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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7-23 09:47:37

本篇最後由 mars520titan 於 2016-7-23 09:48 編輯

第十九章  國教學院的新生(下)

  領會誰的精神?教宗大人的。什麼樣的精神?那就要往教宗大人的印鑒和簽名的更深處去思考,要觸碰到自己的靈魂最深處,大概才能稍微接近教宗大人如浩瀚星海一般的精神世界吧。

  辛教士從樞機主教大人房間裡離開的時候,想著最後那句話,臉色依然蒼白,心神依然不寧。他做了很多種揣摩,卻依然無法確定哪個更正確。難道教宗大人真的決意重新振興國教學院?為什麼京都裡沒有任何風聲?為什麼會挑選這樣一個年輕的學生來做這件事情?最關鍵的問題在於,國教學院的歷史問題沒有解決,誰敢觸碰這一塊?

  他走到陳長生面前時,所有思考必須結束,於是他用了十餘步的時間,決定了自己該怎麼做,堆起虛偽的笑容,說道:「這是名冊和鑰匙,不過你可能有些不清楚,國教學院的名冊上就算還有人,我們也很難把他們找回來。」

  陳長生接過名冊翻了兩頁,發現書頁已經很陳舊,上面的名字絕大多數後面都有註銷二字,問道:「那怎麼辦?」

  辛教士心想難道這也是自己的事情嗎?想是這般想的,卻絕對不會說出來,他已經拿定主意,只要自己不用親自替國教學院吶喊助威,不需要牽涉及那些大人物們難懂的謀劃裡,在自己的職權範圍內絕對要做到:要錢有錢,要人有人。

  「你覺得……在國教學院就讀,現在還需要些什麼?」他看著陳長生的眼睛,試探著問道。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要什麼都行?」

  「你要我把天道院的老師調到國教學院去……那恐怕不行。」

  辛教士笑著說道,自己也知道這話並不風趣,反而顯得有些無奈。

  陳長生說道:「我想要人。」

  辛教士笑容漸斂,正色說道:「要多少人?」

  陳長生認真說道:「要很多人。」

  辛教士神情不變,雙手卻漸寒冷,心想難道真如樞機大人猜測的那樣,教宗大人重新啟用國教學院的背後……隱藏著很多不可告人的目的?不然這個少年學生為何開口就要人,而且要的還是很多人?如果真要有什麼犯忌諱的事情,那該怎麼辦?

  「我能請問一下……你要很多人的原因嗎?」

  他盯著陳長生的眼睛一字一句說道,神情極為嚴肅,隨時準備拒絕,然後轉身逃走。

  陳長生沒有感覺到他的緊張,就算感覺到,也無法理解,說道:「國教學院面積不小,建築大多年久失修,就算修繕工作可以慢慢來,但要在裡面讀書,總得打掃一下,如果人手不夠,只怕要耽擱很多時間。」

  辛教士聽著這話,倒吸了一口涼氣,不是害怕,只是沒想到。擔心陳長生會反悔,毫不猶豫說道:「該有的補貼會馬上發下去,該調拔的人手也不會少,臨時我再調些雜役過去,不,我親自帶著雜役送您回去。」

  說完這句話,他親熱地拍了拍陳長生的肩膀,虛扶著陳長生的胳膊,向教樞處大廳外走去。平日裡嚴肅無比的辛教士,居然會對一個學生模樣的少年如此親熱,這幕畫面不知道引來了多少目光,自然難夠也引發了一些議論。

  ……

  ……

  「陳長生真進了國教學院?」

  「是的…寧婆婆離開後,過了不久他去了教樞處。」

  東御神將府的書房,在這樣兩句簡單的對話後,迅速地陷入了沈默。

  徐世績神情淡漠,看著有些不安的花婆婆,說道:「既然是那邊的意思,那暫時不要管了。」

  徐夫人在一旁擔心說道:「為何忽然會出這樣的變化?」

  徐世績說道:「我請她出面解決摘星學院的問題,不是為了那個小子犧牲這麼大的人情,本就是要把婚約這件事情告訴她,再通過她稟報給聖后娘娘,既然如此,她做些什麼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徐夫人面有憂色說道:「問題在於寧婆婆說的那兩句話,要那小子活著?宮裡為什麼會管這種小事?」

  徐世績看了花婆婆一眼。

  花婆婆低頭,輕聲說道:「昨天夜裡,霜兒姑娘進了一趟宮,據說是小姐有信寄回來了。」

  徐夫人聽著這話,有些不悅,說道:「這孩子,不給父母寫信,給那些外人寫信作甚?」

  徐世績微微皺眉,不想聽這些話,說道:「婚姻大事,父母才能做主,即便聖后娘娘她老人家也不會理會,你擔心那些事情作甚?給莫言姑娘些面子,暫時讓那小子活著,若他依然不肯安份,再議不遲。」

  徐夫人說道:「只擔心那孩子將來若真的飛黃騰達,會記恨府裡。」

  徐世績忽然笑了起來,頗有深意說道:「飛黃騰達?」

  徐夫人看著自家夫君這種笑容便覺著有些害怕,不敢繼續再問,揮手示意花婆婆退下,低聲說道:「先前陳留郡王派人請老爺赴宴,到底去還是不去?雖說他頗得聖后娘娘欣賞,但他身份畢竟特殊,總覺得有不大妥當。」

  自多年前,皇族最後一次試圖將聖后娘娘從龍椅上請下來的舉動被血腥的鎮壓之後,所有皇族三代以內的子弟,都被盡數請出京都,發往各州郡被監視居住,只有相王府的世子陳留因為年齡太小被留在了京都的王府裡。

  也正是因為年齡很小,所以聖后娘娘允他入宮和年齡相仿的平國公主殿下還有莫言姑娘一道學習,二人同居同飲同食,感情極深,他也等於是聖后娘娘看著長大的,所以聖后對他青眼有加,哪怕成年後也沒有把他遷出京都,甚至直接讓他做了郡王。

  當然,也有很多人認為聖后娘娘對陳留郡王如此好,除了多年的情份,以及陳留郡王如今在朝堂民間極好的名聲之外,更重要的是,聖后娘娘看著他的臉時,應該很容易想起當年自己死去的那些親生兒子們。

  但無論如何,陳留郡王終究還是皇族裡的一員,他身上流著的是皇室的血液,沒有人相信聖后娘娘對他沒有任何警惕,而徐世績身為聖后娘娘器重的東御神將,飲宴這種事情確實有些不妥。

  聽著夫人的話,徐世績沈默片刻,說道:「無妨,郡王已經再三傳達善意,我若再自矜身份,郡王不喜,宮裡也不見得對我會有什麼印象,太孤耿寡清的臣子並不是好臣子,再說了,聖后娘娘心如明鏡,知道陳留郡王只是想通過我與秋山家搭上關係,好照顧一下遠在南方苦熬歲月的相王,事涉孝心,聖后娘娘胸懷如海,又怎麼會在意?再說相王老實了一輩子,就算聖后直接把他召回京也很正常。」

  徐夫人沒有說話,心情卻有些微緊,她比誰都清楚徐世績的性情,平日裡孤清寡言的他,此時竟說了這麼多話來解釋,自然不是解釋給自己聽,那是解釋給誰聽?只能說明他自己也無法確認這些話究竟有沒有意義。

  可即便是這樣,他依然要去赴陳留郡王的宴請,這說明什麼?

  徐世績說完這段話後,微微蹙眉,也發現自己表現的有些問題,微穩了穩心神,看著夫人微笑說道:「妳也不要太擔心……那個小子不可能再有任何前途,莫言姑娘讓他進國教學院,本就是這個意思。」

  國教學院的名字,聽上去確實很了不起,能夠以國教為前綴,怎麼看也不可能比天道院或摘星學院要差,事實上,在過去的數百年乃至更長的歷史當中,國教學院確實一直都是京都裡最好、也最難進的學院。

  但現在,國教學院早就已經衰敗如秋草,被所有人遺忘,在國教內部沒有任何地位,如果像過去數年一樣悄無聲息倒也罷了,但凡有一點聲氣,便會被無盡的羞辱,不然那些老師和學生,怎麼會在極短的時間內流散一空?

  國教學院變成如今這副模樣,便要說到數十年前的那樁往事,當年國教學院的院長兼任國教大主教,乃是教宗大人的同門師兄,在國教內部的地位僅次於教宗,極受尊崇,便是南方教派的聖女也要居於其下,可以說是國教歷史裡的一大另類。

  按道理來說,到了國教學院院長這種地位,應該已經很滿足才是,但人心就像夜空裡的繁星一般,很難數清楚,更是無法看透,國教學院院長為了爭奪教宗之位,但沒有得到聖后支持,他竟與皇族裡的遺老遺少相勾結,試圖推翻聖后娘娘的統治,結果一夜慘敗,國教學院院長被教宗大人親手鎮壓成灰燼,而做為其最堅定後盾的國教學院自然也遭到了血洗。

  那一夜後,也有人曾經試圖恢復該學院的榮光,然而在聖后娘娘和當代教宗大人這兩位人世間最頂尖的大人物的目光注視下,國教學院出來的學生不可能有任何前途,於是只用了兩年時間,國教學院再也無法招到學生,老師自然也只有離開。

  就這樣,曾經無限榮耀的國教學院,變成了陰森的鬼園。

  直至十餘年後,國教學院才再一次迎來了新生。

  那名新生的名字叫做陳長生。

  「入學?」

  「不,那是流放。」

  「新生?」

  「不,那是永遠都爬不出來的深淵。」

  徐世績面無表情做出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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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7-23 09:50:45

第二十章  第一頁

  即便是無底的深淵,也不可能永遠爬不出來,徐世績之所以對陳長生的命運做出如此殘忍而堅定的判斷,是因為他很清楚,在國教學院這道深淵之上有兩道沒有任何人能突破的枷鎖——聖後娘娘與教宗大人。

  即便教宗大人寬仁慈愛,事隔多年後仇恨淡了,再次想起與當年那位國教學院院長的同門之誼,不忍國教學院真的成為歷史,願意閉著眼睛不去理會,那麼聖後娘娘呢?當年國教學院是舊皇族反對她的最重要力量來源,她怎麼可能允許國教學院重新散光彩?

  誰都知道,聖后娘娘的字典裡向來沒有寬恕這兩個字,無數倒在血泊裡的皇族子弟和那位可止嬰兒夜啼的周通大人都是明證。國教學院想要獲得新生?除非聖后娘娘退位或者死去,可是聖后娘娘會退位嗎?有人能夠殺死她嗎?沒有,那麼深淵必將永遠是深淵。

  陳長生回到客棧,像往常一樣用了一刻時間洗漱,然後將衣裳鞋襪清洗了一遍,用潔白的毛巾把濕漉的頭揉至將乾未乾,穿上清爽的干淨衣裳,端著一壺極淡的綠茶,走到院裡樹下的竹椅上坐好,開始看星星。

  做為一個最珍惜時間的人,滿天繁星雖然美麗迷人,他也只允許自己看上幾眼,從那些星星永恆不變的位置裡再次獲得某些精神力量之後,他從懷裡取出有教宗大人簽名的那封薦書,開始思考今天遇到的這些事情。

  在教樞處走廊里站了半日,他才想起這封薦書,然後他才真正明白教宗大人的簽名意味著什麼,辛教士前倨後恭的反應太過明顯,這給他帶來了很多便利,不可避免地也帶來了很多疑問。

  為什麼那位寧婆婆會把這封薦書給自己?如果只是想要自己閉嘴,甚至交出婚約,他相信這些擁有自己難以想像的力量的大人物們會有無數種方法,偏偏只有這種方法很難理解,這封薦書……彷彿是在彌補什麼虧欠。

  對方想要彌補自己什麼?對婚約之事沈默不言?還是國教學院真的不是什麼好去處?他記得清楚,當時寧婆婆說過,這是對所有人都最好的選擇,只不過對他是個例外,國教學院到底有什麼問題?

  他了解國教學院以前那些光輝的歷史,但國教學院變成鬼園的那件大事生在十幾年前,離現在太近,聖后當朝,那些事情自然也沒有辦法記入書籍道卷裡,他只能通過辛教士的反應做些猜測——辛教士前倨後恭,但很明顯還是想要和自己保持距離,教宗大人的薦書並沒有完全揮其作用,這說明國教學院的問題,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可以抵銷教宗大人的威勢。

  想了想,沒有想明白,他決定不再浪費時間繼續猜想,就算有什麼問題,他也不怎麼在乎,他想要得到的東西,本就不是那些大人物們不想給的,他不想要這門婚事,只想獲得直接參加大朝試的資格,同時,他需要看很多書籍。

  青藤六院裡有很多書,關於這一點,師父沒有騙他。

  清晨五時醒來,按照過去十四年裡每天那樣的時間表洗漱吃飯準備,又多花了些時間整理行李,搬到昨夜便喊好的馬車上,伴著右肩的朝陽,離開了生活了數日的客棧,向著城北皇宮附近的國教學院而去。

  客棧的房間他沒退,因為他不差錢,也因為他知道自己肯定還會再回來——等他再回來的那天,他不會站在客棧後面的露台上看著遠方的天書陵怔,而一定可以走進天書陵,近距離地去看那些傳說中的石碑。

  百花巷深處,與過去十餘年裡的冷清靜寂不同,人聲擾嚷,數百名雜役婦人,拿著各式各樣的工具正在忙碌,看草地裡插著的火把殘枝,這些人竟是從昨夜一直工作到現在,一直沒有休息過。

  陳長生把行李搬到湖畔,現辛教士果然沒有出現,越確定自己的猜想,好在辛教士昨天答應他的事情沒有出任何問題,昨日看著還像陵園一般的學院,此時隨著雜草漸除,蔓藤漸去,漸漸恢復了原來的模樣。

  那些半成廢墟的樓台,自然沒有辦法在這麼短的時間裡修好,但數百人晝夜不歇的工作,至少讓那些建築的外表重新擁有了些光彩,尤其是林子裡的那幾幢小樓,已經被打掃的相當乾淨,待黴味消除後,應該便能直接住人。

  在學院里辛勤打掃的數百人,都是國教天德殿的底層職員,往年會負責天道院等學院的整體清掃工作,雖然不清楚為什麼要來整理早已廢棄的國教學院,但做起事來很是熟練,即便熬夜打掃也沒有降低效率。

  ……

  ……

  日光緩移,小樓的打掃工作基本結束,陳長生背著行李,在雜役們好奇和敬畏的眼光中,走進最靠藏書館的那幢,撲面而來的依然是黴味,雖然比昨日淡了不少,但還是能夠清晰聞到,看來就算日曬風吹,或者也要過好幾天才能完全消除。

  對於黴味這種味道,他真的很不喜歡,把行李放好後未作任何停留,直接轉身出了小樓,向著一牆之隔的藏書館走去。

  按照他昨日的請求,藏書館不需要打掃——鑰匙在他手裡,別人也沒辦法進去打掃——此時道殿的工作人員都在主樓和幾個附樓周圍忙碌著,藏書館四周沒有一個人,清靜無聲。

  他走上石階,來到門前,取出那把從教樞處拿到的鑰匙,插入那把舊銅鎖裡,隨著鑰匙的插入,陳舊的微綠�痕像刨花一樣緩緩捲起,然後落在地上,終於,喀嗒一聲響起,彷彿有塊石頭落地,剛好落進鋪著細沙的小洞裡,給人一種特別舒服的感覺。

  鑰匙輕轉,順滑無聲,陳長生清晰地感覺到,銅鎖裡有些機簧被觸動激,然後各歸其位,同時他曾經感應到的那道氣息,也隨之緩緩盡數斂入銅鎖的最深處,整個過程很是神奇。

  他推門而入,迎而撞來的便是一排排書架,書架深入藏書館陰影之中,不見其尾,給人一種極其強烈的視覺刺激,書架上密密麻麻排滿著書,他看著這畫面便生出很多喜悅,待現這裡的灰塵不像昨日眼睛所見的那般多,更加高興。

  國教學院荒廢多年,其餘建築裡的桌椅,都不知道被誰偷走賣了,住宿小樓裡的床板都沒有剩下張,辛教士昨夜便開始讓教樞處加緊修復和補充,只有這間藏書館因為鎖住的緣故,保存的相當完好。

  陳長生拿來清洗工具,簡單地清掃了一下四周近處,才發現地板光可鑑人,竟是用的名貴的油檀木,不由連連搖頭,心想當年這間學院極盛之時,真是富麗堂皇到了極點,誰曾想一蒙塵便是這麼多年?

  接下來該做什麼?

  他該修行了。

  ……

  ……

  陳長生從藏書館側室的抽屜裡找到名錄,然後走進幽長的書架裡,沒有用多長時間便找到了自己想找的第一本書。

  這本書叫《洗髓論》。

  這本書名字很簡單,一看便知講的是洗髓相關的知識,正因為簡單,所以也很常見。

  為了對抗那些力量恐怖、戰鬥天賦無比強大的魔族,人類世界禁止把基礎的、比如洗髓境的入門方法做當秘密——當然,各大宗派自然有自己更強大的方法——基礎的修行法門就像天書陵的石碑一樣,自由地出現在所有人眼前。

  這本洗髓論便是大城小鎮上都能買到的修行法門。

  但陳長生真的沒有看過,因為在過往的十四年裡,師父總對他說沒有必要學,到你該學的時候再開始也不遲,他問過什麼時候才是該學的時候,師父卻始終沒有回答過他,直到這次離開西寧之前,他說要下山去京都,要去看天書陵與淩煙閣……

  那天,師父終於對他說了一句話:「那麼,你現在可以開始修行了。」

  他拿起那本洗髓論,走回門前,坐到被擦乾淨的地板上,藉著門外灑下的天光,翻開了第一頁。

  按道理來說,這種時刻,他至少應該會表現出些興奮或是緊張。

  但他沒有。

  整個過程,他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很平靜,就像在做已經做過很多遍的事情一般。

  如果有人看到這幕畫面,絕對想不到,這是他第一次讀修行方面的書籍。

  在東御神將府和天道院裡,他都說過這樣的話:「我不是不會修行,只是還沒有修行。」

  他有過無數機會可以開始修行,只是時機未到。

  他已經等了很長時間,當這天終於到來的時候,或者是因為等的時間太久,他反而已經沒有了興奮的力氣,只剩下平靜。

  他翻開了書的第一頁。

  只見那頁上寫著八個字。

  「書讀百遍,其義自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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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7-23 09:53:53

第二十一章  讀書的方法

    第一頁是扉頁,空白如雪,只有八個濃墨大字,異常清晰,無論是誰掀開這本書,都不可能錯過。

  一般人看到這幕畫面,肯定會先仔細思考其中隱藏著什麼真義,然後帶著對這八個字的認知,繼續閱讀。陳長生卻與眾不同。他沒有繼續翻開下一頁,而是起身走到書架前,尋出數本與洗髓相關的書籍,快速翻動起來,發現這些書籍的扉頁都有相同的八個字,才又坐回地板上繼續閱讀,心神落於書紙之上,再無旁物。

  洗髓論的文字很簡潔,他仔細讀著,不多時便已經讀完第一篇。這篇內容講的是如何培養神識。他沒有在此停下腳步,進行思考或者嘗試,而是繼續向後讀去,隨後數篇的內容也漸被他記在腦中——主要講述的是主要是培養神識、尋找命星以及引星光入體這三方面的內容。

  他只用了半個時辰的時間便讀完,然後合上書頁,開始閉目靜思。

  過了十餘息時間,他睜開眼睛,再次翻開書頁進行重複閱讀。

  這一次他用的時間比第一次更短,只用了數柱香的時間便再次讀完。

  然後他再次閉上眼睛開始靜思書上的內容。

  數息後,他睜開眼睛,再一次開始閱讀。

  如此重複數次,從窗外灑下的陽光居然還是那般熾烈。

  他最後一次合上洗髓論的書頁,再沒有打開。

  他取出筆墨,不翻書卷,只憑腦海裡的記憶開始記錄自己看書時的某些想法。

  不多時,紙上便密密麻麻出現了很多字。

  待他最終將筆擱到硯台上的那瞬間,整本洗髓論的內容,就像是刻石一般,被記在了腦海裡。

  最關鍵的是,這不是機械的記憶,而是真正的懂得。

  這就是陳長生讀書的方法。

  這種方法很特殊,是他和師兄餘人用了十餘載辛苦讀書生涯才獲得的寶貴財富--西寧鎮那間舊廟雖然不起眼,裡面的藏書卻是浩瀚如海,想要在最短的時間內背下這麼多書,自然需要一些很特殊的能力。

  在這種讀書方法之前,一本書不需要先被讀厚再被讀薄最終再被讀厚——事實上,西寧鎮舊廟裡的那些書絕大部分現在還是嶄新如前,但書裡的內容卻已經被他們師兄弟二人完全記住。

  這種方法裡最重要的環節,是最後那步的筆記,無論是用筆記在紙上,還在記在自己的腦海裡,都是對整個閱讀過程的再次梳理與確認,也只有完成了這一步,才能說閱讀者把書裡的內容完全轉化成了自己的知識。

  讀完洗髓論,合上書頁,自然不是結束。學而時習之,可以在腦海與筆記本上進行,但閱讀學習的目的是什麼?是實踐,他閱讀洗髓論的目的,就是為了能夠洗髓成功,開始修行。

  洗髓的第一步是凝練神識——神識便是人類的精神力量,用更通俗的語言解釋,就是:「想」。只要想的念頭足夠強烈、足夠專一,便會變成某種力量。

  聽上去這不難,彷彿只要拚命地把眉頭擠成山川,便可以想像壯麗山河裡自己在自由來往,但事實並非如此,因為神識能否產生,完全依賴於神魂的強度,神魂強度是純粹的天賦,與努力沒有什麼關係,就算一個普通人再如何努力,難道他的神魂強度能夠比天鳳轉世的血脈更強?

  陳長生準備修行已經準備了很多年,更準確地說,自從十歲那年身體出現異變之後,他一直在默默等待著這一天的到來,他知道自己的經脈有些問題,也就是師父說的自己有病——九段經脈無法相通,他的神魂無法在身軀內中繼循環,只能被迫由汗排出——雖然在十歲之後,被師父用藥物鎮住,神魂精華沒有再繼續流失,但這依然是個問題,不然在天道院考核的時候,那塊黑黑的感應石,不會在他體內感知不到任何神識。

  神魂如果不夠強,怎麼凝結神識?

  沒有神識,又如何發散?

  這洗髓的第一步,該如何邁出?

  陳長生沒有像那些剛發現自己無望修行的人們一樣失落,更不會絕望。

  他堅信無數年前,肯定有無數擁有大智慧的人們已經提前解決了這個問題,因為像自己這樣的人有很多。在他曾經讀過的那些道藏書籍裡,也經常有類似於某位失意者尋找到了天才的方法從而變成絕世強者的記載,比如王之策。但他不準備那樣去做,因為他的經脈問題在書籍裡沒有看到相同的案例——師父都說沒辦法治好,那就是命——他沒有多餘的時間去與命運搏鬥,也不認為自己有辦法在短時間內想到新的天才的方法。他喜歡順水而行,他認為自己按照世間既有的方法,也能凝結神識,開始修行,他比誰都更相信前人的智慧。

  「讀書百遍,其義自見。」

  所有洗髓相關的書籍上面,都有這樣醒目的八個字,很明顯,這八個字便是洗髓最關鍵的部分,也是那些前人想要告訴後人的部分,只不過要讀的是哪本書呢?

