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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紳 | 2015-6-25 03:00:12



《迥空》

故事簡介:

男人,疲憊的雙眼還凝看著那方,他放不開。
少年,準備了美酒來迎接十八年沒見的朋友,他看得清。
霍啟迪,唯一的慰藉竟然來自一台機器,他好孤單。

在天空下,有無數秘密,有誤會連連;
在不夜城,有要當瘋子的人類,有懼怕清醒的瘋子。

霧裡看花,它是別人猜不透的Kanenas。

目錄:

序章:結束
第一章:嫖客
第二章: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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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紳 | 2015-6-25 03:00:57



《迥空》

序章:結束

「Bonsoir,樂先生,這是我們的初次見面。」

「嘿,聽你的語氣,好像已經認識我一段日子了。」

「我知道這裡的一切,包括你、阿森、方先生、每一個客人。可是,我看不穿你大衣口袋裡守著的秘密。」

「對了,我作風爽快,這是他一早留給你的手環,戴上它之後,會透出淡淡的紅光,你願意收下它嗎?」

「不,你替我們保管好了,我不會要我唯一的朋友再經歷一次那些傷痛。」

「嘿,諷刺的是,這個小玩意也是他託我轉交的。」

「我會享受他的另一份禮物。」

不久後,少年如常離開酒吧,去喝一個人的咖啡。

那家咖啡室在日間休息,從午夜開始營業,一杯熱牛奶咖啡的價錢是著名連鎖店的十倍,賺不賺到錢?能否維持收支平衡?

答案是外人無從得知的。

實際上,慕名而來的人不一定需要提神的咖啡,他們渴望沈沒於孤單的氛圍中,脫離人際關係的綑綁,讓身心休息一下。

店內泛著一片觸不到的寧靜,有些人閉上眼享受,有些在看書,有些在創作,有些在傻笑,這裡沒有多餘的裝潢,牆壁被塗成柔和的奶油黃,景色是公路的夜景,偶爾有汽車駛過,照明燈劃出縱橫交錯的光線,每秒鐘秀出一幅獨特的圖畫。

少年定神的凝視窗外,就如他在酒吧裡欣賞抽象畫的表情,專注的、謹慎的、巨細無遺的。在他眼中,外面的光影有如他熟悉的行為軌跡,看了千千萬萬遍,還是不厭不倦。咖啡室位於公路旁,有個不起眼的名字「再見」,營業時間從午夜到日出,當陽光越過玻璃窗照到店內的各個角落,客人會放下杯子逐一離開。

再見,象徵著相遇是短暫的,在勞碌過後,又會在同一個地方碰面。

少年曾經邀請一個初相識的女人到這裡喝咖啡,卻因為一些原因不歡而散,女人永遠不會知道少年帶她離開酒吧的原因。後來他走了好久的路,獨自到來,喝一個人的咖啡,看著看書的人,看著表情恍惚的人,看著玻璃窗反映出的自己。在喝完最後一口後,他步出咖啡室,遇上日出的美景,在腦海中記錄了那一片引發無限聯想的天空。

時間愈走愈遠,行為軌跡愈來愈短,少年拒絕了朋友當初的好意,以完成朋友後來的意願,認識的、陌生的、了解的、愚昧的,一起迎接真正的結束。這是個不一樣的清早,少年遺下了機動車,打算乘坐火車從城市的北方走到南方。

車站跟公路有一段距離,少年走了好久的路,他形單影隻,可是一個人上路的他並不孤單,寬闊無邊的天空吸引著他的眼睛,他遇上了葉子上的露水,稀薄的小水滴跟沈鬱的咖啡室有著相似的軌跡,各有各的從午夜走到日出,先是雲霧的消散,後是露水和雲朵的形成,如少年所說的,他知道這裡的一切,但仔細認真的欣賞卻是第一次。

在車廂內,他躲在一角,觀察平靜的周圍,早上的乘客大多是上班族,他們睡的睡、呆的呆,安靜得沒有一絲生命力,軌跡的色彩逐漸暗淡,生命的氣息隨之變得稀薄,少年輕輕的嗅了嗅,知道朋友給他留下了剛剛好的供應。

