」杭君山振振有词地和一名小女童争论,丝毫不肯妥协。

  苏写意一度以为自己看到两个小孩在吵架。唉,这杭君山怎么跟外传的不太一样?她还是早早赶他出林好了。

  小漾看了他一眼,面露同情。「阿叔,人要有自知之明,写意姊姊乃是天女下凡,姿色若仙,岁月不留痕,始终是姊姊,你一介凡夫俗子别妄想有不老药,早早认清事实才不会肝肠寸断。」

  虽说她写意姊姊心性要说是仙女,求诊的病患都能作证绝对是误传,但说到长相可就无懈可击了。

  「哼,我会用气力证明我也是哥哥不是阿叔,采药我去!」杭君山还不知,他赌气的一言,将为自己带来更多的惊吓。

第三章
  阴风草。叶生七片,黑中带绿,脉色赤红,闻时有青葱味,用力搓揉叶片却恶臭无比,茎抽叶中开蕊成串,细小白花约针头大小,全株皆含剧毒,味腥。专解沙漠赤蝎的蝎毒。难采撷,仓库余二。

  天女下凡?姿色若仙?

  从医以来,杭君山确实见识过形形色色美女,有的端庄贤淑,有的温柔婉约,有的艳丽出尘,有的丰姿绰约,有的轻佻妍媚,艳如桃,柔似水,清雅若兰,贞静如梅,姣好面容堪为一代佳人。

  可若说起美若天仙,那倒是无缘得见,多半是旁人浮夸之词,世上仅有一名水中仙宓妃,人间哪来月里嫦娥,袅袅仙子只应天上有,岂容红尘污其色。

  不过,他真的十分好奇面纱下的容颜生得何等模样,拥有黑玉一般眸子的女子定有不凡佳色,冷中带艳,布满一丝叫人欲探究竟的神秘。

  虽说他是先爱上她外冷内热的良善性子,但若娘子生得花姿仙客,他亦与有荣焉。

  他刚思而想后,这救了他无数次的菩萨姑娘何以弃他于林,何以不愿嫁他让他负责,后来他总算想出个结果,原来……原来是为了小漾啊。

  之前他还误会她说话尖刻,想来她是想以吃饭一事提醒他,娶了她之后也不能忘了小漾,三人的开销大,若不能保全就别耽误人家。

  这样细腻体贴的性子,只是不善言词表达而已,他好惭愧啊,竟就这么误会她了,为了弥补,他以后一定会努力赚钱养家。

  「你到底在蘑菇什么?」苏写意一回头,就发现他又神游了。

  他们现在可是在她设了五行八卦阵的林子里,他这一恍神,等会信誓日百一说要帮她采药的男人只怕又要饿到前胸贴后背,吃完她家的存粮。

  「没事没事,只是在瞧那树上双双对对的雀鸟,真是羡煞神仙。」他漾开大大的灿烂笑容。

  苏写意又拧眉。这笑容每每都叫她起一阵恶寒,那家伙是不是又误会什么了?

  「你还怀念在树上羡煞神仙的日子吗?我帮你。」看能不能再让他摔下来,把脑子摔正常点。

  「写意姊姊这是在跟我说笑吗?」他好感动吶,两人的感情互动是越来越亲密了。

  「你喊我写意姊姊?」倏地神色一凝,向来无波的冷眸蒙上一层怒意。

  小漾喊他大叔,他喊她姊姊,她有这么老吗?

  「小漾都这么喊的,我喊妳苏姑娘总觉得生分得多,要不我以后改喊妳一声苏妹妹可好?」其实他比较想喊声娘子,但进展太快,他怕姑娘家会难为情。

  「苏妹妹?!」盈满愠色的水亮双眸冷视着,似要迸出万箭射穿他。

  也不好啊?要不然……「写意妹妹?」

  苏写意两指轻轻一勾,手臂粗的树干当场断成两截。「你觉得怎么样的死法比较痛快?」

  「哇!真厉害,写意妹妹可有收徒意愿,我拜妳为师如何?」若他学成她那手好功夫,他们就能成为武林中绝无仅有的「神医侠侣」,好令人神往。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究竟是真傻还假傻?」她不是无知的小漾,不会对他外在所表现出的无害全盘信赖。

  除了师父和师妹,她从不相信其他人,即便是年幼的小漾。

  人是会变的,不管曾有多深厚的交情,若无一段长时间的相处,谁也没法看透同伴的心,她不将多余的关心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清墨和她有相同处境,同为绝色容貌而招来无尽麻烦,虽然师妹的尊贵身分不能与罪臣之友相提并论,可她们之间的情谊却坚如姊妹,相互扶持共度无数难关。

  患难见真情。

  一句无双天下动,多少侠士尽埋骨,桃花一笑舞春秋,艳冠百花谱。

  「玩笑?什么玩笑?况且我并不傻啊,认识的人皆知我才识渊博,尤其医书看过不知凡几,兴趣也十分广泛……」

  杭君山说得眉飞色舞,好像真有这么回事似的,十分害怕她以为他养不起家,可惜他一脸兴高采烈,得到的响应是——

  一根横垂的细枝因某人的扯拉而弹向他喋喋不休的嘴,啪地一抽,差点痛得他趴下来嚎啕大哭。

  终于可以让耳根清静一会儿了。眼泛恶意的苏写意微扬嘴角,回眸一视捂着嘴低叫的男子。

  她想,她刚刚真的绝对是想太多了,这个人毫无疑问是傻子!

  「你叨叨念念的不渴吗?」细枝还在她手中摇晃,威胁的意味浓厚。

  杭君山快哭了,要不是谨记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会他就要英雄泪满襟了,因为……他娘子待他极好,原来刚刚这么整他是怕他话说多会渴啊!

  霎时,红肿的嘴不痛了……呃,只剩一点点痛。

  「写意妹妹说的对,日头有点晒,妳要不要也休息一下,喝口水再前行。」

  苏写意的脸更沉了,刚刚还带笑的嘴角立时下弯。第一次,她不想用医术折磨人,她想直接揍他一拲,看他要上树下河她都成全。

  不是真想关心他渴不渴、要不要休息,她是想叫他闭嘴,闭嘴啊!

  原以为能静上一、两个时辰的她回过身,深吸了口气,朝靠在老槐树喘气的男子伸出左腕。「将竹篓给我。」

  她要「弃尸」了,她相信现在若丢他在这,晚点找事情给小漾做,这家伙没几天就能如她愿,成了桃花林的花肥。

  但他「养」出来的花肯定是又小颜色又灰暗,因为这傻子看起来就没什么「营养」。

  「不用了,我岂能让纤弱女子背竹篓。」杭君山忙不迭的摇头,坚持不让。

  就算娘子体谅他一脸劳累,他也得表现丈夫的气概,没错,就是这样,他们俩的感情会越来越紧密。

  「纤弱?那好吧,你要背就背,但跟紧点,别再恍神。」他说健步如飞的她纤弱,那现在气喘吁吁的他岂不可笑?

  那好,来试试谁纤弱好了……

  一个时辰后,林子里只剩男人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声,踩在地上枝叶的脚步也越来越沉重,终于——

  「写意妹妹,妳有没有觉得这条路挺眼熟的?好像……好像刚才我们已经走过的地方,尤其是那棵树,真眼熟。」他看那树皮脱落的地方还一模一样。

  第三趟了,他终于察觉,也不算太迟钝。「那又如何?」

  杭君山一思,连忙道:「我知道妳想帮我锻炼体魄,增强体力,但妳这么跟着我走,会累吧?」

  锻炼体魄?他到底从哪以为的?

  她实在不得不佩服他家人的勇气,放他在外面,比让小漾去住花楼还危险。

  不说话,她扭过头径自往前走,这次完全不管他有没有跟上,连回头都没有,脚步稳健的穿梭林间。

  接着,在一棵高耸入云的大树旁停下,一脸悠闲的等着差点喘不过气的杭君山到来。

  他才走近,苏写意便拍掉树根上的草屑,席地而坐,语气一样淡漠,「竹篓放下,你上去。」

  还在大口吸气的杭君山一脸呆滞的看她,「上……上哪?」

  「你不是想要阴风草?」她冷冷吐出。她不想跟他闹了。

  「咦!妳怎么晓得?」他实在是人震惊了,两人竟已到心意相通的一步,果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

  「城南英武镖局董教头中了沙蝎之毒,普天之下只有一种药草能医治,而此种药草只生长在最阴最寒的老坟头。」因为天时地利的关系,目前「千冢谷」是唯一能取得此药材的地方。

  她虽久居深山秘林,但不代表就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况且就算她不想知道,照小漾的个性也会都打探清楚来告诉她。

  「没想到写意妹妹医畜生也要懂这么多,难不成畜生也会得蝎毒?」应该不会有蝎子螫猫狗吧?他虽一脸佩服,也很不解。

  不过他的确是为了阴风草而来,也知道千冢谷、桃花林是有名的险峻,自己可能没本事进得了,便心存侥幸在谷侧四周探寻,看能不能得天怜惜,有幸得一株阴风草。

  哪晓得人算不如天算,一阵轻雾飘来,让他顿然分不清东南西北,想回城反而越走越偏僻,雾散去后是另一片光景,他乍见满地奇花异草喜不自胜,一时间忘了自个正在找出路,双手不停地采取罕见药草。

  可惜他最后什么也拿不到,平地一声雷坏了好事,还差点害他命丧黄泉,这会想来还真是惊险万分。

  「你到底想知道阴风草的位置,还是想知道畜生会不会得蝎毒?」他竟然真的相信她说专医畜生的话?!

  「当然是阴风草。」

  「好,我告诉你阴风草的位置,但日落之前你得出谷。」趁早把这个麻烦丢出去,她才有宁静日子。

  「好。」他应得极快。

  闻言,她眼睛瞇了一下,很快,没让人瞧见。

  似怕他耳朵又不重用,她冷冷的再说一次,「拿了就走,记得,是日落前。」

  「好是好……但妳跟小漾不用时间收东西啊?」

  「收东西?」

  「是啊,妳们俩要跟我出谷去,让我照顾妳们,虽说我只是一名云游四方的大夫,不过家底尚丰,多养两口人游刃有余,妳不必担忧。」他说得理所当然。

  杭君山乃飞鹅山庄二少爷,家产甚丰,富可敌国,以药材和市帛起家,至今遍及全国皆有其商号设立,为国内最大宗的药材供货商,同时也是江南丝绸大户。

  他原本上有一兄执掌家业,但纳新妇不到两年便因急病过世,让来不及赶回的他颇为悔悟,未能救回至亲的兄长,遗憾终身。

  而他会走向医理一途也是因为家中买卖药材缘故,自幼接触各种药草,他渐生兴趣,父亲见他颇有天分,便为他寻访名师,延聘入府专为教授他医药常识。

  本来杭父之意是希望他以所学辅佐长兄,一在外招揽生意,买卖药材,一在内辨识药材好坏,再以优劣定下价码,让药行财源滚滚来,不致进到劣等货而受骗亏本。

  哪知他竟成了一名大夫,光是医治城里的病患已满足不了他对医药的探知,因此他背起行囊不告而别,趁夜离家,实践行万里路胜读万卷书的理念,一边行医,一边累积经历,终成口耳相传的神医。

  「你想多了,只有你一个人要出谷。」但……她的脸色稍微好看一点。

  「这怎么行?我说要报写意妹妹救命之恩是认真的,况且我落水的时候还瞧见妳……我应该得负责才是,再说——」

  她打断他的话,「你往后退一步,抬头。」

  「嗄?退后抬头?」被瞪了一眼,他只得乖乖后退一步,抬头,避开参天大树的枝叶,看见……「啊——就是那个!」

 「阴风草!」

  此草含有剧毒,全株从根、茎、叶,乃至于花朵皆有毒性,必须双手抹上夜蛛的腹液才不致中毒,它专解沙漠赤蝎的蝎毒。

  此药草取之不易,它不只生长在极阴极寒之地,还得长年不离水,攀着水气重的岩壁而长,数目极少不丛生,寥寥数株相隔甚远。

  「看到了吗?看到就爬上去摘。」苏写意还是安逸的坐在树下,从系带抽出小瓶子放在草坪上,「这是夜蛛腹液,当送你的。」

  「妳……妳要我爬上去……」这高度……天吶,摔下来不死也剩半条命!

  「难不成要我爬?」泛着异彩的水眸微扬,她漾着一抹薄笑问。「我可是纤弱女子。」

  「这……呵呵……」他干笑。没错,再怕也得趁此机会表现表现,说不准他英勇的举止能得到她的青睐。

  望着滑手的石壁.,背脊发凉的杭君山可说是心惊胆战,他偷觑了一眼双臂环胸,等着看他大展雄风的苏写意,又抬眸一睨陡峭的山壁,心里暗吁一声。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呃!接下来那一句怎么念……唉!算了,先想想如何往上爬才是重点。

  近在眼前,明明近在眼前呀!可是对他而言,却是遥如天边星。

  不想被看扁的杭君山盘算着距离,先试着攀住一块凸出的石壁,觉得稳固又伸出另一手攀牢更上方的石头,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其实阴风草长得并不高,大约三名男子身长,以苏写意的身手,只需轻轻一跃便可摘取,毋需他费力攀爬,冒着生命危险奋力一搏。

  可惜杭君山非师承行事乖张的无双老人,自然无法习得出神入化的绝世武学,只好认命地抖着四肢,战战兢兢地往上爬。

  不过长满青苔的石壁滑不溜丢,好几次险象环生,他双手割出了大小不一的伤口,衣着早已凌乱不堪,脏污一片,打颤的双腿都软了,还是不死心地摇摇晃晃,朝阴风草靠近。

  写意妹妹这么做必是在考验他的意志,他不能服输。

  「再一下……再一下……快摸到了,我……哈哈……摘到了……写意,妳看我……啊——」砰!

  太过得意忘形的杭君山手捉着阴风草,一时兴奋过了头,居然高举起双臂欢欣鼓舞,浑然忘却身处何地。

  结果不用多说,没有第二种可能性,愚蠢是要付出代价,当他发现身子直往下坠时,人已经到了底下,软泥地让他重重一弹。

  和上次从悬崖上直坠而下一比,这次的伤势显然重了些,少了水潭的缓冲力,撞地的后脑勺着实让他眼前一眩,几近晕厥。  

  只是,他手上捉的究竟是什么,那是墨绿色的阴风草吗?

  「你还打算压着我多久?」

  很近很近的柔细嗓音,近到他耳根泛红,心口紊乱,一口大气也不敢喘。

  真要命,他手心覆着的不是他心里想的那个吧?!霎时他的脸爆红,只能动也不动地保持原样。

  「起来。」冰冷的嗓音响起。

  头晕脑胀的杭君山认真地想了想,事情的发生不过在眨眼间,捉着阴风草的手因求生本能而放开,他没多少考虑地改捉能保命的眼前物,双手一挥便……

  呃、好像……应该……似乎是……不用看,光凭指腹触觉,他立即明了那是一条面纱,而且好巧不巧地,它刚才还在某人脸上。

  更让他想哀嚎出声的是,短短一瞬间他居然还有能力转身,朝离他甚远的佳人扑去,两人在软地上滚了一圈,他四肢一张,将人压在背下。

  唉!他真想一拳打晕自己,这么蠢的蠢事他怎么做得出来,说来汗颜。

  「还不给我起来,你想躺到什么时候?」又恼又羞的苏写意涨红脸,怒视一头黑发。

  「好,好,写意妹妹妳别催,我这就起身……」一声骨头移位的喀达声传来,他撑起的上身又往回落,这次改正面朝下。

  这可是飞来艳福吗?冷汗直冒的杭君山有片刻怔愕,唇下的柔软是那般香腻甜浓,让他痛在足踝却心口发痒。

  「杭、君、山——」她后悔了,早知就直接扔出出谷,干么让他摘阴风草?!

  「妳放心,这回我一定会负责,我一定……啊~我的……唔唔……断了……」

  凄厉的叫声骤起,沉浸在美人怀中的杭君山蓦地面色发白,再由白转青,乍青乍白地捂着下身,以极其怪异的姿态滚了好几圈。

  但是他疼痛的惨叫在抬起头那一剎那忽地止住,滚动的喉头发不出一丝声响,入目的绝色艳容吸走他全部声音,圆睁的双眼有着迷眩的流光。

  这是小漾说的天姿仙客吗?

  那眉是远山抹翠,桃眸如西湖寒月,粉腮酡红,嫩得可以掐出水来,娇艳欲滴的口儿彷佛是熟透的樱桃,轻轻一吮便是多汁的甜肉……

  何只是个美人儿,根本是王母娘娘跟前的瑶池仙子,水嫩的肌肤欺霜赛雪,编贝牙口宛若和阗美玉、青丝低垂……岂不是画里走出的绝世佳人,一腴膊一皓腕,美得君王不愿早朝,烽火三十里博伊一笑。

  「看够了没?」

  娇斥声一起,回过神的杭君山忍不住赞叹道:「老天待妳可真好,让妳心慈人也美。」

  心慈?糟糕,他脑子坏得更彻底了!

  苏写意觑他一眼,「阴风草摘到了,你还不尽快出谷?」

  杭君山大大地叹了一口气。「怎么我好说歹说,写意就是不肯嫁给我?我说会负责就一定会。」

  他已经从写意妹妹叫成写意,毕竟两人刚刚已有「肌肤之亲」。

  「到底谁要你负责?」他脑袋里装的是石头吗?这么不知变通!

  「但我们毕竟有了肌肤之亲,怎能……」

  「谁跟你有了肌肤之亲?」她是邪手医仙苏写意,不是养在深闺不识人的小姑娘,绝不可能因为这样就嫁给他。

  他笑着不反驳,只当是姑娘家脸皮薄,不好说出羞人情话,自认要多加谅解。

  「你到底在笑什么?」怒气冲脑的苏写意深深吸一口气,试图平息被他挑起的激越情绪。「你!拿着你的阴风草滚出千冢谷,别再让我瞧见你。」

  不然她见一次打一次……她快被他气到变地痞流氓了!

  「写意啊,我独自出谷不成了负心郎?我说过妳别担心养家餬口的事,也别担心我会养不起小漾,我刚不是说了吗?我家产……」想起往后三人共同生活的甜蜜情景,他的嘴角又不由自主的扬高。

  看来他们得先拿阴风草去救人,接着,回家一趟好了,毕竟拜堂成亲的礼还是要的,也得让家里人瞧瞧他的新娘子有多美……

  「你长耳朵是干么用的?」他怎么不管怎么骂怎么整,都是那副傻样?

  「以前不知道,现在我终于知道了……我长耳朵是为了听见妳犹如黄莺般的声音。」杭君山一脸感动。

  握紧再握紧拳,她咬牙切齿的说:「我是说你明明有长耳朵,却老听不到我跟你说的话!」

  闻言,他一脸抱歉,「实在很抱歉,我有时候太专心就会这样,写意,妳想跟我说什么尽管说,千万别客气。」

  「我不是一直在说了吗?你,出去,走出千冢谷,马、上!」她的忍耐快到极限了。

  「可是我……」

  又来了,又要讲负责任那一堆话了,他的耳朵果然跟主子一样没用!

  「想留下来只有一个办法。」她冷声开口。

  他一喜,「什么办法?」

  「刻好自己的墓碑。」

  「写意,妳是想要我跟你一样隐居山林是吧?妳考虑得不错,照我受百姓爱戴的程度,若是没有假死,肯定很难隐居陪伴妳们,那妳说,这假死要不要通知家里人啊?但我又怕……」

  说得滔滔不绝的杭君山突地闷哼一声,捧着腹弯下腰,龇牙咧嘴痛呼起来,一口鲜红的血喷吐而出,面色惨白地跪倒在地。

  不过他脸上带着痛楚,可嘴角却扬得极高,明明被佳人伤了内腑还笑得万分开心,两眼含情,注视着渐渐远离的背影。

  幸好他是医者,到处是治内伤的药草,随手一摘便可自疗。

  只是,他这未来娘子未免出手太重了,万一力道偏失了几分,她岂不是未嫁先守寡?

  唉……疼吶!

第四章
  食腐根。根细抓地漫爬,叶小似茎上绿点,好长老坟墓地,细根可食,味略苦带涩。食用清肠,却先有腹绞难耐之痛,涂抹有养颜之效,初时会生出如尸斑之点状物,然,可忍之人将脱胎换骨。

  苏写意原是官宦之友,其父曾官拜兵部尚书,自幼是受宠的官家千金,举凡身边所用的、所吃的皆是上品,婢仆十数人只伺候她一人,宛如皇室公主。

  可她不晓得一名尚书郎能有多少薪饷,供应一家奢靡生活,身为元配的母亲穿金戴银,好不贵气,九位姨娘绫罗绸缎上身,佩玉端明珠,明媚动人,从毋需烦恼***  凤鸣轩独家制作  ***  bbs.fmx.cn  ***银两从哪里来。

  直到一队官兵冲进府里,又翻又掀地扛走一箱又一箱的金银财宝,脚炼手炼一铐,哭哭啼啼的家眷全被带走,连个仆人也没留下。

  那年她七岁,正是懵懂无知的年纪,一夕骤变的家空无一物,她根本不晓得如何活下去,溺爱她的大哥甘愿受死,将她塞入仅容一名幼童藏身的暗壁后,因此逃过死劫。

  稍长后她才明白父亲犯的是通敌卖国罪,他平时不仅侵吞国宝,私藏夷国进真的贡品,还收贿,默许买官行径,并搜括民脂民膏为己用,搞得百姓苦不堪言。

  但株连九族的重罪,却是因他收受外族重金,暗地里将军事重地布兵图送交他人,置国家兴亡于不顾,以至于将全族性命送掉。

  她是罪臣之女,也是苏家唯一的幸存者,独留的血脉,如今她已一十八了,却依然无法忘怀午门外的断头台,亲人们沁沁而流的鲜红。

  于公,是他们苏家对不起皇上,定罪受刑是必然的,可于私,苏家除了父亲跟几名兄长外,其余人皆无犯罪,不过是受株连处分罢了,这样残忍的做法,皇上就没有对不起他们苏家上百余人吗?