  陳長生看著洗髓論封底密密麻麻的那些目錄,看著那些或中正平和、或劍走偏鋒的書名,搖了搖頭,沒有想到來到京都後,依然要繼續在西寧鎮上的日子。

  如果是在天道院或摘星學院這樣的地方,學生們如果需要突破洗髓這一關,自然有教師告訴他們,洗髓最關鍵的便是通過大量的閱讀相關書籍,以達到增強神魂、從而一舉凝結神識的目的。

  洗髓論只是總綱,真正需要學習的對象,是封底的那四十九本書。

  當然,這並不意味所有學生都必須把這四十九本書讀完百遍,才能把神魂養煉到凝結神識的程度,絕大多數時候,只需要進行到途中,閱讀者的神識便已經凝結如束,完成了這個過程。

  這個過程並不是越早完成越好,如果只把一本書籍讀完十遍,便凝結神識成功,那個人想必會是歷史上神識最弱的修行者,相反,閱讀書籍越多,遍數越多,神魂被養煉的越來越強大,卻依然沒有破開那層薄紙,直至最後終於凝結神識成功,這樣的神識才真正強大。

  如果有人能夠把洗髓論目錄裡的四十九本書全部讀完百遍之後,才最終凝結神識,那麼他將來引星光洗髓才有可能做到最完美的境界,只是這種情況十分罕見,除了那些擁有天賦血脈的幸運兒,基本上沒有人能夠做到。

  這是一個很刺激的過程。隨著時間的流逝,隨著閱讀書籍與遍數的逐次增加,你可以期待自己成為神識強大的天才,但也極有可能,最終你根本無法凝結神識,只能做一個普通人。

  希望與失望,將會隨著閱讀的過程不斷被放大,終這會變成一個極大的賭局,沒有人知道賭局的結果,只有當你讀完這些書,讀完百遍之後,結果便會自動出現。

  讀書百遍,其義自見。

  便是這個意思。

  ……

  ……

  洗髓論讀完一遍,陳長生沒有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有任何變化,沒有感覺到神魂,自然更感覺不到神識,他沒有馬上便去閱讀封底抄錄的那些書,而是開始做計算。

  他相信自己閱讀的效率要比普通人高,那麼或者可能不需要真的讀到百遍,二三十遍或者也就夠了,註疏上一共有四十九本書,以他閱讀的平均效率來算,最開始的那一輪,一天最多只能讀完七本,七天看完第一遍,就算隨著時間流逝,速度逐漸加快,要把這些書全部讀完,至少也要花上半年時間。他有半年的時間嗎?沒有,那麼該怎麼做呢?來到京都後,他第一次感覺到有些苦惱。

  如果讓別人知道他此時的苦惱,一定會有不同的感受,因為在他的計算裡,很明顯是要把這四十九本書全部讀完才會開始凝結神識,如果他能夠凝結神識的話,換句話說——從始至終,哪怕是下意識裡,他其實一直以為自己是和那些天才相同等級、甚至要更高一些的人物。

  難怪唐三十六和他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覺得他很囂張——他看上去沈默寡言,謹慎守禮,但事實上,他在很多方面無來由的絕對自信,導致了他會給人一種極其囂張的感覺。

  ……

  ……

  正想著的時候,忽然有風輕拂,有影落下,遮住了封底上那些字。

  陳長生�頭望去,只見一名俏麗的小姑娘,正冷笑看著自己。

  他這時候坐在地板上,那小姑娘自然有些居高臨下。

  小姑娘正是東御神將府的霜兒,她看著陳長生身旁書頁上關於洗髓的文字,明白他想做什麼,微嘲說道:「十四歲才開始洗髓,會不會晚了些?」

  陳長生正色道:「聞道有先後,先發而後至,後發而先至。」

  霜兒沒有想到會聽到這樣的回答,怔了怔,然後輕蔑說道:「四十九卷書,一百遍,十天,這是我家小姐四歲凝神識時留下的數字,後發而先至?你能先到哪裡?」

  陳長生想了想,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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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7-23 09:56:56

第二十二章  就這麼簡單

  書讀百遍,其義自見,只是有人只需要十天,有人卻需要半年,對於這種比較確實無話可說,就像唐三十六說過的那樣,那名少女經常讓人無話可說,陳長生自然只好不說話。

  但不知為何,霜兒看著陳長生沈默以至木訥的樣子便不高興,或者是她總以為,既然你與小姐有婚約,那麼即便實力相差甚遠,至少也應該在意志或者雄心方面有所表現?

  而且在她看來,如果不是小姐從南溪齋寫來書信,陳長生現在只怕已經生死不知,哪裡還有機會進入國教學院,坐在乾淨的地板上讀書修行?不要你千恩萬謝,也不該如此沈默,就當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吧?

  霜兒看著他搖了搖頭,從懷裡取過一張薄薄的信紙遞了過去。

  「既然你現在有了難得的修行機會,就應該多加珍惜,從基礎做起,腳踏實地,不要總想些什麼歪門邪道,也不要總把希望寄託在別人身上,尤其是女人身上。」她不知想到什麼,嚴厲說道:「修行,沒那麼簡單,就算沒有任何希望,我希望你也不要破罐子破摔,明白我的意思嗎?」

  陳長生接過那張紙,怔了怔,不明白她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心想自己躲進這個像墓園一般的學院沈默地讀書修行,難道神將府和那位徐小姐還覺得自己有些礙眼?

  藏書館外的日頭正在高空,樹葉嘩嘩然,將直落的光線散成很多光斑,幸好還是初春時節,天氣不算太熱,那張紙上帶著女兒家的清香,卻沒有什麼汗水。

  陳長生看著紙上那四個字,沈默了很長時間。

  「好自為之。」

  紙上的字跡比較清秀,但談不上多麼驚人,而且筆畫很直,看著有些憨稚可愛,他猜到這四個字應該是徐家那位小姐從遙遠南方寫給自己的,卻怎樣也無法把寫出這樣憨拙筆跡的少女與傳聞裡那個天才橫溢的少女聯繫起來。

  他明白這四個字的意思,更是彷彿隱隱看到那位徐小姐在寫出這四個字時的神情,想必她當時一定眼神淡漠,眉頭微蹙,有些不耐,也有些不悅,更多的是無所謂。

  她給他寫了四個字,其實關鍵的就是那一個字,那個自字。

  自,就是自己。

  你自己生活。

  你自己讀書。

  你自己修行。

  你自己吃好喝好。

  陳長生靜靜想了會,不再多想,將紙條收進袖中,站起身來,走到書架前開始尋找洗髓論封底名錄上的那四十九本書籍,一面尋著,一面想著先前霜兒丫環說的話,眉頭忍不住皺了起來,手指在書冊間移動的速度也變得慢了起來——真的只需要十天就能把這麼多書看完一百遍?那究竟是怎麼看的?

  洗髓論是修行總論,封底的四十九本書才是真正的學習對象,學生要用這些書裡的知識與智慧,開啟自己的心智,固化對世界的認識,從而強大自身的神魂。

  這是純粹精神方面的修行——自天書降世,人類開始修行,最初凝神這一步都是採用這種方法,或者是因為無數前賢總結出來,這種方法最有效率,成功率最高,或者是因為文字是思想的唯一載體,那麼想要用前人的思想來幫助自己的思想變成力量,那麼自然也要通過文字這種橋樑。

  既然用的是這種方法,那麼洗髓論備註裡的四十九本書,自然是人類社會公認最能夠幫助凝結神識的四十九本書,自一五八二年國教審定具體書目後,便再也沒有改變過。

  陳長生在書架旁行走尋找,饒是他對藏書序列異常熟悉,也用了足足半個時辰才把那四十九本書全部找完,然後全部搬到了窗旁的地板上,按照順序排好。

  他沒有馬上開始閱讀,而是在百花巷裡去吃了頓菜湯泡飯,又在密樹搭簾的湖畔草坪上休息了半個時辰,直到神滿意足,才重新走回藏書館,拾起第一本書開始閱讀。

  先前尋書的時候,他已經通過書名確定這些書籍自己沒有看過,稍許有些遺憾之餘,也很好奇,這些書籍究竟寫的是什麼內容,居然能夠幫助人類凝結神識。

  他拾起的第一本書叫做《樸門初解》,他確認自己沒有看過這本書,所以當他掀開這本書,看見有些眼熟的那些語句後,他以為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就像在天道院考試裡一樣。

  這本書很薄,他卻覺得有些重。他怔怔地看著書上的那些內容,有些惘然地發現,自己早在四歲的時候,就已經看過這些內容,更準確地說,這些內容他早已倒背如流。

  只不過在西寧鎮的舊廟裡,這本書叫《抱樸經》

  他有些意外,因為彷彿回到了天道院的考核現場,他本以為那樣的好事,不可能一直出現,沒有想到真的再次出現,這讓他有些恍惚,過了段時間才醒過神來。

  醒過神後,他很快翻開了第二本書。

  這本書的名字叫做:《天書陵贊賦合集》

  像清風拂書一般快速掀動書頁,他很快便確認這本書自己也看過,那些前賢觀天書陵之後的讚美詩賦,都在自己的腦海裡,只不過五歲的時候在西寧鎮舊廟裡讀這些詩賦時,那個集子的名字叫做《詩華錄》。

  陳長生沈默片刻,翻開了第三本書。

  依然如此。

  這本書他同樣也看過,只不過和小時候看的名字不同而已。

  第四本書,第五本書……他把四十九本書快速瀏覽了一遍,確認這些書自己都看過。

  又這樣嗎?

  這還算驚喜嗎?陳長生重新拾起洗髓論,沈默了很長時間,在心裡默默想著,唇角不知何時已經揚起,眼睛眯起像是星河在流瀉,盈盈地滿是笑意。

  他想起霜兒離開時說的那句話。

  「修行,沒那麼簡單。」

  他�頭望去,只見藏書館門口光影斑駁,清風徐來,卻已無人影,不禁有些悵然若失——如果那小姑娘還在,他真的很想告訴她,自己似乎真的可能比你家小姐更快凝聚神識。

  但他馬上又想到,徐有容將四十九卷書讀百遍見真義,凝聚神識成功的時候才四歲,剛剛生出的那點驕傲心思頓時消散,自嘲一笑,心想真沒有什麼意思。

  接下來的事情,便是用洗髓論上面的方法,將這四十九卷書刻在腦海裡的文字以及文字附帶的信息,盡數轉化為自己強大神魂的養分,然後一舉凝結神識。

  換作任何人,在這樣的關鍵時刻,大概都會向下繼續。但陳長生看了一眼天光,發現日頭已然西移,暮色漸濃,竟將洗髓論放下,收拾好地板上那些書籍,走出了藏書館。

  吃晚飯的時間到了。

  ……

  ……

  因為要吃晚飯,所以可以無視眼前觸手可得的改變命運的機會,如果說這是自律,這自律未免也太嚴苛殘酷了些,更像是某種自虐,但也可以說是某種自信,因為他相信那機會不會溜走。

  從天道院的入院考核,到今天這四十九卷書籍在腦海裡的再次發現,陳長生已經能夠確定一些事情——師父早就已經為他打好了修行的所有基礎,師父果然不是一個普通的道人。

  修道之路漫漫修遠,而他和餘人師兄自幼苦讀道藏,萬卷書盡在胸臆,便等於他比別人已經提前出發了很久,他已經走了萬里路,那麼他理所當然地會比別人先到達彼岸。

  陳長生向來很自信,現在確定了這些事情,更加自信,此時暮色漸濃,殘陽漸沒,但他更加開闊的心胸裡,正有一輪紅日冉冉升起,哪裡還會擔心前路黑暗?

  吃完晚飯,他再次回到藏書館裡,燒了壺開水,沖了杯在百花巷裡買的花茶,盤膝而坐,靜心片刻,目光在那些排列整齊的四十九卷書籍上緩緩掃過,最終落在洗髓論上。

  書裡的那些文字,從他腦海的最深處浮起,從他幼年的記憶裡回來,變得異常真切,然後漸漸釋放出某種氣息,依循著洗髓論第一篇的方法,在他的思想世界裡不停交融。

  很多年前在舊廟裡,他已經完成了啟智,此時他要做的事情是固識。

  他閉著眼睛,靜靜地思考,然後漸漸忘記思考。

  所謂明心見性,其實沒有這麼複雜。

  只是融匯貫通四字罷了。

  時間漸漸流逝,藏書館外的濕地裡,不知何時響起了蛙鳴。

  明明還是早春。

  夜色漸濃,繁星漸明,京都裡人聲喧嘩。

  一個人的國教學院還是那樣安靜。

  藏書館裡的油燈很微弱,卻似乎永遠不會熄滅。

  忽然間,館裡響起嗡的一聲輕鳴。

  這聲音來自天地之間。

  有風盈繞樓間。

  陳長生睜開眼睛,眼神有些惘然,然後漸漸平靜,最終被喜悅塗滿。

  一天一夜時間,他凝結神識成功。

  修行,原來就是這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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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7-23 10:00:26

第二十三章 星之海洋

  陳長生順利地踏上了修行的道路,沒有任何故事裡常見的困難,如果讓別人知道,一定會百思不得其解,他自己反而不覺得有什麼,尤其是在確認師父讓自己背的三千道藏意味著什麼之後。

  當然,這終究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情……能夠凝神,便能夠定星,能夠定星,便能夠引星光洗髓,能夠洗髓便能夠坐照自觀,能夠坐照自觀,就能夠心意通幽,明天地造化,能夠通幽,便能夠聚星於體,百病不侵,能夠聚星便能夠從聖而行,御風萬里,最後方能神隱於天地之間,不在命輪之內,或者那時就不需要逆天改命了?

  是的,對陳長生來說修行的目的永遠是那樣的明確,從來沒有任何偏移,或者在修行的道路上可以順便追求一些別的事物,比如看到一些普通人看不到的風景,體會一些普通人體會不到的感受,可以將受過的那些羞辱還贈給那些人,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後的目的。

  只不過剛剛凝神,連修行第一步都算不上,就開始考慮只存在於傳說中的神隱境界,就連陳長生自己都知道,這想的有些太多了,說出去很容易被人笑話,好在他永遠不會對人說。

  陳長生相對於同齡人來說,相對比較沈默寡言,處事更冷靜,所以在西寧鎮的時候,就時常被鎮上的人們以為要比真實年齡大三四歲,他很清楚,自己之所以能夠一天一夜凝神成功,最重要是因為師父自小就給自己打好了基礎,做好了準備,但要說這樣就遠遠超過了徐有容這樣真正的天才,並不見得。

  第二日清晨依然五時起床,洗漱整理吃飯,昨夜發生的事情沒有對他的作息帶來任何影響,只有微顯疲憊的眼神證明他不像表現出來的這般平靜,應該不是小樓裡黴味未除盡的原因,而是真的很高興。

  國教學院裡依然熱鬧,工匠和雜役們在正樓那邊緊張地進行著修繕與打掃工作,藏書館這邊依然安靜,因為他的請求,沒有人過來打擾,於是他可以繼續自己的修行。

  洗髓乃是修行第一境,可以簡要地分成三個步驟,凝聚神識是第一步,也是所有的前提,第二步便是尋找命星,對於這聽上去有些玄妙的步驟,陳長生並不怎麼擔心,他真正擔心的是第三步,引星光入體洗髓……也只有到那一步,他才能最終確定自己的身體問題究竟會帶來怎樣的影響。

  ……

  ……

  所謂修行,便是將天地的力量借為人的力量,自天書降世後,人類開始修行,發展出無數種修行的方法,嘗試過無數種手段,有的修行功法吸收天火,有的修行功法親近自然,吸收田野的力量,而最終隨著國教正式創立,也因為人類無數年的實踐最終證明,人類修行漸漸開始以星辰為證。

  火山口裡高溫熾烈的岩漿,確實可以轉化成人體內的真元,幫助修行者變得極其強大,田野裡那些清新的力量,也可以被修行者所利用,但所有的這些能量來源,都不如星辰。

  星辰在夜空裡,位置永恆不變,以肅穆的姿態照耀著大陸。生活在地面上的人們,只要�頭望去,便能看到無限星光,從他們幼年直到垂垂老矣,那些星辰始終靜靜地陪伴著他們。對大陸和生活在這裡的人們來說星辰是光明,是座標,是能量,也是時間,因為永恆。

  人類最終選擇化星光為真元,與這些帶著文藝氣息的形容關係不大,最重要的是星光是這個世界上最純淨的能量來源,沒有任何雜質,而且要比陽光、地火等物要溫和的多。

  妖族同樣能夠吸收星光,而且他們的體質特殊,不需要任何修行功法,可以直接將星光納入體內,變成他們的力量,所以但凡能夠化身的妖族,總是力大無窮。

  相對妖族而言,人類不能直接吸收星光,或者說,直接吸收星光的效率太低,為此,人類創造性地發明了一種修行功法,也正是從那天開始,人類才開始了稱霸大陸的道路。

  ——那就是點亮命星

  夜空裡有無數顆星,浩瀚如海,難以計數,數量要遠比人類的數量更多,人類當中的修行者,想要洗髓,便需要在那億萬顆星辰裡,尋找到屬於自己的星星,那就是命星。

  沒有人能解釋,命星的原理是什麼,為什麼那顆星辰會與你之間形成牢不可破的關係,為什麼隔著無數萬里的距離,星辰可以與人類遙相呼應,即便是國教歷史上最偉大的學者都無法做出解釋。

  ……

  ……

  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一顆星。

  但只有凝結神識成功的人,才能找到屬於自己的那顆星星,從而形成某種難以言說的聯繫,最終用自己的神識將那顆星辰點亮,這便是點亮命星。

  夜空繁星無數,只要你能發散神識,那麼你總能找到屬於自己的星星,而且這種關係就像很多關係一樣,是絕對排它的,只要你與自己的命星建立聯繫,便再也沒有人能夠奪走。

  那麼這便有個問題,什麼樣的星辰最適合做為修行者的命星?

  現在大陸基本上有公論,命星越遠越好,因為國教無數代學者,對無數修行者進行了跟蹤調查,在進行了翔盡的分析計算後,確認這個推論沒有任何問題。

  然而,這是為什麼呢?

  如果修行者直接吸收命星的能量,豈不是應該那顆星辰距離地面越近越好?

  為瞭解釋這種現象,國教學者從客觀倒推,建立了一種模型,在這種模型裡,修行者並不是直接吸取命星的能量,還是把夜空當作一面牆壁,把命星當成自己釘在牆上的一根釘子,從而在自己與夜空之間繫上了一根線,最終是用這根線來回擺盪,吸收夜空裡飄逸的星光能量。

  在這個模型裡,那道無形的線就像是一條被打濕的棉線,夜空裡的星光就像是深春時節漫天飛舞的柳絮,那根線在春風裡慢慢地飄蕩,便能蘸到越來越多的柳絮,最終落在執線人的手中,如果那根線足夠長,從皇宮最高的建築一直連到天書陵的頂端,那麼甚至可以把整座京都的柳絮都搜刮乾淨。

  魔族大學者通古斯對國教的這個理論提出了嚴厲的批評,認為這是一種毫不經濟、純粹屬於臆想的妄想,那一代的教宗大人對這種批評毫不留情地進行了反擊,說道唯有能夠成立的推論,才是最靠近真理的推論。

  最終,魔族大學者通古斯向整個大陸發出一封書信,他在信中問道:那根線究竟在哪裡?

  如果修行者與命星之間真的有根線,那麼國教的理論便可以成立,因為通過對自然界的觀察,可以很容易發現,線越長,振幅越大,能夠產生的能量自然也就越大,就如先前柳絮的說法。

  問題在於,從來沒有人看到過那根線。

  教宗大人在京都對這個問題做出了簡要的回答:「既然命星與修行者之間有聯繫,那麼二者之間必然有根線,大陸上的生命之看不到摸不到,不代表不存在。」

  魔宗大學者通古斯又向整個大陸發出了一封書信,道:「接觸不到,對客觀的世界沒有任何影響,那麼這樣一根存在與否,沒有意義,那麼,它就應該是不存在的。」

  對於這個直指根本的質問,教宗大人在思考數月時間後,做出了最著名的那個回答。

  「那根線,就是命運。」

  是的。

  無法解釋的聯繫,就是命運。

  夜空裡的星辰,反映著的,就是人間眾生的命運。

  ……

  ……

  沒有人教過陳長生怎麼選擇命星,他的師父肯定知道,但沒有說過。

  當然,他知道那位教宗大人說過的那句話,道藏三千卷,不會沒有這段名垂青史的故事。

  既然與命星之間的聯繫就是命運,所以他表現的很慎重——他十歲之後,最在乎的就是這兩個字。

  從清晨到日暮,他一直在熟悉神識的發散過程,他不知道十歲那年的異變後,神魂究竟還保留了多少,但讓他有些欣慰的是,神識的發散過程與書上寫的沒有太多區別。

  他閉著眼睛,任由神識離識海而出,在安靜的藏書館裡飄拂著,明明沒有看,腦海裡卻隱隱約約出現了四周的環境景象,有些模糊,而且光線有些迷幻,那是一種嶄新的認知。

  待夜色來臨後,他沒有像別的初學者那樣,依然沈迷於神識對外界的感知之中,沒有絲毫留戀,毫不猶豫調動神識越過窗戶,向著夜空裡飛去,越飛越高,穿越夜歸的鳥的最細微的絨毛,穿越漸散的雲的最細微的水汽微粒,穿越寒冷至極的風的絮流,終於來到了那無數明亮的光點之間。

  那是星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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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7-23 10:07:16

第二十四章  萬千星辰,只取一顆

  滿天都是星辰,無限光明,其間蘊藏著無數能量,又有無數縷細微的、若有若無的、玄妙的波動。

  那就是所謂命運嗎?