在結束前的最後一個早上,幾乎所有人都如常的展開新一天,人們相信凡事有因果、有始末,既然有了當初,結束是理所當然的,可是過著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穩定日子的他們就是不能預知那組數字,甚至是在氣息徹底消失的一刻也懵然不知。這是個關於人類的故事,有言過其實的偉大,有拼命掩飾的渺小,有慣常的忘乎所以。

在同一片天空,在另一個地方,有個幸運兒相信了少年的字條,跟自己愛護的戀人、重視的親人度過剩下來的時間。誰都懂得去懷疑時間線會否真的斷開,他卻相信了一張字條、一組數字、一個少年,他堅定地相信自己口中的小白臉,而且絕不言悔。

到達目的地,少年跟收銀員說了一聲Bonjour,點了一個奇怪的組合作為早餐,是炒麵和熱奶茶,他無法好好解釋自己的決定,他幾乎看不見任何人的行為軌跡,作為一個知道那組數字的人,他唯一要作的事大概是怎樣去完成餘下的生命。

朋友給他一個早上去跟生命中最重視的人見個面,在意識還未形成之前,他已經很愛她,他可以愛得歇斯底里,可以不顧形象的放聲痛哭,可以自私一點的用另一個稱呼來喊她,然後失去理智的干擾她的生活,他深深的渴望得到一個擁抱、一些呵護;他捱過了許多不為人知的煎熬,親手敲破了無數壓抑,保持一如既往的淡然,準備溫柔的、不造作的跟她以法語打招呼。

此刻,他再也看不到任何的行為軌跡。

身穿整齊工作服的中年女人來到少年眼前,她剛才還是一個認真工作的樣子,當注意到少年的出現,她卻順著自然的莞爾一笑,用他最熟悉的開場白來翻開新一頁、展開新一天。

「Bonjour,又是你啊,晚上睡得不好嗎?怎麼看上去這麼累?」她收起笑容,換上關切、憂心的表情。

少年驚訝得說不出話來,木木呆呆的看著她十秒鐘,勉勉強強的說:「我……還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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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紳 | 2015-6-25 03:02:39



《迥空》

第一章:嫖客

這是一段發生在四年前的小故事,男人那年二十六歲,跟每個人一樣,他擁有幾個身份,包括寫小說的作家、某電子產品批發公司的合夥人、一個美女的丈夫。此外,他還有一個不為人知的假身份。

那天屬於平淡的夏天,所有事物的氣息都很平淡,對男人來說,二十幾年的生命也漸漸變得單調。黃昏時分,他在某車站下車,�頭看著染成一片紅色的天空,他禁不住發出輕輕的嘆息,呆住不動,一陣子過後再從口袋裡掏出手機,給他那個在兩年前娶回家的可愛女人發個訊息。

這些年來,他喜歡喚她「阿魚」。

短訊內容是:「對不起,今晚需要跟同事去應酬,我會晚一點回家。」

男人撒了一個謊,他根本不用出席應酬活動,他打算獨個兒到某個地方,某個不能給妻子知道的地方。今天的裝束使他內心壓抑,整齊的恤衫和西褲,貼身的剪裁就像把整個人徹徹底底的綑綁著。其實他不用每天到辦公室工作,另一個姓霍的合夥人也覺得不要緊,但在一些必須在辦公室現身的情況下,這裝束為他帶來了異常緊張的情緒,身體和表情的僵硬,彷彿表示他跟工作之間確實有點不對勁。

緩緩步出車站大堂,男人環望四周,然後走著一個人的路,故意把手機設定為靜音,當他解開了恤衫的第一顆鈕扣,接著是第二顆,腳步也隨即輕快起來,他心裡甚至有了衝動到附近的商店買下另一套衣服來更換。