  没有答案,因为骸骨不会说话,所以,她学医不是为了救人,生死有命,人各有定数,除了自救别无他法。

  「写意,妳身上系着的罐子装什么?」杭君山的话把失神的苏写意拉回。

  他这算是因祸得福吧!她那一掌打断他的肋骨,他自行治疗后仍有诸多不便,急于将他送出谷的佳人便弄了辆载货的牛车,一路载他入城。

  只不过拉车的老黄牛垂垂老矣,两眼老花,腿骨无力,走三步就得停个一步喘气,走走停停快不了,真应了那句老牛拖车——慢吞吞。

  「装你的保命符。」要不是为了这东西,她可能会考虑直接把他埋进千冢谷会省事得多。

  她跟师妹的急性子不一样,跟师父打赌之后,她还是打算先回谷里遇过清幽的日子,反正她只是非常想知道九转魂生丹的疗效,但又不是现在就得用到,所以不急。

  前两天,清墨来信跟她订了点药丸,她突然想到师妹身上有个好用的东西,便跟她要了,东西到手,现在得想的是谁刚好用得上,为了找那个「谁」,她决定出谷。

  也才会继续忍受这只唠叨的麻雀。

  「那妳得收好,啊——难不成那里面装的是妳特地为我求的平安符?妳这么做叫我好感动,我相信妳不管做什么都是为我好……」只有打断肋骨不是为他好,纯粹是因为……害羞,大概是怕姑娘家找不到借口跟他同行。

  写意真的是心慈良善又娇羞的美貌女子啊——

  她娟秀的眉尾抽动了一下。「谁说那是平安符了?你什么时候看到我出谷?不出谷我怎么求平安符?」他真有把白说成黑的本事。

  况且,她若求了平安符也会挂在他身上,挂在她自己身上干么?他脑子是能用的吗?

  「所以妳是偷偷摸摸趁我睡着时去求的?自己一个人出谷太危险了,尤其妳又是如此纤弱的美人,万一……」

  「闭嘴,还是你想我踹你一脚?」让他滚落车下,不再扰人。

  「别这样,我苦中作乐嘛!瞧我扭伤腿又伤了内腑,一条命去了一半,不让我发发牢骚,哼上两句,人会闷出病来的。」他头头是道地说着,自认遵循医理。

  「嫌闷?」她喝地停下牛车,回身一瞅。

  看她脸上的冷笑有别以往,杭君山心头跳了一下,以往相信她凡事为他好的信念不知怎么的,有一瞬间瓦解。

  「不闷,不闷,和妳聊天十分愉快,是我毕生荣幸。」

  「是吗?我也是这样觉得。」看他似乎松了一口气,苏写意随即又说:「但我觉得一个人霸占杭神医实在太浪费,既然你是百姓爱戴有加的杭大夫,不让你发挥所长似乎过意不去。」

  他口水泛滥,就让他对着黎民苍生说,省得她耳朵长茧。

  惊觉她的用意,杭君山连忙求饶,「写意妹子,苏姑娘,言语上多有得罪望请海涵,我这残破身子羞于见人,妳就别……」

  太迟了,为时已晚,忍耐到了极限的苏写意快意地一掀布帘,娇声一扬,「慈心圣手杭君山在此,有病看病,有伤治伤,无病无伤拿药强身。」

  一时间,蜂拥而至的人潮如市集,将牛车包围得水泄不通,争先恐后的求诊问单,让行动不便的杭君山徒呼负负,大喊吃不消。

  在人群涌至的同时,重新蒙上面纱的苏写意已飞身一跃,如燕般的轻盈身躯跃上酒庄二楼,斜倚雕花栏杆做壁上观,无视他发出的求援眼神。

  可怜的大神医明明自顾不暇,可一见到扶老携幼的病患一靠近,医者父母心的他又不忍拒绝,硬是拖着一身伤言笑晏晏,视病如亲一一问候,不见厌色的诊脉开单,笑意始终不减。

  「他怎么还笑得出来?恍若无事似的,难道他不觉气郁檀穴,污气下沉,一口腥膻欲去还留地凝聚胸口?」看着摆着一张笑脸的温雅和善男子,苏写意有些困惑了。

  人生或死,不见得就是快乐的分界。死,有可能是一种解脱的方式,活,也可能是无止境的拖累。

  救与不救,也许最后的结果是一样的,不在这里病死,有可能会在别处被人砍死,何不顶应天命该走就走?

  百龄高寿古来稀,除了健朗到令人头痛的师父外,她还没见过有人活得高龄还能开心,毋需儿孙操心自得其乐,四肢健壮无忧无虑。

  这些贫病交加的黄口小儿早就该死了,留在世间有何用处呢,镇日哀鸣等人施舍,这餐吃了下餐无着落,生不如死。

  世界上多得是死此生好过的人,到底……到底这个傻子杭君山是靠着什么信念过活的?

  当大夫赚银两吗?看他穿梭人群,即使对方满身生疮烂疤,他依然给予温煦笑容,依旧不以为忤,就算他们一文诊金也不给,仍不吝救助,能赚得什么钱?

  「姑娘既然看得出来他身上带伤,必也是习医行医之人,何不助他一臂之力,共为万民造福。」

  身后传来低沉男音,神色倏冷的苏写意微恼一时大意,竟让高手近身还犹不自知,全部心神过于关注杭大神医的动静。

  「他的死活与我何干,明知能力有限还一心寻死,那就让他死得其所。」识他不久,却猜得出,照他性子,若是因救人而需一死,他会愿意的。

  「姑娘此言未免恶毒,杭神医与妳何怨何仇,竟咒他死?!」面蒙薄纱,莫非见不得人?

  梁柱后头走出一名身形壮硕的持剑剑客,浓眉大眼,脸形方正,看似刚直又带着一股肃杀气息,非正非邪,自成冷肃。

  「一定要有怨有仇吗?人终归是一死,只有早死晚死的分别而已,谁能寿与天齐?」不是神,总有寿终的一天。

  剑士一听,怒容满面。「那么我先送妳一程,让妳早登仙乡!」

  一说完,他便拔剑相向,用意是劝阻,要她少造口业,并无伤人之意。

  谁知他剑才出鞘,一阵冷风便拂面而过,性情清冷的苏写意左手持针,右手穿线,藉以内力一送,飞针线穿,落蝶成舞,冷硬的方脸骤然多出了几道血痕。

  她不与人为敌,旁人也别找她麻烦,各自为阵休要越界,她和爱惹是生非的师妹不同,一向不喜成为人们的焦点,若能还她一个清静,她绝不出手。

  可相反的,要是对方有一丝不轨举动,她会在来人出招前先行动手,抢得先机发制于人,不让人有机会伤她分毫。

  死,不可怕。

  但她的傲气不允许她死在别人手中,能取她性命的只有阎王老爷,生死簿上姓名除。

  「妳……好俊的功夫,师承何人?」上乘武学,是失传已久的银针夺魂!

  一瞧她是练家子,内力深厚,冷峻男子也认真了。

  「关你何事。」这些武林侠士很喜欢问别人的祖宗八代,美其名是尊重,实则怕得罪不该得罪的人,不过是胆小罢了。

  「是吗?我倒要看看妳能接我几招!」他就不信瞧不出她的武功路数!

  男人的想法大都相同,总认为女子习武程度有限,若是家学渊源,顶多学个皮毛,不可能学得精巧,用以防身尚可,若与高手过招可就难看了。

  他便是过于轻敌,十招过后竟渐渐落败,缝衣用的针线穿耳而过,一条细丝忽生十数条银芒,攻向他人体大穴。

  不恋战的苏写意只当他是沟渠的老鼠,猫爪子一伸逗弄逗弄,谁知他一发觉她的玩耍招式,眼神凌厉地使出全力,不想输给一名女子。

  于是上头打得热热闹闹,底下是人声鼎沸,一片被踢飞的瓦片砸向卖瓷器的摊子,匡啷的声响骤起,令正在看诊的杭君山分心一睨,顿时大惊失色的丢下病患,跛着伤脚大呼出声。  

  「水兄,别伤了我娘子!她皮嫩肉细,禁不起你剑气——」怎么开打了,水千里一向不是沉不住气的人呀!

  「娘子?!」

  「杭君山,你要我再踹你一脚吗?」

  一听好友的叫唤,持剑剑客立即惊愕万分的停下剑,收起狠厉杀气。

  但是苏写意可不管他是否住手,即便他及时收招,可她的银针一出便不留情,只能稍减力道,只见针线瞬间没入男子穴道。

  「啊!」

  鹰落如星殒,一道暗灰色身影从天而坠,重重跌在一脸错愕的杭君山面前。

  「你……你败了……」武林排行第七的高手居然输给他娘子,娘子果然厉害!

  脸色灰白的水千里咬牙怒视。「还不扶我起来,想让我沦为笑柄吗?」

  「呃……」他想笑又不敢真笑出声,只能憋着。「水兄,你爬不起来吗?」

  从没见过他这般狼狈,真是大开了眼界。

  「姓杭的——」好样的,敢嘲笑他,他要是有力气自行爬起,何需向他开口?!

  「四肢虚软,脾脏隐隐发疼,膻中与天柱两穴气滞难行,曲泉部位渐生寒意,若无十年以上内功修为,并以内息运行十周天,你的武功算是废了。」

  像是说着今年庄稼的收成,漠不关心的苏写意冷冷扬唇,淡漠的神情看不出一丝打斗的迹象,语气平静得彷佛刚从王大娘的米铺出来,不知错过了什么好戏。

  她那与己无关的态度激怒手脚瘫软的水千里,牛目一睁迸出无数利芒,气急攻心地射向她。

  「娘子功夫真好,连水兄这等高手都能一次击倒,妳真的不考虑收为夫的为徒吗?」他又想起两人要当「神医侠侣」那般威风的画面。

  见色忘友的杭君山眼巴巴地巴上眼中的女英雄,崇敬有加的眸心闪着比黄金还刺眼的亮光,雅尔大夫一转身便成了涎着口水的宠物。

  如玉芙颊又抽动两下。「杭大夫,你可以丢下你的病人不管吗?」看他那样子只差没流下口水,整个人看起来更憨了。

  大排长龙的百姓望眼欲穿地等着神医救命,窃窃私语也指着两人所立的方向。

  「哎呀!我也伤得很重,没空治别人了,妳快扶着我,我不行了……」抱歉了各位乡亲,追妻较重要,要是跑了娘子他上哪里找。

  说倒就倒的杭君山腿一软,整个上半身倾向身侧佳人,两手一抱环住软绵绵楚腰,脑袋无力地点靠纤细香肩,全身重量加诸她一人身上,一副快断气的模样。

  众目睽睽之下,想推开他的苏写意怕引来无谓的注目,只能忍气吞声地将死赖着的男人「扶」上牛车,再吩咐店家扛起水千里丢上车,像具尸体一样被对待的水千里狼狈的压到杭君山身上,两个大男人大眼小眼互瞪,哀声连连。

  「你说她叫苏写意?」

  饮着色泽澄净的上等龙井茶,剥着干炒的酥盐花生,杭君山舒舒服服地躺在特地架起的软榻上,神色闲逸。

  「没错,我娘子是叫苏写意,怎么,找到你失散已久的表亲吗?」

  水千里没响应,只是表情怪异地似在说:人家根本不承认你的存在,娘子喊心酸的不成?

  「来自千冢谷?」

  「啧!你衙门捕头呀!问这么详尽干啥?我的确是在千冢谷遇到她。」阴森森的鬼地方,一座座荒凉的坟头好像随时会有具骷髅蹦出来,只差没吓死他。

  抹了抹脸,水千里用着忍耐的语气斜睨。「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苏写意,住在千冢谷,又是名女子,熟知各类药草,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实,为什么养尊处贵的杭二少爷没发觉?

  「我娘子喽!还能是谁。」他刻意强调「我」,眼神透露出:别对我娘子的美色起邪念,朋友妻,不可戏,她是他的。

  「正经点,别口口声声将娘子挂在嘴边,人家可是没有那个意思,你少自作多情。」他剃头担子一头热,怕是没得快活。

  不以为意的杭君山咧嘴一笑。「多喊几次就成真了,我了解她,她只是害羞才以冷面示人,你没瞧见她含情脉脉地默许我们的情深意长,羞答答地掩面赧红的样子。」

  「含情脉脉……」好个睁眼瞎子,明明一双冷眸瞪得让人全身发凉,他却说含情脉脉,看来好友病得不轻。

  「不用太羡慕我,改日我帮你找个脾气温和的小娘子,让你不再孤枕难眠,夜夜暖玉温香抱满怀。」够义气了吧!

  这种气死人的慵懒语调,也只有他才说得出来。水千里忍住给他一剑的冲动,白牙缝迸出四字,「邪手医仙。」

  「嗄?!」邪什么仙,刚出道的女魔头吗?

  冠上个「邪」字,大抵皆没个好名声,而又多了个仙,肯定是姿色不俗的女土匪,仗着一张好皮相为非作歹,横行霸道。

  不太过问江湖事的杭君山,只知治病救人,丰富医理,从不在意谁成了武林盟主,谁家女儿嫁入豪门世家,他的职责是个大夫,只管治好病人,其他狗屁倒灶的蒜皮小事一律不理。

  「邪手医仙苏写意,行迹隐密,作风偏邪,医术并不在你之下,传言高过你几分,性情古怪不轻易救人,非万两黄金不点头。」这下他搞清楚爱上的是谁了没?

  「苏写意……咦,和我娘子同名,真是巧呀!」原来神医不只他一人,他有了讨教的对象,毕竟娘子学的那套救畜生的方法,也不知道能不能来救人……

  闻言,水千里差点发出狮吼。「不是巧,苏写意——」见好友仍是一派清闲的品茗,他转怒为冷睇。「你娘子就是邪手医仙!」

  「我娘子?」顿了顿,杭君山瞠大讶异双眼,有点怀疑他们所知的是不是同一人。

  「无双女苏写意,无双老人的闭门弟子,习得一手好医理和不凡武学,当今世上能出左右的能人不出几人。」江湖佚人鬼盗子传出的消息,通常有八分真,加上他自己印证,这个苏写意果然不简单。

  「无双女……」

  茶水溢出大张的嘴,太过惊讶的杭君山身子往下滑,半个身体滑到软榻外,一口茶没喝到,全往衣服上倒,瞠目结舌。

  惊愕的神情久久不敬,像是傻了似的,可慢慢扬起的嘴角却有了极大的转变,俊雅的脸皮竟浮起一抹与有荣焉的骄傲。

  「暧!不愧是我杭君山的好娘子,果然是非凡人物,人间仙佛,我的眼光真不错,一眼相中好姑娘。」他不由得佩服起自己。

  相对他的好心情,水千里可就头痛了。

  「杭大神医你没听仔细吗?邪手医仙可非寻常女子,她行事乖张,作风冷酷,空有医术却无医德,收取暴金方肯救人,江湖中多有诟病,若非逼不得已,没人愿意和她打交道。」偏邪的行径总叫人敬畏有加。

  邪手医仙的名声大概只比「辣手毒仙」好一点点,至少她不会无缘无故向人下毒,诊金虽贵,却也救活了不少群医束手无策的富贵中人。

  只不过她的医治过程令人不敢苟同,用药之刚烈往往让病患承受不起,不管是否痛得死去活来,她通通敢下。

  受银针所制的水千里足足瘫了有三天,至今手脚仍不太灵活,他被封的穴位得藉助高手渡气方可解除,因此杭君山先用阴风草解了董教头的蝎毒,再请求他用内力冲破水千里的膻中二穴。

  所以他们此时正在英武镖局做客,一是主人家盛情难却,使人难以拒绝。

  二是蝎毒顽强,虽然阴风草及时解了毒性,可是毒走全身难免有所损伤,再加上勉强出手助人,健壮如牛的董教头此时异常虚弱,仍卧床鸡起,需要大夫佐以药膳调理,否则大病一场,想恢复往日雄姿是相当困难。

  走镖的人若身体不好,老出毛病,谁还敢上门托镖?深谙此理的董教头自是竭尽所能将人挽留,不惜搬出耗费内息救人的恩情,让他们想走也走不了。

  「那又如何,我娘子独特嘛!每个人都来烦她,她不累翻了才怪。」一想到她的治病原则,杭君山大感赞许地直点头,不认为她何错之有。

  谁说习医就一定要济世救民,人家学来消磨时间不成吗?以他娘子的美色,他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她抛头露面,要是引来不学无术的恶霸垂涎,他肯定捶首顿足,悔教爱妻施佛心。

  有事,夫服其劳即可,任何疑难杂症都可以往他身上丢,天生劳碌命的他不得清闲,日以继夜  妻奔波也甘愿。

  水千里嘴皮微微抽搐。「这是人话吗?你的偏心也偏得太明显了。」

  他嘻嘻哈哈的笑道:「自个的娘子,我心疼嘛!总不能让你们这些市井小民扰了她的清静,况且她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兴许是因为你们不认识她才这么说,其实我家娘子有颗菩萨心肠。」

  她不救人也是对的,瞧瞧这世道的乱呀!人心不古,一个个面带凶煞,横眉竖眼,心术不正,若吓到他的小娘子他可是会舍不得的。

  重新倒了一杯茶的杭君山笑意如昔,不曾有过改变,豁达的言谈充满私心,让廊下路过的苏写意听得五味杂陈,心口微泛一丝异样。

  这是他的想法吗?不随他人批判她的冷血行径。

  医者医人不医心,而现在她的心却有点乱了,因他搅乱一湖春水。

  其实她早该离开了,她跟师父的赌约她可以自己完成,可是不知怎么的,就是放不下那满口胡言的男人,那一声声看似无赖,却暗藏情意的「娘子」,似乎如细水长流般流进心窝,让她的双腿变得沉重。

  「我们是市井小民?」他真敢说出口。

  「哎呀哎呀!别恼,别恼,小心肝火上升伤了脾肺。和天人般的我们相比,你们的确是泥中草屑,功用是滋养大地,难望神仙项背。」又横眉了,脾气真糟糕,难怪佛门不收。

  水千里曾是杀手组织的一员,后因重伤倒地而为他所救,自此成了莫逆之交。

  有鉴于满手血腥,水千里一度欲遁入空门,虔心向佛,可慈眉善目的住持一见到他走近,立即恐慌的关门上闩,谢绝门外,颤音连连地直道他与佛无缘。

  「你很想死是不是?」居然说他是根不起眼的杂草。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火气别太大,多喝两口茶去去郁气,人生难得好风景,别为了一点小事费心。」他是忙里偷闲,小小懒散一下。

  拿他没辙的水千里,斜眸一瞪他。「听说邪手医仙是绝世美人,她真的美若天仙吗?」

  「美若天仙?」杭君山发出清朗大笑。「何谓美?何谓丑?一张皮相罢了。」

  「你没见过?」整天蒙着脸,他怀疑有几人真知面纱下的容颜。

  只见杭君山得意扬扬地抬起下巴,出口的话完全推翻自己方才的看法。「当然见过!她可是我娘子,怎会没瞧过她闭月羞花的羞赧娇颜,那白里透红的雪嫩粉颊……」

  「咳咳!别一脸发癫样,看了很碍眼。和董家千金一比,谁的姿色胜出?」童玉华虽是武师之女,却出落得有如芙蓉花,乃南陵城第一美女。

  「没得比。」一句话。

  「没得比?」水千里不解。

  「我娘子是仙女下凡,瑶池莲花化身,那一身绝尘仙气飘逸翩然,凡间一朵小鸡花哪能比得上她的丽质天生。」她的美带着孤傲的灵气,清艳中含着出世冷然。

  「真有那么美?」他一点也不相信,只怕是情人眼中出西施吧。

  杭君山弯了弯嘴,笑得好不愉快。「我的魂都被她勾走了,你还怀疑什么。」

  他一嗤。「我只能说你中邪了,被个邪医下蛊毒害,董姑娘对你芳心暗许,扬言非君不嫁,我看你还是早日醒悟,别蹉跎姑娘青春才好。」

  若要选妻,才貌兼备者佳,贤淑大度更不可少,邪医的个性太过冷傲,实在不适合为人妻。

  「成见太深,我娘子的好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尽,至于董姑娘的好意,我无福消受,我中了娘子的毒,今生今世也解不了。」独钟一人,心无二分。

  「你……算了,你自个跟她说吧,我看她真对你情根深种了。」感情事,他不便插手。

  「咦?什么?!」杭君山立即坐正身子四处张望,眼眸微瞇地看向拱桥上莲步款款的羸弱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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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爵 | 2008-11-13 11:52:49

第五章
  恋石苔。苔状物,叶心一点粉,好生溪河边,潮湿大石上,越是阴森不见天日地越常见。食用可治体寒。然,此苔有一特性,一石上只长一株,满石上的苔皆是同根生没有例外。明明一河边皆是此苔,此苔却以为其为世上仅有,其不知此苔是恋石还是自恋。

  说人人到,谈鬼鬼到。

  金钗步摇,发丝熏香,如缎乌发微拢个斜燕髻,一边编成细瓣数条,垂穗系上金丝绿,莲步轻移花穗随着摇曳,细发缀金好不美丽。

  刻意妆扮过的粉妆描眉点唇,一身新裳亮丽耀眼,垂柳绣样、彩蝶翩翩,一朵水中菡萏在绿波里绽放,裙襬一摇,小小的花儿似含笑说情。

  南陵城第一美女的封号绝非平空而来,董玉华的美貌确实人间少见,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总含着撩人风情,媚藏其中但见情意,唇丰肉厚,引人遐思,两两巫峰总是藏不住,每每勾引得男人心猿意马,狼嚎不已。

  远远瞧她走过小桥流水的杭君山,却只有种想飞奔而出的冲动,但不行,好友说的没错,他应该跟她讲清楚。

  「杭大哥,我做了一些地方小点心来让你尝尝,你吃惯美食佳肴,可别嫌弃小妹的手拙。」笑靥如花的童玉华故作娇羞,有意无意地以丝绢轻拂。

  杭君山僵笑着接过她手中糕点,不让她举止娇媚地送到嘴边。「受之有愧呀!怎敢劳烦小姐亲下厨房,在下会遭天打雷劈的。」

  她咯咯娇笑,眼波频送。「杭大哥何必跟我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事,真有天雷,小妹愿代你受过。」

  董玉华的眼里只瞧得见心仪男子,频频以大胆的举动暗示意中人别太拘谨,他想怎么对她都可以,她已把自己视同他的人。

  而水千里则被晾在一旁,像是隐身了似的遭到忽略,不但面前的茶水没了,连一口点心也没得尝,还得忍受两人若有似无的打情骂俏。

  「董小姐可别折煞在下了,妳是董教头的掌上明珠,真要有些闪失,他肯定大刀一举先砍死我。」好浓的脂粉味,她究竟抹了几个水粉?