  陳長生的神識向著更高處飄去,掠過無數星辰,與四周無比空曠的空間相比,和那些星辰裡蘊藏著的磅礡能量相比,他的神識是那樣的渺小,就像是狂風之中的羽毛,沙漠裡一滴快要乾涸的水珠,似乎下一刻便會被撕裂,會被蒸發成虛無,但奇妙的是,無論是那些星辰還是那些磅礡的能量,對他的神識都沒有造成任何傷害。

  他神識的左前方出現了一顆紅色的星辰,星辰的表面正在猛烈地燃燒,向著四周噴吐出恐怖的火焰,他不知道那顆星離自己有多遠,只能從那些火焰近乎凝固的形狀判斷,非常遙遠,可這顆星辰在他的神識裡又是如此近,那麼只能說明這顆星辰無比巨大,快要把他神識能夠感知的空間占滿。

  燃燒的紅色星辰向著虛空裡噴吐著無窮的能量,給人一種很恐怖的感覺,彷彿只要離的再近些,便會被焚燒成最純淨的能量,但又給人一種想要融化在其間的渴望。

  陳長生有些不安,不是因為恐懼,因為他確定星的海洋裡沒有任何事物會對人類的神識形成傷害,這種不安更多的來自於他對這顆星辰形態以及氣質的牴觸,換句話說他不喜歡。

  於是他的神識繼續向更高的地方飄去,越過一團似乎是星塵碎片的雲絮狀物事後,映入眼簾的是一顆藍色的星辰,那顆星辰顯得格外冷傲,格外冰冷,表層似乎還覆著淺淺的霜,給人一種強烈的感覺,它拒絕任何事物接近,他的神識在那裡飄浮片刻後,繼續向更遠處去。

  修行者的神識離開身體,距離自然有侷限,隨著境界修為的增長,逐漸加大,但唯有最開始點亮命星的時候,在空間向上的範圍內不受任何約束,這同樣是個未解之謎。

  陳長生的神識繼續飄行而上,見到各種各樣的星辰與風景,也曾經路過數顆顯得格外沈默的星辰,他的神識想要靠近,便會被一道無形的力量推開,於是他明白應該是別人的命星。

  越往星空的深處去,星星的數量便越多,也漸漸出現了很多奇怪的、不符合人類普通概念的星星,那些星星在虛空裡靜靜懸浮著,不停地濺射著星輝,有的彷彿生出了無數隻旋臂,像孩子的玩具,有的星輝凝成了明亮的雙翼,像是某種神奇的禽鳥,也有的星辰給人一種猛獸般的威嚴感。

  整整一夜時間,他的神識在星的海洋裡飄行著,慢慢感受,生出很多難以形容的觸動,那些觸動與星辰有關,更多的則是來自自身,這種脫離肉身束縛的絕對自由感,本身便是修行的原動力之一。

  修行者的神識穿過夜空,飄遊向星海的深處,這種情況在人間很常見,尤其是在藏龍臥虎的京都,每夜都有很多人嘗試點亮命星,所以根本沒有人注意到陳長生的神識。

  忽然某一刻,他的神識看到了極明亮的光線,那與星辰灑落的光線不同,更為熾烈,更為渾厚,他生出想去看的更清楚的衝動,卻又隱隱想起了些什麼,知道到了該回去的時刻。

  他睜開眼睛醒來,發現自己還盤膝坐在國教學院的藏書館裡,神識飄了很久才走到星海的深處,回來卻只是一瞬間,轉眼望去,只見窗外天色隱隱作白,原來天亮了。

  ……

  ……

  十四年來,陳長生的作息第一次被打亂,他白天的時候補充了一下睡眠,傍晚時分來到藏書館裡繼續自己的星海漫遊之路,第二次神識離體,更有經驗,而且對夜空裡的那片星海也更熟悉,最開始那段星海裡的風景他沒有再去仔細觀看,而是直接向更深處飄去,想要看看究竟能夠抵達哪裡。

  天將亮時,那片驟然明亮的光線讓他再次醒來。

  第三天夜裡,他再次重複這個過程,直到第四天,第五天,他每天夜裡神識都會走的比前一夜更遠一些,能夠看到更多的星辰,但他依然沒有停留下來的想法。

  修道之路漫長修遠,他以為總想儘力走的更遠些才好。

  第六夜,他的神識來到了以前從未到過的地方。他不知道,極少有人的神識能夠來到這麼遠的地方,一方面或者與神識的強度有關,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前面經過的那片星海,對修行者來說已經是足夠大的誘惑,很少有人能夠壓抑住點亮命星,馬上開始洗髓的渴望,從這個角度來說,他抵抗誘惑的能力確實很強。

  ——那是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活在這個世界上真正的誘惑是什麼。

  但他很快便確認這裡確實很少有神識來過,因為在這裡他的神識在這裡飄遊了很長時間,沒有像前五夜那樣,不時會遇到已經被他人神識點亮的星辰。

  到處都是新的,空間是新的,星辰也是新的,等待著他隨意挑選一顆。

  陳長生的神識依然沒有停下,因為他感覺自己還能去到更遠的地方,看到更多。

  第七夜,他的神識終於遇到障礙,或者說,遇到了一堵牆,那是一堵無形的、透明的、甚至連存在感都沒有的牆壁,但他知道那堵牆就在那裡,他第一次產生了猶豫。

  那這堵無形牆壁的那邊是什麼?

  他不知道這面無形牆壁,是分割空間的晶壁,自然也不知道,只有黃金巨龍這種最頂級的強大生物,才能穿行自如,但他能猜到這面無形牆壁,應該很難穿過去。

  但他還是想試試。

  如果這是南牆,他已經到了牆根,總得把頭觸上去,才能甘心。

  他想試,於是試了,沒有抱任何希望,然而……出乎他的意料,他的神識就這樣輕而易舉地穿了過去。

  那這依然是一片星海。

  但和此前經過的那片星海比較起來,他的神識反而覺得這邊的星海比較熟悉,彷彿回到了家鄉一般。

  他的神識繼續向上飄行,越來越淡渺,便是無心無物的狀態裡,他也知道,神識與自己本體的聯繫越來越弱,也許下一刻便會中斷。

  光線漸暗,星辰的數量漸漸變少。

  陳長生感覺到,自己最遠只能來到這裡。

  更遠處,隱隱約約還有一片星海,像是萬家燈火一般。

  他看著那處,感覺有些遺憾,但知道,到了自己必須選擇的時候。

  他的神識向四周掃去,想要找到屬於自己的那顆星星。

  選擇命星,對每個修行者來說,都是一個難題,因為可以選擇的餘地太大,而且沒有一定之規則,你可以因為喜歡那顆星辰的顏色而選,也可以閉著眼睛隨便指上一顆。

  陳長生沒有遇到這種問題,因為他當想要選擇的時候,那顆星辰就出現在了他的眼前,他一眼就喜歡上了這顆星星,於是他決定把這顆星星變成自己的星星。

  那是一顆紅色的小星星,與他最初看見的那顆相比,明顯要小很多,表面也沒有恐怖燃燒的火焰星輝,所有光線與能量彷彿,都被那顆星星收斂在了最深處。

  那顆紅色的星辰很圓,外表特別光滑,看著很像一顆小蘋果。

  很可愛,很漂亮,很令人想要親近,讓人很想啃上一口。

  陳長生這樣想著,神識便飄了過去。

  ……

  ……

  國教學院藏書館裡,夜風輕拂,窗外蛙聲早停,一片靜寂。

  陳長生盤膝閉目坐在乾淨的地板上,神情平靜。

  忽然間,他張開嘴,然後合攏,就像是啃了一口什麼。

  隱約可以聽到他喉嚨響動的聲音,似乎在吞嚥。

  忽然間,他汗出如漿,瞬間打濕了身下的地板。

  在遙遠的星空的那頭,一顆紅色的星星驟然間明亮起來。

  他睜開眼睛,望向星空深處。

  他看不到那顆星星,但他能夠感覺到那顆星星。

  因為,那是他的星星。

  ……

  ……

  正如魔族大學者通古斯所說,沒有人能夠看到那根線。

  所以當陳長成功生點亮自己命星的時候,國教學院裡沒有任何異像發生,京都的夜空裡更沒有出現一道神聖的光柱,這片大陸依然像平時那樣,平靜而安寧。

  而且他的那顆星星離地面太遠,雖然有過一瞬間明亮,也無法被看到,是的,那顆星星太遠了,遠到京都西郊觀星台的那些祭祀們都沒有注意到。

  但終究還是被人看到了。

  因為聖后娘娘今夜正在觀星。

  這是很巧的一件事情。

  只要天氣適宜,聖后娘娘每夜都會在甘露台上看會兒星星。

  今夜下過一場小雨,所以她出來的稍晚了些。

  她剛好看到了那顆星星被點亮的過程。

  但即便是她,也不知道點亮那顆星星的人是誰。

  那個人在京都還是在南方?

  難道是雪老城?

  聖后娘娘看著夜空深處,如墨般的濃眉緩緩挑起,聲音毫無情緒。

  「有些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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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7-23 10:11:59

第二十五章  甘露台與百草園

  莫雨姑娘的睫毛很長,因為先前那陣微雨,前端凝著極小的水珠,看著很是美麗。很可惜的是,在聽到聖后娘娘這句話後,她的睫毛眨了眨,於是那滴雨珠落了下來,落入甘露台前彷彿深淵一般的黑夜裡。

  甘露台在皇宮正前方,高百丈,由純銅鑄造而成,極為壯觀,台上鑲嵌著數千顆夜明珠,隔著數十里,也能看到此間的光明,但今夜這些夜明珠卻沒有散發任何光彩。

  莫雨望向甘露台邊緣,黑羊站在那處的星輝裡,�首看著夜空裡某處,她回首望向甘露台正前方,確認聖后娘娘也在看著夜空裡那個地方,不禁有些疑惑。

  「娘娘,您在看什麼呢?」她問道。

  莫雨姑娘在大周以至整個大陸都擁有極高的威望,因為她的家世,也因為她深不可測的實力,但最根本的原因是因為她與聖后娘娘的關係,能夠與聖后娘娘如此隨意說話的人,這個世界上已經越來越少了。

  星光灑落在甘露台上,只能看清楚那個女人的背影。

  只是一個簡單的背影,卻彷彿讓人看到了萬千世界。

  因為她是千萬年來世界上第一位女皇帝,她是大周的主人。


  「有人點亮了一顆星。」

  聖后沒有轉身,淡然說道。

  莫雨姑娘沈默,每天夜裡都有修行者點亮命星,但她清楚,即便是聖後娘娘也很難看到,但今夜聖后娘娘看到了,並且靜靜看了這麼長時間,這意味著什麼?

  「那顆星離我們很遠。」

  聽到聖后娘娘的下一句話,莫雨以為自己明白了。

  她想了想後說道:「就算再遠……也不見得就代表是真正的天才。」

  聖后沒有說話。

  莫雨像不被長輩重視意見的小女孩,有些不高興地哼了兩聲,說道:「秋山家那位四歲時定的命星是龍驤星,已經可以在百年內排進前十,但就在那夜,百里溪有個小宗派的弟子開始洗髓,定的命星竟比龍驤星更遠,可難道他能比得上秋山家那位……洗髓終究還是要看體內經脈強度,普通人又如何比得過真龍血脈?

  這是很有說明力的例證。秋山君十八歲之前一直都是青雲榜榜首,是世所公認的天才,而百里溪那個小宗派的弟子早已泯然眾人矣,如果不是莫雨這樣見識淵廣的人,哪裡還記得那人?

  聖后說道:「今夜點亮命星的那人,神識之強,意識之寧,極為少見,我看只怕是位苦讀百年的老夫子,一朝明悟天地至理,才有此造化,便如當年的王之策,厚積薄發,自然不俗。」

  莫雨說道:「之策先生當年一夜聚星,整個京都都有感應……和今夜哪里相同?而且地面沒有星辰的投影出現,說明不是天賦血脈,即便再強,只怕也有限。」

  聖后沒有轉身,卻能讓人感覺到她在微笑:「你這孩子,又懂什麼修行?」

  莫雨年紀輕輕便已是聚星境界的大強者,無論是周朝還是南方的修行宗派都視為異數,便是教宗大人也多有讚賞之語,然而在聖后看來,她依然只是一個不懂修行的孩子。

  整個大陸,有資格這樣評價她的人,能有幾個?

  聖后自然是其中一人。

  所以莫雨沒有生氣,只是對著她的背影吐了吐舌頭。

  她現在已經不是當年的小孩子,但依然可以可愛,因為她面對的是聖后。

  聖后自然知道她在身後做怪,微笑不語。

  莫雨走上前去,站在她的身旁望向夜空裡的繁星,靜靜看了會兒後,忽然問道:「娘娘,命星……真的代表我們每個人的命運?那我們能夠看到將來的命運嗎?」

  聖后說道:「除了命運,或者還可以有別的解釋。」

  莫雨好奇問道:「什麼解釋?」

  聖后看著夜空深處,沈默了很長時間。

  那裡有顆遙遠的星辰,曾經明亮了一瞬,然後再也無法看到。

  聖后說道:「也有可能是……命中的剋星。」

  ……

  ……

  陳長生點亮了自己的命星。

  整個大陸只有極少數人機緣巧合看到了那個瞬間的畫面。

  因為那道無形的晶壁的緣故,那些人對這顆星辰與地面之間的距離判斷,出現了偏差,但即便是這樣,他的命星與地面之間的距離,也已經足以排進人類歷史裡最前的行列當中。

  北方魔族的雪老城,南方的聖女峰、長生宗所在的離山,妖域深處的忘川,可能有人看到,也可能沒有看到,只要看到了,必然會極為重視,試圖發現是誰點亮了這顆星。

  這些並不重要——夜空裡有億萬顆星辰,與億萬人類之間的聯繫,始終是無法觸及的世界,那根線永遠沒有人能夠看到,只要陳長生自己不說,便沒有任何人能夠知道。

  但總會有意外發生,或者說有例外。

  有的人修行境界並不高,按道理來說,連夜空裡那顆星辰明亮的畫面都看不到,更不可能依循著那條線尋找到陳長生,但機緣巧合的是,當陳長生點亮命星的那瞬間,那個人剛好看著夜空,就像聖后娘娘那樣,更機緣巧合的是,當時她正在修行,神識散放到一牆之隔的那片廢園裡。

  最根本的原因是,她與星光之間有一種先天的親近聯繫,可以直覺地發現很多事情。

  這是一種天賦,更準確地說,這是她的種族天賦

  國教學院殘破院牆的那面,是百草園。

  她那天夜裡就在百草園中。

  她清楚地感覺到,點亮命星的那道神識是多麼的寧靜而堅韌。

  她很好奇那道神識的主人是誰。

  她想找到他,然後問他一些問題,為此,她不介意送他一些世間罕見的奇珍異寶。

  因為她叫落落,她很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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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7-23 10:15:45

第二十六章  厚積

  如果當天夜裡點亮命星之後,陳長生直接開始引星光入體洗髓的步驟,與國教學院一牆之隔的百草園裡那位少女說不定可以憑藉自己的天賦,追循著沒有斷絕的感受發現他的存在。如果他流淌在地板上的那些汗漿沒有很奇怪地遇風而化,滲進地板裡再也無法看到,她或者也能發現他。

  問題在於,陳長生在這個時候再次表現出與普通人很不相同的氣質或者說想法,他毫不猶豫地抵抗住了洗髓的誘惑,直接回到小樓洗澡睡覺,而地板上早就已經連一絲汗漬都已看不到。

  第二天,陳長生把洗髓論再次認真地看了一遍,尤其是最後引星光洗髓的部分,更是做了很多筆記,確認對那些內容已經完全掌握,便去湖畔草地上眯眼休息,直待斜陽落於城牆之下,夜色來臨,他確認自己的身體狀態和精神都處於很良好的狀態,才推開藏書館的大門,正式開始洗髓。

  他的神識散發至空中,沒有穿越藏書館的屋頂直上夜穹,卻知道自己與那顆遙遠的紅色小星辰之間已經建立起了一種冥冥之中的聯繫,這種感受並不真切,更準確地來說,他與那顆星辰之間的聯繫沒有在他的身體以及精神世界裡下任何感知,但他非常確信,那顆星辰就在那裡,誰也無法奪走。

  就像當年那位教宗大人說過的一樣:那根線真的存在

  陳長生閉上眼睛,寧靜心神,敞開神魂,按照洗髓論上的方法,讓自己進入物我兩忘、絕對放鬆的境界之中,靜靜地等待著星光凝結成的精華順著那根線來到自己身前。

  時間漸漸地流逝,夜風時而溫柔,時而凝結。

  藏書館外的樹林裡一片安靜,昨日這片樹林被教樞處的工役進行了一番修理,很多贅枝都被砍斷,那些斷枝的茬口裸露在空中,散發著樹木特有的香味,被夜風送至遠處。

  那些斷枝的茬口散發的木香之所以如此濃烈,是因為那處正在向外滲透著近乎透明的膠狀物,那便是樹液,國教學院裡的樹木種類極雜,自然也少不得果木,味道很是好聞。

  有棵很粗的槐樹,靠近地面的粗枝都被砍斷,其中一處看著極像傷疤,上面凝結出來的樹膠已經很多,被夜風一拂便順著樹幹緩緩向地面淌流,如果是那些嗜好殺戳的人看著這幕畫面,會覺得槐樹被砍斷了臂膀正在流血,但實際上在銀色的星輝下,正在流淌的樹液更像是甜甜的糖蜜。

  又過了很長時間,如蜜般的樹液終於落到了地面,落在了一叢青草上,沒能幸運或者說殘忍地將某個昆蟲變成琥珀的初形態,那麼它最終將會成為那些昆蟲的食物。

  相似的畫面,在藏書館裡也發生了。

  無數星辰散發的光輝,落在那根無形、且無法察知的線上,被凝成略稠的精華,然後順著那根線緩慢地向地面淌落,不知越過多少距離,無視藏書館的屋頂,最終落在了陳長生的身上。

  星輝柔潤,陳長生臉上的肌膚彷彿變成了玉石一般。然而下一刻,那些星輝就像是穿過手指的沙與風一般滲了進去,再也無法看到,他的臉卻一如先前,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還有很多星輝落在他的身上,那些星輝彷彿能夠無視任何阻礙,輕而易舉地穿透他的衣裳,落在他的身體表面,卻依然未能停留,滲進身體深處,便不知去了哪裡。

  陳長生閉著眼睛,沒有看到這些畫面,也不知道發生的這些事情。

  直至每一抹晨光落在京都,有雄雞開始鳴唱,他才醒來。

  他有些激動,十四年來很少這樣激動過,因為如果洗髓成功,那麼他便將踏上修行的道路,無論能不能拿到大朝試的首榜首名,對於自己的命運,他都將獲得一些話語權。

  這種情緒對身體不好,他對自己默默說道,用完全不符合年齡的意志力,在極短的時間內冷靜下來,然後望向自己的雙手,神情微變,眼裡儘是惘然與不解。

  他的雙手沒有任何變化,如昨夜那般乾淨。

  他從懷裡取出一面小圓鏡,望向鏡中自己的臉,沈默片刻後,放下小圓鏡,拉起衣領望向自己的身體,發現都沒有任何變化,就像過去這些年一樣乾淨。

  洗髓成功,不應該是這樣的。

  按照洗髓論裡的說法,人類在世界上生存,飲食呼吸,汲取養分的同時,也同時將天地間的那些汙濁之氣也盡數帶進了身體裡,所以才要引星輝入體,是借助星辰最純淨最溫和的力量,將那些事物盡數驅逐到體外。

  按照前人的說法,洗髓成功後,人們的身體會排出大量的腥臭汗水,甚至可能還會發生嚴重的腹瀉,只有這樣才證明身體裡的汙濁之氣被排泄了出來。

  然而陳長生的身體沒有任何變化。

  他是個有輕微潔癖的人,他很愛乾淨,但他此時竟無比想要看到自己的身體上能夠出現那些汙臭的黑泥,因為這件事情與乾淨無關,怎麼看都不應該是現在這樣。

  陳長生望著窗外初升的朝陽,沈默了很長時間。

  忽然,他把手背貼到地板上,用力地磨了兩下,待感到真切的痛楚後,他�手一看,手背上出現了一大片紅印,隱隱還可以看到血絲,於是他知道,自己洗髓確實沒有成功。

  星光降臨,首先接觸的是皮膚,所以洗髓最開始的時候,強化的便是皮膚。

  他的皮膚與昨夜沒有任何變化。

  陳長生沈默不語,他本以為自己經脈中斷的問題,只會導致神魂容易流失,將來很難把星輝轉化成真元留在體內,但以為至少可以完成洗髓這步,沒有想到依然不行。

  晨光漸明,他站起身來,向藏書館外走去,因為盤膝坐了整整一夜的緣故,身體有些痠痛,行走有些緩慢,從背後看過去,就像是一個大病初癒的孩子。

  走回小樓,看著火爐上冒著熱汽的水壺,他有些難過——按照洗髓論裡的記載,他以為自己回來時,必然渾身汙穢,所以提前備好了熱水,誰能想到自己竟是連一滴汗都沒有流。

  他想了想,最終決定還是洗個澡。

  不是因為在地板上坐了一夜,也不是因為學院裡還有些灰塵。

  他的身體有問題,這讓他很不喜歡自己的身體,他一直覺得自己的身體有些髒。

  他洗漱很勤,很愛乾淨,有輕微潔癖,其實都是因為這一點。

  他把熱水倒進牆角的大桶,走了進去,用濕毛貼蓋著臉,靠著桶沿張開雙臂向後靠著,感覺好疲憊。

  濕毛巾下面傳出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氣。

  便在這時。

  院牆那面,隱隱約約也傳來了一聲嘆氣。

  陳長生心想,原來難過的人到處都是。

  ……

  ……

  沒有任何人知道陳長生嘗試洗髓,即便那幾位看到他點亮命星的人也不知道,因為洗髓是比定星更常見的事情,無論是洗髓境乃至聚星境界的大強者,只要他在修行,便需要夜復一夜地做這件事情,而且有能力看到命星被點視的人,也無法看到那根線,自然更不知道那根線的另一頭握在誰的手裡。

  人類的自我強化沒有上限。

  洗髓從來不是一日之事。

  夜裡,陳長生再次走進藏書館,坐在地板上繼續嘗試。

  一個十四歲的少年從挫敗情緒裡再次振奮起來,用的時間未免也太少了些,這些都要感謝他曾經經歷以及將要經歷的那些事情,當然他更應該怨恨那些事情。

  他沒有時間沮喪,只能不斷嘗試、努力。

  不成功便成仁,這六個字用在他的身上最合適。

  靜心冥想,無數濃稠卻看不見的星輝精華,順著那根無形的命運線條,從高遠的夜空裡淌落,再次落在他的身上,就像是春風一般繚繞不去。

  那些星輝像昨夜一般,悄無聲息地滲進他的身體,然後再也無法看見。

  這個過程持續了很長時間,直至天色將白,他才再次醒來。

  他端詳著自己的雙手,沒有發現任何改變,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沒有找到一滴汗水,身上的舊衣裳還是那般乾爽,晨風從窗外飄來,可以輕鬆地拂動雙袖。

  他不明白,就算身體經脈斷絕,皮膚毛髮承受星輝,也應該有些變化才是。

  那些星輝去了哪裡?

  他以為那些星輝都流散到了空中,化為了無形。

  他並不知道,當自己閉目冥想靜修的時候,那些星輝穿過了他的黑髮與他的手,穿過了舊衣裳與腰間的那把短劍,悄無聲息地進入了他的身體,沒有一點流失。

  就像雪片穿過風和樹林落到了地面上。

  沒有一片樹葉承接住了一片雪,這是很難發生的事情。

  但真的發生了。

  現在看來這片樹林依然鬱鬱蔥蔥,沒有一點白色。

  事實上呢?