在路途中男人錯過了一些來電和短訊,看到與否,他認為是無關痛癢的。

說不定是夏天的關係,接近攝氏三十度的氣溫使人慵懶,男人沿途遇到的人,包括中學生、小孩子、在看店的店員,每個人不約而同放慢腳步,還未下班的人工作效率也很低,狗兒、貓兒躲到稍為涼快的陰暗處小睡。走過了大街小巷,男人走了二十分鐘,由於恤衫的綑綁,他披著一身汗水,他不用確認便進入了一座唐樓,循著梯級登上三樓,外面的廣告招牌清晰地透露了他此行的目的,黃色代表了色情,應門的人是個打扮美艷的女人,由於塗上了不適合的化妝,她看起來比較老,實際上她只有二十二歲,是個青春少艾。

「唐先生,想不到你又來了。」

「最近工作壓力很大呢,而且跟家人關係也變差了,所以來找你輕鬆一下。」

唐先生是個假名字,男人是個聰明人,他不打算在色情場所建立任何人際關係,他知道妓女為了工作也編了一個假名字,好像是「子螢」什麼的,反正是個假名字,除了第一次見面,他從來沒有喚過她一次。兩個用上虛假身份的人卻在騙不了誰的真實裡接觸,甚至親熱起來,說穿了,誰也躲不開活著的種種諷刺。

在眾多身份之中,男人透露了可有可無的一個,是作家。在這個城市裡,在人前自稱作家,換來的是難以置信的目光,驚訝那人擁有不一樣的才華,驚訝那人放棄了獲得高薪厚職的機會。在這裡,情況是這樣的,大部分人單靠寫作是無法維持生計的。

最使男人自豪的身份是作家,同時間,他以為對方也以為這是逗樂人的笑話;有時候,真或假的基礎是觀點與角度。

妓女來自鄉村,讀書不多,認識了自稱作家的男人就覺得很喜歡、很了不起。她學問不高,不曉得那叫作「仰慕」,男人給她高高在上的印象,存在著一輩子也追趕不到的距離。這是他們的第三次結合,男人享受的是腦海裡久違了的激情,而不是身體所渴求的需要,妓女卻開始想象著跟自己纏綿的消費者所寫的是那個類型的書。

他是個席席無聞的小人物?還是名字響噹噹的暢銷書作家?故事裡面有沒有她?

反正,她也找不到答案。

反正,只要是他寫的,她也會愛上。

「原來這種文化人也嫖。」妓女心裡說著。

她對這個城市一無所知,每天每夜除了接客外,大部分時間是獨處的,唯一的娛樂是看電視節目,沒完沒了的,千篇一律的,唯一的益處是使她的廣東話進步了不少,有助提升營業額。

看破了,嫖客和妓女在同一天空下過著重覆單調的生活,他們是同樣的汙穢和潔淨。事實上,男人沒有瞧不起她,靠著自己的努力來賺錢的人總比慵懶的社會蛀蟲更值得別人尊重。

妓女主動帶男人到浴室潔淨身體,這是兩人寒暄後的重要動作,即使他經驗不足,也明白這是必須做好的;由於經驗不足,他也不懂得替她的表現評分,反正他很清楚自己躲進來的目的,是為了放鬆身體和心靈。在外面的世界、在家庭裡,他總是覺得很緊張和焦慮。有一陣子他以為自己得了精神病,常常心神恍惚。

「你的朋友佘先生還好嗎?他好久沒有出現了,是有什麼麻煩嗎?」

「不用替他擔心,他有工作在身,有一段日子不能再來了。」

「很可惜呢,他是我們一班姐妹最喜歡的客人啊,又闊綽,又懂得尊重我們。」

「哈哈,是好客難求吧?」

「大作家,假如沒有佘先生,你會自己去尋歡嗎?」

男人苦笑:「這個問題難倒我了……假如沒有他,我大概沒有來找你的必要。」

「哎呀,你這種男人真的很狡猾,故意把話說得這麼深奧,聽得我頭也痛起來了。」

雖然男人沒有把話說得很清楚,不過他說的都是千真萬確,只是妓女完全聽不懂。所謂的佘先生、唐先生,兩人關係密切,甚至由於那種關係,身為長輩的佘是千不該、萬不該帶他尋歡作樂。男人偷笑了一下,不單是佘先生也是個假名字,還包括他們隱瞞於人前的真正關係,假如把真相告訴這個正跟自己翻雲覆雨的女人,她的反應必定很有趣。