  闻惯了小娘子脂粉未施的清雅幽香,向来随和的杭君山真有些受不了她身上飘来的浓呛香气,要不是怕失礼于她,引来误解,他真想一掌将她推远,恳请她先洗净一身浓香。

  头一次,他竟觉得让女子更加美丽的胭脂是这般的令人难受,一口吸入肠翻胃搅,再一口,简直作呕,没当场吐出已是超凡入圣的修为。

  「咯……咯……爹对你是赞誉有加,他这条命可是你救回来的,怎会怪罪于你呢!他老人家说了,要好好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想将我许配……」她不怕羞地说起亲事,好像她肯委身,他必是欣喜万分。

  美人多自负,她亦不例外。

  「说到这救命之事……」停顿了一下,一看董玉华一脸期待,杭君山随即接着说:「水兄,你记得巷口的李大爷吗?明儿个我去瞧瞧他好了,不知道他的旧疾有没有顾着。」

  水千里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他美人在怀好不得意,干么拖他下水!「那药你亲自下的,他一定会准时吃,我看那病根早该除了。」

  「可我心里就是不放心,择日不如撞日,等会就去瞧瞧好了。」

  杭君山刚要起身逃跑,纤纤素腕往他肩上一压,他这没用的文弱书生便动弹不得,活似田里的绿蛙,四脚朝天。

  武人之女怎么可能未习武,看来文静贤良的董玉华也有几年功夫底子,手劲比一般男子大些,稍施一点力道便让人起不了身。

  「杭大哥不用心急,待会我命人瞧去,你有伤在身要安心休养,别累着了。」她端起蔘茶就想往他嘴里送,表现女孩家的贤淑。

  虽然,他肩上的力道早说明她绝非一般女孩家。

  面色微变,杭君山连忙举手一档。「我这伤闻不得蔘气,就让水兄补补气吧!他伤肝又伤心。」

  伤肝又伤心?他什么时候这么体弱多病自己会不知道?

  但一看好友那可怜兮兮的求援表情,被迫做了一次坏人的水千里,二话不说的抢过蔘茶,一口饮尽,也清楚地看到董玉华眼底的不悦。

  「那我帮你煮碗鸡汤,七月大的小母鸡肉质细嫩,一定能让你胃口大开。」董玉华一侧身,交代丫鬟先吩咐厨娘捉只肥鸡宰杀。

  「不用了,我刚和水兄吃得好撑,恐怕再也吞不下一根小银芽。」杭君山拍拍肚子,表示饱了。

  又是他?!学富五车的神医没别的借口好用了吗?两道冷芒狠狠射向不断婉拒美人恩的杭君山。

  「没关系,灶上先煨着,等你饿了再用。」她没能让他拒绝了,小手轻覆他手背。

  别说杭君山吓死了,根本是惊弓之鸟,粗黝的大手急急回抽,让一心恋慕的董玉华略感失落。

  「我……我手痒,捉一捉……」他赶紧做出一副被蚊子叮咬的模样,抓得手背又红又肿。

  「我有凉膏……」

  佳人还没来得及取出随身携带的虫咬药膏,杭君山一见她嘴皮一动,话都还没出喉,动作极快地摘下一片薄荷涂抹,再以狐疑的眼神抬头望她一眼。

  「董小姐要说什么吗?」幸好他反应快,没能让她多费心。

  「我……」红艳丹唇启了又阖,抿了几下,凤眸幽怨一睐。「杭大哥莫非是嫌弃小妹?」

  董教头四十岁才得一女,自是娇宠得很,百般要求一一应允,只求她无病无灾,欢喜一生,嫁个好郎君得夫宠,无虞衣食。

  而她的貌美更是博得众多怜惜,即使有几许刁蛮和蛮横,仍是众人捧在手心的宝,是以她自认为自己的容貌无人能及,是男人都该倾心爱慕于她,视她为唯一。

  「哎呀!妳说得是什么话,我把妳当亲妹子看待,何来嫌弃?为了避免妳有所误解,咱们就来结拜,妳为妹我为兄,义结三世。」他怎没早想到这方法,结为兄妹,不就什么都解决了?既不用明目张胆伤了闺女心,也不用委屈他自己。

  想当然耳,董玉华自是不依,身子一退避开他强拉的手,泫然欲泣。「谁要与你结拜,你明知道人家的心意,我……我……」她想嫁他为妻。

  「咦!妳说妳怎么了?」杭君山装傻,不料想起身还是让人扣着肩膀。

  「我喜欢……啊——」手一吃痛,董玉华连忙收回搭在杭君山肩膀上的手,一抬头,怒目相视蒙面女子,「妳是谁?」

  「妳东西放错地方了。」苏写意淡漠的说,眼睛却明白写着她很不高兴。

  方才她打回廊经过,看他让女人搭着肩膀却不闪不躲,有些不悦,本来打算离开,但后来才看清他是「身不由己」,顿时更是莫名的怒火中烧。

  「啊!娘子,妳来了!」得救了。杭君山着实松了一口气,他总算能起身了,虽说现在也不需要了。

  「娘子?」董玉华惊呼,娇弱的身子似受不住打击而微微一晃。

  「是呀!我娘子,董姑娘还没瞧过她吧?这些时日她忙着备粮,没能好好和妳打上一声招呼。」他笑道,紧搂着小娘子腰身,似浓情蜜意,一刻也舍不得分开。

  但最叫他惊讶的是,苏写意也没有闪躲。

  刷地脸色一白,童玉华嗔怒娇斥,「之前并未听闻你已娶亲,你这娘子是从何而来?」

  她有怨,也有妒,不甘地横视他怀中蒙面女子,不愿接受他竟舍她而就别人。

  一提到此,杭君山又得意不已地笑开怀。「先订下来的亲事,待我回禀二老即日下聘,八人大轿抬进杭家大门,这杯喜酒妳可不能错过。」

  「原来只是订亲呀!」放下胸口巨石,董玉华眼神带蔑地一睨情敌。「小妹知道杭大哥向来心性善良,但也别委屈了,随随便便一名女子硬赖着你,你就一时心软许诺终身,忘了爹爹早把你当乘龙快婿。」

  仗势着美色,她有些高傲地口出轻慢,目空一切地以为她才是他真心所爱,其他姑娘根本比不上她一根头发,用不着放在心上。

  「乘龙快婿?」苏写意柔唇轻启,瞟向身侧神色紧张的男子。

  「不是我不是我!董小姐说的是千里兄,妳瞧他仪表堂堂,一脸正气,配英气十足的镖师千金刚好,董教头跟我提了好几回,要我当现成媒人,撮合小两口。」别怨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已经不想理他的水千里默默吃着花生,充耳不闻他满篇谎言。

  「杭大哥——」董玉华还想说些什么,又被他急切打断。

  「乘龙快婿指的不是我,娘子要相信我一片赤胆忠心,我的眼睛除了妳以外,再也看不见其他姑娘。」一个她就够揪住他的心了,再无他人。

  「不是就不是,你着急什么?」盈盈水眸盛满笑意,似乎颇为满意他提心吊胆的神情。

  「我用杭家的列祖列宗发誓,绝无虚言,否则就绝子绝孙。」娶不到她,他干脆出家当和尚算了,自然无子嗣传香火。

  这么重的誓他也敢发,简直是疯过头了。听见好友自绝后路的重誓,水千里神色复杂地多看苏写意几眼。看来这次是当真的。

  闻誓,苏写意终于笑出声,「当你的祖先真是可怜,不肖子孙竟拿来咒誓。」

  他笑嘻嘻地,不以为意。「反正先祖都已作古,当快活神仙去了,听不见我说了什么。」

  「所以你在骗我喽?」

  「不是不是,我没有欺瞒娘子的意思!」怕又弄巧成拙,杭君山急着解释,手抱得更紧。「我句句发自内心,无一丝虚假。」

  看他有些笨拙的模样,她有些动容,眼底的冰霜一点一滴的融化。

  也许他有点傻劲也好,她这辈子应付太多工于心计的人,身旁有这么个直肠子的人也好,光把他当乐趣看就值得。

  「不是就不是,你着急什么?」她语气一顿,霎时脸色微红,「我相信你。」

  闻言,杭君山仰头大笑,得知她心里已经有他,那一句「我相信你」喊出她心底的情意,让他胸口暖呼呼,注满热流。

  相较他的愉快神色,遭到冷落的董玉华则是妒色满面,手中的帕子被她绞得发皱不成样,一时妒火狂烧,语无轻重。

  「丑得不能见人,不得不蒙面,妳配得上杭大哥吗?」董玉华当着众人的面,打算给这蒙面情敌下马威。

  「董小姐,这是在下的私事……」明明是一张美好的芙蓉面,竟变得狰狞。

  「杭大哥,你心地善良,不忍心拒绝一名丑女投怀送抱,你不愿当恶人,小妹就代你出头,将这丑婆娘驱离!」她作势要推开苏写意,不让两人靠得太近。

  他喝斥,「董小姐,这是董家做主人的礼数吗?妳不觉得现在的自己面目可憎吗?」这是董玉华进门之后,杭君山第一次沉下脸。

  径自喝着茶的水千里不动如山,当作什么也没瞧见地远眺东方白云。付出相当代价的他可得到教训了,现在他比较同情董家小姐。

  「你说我丑……」董玉华咽不下这口气,指着面上蒙纱的女子冷笑,「会有她丑吗?她根本是天下第一丑女?蒙脸是为了遮丑,我是南陵城第一美女,你会傻得要她不要我?!」

  「我要她。」这次他一点颜面都不留。

  「你竟要这丑女?!」董玉华还是一脸不可置信。

  「丑吗?」苏写意扬眉轻笑。「世人皆愚昧,肤浅且可笑,妳一张薄薄的面皮能保有多久美貌?红颜易老,美人迟暮,谁给了妳无知,让妳以为天下只有一夫之大?」

  葱白玉指放在面上,苏写意边说边取下薄纱,顿时亮灿的容颜令四周暗淡,花儿憔悴,天地间彷存一道仙影,万物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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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我不管,你一定得要帮我才行,不论为妻为妾,今生今世我只要杭大哥一人!」

  见到所谓的天山姿容,自诩貌美的童玉华确实受到不小打击,沮丧不已地躲在房里不肯出门见人,食不下咽的打翻丫鬟送来的膳食,抱被呜咽,足不出户。

  爱女不吃不喝,以泪洗面,这可急煞了身体才刚痊愈的老父,拖着不甚康健的身躯来到女儿闺房,就怕她想不开。

  被娇宠惯了的董玉华一见着爹亲,抽噎的泪水更是犹如黄河泛滥,溃堤地直奔而下,哭得好不伤心,寻死寻活地埋怨爹娘未给她一张绝世容颜,让她失去所爱之人。

  拗不过她以死威胁的董教头只得拉下老脸,年过半百还得为了女儿低声下气,向晚辈陪不是,不顾长者尊严厚颜提亲。

  「不。」

  「不?」

  「董老疼女的心情我能理解,但婚姻一事绝非儿戏,岂能由着她胡闹。」任性也该有限度,为难老父成何体统,是为不孝。

  「我就这么个女儿,从小也没吃过什么苦,虽然性子倔了些,可不失为品性善良的好姑娘,你也别推托了,娶妻当娶贤,勿受美色迷惑。」他暗指另一名女子的绝世姿色乃是不祥,必带来不幸,浑然忘却自个闺女美名在外。

  「董老的意思我明白,不过,我还是要说声抱歉,令千金的心意杭某怕要辜负了。」没吃过苦就试一次看看,她以为她能一生平顺,永远有个老父护着吗?

  杭君山是个明事理的人,不想让人太难看,将近六旬的老者拉下身段在面前恳求,身为小辈的他怎能不卖几分薄面,不出伤人字眼。

  可心里难免要嘀咕两句,毕竟他对病人的医治从不马虎,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取得解毒的阴风草,虽不曾抱着索恩心态,起码别恩将仇报,让他自觉救了不应该救的人。

  有心救人反而陷入一团泥沼之中,徒惹一身腥,他招谁惹谁呢?难道要他自毁容貌,横竖两条疤吓走对他有意的姑娘?

  「杭大夫,你再推辞可就显得矫情了,小女样貌堪称美丽,肯下嫁于你绝非高攀,莫非你认为老夫诚意不足?」对于他的一再拒绝,董教头有些不悦,早忘了之前是多么礼遇人家。

  「董老别发火,晚辈并非不知好歹,折了你的好意,只是心有所属,不敢委屈董小姐,再三致上歉意。」

  「既知委屈就让玉华为正室,过个三、五年她若无所出,你要纳几个妾老夫绝无异议。」为了女儿的一生幸福,他也不得不自私。

  自私是人的本性,即使自知要求是过分了些,但他自认是前辈,江湖地位并不低,怎么也喊得出响亮名号,意欲结亲是瞧得起对方,身为小辈只有点头的份,哪能多置赘言。

  杭君山笑不出来地抚着发疼的额头。这人怎么比董玉华更难打发?「董老,晚辈只娶一妻,绝无纳妾之意,名分既已定下,断无悔改,一马配二鞍的福分晚辈不敢妄想,请你勿再提及此事,免伤和气。」

  早知会遇到如此难缠的事,他一解完毒就会告辞离去,绝不多做逗留。

  「你是看不起武夫喽。」一再被拒,董教头恼羞成怒地摆起派头。

  「晚辈不敢。」他打躬作揖,态度恭敬。

  「口说不敢,心里却在嘲笑老夫的厚颜无耻,强要将女儿嫁予你为妻是吧?!」不识好歹的小子,他董英武岂会亏待于他!

  「我……」他是有口难辩,苦不堪言啊!

  大字没识几个的董英武凭着一把东斩蛟龙、西劈猛虎的大刀创立英武镖局,南北走镖不曾失手,博得不少江湖人士的敬重。

  可豪迈健谈的他也有北方汉子的粗鄙和剽悍,他能一手壮大所带的镖局,凭借的不仅是过人胆识,还有不怕死的豪气,今日的成就绝非浪得虚名。

  因此他在处事作风上难免多些霸气,习惯领头的他一向只发号施令,底下的人自会遵从,二、三十年来没人敢违抗他所说的话,犹如响马头子,不许他人有异于他的声音发出。

  向来以和为贵的杭君山就像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满腹的大道理还没说出口,声如洪钟的大嗓门已先压过中气不足的他,怎么据理力争也不管用,粗人的想法永远只想到自己,不会在乎别人的感受。

  头一次,他后悔自己是名医者,若是他能狠下心不去医治董教头的蝎毒,如此也不致受困于此,难以脱身。

  也许他该学学小娘子的无情,冷酷地无视病痛,反正天下之大并非仅有他一名大夫,一些小病小伤不是非他不可,适时放手才能抢救重症者,不造成遗憾。

  正当他脑子里正想着小娘子,苏写意便出现了。

  「诊金一万两黄金,请先付清再来谈亲事。」天底下没有平白受惠的好事,一买一卖价钱公道。

  「什么一万两,妳凭什么向老夫要钱?!」乍见惊人的绝色,半百长者也楞了片刻。

  清艳绝伦的苏写意缓缓走近,眼中含着冷诮。「解你蝎毒不用诊金吗?赫赫有名的武林泰斗竟想赖账,传出去可有损你清誉。」

  心存仁善有什么好,到头来还不是被狗咬一口,恩义全忘。

  「几时轮到妳开口,男人谈事情,女人滚一边!」董英武粗声粗气的一喝,根本未将她当成威胁。

  「我没资格吗?」如蝶长捷一掀,苏写意语柔话轻地看向俊雅男子问:「你说呢?我这未过门的妻子可否代你讨此诊金?!」

  一听她自称「未过门的妻子」,乐翻天的杭君山堆满一脸笑,连连点头。「娘子怎么说怎么是,我全听妳的。」

  他一副急于卖身的妻奴样,唯恐她翻脸不认夫。

  「听到了吗?老前辈,你的女儿不值一万两黄金,若不想落人话柄就尽快凑足银两,别将没人要的闺女硬塞给债主抵债,这太丢脸了。」破铜烂铁凑一凑还能卖上几文钱,一个不事生产的娇娇女有何作用?不如破铜一堆。

  「放肆,妳敢说我女儿没人要,妳这口无遮拦的……红颜祸水!」他原来要骂一句贱婢,但一见那张艳容,粗野的字眼却不受控地转了个词。

  她冷笑,轻扬纤白长指,一撩青丝。「让人耻笑的是你的蛮横行为,养个不知羞耻的女儿就该闭门自省,谁家老父如你这般不明是非,爱女一哭诉便强出头,养女无方反成匪。」

  「你说我是土匪?!」她好大的胆子,竟敢指着他鼻头骂他不会养女儿。

  「不顾他人意愿强逼娶亲,更无视他救命之恩妄自施压,你呀你,好个英雄豪杰,叫人感佩万分。」成群结队的盗匪都比他有情有义。

  「你……你……」董英武涨红了脸,被她一席话堵得羞愧。

  一针见血的毒辣言语刺得他胸口淌血,简直是溃不成军,一向威风凛凛的总教头竟不敌伶牙俐齿的小丫头,他一张老脸真是无处可放。

  但是为了顾及颜面,他也绝无可能低头,既得佳婧,又能娇宠爱女,即使有错也要错到底,一旦如愿以偿,什么错也不是错,反是佳话一段。

  「我的好娘子,我想董老应该已经非常明白妳的意思,相信不会再为难为夫我了。」杭君山顺势打个圆场,不让场面闹得太僵。

  各退一步,海阔天空。

  「滥好人。」她轻啐一句,才不信董老头会适可而止,人心是贪婪的魔物。

  「我可以不计较她的无礼,不过这门亲事你还是要答应,顶多两头大,不分大小,我想玉华能胜任当家主母之位。」他一句话便道出私心,若是真不分大小,他何需点出谁为当家主事者,分明为女布局,将她往上位推。

  「什么?!」瞠大眼的杭大神医错愕不已,啼笑皆非地望着比他还有魄力的小女人。

  给了他台阶下还不知足,竟然张狂到以为他是土皇帝,这下他也不想再帮他找台阶了。

  「医猫医狗不医人,人不如四足畜生,至少你医好了街头老黄狗,牠还会感恩地朝你摇摇尾巴。」自作孽,不可活。

  「娘子……」别放我独对恶虎,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呀!