  樹林下方的地面上,積雪已然漸厚。

  這便是厚積。

  總有一天,將會勃發。

  或者,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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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7-23 10:17:08

第二十七章  已多年

  清晨五時,陳長生睜開雙眼。他不是睡醒,而是從冥想的狀態裡醒來。確認自己的身體依然沒有發生任何變化,他搖了搖頭,走回小樓開始洗澡,靠在木桶邊緣,任由微燙的水浸著自己疲憊的身體與精神,嘆息穿過濕透的毛巾後變成喃喃自語:「什麼時候才能找到方法呢?」

  這只木桶約半人高,擱在樓後的院牆下,距離牆面很近。下一刻,他聽到牆那邊傳來一聲幽幽的嘆息和一句滿是苦惱意味的話:「什麼時候才能找到那個人呢?」

  陳長生想起昨天清晨聽到的那聲嘆息,將濕毛巾從臉上取下,轉身望向院牆那面,入眼是一片青藤,院牆很高,看不到那面的風景,也不知道說話的人是誰。

  那個聲音很稚嫩,應該是個女孩子——每個人的悲傷並不相同,但同樣都是悲傷,陳長生忽然有些同情院牆那面的她,只是旋即想到,自己當前的處境著實沒有同情他人的資格。

  接下來幾天過的風平浪靜。他每天在藏書館裡閱讀,到了夜間便引星輝洗髓,洗髓的過程裡他始終閉目冥想,自然不知道那些星輝都已經滲進了自己的身體——單從外表看來,確實沒有任何變化,這結果未免有些令人失望,但他依然勤修不輟,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就像他的修行一樣,國教學院的修繕工作也在有條不紊地進行繼續著,教樞處的那位辛教士沒有站到台前主持,但該拔付的資金沒有短缺,並且相當及時,工匠和役夫們自然不敢懈怠。

  既然年久失修的院牆連聲音都無法隔絕,自然也有可能透風。

  國教學院在進行修繕的消息,很快便在京都傳播開來,國教學院多了位學生的事情,也漸被人知曉,只是因為國教學院敗落的真實原因,人們只敢在私下議論,哪裡敢前來打探,最終只是在飯桌茶案之間增添了些談資。

  陳長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隱隱積蘊著風雨,他在百花巷深處的校園裡沈默地讀書修行,重複著相同的生活,根本不覺得這日子過的很是單調枯燥。

  表面上看起來,他似乎已經不再在意洗髓能否成功,事實上他的心神盡數係於此,藏書館的地板已經有數日沒有擦洗過,對好潔淨的他來說這很罕見,這便是明證。

  洗髓沒能成功,不代表他在此間的學習生活沒有任何收穫。

  他在藏書館裡看了很多書,大多數書籍都是他在西寧鎮上已經看過的,有些關於修行的書籍則是第一次看見,兩相對照,他有些吃驚地發現原來自己從小看的那些文字,很多與修行有關。

  他小時候背那些道藏的時候,並不知道那些難懂的文字究竟是什麼意思,和師兄問師父也得不到具體的解答,以為是形而上的那些東西,沒怎麼細想。直到現在他來到京都,在國教學院裡看到了洗髓論之類的修行入門書籍,他才知道,原來世間有所修行法門、那些前代強者留下的寶貴經驗、些各大宗派不外傳的功法甚至是魔族強者的一些不傳之秘,都在西寧鎮舊廟的三千卷道藏裡!

  這意味著什麼?

  誰說他不會修行?不,他只是還沒有開始修行,這是他以前的想法。在,他知道這句話也是錯的。誰說他還沒有開始修行?不,他從開始說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在修行!

  西寧鎮舊廟的三千卷道藏,便是修行相關的無數知識碎片,以往在他的精神世界裡,是一片大霧,而現在他懂得的修行法門,便是極小的灰塵,在霧中成為核心,於是水汽開始結晶,下起了一場磅�大雨!

  陳長生進入了一種很奇妙的境界或者說旅程裡,可以說是觸類旁通,也可以說是醍醐灌頂,就像被當頭棒喝,但其實最接近真相的形容還應該是那四個字:厚積薄發

  從計道人在溪畔拾到他開始,到現在已經十四年有餘,他每日每夜讀書不輟亦有十四年,這十四年的閱讀生涯就是一個積累的過程,他已經打下了極為厚實的基礎,最終需要的只是一個契機,便能將這十四年裡掌握的知識,盡數轉換成自己對世界的認知,以及隨後變成自己的力量。

  就像是一壇火藥被一顆火星點燃。

  陳長生的精神世界發生了一次大爆炸,他貪婪地閱讀著藏書館裡的所有書籍,掌握修行的規則,從而將西寧鎮道藏上面的那些信息碎片重新組合,重新溫習然後真正的掌握,以難以想像的速度了解修行世界的秘密,掌握那些修行法門的細節,單以修行方面的知識而論,現在的世界上比他還要廣博的人,恐怕已經極少!

  沒能洗髓成功,卻忽然多出這樣的大收穫,對陳長生來說,這是驚喜,也是安慰,當他情緒平靜下來後,又生出很多不解與不安,他走到藏書館的窗邊,望向西寧鎮的方向,沈默想著,那間舊廟裡的道藏並非凡物,師父自然也不是凡人,他為自己打下如此堅實的修行基礎,為何卻不肯直接教自己修行,非得讓自己來到京都才開始?難道就是因為自己身體的病不好治,想讓自己來這裡看看有沒有什麼機緣?

  時間流逝,轉眼間又是十餘日過去,東御神將府的人再有出現,那名叫霜兒的小姑娘也沒有來,平靜的生活不被打擾,這讓他很愉快,但唐三十六也一直沒有出現,這讓他有些不愉快——他在客棧裡留下了地址,想來對方應該能夠找到自己,好吧,那傢夥可能也正在天道院裡苦修吧。

  國教學院只有陳長生一個人,這是他一個人的學院。

  他靜靜的讀書,默默地修行,漸漸要忘記外面的世界,他已經被外面的世界遺忘,有時候想起在教樞處時聽到的那些閒談,想起天道院和摘星學院迎新活動的熱鬧,他有些羨慕,但不是太在意,他早已習慣了這種枯燥調的生活——在西寧鎮舊廟和師兄一起讀書,也只能聽到他一個人的聲音。

  只是洗髓已經很多天,他的身體依然沒有任何變化,看不到任何成功的希望,他不會放棄,可終究還是變得淡然了些,他決定過些天如果還不行,就要去書籍裡尋找些別的方法。

  淡然有時候會讓人失去一些銳氣,但也會讓人變得更加冷靜——就是陳長生現在的精神狀態,不能說回複本心,也算是回到最初,這時候再看著地板上蒙著的淺淺的灰塵,喜愛潔淨的他眉頭便蹙了起來,很是不喜。

  這些不喜更多是對於他自己,他覺得自己變得懶了很多。

  他從井裡打出清水,開始擦洗地板,灰塵漸淨,地板上某塊被水打濕擦淨後,隱隱散發出一道極淡的香味,他忘了這是那天點亮命星時流出的汗水,有些疑惑。那道香味真的很淡,被夜風一吹便消失無蹤。

  做完這些事情后,他隨意坐下,繼續開始引星光洗髓。

  國教學院裡一片靜寂,他閉眼靜思,渾然忘記物我之分,自然沒有聽到窗外的樹林裡,本應休息的夜鳥忽然鳴叫起來,聲音清脆動人,停了好些天的蛙鳴也重新響亮起來,無比喜悅。

  一隻蝴蝶從窗外飛來,落在他身旁的地板上,便再也不肯離去。

  正是他剛剛擦乾淨的那塊地板。

  ……

  ……

  百花巷是京都一條尋常巷陌,當然,它曾經很有名,因為巷子深處的國教學院曾經很有名,同時,在巷那頭的百草園也曾經很有名,那裡曾經是前朝的皇家園林。

  大周朝歷史上最著名的一次叛亂,也正是發生在百草園。當年還是親王殿下的太宗皇帝,從王府向皇宮匆匆策馬而去,便是在這裡遇到了其餘數位親王殿下的伏擊,其時太宗皇帝還穿著睡袍。

  那次叛亂最終的結局,整個大陸的人都知道,太宗皇帝陛下驚險地獲得了最後的勝利,他的那幾位親兄弟當場被處死,同時被砍去頭顱的還有數百名追隨者。

  因為這段血腥、或者說不光彩的歷史,百草園被廢去了皇家園林的地位,交由國教天德殿管理,用來種植藥草與靈果,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天百草園的土壤吸收了太多血水的養分,或者是埋在地底的屍體數理太多的緣故,這裡的藥草與靈果生的極好,重新被朝廷重視起來,看管極為森嚴。

  事實上,只有極少數人才知道,百草園之所以看守森嚴,除了那些藥草靈果太過珍稀之外,還因為這裡經常會有一些不方便露面的重要大人物來居住,比如當年聖皇娘娘第一次被逐出皇宮時,便在這裡的廟裡帶發修行,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天道殿後來收穫了極大的好處。

  現在百草園裡也住著一個貴人。

  在爬滿青藤的舊牆下方,有石製的桌椅,桌上有茶碗,碗裡是極罕見珍貴的叢雨新茶。

  一位小姑娘正在喝茶。

  她面帶稚意,眸如墨星,唇如紅梅,長長的睫毛,白白的雙頰上有兩團淡淡的紅暈,看著極為美麗。

  那是一種非常健康的美麗,看著便讓人身心愉快,而絕對不會有任何雜念。

  小姑娘自己卻不怎麼愉快,神情很是愁苦,因為她還沒找到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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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7-23 10:19:56

第二十八章 翻牆遇見黑袍

  小姑娘叫落衡,小名叫落落,因為從很小的時候,她說話之前總習慣性地加些字,比如她喊蒼鷹落到自己小手上時,比如她讓河裡的巨鱷趕緊搭自己到對岸去時,總是會說:「咯咯,快點啊!」

  落落今年十四歲,年紀還很小,因為某些緣故,容貌體態看著比真實年齡還要更小一些,稚態可掬。就像天真的模樣,她從出生開始便享盡榮華富貴,無憂無慮,即便遠離家鄉來到京都後也是如此。

  她在京都百草園裡已經生活了近一年時間,與外界極少接觸,難免會有些孤單。

  對此,她並不在意,因為她只關心怎麼修行——在修行方面她有些問題無法解決,即便她那位似乎無所不能的父親也解決不了,所以她才會千里迢迢來到京都。

  她隱藏身份去天道院和摘星學院聽過課,私下也請教過那些聲名赫赫的教授,她甚至與大周皇宮裡的供奉討論過相關的問題,遺憾的是那些問題依然得不到解答。

  就在她最失望的時候,一天夜裡忽然感受到夜空深處一顆星辰被點亮,她不知道那顆星在哪裡,但知道那道神識很強大、很寧靜,而且與一般人類修行出來的神識明顯有些不一樣的地方——能夠感受到這些,完全是因為她擁有一種很特殊的天賦,所以她確定自己感受到的是真的,於是她想找到那個人。

  她想把困擾自己很多年的那幾個問題放在那個人面前,希望能夠得到解答。

  然而二十天過去了,她依然沒能找到那個人。那些被派出去的下屬、甚至就連皇宮裡的供奉高手都在幫忙找,也沒有找到任何線索,這讓她更加失望。

  落落情緒有些低落,茶碗裡名貴的叢雨新茶也吸引不了她任何注意力。放在平常,擅於茶道的她,怎麼會對那些清香怡人的茶水做出無視——這樣無理的舉動?

  便在這個時候,她聞到了一股香味。

  落落睜大了眼睛,身體變得有些僵硬。

  這股香味很淡,但進入鼻端後,卻驟然間放大,變得極為清晰,彷彿美酒一般令人陶醉,百草園裡有無數奇珍異果,入夜後散發著各種香味,卻竟是壓不住這股香味!

  她小時候生活的那片山谷裡有滿山野花,在夏初朝陽下一瞬盛放的時刻,竟也沒有這麼香!

  她敢向滿天星辰發誓,自己這輩子絕對沒有聞到過這麼香的味道。

  偏偏,這香味還這般淡。

  這是什麼香味?這香味是從哪裡來的?

  落落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忽然發現那股香味消失了。只是瞬間,那股香味便不知去了何處,再也找不到絲毫殘餘,她有些悵然若失,總覺得錯過了生命裡很重要的東西。

  她順著牆沿向西走了數十步,走到青藤里花盛處,發現香味不是來自於此,下意識裡向滿牆的青藤望去,隱約覺得那香味似乎是從牆那邊傳過來的。

  牆那邊是什麼?好像是廢棄的國教學院。她住進百草園里後,那邊一直安靜無聲,就像墓園一樣,只是從前些天開始忽然變得熱鬧起來,好像發生了什麼事情。

  要過去看看嗎?

  隱約間,她覺得這股香味和自己一直在尋找的那個人之間有關係,

  落落的手在寬袖裡微微握緊,心情得有些緊張,沒有轉身,餘光往夜色裡望去。

  遠處吊籃花後的油燈散發著光線,落入夜色深處,消失之前有些變形。

  說明那裡有人,或者有某種力量存在。

  她知道那些人是誰,那是負責保護她的族人,但同時,也是這些族人限制著她的行動,每次要去天諭院和摘星學院都要提前準備很長時間,更不會允許她深夜離開。

  落落看著牆上自己的影子,覺得自己好沒用,好膽小。

  她忽然笑了笑,搖搖頭,從左襟上扯上一顆釦子,然後鬆開手掌。

  那顆由犀牛角磨至渾圓的釦子,從她的小手裡落到地面。

  只聽著啪的一聲輕響。

  煙霧籠罩著院牆下方,從青藤裡鑽進鑽出。

  嗖嗖嗖嗖,十餘道身影從夜色各處如箭般射來。

  為首一名中年男子伸掌一揮,將煙霧盡數驅散,卻發現牆下什麼都沒有。

  這十餘人明顯境界不凡,放在世間都應該是有數的強者,然而此時他們的臉色異常蒼白,格外恐懼。

  有人顫著聲音說道:「殿……小姐……不見了。」

  那名中年男人,神情陰沈至極,低聲喝道:「趕緊報知宮裡!」

  ……

  ……

  落落沒有走遠,她只是到了牆的另一邊。

  她相信那些族人不會在短時間內找到自己——因為她剛才用的那顆看似普通的鈕扣是千里鈕。

  千里鈕是一種法器,可以讓人瞬間之內走出極遠的距離,就算面對再強大的敵人,也可以憑此遠離,極為珍貴,甚至可以說就等於一條命,就算是大周皇宮和長生宗這種地方,也沒有幾顆。

  但她就這樣隨意用了,而且只是為了翻越一堵牆。

  毫無疑問,這是一種暴殄天物的做法,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才肯定族人們絕對想不到自己用了一顆千里鈕,居然只翻了一堵牆她應該有足夠的時間去尋找那股香味的來源。

  只要能夠找到那個人,耗費一顆千里鈕又算什麼?

  她向來都是很大方的人。

  大半年前住進百草園的時候,因為好奇和對十幾年前那段舊事的興趣,她曾經攀在牆頭,向國教學院裡看過一次,時隔數月她第一次真正進來,發現與當時已經有很大的不同。

  四周依然安靜,但湖畔的野草被剪平成了草枰,透過星光可以看到湖水里的水藻也被清理了很多,最大的變化還是那些建築,除了正樓殘破的太過厲害,其餘的樓閣都快要被修葺一新。

  夜色深沈,只有藏書館裡有燈。

  落落向那邊走了兩步,忽然有風拂面而至,她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終於捕捉到了風裡殘存的那絲香味,臉上頓時露出陶醉的神情,知道自己沒有找錯地方。

  當她睜開眼時,陶醉的神情變成了警惕,稚美的眉眼間隱有寒意。

  湖畔樹後,有一個人緩緩走了出來。

  那個人穿著件及膝的黑袍,雙袖被裁至膝間,看著極為利落,頭臉卻被蒙在黑袍的帽子裡,顯得神秘十足。

  落落看著那人微微一笑,右手悄悄伸到左襟,暗中用力,摘下一顆犀牛角做的鈕扣。

  那也是顆千里鈕。

  她不知道黑袍人是誰,但很明顯對方一直等著自己出現,這就是問題。

  她從小受的教育就是,不要把自己置身於任何危險之中。而且她很清楚地感知到,那個黑袍人……尤其是他手裡緊緊握著的那個黝黑的物事,對自己會有很大的威脅。

  所以她毫不猶豫準備動用第二顆千里鈕。

  她真的很大方,很敗家,因為她有這個資格。

  她鬆開手掌,鈕扣向地面落下。

  然而就在此時,那名渾身籠罩在黑袍裡的人,也鬆開了自己的手掌。

  他的手掌裡握著一把黝黑的事物,似乎是鐵做的,兩端很尖,中間微粗,表面光滑,看著像個梭子。

  那個黝黑的鐵器,比鈕扣更快落到地面上,尖銳的尾端深深地插進了草坪鬆軟的土壤裡。

  喀喀一陣碎響,光滑的鐵器表面,以極快的速度生出細微的鱗片,然後鱗片瓣瓣乍裂,變成無數道細微的鐵片,向著四周的夜空裡悄無聲息疾射。

  隨著那些鐵片飛舞而去,一道強大的氣息,瞬間籠罩住國教學院正中約數百丈方圓的位置。

  煙霧漸散。

  落落的身影赫然還在原地,唇角溢出一道鮮血!

  千里鈕竟沒能幫助她離開!

  她�頭望向夜空,只見落下的星光有些微微曲折。

  不知道那個像梭子般的鐵器是何法器,竟把如此大的空間都封鎖了起來!

  她的笑容已經斂去,看著樹旁那名黑袍人,認真說道:「辛辛苦苦修到通幽上境……噢,我忘了……你們那邊沒有這種說法,但總之都是不容易的事情。你確定想要灰飛煙滅,而且你的家人族人都會被追殺一生一世,直到最後沒有一個人活下來?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值得嗎?」

  這不是威脅,而是客觀冷靜的陳述,所以格外有力量。

  任何試圖對她不利的人,都必將承受八百里紅河的無窮怒火。

  「那麼,首先必須得知道我是誰。」

  那名黑袍人緩緩解下帽子,露出一張樸實無奇的面容。

  這是一名中年男人,沒有任何特殊的地方,往京都人群裡一扔,絕對沒有人能夠記住他的模樣。

  尤其是當他梳起髮髻的時候。

  今夜,他沒有做偽裝,黑髮披散在肩,於是,那兩隻黑色的惡魔角,在星光下是那樣的清晰。

  這名來自魔族的中年男人,帶著不容置疑的虔誠說道:

  「……而且如果能在人類的都城殺死殿下,不要說我的生命,便是靈魂,我也願意奉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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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7-23 10:24:29

第二十九章 一言驚風雨

  星光從夜空裡灑落,經過那道無形的屏障時,發生詭異的折射,落在這名中年魔族男子的臉上,顯得他的臉色更加蒼白,看上去就像是北方那些不化的冰雪。

  落落�起手臂,擦掉唇角的血水,看著他問道:「你們是想要擄我還是殺我?」

  魔族男子平靜說道:「擄您,我無法離開京都,所以抱歉,我只能當場殺了您。」

  落落盯著他髮間隱隱可見的那兩隻魔鬼角,問道:「看來,你等了我很長時間。」

  魔族男子微微躬身,說道:「從殿下離開故國的那天開始,更準確地說,從殿下渡過那道滿是血腥味的河流開始,我便一直在等待,等待今天的到來。」

  落落說道:「那真是已經很久了。」

  「我離開家鄉已經數年時間,隨您開始這趟旅程也已經有一年多的時間,在京都裡像老鼠一樣躲藏了大半年時間,生活對我來說就是在夜色裡默默地注視著您,很枯燥也很危險。」

  魔族男子平靜地述說著自己這些年的生活,很淡然,實際上很殘酷,甚至可以說悲壯——在人類世界最核心的都市裡隱藏了這麼長時間,他必然付出了極大的代價,尤其是精神上。

  他沈默了會兒後,轉身望向湖那面遙遠的北方,感慨說道:「我很懷念家鄉的風雪,也很懷念妻子兒女,謝謝殿下垂憐,今夜終於給了我完成這個偉大使命的機會。」

  聽完這兩句話,落落心裡出現了一些悔意。

  她沒有想到,魔族一直窺視著自己,居然從家鄉一直跟著自己來了京都,謀慮深遠,用心深刻到這種程度,一旦被魔族抓住機會,肯定不會出現任何意外情況。

  她後悔的是,這個機會是自己給魔族提供的,如果不是為了找到那個人,她用盡心機手段擺脫了族人的保護,對面這名魔族男子,大概依然只能繼續藏匿,在人類的世界裡消磨生命,直至老去。

  她望向夜空,看著那些明顯折射的星光,知道那個法器成功地隔絕了裡外兩個世界,雖然族人就在國教學院院牆的那面,但肯定無法聽到自己的喊聲。

  此時此地,沒有人能夠來救自己,除了自己。

  落落確定了自己的處境,反而平靜下來,望向那名魔族男子,眉眼間的稚意,盡數被戰鬥的意志所取代:「通幽上境很強,但不夠強,我不認為你有資格殺我。」

  「京都居,大不易,這裡的人類強者太多,如果我太強,容易驚動莫雨這種級別的大人物,大周皇宮隨便來幾位供奉,我便死了,所以我不能強。」

  魔族男子看著她說道:「我的功法擅於隱匿,雖然不是特別強,但也不是特別弱,剛好夠把殿下殺死,所以我是最合適的,所以今天出現在您面前的才是我,而不是別的人。」

  落落說道:「我要知道知道你的名字。」

  她這句話說的很平靜,自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

  「我叫摩河。」魔族男子很聽話地回答道。

  落落說道:「摩河是姓,不是名字。」

  魔族男子微微一笑,蒼白的臉像白紙一般皺起,顯得有些恐怖:「殿下,拖延時間沒有意義。」

  落落笑出聲來,笑聲很清脆,隨著夜風可以傳到很遠的地方,如果沒有那道屏障的話,至少牆那面的人可以聽的很清楚,而那名魔族男子沒有任何阻止的想法。

  「我以為你不在乎我拖延時間。」她不再嘗試,認真說道。

  魔族男子說道:「殺死殿下,我肯定也很難逃出京都,那麼這段時光,大概便是我這一百多年生命最後的時間,能夠與殿下這樣的尊貴血脈說說話,想來我的靈魂可以更容易安息。」

  落落睜著大大的眼睛,睫毛微眨,好奇問道:「你不擔心被人類發現?」

  魔族男子指了指身前草枰上那些鐵杵般的事物。

  「這裡離皇宮很近。」她很好心地提醒道。

  魔族男子面無表情說道:「我相信,就算聖后正看著這裡,也發現不了我們在做什麼。」

  「好吧,我真的確認不會有人來救我了。」

  落落嘆了口氣,明明愁眉苦臉,卻顯得有些可愛。

  「那麼,你確認真可以殺死我?」

  說完這句話,她的眼睛忽然變得極其明亮,像兩顆明珠一般,右手從腰間解下一道皮鞭,那鞭子非常長,長到在她的腳下最終堆了起來,也不知道先前是怎麼收在腰間的。

  「這就是傳說中的落雨鞭?」

  魔族男子顯得很感慨,不知是因為看到了傳說中的神兵,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

  然後他望向落落,非常認真地說道:「無論您身邊帶著多少罕見的法器,殿下您今夜都必須死,因為這是軍師大人的安排,那麼便不會有任何意外。」

  聽到這句話,落落握著鞭柄的小手微微用力,有些蒼白。

  魔族軍師,這是大陸最可怕的幾個名字之一

  便是她的父母,都極為重視此人。

  當年大戰結束,魔族慘敗在人類與妖族的聯軍手下,但並未就此覆國,還能在寒冷的北域苦苦支撐,甚至近些年還有復甦的跡象,除了那位冷酷強大的魔君坐鎮雪老城穩定大勢之外,最重要的原因便是有一位軍師替魔族出謀劃策,無論是那些匪夷所思的陰謀還是堂堂正正的民生政策的幕後,都有那人的影子。

  是的,是那人的影子。

  魔族軍師,是一個人類。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一個人類願意背叛自己的種族,替魔族賣命,但全大陸都知道,這個人類在魔族裡極受尊重,只從這一點看,便知道此人究竟有多麼了不起。

  魔族軍師佈置的陰謀,從來沒有失敗的時候,他的思維彷彿沒有漏洞,他對人心的掌握以及利用,早已超越所謂爐火純青的程度,已然變成難以言說的能力。

  無數年來,不知道有多少次人類的北伐因為此人的陰謀詭計而失敗,甚至大軍尚未開拔便無疾而終,此人給人類帶來的損失,甚至要比魔族恐怖的八大山人加起來還要多。

  無數人類強者,以及妖族的勇士,都曾經試圖找到這名魔族軍師,然後暗殺他,但從來沒有人成功過,除了長生宗一位劍道強者,甚至再沒有人找到過他。

  到今天為止,依然沒有人知道這名魔族軍師姓什麼,長什麼模樣,是哪裡人,有怎樣的過往,才會讓他選擇背叛人類,投身魔族,甚至有傳說,當年魔族慘敗之後,這名軍師根本沒有隨魔君回雪老城,而是選擇就地隱匿身份,現在在人類的世界裡生活,他有可能是你身邊的鄰居,有可能是你的老師,甚至有可能是一名教士。

  這正是魔族軍師最可怕的地方。

  人們只知道他經常穿著件黑袍。

  魔族很多強者,提起他時,都會敬畏地稱之為:黑袍大人。

  ……

  ……

  落落看著樹旁那名穿著黑袍的魔族男子,心漸漸沈下。

  如果這是魔族軍師的計畫,那麼自己可能真的很難倖免,誰都知道,那名魔族軍師的計畫看似簡單,甚至隨意,但從來沒有任何漏洞,沒有任何意外的情況會發生。

  樹旁那名魔族男子穿著黑袍,應該是那名軍師的直接下屬。

  他身前草枰裡那根鐵製的法器,很直接地將所有的變化拒絕在世界之外。

  她一個人來到國教學院。

  再沒有人能夠看到她。

  她自然便會死去。

  這個局很簡單,從邏輯上來說卻無可挑剔。

  她知道自己只能憑自己的力量爭取活著。

  但她更知道,那名傳說中的魔族軍師,對雙方的實力一定做過最精確的計算。就像那名魔族男子先前說過的那樣,他不算太強,但也不弱,剛好能夠殺死她。

  一定能夠殺死她。

  她能看出對方的實力境界,是因為她的天賦,不代表她能戰勝對方。

  按照人類的實力劃分,她現在應該是坐照初境,以她的年齡來論,這個境界已然驚世駭俗,然而在與成年強者的生死搏鬥裡,這種境界並不足以讓她活下來。

  「能夠在生命的最後時刻,與尊貴的殿下說這麼多話,我很滿足。」

  魔族男子緩步向她走來,緩緩舉起右手,指間隱隱可以看見白色的光芒。

  那是真元凝成的光團。

  落落感受著那光團裡傳來的恐怖氣息,微微眯眼。

  魔族男子的腳上穿著一雙破舊的靴子。

  靴底踩在草坪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白天的時候,青草被剪短,斷茬裡吐露著令人愉快的味道。

  青草似乎因為剪短所以變得比較有力,竟撐住了那魔族男子的靴底。

  不,那只是瞬間的畫面。

  事實上,魔族男子在踏出第一步時,身影便開始虛化,然後消失不見!