理智卻阻止了內心的魔鬼。

經過了一次跟一次的交易,簡陋的小房間在男人心裡產生了一種親切感,縱使他用上了一個假身份,但能夠得到偶爾坦白的機會,他覺得這些錢花得很有價值。男人花錢買下了妓女的六十分鐘,時間並不鬆動,因此他不熱衷聊天,女的倒是喜歡說個不停,她渴望進一步了解對方,對方可是個作家呢,愈無法理解的東西愈散發出謎樣的魅力,除了跟他結婚的那位,沒有人會懷疑他的吸引力。

另一方面,男人明白這裡是個短暫的避風港,完事後怎樣不捨,他仍然要面對外面的世界和關係日趨緊張的妻子。赤裸裸的他擁著氣籲籲的她,一連串的激動使她招架不住,她驚訝於他的投入,以為他是一頭餓壞了的野獸,她徹徹底底的給征服了。

男人滿足了慾望,理智也同時恢復了,他用手輕撫妓女的髮端和背部,她驚訝於他的溫柔,比佘先生所給予的尊重更高了一個層次,這一刻她以為對方是她的男人。男人內心充滿了矛盾,他不明白夫妻間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婚後的美滿日子受到詛咒似的在一年後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層層隔膜、沒完沒了的吵罵,好勝心是關係破裂後產生的副產品,最近他才發現她比他以為的更要像他。

男人驚訝於手指頭傳來的感應,原來撇開了感情和關係,每個女人的玉背都是差不多的觸感,假如跟對方無法相處下去,除了性愛,兩人之間還剩下什麼呢?

「大作家,你以為我是誰了?」

他撒謊:「我以為你是我的初戀情人,你們長得有點相似,不過她比你大幾歲,已經有了家庭。」

「想她嗎?」

「沒有,人家已經有一子一女了,我才不會想念一個這麼遙遠的女人。」

「不好意思……」妓女表達歉意,她不曉得怎樣解釋才算恰當。

「沒所謂,不用解釋,好好享受剩下來的寧靜,我們到浴室去,好嗎?」

在離開房間時男人吻了她的臉頰,對他來說這是出於禮貌,對她來說那是出於感情,雖然她是個出賣肉體換取金錢的妓女,但她只有二十二歲,還是個想法單純的小女生。要不是為了養家,她才不會千里迢迢來到這個烏煙瘴氣的城市工作,天真的她對未來充滿憧憬,以為在那些客人當中會有一個憐愛她,然後跟她結婚,一起組織家庭。

她在想:「唐先生說不定就是那個人。」

人與人之間的誤解使妓女動了心,漸漸喜歡上唐先生,他卻認為自己只是個消費者,陷入的僅僅是一場買賣;誤解使男人向阿魚求婚,使她被憧憬所迷惑,使想法幼稚的他們在同一屋簷下生活,有時候過分的樂觀會帶來災難,他不知所措,乾脆什麼都不做,她默默等待,沒一件事辦得妥妥當當,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很奇妙,不用心經營的話只有一個結果──倒退。

走到地面,男人立即打電話給佘先生,他嘗試為自己的行為作一些解釋。

「岳父,我又到了那裡,我控制不了自己……」

回應卻是:「不要緊的,我也是男人,當然明白你的心情,向好的方面想,可以有……」

男人打斷他的話:「向好的方面想,可以有一個消除壓力的方法,對你們的關係更有幫助。這些年來,我跟你的岳母不是相安無事嗎?難道她沒有發現我找其他女人嗎?難道她真的那麼笨嗎?」