  瞟见他求救的恐慌眼神,只觉好笑的苏写意轻摇螓首。「一万两黄金准备好,过两日我请人上门来抬。」

  神仙吶!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他要是有她一半冷静,就不会被逼到急白了发、束手无策,差点任人宰割了。

  「妳说什么,要我准备一万两黄金?!」她怎么不去抢,他全部家产也不过区区数千两白银。

  「看病不用钱吗?要不要顺便算算千金难求的珍贵药材费用?我栽了七、八年可费了不少心血。」真要算计,他一条命也不够数。

  「妳……妳山贼呀!狮子大开口,我从未听闻杭大夫收取高昂诊金!」存心坑人。

  「那你现在知道了。」

第六章
  麻花蔓。初生与一般藤蔓无异,颜色更为翠绿,约莫长至两个手掌高时,会寻其他麻花蔓,相伴相缠共生,若寻无独生,则永生这么高,连攀壁都不肯。切段煮汤治眼雾不清。以往其翠绿总让人想起毒仙子,近来却让人想起其攀附的功力有些熟悉。

  「……我不要活了,活着好苦,生不如死,你们让我死了吧!别再拦我……不能和所爱的男子在一起,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刀子给我,一刀刺进我心窝……绳子呢?让我上吊算了——」

  哭得凄厉的董玉华一心寻死,又是服毒又是撞墙,闹得一家不得安宁,全都捺着性子安抚,心疼不已地防止她自寻短见。

  可是她不体恤爹娘年岁已高,以死做为要挟手段,非逼得他们尊严尽失,只为成全她任性的一己之私,搞得自己像被休离的弃妇,无昔日的娇艳。

  「真的不想活吗?那我帮妳。」这天,如常没有起伏的声音扬起。

  董玉华吵着、闹着,殷切盼的就是心系的杭大夫,而非此刻捧着药碗朝她走来的艳色女子,所以立即拉下脸。

  「那……那是什么?」黑稠稠的汤汁,还传来难闻气味。

  「毒药。」她哭闹着想要的东西。

  英武镖局上下已得见她无双姿色,不再蒙面的苏写意索性舍去面纱,刻意令要死要活的千金小姐自惭形秽,倍感威胁。

  其实她并不想以天生的美貌与人比较,但是董家小姐的无理取闹已到了令人难以忍受的地步,不让她长点见识,她一辈子也不会晓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什么,妳想毒死我?」董玉华惊惧地睁大眼,双肩抖颤。「妳好大胆子。」

  她露出难以置信神色,发丝散披拥被轻颤,惊骇万分的直往内缩,略显扁瘦的双颊呈现黯沉灰白。

  「不,是妳想自杀。」手捧瓷碗,苏写意面无表情的走近,「别忘了刚刚哭天喊地说想死的可是妳自己。」

  闻言,董玉华尖叫地挥着手。「走开!妳不要过来,我只要杭大哥,妳叫他来……爹、娘,你们快救我,别让她害死我!」

  门口站着两名长者,却像两尊神祇似的,动也不能动,连声音都没办法发,只能任由焦急不已的眼珠子转个不停,看得出来他们很想冲进房里拥住爱女,实际上却无法动作。

  「此刻呼爹喊娘已经来不及了,乖乖把这碗药喝下,来世就说不想当人了,免得天天比美累死自己。」放轻声音,苏写意显得阴森,如劝人喝汤的孟婆。

  「……不要!妳这蛇蝎女离我远一点!杭大哥——救我、救我……杭大哥……唔!咕噜……我不要死……好苦……爹——救我……娘——咕噜……拿开……」

  嘴里喊着要死的董玉华拚命挣扎,两日未进食的身子显得特别虚弱,即使学有武功却抵抗不了,硬是被抬高下颚,掐着咽喉,强灌气味难闻的稠液。

  除了几滴流出嘴角,碗内大半汤药尽入檀口,由不得她不咽下,入口的苦涩冲向脑门,她眼前一黑几近晕眩,伸指进喉干呕,不想死地使命催吐。

  可惜一滴也吐不出来。

  「妳、妳好恶毒……我做鬼也不……不放过妳……爹、娘,女儿要死了……」豆大的泪滴流出眼眶,捧腹呜咽的董玉华终于落下忏悔泪水,她好后悔用死为手段,以为能从此遂心,逼着爹娘为她丢尽老脸。

  直到此刻她才发现她以为的不是爱,死前她想的都是爹娘,再也不介意杭君山有没有来找她。

  「等妳真做鬼了再说。」那时候,不见得她还记得她。

  苏写意漠然的看了她一眼,手法奇特地解开董英武夫妇被封住的穴位。

  两老一能行动,老泪便两行涕泗而下,一人一边的扶起脸色白得几无血色的女儿,呼天抢地哭着求老天别带走他们的心头肉。

  虽然比起那傻子有些不足,但他们也够吵了,苏写意忍不住开口,「闭嘴。」

  众人一楞,愤愤地将视线投向她。

  「现在哭还太早,至少等她断气了才好入殓。」彷佛没看到其他人欲杀人的表情,她自顾自的说着。

  「妳……妳这歹毒妖女,还我女儿的命来!」杀了人还敢这么嚣张,他非跟她拚了不可!

  抄起护镖的大刀,董英武悲愤的直劈而下。

  谁知那把重达八十斤的金刀竟停在苏写意顶上三寸,两只葱嫩纤指轻柔一夹,看似未出什么力道,他却使了全力也无法稍移半分。

  她两指轻轻一折,铿锵一声,伴随董英武出生入死多年的刀身,竟由中断成两截,刀裂处平整得有如神兵刃器划过,毫无粗裂痕迹,他不禁愕然。

  「桌上有份协议书顺手签一签,别耽误彼此的时间。」她已经浪费很多时间在这一家人身上,这算绝无仅有了。

  「什么协议书……」定眼一看,果然有一张草纸,董英武费力看了一遍。「什么,要我运送杭家药材及布帛五年,以抵诊金?!」

  苏写意理所当然的分析,「反正你也拿不出一万两黄金,不如以此抵债。」

  「我开的是镖局不是运行,妳欺人太甚!」他气得大拍桌子,满脸涨红。

  「谁欺人了,难道你拿得出一万两黄金?」

  「我……我……」听见女儿哀戚的哭声,他心头一抽,两眼赤红。「妳下毒害人,还趁机威胁我赚取利益,妳会不得好死,官府绝饶不过妳………」

  他一个活生生的女儿就要被害死了,身为父亲的他却无力挽救,他走什么镖,当什么总教头?连要为她报仇都惨遭奚落……

  「谁说令千金一定会死?只要你签了这份合约,我保她不死。」清冷的嗓音一扬,一道如风吹过的涟漪向外扩散开来。

  「什么,妳能救她?」他惊愕地竫大眼,两手因多了一丝希望而不停抖动。

  羽睫轻掀,朱唇微启,「你有听过邪手医仙想救却救不活的人吗?」

  「妳……妳是邪手医仙?!」

  那姿态,那风情,那盛丽无双的天仙姿容……难怪,难怪了!他老眼昏花,眼拙了。

  「还不快签,迟了就没得救。」

  一声娇斥,如梦初醒的董英武赶紧叫人备妥笔砚,毫不迟疑地签上大名,只要能救女儿一命,他什么都可以不要。

  只是名字才一写下,墨迹尚未干,纤纤素手便抽走白纸黑字的协议书,话不多说掉头就走,一点也没有要解毒的迹象。

  「等一下,妳要去哪里?」董英武很慌,颠了一下。

  苏写意回眸一瞟,艳色绝伦。「不用送了,我知道怎么从大门口走出去。」

  「可是我女儿的毒……」

  一抹笑意盈满水灿双眸。「她中毒了吗?我可不晓得有这回事。」

  「她没中毒?」他讶然。

  「一碗黄连水死不了人,降降虚火倒是不错。」尤其整天喊死喊活,兴许是火气太大没有地方发泄。

  「妳骗我!」受骗的屈辱让他忍不住大吼。

  扬扬手上的草纸,苏写意敛笑冷视。「你不喜欢受骗是吗?你希望我真的毒死令嫒?」

  和辣手毒仙一比,她的毒技是差了一点,可不表示不可能,以她对药理熟知的程度,想让一个人死得无声无息易如反掌。

  「妳……妳……」他双肩挫败的垂下,顿时老了十岁。

  望着她自在走出视线的背影,董英武真的觉得自己老了,没办法再和年轻人争些什么,开始考虑要将教头棒子传给年青镖师,他留坐镖局指挥大局。

  江山代有新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他输得连里子都没了。

  相较他的沮丧,门外的俊朗男子可笑得嘴都阖不拢。

  「娘子真是厉害,轻轻松松摆平难缠的对手,让为夫佩服得五体投地。」而且他果真没看错,也只有禀性敦善的写意,能想到这么「体贴」的法子。

  让童玉华不必难堪的接受他的拒绝,还能改变她骄蛮的性格,也多少让董芵武夫妇知道不能一味溺爱女儿,重点是,他也因此脱困了。

  苏写意冷冷的一瞟,拨开他巴上来的双臂。「不是我厉害,而是你太好说话了。」

  凡事不伤和气,不与人起冲突,笑脸以待地以为人性本善,能不和人结仇便采低姿态,退让一步留颜面,四海之内皆兄弟。

  加上他的性格……会吃亏的。

  「呃!这个……呵呵……以和为贵,以和为贵……」杭君山干笑着搔搔后脑。

  「拿去。」她将一张纸往他怀兜里一塞。

  「咦?这是……」他不解地将皱折抚平,并未细看内容。

  「五年内有人免费为你家载运南北货品,可省下不少开支。」她盘算过了,彼此并未吃亏。

  「嗄?谁这么好心……是董教头?」他惊讶地一瞧落款名姓,好不意外。

  「以工代偿,折抵诊金。」她可没他这么好商量,让人找麻烦了,当然得讨回公道来。

  「诊、诊金……」他顿感眼前放空,有些站不住脚地扶着她肩头。他很少跟人收诊金,尤其是这么一大笔。

  「怎么,嫌少?」也是,声名大噪的慈心圣手及邪手医仙同时莅临,是该多收取些费用。

  他摇头摇得晕头,声若蚊蚋,「会不会太狠了?不只刮了人家一层皮,连肉都下锅炸油。」

  董教头并非大富人家,虽小有资产,但也要养活一家老小,爱女心切的他并非大奸大恶之徒,平白得此好处他心中有愧。

  「你认为我处理得不够妥善?」她声未扬高,却给人一股刺骨的寒意。「你觉得应该放任董玉华的任性?」

  董玉华……啊,他懂了!

  娘子会这么狠心跟董教头收取高额诊金,势必是要董玉华知道家中不若从前,改掉她高傲自负的性子。

  他就知道,他娘子不是平白无故贪人诊金的人。

  「没的事,没的事,娘子的处事真圆滑,为夫的深感骄傲。」杭君山态度转变得极快,一下子又搂又抱的,极尽花言巧语。

  「没事就走了,别搂搂抱抱,难看。」她双颊微微烫红,但未推开他。

  「咱们情意绵绵嘛!哪来难看,我这一双扛不起锄头的手臂,只能抱娘子妳一人。」他趁机偷个香,贼笑得好像叼着鱼的猫儿。

  「贫嘴。」

  故作冷静的苏写意其实内心一点也不平静,暧昧情愫如瓜苗漫长,细根杂生扣住她胸口最柔软处,蔓延出细细情丝。

  对于情感,她一向淡然若水,既平淡也无味,顺其自然毫不强求,以她孤傲性子,独身一世也不无可能,反正她习惯了清静生活。

  谁知无风无浪的日子里,竟无端闯进一个他,打乱她的规律作息,破坏原有清静,滴水穿石般钻进她心窝,叫她心头多了一份牵挂。

  「呵呵……我这嘴不贫,天天都有新鲜事可讲,看娘子想听什么……」啊!殴夫,他这次又哪错了?!

  「闭嘴,你话太多了。这一趟出门耽搁得太久,小漾还在谷里等着。」她并不担心独自过活的八岁女童,小漾的自理能力丝毫不输村中大婶。

  她本来也想趁这趟把打赌之事一起解决,但事实证明她不适合人多的山下,这么吵的地方让她不舒服,随后想想,待在千冢谷里还是有不少病患,她在其中找合适的就好,何需特地外出。

  忽地想到什么,杭君山表情怔然。「回……回谷?」

  一见他古怪神色,苏写意眉心微蹙。「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跟她回谷是很好,可是……「写意娘子,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是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

  「呵,丑媳妇也得见公婆,何况妳一点也不丑,我想……」以两人的关系,就算要双宿双飞,也该随他回杭家拜见父母。

  他还没说出口,娇柔嗓音便冷然地拨了他一桶冷水。

  「我不会离开千冢谷。」

  不离开……

  脸色一下变得难看的苏写意话一落下,柔柳身影不停歇的走出英武镖局,一言不发却显得异常冷冽,彷佛全身罩着一层冰雾,生人勿近。

  她的确是没设想过杭君山的立场,想法单纯的以为只有他们两个人,未顾及他并未如她一般孑然一身,他还有年老双亲待养。

  与其说恼他,不如说是怪自己太过天真,没把变量算计在内,才会被突来的觉悟震得心口泛疼。

  如今只能庆幸自己并非和他爱得难分难舍,初萌的情根尚未繁衍成大树,虽然割舍会难受好一阵子,但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咬牙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家人问斩的打击并未击倒她不是吗?

  偏偏,世事多变,意外总出人预料。

  「为什么我也要陪你们回平阳?」

  车声辘辘,马蹄轻扬,驾着挂帘绣金马车的水千里怨声载道,抱怨连连,手中的马鞭轻抽,不快不慢地维持平稳速度。

  事情是这样发生的——

  正当被丢下的杭君山匆匆忙忙追上神色不佳的心上人,死皮赖脸地硬缠着她,好话说尽不肯罢手,这才让她稍减霾色,允许他同行。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载了一车民生用品的牛车抵达谷口前,忽见一匹快马疾奔而来,交付杭君山家书一封,暂停两人脚步。

  他抽出信纸细读一番,顿时神情大变,握信的手竟抖个不停,惯有的笑脸隐于阴晦之下,满脸的惊慌令人好生不舍。

  原来信里只有寥寥数句:父病危,速回,母字。

  几个字改变了他们的方向,他们立即入谷接走了小漾,洒金买下四马拉曳的马车,近半年的食粮沿路分送贫苦,轻装上路直奔平阳县。

  另犹豫了一下的苏写意在瞧见他颤抖的双手后,一丝不忍浮上心头,眉一沉便握住他的手陪同上车。

  有两大神医连手,岂有救不回的人,除非人已咽气甚久,尸骸僵硬,否则黑白无常绝对无法勾魂索魄。

  至于水千里说也倒霉,只是刚好在附近溜达,便被眼尖的苏写意捉上车,充当马夫。

  「你可不可以安静一点,没看见杭大叔心情不好吗?」穷嚷嚷什么劲。

  他是没看见呀!在前头驾车的他哪能看穿厚实木板。「小丫头别太牙尖嘴利,小心我把妳丢下车喂土狼。」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本事,写意姊姊在此,你连我一根手指头都碰不到。」小漾朝他背后吐吐舌头,做了个淘气鬼脸。

  「妳……妳就不要有落单的一刻!」他非揍得这嚣张的小鬼屁股开花,没法坐椅!饮恨的水千里咬牙切齿,堂堂六尺之躯竟拿一名八岁女童没辙,只能撂下狠话暗生闷气,想来还真可悲。

  「怕你不成。」嘴上逞强,一转身,小漾马上寻找靠山。「写意姊姊,他威胁我。」

  好卑鄙的小鬼,居然找援兵。江湖历练深的水千里眼眸一深,瞇出恼色。

  「他威胁妳,妳不会毒死他?」省得她耳根子不清静。

  闻言,小漾喜出望外。「妳是说我可以用清墨姊姊送我的毒药下毒?」

  年纪小小的小女娃虽非无双老人百岁之后所收的幼徒,不过她比别人多了一份好运,那就是医仙、毒仙两位姊姊都不藏私,多多少少会传授她一些医理和用毒技巧,以为防身。

  而天资聪颖的她学得很快,也肯用苦心,不能说小有成就,但起码自保不成问题,想伤害她得斟酌再三。

  「只要妳没被生擒活逮。」其他她一律不管。

  「谢谢写意姊姊,妳真是大好人。」小漾开心的在马车内跳来跳去,好像一颗炒热的跳豆。

  「下毒害人叫好人?小鬼妳脑子坏了是不是?」忍不住吼叫的水千里脸色很难看。怎么这些人都好坏不分啊?

  「谁没救了,什么脑疾……」有病人吗?

  忧心父病的杭君山两眼茫然,神色欠佳的环顾四周,他深锁的眉头看得出一丝自责,心不在焉地只想快点抵达家门,为父诊治。

  兄长的不幸病故一直是他心中的遗憾,若他当时就在家,大哥必可安然无恙地渡过难关,不致英年早逝,徒增悲伤。

  医治无数个病患,救人成千上万,唯独救不了自己的亲人,叫他情何以堪,若非为了那件事远走他乡,今日他也不会追悔不已。

  那件事、那个人,唉……往事伤人吶!

  「定定神,没事,这两人闹着玩。」苏写意抬眸一睨,胡闹的小漾立即规规矩矩地坐好。

  「喔,没事吗?我以为……」又有病人求诊。

  他张着口却不知说了什么,眼神飘远,神游他处,笑意苦涩地含着淡愁。

  「顾着自己吧,别魂不守舍的,人终归有一死,真若赶不及是天意如此,非你过失。」

  难得听见她有安慰人的话语,杭君山露出牵强笑容。「爹亲年岁已高,我未尽人子之本,实为大不孝呀!」

  「人的寿命有长有短,就算你能保他一时也保不了永远,天灾人祸实难预测,阎王敲锣,三更命丧。」活着受苦,同样是难过。

  「若能多活几年也是人子的孝心,我能做的是让他安康强健,少些操劳,得以安享晚年。」可瞧他做了什么,不仅未侍亲膝下,还常年在外,让爹为他操心,直到现在就怕悔悟已晚。

  「安享晚年……」她低喃着,想起刑场上断了头颅的亲人,心头微痛。「想得多只是为难自己,不放开,还能垂泪多久。」

  即使满脑子盘旋着父亲重病的事,杭君山仍心细的听出她话中伤痛,这才想到她从未提及自身身世,也从未见她有亲友来访。

  他伸臂一揽,将想淡忘过往的佳人拥入怀中,大掌轻覆她头上,以指轻抚柔缎发丝。

  「那妳的家人呢?」他记得她无意中说过她还有师父、师妹。

  「死了。」一个也不剩。她说得极淡,彷佛事不关己。

  「咦?!死了?」他并无意外,只觉得讶异她能看淡世道对她的不公。

  「怎么,想为他们立碑上文吗?」她含诮的勾起嘴角,将眼底的哀伤深埋。

  通敌叛国是大不赦的罪行,问斩的罪人不得安葬故里,曝尸三日以为殷鉴,乱葬岗一丢无名无姓,尸骸堆成山高。

  当年的她无力掩埋,只能放声大哭,哭得声嘶力竭,晕倒在尸体旁,大雨滂沱冲走了干掉的血迹,却冲不走她脸上的泪水。

  路过的人以为她已经死了,没人敢多看一眼,除了疯疯癫癫的师父。

  「想哭就哭出来,别放在心上,人要开开心心的活着,别辜负来人世一遭的美意。」杭君山反过来安慰她,心疼她无人可言的苦楚。

  她的泪早就流光了。「不提了,倒是你,有把握治愈令尊的病吗?」

  心,痛久了,也就不痛了。

  一提到父病,两道剑眉立即并拢。「要是治不好,我这神医之名也不要了!」

  他并非说丧气话,父亲若真有个万一,他也无法继续行医,偌大的家业无人承继,他不一肩担起怎成,总不能任其腐败。

  杭家人丁向来不盛,母亲体弱多病,仅有一子一女,至于父亲妾室有三,一样仅出一子一女,共有四名子女。

  他是元配所出,是为嫡生子,但兄长早生两年,在杭家的地位远不及他,族老曾为嫡生次子与庶出长子有过一番争议,认为兄虽为长却是妾之子,而他是正室子孙,理应继承大统。

  最后此事因他的离家而不了了之。

  杭家两个女儿十五、六岁便出阁,一个嫁给当朝宰相之子,一个与庙前偶遇的文人结成连理,两人婚后皆备受公婆疼爱,夫妻和乐。

  「一万两黄金。」苏写意没头没脑丢出一句。

  「嗄?」他不解。

  「别说家大业大的你拿不出一万两诊金。」她的原则不变。

  杭君山楞了一下,继而舒眉浮笑。「妳是说妳要帮我?」

  「不是帮你,是出诊。」笑什么,牙口白呀!苏写意眼神飘忽,就是不看他。

  「是是是,娘子说的是。」他笑得白牙尽现,长手趁机盘住她。

  「杭君山,你是野猴转世不成!」苏写意又恼又羞地绯红艳容,想拉开扣着她身子的手臂。

  「是夫君,来,跟我喊一遍,夫君。」

  「正经点,别教坏小漾。」

  杭君山略微顿了一下,朝小女娃一笑。「好好学着点,哪天看上俊俏儿郎,妳就缠呀缠地把他缠回家,别让其他姑娘有机可乘。」

  「你……」居然对个孩子胡说八道。

  苏写意气恼地捏了他一把,警告他别满口胡言,让小漾跟他一样胡来。

  「写意姊姊,甭担心我会学坏,杭大叔的愚蠢我学不来,只有妳受得了他。」

  老气横秋的小漾语重心长的一说完,马车内顿然无人声,静如老木。

  须臾,一阵大笑声由前头爆出,水千里拍膝叫好,而车内则传出阵阵低笑和呻吟,以及小漾不以为然的轻哼。

第七章
  七仙女。花生七辫,片片雪白如翼状,花蕊若金珠,花茎细长,随风摇荡,花貌姿态甚美,方有七仙女之称。好生老坟墓地,与食腐根相依相伴,然而,其花有毒,食用香甜,其根为药,却苦若黄连。花瓣引心痛,花根治心疾。是毒是药不能观其外表。

  「爹,吃药。」

  面容枯瘦的杭远云在长侍左右的长媳搀扶下,动作迟缓地抬起上身,慢慢地背靠垫高的枕头,入气少、出气多的直喘息。

  前几年他的身体还硬朗得很,跟着车队南来北往运送药材,买卖布帛,脸不红气不喘地运行二十几里路,身子骨好得年轻小伙子也比不上。

  谁知过完年后受了一场风寒,手脚忽然使不上劲,人也越来越没劲,老是疲惫地想阖眼一睡,走两步路就不稳。

  看了大夫以后只说上了年纪,身体难免有些病痛,开了几帖药仍不见成效,他虚弱得连床都下不了,只能依赖别人服侍。

  「吃什么药,我这病是好不了,别费心熬药了,就让我早死早解脱吧。」拖着这一身破皮囊受苦,他还活着干什么。

  「爹,别说丧气话,这帖药是宫里出来的老御医所开的,它能护你心脉,你多少喝一点吧。」药不能不吃。

  「这大半年来,我吃了不下百帖的药,可不中用的身子还是毫无起色,这碗药怕也是糟蹋在我这个快死的人身上了。」吃了也没用,他照样夜夜如虫子噬着内腑般疼痛。

  容貌秀丽的谷月涵端着碗,以哄小孩子的口气哄公公张嘴。「来,喝一口,不要想太多,心清自然气爽,百郁全消,你也就康复了。」

  一口一口慢慢地喂,她不厌烦地先将药吹凉再送入公公口中。

  咳了两声,杭远云叹了一口气。「用不着安慰我了,我的身子我最清楚,撑不了多久了。」

  他有随时撒手人寰的准备,一点也不恋眷浮世虚名,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两手空空走得洒脱,不用再为子孙烦心。