  落落的眼睛變得更加明亮,彷彿要照亮夜色。

  她知道這名魔族男子能夠在人類世界裡隱藏這麼長時間,肯定如他自己所說,功法極重隱匿,但沒有想到,對方居然能夠在戰鬥裡,如此輕而易舉地消失。

  下一刻,那名魔族男子出現在她的身後!

  那個恐怖的拳頭,直接轟向她的後背!

  魔族男子的實力比她強很多,但即便如此,他出手便是最強硬的手段。

  他將真元盡數握在拳中,盡情一擊,即便擊中,他的右手也必然會廢掉,但他不在乎,只要能夠把這個小姑娘殺死,他連生命和靈魂都可以奉獻,哪裡還在乎一隻手?

  落落沒辦法擋住這只拳頭,事實上,她連對方的蹤跡都捕捉不到。

  但她的鞭子能。

  她右手握著的長鞭,像靈蛇一般彈起,鞭尾像蛇信似,在夜色裡嗤嗤破空而去,直刺身後魔族男子的咽喉。

  同時,她鬆開手掌,第三顆鈕扣向地面落去。

  魔族男子蒼白的臉上神情漠然,理都不理,依然一拳擊下。

  嗤的一聲輕響。

  他的咽喉上多出一個血洞。

  但同時,他的拳頭也落到了落落的背上。

  魔族誕生於群山風雪之中,他們的力量以山為名。

  他的拳頭,就是一座山。

  這座山直接轟向小姑娘的身體。

  那畫面看著很殘忍。

  ……

  ……

  那顆鈕扣落到了地面上。

  煙霧微作,未散時,落落已然轉身,正面那隻恐怖的拳頭。

  在那名魔族男子詭異的身法之前,按道理來說,她根本來不及轉身,但她卻做到了。

  因為她提前又用了一顆千里鈕。

  千里鈕沒有辦法幫助她越過那道無形的屏障,但至少能夠幫她轉過身來。

  但轉過身來又能做什麼呢?

  那隻恐怖的拳頭越來越近,手指間溢出的真元光線越來越明亮。

  只是因為尊嚴,所以在生命最後一刻,一定要直面死亡的到來?

  不。

  落落稚氣十足的眉眼間現出堅毅的神情。

  她清喝一聲,握住小小的拳頭,毫不畏懼地向迎面而來的那隻拳頭對了過去。

  轟的一聲巨響!

  地板掀飛,煙塵大作,草坪上出現無數道如蛛網般的深刻痕跡,剛被修理完的那片樹林,迎風而倒!

  夜風輕柔地拂過。

  煙塵漸漸斂去,現出兩個人的身影。

  那名魔族男子站在原地,蒼白的臉上情緒異常複雜,有數道血水正在緩緩淌下。

  他的黑袍已經被割裂成無數碎片,露出蒼白而強壯的身軀。

  他的右拳已經變得血肉模糊,可見森然白骨。

  最恐怖的傷勢在他的頭部。

  他左邊那根惡魔角,已經從底部斷裂,鮮血正在汩汩湧出。

  一顆微微發黃的尖牙,深深地釘在他的額頭上,微微顫抖。

  如果這顆鋒利的尖牙,能夠再深入幾分距離,或者,便已經殺死了他!

  魔族男子伸手想要拔出這顆尖牙,不知為何,卻不敢觸碰。

  他知道,如果不是軍師給自己的這件法器鎮壓著戰場,那麼他已經被這個小姑娘偷襲殺死了。

  一念及此,他臉色變得更加蒼白,有些恐懼。

  「這……就是大帝的獠牙?」

  他盯著落落的眼睛,聲音微顫,痛並憤怒著:「果然不愧是傳說中擁有無數寶貝的殿下,居然擁有這種級別的護身法器,我終究還是低估了你。」

  三顆千里鈕,一把風雨鞭,還有一顆大帝的獠牙

  無論哪一種,放在世間都是可以令人傾家蕩產……不,是那些強者們寧肯家破人亡也要獲得的寶物。

  而這些,都在她的身上,就被她毫不吝惜地用掉了。

  如果讓世間強者們,看到今夜的畫面,絕對會捶胸頓足,痛惜不已。

  但她不會,因為她是落落,她很大方,那麼,她首先對自己很大方,而且這些東西,本來就是她的。

  「我必須承認,殿下您的應對很出色,先天血脈的能力,果然強大,但遺憾的是……這是軍師大人佈置的計畫,他肯定算到了您身上帶的東西,確認那些不足以殺死我。」

  魔族男子伸手將血塗遍蒼白的臉,在微微彎曲的星光下,看著異常恐怖。

  他最後說道:「我還活著,那您就死吧。」

  落落的情況並不好,先前用袖子擦乾淨的唇角,再次溢出一道鮮血。

  她看著魔族男子,輕輕抖了抖鞭子,長鞭反射著星光,在夜色裡彷彿活了過來,不再是蛇,而是龍。

  風雨裡的一條龍。

  風雨鞭,百器榜上名列十七。

  ……

  ……

  魔族男子消失,藏書館四周呼嘯之聲大作,裡面漏出的燈光如巨浪裡的小舟,時暗時明,時隱時現。

  落落低首靜立,手裡的風雨鞭,在夜風裡不停狂舞。

  隱隱有雨點落下。

  偶有陰寒氣息破夜色而出,便會被雨點擋回。

  偶有厲光破風而至,風便驟然加急,形成一道屏障。

  風雨鞭,能引八方風雨,用來防身,是最好的武器。

  這也正是為什麼她離開家鄉的時候,選擇用風雨鞭作為武器。

  但她畢竟只是個小姑娘,境界只在坐照初境,與魔族男子的差距太大。

  如果她沒有用大帝的獠牙偷襲對方成功,魔族男子甚至可以憑藉雄渾的真元,直接硬抗風雨鞭的威力,強行轟殺她,但現在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

  那名魔族男子的身法太過詭異,依循著某種難以理解的軌跡,在夜色裡來去自如。

  她的鞭子能夠帶動八方風雨,將自己保護的密不透風,卻沒有辦法捕捉到對方的行蹤,自然也沒有辦法攻擊。

  攻不能久,守又如何能夠一直持續下去?

  風雨鞭即便再有靈性,終究也需要她用神魂馭使,每一道風雨起,便要消耗她的一道真元。

  她的呼吸變得越來越急促,不知道能不能撐到對方那個古怪的法器失效,撐到族人趕來。

  她依然以超乎同齡人的冷靜與毅力堅持著,等待著。

  她等待著對方真正露出身形的那瞬間。

  她隨身的法器已經用完,依然未能脫困,但她還有鞭子,更關鍵的是,她還藏著手段。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手裡握的雖然是風雨鞭,用的卻是劍法。

  那套劍法裡也有風雨二字。

  鐘山風雨劍。

  這套劍法最可怕的地方,就是可以將滿天風雨凝為一點,攻擊對方最薄弱的環節。

  那名魔族男子已經身受重傷,不復先前的強勢,她相信如果給自己一個機會,絕對可以殺死對方。

  問題在於,那名魔族男子受傷之後雖然憤怒,卻依然沒有失去理智,表現的極有耐心,在沒有絕對的把握之前,憑藉那套詭異的身法,遊走在風雨之外,根本不給她出手的機會。

  落落,忽然覺得有些委屈。

  魔族強者的功法向來神秘,掌握不了也罷了,可如果自己能夠把鐘山風雨劍的劍訣完全學完,如果能明白那招八方風雨的真義,何至於現在這般被動?

  為什麼天道院和摘星學院的老師,都不知道怎麼教自己?如果自己能夠找到那夜的那個人,他是不是能夠教會自己?對了,如果不是為了找那個傢夥,自己怎麼可能會遇到暗殺?怎麼會這麼慘?

  是的,都怪那個傢夥。

  落落很委屈,所以她不想大方了,她決定以後如果能找到那個人,自己不要送他那麼多禮物……

  或者,把禮物減去一半?

  想著這些事情,戰鬥依然在持續。

  危險正在靠近。

  她的頸上多出了一道血口,那是先前魔族男子抓住風雨鞭的漏洞,帶來了近乎致命的一擊。

  落落不止委屈,更開始傷心起來了。

  她可不想死。

  她始終認為,活著是最幸福的一件事情,是最美麗的事情--你看,天邊的雲很美麗,京都的雲很美,有時候像街上姑娘的頭髮,家鄉的雲也很美,有時候像少年馬賊的臉。

  而且就算要死,她也不能被人在京都殺死。

  因為那樣會讓很多無辜的人死去,比如街上姑娘,比如少年馬賊。

  落落身上的血流的越來越多。

  風雨鞭也漸漸變得無力起來。

  那名魔族男子依然隱藏在夜色中,不知何處。

  她很疲憊,然後覺得有點睏。

  風雨鞭在夜色裡無聲無息,落下的風與雨也沒有聲音,那名魔族男子也沒有發生任何聲音。

  國教學院裡一片安靜,真的很適合睡覺。

  她除了修行、遊戲,最喜歡的事情就是睡覺了。

  她知道自己這時候不能睡著,可是,真的很睏呀。

  便在這個時候,一道聲音打破了安靜。

  夜色下的國教學院醒了過來。

  落落也醒了過來。

  「天星映腑,真元隨意,平腕懸肩,風雨斂。」

  落落不知道是誰在說話。

  但她知道這是風雨鐘山劍訣裡的內容。

  她下意識裡握鞭轉腕,左膝微屈,真元隨意而上,不理劍訣裡說的那些經脈,直接依循著身體時的通道,直接穿越臟腑,來到胸腹之間,然後她覺得自己握著鞭柄的手熱了起來。

  接下來呢?

  她有些惘然地想著。

  夜色依然深沈。

  那道聲音再次響起。

  「斗軫,奎柳。」

  這是兩個聽上去有些古怪的詞。

  但如果拆開,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們便可以很清楚地知道那是什麼。

  斗軫,是分居東西方向的兩顆星辰。

  奎柳,是分居南北方向的兩顆星辰。

  星辰萬古恆定不移,尤其是那些著名的星星,地面上的人們從老到幼,都能清楚地記得它們的位置。

  落落怔了怔,不明白這是意思,這是方位?

  難道要向著夜空裡斗星的位置刺出?然後軫星?

  忽然間,她醒過神來。

  斗軫之間,可以畫一道線。

  奎柳之間,也可以畫一道線。

  兩道線交會的地方,便是夜空裡唯一的那個點。

  落落睜大眼睛,向著那個地方望去。

  她手裡的風雨鞭,已經提前刺向了夜空裡的那個點。

  風雨鞭集百束風雨為一線,變成了一把劍。

  鐘山風雨劍。

  國教學院裡,風雨驟斂,劍意卻大盛。

  嗤的一聲輕響。

  一道鮮血從如漆般的夜色裡噴射出來。

  同時響起的,是那名魔族強者震驚而憤怒的痛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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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7-23 10:27:18

第三十章  舊書換新天

  ……

  ……

  緊接著,那道聲音再次響起。

  依然是四個字,四顆星辰,一個方位。

  「宿樞、檀衛。」

  落落手裡的落雨鞭,聞聲循位而去,夜色裡的雨滴與風盡數凝居一道直線,來自鐘山的劍意,凝成風雨,彷彿無視時間,準確地刺中夜空裡的那個點。

  只有漆黑的夜色,什麼都沒有,當落雨鞭刺中時,卻再次帶出一道血水,與一聲痛哼!與先前那聲痛呼裡帶著的震驚與憤怒不同,這聲痛哼裡更多的是惘然,甚至隱隱還有些恐懼!

  落落感覺著自己的真元在身體裡高速地流轉,明明沒有按照劍訣裡的要求流過那些經脈,卻依然能夠抵達握著鞭柄的手掌裡,甚至要比平時練習的時候更加磅�。

  這讓她很不解,但更多的還是驚喜。

  接下來的時間裡,那道聲音不停響起,有時候說的是鐘山風雨劍的劍訣,告訴她應該用哪一招,有時候說的是真元的運行方法,卻明顯和劍訣裡說的不同,更多的時候說的是夜空裡的星辰。

  聽著那道聲音,落落彷彿回到很小的時候,父親在崖頂的石坪上,指著天邊的流雲教導自己戰鬥的方法,她的情緒越來越平靜,越來越冷靜,根本不作任何思考,神識隨意而行,手裡的落雨鞭呼嘯而去,如一柄鋒利至極的長劍,不停向著夜色裡刺去!

  啪啪啪啪,看似空無一物的夜色裡,響起無數聲撞擊聲,那是堅韌恐怖的落雨鞭落在人體上的聲音,隨之有數十塊碎布隨風飄舞,落到地面上,那些碎布都是黑色的。

  嗤嗤嗤嗤,狂舞的落雨鞭前半段已經被染紅,無數道鮮血從夜色裡噴灑而出,卻看不到受傷的人,彷彿有一隻無形的筆蘸著硃砂磨成的墨,正在寫著狂草,畫面看著極其詭異。

  一聲痛苦而憤怒地暴喝後,那名魔族強者終於無法再隱匿自己的行跡,從夜色裡跌落出來,雙腳剛剛觸地,便貼著地面滾了十幾圈,一直退到湖畔才敢停下。

  這名魔族強者的身上到處都是落雨鞭刺出來的傷口,不停地淌著血,黑袍早已變成無數碎布,淩亂地掛在身上,看著異常狼狽淒慘,哪裡還有先前的威勢?

  他從夜色裡被逼出來的第一念頭便是後退,要離那把落雨鞭越遠越好,在狼狽後撤的過程裡,還沒有忘了抽出插在草坪裡的那件法器,因為他這時候已經被打的魂魄俱喪。

  他像條狗般蹲在湖畔,右手拿著法器死死地護住頭,聲音就像破了的風箱一般,沙啞難聽之極,裡面滿滿都是震驚憤怒怨毒以及恐懼的情緒,因為他怎麼也想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誰?是誰!給我出來!」

  能夠得到黑袍軍師信任,承擔如此重要的使命,因為這名魔族強者擅長的功法乃是雪老城的絕學,極為擅長隱匿,如此方能在在人類的世界里長期生存,同時也是他擁有難以想像的堅韌意志,絕對不會因為一時挫敗而沮喪,但今夜發生的事情,完全超過了他能夠接受的程度,已經快要摧毀他的意志。

  因為他最擅長的隱匿行蹤,竟被對方完全看破!那個始終沒有現身的敵人,竟似乎對他的功法瞭若指掌,能夠完全判斷出他下一刻會出現在哪裡,這怎麼可能?!

  「你到底是誰!給我滾出來!」

  這名魔族強者看著漆黑的國教學院四周,又望向藏書館外昏暗的燈光,想起自己似乎忘記了些什麼,滿是鮮血的臉上流露出極度強烈的不安情緒,聲音顫抖的非常厲害。

  藏書館外草坪上的光線變得明亮了些,因為門開了。

  緊接著,四周的光線又變得暗了些,因為有人走了出來。

  一位少年站在石階上。

  他穿著舊道袍,握著一把短劍。

  他臉色微白,有些緊張,但眼神堅定,沒有退縮的意思。

  ……

  ……

  陳長生一直在藏書館裡。

  這些天的夜晚,他都在藏書館裡。

  他在引星光洗髓。

  之所以從冥想的狀態裡醒來,不是因為藏書館外這場激烈的戰鬥,而是因為魔族強者用的那件法器,對自夜空裡落下的星光造成了某種干擾。

  他走到窗畔,才發現一場激烈的戰鬥正在夜色下的國教學院裡展開,他不知道那個小姑娘是誰,但看到了那名男子的魔鬼角,所以很自然地明白自己應該站在哪一方。

  然後,那名魔族男子消失在夜色裡。

  那名小姑娘手裡的長鞭,悄無聲息地召來滿天風雨。

  他最開始的時候,根本不認為自己有能力幫助那名小姑娘,因為他連洗髓都沒能成功,而那名小姑娘和那名魔族男子明顯都是很厲害的人物。

  他站在窗邊的角落裡,默默地觀看著戰鬥,為那名小姑娘加油,沒有出聲,因為他不想給這場戰鬥帶來什麼變數,不想因為自己的存在,讓那名小姑娘分神。

  魔族自然不會在意一個普通人類的死活,但那個小姑娘可能會。

  哪怕是這種細節,他也不會錯過,他是個很細心的人。

  但下一刻,他有些吃驚地發現,自己似乎真的可以改變這場戰鬥。

  那個小姑娘手裡提著的長鞭明顯並非凡物,用的卻不是鞭法,而是劍法。

  鐘山風雨劍。

  在西寧鎮舊廟,陳長生曾經看過這套劍訣,他記的很清楚,那是在馭華經注第四卷裡。

  當然,那些劍訣更多是以道家賢者問辯的形式存在,直到前些天,他在藏書館裡找到對應書籍,才明白原來那些字句都是運行真元的方法以及妙不可言的招式。

  這套劍訣,他能倒背如流,加上這些天的重溫,自然能夠看出那名小姑娘運鞭之時暗藏的劍法,只有鐘山風雨淅瀝其形,卻無淒寒其意,而且她催動真元的方式明顯有些問題,不然不會如此生澀。

  是的,他的身體裡沒有一滴真元,但他已經開始研究真元運行的方法。

  這些天在藏書館裡與腦海裡的修行知識相對照時,他嘗試著突破經脈的限制來摧動真元,為此做了數種假設——他的九段經脈無法相連,他如果想要修行,便必須找到一種全新的方法。

  他不知道這種方法有沒有用,能不能馭使鐘山風雨劍,因為他只是個沒有真元的普通人,但那時候小姑娘已然渾身是傷,眼看著便要死去,他必須賭一把,希望能夠幫到對方。

  便是那句話。

  「天星映腑,真元隨意,平腕懸肩,風雨斂。」

  幸運的是,小姑娘施展鐘山風雨劍時遇到的真元運行問題,與他的狀況非常相似。

  更幸運的是,她不知道陳長生是誰,卻下意識裡聽從了他的意見。

  最根本的幸運是,陳長生做的那種假想,在她的身上成功了。

  鐘山風雨劍,終於發揮出了真正的威力。

  ……

  ……

  「但你怎麼能知道我在哪裡?」

  湖畔,那名渾身是血的魔族男子盯著陳長生,憤怒而惘然說道。

  落雨鞭威力驚人,尤其是在小姑娘得到陳長生指點後,能夠使用真元施展鐘山風雨劍後,那麼只要能夠發現這名魔族強者的位置,便一定能夠重傷到他。

  問題就在於,陳長生為什麼能夠一言喝破他的行藏?

  「朔雪,梅步,三千餘個方位,這些都需要硬背下來。」

  陳長生走到小姑娘身旁,將短劍橫在胸前,看著遠處那名魔族強者,神色很是警惕,說話卻很隨意,「我以前不知道這就是耶識步,但我都背過。」

  是的,這就是魔族最詭秘的身法——耶識步,借助這種步法,可以在一定範圍內來去自如,更關鍵的是,可以借由身法裡藏著的風雪天機,隱藏自己的行蹤。

  即便在魔族內部,這種身法也是不傳之秘。

  但陳長生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把那三千多個方位還有其間的順序,都全部背了下來。

  那時候,他以為自己在看一本叫做《京華迷煙錄》的宣教小說。直到八天前,在藏書館裡他看到一本國教前輩記載著的與魔族強者對戰的實錄,兩相對照,才明白這本小說,實際上一本功法秘笈。

  「所以你在撒謊,你不是摩河人,你不姓摩河。」

  陳長生看著那名魔族男子嚴肅說道:「你是耶識族人,你姓耶識。」

  那名魔族強者怔住了,臉色變得異常難看。

  他沒有想到的事情很多。

  他本以為藏書館裡那名少年,對今夜的計畫不會造成任何影響,因為那少年洗髓都沒能成功。

  沒想到,那少年竟然險些破掉黑袍大人布下的局。

  他最沒想到的是,那少年似乎更在意自己撒了個無關大局的小謊。

  這讓他很鬱悶,很憋屈。

  然後,他開始傷感起來,喃喃說道:「軍師大人果然擁有無上的智慧,他算到我不想死,想用聖器護著自己離開……於是,他安排了這樣一個奇怪的你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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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7-23 10:31:03

第三十一章  天塌下來的時候,他...