「嘿嘿,你已經可以倒背出來了。」

男人又說:「佘先生……不,余先生才對,這可是對家庭的背叛啊,不要把我們所犯的罪行說得這麼理所當然好嗎?」

「阿翔啊,不要把話說得這麼重,我們不是坐在同一條船嗎?」

岳父這稱呼簡單的交代了兩人的關係,佘先生姓余,是阿魚的父親。諷刺的是,第一個帶男人嫖妓的人也是這位受人敬重的岳父。在老先生眼裡,對家庭和睦有一番異於常人的理解,他認為男人尋歡作樂是合理的,是調整生活的一種方式,身邊的另一半需要心甘情願的接受這種習慣,他甚至迷信一夫多妻的制度,認為妻子只是丈夫的財產云云。

男人無法認同岳父的看法,甚至覺得他是滿口歪理。

「我們不是坐在同一條船嗎?」

當頭棒喝的一句使男人羞愧得馬上結束對話,他在頃刻間明白到自己是不配這樣批評別人,他羞愧的不單是剛完成的一宗交易,而是發現自己是那麼虛偽跟無恥。

男人想得失神,站在馬路中心也不知道,直到被緊急剎車的司機罵他「不要命」才驚醒過來,他勉勉強強的走到對面的行人道,再長嘆一聲,他明白思緒怎樣混亂也好,也是時候回家,情況怎樣惡劣也好,心情怎樣不安也好,他還記得乘車回家的路線,記得在下車後步行回家的細節。

他忘不了那夜回家看到的畫面,倦透的她在紅色沙發上睡著,純粹的表情、含糊不清的夢話使他憶起兩人在小單位裡的當初,他馬上拿出相機,拍下照片作為記錄。在婚後,他幾乎沒有完成任何小說作品,這充滿了感情和記憶的照片說不定可以替他找回昔日創作的靈感。

坐在地板上默默的凝看,男人渴望替她蓋上一張毯子,但理智馬上阻止了他,他懼怕汙穢的雙手會弄髒她的身體,他無法像岳父般淡然面對自己的背叛,他悄悄的躲進浴室哭了一場。

「好好享受剩下來的寧靜」是他內心的獨白。

回到四年後的現在,當時的惡夢不但沒有隨風散去,男人得知妓女的死訊後,墮入了另一個更恐怖、更複雜的惡夢裡。他迫不得已,早早向老婆提出離婚,結束兩年的關係。

遭遇有如淩亂的曲線,驟然看來是相連或平行,總是以為卻不然。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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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紳 | 2015-6-25 12:40:48



《迥空》

第二章:使者

2011年冬天,這一年的天氣特別冷,外面的冰凍跟人們心裡的相差無幾,極為盛行的資本主義不斷複製出賺錢工具,大部分人迷失於社會洪流之中,他們隨波逐流、盲目跟從,不曉得自己在幹什麼、在忙什麼,他們眼裡只有錢。

這年的冬,咳嗽聲就是比較多。

過去一年,智能手機進一步入侵和控制人們的心靈,在外面的世界裡,不論是走著、坐著、挨著、靜止著、思考著,幾乎每個人都低下頭來,專注於螢幕裡的世界。他們犯下一個腦筋上的錯誤,手機本來是輔助生活的工具,實際情況卻是本末倒置,它操縱著人們的生活、工作、娛樂,甚至是情感。有個人不一樣,他是個中年人,不曾使用智能手機,僅僅穿著薄薄的風衣,不屈服於洪流,不懼怕於天氣,忠於自己所相信的,緊守自己獨有的一套原則。

中年人受自然界感召,得到一些只有他本人聽得見的啟示,要他找出另一個男人。那個人本質如何,是個樂善好施的義人也好,是個窮凶極惡的強盜也好,只要願意接受啟蒙,他會獲得新生命,犯過的罪也得到赦免。