  「爹,咱们这家没你撑着不行,再喝一口药,你的痛很快就好起来了。」丝绢一抽,她轻拭老人家嘴边流出的药汁。

  谷月涵也算是个苦命女子,她的娘亲是杭远云最疼爱的胞妹,可惜遇人不淑,良人薄幸,丈夫纳了新要便嫌弃糟糠,藉词她生不出儿子而将她赶出门,随后一纸休书送到。

  带着女儿无处栖身的杭家姑母流浪街头,拾得一子当作亲生,母子三人一路乞讨回到杭家,蒙大哥收留才得以温饱。

  不久后,谷月涵的娘亲因积郁成疾而过世,她临终前要求兄长为女婚配其子,表兄妹结亲,亲上加亲,才不会受人欺凌,如她一般潦倒。

  过了几年,孤女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在十七那年下嫁杭家长子为妻,虽无深厚情爱,倒也不致受到亏待,公婆即是自己舅父、舅母,自是百般疼爱。

  只是好景不常,不到两年光景恶耗再度降临,她夫君染病暴毙身亡,让她一夕间成了无所依靠的孀妇,年纪轻轻便得守着空床到死。

  「不喝了,不喝了,让我死了算了,买口棺材摆在大厅,我就快用到了。」一天到晚吃药,吃出他一身药味。

  不耐久病的杭远云本来是想挥开媳妇的手,不想她辛辛苦苦的喂药,哪晓得没用的胳臂一抬,竟打翻了半满的碗,药汁和碎掉的碗片散成一地。

  「爹……」她苦笑着弯下身,抬起一片碎瓷。

  「怎么又发脾气了,你这老头子又忘了大夫的叮嘱是吧!少怒多食,月涵,没烫着妳吧……哎!都红了,快上药!」女孩家留了疤可就不好看了。

  急性子的周氏一听到碗碎声,立即由花厅冲进房里,先念了丈夫两句,而后关心媳妇有没有伤着,嗓门奇大,几条街外的豆腐摊子都能听见她的声音。

  「谁发脾气了,这药又苦又涩,我不信妳喝得下喉。」

  周氏没好气地回他一句,「我又没病没痛,干么活受罪。」

  老夫老妻的斗嘴没什么意思,两人自年轻到老也没吵过几回,除了杭远云执意纳妾那次。

  「妳是说我活该受罪了?」他气弱地横眉怒视,捧胸直喘。

  「你呀!病胡涂了,找着借口就拿人出气,有病不吃药好得了吗?不要像个孩子使性子,老要别人嘘寒问暖。」周氏又气又急,红了眼眶。

  自个的丈夫,走了一辈子的伴,难道她希望他早死吗?这么吵也是希望他别急着丢下他们一家子,希望他有个牵挂,别老嚷着要副棺材。

  「吃了药也一样好不了,妳瞧我这手已瘦得见骨,还有多少时日可活?」他现在是拖一天算一天,等着九泉底下见先祖。

  「胡说!你不会有事、有月涵这么好的媳妇照顾你,你怎么敢狠心撒手。」掩过面,她不让夫婿看见她暗地拭泪。

  一天天的恶化,一天天的衰弱,她看在眼里怎会不知他的身子大不如前,只剩一口气硬挺着?但她就是不认,想着不认就能留住人。

  「娘,照顾爹是媳妇应该做的事,没有你们二老的收留,月涵早就不在人世间了。」谷月涵语气轻柔地说着,无怨无悔。

  事亲至孝众所皆知,街坊邻里津津乐道,只要一提杭家大儿媳,无不竖起拇指赞叹孝风可行,妇德典范,足以为女子楷模。

  不论出嫁前或守寡后,她所表现出的德行,皆在在显示大家风范,不但严守礼节,自律甚深,亲奉汤药不假他人之手,甚至一手掌理杭家内务,使其井然有序,是不可多的贤媳孝妇。

  「嗟!说什么傻话,都是一家人,没了妳,我们二老的日子才难过,妳就像我们自个女儿,别再说这些见外的话了。」要不是舍不得,她一定以嫁女儿的心情再为她觅一门好亲事。

  「多谢娘对媳妇的疼惜,我感念在心。」婆婆一直像她另一个娘亲,总对她关怀备至。

  周氏笑笑地拍拍她的手。「看看咱们的月涵多乖巧,老爷子,你就别为难她,按时将药给喝了吧。」

  清理过的地面不见半点残屑或药草,一阵清雅淡香从屋外飘入,冲淡了苦涩的药味,带来令人心旷神怡的淡淡香气。

  一株月桂倚墙而立,一朵朵纤雅小白花占满枝桠,风一拂过,摇曳生姿,煞有小家碧玉的娇羞。

  「喝那么多乐干什么?累得大伙儿为我烦心,你们就别瞎忙和了,让我安静的死去吧。」省得拖累别人。

  周氏立即板起脸训斥,「你又在说什么浑话?!你这小病咱那小儿还看不在眼里呢,等小二子回来,你想多躺几天也不成!」

  小二子是杭君山的乳名,因他排行老二,而已逝的大哥则为大子儿。

  闻言,正在重新为公公倒药的谷月涵素手忽地偏了下,让少许药汁溅出碗外,烫了指头。

  「什么?!妳几时通知他的,我不是说过不要让他知晓我身染重病的事吗?妳怎么又自作主张!」

  「你这条命就靠着几帖药吊着,我能不知会他一声吗?要是你和他大哥一样有个三长两短,他……」准自责得无以复加。

  「老太婆!」杭远云低喝,不许她多言。

  瞧见媳妇黯然神色,她一时间也不舒坦。「月涵,婆婆我不是有心提及妳的伤心事,妳可别在意。」

  「我明白,媳妇与夫君无夫妻缘分,怨不得人。」这是她的命,不能不认。

  况且……她跟丈夫也不是因爱而婚,婚后自是没有浓情蜜意,只有如水般淡淡的依赖,其实,她一点都不遗憾有这样的结果。

  两年的婚姻,她没有留恋。

  「妳能明白事理就好,不枉我疼妳一场。」周氏的慈祥面容在面对丈夫时又是一副恶婆娘嘴脸,刀子口豆腐心。「你呀你,学学媳妇的知进退,别一天到晚说自己活不久。咱们的儿是鼎鼎有名的神医,要是他连自个的爹都治不好,岂不是贻笑天下,让人不再相信他赛神仙的医术。」

  其实,她也害怕儿子赶不及,特地令人快马送信,希望他能早一点返回家门,让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的丈夫能等得及他医治。

  夫妻这么多年,她当然明了夫婿在想什么,当年大儿子死得离奇,没能让小二子赶得及,这事搁在儿子心头是个不能说出口的痛,丈夫就是想得多,怕小二子也没法子救他,心里更难受,这才不愿让小儿子知情。

  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这两父子心口的伤还痊愈不了,一个自责不已,怪自己力有未逮,一个是手心手背都是肉,怪谁都无济于事,暗将丧子的痛往心窝里藏,就怕活着的人伤心。

  「妳说够了没,唠唠叨叨地让我胸口发闷,你们都出去,我要休息一会儿。」儿子要回家,他是忧喜掺半,心儿一分为二,拉扯得厉害。

  「不行。」她手一扠腰,朝媳妇一使眼色。「药先喝完再说。」

  「妳……咳咳,不喝!」他嘴里全是药味,连呼出的气息都是苦的。

  年老病缠身,又长期卧床,闻药色变的杭远云不是不想复元,而是药吃多了也会心生畏意,尤其是不见起色,难免更加排斥。

  有些药性会改变味蕾,一天三、五帖药下来,食物的美味在他口中已经麻木,他尝起来都是苦的,已许久不知其味了。

  与其这样活着,不如不活。

  「老爷子,你……」不喝药,还能撑上几天?撑得到小二子回来吗?

  正当周氏愁眉苦脸地想劝丈夫多为小辈想一想,眼神一使要媳妇强灌几口时,屋外忽然传来闹烘烘的声响,还夹杂着欢喜声。

  是谁来了吗?怎么一个个仆役都往拱门外跑,满脸欢欣地迎接?

  周氏纳闷着,却也没空去凑热闹,当务之急是让夫婿喝下药,其他的事都属小事,没有什么急过一家之主的病情。

  于是她和谷月涵合二人之力,婆媳俩费尽心思要顽固的老头张开嘴,不让他和自己过不去。

  「秋石滋阴带火,用于骨蒸劳热,咳血,噎食反胃;唐本草袪风,利湿,活血止痛;琥珀镇惊女神;雷丸杀虫消积……这十七种药材确实是上等,可混在一起使用却十分伤身。」

  一道清冷女音幽幽扬起,似秋霜拂面,透体清凉,又若杨柳垂湖,清净澄碧,给人冷中带暖的安适感。

  两人同时转过身。

  「姑娘妳……」

  好美的女子,眉若春柳眼似星辰,朱唇不点而红,欺霜赛云的白嫩脸蛋……哪来的九天玄女呀?

  「即使无病之身日日饮其乐,不出一年必吐血而亡,五脏六腑俱腐。」是谁开的歹毒药方,竟以药为毒……是在向她下战帖吗?

  「姑娘是大夫吗?」周氏听她说的一席话,惊得冷汗直冒。难道她一直在加害丈夫?

  「小有所学。」她学医是兴趣,不能算大夫吧。

  「那妳能治好我家老头吗?」对方刚才说得头头是道,兴许能帮他们一把。

  「娘,她是孩子为妳找的好媳妇,医术不在我之下,经她判定的病症,无不药到病除。」清朗的笑声人未到,声先至,风尘仆仆的杭君山一脸疲色,身上衣裳微带尘埃,不疾不徐地跨过高起的门坎,来到娘亲面前。

  「你……你……我的儿呀!你可回来了,娘日盼夜盼,终于盼得你归来了。」周氏哭着抱住爱儿,思念之情难以抑制。

  「娘,妳别勒死孩儿了,先让我为爹把个脉,看他究竟生了什么病。」

  杭家二少爷回来了。

  沸沸腾腾的欢呼由里传到外,丫头、奴婢、仆役,乃至于厨房里打杂的小厮,上上下下莫不欢喜地笑咧张嘴,更加勤旧的整理里外。

  最高兴的莫过于最疼爱小儿子的杭远云,形色枯槁的他瘦得只剩下皮连着骨,两眼凹陷,好像快断气似的,一见到儿子走近,睁大的双眼多了一丝元气,彷佛一下子全好了,可以下床走动。

  但事实上,他连抬手的气力也没有,眼中虽多了神采,可病体危急,类似临死前的回光返照,说话有力却夕阳斜照。

  见状,杭君山立即为他诊脉开单,同时命人抓药,熬炖汤药救急,先吊着一口气再慢慢医治,不敢操之过急,怕适得其反。

  不过再好的药物也比不上邪手医仙一颗回魂丹,它味道清甜,带着百花香气,入喉顿生甘津,舒神悦气,一滑过胸腔落入胃袋里,那花香味反升不降,直通天灵台。

  等把完脉,当今最有名的两大神医立即入室商讨病情。

  「妳发觉了吧,爹不是生病,而是中毒。」杭君山语气中透着一丝沉重,不敢相信自己若晚回来了一步会是什么光景。

  「是毒,也不是毒。」药能救人,亦能害人;毒能伤人,也能治人。她跟师妹所学其实是相辅相成。

  「此言何故?」莫非她发现他遗漏之处?

  下意识的,苏写意揉开他眉间皱折,柔声问:「你见过南疆一带的苗族吗?」

  「去过几回,但我确定爹体内的毒并非蛊毒。」他大掌包覆细白柔荑,来回搓抚,像是能为他安定心神。

  「是血丝虫。」师妹常将它混在蛊尸中,且跟她要血丝草,制成七草七蛊毒。

  「血丝虫?」听都未曾听闻。

  「这种虫原本是吸畜生的血为生,数目若不多反而是益虫,牠会吸取牛羊马等动物肠胃里的微量毒性,让牠们更为强壮。」血是主食,但毒性却是诱因,有如孩童嗜糖。

  「我知道这类虫,在山西小镇,我曾治疗过一名长年赤足务农的农妇,让她吃下泻虫药,她排出百条三尺长蠕虫。」让人见了反胃不已。

  「有点相似,不过血丝虫一向不会寄生在人的身上,而且江南一带的暑气不利血丝虫的生长,除非……」通常只长在潮湿,布满瘴气的沼泽地。

  「除非有人将虫卵从苗族带来江南,再将牠混入茶水中,人一饮入便在体内孵化,然后寄生?」真如他猜测一般吗?

  杭君山不愿怀疑身边的人,在这个家中的每一个人他几乎都认识,有的甚至从小看他长大,主仆情分之深一如亲人。

  而方便行事的谋害者更是近身的那几人,他们大半已在杭家待了大半辈子,而且深受器重,叫他怎么也无法相信他们有逆心。

  他不想让自己变成事事猜忌的人,整日疑神疑鬼,认为谁最有嫌疑,可父亲身上的毒却明确地告诉他,这里头真的有鬼。

  「你描述的和我所想的差不多,只是血丝虫本身无毒,必须不断喂毒养大牠的胃口,等牠累积一定的毒素才会产生剧毒。」所以说牠是毒,也不是毒。

  「如果停止喂毒呢?」杭君山沉下脸。

  顿了顿,秀眉似陷入思考中而微微拧起。「我师父说过,长期食毒的血丝虫若不再喂毒,牠们便会因食不到毒而咬破宿主肠子,破肚而出。」

  这番话是师父在教师妹时说过的,所幸她记忆力不错才能记起,毕竟她对寄生虫比较有研究。

  「什么,这么可怕?!」他瞠大眼,惊得脸色发白。

  「不过,师父他老人家也说过有法子止住虫子骚动,即使不喂毒也能保命。」她记得的只有这些。

  「什么方法?」爹的病情不能拖,越快医治越好。

  「不知道。」

  「嗄?」他托腮的手滑了一下,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我的好娘子,可否劳烦妳再说一遍,我好像失聪了,听得不真切。」

  他娘子是何许人也,邪手医仙吶!更是外传无双老人的嫡传弟子,怎么可能回他一句「不知道」,一定是他听错了。

  杭君山拉了拉软耳,再抠一抠耳垢,神色清明地望着他眼中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冰艳仙子,冼耳恭听柔腻如丝的天语。

  「师父只说有方法能压制血丝虫毒,但没告知究竟是何物。」或者他说了,但她没放在心上。

  毕竟毒非她擅长之物,她能解,却不一定专精。

  大大的笑脸先是凝结,继而僵硬,而后震惊,最后是愕然的垮下。「妳不晓得是什么方法啊……」

  连她都不知道,那他爹还有希望吗?

  「合我们两人的能力,能暂时控制令尊的情况,你现在该做的是先找出谁想加害于他。」否则他们做得再多也徒劳无功,这次好了,下次呢?

  他脸色微敛,露出些许落寞。「能接触爹亲饮食的人,多半是亲近的熟人,妳要我从谁先查?」

  不论怀疑哪一个人,他的痛心都不会减少一分,只会让自己变成多疑的主子。

  「妇人之仁。」仁厚不见得是件好事,慈悲等于纵容,他是在给加害人一个机会,偏偏,这就是他的性子。

  僵了一下,他抬起沉郁的眼,说得好不哀怨,「都是我所认识的人,我怎能不心软。」平常就算是陌生人,他都不愿当别人是坏人了,更何况是家人。

  厨房的李婶晓得他爱烧鹅腿,每回总会挑最肥最嫩的鹅腿留给他,送茶水的李大叔擅长做童玩,小时候常帮他做木马、波浪鼓,丰富他的童年,张管事跟了爹二十几年……

  唉,一向看成亲人的底下人,他们是忠心为主,毫无贰心,他怎么地无法想象谁能心狠如狼,利爪一伸扑咬主人啊!

  「先查探是否为仇,府内谁这阵子出手较往常阔绰,或是有谁急需银两救急,被收买的人通常行迹较为鬼祟,怕东窗事发,只要用心观察,不难发觉。」但是寻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虽不常与外人来往,苏写意究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武林中人,有些事心知肚明,用不着说得太白,人为重利富贵,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何况是夺人命。

  不过,除非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想要活生生折磨仇家至死方肯痛快,否则一般满腹仇恨的复仇者不会处心积虑小心布局,让人以为杭当家是死于病榻,而非中毒。

  一名不懂武功的殷实商人能招惹上谁呢?若是涉及商场利益,对方只需一刀便可了结他的性命,何需经年累月的算计,平白多冒可能被察觉的风险?

  外县人或许不知,但身为平阳县百姓,有谁不晓得杭家出神医,慈心圣手杭君山便是杭家二少爷,一点点下毒的小伎俩岂能瞒得过他双眼。

  她不说,是想看杭君山能忍到什么时候,愚昧地纵放有心为歹者,终将付出惨痛的代价。

  对他,就像她之前端毒给董玉华一样,不重击,永远走不出自己给的牢。

  「我们杭家是生意人,哪来仇家?顶多和几间铺子闹得不愉快罢了。」小小摩擦是有,但不致酿成仇恨。

  行医四处的杭君山不忘查看各地分行的营运和收支,虽说他主业是名大夫,可大哥不在了,他总要分点神关心,以后一家的担子还是得由他来扛。

  不能说知之甚详,起码各处商行发生的大小事情,他都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并非坐井观夭的井底之蛙,对自家的产业一无所知。

  「这是你的问题,如果你不想令尊的病情加重,最好赶快找出幕后主使。」

  「妳不帮我?」他一讶。他向来最心慈良善的娘子不帮他?

  「我凭什么帮你?这是你杭家的家务事,当初我只说帮你医人。」

  他一听,连忙谄媚地拥住纤薄玉肩。「妳是我的娘子嘛!又不是外人,妳不帮我还有谁能帮我。」

  哼,这傻子越来越不傻了,知道跟她撒娇,知道她吃软不吃硬。

  「我看起来像衙门差役还是神捕吗?」没关系,她现在也知道怎么跟他打太极了。

  这府里的人她一个也不识,平时的言行举止和为人如何同样一概不知,就算她肯也无从帮起。

  「娘子……」杭君山还想说服她。

  「不必多言,既然你都能无关紧要,不肯费心,我又何必枉做小人,将来出事的可不是我家人。」他这息事宁人的个性也该知变通了,帮了这次就还会有下次。

  一说完,她便转身离开,无视他错愕神情。

  「娘、娘子……」杭君山傻眼,同时也为几近冷酷的重话感到惊心。

  不愿质疑自家人真会造成伤害吗?他苦笑地浮起涩意,眼神黯淡。

  「娘什么娘,你要再这么优柔寡断、迟疑不决,我看你很快就会没了娘子。」真叫人受不了的温吞,真不知道这样的个性是优点还是缺点。

  在一旁偷听已久的水千里由暗处现身,大大方方走到他面前,坐上适才苏美人的位置。

  「你要我怎么做,一个个把他们叫到跟前问吗?」那不就摆明了怀疑人家?

  「就像苏姑娘所言,这是你自个的事,与我何干?如果你都不肯去查,我们这些外人何必多此一举,顶多在真出事时拍拍你肩膀,说声节哀顺变。」有时好友的确心太软,顾念旧情,不够强硬。

  原来,他娘子还是为了他好啊……他真是三生有幸,人生能得此贤妻,夫复何求?好吧,既然如此,他就别找娘子麻烦……「水兄真是见外,我们相交一场,你能说不是好兄弟吗?」杭君山忽地热情的一手往他肩上搭去!

  眼皮一跳的水千里顿感不安。「我刚想起有事待办,先行告别。」

  「水兄,你不会忘记深及内腑的那一刀吧?我不眠不休花了三天三夜才从阎王手中抢回你,你已经抛向脑后了吗?」他想,他娘子应该不会介意他找兄弟麻烦。

  僵直的身子有如千斤重,在杭君山别有意图的笑脸下,想走的水千里走不了,一脚踩入浑水之中。

  他很衰,流年不利,被他们夫妇俩吃得死死的,说得那么好听感人,当初害他差点武功全失的可也是他娘子,他招谁惹谁?!

第八章
  母子叶。外貌与一般叶子无异,但叶中有叶,相连同根,叶大者深绿较厚,叶小者翠绿偏薄,此叶味甘偏甜,可治口干舌燥,却不能独食,只食其一无效。以往不采此叶,乃少有患者上门请治口干,且此叶无他用,然,最近却频想起此叶。

  客房,一名妇人滔滔不绝的说,一名少女冷冷淡淡的听,偶尔才回一句。

  「刚刚那是什么?那样子生得有些恐怖,不若云雀这般讨喜,不过挺乖的,好像听得懂妳说的话,那信里说什么?是要紧事吗?要不要帮忙啊?说到帮忙……」周氏连问了一堆问题,却完全没给人插话回答的空间。

  「苍鹰。家里人来信,不要紧。」苏写意淡漠的自己插话回答,想阻止对方继续在此话题上打转。

  刚刚「鸟头」送来清墨师妹的信,那妮子果然知道投机,救人之事一再让师父否决,也难怪她要找她帮忙了,这倒好,师父的赌约、师妹前阵子给的蛊、杭家的事……也许,能一起解决了,过两天看情况再给师妹回个信吧。

  「妳也是大夫吗?生得这般好看,抛头露面会不会有所不便?也难怪家里人要担心了,姑娘家还是待在房里绣花缝衣,别学大男人到处乱跑,外头乱得很,妳一个俏生生的娃儿怎么受得了,也太辛苦了点。」不在意对方的少言,同氏喝口水,继续说。

  面对少见的绝色姿容,她说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只觉得女子生得太艳绝非好事,清清雅雅的娟秀就很好了,不会给人难以逼视的压迫感,或是担心招来祸事。

  可小二子每每都是娘子、娘子这般的唤,要真成了她杭家的媳妇,这会招来祸事的可就会是自家了,想想,还是有些担忧。

  「杭夫人若觉得尊夫的病不必医治,同任其败血而亡,那么我也不用多事,就此告辞。」她若真在家绣花缝衣,谁来制那颗回魂丹?谁送到杭家老爷面前?