    陳長生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往小姑娘身前挪了挪,盡量把她擋在身後。

    那名魔族男子面帶悲戚,繼續說道:“因為你的出現,我無法殺死她,便只能啟用聖器,所以我也要隨著一起去死,這就是軍師大人的意志,誰都無法抗拒。

    陳長生隱約有些不安,握著劍柄的手緊了緊。

    魔族男子起身,看著陳長生感慨說道:“少年,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我想你將來肯定會成為一個很了不起的人,可惜你今夜就要陪我去死了。”

    說完這句話,他舉起手裡那件鐵製的法器。隨著他的動作,一道極為恐怖的氣息從天而降。無數細微的鐵片,從夜色裡飛回。那道隔絕世界的無形屏障消失一空。

    一道如山般的黑色巨網向國教學院地面落下。

    “煙羅?”落落臉色微白,喃喃說道。

    百器榜第十九,煙羅。

    魔族聖器。

    傳聞是第一代魔君狩獵時用的獵網。

    一朝落下,天地皆困。

    無物能破。

    便是那些著名的神兵妖劍亦不能破。

    按道理來說,如此強大的魔族法器,在百器榜上的排名應該更前一些,至少不應該在落雨鞭之後。但因為製作百器榜的是人類世界的天機閣,難免有些受打壓,更重要的原因是因為,煙羅曾經嚴重受損。

    據說在遙遠過去,煙羅的真實名字應該叫閻羅,卻被某位實力強大到難以想像程度的絕世強者重創,再也不復最初第一代魔君手裡的強大,所以才被改名叫做煙羅。

    如果還是完好狀態的閻羅,一旦施展開來,可以輕而易舉地將網下的人變成虛,現在受損嚴重的煙羅,亦可以隔絕天地,但如果要用來攻擊,則需要施器者以自己的生命精血為祭!

    這便是魔族男子最開始的時候一直不肯用這件法器進行攻擊的原因。直到陳長生一言驚風雨,他身受重傷,知道再也不可能完好無損地殺死落落,才不得不啟用這件法器。

    被迫奔赴死亡,自然有些悲傷。

    看著向地面落下的那道黑色大網,落落很震驚,臉色有些蒼白,她認得這網是什麼,知道煙羅就算不復遙遠過去年代的恐怖威力,也不是一般人能夠抵擋的。

    她的落雨鞭肯定無法擋住。

    傳說中的霜餘神槍應該能破,但神槍在皇宮裡,誰能來援?

    她�頭望向夜空裡那道黑網,手裡的落雨鞭如電般刺出,帶著風雨呼嘯而去。

    只聽得一聲悶響。

    落雨鞭如被閃電擊中的蛟蛇一般,骨碎成無數截,頹然折回。

    一道難以想像的恐怖力量,順著鞭柄傳到她嬌小的身軀裡。

    噗的一聲,她口吐鮮血,向後倒下。

    今夜這場苦戰,對一個十四歲的,著實消耗太大,此時她再也無法支撐,眼前一片模糊,快要昏迷,最後看到的畫面便是——那少年拔出短劍,刺向黑色的夜空。

    那把劍很黯淡,很普通,而且有些短。

    少年的手舉的很高,向著如整片天空一般的黑色巨網迎去。

    他的動作有些笨拙,給人的感覺有些悲傷。

    因為差距太大,感覺太自不量力,很令人絕望。

    就像是螳臂想要擋住一輛狂奔的馬車,就像一顆鳥蛋從甘露台落下,砸向堅實的地面。

    落落很難過,很抱歉,如果不是因為自己,他也不會死吧。

    然後,她昏了過去。

    ……

    ……

    嗤啦一聲響。

    看似堅不可摧的黑色巨網,忽然從中間被撕開一道極大的裂縫,被隔絕很久的外界的夜風,向著網中央猛烈地灌入,隨之到來的是真實的星光,如瀑布般傾瀉而下。

    漫天星光深處忽然出現一團熊熊燃燒的雲,那團紅云不知何時出現,瞬間落到國教學院中央,草坪上青草微焦,槐樹嫩葉枯卷,場間的溫度不斷地升高。

    那是一隻紅雲麟!

    紅雲麟的前蹄重重地踏在那名魔族強者的胸前,只聽得喀喇一聲脆響,那魔族強者胸骨盡碎,鮮血狂噴,身體重重地陷進草地裡,右手卻依然死死握著那件法器。

    又聽得嗤的一聲厲響!

    一道極為熾烈的刀光照亮了國教學院的夜空。

    那名魔族強者的右臂伴著血水高飛而起,遠遠落進了湖水里。

    紅雲麟是名中年男子,渾身披甲,甲亦是殷紅血色,神情肅殺,居高臨下盯著此人。

    那名魔族強者的眼中閃過一抹絕望的神情,喃喃說道:“原來是你,難怪能破了煙羅……”

    大周禦天神將薛醒川,以紅雲麟為座騎,持血光神刀!

    他深得聖后信任,掌大周禁軍多年,

    大陸三十八神將,排名第二!

    “耶識檀律,你果然藏在京城裡。”

    薛醒川看著座騎腳下渾身是血的那人,面無表情說道:“當然,你沒有資格讓本將尋找這麼長時間,但我很想知道,你被送進清吏司後,還能不能不說出黑袍的下落。”

    那名魔族男子原來叫耶識檀律。他本來就已經絕望,聽到這句話才知道人類一直準備著從自己身上找到軍師大人,更現自己連自殺都做不到後,絕望透頂。

    什麼是真正的強者?薛醒川就是真正的強者!

    在他的面前,你想死都死不成!

    嗖嗖嗖嗖,國教學院裡響起無數破空之聲,夜空裡隱約還可以看到數座飛輦正在高速靠近。

    這場戰鬥發生的地方距離皇宮極近,當煙羅被破後,自然驚動了無數人。

    薛醒川這等強者最先趕到,其餘的禁軍以及宮裡的高手,也紛紛趕來。

    夜色裡,又有無數人影翻過院牆,出現,那些人看著場間的畫面,震驚異常,根本沒有理會那名被薛醒川制住的魔族男子,直接狂奔到落落身前,迅速將她帶走。

    薛醒川知道這些人的身份,沒有阻止。能夠在京都裡找到魔族最擅長隱匿的耶識族人,而且還是生擒,由此或者可以更接近那名神秘的魔族軍師,這讓他很滿意。

    只是耶識檀律昏死之前說的那句話……

    薛醒川微微皺眉,他很清楚,自己趕到的時候,那道煙羅已經破了。

    有禁軍將那名魔族男子加上禁制,拖入夜色之中,等待此人的將是極其悲慘的下場。

    紅雲麟緩緩踏步轉身,他望向不遠處那名少年,面無表情問道:“你又是誰?”

    陳長生還緊緊握著那柄短劍,有些沒有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聽到這句話,他才醒過神來,將短劍收入鞘中,說道:“我是這裡的學生。”

    薛醒川神情微異,沒有想到這名不起眼的少年,便是傳聞裡那個國教學院的新生。

    他看一眼,便知道這名少年只是個普通人,那把劍也極尋常,知道今夜應該是受了池魚之災,對於這少年居然敢拿起短劍,攔在那名魔族之前,他有些欣賞。

    但也只不過是欣賞罷了。

    沒有人願意理會國教學院,這是個被詛咒過的地方。

    他也不想理會。

    有人上前核實陳長生的身份。

    紅雲麟踏地而起,馭霞而去,不多時便消失在皇宮裡。

    陳長生看著這幕畫面,好生震撼。

    ……

    ……

    第二天清晨,很早的時候,落落就醒了過來。她的身體本來就與普通人不同,昨夜主要也是消耗太多,並沒有真正受什麼傷,精神早已恢復到十足。

    但她沒有馬上起床,她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床帷上那些繁美的繡花,想著昨夜發生的事情,尤其是自己昏迷自己看到的最後那幕畫面,有些發怔。

    那道黑色的巨網落了下來,就像天塌了一樣。

    就在她以為下一刻便會死去的時候,她看到那名少年站在自己的身前,拿起短劍迎了過去。

    父親以前總說,天塌了會有高個子替你頂著,這句話讓她很不高興,因為她覺得這是父親嘲弄自己長的太矮,但這時候她卻忽然很慶幸自己長的很嬌小。

    那少年長的其實不是很高,但比她高。

    所以當天塌的時候,他替自己擋著了。

    落落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很開心,格格地笑了起來。

    然後她想起些什麼,微驚起身,喊道:“人呢?”

    十餘名族人呼嘯而至,其勢侵掠如火。

    她不安問道:“他沒事吧?”

    能夠近身服侍她的族人,無論男女,都必然是冰雪聰明的人物,聽著這話,便知道她問的是誰,有人�道:“薛醒州神將昨夜及時趕到,那少年沒有受傷。 ”

    落落拍了拍胸口,有些後怕。

    “那就好。”

    她翻身起床,說道:“我去看看他。”

    那些族人對視一眼,齊齊跪下,有的人甚至紅了眼眶。

    落落醒過神來,有些不好意思說道:“抱歉,以後不會再出昨夜這樣的事情了。”

    族人們覺得好生安慰,小殿下終於要長大成人了嗎?


    “但我真的要去看看他。”

    落落看著族人們很認真地說道:“他是個對我很重要的人。

    聽完這句話,房間里頓時變得鴉雀無聲。

    聯想到昨夜小殿下之所以會偷偷離開百草園,最後被魔族找到機會謀害,就是因為要去和那名少年夜半相見……

    族人們覺得好生驚恐,小殿下終於要長大成人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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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7-23 10:38:05

第三十二章  先生,你就收了我吧

  「我知道昨夜是我行事不妥,我向大家再次道歉,但他對我真的很重要,你們攔不住我,也不要試圖攔我,當然,我保證不會離開你們的視線。」

  說完這句話,落落向屋外走去,一路自有婢女丫環遞來香巾洗臉、水盂漱口,行走間,她對那些跟在身後的族人說道:「就算要跟著,也不要跟著太近,暴露了我的來歷,把他嚇著就不好了。」

  在她身後,一名中年男人和一名美婦對視一眼,臉色微白——他們是陛下派來侍候殿下的長史與女官,此時聽著小殿下的話,明顯便是民間故事裡千金小姐與窮困潦倒的少年書生相戀的節奏,自然不安。

  「金長史,現在怎麼辦?」那美婦低聲問道。

  叫金長史的中年男人臉色鐵青,難看到了極點:「你們這些近身服侍的婦人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怎麼知道?李女史,如果出了問題,你可是要全權負責的!」

  落落在眾人相送下出了百草園側門,帶著一早令下屬準備好的事物,登上一輛看似普通的馬車,向諸人揮揮小手,便自己駕著馬車駛向百花巷的那頭,至於族裡的那些高手,早已提前暗中過去。

  小姑娘行事,真可以說是雷厲風行。

  李女史看著漸漸消失的馬車,�袖輕輕拭去眼角的淚水,有些不安,卻又有些欣慰,對身旁的金長史說道:「既然小殿下開始談戀愛了,必須得盡快讓陛下和娘娘知道。」

  金長史臉上的神情更加難看,說道:「讓陛下知道殿下和一個人類相親相愛,你覺得我們還能活下去?」

  李女史說道:「別忘了,陛下娶的不也是位人類的女子?」

  金長史怒道:「娶與嫁,男與女,那是一回事嗎?」

  李女史冷笑說道:「有本事,這話你向娘娘說去。」

  金長史聞言語塞,心亦塞。

  ……

  ……

  百草園與國教學院只隔著一堵舊牆,即便繞行百草巷,距離也極近,那輛馬車沒行多遠,便駛進了青藤初理的學院舊門,來到依然冷清卻已有新生之意的校園之內。

  國教學院安靜一片,密林深處隱有鳥語,露出簷角的小樓反射著陽光,如琉璃一般,正樓外的石獅噴泉被打掃乾淨,野草盡除,看著還是有些滄桑意,但終究不再有廢棄的感覺。

  落落牽著馬走到湖畔,看著草坪上那些深刻的痕跡,看著湖畔那些被掀倒的樹木,想著昨夜那場看似突如其來、實則是魔族暗中籌謀數年之久的暗殺,忽然覺得身體有些寒冷。

  國教學院安靜異常,似乎一個人都沒有,實際上藏匿著很多高手,有她族人裡的強者,也有皇宮派來的高手,她很確定自己的安全沒有任何問題,心情才漸漸放鬆。

  藏書館的門緊緊地閉著,但那把銅鎖沒有鎖上,她知道裡面有人。

  她深深地呼吸了一次,有些緊張,向那邊走了過去。

  ……

  ……

  陳長生捧著一卷明華經在讀,實際上,卻是極罕見地在讀書的時候開始走神,他也在想著昨夜發生的事情。

  他左手輕撫短劍的劍鞘,默然回想著那些畫面,希望不會影響到自己在國教學院的學習——一名魔族高手居然在京都裡潛伏了這麼長時間,總要有人為這件事情負責的。

  那個被魔族暗殺的小姑娘身份肯定非同一般,她現在應該沒事了吧?

  便在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藏書館外忽然傳來叩門聲。

  他站起身來,走到館門將沈重的木門拉開,然後便看見了自己正在擔心的那個小姑娘。

  小姑娘看著很小,眼睛很明亮,很大,睫毛很長,嘴唇很紅,很好看,睜著大眼睛,眨睫毛的樣子很可愛。

  他沒有與這麼可愛的小姑娘打過交道,一時有些發呆。

  落落睜大眼睛,睫毛忽閃忽閃,看著少年像呆鵝般的樣子,有些害羞,又有些得意,心想母后教自己的手段果然有用。

  「你好。」陳長生終於醒過神來,向後退了一步。

  落落說道:「你好。」

  陳長生認真說道:「請問,有什麼事嗎?」

  落落微怔,心想昨夜才見過面,還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情,難道你不明白我來做什麼?不知為何,看著陳長生認真的樣子,她不由自主地也認真了起來,認真行了一禮,說道:「多謝昨夜你救了我。」

  小姑娘認真行禮的模樣,有些笨拙,因為她真的很少需要給人行禮,尤其是離開家鄉來到京都之後——但正所謂,認真的笨拙,配上好看的臉蛋,那就是絕對的可愛——她這時候真的很可愛。

  陳長生不好與異性肌膚接觸,虛扶的動作也有些笨拙,連聲說道:「不用客氣,不用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

  這是很常見的客套話,落落卻不願與他客套,直起身來,烏黑眼眸微轉,問道:「為什麼是應該做的?」

  陳長生微怔,想了想後,認真解釋道:「你比我小,而且他是魔族,我們都是人類,那麼我當然應該保護你。」

  落落聽著那句我們都是人類,笑了笑,然後注意到這句話裡的一個細節:他說的是保護你,而不是救你。

  「但終究是你救了我。」

  她看著陳長生說道:「我要拿什麼回報你呢?」

  陳長生認真說道:「你專程前來表達謝意,這就足夠了。」

  落落想了想,望著他笑了笑,然後轉身向藏書館外走去。

  她轉身的毫不拖泥帶水,離開的毅然決然。

  陳長生看著小姑娘嬌小的背影,很是感慨,我說夠了就是夠了,說走就走,京都人做事真是大氣啊。

  然而就在他重新坐回地板,準備繼續讀書的時候……

  小姑娘又回來了。

  她從馬車上搬了很多東西過來,然後一樣一樣擺在了陳長生身前的地板上。

  ……

  ……

  第一樣是顆夜明珠

  這顆夜明珠很大,雖然沒有臉盆那麼大,但絕對有麵碗那麼大,而且很圓,光滑至極,沒有任何瑕疵。

  陳長生看著在身前地板上滾來滾去的夜明珠,有些發呆。

  他連夜明珠都沒有見過,更不要說這麼大的。

  他聽說過,皇宮的甘露台上有無數顆碩大的夜明珠,但他相信,那些夜明珠絕對沒有這顆大。

  ……

  ……

  陳長生沒有見過夜明珠,卻知道那個像琉璃球似的東西是夜明珠,不是因為他在書籍上面看過相關記載與形容的原因,而是因為落落每拿出一樣東西,都會稚聲稚氣地認真做番介紹。

  落落很大方,但絕對不會讓明珠暗投。

  「這是離山劍法總訣……無論長生宗還是聖女峰,只要用劍的人,都要學這套劍訣,只不過那些南蠻子都很小家子氣,不肯外傳,我……我家為了弄到這套劍訣,真費了不少力氣。」

  她把一卷古意盎然的書卷遞到陳長生手裡,沒忘了補充道:「這份才是原跡,現在離山劍堂裡那卷是後來抄的。」

  陳長生的精神有些恍惚,看著手裡這卷書,覺得自己肯定是在做夢。

  自己正把離山劍法總訣拿在手裡?

  大陸上從來沒有聽說過,離山劍法總訣被人偷走的消息啊。

  或者說,這是被小姑娘的家人搶的?

  這小姑娘……到底是什麼人?

  ……

  ……

  啪的一聲悶響。

  落落將一個沈重的箱子放到陳長生身前,地板的縫隙裡震出些許灰塵。

  箱子被掀開,裡面堆滿了金葉子,但這不是全部,她用小手把金葉子像真正的落葉一般掃開,露出下面事物的真容,那是整整半箱極其珍貴罕見的晶石!

  「對了,我住百草園,就在隔壁。」

  落落從身後像變戲法一樣,提出一個竹簍,說道:「……我也不知道你需要什麼,就讓人每樣都隨便摘了些。」

  陳長生已經被那顆夜明珠、那卷劍訣還有半箱晶石震撼的有些麻木,但這時候看著竹簍裡那些世間難得一見的藥草奇果被人像野菜一樣胡亂堆放著,依然被再次震撼,完全說不出話來。

  落落好奇地看著他,心想難道這還不夠?

  她想了想,小手伸到左襟,微微用力,便扯下了一顆鈕扣。

  昨夜她已經扯了兩顆,這顆鈕扣被扯落,左襟垂落,露出潔白的頸。

  陳長生被那抹白晃的醒過神來,趕緊轉過頭去,吃驚問道:「你要做什麼?」

  落落把那顆犀牛角製成的鈕扣遞了過去,說道:「咯……我把這個也給你。」

  「這是什麼?」

  「千里鈕,你聽說過沒有?」

  陳長生接過那顆鈕扣,想著道藏裡關於這個奇妙法器的記載,好生吃驚,舉到空中對著陽光細細打量著。

  過了會兒,他醒過神來,趕緊把鈕扣放回小姑娘的手裡。

  「無功不受祿。」

  他看著小姑娘認真說道:「昨夜的事情,主要還是那位將軍過來救了我們二人,我真的沒做什麼,就算做了些小事情,但先前也說過,你專程過來致謝便夠了,我哪裡受得起這麼貴重的禮物?」

  「你誤會了,這些不是感謝你的救命之恩的。」

  落落指著地板上那些事物,說道:「這些是拜師禮。」

  陳長生有些沒聽明白,問道:「什麼?」

  「拜師禮。」

  落落看著他的眼睛,神情異常堅定:「先生,我要拜你為師,跟隨你修行。

  ……

  ……

  藏書館裡一片安靜。

  有清風從窗外拂來。

  夜明珠在烏黑的地板上緩緩滾動。

  古舊的離山劍訣輕輕翻動書頁,出現數十個執劍而立的人形畫像。

  竹簍裡的藥草散發出淡淡的香味。

  陳長生用了很長時間,才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看著那個小姑娘,不解問道:「為什麼?」

  落落說道:「六日那天夜裡,是不是先生點亮了自己的命星?」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是的……不過,你看,我才剛剛點亮命星,洗髓都沒能成功,昨夜我看過你和那個魔族戰鬥,你要比我強太多,怎麼可能會找我來做你的老師?」

  落落說道:「昨天夜裡,我能擊傷那個魔族,不都是先生您教的嗎?」

  陳長生說道:「首先,能不能不要叫我先生?」

  落落甜甜一笑,說道:「好的,先生。」

  陳長生很無奈,舉起雙手解釋道:「那只是湊巧。」

  落落依然笑意嫣然:「但先生您知道鐘山風雨劍,知道耶識步,這不可能是湊巧。」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我只是……看的書比一般人多些。」

  落落睜著大大的眼睛,認真說道:「那真元的運行方法呢?鐘山風雨劍的劍訣我早已熟記於心,但就是不知道怎麼用真元馭劍,這個問題,即便是天道院和摘星學院裡的教授都不知道,但先生……您卻能一言點化。」

  陳長生沈默,他很想解釋這真的是湊巧,只不過他關於在經脈受阻情況下...真元利用有數種近乎猜想的理想實驗,昨夜情勢危急的時候,被迫嘗試著喊了出來,沒有想到這個小姑娘居然真的成功了。

  但昨夜的成功,不代表可以一直成功。

  他也沒辦法把自己身體的問題解釋給這個小姑娘聽。

  當然,他更不能真的收這個小姑娘當學生。

  雖然夜明珠很美、劍訣很吸引人、那些藥草真的很好……

  他站起身來,準備離開藏書館,卻發現自己……邁不開腳步。

  因為,他的腿被人抱住了。

  落落側身坐在地板上,身體前傾,兩隻手緊緊地抱住了他的大腿。

  她的小臉緊緊地貼在他的大腿上。

  她看上去就像是被負心男子拋棄卻不甘心的可憐小姑娘。

  她的心裡卻充滿著喜悅。

  她默默想著:是的,就是這個味道!

  「先生,你就收了我吧。」

  她�起頭,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陳長生,可憐兮兮說道:「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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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7-23 10:41:58

第三十三章  拜師(上)

  國教學院和百草園之間,就隔著一面舊牆,牆上爬滿了青藤,牆腳滿是青苔。

  金長史和李女史踩著梯子,攀在牆頭,偷聽著遠處藏書閣裡的動靜,二人境界高深,小殿下又沒有刻意隱瞞,所以將那處發生的事情看的清清楚楚,當他們看到小殿下做出那個動作後,頓時從牆頭掉落,摔的不輕。

  遠處院牆處傳來的重物墜地聲,沒有影響到藏書閣,幽靜的建築裡,烏黑明亮的地板上彷彿豎立著一幅靜止的畫,在那幅畫裡,落落緊緊抱著陳長生的大腿,陳長生就像個雕塑般,絲毫不敢動彈。

  「你放手,你先放手。」

  陳長生很緊張,聲音都有些顫抖,雖然這小姑娘看上去不過十來歲,但畢竟是個女孩子,被嬌小的雙手緊緊抱著大腿,已是極為尷尬的事情,他哪裡敢動,只能不停喊著。

  「我一放手,先生就要跑掉了。」落落很認真地說道。

  陳長生無可奈何,趕緊承諾道:「放心,我絕對不會跑掉,你先放手,放開手了再來說話。」

  落落表現的很聽話,很相信他說的話,把雙手鬆開,然後指了指身前的地板,示意他坐下。

  陳長生想了想先前這小姑娘動作的敏捷程度,確認自己無法從對方的小手裡逃掉,在心裡默默嘆息一聲,坐了下來。

  看見他果然沒有再次試圖溜走,落落很開心。

  藏書閣裡寂靜無聲,陳長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覺得有些尷尬,但很明顯,落落不這樣覺得。

  她坐在他的面前,用手撐著下頜,很專心地看著他,帶著笑意。

  兩個人隔的極近,陳長生能夠看到她明亮的黑瞳裡自己的臉,能夠感受她發自內心的歡喜——那種極為單純的歡喜,不知為何竟被感染,也覺得一種歡喜從內心深處裡湧出來。

  但他不可能因為歡喜,或者喜歡,就答應她的請求,因為怎麼看,這都是很沒有道理的事情,他認真說道:「我真的就是個普通人。剛才你也說過,我才定命星,連洗髓都沒能成功,你本來就比我強,怎麼能拜我為師?