從大清早開始,中年人一直監視目標人物,隨著他到辦公室上班,隨著他到咖啡室看書,又到超級市場買食材準備晚餐。接近午夜時分,他按兵不動,獨自躲在大廈梯間的陰暗處,跟窩在單位內的目標人物只有一牆之隔。二十二樓的空氣特別冰凍,帶著濕氣的冷風不斷吹打到風衣上,他既然是個硬漢子,天氣當然不能阻擋他,就像另一方勢力的魔頭,也無法使他倒下。

時間來到剛剛好的十二點鐘,中年人突然跪地,緊緊閉上雙眼、雙手合十,一個喃喃自語的樣子,他一臉謙卑的向著內心所信的禱告。

「至高至上的,求你賜我進一步的提示,我該在何時、何地、那種方式啟蒙那個被你選中的人?」

「這夜,我該留下或是離開?」

「請賜我足夠的信心去完成你所交託的任務……」

午夜十二點是中年人每夜禱告的時間,無論進行著天大的事情,他也會立即擱下,為的就是跟生命中的主人作精神上的溝通。在凡人眼中,他所作的都被稱作宗教儀式;實際上,每天不住的禱告跟中年人的生命緊密相連,他口中至高至上的就是他的生命依歸,供應他每天所需的交託他一生要做的,要是遠離那股力量,就代表他主動放棄生命。

一連串的低聲禱告結束,接下來是午夜該有的寧靜,跟中年人的粗獷外表形成了強烈對比,他身高最少是一百八十五公分,膚色黝黑,擁有一身鍛鍊多年的肌肉。一聲「感謝你」劃破了寂靜,他藉著禱告得到了一些啟示,決定離開住宅大廈,這夜的行動告一段落。

這就是第一夜。

相似的行動重複了一個星期,中年人擁有遠超於常人的耐性,他每天跟蹤目標人物,上班也好,吃飯也好,看場電影也好,他用盡方法隱藏自己,不讓那人發現。藉著每天的觀察,他注意到一個狀況,除了同事和陌生人外,那人完全沒有跟女人接觸,彷彿在暗暗建起一個阻擋著異性的生活圈,中年人心裡猜不透,甚至懷疑這個被選中的傢夥就是個同性戀者。

不過據他所知,沒有一個使者擁有同性戀傾向。

來到了第七夜,一張照片刺破了中年人的臆測,他們身在咖啡室,男人為了一杯熱咖啡而來,為了靜靜的看書而來,中年人為了遠遠的觀察挑了一個燈光昏暗的位置坐下來,他也握著一本書來裝模作樣,書名是《死前要做的99件事》,其實以他的身份和能力,死亡是遙不可及的。

在過去的一小時裡,男人專注看書,他的手機已經耗盡了電力,但他覺得不要緊,更慶幸自己可以暫時消失一下,假如不是恐懼於死後的世界,他早就是個死人了。為了展開新生活,他刪掉所有社交網絡的戶口,儘可能縮窄生活圈子,姓霍的同年紀男人是他少有的交心好友,也是領導他們公司的真正掌舵人。男人拿出夾放在書裡的書簽,入神地看著它的背面,原來他要看心目中最重要的照片,一張拍立得照片,是個在沙發上倦極而睡的年輕女人,男人幾乎陷入了徹底的靜止,除了從眼眶掉下來的淚水仍在默默的移動。

超過二十分鐘的呆滯引起店內很多客人的注意,但沒有一個人敢去問個明白,一個孤獨的人、一張女人照片、一杯涼掉的咖啡……背後有一個他本人才懂的故事,而在別人眼裡他卻可能是個瘋子,因為人類社會是個充滿了誤解的微世界,過度的解釋會被誤作虛偽的掩飾。

這些、那些,中年人一一看在眼裡,他活了太久,看破凡塵俗事,明白男人只是被情所困,大概是為了那個女人牽腸掛肚,遭遇情傷而封閉自己,這可能是他謝絕女色的原因,當他遇上另一個命中注定的,故事的軌將會重新接上,他將進入另一道迴廊。