  一见她要起身,撒手不理,错愕一会,周氏连忙拉住她。「哎呀!我不是说妳不好,妳千万别误会,我只是想姑娘家东奔西跑总是让人说闲话,委屈了。」

  「若我此时不在这,杭老爷已是死尸一具,妳说是名声重要还是救人为先?」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既要马儿肥,又要马儿不吃草,世人皆私心,做人好难。

  又是一楞,周氏不怒反倒笑了,「就是,媳妇说得对,那还是行医好了,正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跟名声相比,当然是救人重要。哎呀,若我杭家的媳妇是神医,不晓得我那些个姊妹淘会有多羡慕我了,毕竟能这样行医行善的好姑娘可不多……」

  这是继杭君山之后第二个能让她冒冷汗的人,果然是一对母子。

  很快就被说服、很快就相信别人、很快就觉得她是好人……苏写意实在越想越不安,有种想立即起身的冲动。

  「我不是杭家的媳妇。」她还是回千冢谷好了,因为不确定自己的耳朵能不能承受得了杭家人的联合攻击。

  「嗄?」怔了怔,周氏总算停下话。

  「妳难道不担心我嫁给他之后会霸占他?不如,我别嫁给他如何?」她对家庭的观念很淡,但听说当娘的都很宝贝儿子,很多人都不喜欢媳妇这种人,很怕她们抢了唯一的宝。

  一听媳妇要跑了,周氏反倒急了。「我的好姑娘呀!妳别说来吓我,我年纪大了,不禁吓,我那不肖儿子妳要霸便霸去,我绝不会拦妳。」

  跟不会生的儿子相比,能怀金孙的媳妇重要多了,况且她家老头总说不能白拿人家东西,拿儿子换孙子,挺好的买卖啊!

  「毋需操心,杭夫人,就算没我帮忙,妳也该相信二少爷的医术,他不会让杭老爷有事的。」她改唤二少爷撇清关系。

  她想念千冢谷的安宁,顶多就一个唠唠叨叨的小漾……说到这小漾,进了都城就玩疯了,若跟着杭府的下人小婢闲晃,好几个时辰不见人。

  「我的好姑娘啊,怎么妳一个心眼转十八个弯,我哪是担心这件事,妳呢!是我家小二子的心上宝、腹里肉,我要把妳吓跑了,他定会赶走我这个恶娘亲的,妳可别这么害我!」周氏故意说得夸张,挽着她的手,亲热得像对母女。

  怕她真的走人,难向儿子交代,原本还有一些介怀的周氏赶紧全抛了,态度一变好不热络,真心想为儿子留住天仙佳人。

  况且媳妇性子偏冷很好,姑娘家文静一点总是好的,若是像街头的八婆一样话多,这个家肯定不安静。

  「杭夫人……」听到「我的好姑娘」,苏写意不觉莞尔。果然是血脉相连的母子,语气和说法如出一辙,叫人好笑在心。

  「什么杭夫人!不喊一声娘,就叫我芊姨,我闺名芊芊,媳妇可别把我当外人看待。」周氏极力拉拢。

  生儿莫若母,杭君山脾性从何而来由此可知,母子俩自说自话、自圆其说的本事不相上下,让人招架不了。

  「杭夫人……」

  「芊姨,不过喊我娘也成。」她盼着儿子娶亲已盼了许多年,头发都盼白了。

  面对她的坚持,苏写意只觉无奈。「芊姨,我真的无心婚事,妳别把希望放在我身上,免得日后伤心。」

  「哟!这事先别提,妳觉得我儿子怎样,还不算太差吧?」她像是急着牵红线的媒婆,试探姑娘口风。

  「黏人。」

  咦?黏人?!她说的可是打二岁就不让她抱的小二子?「那他总有其他的长处吧……」

  「有吗?」她想不起来。

  「没有吗?」周氏满脸惊慌,一颗心快蹦出胸口。

  「他不会武功。」连逃命都笨手笨脚,突然她想起千冢谷里发生的事,笑了。

  「呃……我们是想让他多读书,上京考状元。」没想到他没当成状元郎,倒是背起行囊行医去。

  「不识奸佞,行事鲁莽。」凡事以救人为先,不问善恶,想起董玉华的事,她就想再骂那二楞子几句。

  「……呵……是冲动了些,他心存仁厚嘛!」怎么感觉有滴冷汗流下来?

  「太过妇人之仁,不知量力而为。」不管是否能力有余,总是像个傻子一般,无怨尤的付出。

  那次马车上她陷他行医,他明明身子不适,竟也真的治病救人,傻得让她想再踹一脚。

  「这个……善良总没错。」心好虚,听她说着,儿子还真像一无是处的废物。

  不过想想,也是那么一回事,除了医术外,小二子好像真没点本事……顿然汗颜的周氏有点羞愧,只觉儿子配不上人家好姑娘。

  「但善良过了头便是迂腐,垂死之人拿刀朝他一砍,难道他要因对方重伤而不敢还手,任由刀穿胸过,一命呜呼?」不避不逃,以为对方良心未泯,不会真砍死他。

  真担心如果不帮他,这次杭家的事他能处理吗?要是连他自己都顾不了,怎么办?思及此,苏写意柳眉蹙起。

  「……」无言以对,她儿子的确是这种人。

  周氏想着。小二子这些年的平安无事,全靠祖上保佑,要不然儿子只为人着想的傻性子不知死过几百回了,哪能全身而退?

  「不过,若要真说有什么才能,我倒想到……」

  这话,让周氏燃起熊熊希望之火。

  但苏写意接着又泼下冷水,「聒噪。」

  跟着那傻子,好像随身养着一只麻雀,说个不完……她又笑了。

  唉∼她再不承认也不行,说想念千冢谷,说想回去过宁静日子,但她又何尝不知,现在自己可是心心念念着口中的傻子。

  「苏姑娘的见解稍嫌偏颇,二表哥为人和善,不喜争强,将病人当成手足亲人医,这是缺乏宽容的妳所无法理解的。」一道娇滴滴的嗓音突地打断两人对话。

  苏写意冷下脸,抬头看了对方一眼。

  杭家大宅地处宽敞,各有独立别院,互以拱门相连接,男仆、女婢的居所壁垒分明,各在宅院左右一端,以防他们做出苟且之事。

  而主人家的屋宇则在正厅后头,除却客房,分有东、西两厢房,正房长子居东屋,庶出之子则为西屋,以分出尊卑。

  不过杭家向来不重视这些规矩,大儿小儿都是儿,一视同仁,因此杭家大少爷一娶妻后便搬进东边的大房子,而二少爷的西屋则常年闲置,空养蚊子。

  只是杭逸言过世后,谷月涵以屋子太空、房子太大、睹物思人为由搬出东屋,入住有主的西屋,虽说有人说起闲话,但杭家主子不介意,倒也就这么办了。

  当杭君山一回房,瞧见一屋子女人东西时,吓了一跳的他连忙往后退,也不多问地喊住几个丫鬟,让她们将他的私人物品移往东屋,没和他该称嫂子的新主人打照面,匆匆来去。

  这些是她这几天从下人口中听来的,再瞧瞧谷月涵犹如鬼魅一般悄悄现身东屋客房,一反平时的温婉,语多严厉地指责她无仁德心,似乎逾矩了。

  「偏偏君山就是心仪这般不宽容又无情无义的我,让嫂子失望了。」她马上将「二少爷」改成「君山」,她不是这么好欺负的人。

  只见她冷言一嘲,杭家大媳妇脸上似乎一闪而过妒恨神情。

  「那是二表哥看走眼了,为妳的外表所惑,等过些时日清醒了,定会悔恨今日的痴傻。」美色惑人,有什么好得意。

  「二表哥?」苏写意眼露不解地望向周氏。「怎么这个家这么随性?我以为嫂子是嫁给大伯,难道是我误解了?还是这是杭家的规矩,哥啊妹的叫,嫂子不叫小叔反喊哥哥,那我不该喊嫂子、大伯,该喊什么?」

  一听她语带嘲笑的暗喻,周氏难堪的怒责媳妇。「月涵,妳今天是怎么了?没个妇道人家的样,妳忘了自己的身分吗?」

  没想到会挨婆婆责骂的谷月涵怔了一下,随即顿感委屈地红了眼眶,头一低,状似饱受欺凌的小媳妇,柔弱得惹人怜惜。

  其实她没想过婆婆会维护一个外人而怒斥自己人,打小在杭府长大的她一向备受杭家人宠爱,不曾有过一句怨言,因此她也把他们对她的好视为理所当然,始终以小姐身分自居。

  也许小时候曾被亲生父亲逐出家门的因素,她很害怕再流浪街头,也不相信杭家会一直收留,如果连自个的爹都能如此无情,旁人又怎会有真心。

  因为不想流离失所,她学会了乖顺,收起昔日的骄蛮性子,努力捉住每一个奠定地位的机会,不让被赶的恶梦再一次发生。

  「芊姨,妳别恼火,大概是我没搞清楚贵府的伦常,多有失言,请勿见怪。」想往她头上踩,得看她有没有本事。

  苏写意嘴角微勾,艳容更加光彩。

  「芓姨……」她和婆婆几时感情融洽得称姨,为何她毫不知情?

  「哎哟!我的好姑娘,让妳见笑了,我这媳妇没见过什么世面,关在屋里不长见识,回头我罚她不准吃饭。」周氏这话当然是玩笑,只是想打圆场。

  心思敏感的谷月涵却闻言色变,以为失宠,一根无形刺往心口扎。

  「罚?不好不好,寡妇守寡够可怜了,若芊姨罚她,说不准让人说杭家待人苛刻,岂不是连累芊姨落人口实。」尽管瞪吧!她不痛不痒,她寡言淡情,可不代表不会说好听话。

  「果然是我的好媳妇。」

  两人一搭一唱,让有意「再嫁」的谷月涵大感震怒,因为苏写意话中的暗讽明摆着嘲笑她已是守寡之人就要知本分,勿有非分之想。

  「咦?你们在聊什么,这么快就熟稔了?」咳!似乎有点冷意……不对啊,这不是一家人和和乐乐的样子,哪会有冷意?!

  「二表哥——」一见杭君山出现,谷月涵立即娇羞地迎上前。

  「月涵。」周氏一喝,提醒她勿做出有违伦常的言行。

  「……小叔。」她表情微黯,走到一半便停住。

  没看出什么不对劲的杭君山笑着越过她,走向他思念了一整天的冷艳佳人,也不管羞不羞人,两臂一张便抱住她,爱意缠绵地蹭着。

  当然,他也没看见谷月涵眼中因嫉妒而冒出的怒火,柔情蜜意的眼里只有他的亲亲娘子一人,即使她尚未点头嫁予他为妻。

  看到儿子旁若无人的举动,周氏终于明白好姑娘口中的意思。她这小二子啊,还真是太黏人,黏得她都觉得丢脸,羞于见人了,多亏人家不嫌弃,由着他蹭,不然她也要脸红了,怨叹生了个色小子。

  「小二子,你爹的病好些了吧?」有他在,她放心多了。

  杭君山笑着扬眉。「娘,孩儿的医术妳担什么心呢,不出月余,妳就会嫌爹太烦,老在妳耳边喳喳呼呼。」

  再一次,谷月涵变了脸色。

  不出月余,这是真的吗?杭君山真能找出病由,彻底解除病根?

  不管是真是假,杭老爷的病情大有起色却是不争的事实,现在的他不仅不需要人搀扶便能坐起身,还能下床走两步路,精神好得让人以为他根本没病。

  不过他还是得照三餐喝药,睡前一杯安神茶,气色虽回润但气血不足,难免有些晕眩现象,不能久站,卧床的时间居多。

  庆幸的是在儿子的药补下,他瘦弱的身子渐渐生出肉,凹陷的双眼逐渐回神,即使没什么力气下床,但已能吼上两句。

  全府上下都为老爷快康复而高兴着,但也有人因此焦虑不安,一点也不希望他脱离病榻,重掌大权。

  花丛中冒出一道纤弱身影,略感不妥的杭君山并未移动半分。

  「什么事?」

  见他不动,多有怨意的谷月涵轻移莲足。「二表哥,许久不见,感情都生分了呢。」

  「呃!大嫂,伦常有分,妳可别再喊我以前的称谓,我承受不起。」他叫得生疏,不自觉的避开她弱不胜衣的娇躯,惹得她娇瞋一瞪,暗骂不解风情。

  「二表哥,你忘了我们昔日的恩爱吗?你说这世上最喜爱的女子就是我,你不忍心见我落泪,当着土地爷爷的面允诺要照顾我。」誓言如昨,历历在现。

  杭君山暗叫声苦,避嫌地和她保持一定距离,「是呀,谁忍心看妳泪眼汪汪,妳就像我自个妹子,为人兄长怎能不好生照料。」

  唉,都几年前的往事,早该烟消云散了,她还提来何用,岂不存心让他为难。

  「是妹妹吗?你当时对我怜爱有加,语多呵护,还允诺我将来心若无人,你定娶我为妻。」他曾说过的话,她一日不敢或忘。

  「孩童的一句玩笑话哪能当真,我对贞妹、沅妹也一样疼宠万分呀!表妹和胞妹都是我疼爱的妹子。」他一向一视同仁。

  杭王贞,杭玉沅,杭家已出阁的千金,他的大妹及二妹。

  「可我当真了,一直放在心上,盼着早日及笄,与你情结同心。」她原本应该是他的妻,谁晓得……

  一想起那事,谷月涵便难掩愤愤之色,至今仍怨恨着早逝的丈夫。若不是他从中搅局,今日她早是杭家的当家主母,哪会落得进退两难的局面?

  在杭家祖训中,唯有长房长子才能继承祖业,庶出的兄弟只能辅佐左右,由继任者予以分配主事家业,不得分家。

  有能力者,自立门户,反之,则依附当家者谋取生计,虽是杭家子孙却无法旁分大权,既得利益由族中耆老决定能得几成。

  因此要嫁当嫁正室所出,庶出长子能得的好处并不多,纵使杭远云不介意由哪个儿子掌管家业,可老一辈的叔伯不许他胡来,一致力挺行医在外的杭君山。

  这也造成了谷月涵心有所偏,对大表哥不理不睬,甚至视若无睹,而对二表哥便深具好感,心生爱意,总找机会亲近他,软言哝语地想得到他的爱怜。

  「大嫂,这话我当妳没说过,叔嫂有分,今非昔比,妳已嫁给大哥为妻,不该重提旧事,妳该知自己已为人妇为人媳吧?」他难得板起脸,无一丝谑色。

  他还不到发苍苍、眼茫茫、齿牙动摇的地步,岂会听不出她言下之意,他要敢有半丝不正经的回应,天雷没劈死他,他也要先一头撞死。

  别说他对她毫无男女之情,更遑论他心有所属,光是叔嫂这一条禁忌之线,他长了八百颗胆子也不敢越界,何况他根本无意于她。

  若是有心,他早就娶了她,哪有相让之理。

  要是对象换成他的小娘子,他死也不放手,不管是谁来抢,咬断舌根撞破头也要力拚到底,绝不让人抢走他的心头肉。

  入山看见藤缠树,出山看见树缠藤,藤生树死缠到死,树光藤死死也缠。

  他便是那根藤蔓,缠到死,死也缠。

  「凭什么要我认命?!当初是你负了我,你怎能说得毫无责任,辜负我的一片痴心?!」谷月涵厉声一喊,夹杂着抽泣地哽咽。

  他负了她,有吗?杭君山苦笑着又是一闪。「大嫂,别紧抓着过去放不开,我们都不是孩子了,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难道妳分不清楚吗?」

  「不许再喊我大嫂!我要你像以前一样温柔的唤我月涵表妹,我——」她张口欲言羞人的爱意,玉臂一伸想拉着不断闪避的心上人。

  「不要再说了!事实上,妳就是我兄长的妻子,不容颠伦倒常,想想向来视妳如女的娘,还有对妳百般疼惜的爹,妳要爹娘如何自处?!」他们怕是难容她惊世骇俗的想法吧,根本是乱来!

  私心重于伦理的谷月涵抛却羞耻的说:「你大哥已不在人世,爹娘若疼我,肯定不忍心让我守寡终身,弟娶兄妻名正言顺,我还是杭家的媳妇,一样克尽孝道至他们百年。」

  「妳……妳疯了……」杭君山骇得倒退一步,目瞠如铜铃。「妳怎么说得出这么荒谬的蠢语?!」

  她不只疯了,还疯得彻底,若再与她交谈下去,恐怕她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惊人的话。

  忧心遭她疯言疯语所累,见状不对的杭君山大步跨上虹桥,以为她若顾及他人眼光,必是不敢纠缠。

  谁知谷月涵像是豁出去了,一挤身抢在前,就在桥上双手环抱住他,泪如雨下地直说什么不会让他受美色所惑,他是爱她的,她愿背负天下骂名与他双宿双栖,做对快活的人间夫妻。

  说真格的,他想推开她,但桥身狭小,仅容两人并立,桥不是深及六尺高的鲤鱼池,他要是动作,她必落水,而他不会泅水救人呀!

  「这世道乱呀,乱得无廉又无耻,东风吹来西山雨,雨打芭蕉泪涟涟……」

  他死定了!

  「水、水兄……」快帮我拉开她呀!

  无视他求援眼神的水千里望向他身后,冷扬嘴角道:「苏姑娘,妳可别棒打鸳鸯,人家郎有情妹有意,妳要有容人之量,睁一眼闭一眼,人不风流枉少年。」

  对,他是故意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可没忘当初董玉华之事,杭君山是怎么推他入火坑的。

  「写、写意娘子……」什么人不风流枉少年,他害惨他了!

  猛一回头的杭君山瞧见不远处的艳色娘子,她脸一冷,目光透寒,他吓得当场魂飞魄散,白了俊颜,哪管会不会换气潜水,当下双臂一堆。

  扑通声骤起,落水的人当然不是他,不然他怎么能喘如日行百里的老马,使劲追赶妒意大发而掉头离去的天仙佳人。

  一身湿透的谷月涵可就狼狈了,在池中浮沉了好一会儿,又吞了好几口污水才被洒扫的老奴以竿子捞起,如丝秀发沾满水草和污浊,好不凄楚,池边早已不见水千里踪影。

  在婢仆同情的眼光中,她含着屈辱走回西屋,服侍的丫鬟立即为她烧水梳洗,换上干净的衣裙,悄然掩去门扉,让她一人尽情地痛哭失声。

  其实大家都晓得她喜欢二少爷,她也从不掩饰情意,可惜她嫁的是大少爷,注定两人无缘,就算她已死了丈夫,还是不可能和心上人在一起,兄弟同妻岂不是沦为笑柄,愧对祖先。

  尤其是门风甚严的杭家,绝不允许有兄妻弟娶这般有辱家风的事情发生。

  「哭哭啼啼有什么用,妳就算哭死也不会有人理睬的。」

  门外一名年约二十七、八岁的男子闪身而入,对着趴在床头哭哑嗓子的谷月涵一阵奚落,拿起茶壶就口一饮,似乎喉干如火。

  「你……你这几日上哪风流了,为什么不在府里?」当她需要他的时候,他永远都不在。

  「啧!瞧妳是什么口气,好歹也喊一声大哥,别当我是仇人。」他跟她站在同一艘船上,船沉了,对谁都没好处。

  眼前的男子正是谷月涵娘亲生前收养的义子——谷耕书。

  「你好意思自称我大哥?杭家二少爷回城的事,我不信你没听说。」而他却不知窝到哪儿快活,乐不思蜀地放她一人独自面对。

  一派书卷味的谷耕书看来像个文人,没有一丝市井之气。「是听说了,但那又如何,妳以为他真看得出我们使的把戏吗?」

  她是杞人忧天,白烦恼一场。

  「你还在这儿说风凉话,你该去瞧瞧舅父这会儿的气色,和先前的情形有如云泥之别。」还悠哉游哉的,一点也不知道担忧。

  「妳呀!就爱瞎操心,杭君山的医术再高明,也不可能顺利治好老爷子的病,妳等着看好戏。」他阴恻恻她笑。

  「那是你没见识过他过人的医术,他一把脉,我就看出他面色凝重的疑色,他一定知道有人从中动了手脚。」若是一查,难保不会查到她头上。

  他笑得恶毒,眼中闪过对杭君山一出生就是高贵命的怨恨。「他顶多查出杭老爷中了毒,用解毒法解他体内的毒。」殊不知毒一解,命也跟着完了。

  谷耕书的生母是苗女,他曾在苗族住过五年,对苗人家家户户养虫的习俗深感兴趣,因此他在离开南疆前,偷带了不少虫卵和刚孵化的幼虫。

  血丝虫只是其中之一,而且少有人知晓,除了当地人外,一般汉人甚至不晓得什么叫血丝虫,未曾听闻。

  「大哥,不要太有自信,二表哥身边跟了一位医术相当的女人,本来舅父就快断气,她不知打哪来的一颗白色丹药,往他嘴里一塞就又活过来了。」药效神奇。

  「咦!真有此事?」谷耕书散慢的神色这才为之一凝,若有所思。

  慈心圣手已是响当当的人物,用药奇准,下针迅速,脉象一诊,救人无数,当今世上只有一人能与他相提并论……

  倏地,他坐正身子,脸上流露出一丝讶异。

  「那名女子是否貌美如仙,艳色无双,是世间仅见的绝盛佳人?」若是,事情倒是有些棘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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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爵 | 2008-11-13 11:55:42

第九章
  五味果。外型若核果,却是通体呈白,取其五味杂陈之意。味有酸、甜、苦、涩、咸,专治味觉不灵之人,然,食用者会食到何种味道不定,亦有先苦后甜、先酸后涩之人。亦有人称其人生果,不到尽头不知结果。

  这是什么心情?

  又急又怒,又酸又涩,一丝苦味由喉间窜出,辗转在口腔里蔓延开,舌间齿颊布满苦涩,酸气往下充塞肺腑,导致气血凝滞胸腔。

  她是病了吗?或是中了怪毒?