  落落依然撐著下巴專心地看他,彷彿覺得他生的很好看,怎麼看也看不夠:「先生,如果你只是普通人,怎麼能做到那些事情?而且,你是個好人呀。」

  陳長生不明白二人討論的事情與好人與否有什麼關係,不解問道:「然後呢?」

  「昨夜我昏過去之前,看見先生你拿著劍攔在塌下來的天之前,所以,先生是好人。」

  落落的笑容裡忽然多出一抹別的意味,「但其實那不是我最後看到的畫面,我最後看到的畫面是滿天星辰,是真正的星辰,而那時候……御天神將薛醒川還沒有到。」

  陳長生這才知道被她看見了,有些無奈,說道:「那又如何?」

  「先生,你的劍能夠破開煙羅,自然不是普通的劍,那你,自然也不是普通的人。」

  落落的目光下移,落在他腰間那把看似很普通的短劍上。

  陳長生望向窗外的天色,忽然驚訝說道:「啊!」

  落落隨他望向窗外,有些疑惑,心想怎麼了?

  「天色不早了。」

  陳長生指著窗外說道:「我得先去吃飯,以後再聊可好?」

  落落臉頰微鼓,像包子一樣,很可愛,又像小老虎般,還是可愛。

  她作勢欲撲。

  陳長生聲音微變,說道:「別上手!」

  雖然相處時間極短,但落落已經大概瞭解了他的性格,知道逼的太緊不是好事,有些不甘心地收回手,看著已經悄無聲息走到藏書閣門口的陳長生說道:「先生,你就收了我嘛。」

  地板上,她的裙襬如花散開,她坐在花中間,可憐兮兮,可愛無比。


  陳長生哪裡敢回頭看,不然定然心軟,連連擺手,逃也似地跑了。

  ……

  ……

  在百花巷裡吃了碗菜泡飯,又去京都裡逛了半天,估摸著那奇怪的小姑娘應該已經離開,陳長生才重新回到國教學院,走進藏書閣一看,果然沒人,才總算放鬆下來。

  夜色漸至,想著今天已經可恥地浪費了那麼多時間,他用最快的速度做完準備,開始靜思冥想,準備再次引星光洗髓,然而還沒有等他閉上眼睛,便看見星光下裙襬微搖,那小姑娘走了進來。

  陳長生無奈問道:「我都說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落落就像沒有聽到他在說什麼,自顧自說道:「先生,我把那些事物都搬到你的臥房去了。那些小樓裡就一幢裡面有爐子,應該是您住的?那些藥草擱在閣樓裡吹風,其餘的都收在你的床下面。」

  陳長生剛才已經注意到,地板上的夜明珠和劍訣等物已經消失不見,他本以為是小姑娘把東西帶走,誰曾想到,對方竟是幫自己收進了小樓裡,完全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

  「我要修行。」

  他很無奈,又實在捨不得再浪費時間,錯過夜晚引星光洗髓,只好當作那小姑娘不存在,緊緊閉上眼睛。

  忽然間,他聞到一道極淡的香味,從臉頰右側傳來。

  他微驚睜眼,只見那小姑娘已經坐到了自己的身旁,小姑娘距離自己不到一尺的距離,再近些,便要接觸到。

  他無奈問道:「你到底想做什麼?」

  落落的眼睛瞬間明亮:「先生,我想拜你為師啊。」

  陳長生無語,只好放棄,閉著眼睛,開始冥想。

  不愧是自幼與道藏典籍枯躁相伴的傢夥,在一個小姑娘如此近距離的注視下,他居然還真的進入了冥想的過程。

  天色漸白,有雄雞唱響於民宅之間,傳入國教學院。

  陳長生睜開眼睛,緩緩醒來,忽然覺得右肩有些沈,還有些酸。

  他回首望去,嚇了一跳,然後嘆了口氣。

  小姑娘抱著他的手臂,把頭靠在他的肩上,正在香甜的睡覺,看樣子,竟似睡了一夜。

  陳長生輕輕推醒她,說道:「回家吧。」

  「不要。」落落揉了揉眼睛,有些委屈說道。

  陳長生嘆息說道:「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呢?」

  「昨夜先生引星光洗髓的時候,我抱著先生聞了很長時間……我確認了,那個味道就是你身上的味道,那味道真的很好聞,我在先生身邊便覺得舒服,就像是吃了長生果一樣。

  落落想起昨夜,眼睛變得更加明亮,就像是晨光依然無法掩蓋的那顆太白星,然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繼續說道:「我沒吃過長生果,但聽母親說過。」

  陳長生再次無語,心想就因為味道好聞,所以要就要當對方的學生?只是為了能夠天天聞對方的味道?

  「我的修行遇到了很麻煩的障礙,沒有人能解決,便是天道院和摘星學院的教授都解決不了,但先生你能解決……鐘山風雨訣的真元運行方法,我只能用您前夜說的那八個字,這就是證據。」

  落落看著他認真說道:「所以,我一定要拜你為師。」

  關於鐘山風雨訣的真元運行方式,關係到陳長生身體裡的秘密,當然,這並不是他拒絕這個小姑娘的主要原因:「我沒有資格教你,而且我沒有時間教你,我要讀書,我要修行,我有很多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

  落落看了他一天,自然知道他很珍惜時間,甚至顯得有些過分,問道:「先生,你為什麼這麼著急?」

  是的,這種對時間的珍惜,甚至顯得有些焦慮。

  陳長生看著小姑娘眼裡真切的關懷,忽然覺得微溫,他向來表現的很平靜,很少有人能夠看到那平靜外表下隱藏著的焦慮不安,不知為何,他忽然很想說說話。

  「我要參加大朝試,而且……我一定要拿首榜首名。」他看著她認真說道。

  清晨的藏書館是最安靜的時候,沒有蟬鳴也沒有鳥叫,便是青蛙與昆蟲都在睡覺。

  過了很長時間,沒有嘲弄,也沒有吃驚的反問。

  即便是唐三十六在聽到陳長生這個目標的時候,情緒也會有些變化。

  但落落神情沒有任何變化,她認真看著陳長生,等著他接下來的話。

  陳長生問道:「你……你不覺得,這個目標很可笑嗎?至少……有些吃驚?」

  「可笑?吃驚?為什麼?」

  落落聽到這個問題,反而有些不解,說道:「先生參加大朝試,當然要拿首榜首名。」

  藏書館再次安靜下來,遠處隱隱傳來一聲鳥鳴,但卻更加安靜。

  陳長生怔住了。

  她的語氣,讓他都覺得,自己如果拿不到大朝試的首榜首名,那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他沒有吃過傳說中的長生果,但他想,就算吃上數百顆長生果,也不可能比這句話更令人身心舒暢。

  「只是,先生為什麼一定要參加大朝試?」

  落落並不知道自己的反應,給陳長生帶去了多少安慰,好奇問道:「想看天書陵嗎?我可以帶先生去的。」

  陳長生沒有留意她這句話的最後那段。

  他站起身來,走到窗邊,望向不遠處的皇宮,望向淩煙閣的方向。

  大朝試三甲可進天書陵觀碑悟道,這是他想要的。

  但大朝試,只有首榜首名,才有機會在淩煙閣裡靜思一夜。

  這才是他最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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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7-23 10:53:36

第三十四章 拜師(下)

  從那條小溪畔被師父拾到開始,陳長生聽的最多的那句話便是:你的命不好。尤其是在十歲那夜,他的身體溢出異香之後,這五個字便像是一道批註,始終留在他的心裡。

  如果想要改掉不好的命,只有兩種方法,一種是修行到神隱的境界,自然不在命輪之中——但神隱境只存在於傳說之中,便是連那位曾經舉世無敵的獨夫有沒有進入神隱境,都是個疑問。

  第二種方法自然就是逆天改命。傳聞中、同時師父也對他說過,大周王朝開國以來,只有三次逆天改命成功,那三個人都有不世之才,更有舉世之力,他只是個區區普通人,如何能夠做到?

  無論做不做得到,終究是必須要做的事情,所以他要參加大朝試,他必須要拿到首榜首名,如此才有機會進入嚴禁任何人進出的淩煙閣,去看看那些畫像上的人們,去看看他們留下了些什麼。

  淩煙閣裡供著太宗年間二十四位功臣的畫像,其後陸續又有別的名臣死後被繪像於此間,真正重要的還是最開始的二十四幅,那二十四幅畫像裡,可能便隱藏著大周王朝第二次逆天改命成功的證據與線索。

  陳長生從沈思中醒來,視線從皇宮裡某處收回地場間,回首望向坐在地板上的那名小姑娘。

  他很喜歡這個孩子,但他不能收對方為學生——小姑娘住在百草園,前夜被魔族暗殺,來歷必然非凡,最大的可能,便是那些被聖后娘娘發朽到外郡的皇族子孫,又被娘娘暗中接了回來,這種人物哪裡能招惹。

  而且他不想誤人子弟。

  「我要去洗漱,然後休息會兒,你先回家吧,不要跟著來了。」

  陳長生說道,刻意讓自己的語調和表情顯得更冷漠些,不等小姑娘拒絕,便離開了藏書館。

  他只希望對方能夠知難而退,到了夜晚,回到藏書館,看見小姑娘不在,終於放鬆了下來,繼續開始引星光洗髓,於冥想狀態裡不知不覺便等到了晨光的來臨,又是一夜時間過去。

  那些星輝盡數進入了他的身體,他依然不知道這一點,只知道自己的皮膚毛髮依然沒有任何改變,洗髓沒有任何進展,不過他已經習慣了這點,只是睜開眼睛的時候,覺得右臂處有些空虛,有些不習慣。

  他沈默了會兒,離開藏書館回到小樓開始洗澡。

  木桶裡的熱水散發著霧氣,順著牆上的青藤緩慢地上升,然後被切割成無數縷如煙般的絲,他泡在熱水裡,靠著桶壁,閉著眼睛,有些疲憊,清晨的校園如此安靜,他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就像先前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右臂少了些什麼。

  沒有那道清脆好聽的聲音,沒有誰依戀地抱著他的手臂。

  只不過數天時間,他便習慣了那個小姑娘的存在,想到這點,他覺得有些尷尬,臉有些發熱,才明白自己再如何修道靜心追究順心意,終究還是沒辦法完全擺脫虛榮心和別的情緒的影響。


  他把濕毛巾搭在臉上,不想微燙的臉被晨光看見。

  忽然,木桶側方的院牆上響起轟的一聲巨響,煙塵大作,磚石紛紛垮塌。

  陳長生將毛巾摘下,震驚望過去,只見煙塵之中,院牆上隱隱……多出了一個大洞。

  煙塵漸斂,落落從院牆上的大洞裡走了過來。

  她轉頭便看見木桶裡的陳長生,格外高興,說道:「沒算錯位置,就是這裡!」

  這句話不是對陳長生說的,是對她身後那些拿著泥瓦匠工具的族人下屬們說的。

  一時間,安靜的小樓後方,舊牆之下,響起密密麻麻的修砌聲。

  忙碌的人們沒有一個人望向木桶,彷彿看不到木桶裡的少年。

  看著這幕熱火朝天的施工畫面,陳長生覺得木桶裡的水正在急劇變涼,他的身體也在變涼,他震驚的完全說不出話來,像個傻子一樣,微張著嘴,覺得這場景好生荒唐,自己在這個場景裡面,更是荒唐至極。

  沒有過多長時間,一道嶄新的木門便在院牆之間出現。

  那些人如潮水一般退回百草園裡,木門一關,國教學院一如先前安靜。

  好吧,多了一扇門,還有一個人。

  「這下每天過來就方便多了,不用坐馬車。」

  落落雙手扶著腰,看著那扇門,很是滿意。

  一片安靜,沒有人回答她。

  她回頭望去,只見陳長生像隻被凍僵了的鵪鶉一般,雙手扶著木桶,模樣看著很好玩。

  落落正色說道:「先生,你請繼續,不用管我。」

  忽然,陳長生神情變得極為嚴肅,眼中有無限驚恐。

  他望著她後方那片湛藍的天空,聲音微顫說道:「龍?!」

  落落吃了一驚,回首看去,只見那片天空瓷藍一片,哪有什麼龍。

  便在這時,她身後傳來嘩啦水聲。

  她轉身望去,只見陳長生以極快的速度套好了外衣,翻出水桶,向著樹林方向狂奔而去,一路奔跑,一路淌水,看著要多狼狽有多狼狽,如落水狗,更像喪家犬。

  看著這幕畫面,落落忍不住笑出聲來,對著他的背影揮著手,喊道:「先生,你總會回來的。」

  陳長生的身影消失在樹林邊緣。

  落落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顯得有些傷心,輕聲嘆道:「先生,你怎麼就不肯收了我呢?

  ……

  ……

  陳長生渾身濕透,黑髮披散,腳上連鞋都沒有,覺得好生狼狽,又不敢回國教學院去換衣裳,一座京都城,竟找不到地方去,因為無顏見人,也找不到人幫忙。

  天書陵外那間客棧雖然還留著的,但要從城北走過去實在太遠,他可不想被巡城司的士兵以衣衫不整、有礙皇城觀瞻的罪名給逮起來,最終他只能迫不得已去了相對較近的天道院。

  他成功地吸引了天道院學生的目光與嘲笑,對此他只能當作看不到聽不到,直到他終於找到唐三十六的居所,毫不猶豫地一腳踹門而入,神情肅然說道:「借一套乾淨衣裳,我欠你一次人情。」

  唐三十六看著他的模樣,先是一愣,然後大聲笑了起來,只是前後的時間差距有些遠,顯得他有些木訥,或者說反應太慢,但這些笑聲,對陳長生來說,依然還是那麼刺耳。

  「稀客……真是稀客……你這是怎麼了?」

  「雖然我從來不願意穿別人的衣服,但現在沒辦法,所以,請你快一些。」

  陳長生的語氣非常認真。

  唐三十六能夠感覺到,如果自己再慢點,這個傢夥可能真的會生氣,強行忍著笑意,起身給他找了一身乾淨衣裳,順便扔了兩塊毛巾過去:「把頭髮和腳擦擦,放心,都是新毛巾。」

  「謝謝。」

  陳長生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整理妥當,這才長長地舒了口氣,打量了一下四周,才發現這傢夥果然不愧是青雲榜上排三十六的天才,居然在天道院這種地方也能有自己單獨的一幢小樓,只是看著滿地的廢紙團和不知哪天吃剩下來的飯食以及桌椅床上到處胡亂堆著的雜物,他發現小樓雖大,卻沒有自己能夠坐的地方。

  「坐啊。」唐三十六完全沒有體會到他此時的痛苦。

  「坐哪兒?」陳長生很認真地問道。

  唐三十六才想起來這個傢夥有些怪癖,無奈何起身,說道:「走,吃飯去。」

  順著天道院的道路向院外走去,陳長生再次引來不少目光注視,只不過這一次不是因為狼狽的模樣,而是因為他與唐三十六並肩而行,天道院的學生們很是詫異,心想這少年是誰,居然能與以高傲冷漠著稱的唐三十六有說有笑?

  在天道院外一間極清雅的食居坐下,唐三十六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皺了皺眉,看著他很認真地說道:「我去過客棧一次,看到你留的條子……你真進了國教學院?」

  陳長生點點頭,說道:「你這些天在做什麼?」

  其實他想問唐三十六,為什麼知道自己進了國教學院卻不去找自己,要知道他在京都裡就這麼一個認識的人,雖然他向來信奉耐得寂寞百事可為,但如果可以不寂寞,也是不錯。

  只是以他的性情,實在很難直接問出口。

  聽他親口承認進了國教學院,唐三十六的神情便有些凝重,但看他轉了話題,以為這傢夥不想談自己的傷心事,應道:「青藤宴馬上就要開了,我雖然不懼怕誰,但總要做些準備。」

  陳長生心想青藤宴是什麼?

  唐三十六又道:「說起來你怎麼弄成今天這副模樣?大朝試時,我只想考個首榜前三,便天天熬的不行,你的目標既然是首榜首名,還有心情與人打水仗?還是說……遇到了什麼事?」

  「國教學院那裡……我是真呆不下去了。」

  陳長生想著這幾天的遭遇,想著無論睜眼閉眼、洗澡還是讀書的時候,都能看到那個小姑娘,不夠有些垂頭喪氣,對於他來說,這真是極難出現的情緒。

  唐三十六以為是他在國教學院讀書,受了無盡冷漠與輕蔑羞辱,不禁有些同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實在不行,就從那裡出來,我……寫封信,讓你去汶水讀去。」

  陳長生嘆了口氣。

  唐三十六見他愁眉苦臉的模樣,便有些不悅,心想當初被天道院和摘星學院兩番無情地淘汰,你都那般淡定從容,不然自己也不會看重你,為何現在卻這般?難道那國教學院真是受詛咒的地方?

  「喝點酒,睡一覺就好了。」

  他讓老闆送上兩壺極烈的佳釀,把一壺推到陳長生身前。

  陳長生看著酒壺,有些好奇,然後老實說道:「我沒喝過。」

  唐三十六替他將泥封拍開,說道:「今天喝過,那就是喝過了。」

  陳長生有心事,唐三十六其實也有心事,而且說實話,兩個少年真的不算太熟,對彼此沒有太多瞭解,自然沒有什麼好聊的,於是只好端著酒碗沈默地喝著,這便是所謂悶酒。

  悶酒最容易令人醉,尤其是陳長生這種初飲初樂的傢夥。

  當然,唐三十六的酒量也好不到哪裡去。

  「像我這種天才,哪裡有那個時間去參加什麼青藤宴,但那幫白癡京都學生,居然敢懷疑本公子的實力……」

  唐三十六看著欄外那些穿著天道院院服的學生,冷笑說道:「這次我一定要去打打那些人的臉!」

  陳長生兩手端著酒碗,眼睛微眯,明顯已有醉意,口齒不清問道:「青藤宴……到底是什麼?……能……能有什麼……好菜吃?……有酒不?」

  ……

  ……

  京都有天道院、摘星學院、宗祀所……等六座歷史最悠久、最受尊重的學院。

  歷史的滄桑盡數表現在這六座學院院門外的青藤上,所以這六座學院被稱為青藤六院,只有青藤六院的學生,才可以不用參加預科考試,直接參加大朝試,由此可以想見這六座學院的地位。

  大朝試預科考試一般都是在夏天舉行,青藤六院不用參加預科考試,但不想學生們錯過一次磨勵自身的機會,所以當大朝試預科考試成績公佈之後,六院會邀請那些通過預科考試的學生,與六院自己的學生們,一起參加一場盛大的宴會。

  這場宴會因為有青藤六院學生的參與,要比預科考試激烈的多,歷史也已證明,這場宴會得出的排名,基本上與大朝試的最終排名極為接近,所以漸被視為大朝試的風向標。

  當然,這裡的排名肯定不包括那些尚在南方的學子和那些不會輕易出手的修道天才。

  這場宴會便是青藤宴。

  以唐三十六的性情,根本不屑於參加青藤宴,但他與天道院副院長的關係,前些日子被人刻意揭破,很是承受了些風言風語,又有幾名青藤六院同在青雲榜上的少年強者對此流露出了不屑的態度,所以他決定去參加。

  為此他在天道院裡閉關苦修,便是知道陳長生去了國教學院,也沒時間去看。

  陳長生擱下酒碗,以手掩唇,打了個酒嗝,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了聲歉,然後說道:「我祝你成功。」

  既然青藤宴是那些的所謂天才們的較量,那麼自然與他沒有什麼關係,

  他是這樣想的,卻忘了自己現在就讀的國教學院,也是青藤六院之一。

  當然,整個世界似乎都遺忘了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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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7-23 10:54:48

第三十五章 淫賊?廢物?

  回到國教學院的時候,陳長生渾身酒氣,醉意可掬,眯著眼睛,走路都已經有些走不穩,至於什麼青藤宴的事情,更是早已經被他拋諸腦後,再也記不起來。

  藏書館裡沒有燈光,他不在,國教學院自然如以往一般冷清。他走到湖畔,週遭寂靜無人,只有星星在清澈的水裡沈浮,對岸樹林的倒影在夜色裡並不清晰,深春的風拂面清爽。

  他站在湖畔的石塊上,�頭看著夜空裡的星星,看了很長時間,然後望向湖水裡的星星,也望了很長時間,然後他閉著眼睛沈默地站立了很長時間,忽然對著湖水大喊了幾聲彷彿髒話般的字句。

  他給人的感覺一直都是平靜沈默,有著超越年齡的早熟,像這樣的情緒渲洩極為少見,今夜趁著酒意做了做,才發現居然有些累,乾脆坐到湖畔的草坪上,向後倒下,開始發呆。

  藏書館裡一片漆黑,他沒有去那裡讀書,也沒有去星光洗髓,他只是躺在草坪上發呆,單純的發呆,沒有思考,這些年來、尤其是十歲那夜之後,他還是第一次這樣放縱自己,第一次浪費時間。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還躺在草地上,雙手觸著的草葉上有微寒的露水,臉頰上也有些微濕,遠處的天邊隱隱有晨光灑落,應該是五時前後——即便是醉後想要放浪形骸,可他還是如此準時地醒來,那些嚴謹甚至有些古板的作息規律與處事方法,已經深入他的骨髓,變成了某種本能,這讓他感到很無奈。

  習慣是很強大的東西,即便洗髓也無法洗掉——陳長生回到小樓,在水桶旁用濕毛巾認真地擦洗著臉,一面想著這些有的沒的事情,餘光看到舊牆上那扇緊閉的新門,不知為何竟生出些期盼。

  上天從來不會有求必應,但今天應了。只聽得吱呀一聲響,那扇木門被推開,小姑娘像過溪踩石一般,跳過門檻,然後蹦蹦跳跳來到他的身前,一對烏黑的馬尾辮蕩的很是可愛。

  落落看著他開心說道:「咯,先生,你看是不是很方便?」

  小姑娘笑的很開心,但實際上她很緊張,她害怕陳長生會像昨天那樣跑掉。

  陳長生沒有跑,不知道是因為他今天沒有赤身裸體泡在木桶裡,還是因為昨夜宿醉未醒,或者是因為他已經在小姑娘的糾纏之下放棄抵抗,還是說,其實他也蠻想看到這個小姑娘。

  走出國教學院,買了兩碗餛飩,他把其中一碗沒有加辣椒的遞給那個小姑娘,然後向藏書館裡走去,小姑娘端著餛飩碗,跟在他身後小碎步疾走,驚喜異常。

  用完早餐,陳長生開始讀書,極為熟練地在架上尋找到自己的目標,坐到地板沈默而專注地閱讀,將那些更原初的文本資料與自己在西寧鎮舊廟裡看的三千道藏一一對照,他把這種方法叫做比較研究。

  讀書是件很枯燥的事情,而看別人讀書更是一件很無聊的事情,陳長生安靜地讀著書,自然不會說話,落落最開始的時候很感興趣,跟著他湊在一起看,看了會兒發現很多書看不懂,便開始覺得無趣,覺得早起真不是一件好事情,睏意就像樹底下的那些螞蟻一樣,前仆後繼、源源不絕地殺將過來,讓她覺得自己的頭越來越重……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陳長生從閱讀靜思的忘我境界裡醒過來,覺得右臂有些重,有些酸麻,頓時想到昨夜冥想洗髓醒來那刻的畫面,轉頭一看,那小姑娘果然又抱著他的手臂在睡覺。

  她的手其實沒有環抱住他的右臂,只是輕輕地抓著他的袖子,她也沒有靠在他的肩頭——因為身體嬌小的緣故,實際上是靠著他的上臂——這個姿式其實不怎麼舒服,但她睡的很熟,甚至很香甜。

  陳長生看著小姑娘完全舒展開來的眉眼,看著眉眼間因為放鬆而展露無遺的稚意,笑了起來。

  能夠睡的如此熟,如此香甜,自然是因為她很放鬆。她之所以如此放鬆,是因為她很信任他。被一個人完全信任,這種感覺非常好,尤其是對於一個人在京都沈默前行的他來說。

  忽然有道影子,落在了小姑娘的臉上。

  一般人睡覺的時候不喜歡光線,只喜歡黑暗,但小姑娘明顯與眾不同,那道影子讓她的眉皺了起來,鼻子也微微皺起,有些不滿意地哼哼了兩聲,可能下一刻便會醒來。

  陳長生喜歡看這個小姑娘睡覺,被人打擾,自然不會太高興,望向藏書館門口,下意識裡挑了挑眉。

  出現在藏書館門口的是霜兒,不知道為什麼,她臉上掛著寒霜,目光冷淡到了極點。

  ……

  ……

  霜兒今天的心情非常不好,因為白鶴再次從遙遠的南方歸來,又帶來了小姐的一封信。

  小姐不是那些被女馴女德之類的白癡書籍教昏了頭的白癡,大周朝對女子也從來沒有南方那些莫名其妙的要求,她很清楚這一點,所以她很不明白,為什麼小姐會關心那個不要臉的少年。

  雖然有婚約,但那婚約終有一天是要被撕毀的,為什麼小姐要關心那個傢夥?好吧,小姐在信裡只是說想知道一下那名少年的近況,算不得關心……但,為什麼要知道呢?