第八夜,情況有點不一樣,男人在下午五點鐘提早離開辦公室,他沒有到咖啡室,沒有到超級市場購買晚餐的食材,而是到訪一家遠離市區的私人診所。中年人發現男人登記所用的身份也是假的,他填上「李國強」,一個普通到不得了的名字,刻意的隱瞞身份代表他要看的病並不簡單,而且不希望受到關注。

三十分鐘過後,男人拿著一份厚厚的報告離開,一個滿懷心事的樣子,腳步也顯得混亂。另一方面,偽裝成病人的中年人尾隨他離開診所,其實他擁有隨時讀取報告的力量,在他們的界別這稱作「法力」,但他沒有作出干預,而是安靜的等待下一個啟示,然後才採取進一步行動。雖然多日來的跟蹤不甚妥當,但他仍然儘量尊重目標人物的隱私,因為他相信兩人將來的關係將會非常密切,是亦師亦友的那一種。

後來男人到了住所附近的小店吃晚餐,點了午餐肉煎蛋方便麵,看似平凡的選擇卻使他懷念從前,味道跟童年時、中學時都沒差,改變了的是他本人,有如弄髒了的手帕,耗費多少都洗不清。自從得知那個跟他有過交易的女人死去,男人的人生有了翻天覆地的改變,經過一輪內心掙扎,他沒有向最愛的女人坦白真相,而是選擇了結束他們的婚姻,獨自的、默默的等待死亡到來。他一口一口慢慢咀嚼,附近的人都是一雙一對的情侶或朋友,他不一定注意到那個暗中跟隨他的中年人,即使他身型魁梧,眉宇間透出傲人的英氣,是個不簡單的大人物,男人也可能沒有發現自己一直被跟蹤。

中年人點了一份三明治、一杯檸檬茶,這些年來一直嚴格控制飲食,在意的不單是自己的身體狀況,他認為更重要的理念是「愛惜一切資源」,他知道人類只是世界的管理員,而不是擁有者,他與眾不同,為自己定下一套嚴謹的原則,並持之以恆。第八夜平淡的度過,兩個男人之間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沒有交談和接觸,原因似乎是中年人還沒有得到任何啟示……

不,他一如既往在冷清的梯間禱告,並對至高的提出了疑問。

「咦?這是最後一夜的監視?然後不需要再來?這是怎樣一回事?至高的,我需要更多的啟示啊!」

五分鐘的沈默過去。

「噢,我明白了,我定必執行你所吩咐的,感謝你。」

自此以後,中年人放棄了一切監視和跟蹤的行動,他所相信的有了另一個計劃。中年人每天到訪不同的意外現場和醫院,在這些見證生死的地方,以從天賜下的能力在瀕死的人身上施展奇跡,但他沒有扭轉命運、起死回生,而是給他們額外的兩小時,好好的跟家人道別,說明清楚死後的世界,然後安心離開。

連日來的奇跡引起了市民和媒體的關注,大家都想找出真相,唯一的途徑自然是查出神秘人的身份,可惜中年人行事低調,而那設於工業大廈13與14樓之間的辦公室更是非常隱蔽。他一邊施行奇跡,一邊過著平淡生活,也沒有再跟進那個目標人物了,他相信一切自有計劃和安排,急也急不來。

不久後,他們之間有了峰迴路轉的發展,中年人所行的事不單引起一般人的關注,而那個他更展開了一連串跟蹤行動,除了每個星期必須出席的兩個會議外,他空出所有時間偽裝成一個架著眼鏡的胖子,等待機會接近被外界稱作「奇跡使者」的中年人。

兩人一先一後的跟蹤遊戲已經進行了一個多月,男人發現中年人很特別,他就像一個徹底潔淨的人,看起來完全沒有罪惡,男人最懷疑的地方是其午夜禱告的內容,以及那難以想象地存在的13.5樓,中年人身上的特質顯然挑起了男人的好奇心。除此以外,他也在意對方擁有延長生命的能力,覺得那個人說不定可以幫他一把。