  从没有过这种感觉的苏写意只觉得身躯快爆开了,必须不断快奔才能压抑住奔窜的郁气,藉由强风的阻力缓和体内不知名的毒素。

  不是痛,却在左胸紧紧一揪,那种莫名的抽缩比痛还难受,让她想逃到空旷无人的荒原朝天嘶吼,呼喊出心中那股郁闷。

  高坐参天的百年老树上,仰望着无垠天际的她迎向洒落金粉的阳光,微微的热气灼烫着嫩白粉颊,却暖和不了逐渐冰冷的心。

  那口口声声喊她娘子的傻子,也学会左拥右抱了吗?

  「……娘……娘子,妳在……呼呼……妳在哪里啊?别跑得……太快……呼呼……我追、追不上……呼呼……娘……娘子……妳在……」到底上哪去了?

  追得气喘如牛的杭君山满脸通红,挥汗如雨地湿透了衣襟,跑得两条腿都快断了,好像失去知觉一般直打颤,抖呀抖地靠意志力在支撑。

  远眺是山,近看是河,不知不觉他已追出了城,跑了将近十余里路,对没半点武功的文人儒生来说,他拚掉半条命的毅力可真是惊人。

  轻功了得的小娘子只用一刻钟便纵身十里外的杨柳坡,而他是边追边问人,两条腿慢如老牛地赶了三个时辰,而且还不见踪影,岂不叫人欷吁。

  他不禁再一次感慨百无一用是书生,读上千卷书有何用,连自家娘子都追不到……虽然也只有他家娘子这么会跑。

  追到最后真的不行,他上气不接下气地靠着大树,一边挽起袖子拭汗,一边喃喃自语地喊着冤枉,眼中的无奈和懊恼可见一斑。

  「……好歹也相信我的清白嘛!我这人就心软了些,可没对其他姑娘胡来,心里念着、挂着就妳一人,我也想剖心切腹以表真心,可我还想活着娶妳为妻……写意,我的娘子……妳上哪去了?」

  真要命,这一片天地他上哪里寻人?若她躲着不现身,他怎么也不可能发现她的踪迹,人家可是高来高去的武林奇才,医理与武学都属上乘,他一介文人追到死还是难仰芳容。

  「……我一定要跟妳解释,错不在我……呃!好吧,我承认有一点点错,不该在她喊我的时候停下脚步,以为她真有要事与我商量,同是一家人,总不能视若无睹的走开吧?可谁晓得她拦下我会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又抱住我,但我总不能推她下水,这是杀人啊!」虽然后来他还是让她下水了,谁叫他娘子比较重要。「我敢拿杭家的祖坟发誓,我对她毫无男女情意!」

  树上的女子脸色和缓了些,暗叹他家祖宗真可怜,老被拿来起誓。

  「……哎呀!肉麻话只说一遍,我爱苏写意,妳是我心头的一块肉,没有妳我就活不成了……唉,不晓得妳听不听得见,同样的话让我再说一回,我可是会害羞的……」

  耳边传来叫人羞红脸的情话,树上的苏写意终于愿意低头一看,树底下多了个衣服乱了、发也乱了的男子,自言自语的对树叹息。

  她听着听着,竟觉得好笑,那抹莫名的郁气无端被抹平,嘴角微微扬起,不急着惊扰他的自怨自艾。

  「……妳也瞧得出那虹桥有多窄,我真的好冤吶!妳瞧水兄多不够义气,居然见到我求救的目光却不理会,还当笑话看……」

  金光粼粼洒落地面,边感慨边心酸的杭君山,忽地瞧见地上的树影多了一道人影,斜倚树的顶端似女子身形,他讶然地抬头一瞧。

  这一凝眸,树上的那人不就是他遍寻不着的娘子?!见她瞇着眼直视前方就是不看他,只是静静听他说恶心话,他更是卖力的演出。

  于是乎,他又大声说起心里话,句句真切,字字呕心,只差没把胸口剖开,端出血淋淋的心,歌咏他隽永刻骨的情意。

  只不过他少了先前的悲壮,多了一丝愉悦的流气,双眉齐飞,眼带桃花笑,语气由沉重转为轻快,双腿一盘就着大腿粗的树根一坐。

  「……唉,我那小娘子也不晓得我用情至深,就像女萝附菟丝,这辈子就只认定一个她了,可她却始终不明白我的心意,以为我是喜新贪旧、见异思迁的风流浪子……」

  杭君山捶着僵硬发酸的腿,咳声叹气的捡了根干枯树枝,拨开落叶,在地上画了一张大笑脸,笑脸旁是心型的大耳朵,分别写上他和小娘子的名字。

  「……也不想想我是连拿块豆腐都嫌重的文人,而她是才貌皆备的武林侠女,我生的两条腿不如她足尖一点千万里,追上三天三夜也只能当牛喘,恨不生为海东青,振翅一展苦寻妻……」

  苏写意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刚刚解闷的话,现在却让她开始起鸡皮疙瘩。

  「……娘子呀,妳究竟在何方?快点出来与我相见,我想亲亲妳含蜜汁的小嘴儿,与妳勾缠濡沫,再解开妳胸前小盘扣,拈着两朵小红梅放在手心搓呀搓,哼哼唧唧偷袭妳的小麝肚,东天月上过女墙……」

  杭君山故意扬高声音,让远处庄稼也听得分晓,越说越露骨,也越说越煽情,什么闺房内的羞人话语一古脑全倾吐,没保留的越来越放肆。

  他不是个老实的傻子吗?现在这话像他说的吗?

  树上的人儿越听脸越红,耳根子发烫,最后,实在受不了他的不要脸,娇声低喝,「闭嘴!怎么你一个人还能说得这么尽兴?」

  假装苦尽甘来、喜出望外的杭君山哎呀一声,欢天喜地的由树根上跃起,抱着树大喊娘子,情深意切地表现出痴情男儿的赤诚爱意。

  「娘子呀!为夫找得妳好苦,妳想在上头乘凉就知会我一声嘛!为夫的跋山涉水,历经千辛万苦也要与妳共赏风月。」哇!好高的树,从上面摔下来不知道会不会摔成肉饼,他到底该爬不该爬?

  「闭嘴。」她突然好想念千冢谷……里的哑巴花!

  他连忙佯急地朝上喊话,「那可不行,我不把话说清楚,等会妳一高一低的跑远了……啊!妳用什么砸我?!」

  天吶!痛死了,她有谋杀亲夫的嫌疑。

  「球果。」

  「妳确定不是砖头吗?我脑袋好像破了个大洞,疼得手脚都抽搐了。」

  「我力道拿捏知分寸,伤不了你的。」虽说不伤人,可苏写意仍担心地往下一瞧,就怕这傻子真让她给伤了。

  但也忍不住耻笑自己,丢人还怕伤人,她也变了。

  「娘子,妳要不要落到地面好说话,我这么仰头,颈子都发酸了。」杭君山站在树下往上望,拉长的颈项直往后仰,脑袋瓜子重得像快抬不动了。

  「想说话就上来,我这里风景好,云淡风清,春光明媚。」

  「什……什么?要我上去……」他口吃地差点咬到舌头,大咽一口唾液。真得爬上去啊?!

  「这一点点高度你就软腿了吗?但我瞧你抱着其他女人时倒挺威风的。」清冷的嗓音带了点不快,有些拈酸吃味,虽知是怎么回事,但想起还是不舒坦。

  苦着一张脸的大神医,唇色一白。「冤枉呀!娘子,我没抱着她,是她强抱我——」

  「你再不上来我就走喽!你知道我这一蹬又是千万里远,你投胎再出世也不见得追得上我。」以他的脚程,多半累死在半路。

  一听她又要如南雁高飞,他急得高喊,「别别别!我的好娘子,我这就上去,这就上去,妳等等我,别又将我丢下……」

  手脚不灵活的杭君山攀着树,笨拙地爬上三寸又滑落一寸,两腿夹紧大树干使劲往上攀,一眼也不敢朝下瞧,磨破了双掌犹不自知,爬得汗流浃背,摇摇晃晃好不惊险,几次滑足几乎往下掉,但仍打落牙齿和血吞,硬充好汉,学着蜗牛慢爬,竟也真让他爬到上头。

  一见风大,他还真没骨气地闭上眼,等着风吹树摇的晃动过去,忽闻一声噗哧的轻笑,他骤地睁开眼,佳人芳容近在眼前。

  「娘、娘子呀,我终于找到妳了……呜!好高……妳一定要抱紧为夫,我们生不同时死同穴……喝!妳又欺夫……」不弹小力点,他再怎么皮粗肉厚也是血肉之躯,哪有不痛的道理。

  眉心一红,不敢放手的杭君山只能任痛蔓延,脸歪嘴抽地哼哀两声。

  「谁死了,尽说秽气话。」这么怕还硬要爬,这点心思让苏写意心上一暖。

  唉!暖玉抱满怀的感觉真好。怕高又怕死的杭大神医一脸陶醉地抱……是四肢缠成麻花地揽得死紧,缠抱佳人。

  轻风拂面,云白低掠,林间的鸟叫声清脆悦耳,阵阵果实熟透的清香随风飘送着,煦阳徐徐,微洒流光。

  「娘子,妳这口酸吃得我胆战心寒,肉跳惊魂,我的心摆了一个妳之后,就容不下其他人了,妳可别再捧醋狂饮,吓掉我半条命。」当下他真以为完了,因她性烈,自己必定要失去她了。

  「我吃醋?」苏写意一怔。

  「可不是嘛!还整桶醋捧起来尽往喉咙灌,也不管是不是冤枉我了就闷着头生气,让我又心急又心疼,忧妳酸麻了牙口。」他嘴上说着心疼,可嘴角却扬得高高的,笑得好不得意。

  他娘子终于懂得吃酸拈味了,不再是他一头热的狂恋痴迷,叫他怎能不开心地咧开嘴,果熟蒂落笑迎丰收?

  「原来这胸闷的感觉是这么来的……」她低喃。

  这吃醋的感觉……当初,她见着董玉华搭上他肩膀时,着实不悦,今日见谷月涵环抱他的腰,更是极为难过……原来是用情已深,这不是毒是什么?!

  「我与大嫂绝无私情,她也不是真爱我到非我不可,她刚和姑母到我家时,瘦骨伶仃的没只猫重……」

  怕她误解,杭君山娓娓道来个中原由。

  当时谷月涵确实对他有意,而他也对她颇具好感,但还不到论及婚嫁的地步,他怜惜她,是因为她的确吃了不少苦,值得人家好好对待。

  那一日是他二十岁生辰,大伙儿拱着要为他办一场寿宴,好菜一盘一盘上,美酒一坛一坛开,醇酒佳肴的助兴下,每个人都喝得有点茫。

  没想到为了成为杭二少爷夫人,还是表妹的谷月涵竟趁夜摸进他房里,宽衣解带爬上床,与醉死的男子翻云覆雨,春风一度。

  「几个友人胡闹,看我醉得一塌糊涂便将我往花丛中一丢,让我一觉醒来满是蚊虫叮咬的红肿,没一会,尖叫声便从我房中传出。」

  结果和谷月涵有夫妻之实的男子是走错房的大哥,于是女子贞操岂能轻慢,不到一个月,家里便为他们办起盛大婚礼,拜堂成亲入新房。

  「眼见未必是实,妳可别再往酸里钻,我这一生除了妳之外,不会再恋他人,执子之手,与子白首,我的娘子只能也只会是妳。」

  「你真不眷恋?」这世代三妻四妾是正常的,以往她不想嫁,没烦恼过,现在她了解自己,断不可能跟人共侍一夫。

  杭君山马上举臂立誓自清。「我拿我家祖坟立誓,若有贰心,天雷穿心,剑尸横野,死后无人埋骨……不,是我杭家一家都无人埋骨!」

  又来?跟他是一家人还真倒霉……完了,她以后也跟他是一家人了,明明这么倒霉,心情却很好。

  「我相信你。」艳容展靥,笑浮星眸,满脸娇色的苏写意身一偎,心口溢满暖意。

  「呵,能得妳,我此生无憾,可是……」他低头一看悬空的双脚,又抽口气,白了脸。「我们能不能下去了?上头景致虽佳,可风险甚多,为夫……为夫还不想死……」

  闻言,苏写意笑得更为灿烂,「好吧,也该给师妹写封信了。」

  佳人玉臂一环,翩然落地,脚踏实地的男子还捂着双眼,死呀死的嚷着要柳州棺、苏杭锦、香烛纸钱过路银,一下黄泉两渺茫……

  「你确定这药闻不出一丝药味,虽无毒却致命?」明明有股味儿,像是放了三天的馊水。

  「别像个老太婆唠唠叨叨,我有多少本事妳会不清楚吗?哪一回坏了事?妳就放大胆去做。」不铤而走险又怎能成全大事。

  「先说好,你可别害我,真有个万一,我一定将你给抖出来。」她不会独揽罪行,非拖着他一同受死不可。

  一脸厌色的男子不耐烦的挥挥手。「说什么傻话,我们计划了好些年,岂能让它力亏一篑?有好处是咱两人均分,没人可独吞。」

  要不是她还有利用的地方,他早就先毒死她以绝后患,省得她一天到晚威胁要找他麻烦。

  「好吧好吧,这是最后一次了,我总觉得有双眼睛直盯着我……」让她很不安心。

  咕咕哝哝的女子拢了拢发,拍拍裙上灰尘,态度从容地走入厨房,假意一探炭炉上熬炖的汤药,接着不见惊慌的掀盖,将纸包的药粉全往药罐倒。

  像是驾轻就熟,常干这回事一般,她还慢条斯理地拿起竹筷搅拌,待白色粉末沉底后又阖上盖子,趁三碗水煮成一碗药时倒出汤汁,小心翼翼地捧着碗朝杭远云的房里走去。

  坏事做多了也就不觉得愧疚,人本来就先想到自己,私心地为己着想,别人不给她路走,她就自己开条路,正大光明顺心而行。

  一如往昔温婉的谷月涵唤醒小憩的公公,一口汤药一口汤药的喂食,脸上表情是无悔的温顺,事亲当如是,不敢有怨言。

  当碗底见空时,杭远云忽地痛苦的捉住胸口,十分疼痛的喊不出声音,他睁大的眼看向媳妇,要她立即通知儿子前来,救他一条命。

  可她一动也不动,眼睁睁地看他脸色由红转青,青中浮黑,继而呼吸短促,咽下最后一口气。

  确定公公真断气后,她将手中的碗一摔,发抓乱,神色慌恐地引喉尖叫。

  「不好了,不好了,快来人呀!爹他不行了,快把二少爷找来,老爷他没气了——」

  纷沓的足音慌忙奔至,一时间竟涌进奴仆数十,面色惨白的杭君山拢起过长的袍子,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向爹亲榻前,喘息连连。

  他二话不多说地按腕诊脉,平静如枯井的脉象让他大惊失色,神情灰败,惨叫一声呕出鲜血。

  哀痛莫过于心伤,一口血来一份愧,枉他人称起死回生的神仙手,却连着两名至亲都救不活,怎能不痛心疾首,以血回报亲恩?!

  「爹本来好好的,能说能笑,谁知一碗药下肚就直嚷着有虫子咬他,没来得及让我喊你就去了,这开药的人好狠的心呀!」谷月涵直指开出补身药方的苏写意,故作伤痛的噙泪,趁着大伙六神无主,沉浸哀伤之际,一举想除掉恨之入骨的绊脚石。

  「别说了,大嫂,我现在心情很乱,爹还没走远,别让他走得不安。」趴在爹亲尸体上痛哭,杭君山双肩一上一下抽动着,好不伤心。

  「就是还没走远才要看看是谁害死他!爹行商大半辈子没做过一件亏心事,怎么有人狠得下心要他的命?!」谷月涵哭得抽抽噎噎,泪花纷飞,但说出来的话却很完整,没半丝哽咽。

  「大嫂,妳让我安静一下,爹的尸骸未冷,多说无益,我们还得处理他的后事……」杭君山说得哽咽,心如死灰,无一丝生气。

  「爹一向待我如女,疼爱有加,我不能任他死得不明不白,这事你要不管,我来替你管!」她气愤不已,泪一抹就想找人算账。

  但是她还没跨出一步,听闻丈夫出事的周氏在未来二媳妇的搀扶下,脚步踉跄地走了进来,她立即上前想接过婆婆,以示孝道。

  谁知周氏像没瞧见她似的,十分依赖地捉住艳色佳人的手,一把推开她,呼天抢地的涕流满面,跪倒床下,直拍床铺。

  「娘?」她一定是伤心过度了,所以才没注意到她。谷月涵微浮不安地自我安慰。

  「老头子呀!你怎么一声不说就走了,留下我一个人要如何过日子,你给我起来!别想不负责任,你答应要陪我到白头,不放我一人孤单的……」

  「娘,你要节哀,别太伤悲,爹的身后事还有赖妳处理。」谷月涵跟着哭泣不已,想让人感受她的悲切。

  周氏哭得一阵晕眩,心情低落地一挥手。「这事就交给写意去办吧,我这些日子瞧她该是处事明快之人,定能让妳爹走得风风光光,再说这会小二子也没心情办这事了。」

  「什么,让一个外人办爹的后事?!」她震惊地瞠大眼,难以置信婆婆会这么偏袒,再怎么说,她当杭家的媳妇也这么多年了。

  「哪是外人,小二子说了,下个月十五是好日子,他要将人娶进门,也算是我的媳妇,谁知喜事还没办会先办丧事。」一说完,周氏抚尸呜咽。

  「二表哥要娶她?!」谷月涵妒恨交加,淬毒的双眼瞪向一滴泪也没流的漠然女子。「就算是,她对杭家里外还不熟,爹的后事能由她办吗?」

  她不会自己说要办,但也理当由她掌事,这可让杭家的下人从这次看清,她才是杭家后来掌权的人。

  「不熟没关系,我相信她的能力,妳爹走了,往后就是小二子当家,这事由他媳妇办也对。」周氏直勾勾看了她一眼,「这事就这么说定,妳爹刚走,其他别再说了。」

  屋里顿时一片哀戚,杭君山、周氏泪掉得多,苏写意仍是只字不语,倒是谷月涵脸上还挂着泪痕,只是眼眶不再含泪珠。

  白幡飘动,灵堂肃穆,满天的冥纸随风飘散,哀戚的低迷气氛久久不散,整个杭府陷入哀伤之中,每个人脸上布满深深的哀悼。

  棺木停放厅中已三日,这些日子杭家闭门谢客,不让外人上门致悼,只有沉寂的风呼啸而过,带来些许焚香烧纸的气味。

  而在这几天内,谷月涵不时提杭老爷是被害死的,不断怂恿婆婆和小叔找出真凶,为亡者讨回公道。

  可是她越显激烈的言行反而适得其反,身心交瘁的周氏以年事已高为由,不再踏出房门半步。

  自责的杭君山则郁郁终日,一句话也不说,只交代管家一切事宜由他未过门的娘子代理,她所说的每句话都代表他的意思。

  也就是谷月涵长久以来处心积虑得来的地位被架空,现在杭家当家主事者是向来不予人留情面的苏写意,府内仆从一面倒地倾向未来主母,对丈夫已死的她少了关注,甚至是轻忽。

  「我不信,妳满口胡言,爹他不可能这样对我!」太可恨了!竟使出卑劣手段铲除异己。

  「信也好,不信也好,有老爷子手札为凭,我没必要撒谎骗人。」她会不服是必然的,可时势由不得她反抗。

  「妳造假!我生是杭家的媳妇,死是杭家鬼,爹他老人家断无可能做出那样的决定,一定是妳居心不良,从中使诈!」她才是杭家主母,不会有所动摇。

  并未披麻戴孝的苏写意一身素衣,神色冷淡的说:「百日内成亲不可有赘言,妳自个收拾收拾,别麻烦别人,大家都很忙。」

  「不。」谷月涵愤愤地怒视她。「妳以为妳真是杭家的人吗?众人都被妳的美貌所蒙蔽了,妳根本就是使邪术害人的妖女,凭什么坐在大厅之中大放厥词,妳不配!」

  「我是妖也好,魔也罢,现在能说话的人是我,老爷子不在,二少爷最大,妳说他听我的还是听妳的?」

  「妳……」谷月涵因她一席话气得咬破下唇,渗出的血丝红艳了唇色,让她温婉模样变得穷凶恶极,彷佛夜叉附身,双眼也跟着赤红。

  她无法相信严守家训的杭远云会在生前留下遗言说,若是他往生,便要子嗣为她筹备嫁妆,以杭家女儿身分出阁,不耽误她一生。

  而且他早已择定一门亲事,对方是家境小康的教书先生,年约三十,丧偶多年,有一子二女三名稚儿。

  也就是说,她一夕之间由穿金戴银的富家夫人,沦落为三个小鬼的后母,不仅无丫鬟服侍,还得去伺候食指浩繁的一家人,这叫一直生活在富贵中的她怎么受得住。

  不用说,她自是抵死反对到底,一点也不肯妥协,还扬言若强逼她就范,她便一头撞死在杭老爷的棺木上。

  「妳不知道妳在这个家已经没地位了吗?以前爹在世,疼爱胞妹的他也顺带照顾妳,才由着妳在杭家待下,没有再嫁,现在的杭家已经没有妳的靠山,还不如趁妳嫁得出去时赶紧找出路,不要死赖着等人施舍。」话说得难听,但这是给对方的最后机会了。

  「妳是什么意思?讽刺我是乞丐吗?」她怎么能、怎么能如此羞辱她?!

  从没受此屈辱的谷月涵扬声一吼,秀丽容貌布满愤恨狞色,从没想过她亲手结束掉生命的人,竟是她最后的靠山。

  「妳现在的处境不像吗?」苏写意冷然的语气一转严厉,不在乎自己的表现是否合乎温顺良善,「妳不会天真的以为我会留下想抢我夫婿的女子吧?大、嫂。」

  那一句「大嫂」击垮了凡事顺心的谷月涵,她失去理智的大喊,「什么处境地位的,要不是我够有胆量毒死自己的丈夫,今日也轮不到妳耀武扬威——」

  一开口,不仅她愕然,围着棺木的仆婢们也露出惊愕神色。

  「真是妳毒死我大哥?」骤然起身的杭君山取下孝服,瘖痖的声音满带痛苦。

  「我……我没有……不是……我说错了……」瞧见众人鄙夷和指责的目光,谷月涵终于崩溃落泪。「是你们逼我的,你们逼我不得不杀死他,我从没想要嫁他为妻,你们一个个非逼我嫁他不可!」

  她跌坐在地,眼神飘忽……

第十章
  天下无双。制养阎王蛊,幼蛊刚至成蛊,初期照三日喂食九转魂生丹磨成的细粉,后期佐以制蛊人之血,最后加上……后将蛊虫泡进千冢谷日落河的河水中,封两年。取其水饮用,死,无解。

  从谷月涵得知要下嫁杭家大少爷那天开始,便一直排斥这桩婚事,甚至多次以身子不适拒绝丈夫的求欢,逼得他向外发展。

  两年前的春天,杭逸言让一名年仅十六的村姑怀有身孕,当时他心想夫妻感情不睦,妻子应该不会反对他将人迎进门纳为妾,因此和她提了一下。

  谁知她表面虽温顺的点头,却怕失了在杭家的地位,当夜便和义兄合谋杀害丈夫,她先重金收买两名市井混混,潜入村姑家中将人奸淫致死,而后在丈夫补品中加入过剧药材,让他身子一下子承受不了而暴毙身亡。

  身为孀妇自是多爱怜宠,她又加倍对公婆好,讨他们的欢心,为长远之路预设伏笔,她想他们若疼她入骨,一定不会拒绝她的任何要求,最后同意她改嫁小叔为妻,成全她的痴恋。

  她设想得十分周全,几乎天衣无缝,不漏一丝破绽,可惜在紧要关头,察觉她意图的杭远云忽然有一天语重心长对她说,杭家是有名望的大户人家,绝不容许一丝差错,若有人刻意坏了伦常,他定不轻饶。

  「唯有搬开绊脚石我才能得偿所愿,他们的死不能怪我,只能说遗憾,若是当时我嫁的是二表哥,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谷月涵仍不肯承认自己有错,反而怪罪别人让她犯错,自始至终没有悔意,只怨怼杭家人错待她,负了她一生。

  「妳怎么说得出这么冷血的话?爹娘待妳并不薄,大哥更不曾对妳有过一句恶言,为何妳还不知满足,贪心的想要更多?!」杭君山声声指责。难道她幼时的颠沛流离全忘了吗?没有杭家的收留,她早就客死异乡。

  她不知悔改地怒目横视。「谁教你不娶我的,还以行医为名避走他乡,上至公婆,下至打杂的小厮,谁不晓得我心里只有你,可有谁愿意代我说句话?!」

  没有人站在她这一边,每一道看向她的眼神都充满了怜悯和嘲笑,暗地里窃窃私语,指她自作自受,凤凰当不成反沦为小母鸡。

  那股怨意越积越深,最后变成报复的恨,丈夫的存在也让她越来越无法忍受。

  「大嫂……妳,不,妳不配为人兄嫂,谷月涵,我不娶妳是因为我不爱妳,我无法想象和自己妹妹结为连理的情景,我走了是让妳学会放开,没想到……」他的一念之差竟害死至亲。

  妇人之仁,妇人之仁,写意说的没错,他的仁厚之心成了帮凶,纵容她一犯再犯,终至不可收拾!

  「你骗我,你待我极好怎会是不爱我?我不相信,分明是你现在迷恋美色、喜新厌旧,才会以一句不爱我来搪塞,我从来就不是也不想当你妹妹!」她想当的是他的妻子,从小到大不曾改变过意念。

  待她极好……杭君山痛心极了,没想到他的和善关怀也成了一种罪愆。「妳对大哥没有半丝愧疚吗?」

  如果她后悔了所做所为,看在多年情分上,他不会太为难她,毕竟有缘成为一家人,老天也会给予慈悲心,放她一马。

  但杭家她是待不下去了,在人人仇视的目光下,她唯有避居他处,才能化开众人对她的怨恨,这也是为什么帮她安排这门亲的原因。

  一脸不在乎的谷月涵嗤哼一声。「我只怪自己没在成亲前先要了他的命,不然也不会白受这些年的苦。」

  「那爹呢?妳总该有句抱歉吧!」

  「的确该抱歉,早知你赶得回来,我会早一点送他上路,让你连最后一面也见不着。」如他大哥一般,反正都说出口了,她也没什么好怕的。

  闻言,杭君山心痛得不想再为她找借口。「杀人是要偿命的,妳以为妳逃得过吗?」

  这是她的本性吗?还是大家都被她蒙骗了,十几年的相处竟不知她心如毒蝎,连待她好的亲人也不放过。

  该害怕的,谷月涵却低低轻笑。「死无对证,你拿什么让我定罪?」

  「爹还在厅堂,他就是铁证。」明摆着的证据,不容她狡辩。

  「铁证?」她有恃无恐地要他开棺验尸,这毒是不留证据的。「明明是你医术不佳,伙同妖女加害老父,他是死在你们手中,与我何干。」

  「妳还死不认错,那碗加了料的汤药是妳端给父亲饮用的!」她为何完全变了另一个人……不,她只是变回原来的她。

  「有谁瞧见了吗?药方是妳开的,药是下人抓的,我这众所皆知的孝媳亲侍汤药,有谁敢说我一句不是?我可以告诉你,出了这厅堂我是半句都不会认,这厅上皆是你们杭家人,我说是你们逼罪也行。」

  「妳……」她竟能驳得他无言以对。

  「先告诉你,加罪于我第一个跳出来不服的必是街坊乡里,他们会说二少爷怕家产旁分,连个寡妇也容不下,诬陷入罪好顺利赶走兄嫂,独占财产。」她这几年的工夫可不是白下的,成功塑造百姓眼中的佳媳孝妇,就是为了这一刻。

  「谷月涵呀谷月涵,妳心肠何其恶毒,我杭家真是错看了妳。」悔不当初,竟将恶狠引进门。

  「你不负我,我又怎么频生心计。」她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他。

  「妳不过是以爱为借口,贪恋家产地位罢了,妳……妳……」她阴毒得让人找不出骂词。

  像是面对一个陌生人,杭君山已经不认得眼前心机深沉的女子,她年少的娇羞和楚楚可怜已从记忆中一笔一笔抹去,只留下丑陋的闇影。

  「我早说过不用跟她讲仁义,她的心已经腐蚀了。」苏写意适时开了口。

  本来她提议别费心思,直接让官府抓人,却是杭家人执意要给机会,若方才谷月涵同意嫁人,那这件事也算结束了。

  「写意……」杭君山一脸疲色的垂下眸,嘴角抿着苦涩。

  看他那楚楚可怜的样子,害她骂人的话顿时没了下文。

  「好吧,你该问的都问完了,招供的事就交给我来。」苏写意从怀中取出一只漆白木盒,目露冷意的走向谷月涵。

  「……妳……妳想干什么?」她不怀好意的笑容,让刚刚气势还很张扬的谷月涵心一惊。

  「没什么,只是想物归原主。」纤指一掀,打开盖子。

  她一看,吓得连连倒退三步。「血……血丝虫?!」

  「可惜爹走的那天妳早回房了,看不到那精采的一幕,这些全是杭老爷死后由他口中所爬出的虫子,我猜牠们正在寻找宿主,妳这孝顺的媳妇就帮公公喂养牠们吧。」多孝顺的事啊,她这么爱装孝顺,那就装彻底一点。

  一条条细如发丝的赤红小虫在盒底蠕动着,上百条互相推挤令人反胃,苏写意拿着木盒朝她走近,作势要让她吞下所有小虫。

  惊骇极了的谷月涵一退再退,返到无路可退,她背抵着墙,面色惨白,惊惧地想把自己压入墙内,不让虫儿近身。

  「来呀,把嘴张开,我一条一条喂妳,妳不用担心会死得早,牠们只会一小口一小口咬食,慢慢吃光妳的内腑,妳也不用担心我会作主让妳嫁给他人,这会妳变成我的玩物,我会让妳明年还能赏上元节花灯,然后在我面前慢慢死去。」苏写意语气轻柔,像要喂她吃糖糕。

  「拿开!不要靠近我……走开……啊!不要……我不想死,妳拿开……我……招了,我什么都招,上官府那招也行,是我大哥给我的虫卵,我把牠们放在茶水里……」

  惊吓过度的谷月涵一五一十全招供,她可以不怕死,一刀赴阴,可是生不如死的折磨比死还可怕,她不想活着受罪。

  连带的,她也供出仰赖杭家鼻息的谷耕书,兄妹俩狼狈为奸,为谋夺家产而使尽一切手段,无视抚育恩情恩将仇报。

  「你们都听见了,没有半点冤枉,她承认谋害丈夫和杭老爷。」

  苏写意话一说完,停放灵柩的幕帘后陆续走出数道人影,其中不乏衙门捕快,还有叫人诧异的是杭远云夫妇,以及神捕铁仲秋。

  「……爹……你……你不是死了?!」有鬼啊,连着惊吓数次,谷月涵承受不住的昏去。

  房里,因为聚集了几大名人,方圆数里,是行家都能嗅到一丝不对劲,避开杭家大宅,宁可绕道而行。

  「那不是血丝虫?」话是刚从孝服换上白衫衣的杭君山口中而出,声音难掩惊讶。

  「当然不是,那宝贝多好用啊,我得养在尸体里好生照顾,拿来陪你们演戏多浪费。」嫩绿罗裙少女安坐椅子上,喝了口茶,气定神闲的解释,「那是银蚕的幼虫,甫出生月余细如毛发,通体赤红,外形与血丝虫相似,待成虫后才会转变成遍体透白。」

  苏写意坐在师妹鲁清墨身旁,盯着桌上的杯子一会,抬手举杯,也喝了口茶。

  事情总算了结,杭君山松了口气,坐在亲亲娘子身边,顺手拿了茶杯喝一口,一抬头,见他对面的君子剑欧阳不弃对他笑,他也回以笑容,连忙招呼,「欧阳兄,远道而来怎么不喝口茶?」

  欧阳不弃别有深意的看他一眼,摇摇头,婉拒他的好意。

  杭君山只觉得他好像怪怪的,但也没多说什么。人家不想喝茶,他总不好硬逼吧!

  他将视线转回鲁清墨身上,「那我爹怎么能死而复生?」虽然他早知道这是一场戏,就是不知道戏是怎么排的,只知道他们一家要配合演出。

  「还不是耶老头害的,害我们非得把事情搞复杂,不然我下个药让那个女的见阎王不就好了,干么这么麻烦。」鲁清墨忍不住抱怨。

  还好她聪明,知道要和师姊一起完成赌约,省事多了。

  「老头?」

  「她们的师父,无双老人。」欧阳不弃终于开了口,声音暖如春风。

  「我们跟师父打了个赌,毒仙救人,得完成『阎王要人三更死』这任务,我要杀人,但得遵从『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条件,刚好遇上你家里的事,所以就一起完成了。」苏写意像是淡淡说着,但一样略带怒气。

  当时为了救杭君山的父亲,鲁清墨靠擅长的毒替杭远云「续命」。

  无双老人曾说过,有法子止住虫子骚动,即使不喂毒也能保命,她这医仙不记得,但毒仙可就不会忘记了,那东西叫「仙女醉」。

  仙女醉顾名思义是一种酒名,能让天仙一般的美女喝得醉茫茫却不失娇态,反而更娇美地酡红双腮,令人想入非非。

  而仙女嘛!是不食人间烟火,饮露生津,百花为食,佐以果子,仙裾翩翩,身轻如燕,醺饮美人甜酒,人美靥笑开。

  说穿了这其实是杏花酒的一种,不过以晨起的第一滴露水酿之,封沉地底三月再取出,加入熟果滋味再封缸,埋入阴湿地下三年方可开缸。

  混杂花香和果香的甜酒最适合妙龄女子饮用,也深受仕女喜爱,只可惜数量不多,物以稀为贵,常一坛难求,少有贩卖。

  而血丝虫就是贪闻其味,盛上一大碗置于床头,睡上一夜后,牠们自会从身体各处毛孔爬出,蠕动着往碗里聚集,最后醉死其中,杭远云的毒就解了。

  「什么救人杀人?我爹没死啊,谁被杀了?」果然,在场只有杭君山听不懂。

  「总结就是你爹被我师妹救了,但又被我杀了,不过师妹没真救成,而我也没真杀成,所以我们都完成赌约。」真丢人,只有她家傻子在状况外。苏写意暗叹一口气。枉费她聪明一世啊!

  鲁清墨解了杭远云的毒之后,苏写意便要杭家人演场戏,这场戏的主角就是当初她跟师妹要的东西——放在罐子里的墨黑色带金边小虫,秦蛊。

  之前,欧阳不弃的表妹让人下了不孕的毒,鲁清墨以蛊毒攻毒,治好了人,用的就是这秦蛊。

  秦蛊算是良性的毒,虽说叫蛊毒,但就是养来专门以毒攻毒的,只是会让人出现假死状况,可若没下蛊人引蛊,那么假死就变真死了。

  杭远云中的血丝虫被逼出,立即答应演戏,配合着让苏写意下了秦蛊,才会像是真死了一样,好笑的是,这一家老实人只知道要演戏,人家说吃什么就吃,说要哭就真的哭,才会迷迷糊糊让人又救又杀。

  「妳杀了我爹?」杭君山眉头越蹙越紧。到底在说什么啊?「我爹不是生龙活虎的去找我娘了吗?」

  「师姊,妳夫君好像还没听懂耶。」鲁清墨好笑的看着有名的慈心圣手。

  真没想到当初意外帮她情敌解了毒的,竟然是这个人,真是闻名不如不……不对,还是见面得好,这人挺有趣的,反正夫婿也不是她的,她可以看笑话。

  「这不重要。」苏写意连忙转移话题,「对了,那谷月涵怎么了?」

  闻言,杭君山果然忘了要问的事,娘子一问,连忙像小孩讨糖吃,急忙回答。

  「让神捕铁仲秋带走了……」突然,他脸色一黯,「不过,她那样子像是傻了疯了,我向神捕打听过了,不会问斩,但这辈子得在牢里过。」

  也许,这样对她而言更残忍吧,所幸,虽然在不同牢房,但她还有个大哥谷耕书陪她。

  说到这……「对了,她不是端了碗药给我爹?那碗药……」

  居然到现在才想到,苏写意忍不住又暗叹一口气,「早掉包了。」

  谷月涵那碗药在途中让他们换掉了,而她毫不知情,一阵迷烟拂过,她暂时失去知觉,立而不倒,直到淡淡花香味扑鼻才又清醒。

  一气呵成,被下迷香者完全不知情,毕竟,这迷香可是辣手毒仙鲁清墨亲自下的。

  「那……」

  看他似乎又想起之前要问的事,苏写意连忙接话,免得他啰啰唆唆个没完。

  她看向一脸看笑话的师妹,「对了,那我们是不是该找个空跟老头领赏?」要不是为了九转魂生丹,她何必如此卖力。

  鲁清墨的脸色一整,「说到这个,有些事我让不弃跟你们说,毕竟他跟老头的情人,青虹女侠有渊源。」

  欧阳不弃点了点头,缓缓说出,「这事你们得跟无双老人保密——」

  原来无双老人跟青虹女侠是一见钟情的情侣,两人皆古怪却功力高强,惺惺相惜亦相识相爱,两人相伴好长一段时间,直到青虹女侠发现无双老人似乎只有容颜老,身体状况依旧健康,才发现无双老人年轻时曾误用奇草——长寿草,此草百年难得一见,除了增长食用者功力之外,还可使其活超过一百岁。

  青虹女侠知道自己迟早会比情人早死,但又不愿放情人不知道还要孤单多久,遂跟对方打了个赌。

  两人时常为天下第一争执,所以青虹女侠列了一张列表,先完成所有列表项目者,就可到两人初识的地方等对方,此人即为天下第一,以后毋需再争。

  难得,苏写意脸上有了哀伤,「所以师父跟我们打赌是为了……」

  她们都知道师父曾有情人之事,但不曾过问,师父也不曾提及,只是偶尔大闹江湖,时常是为了奇怪的事,现在她们终于知道原由。

  「是为了完成跟青虹女侠的赌约。」鲁清墨接下话,「清单一项是徒弟对决,所以二十年前青虹女侠失踪后,收了不弃当徒弟,教导青虹剑法。」

  「徒弟对决?那不是应该让妳跟欧阳不弃对打,再不然,也是我。」苏写意不解。不然怎么对决?

  「妳以为照师父的个性会这么成熟?看师父大闹江湖就知道,他们的赌约很幼稚啦。」她当时跟不弃讨论的时候还猛翻白眼,「徒弟对决就是谁家的徒弟挑战自己成功,就算赢了啦,很无聊吧?」

  好像是当初师父跟青虹女侠约好,他收两徒,一个使毒一个学医,及笄之后自我挑战,青虹女侠也收两徒,一个使剑一个学医,当初两人还为了有一个学一样的大吵一架,结果,青虹女侠列完清单的隔天就失踪了,架没吵完。

  「不对,欧阳不弃使剑,那另一个学医的上哪了?」苏写意一问,大家都陷入思考,直到一道声音有些不确定的响起。

  「那个……」杭君山一看大家都盯着他瞧,面有愧色,「你们说的那个青虹女侠,我好像小时候有遇过她,她给我留了本医书,还跟我说了我几岁之后……什么什么的……我忘了,那本书还是在我开始行医后才拿出来翻,真的很有用。」

  众人顿时脸一阵黑,欧阳不弃开了口,「那个什么什么的,大概就是叫你记得学医之后要自我挑战,别把她的行踪说出去之类的,因为当初师父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他忍不住要为师父叹口气,这算师父收的徒弟吗?

  「呵呵——原来如此。」杭君山现在很心虚,因为连娘子都瞪着他。

  「又不对,那你哪里有挑战自己啊?」鲁清墨不满的看向也拜过堂的夫婿欧阳不弃,「我看你过得挺自在的。」

  「妳忘了我叫君子剑,我使剑却不用剑——」

  「骗人,你明明……」

  「对,没错,全部是为了妳,为了妳我破戒了,这会妳害我师父输了。」欧阳不弃无奈的揉揉妻子的发,尽管如此,还尽是疼宠。

  「哼,不、弃、哥、哥没本事还怪我身上!」鲁清墨孩子气的嘟起嘴,叫起两人赌气或她生气时唤他名字的方式。

  「是是是,我不该怪妳,反正师父都走了,这赌约也不是真的要我们完成什么自我挑战,所以破不破戒根本无所谓,只是不能太早让妳师父发现有异。」

  「走了?!」苏写意难得惊呼。这是怎么回事?

  「是啊,我就是为了这事跟妳商量。」鲁清墨直言,「其实,青虹女侠失踪没多久之后就死了,她刻意要不弃瞒着这消息,让她跟师父的赌约持续下去,目的是为了,……」

  她懂了,苏写意接下话,「为了不让师父孤单太多年,至少……会期待完成赌约之时,两人可以相见。」

  「所以,我想跟师父要完奖励之后,跟妳合作一样东西……」

  两名无双女热络的谈起天来,至于两名男子干晾着也不知道要干么,所以就到院子喝壶茶,也聊聊天。

  「不弃兄,你很渴啊?」一杯接一杯,好像茶有多好喝。

  「嗯,很渴。」欧阳不弃又倒了一杯茶,咕噜咕噜大口喝掉。

  「那你刚刚为何不喝,还用奇怪的眼神看我?」

  「那是你不知道我娘子擅长使毒,我上次喝了杯水,结果……」结果害他们晚出发。

  「结果怎么了?」

  犹豫一会,欧阳不弃才红着脸说:「不举。」

  「嗄!」杭君山一听脸都绿了。他刚刚还喝了这么多杯,不会吧,不不不,应该不会,因为……「刚刚我娘子跟你娘子都喝同一壶茶,该不会有事吧?是吧?」

  「忘了跟你说,这药只对男人有效,药效开始时,会先觉得全身虚软……」

  「虚软……」他开始有种不对劲的感觉……好像就是虚软……糟糕!他是真中毒才虚软,还是吓到虚软啊?

尾声
 三年后。

  无双老人独站山崖上,风大,手上拿的白纸似要飞走,幸好他捏得紧紧的。

  他看一眼,纸上清秀的字迹写着——谁家徒弟先生小宝宝。

  想起刚刚才去看过写意的宝宝,自白胖胖挺逗人的样子,还有清墨家的小娃也有岁余,模样煞是可爱呢。

  但这怎么比呢?两人的徒弟撞在一块,要算谁家的徒弟先生?

  「妳这不是又平手了吗?」自言自语完,他又低头看了下白纸,叹了口气,翻了一面,笑了。

  他对着山崖对面的山头斥责,却是脸上带着粲笑,「妳这玩法,我们什么时候见得着面啊?算了,再陪妳玩会……到时,妳就知道我厉害。」

  摇了摇罐子,他又笑了,手拿一瓶罐子,罐上贴着纸条——天下无双。

  他眉眼往上勾。这些小鬼,就知道出些鬼主意!

  又看了对面山头许久,他才往山下走,脸上的笑是满足的。

  「傻妮子,怎么算就是没算到我眼力好……」满足的笑,眼底却有深深忧伤。

  手不再捏紧,白纸随风飘走,隐约可见两面不同,一面满满皆是字迹,一面只有一行——谁家徒孙先生小宝宝。

  山崖对面的山头有座坟,坟上有块碑,碑向着山崖,碑上有名字,名字不常听人提起,但若提起她的名号,至今仍有不少江湖人士知道——青虹女侠。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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