結果,按照某某的計劃,兩人終於碰上。

「你好,奇跡使者,我相信沒有喊錯人吧?」卸下了身上所有的偽裝,男人走到店內的陰暗處,跟那又陌生、又熟悉的傢夥打招呼。

中年人淡然說:「你好,方先生,我們終於開口了。」

「不拐彎抹角,我要知道是什麼一回事!」男人用力按著小圓檯道,表情急切。

「你說的是那些奇跡?我只是按照那個人的計劃去辦事,我是顆棋子罷了。」中年人一個不知所以的樣子。

「不,這個雖然很重要,但我要知道更重要的。你曾經監視我超過一個星期,背後有什麼陰謀詭計?」男人刻意小聲說話,擔心話題的敏感性會引起別人注意。

「不瞞你,在那些跟蹤你的日子裡我也不曉得自己在幹什麼……」

男人瞪著眼:「嗄?」

「根據啟示,我要找出你,並在適當的時機進行啟蒙,有趣的是我一直不清楚怎樣才叫適當。」中年人說後露出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

「這樣不錯,我們在進入下一個問題之前可以分別點一杯飲品,我要熱咖啡,你呢?」男人突然的提議減慢了對話的節奏,面部肌肉也放鬆下來。

中年人懷疑:「你肯定我們的時間很充裕?」

「不肯定,但喝一杯是必須的。」男人咧嘴而笑,透過剛才的交流,他得悉對方並無惡意,接下來大家可以暢所欲言,對離婚後的他來說十分難得。

兩人的話題主要圍繞在神祕的啟蒙上,中年人是自然界挑選的使者,他建起代表光明的組織,肩負對抗黑暗的重任。所謂的黑暗是無處不在的,不斷在人類社會迷惑心靈,在光影世界裡的「邪不能勝正」似乎並不適用於人類,黑暗在各方面都佔盡優勢,如果把光明形容為溫暖的家,黑暗就是魅力十足、企圖破壞家庭的第三者。在中年人的認知裡,至高的有一個龐大計劃,要一切順服的、謙卑的進入潔淨的新世界,得到永恆的生命,這個計劃一直在積極進行,使者是替祂辦事的人,是計劃的一部分。

「拒絕接受光明的人如何?這樣的下場對他們公平嗎?」男人不解問道。

「人類擁有自由意志,必須為自己的決定承擔後果。光明的門是一直打開的,人類隨時可以把關係重新連上,要是執意選擇黑暗,他們將隨著黑暗一起墮落;要是選擇了光明,自然可以進入祂的國度……」

男人打斷他的話:「這些都是說教的,我暫時提不起興趣。不如爽快一點,你們可以徹底洗淨我身上的病毒嗎?而且保證不會傳染給別人嗎?可以的話,我什麼都願意!」

中年人眉頭輕皺:「方先生,請你細聽,實際情況跟你想象的有所出入,你可能會有點失望……聽清楚,我們可以使你永遠不病發,擁有比以往更理想的身體質素,但病毒卻與你同在,成為精神的一部分,至於傳染病毒的機會當然也不能免除……這樣的話,你還願意接受啟蒙嗎?」

男人苦笑道:「嘿嘿,我要知道接受啟蒙的條件,有什麼東西、人和事,我是必須放棄的?」

「暫時沒有,當你明白更多,自然懂得作出取捨。成為使者後,你會成為我們的一分子,替我們辨事,你當然不用放棄原來的工作,包括你的職業和寫作。不過我要提醒你很重要的一點,即使你已經成為使者,黑暗仍然可以隨時隨地誘惑和吞噬你,這會是一場持續一輩子的抗爭,不容易啊!」

男人似笑非笑的道:「嘿嘿,最少——我賺回了一輩子。」

這年的冬,男人認識了人類社會裡一位尊貴的使者,那人叫Big Boss。男人願意接受啟蒙的理由很簡單,是為了保命,至於什麼新世界、光明與黑暗之間的角力,就如他所說的「暫時提不起興趣」,而徹底洗淨病毒應該是個遙遠的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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