  霜兒其實很清楚,小姐只是不想那個少年因為婚約的事情,而變成京都河流裡的灰塵,所以才要她去打聽一下。

  她很聽話地打聽了一下,知道陳長生現在成了國教學院多年來唯一的一名學生,而且看老爺和夫人的態度,那個少年雖然不可能再有什麼前途,至少生命安全不會有問題。按照小姐在信裡的吩咐,她今天專門來國教學院,想問問他還需要什麼幫助,比如錢物方面,沒想到,她走進藏書館,竟然看到了這樣一幕畫面!

  那個小姑娘是誰?為什麼會和那個傢夥抱在一起?這是在讀書嗎?國教學院雖然破落,但畢竟是教書育人的地方!這個傢夥居然在藏書閣裡和那個小姑娘摟摟抱抱!成何體統!

  看到這幕畫面,霜兒出奇地憤怒——你和小姐是有婚約的!雖然這婚約肯定不算數,但現在畢竟還沒退婚,你的身份就是小姐的夫婚夫!不然小姐為何隔著萬里還要關心你的安危,還要請宮裡的大人物來保住你的小命?小姐雖然不會喜歡你,但對你依然照拂有加,你卻與別的小姑娘勾勾搭搭!真是一對姦夫淫婦!

  霜兒本想把這四個字說出來,但看著那個小姑娘稚美的模樣,卻有些不忍心,只好看著陳長生恨恨地喊了聲:「淫賊!」

  說完這兩個字,她哪裡還有心情關心陳長生的近況,一拂衣袖,憤憤然轉身而走。

  國教學院幽靜無人,湖畔的草坪綠茵喜人,霜兒小姑娘卻是心情鬱悶,越走越不高興。

  回到東御神將府,她開始給小姐寫信,將打聽到的事情……尤其是今天看到的這幕畫面,仔仔細細地描繪了一番,雖然沒有添油加醋,只是照著所見所聞而書,但字裡行間的貶斥之意卻是藏之不住。

  白鶴離開京都,飛向遙遠南方的聖女峰。

  傍晚時分,落日照耀著崖間的奇花異草,白鶴落在崖畔,少女伸手解下信封,略略一看,沈默良久。

  白鶴再次銜來毛筆,蘸著恰到好處的墨,恰到好處地送進她的手裡。

  少女拈著墨筆,看著雪白的紙,沈默了很長時間,忽然嘆了口氣,用筆端撓了撓頭,看著白鶴苦惱說道:「還真不知道該寫些什麼,按你以前形容的……那小道士不該是這樣的人啊。」

  白鶴不會說話,自然不能幫她解答,輕輕用頸觸碰她的手腕,示意她趕緊落筆。

  ……

  ……

  淫賊?陳長生聽到了霜兒轉身離開之前說的那兩個字。他知道她肯定誤會了些什麼,但他不在意,更不會追出藏書館去解釋什麼——與神將府之間的婚約還沒有撕毀,但在神將府做了那麼多無恥的事情之後,他以為對方連誤會自己的資格都沒有,更不要說什麼生氣的資格,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反而有些生氣起來。

  落落醒了過來,揉了揉眼睛,聞著空氣裡殘留的脂粉味道,好奇問道:「先生,剛才誰來了?」

  陳長生說道:「東御神將府的一個丫環。」

  聽到東御神將府四字,落落神情微變,正準備說些什麼的時候,忽然停下,向藏書館外望去。

  兩名男子來到藏書館外。

  其中一人背著雙手走進了藏書閣,不請而入,顯得極為囂張。

  那人穿著天道院教諭專屬的服飾。

  陳長生注意到,此人神情極為冷漠,望向自己的眼神極為不善。

  「荒唐!」

  那名天道院教諭看了陳長生一眼,便轉過身去,似乎多看兩眼都會髒了他的眼,輕蔑至極。

  他看著旁邊那人,嚴厲地訓斥道:「國教學院已經廢了,有什麼資格還被列在青藤六院裡?至於這人……一個連洗髓都沒能成功的廢物,又有什麼資格參加青藤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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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7-23 11:03:22

第三十六章 謝謝

    這句話很刻薄、很寒冷。

    陳長生站起身來,看著那名天道院教諭,沈默不語。落落很生氣,但看著他沒有說話,只好一同沈默——先生沒有說話,沒有指示,她以為自己這個做弟子的自然不能擅作主張。

    來人站在藏書館門口,說了兩句極為失禮的話,看似頭尾,但陳長生聽到了裡面的青藤宴三字,聯想到昨夜唐三十六說的話,便明白了這件事情的緣由。

    他從來沒有想過青藤宴會與自己有關,因為他像很多人一樣忘記了國教學院也是青藤六院之一,然而很明顯,並不是整個世界都遺忘了這個事實,尤其在國教學院多了他這個新生之後。

    陳長生望向天道院教諭身旁那名穿著教袍的中年男子,發現自己認識對方,正是教樞處的辛教士,雖然已經有好些天沒有相見,但國教學院的重新修整工作,都是這位教士負責打理。

    辛教士感應到他的目光,點頭致意,只是神情顯得有些尷尬。

    他望向那名天道院教諭,勸說道:“以往國教學院沒有學生,自然不用參加,現在既然有了學生,當然要參加,朝廷和國教都已經批準,彭教諭,還是趕緊把認證程序做完就走吧。”

    天道院乃是國教這些年最重要的院校,地位極為重要,天道院教諭自然地位也極高,遠不是他這個教樞處的普通教士可以抗衡,如果是別的情況,看見教諭大人如此表現,辛教士肯定會隨之而舞,只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身前這個看似普通尋常的少年,隱隱有極強硬的背景,他又哪裡敢得罪,於是只好拼命地和著稀泥。

    “你真的確認要這種廢物參加青藤宴?”那名姓彭的天道院教諭神情陰寒說道。

    辛教士奈說道:“這是規矩,我也沒辦法不是?”

    “規矩?什麼事情都要講規矩?那我也來講講規矩!”

    天道院教諭冷笑道:“按往年規矩,青藤宴擬大朝試規制,分作文試武試兩場,各院學子並通過預科的學子擇一參加,現在看來,這破爛學院只有這個廢物一個學生,怎麼參加?”

    辛教士啞然語,想起來青藤宴確實有這個規矩,只是來之前,他只是想著怎麼讓彭教諭和陳長生之間不要發生衝突,完全忘了這個條款,不禁有些著急,心想既然如此,你為何先前不說?

    “要參加青藤宴,至少需要兩名學生……現在就這麼一個廢物,你要本官如何認證?”

    天道院教諭面表情說著,聲音裡卻充滿了嘲弄的意味,“教士大人,你以為本官是真的抵抗不住教樞處的壓力才來走這一遭?不,我只是來想來看看,國教學院這個笑話究竟可以讓我發笑到什麼時候!”

    他站在藏書館門口,望向幽靜聲、雖經修葺但依然有殘破處的國教學院,寒聲感慨道:“國教學院……當年真是好大的名氣!但現在呢?不過是一座死墳罷了!”

    “再怎麼修,這裡就是一座墳!”

    天道院教諭的聲音越來越寒冷:“最近京都有些傳言,說教宗大人要重啟國教學院?莫說這說話如何荒唐,即便是真的,也要看看我們這些老人答不答應!”

    他轉身望向陳長生,眼眸裡燃燒著幽幽的火,喝道:“我就是要告訴世人,妄言就是妄言!廢了的國教學院就是廢園!廢物就是廢物!誰也別想在這件事情上做文章!

    國教學院裡一片寂靜,樓後沒有被清除乾淨的野草里,瀰漫著荒涼的味道。

    陳長生靜靜看著那名天道院教諭,忽然向前走了一步。

    廢物……笑話……廢園……墳墓。

    這些字眼還飄蕩在安靜的藏書館裡。

    他不知道這名天道院教諭為什麼對國教學院、對自己有如此深的恨意,但他只知道一個事實——他是國教學院的學生,唯一的學生,他在這裡生活的時間不長,但因為唯一,這座國教學院就是他的,這裡的一花一草一木一磚一瓦一石,都是他的,他看著這裡重現生機,他在這里安靜學生,這裡是他的樂園,而不是廢園。

    他不喜歡被人羞辱,更不喜歡國教學院被人羞辱。

    他想起進入京都之後遇到的那些羞辱,想起先前剛剛離開的霜兒,決定做些事情。

    “我會參加青藤宴。”

    他看著那名天道院教諭,說道:“我不知道先生您為什麼對我以及我的學院有如此大的意見,但如果你想把我攔在青藤宴外,我只能遺憾地告訴你,你不可能成功,因為您的態度非常不禮貌。”

    天道院教諭神情漠然說道:“參加青藤宴需要兩名學生,或者……兩名廢物,即便你有膽子去參加,我也只能很遺憾地告訴你,你不可能成功,因為整個大陸都沒有人願意進入國教學院,除了你這種白癡。”

    辛教士沒有說話,但他知道天道院教諭說的話是真的,沒有人會願意進國教學院——陳長生或者是被某些大人物流放至此,或者他承擔著某些任何,但這樣的人不會有第二個。

    藏書館裡很安靜。

    陳長生看著身前烏黑明亮的地板,忽然問道:“你還堅持嗎?”

    一道稚嫩而堅定聲音響起:“我堅持。”

    “我教不了你什麼。”

    “先生已經教了我很多。”

    “成為國教學院的學生,你可能會迎來很多白眼。”

    “先生,我很擅長翻白眼的。”

    “你可能……會承受很多羞辱與打壓。”

    “先生,沒有人敢羞辱我。”

    這段對話結束。

    陳長生笑了起來,望向身邊,說道:“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落落眼睛明亮至極,左手緊緊抓著他的衣袖,很擔心他會反悔,說道:“先生,我叫落衡。”

    陳長生伸手握住她的左手,然後望向那名天道院教諭說道:“你看,現在,我們有兩個人了。”

    落落有些害羞,靠著他的右臂,像學舌的鸚鵡般跟著重複道:“是啊,兩個人了。”

    辛教士怔住。

    那名天道院的教諭憤怒至極,訓斥道:“豈有此理!這破地方什麼時候又多了個學生!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你說她是這裡的學生,她就能算這裡的學生!”

    陳長生不理會他,示意落落從側廂房裡取出名冊和筆墨。

    他在名冊上添上落落的名字,很凝重,很鄭重。

    落落舉起,對著陽光,鼓起小臉,用力地吹著,希望快些吹乾。

    陽光下,名冊被照的非常清楚,只有兩個名字,但兩個名字就夠了。

    “名冊在我這裡,我添上誰的名字,誰就是國教學院的學生。”

    陳長生指著名冊,看著天道院教諭說道:“就算你是教宗大人,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辛教士趕緊打圓場,拼命地說軟話,給天道院教諭台階下,同時請他認證陳長生二人參加青藤宴的資格。天道院教諭沈默了很長時間,在辛教士手裡的卷宗上蓋下自己的私人印鑑。

    事情還沒有完。

    天道院教諭望向陳長生和落落,面表情說道:“青藤之宴,但凡通過預科考試的學子都有資格參加,有很多人來自大陸各處,像你們這樣的廢物,準備去給我大周朝丟臉嗎?”

    陳長生想了想,準備說些什麼。

    這個時候,落落在旁邊扯了扯他的衣袖,怯生生地問道:“先生,我能說話嗎?”

    陳長生說道:“你現在也是國教學院的學生,當然能。”

    落落望向那名天道院教諭,認真問道:“可是,那關你什麼事呢?”

    天道院教諭又不是國教學院的教諭,有什麼資格管教國教學院的學生?落落看上去就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她說的認真,語帶稚意,十分憨喜,這話卻又直指本質,天道院教諭聞言一滯,惱怒至極,卻不知該如何接話。

    “好!好!好!”

    他氣極反笑,寒聲喝道:“我倒要看看國教學院怎麼翻身!來日青藤宴上,你們這些廢園出來的廢物被人羞辱,成為整個大陸的笑柄,不要怪本官今日沒有提前警告過!'

    說完這句話,他拂袖而去。

    辛教士沒有隨之離開,他走進藏書館,壓低聲音對陳長生解釋了數句。

    陳長生才知曉,原來青藤宴由青藤六院輪流主持,今年恰好輪到天道院,由天道院教諭負責審定參加宴會的成員,國教學院已經多年沒有學生參加青藤宴,漸被人遺忘,但今年情況有所不同,當然,這肯定不是那名天道院教諭態度如此惡劣,尤其對他如此羞辱的原因,原因主要在於大周朝的某項規定。

    在那項規定中,一所院校若連續多年未能成功招募一名學生,便會被取消教學資格以及所有的政策保護。國教學院已經多年沒有招生,如果再多一年,便會就此悄聲息地消失在歷史的長河裡,然而誰能知道……偏偏就在最後一年,國教學院多了一名叫做陳長生的學生。

    “就因為這點?”陳長生問道。

    辛教士沈默片刻後說道:“那年國教學院出事……彭教諭的三位師兄,都是在這裡死的。

    陳長生沈默,心想如果換作自己,肯定也會希望國教學院就此關門然後消失,對於自己這個忽然出現、改變了國教學院命運的學生,態度自然也好不到哪裡去,恨不得對方趕緊離開。

    “不過不用太過擔心,反正青藤宴的時候只要不下場,彭教諭和當年那些老人,也拿你沒辦法。”

    辛教士安慰了兩句,看了眼安安靜靜站在他身邊的落落,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你可以啊。”

    這四個字是什麼意思,落落不是很懂,陳長生也不懂。

    畢竟兩個人都只有十四歲,而陳長生直到現在還以為落落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

    陳長生看著落落的小臉,忽然有些猶豫,因為直到這時候,他才注意到這個小姑娘生的真是很好看。

    落落一把抓住他的衣袖,說道:“先生,你可不能後悔。”

    陳長生奈地撓撓頭,想了半天,憋了一句話出來:“你……吃了嗎?”

    落落睜著大大的眼睛,有些困惑:“早上不是和先生一起吃的餛飩?”

    “嗯……這都中午了。”

    陳長生看了眼窗外,說道:“該吃午飯了。”

    落落聞言,把手並在身前,微蹲行禮,極溫柔說:“我這就去給先生做飯。”

    “買吧。”陳長生說道。

    落落請示道:“餛飩?”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巷子裡除了餛飩還有家抻條麵,味道不錯,對了,少些豆芽,多放些花椒面兒。”

    落落跑著去了,一路歡聲笑語,馬尾輕揚。

    院牆上,金長史和李女史互視一眼。

    “這樣好嗎?

    “我看挺好的。”

    吃完麵條,已是午後,深春的風像天然加著香,聞著直生醉意,欲眠。

    陳長生看著落落,說道:“今天才問你的名字,不好意思。”

    落落笑了笑,沒說什麼。

    “把夜明珠和那些東西拿回去吧,我真受不起。”

    “先生,你不是又想反悔吧?”

    “當然……不是。”

    “那……怎麼能退拜師禮。”

    “先前你不是給我買了碗麵條?”

    落落笑容微斂,輕提裙擺,緩緩拜倒在烏黑的地板上。

    陳長生沈默片刻,對著西寧鎮方向拜倒,然後與她對拜。


    春和景明,湖靜如鏡,偶有風穿堂而過,繞書架,落鬢間。

    陳長生直起身體,將她扶起。

    落落說道:“謝謝。”

    陳長生不知該說些什麼,想了半天,同樣說道:“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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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7-23 11:07:21

第三十七章 第一堂課

  陳長生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說道:「對了,我叫陳長生。」

  「我知道了。」落落笑著應了聲。

  她當然知道先生叫做陳長生,雖然她從來沒有懷疑過他,但既然她想拜他為師,住在百草園裡的族人早已通過各種方法,把陳長生查了個清清楚楚。她知道他來自一個叫做西寧的小鎮,知道他認識唐三十六,甚至知道他是怎麼進的國教學院,所以她愈發堅信,先生肯定不是個普通人。

  她也想起一件事情,有些擔心說道:「先生,我剛才對那位天道院教諭說話是不是不大妥當?」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嗯,確實有點,關你什麼事,這句話其實可以說成,關你屁事。」

  說完這句話,他笑了起來,落落也笑了起來,很是開心,她覺得,跟先生在一起很容易開心,這真是很好的事情,然後她又想起那名天道院教諭來之前的那件事情。

  「東御神將府的人為什麼會來找先生?」

  「有些事情。」

  陳長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看著小姑娘好奇的模樣,問道:「妳知道東御神將府?」

  落落說道:「傳說中的鳳巢,怎麼可能不知道。」

  所謂鳳巢,自然與徐有容的天賦血脈有關。

  陳長生問道:「妳認識徐有容?」

  「我倒蠻想認識她的。」

  落落有些遺憾說道:「我來京都的時候,她已經去了南方,沒有機會見面。」

  陳長生想起唐三十六對徐有容的評價,勸說道:「落落,我知道妳很強,但不要想著與她比,我們不見得一定要比誰強,只要我們自己在進步,那就是真的強。」

  落落明白他誤會了些什麼,笑著說道:「她是真鳳轉世,舉世無雙,就連我家裡人都很欣賞她,從小的時候,一直拿她激勵我,但我真的沒想過要和她比較什麼,聽說她人很好的,除了性情淡清了些,但要比南方的什麼神國七律要好的多,我其實就是想認識她,我想和她做朋友,先生,你說這樣好不好?」

  陳長生沈默了會兒,說道:「我和她……關係不大好。」

  聽著這話,落落有些吃驚,然後想到了些什麼,說道:「先生果然喜歡騙人。」

  陳長生有些訥悶,問道:「我哪裡騙人了?」

  「先生總說自己是普通人。」

  「我就是個普通人。」

  落落掩嘴而笑,說道:「普通人……怎麼會與她關係不好?」

  陳長生語塞,因為她說的有道理。如果真的是普通人,根本不可能與居於九霄雲上的徐有容發生任何關係,如果沒有任何關係,又怎麼可能關係不好?

  落落看著他的神情,不再繼續發笑,認真說道:「先生,從今天開始,我就不喜歡她了,也不想和她做朋友了。」

  陳長生微怔,問道:「這又是為什麼?」

  落落理所當然地說道:「因為先生和她關係不好,那她肯定不是好人。」

  陳長生嘆了口氣,說道:「這也太沒原則了吧?」

  落落說道:「先生是師長,我當然什麼都聽你的,這不就是原則嗎?」

  陳長生對此無話可說,示意她坐下,然後伸出手去。

  落落一定要拜他為師,是因為她在修行方面有些極難解決的問題,任何修行法門都有相配套的真元運行方法,只有完全掌握,才能發揮出這門修行法門的真正的威力,她的問題,就在於她沒有辦法按照書籍上的記載運行體內的真元。

  而在魔族強者暗殺她的那個夜晚,陳長生用八個字證明他能夠解決這個問題,至少有這方面的可能性。

  陳長生把她的名字寫在了國教學院的名冊上,他便要對她的修行負責,他大概知道她的問題是什麼,那麼給她上的第一堂課,自然也要從這方面著手,他首先便要確認她身體裡的真元情況。

  春風入窗,輕拂書頁與裙襬,陳長生和落落在黑亮的木地板上相對而坐,他閉目靜思清心片刻,示意落落伸出自己的右臂,然後�起自己的右手,緩緩落在她的腕間。

  他的動作很隨意,又很精確,並著的食指與中指就像是一柄開了鋒的劍,寒光四射,準確至極地落在她的脈門上,然而真正落指那瞬間,又極柔和,就像是秋天的落木,不會讓樹下的泥土受到任何驚嚇。

  落落的眼睛睜的很大,看著他搭在自己腕間的手指,很是意外,她自幼錦衣玉食、見聞廣博,不知道見過多少醫生,自然知道這看似不起眼的搭脈動作是如何的了不起。

  難道先生還是位名醫?

  她在吃驚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陳長生也很吃驚,因為他清楚地感覺到,指腹處傳來小姑娘的脈博是那樣的強勁有力、清晰的就像是戰鼓一般,問題是……這鼓聲太過密集,脈博怎會如此之快!

  他的手指像是被鼓皮彈起的雨點般,瞬間收回。

  他�起頭望向她的眼睛,看著那清亮平靜的眼眸,確認她不是因為過於激動而導致脈博過速,思考片刻後,再次把兩根手指重新搭到了她的手腕間,沒想到指腹處傳來的感覺依然如此。

  落落的心跳頻率要超過正常範圍一倍以上!

  如果是普通人,維持這麼快的心跳頻率,肯定會臉色潮紅,頭暈出汗,時間稍微長一些,說不定會直接暴血管而死!

  但……落落卻沒有任何反應,看上去極為正常,就連脈征也極為平穩,這為什麼?

  陳長生沒有收回手指,專心地體察著她的脈博,觀察著她的脈象,眉頭皺的越來越急,直到過去了很長時間,發現她的心跳次數非但沒有隨著時間而減緩,反而變得越來越快!

  他�起頭再次望向落落的臉,發現小姑娘的鬢間多了些汗珠,呼吸略微變急了些,知道這次她是真的緊張了。

  落落確實很緊張,她沒有想到先生第一堂課的第一個動作,竟然是替自己把脈,直到陳長生的手指落在她的腕間,她才想起來那個問題,想起自己的脈象與普通人有很大的差異……這可怎麼辦?

  陳長生收回手指,看著她沈默了很長時間,問道:「妳的脈象……一直是這樣嗎?」

  落落低著頭,輕輕嗯了聲,像是做錯了事情的孩子:「從生下來就這樣。」

  陳長生繼續沈默,似乎在思考一個極為麻煩的問題。

  他隱約猜到了落落的來歷。

  任何人類,都不可能在這麼快的心跳頻率下生存很長時間,更不要說長到落落這麼大。

  這只能有一種解釋,落落不是人類。

  春風繼續入窗,輕拂書頁與小姑娘的裙襬,還有她鬢間微濕的髮。

  藏書館裡一片安靜。

  落落低著頭,很可憐的樣子。

  陳長生看著她,想要問些什麼,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落落忽然�起頭來,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模樣,鼓足勇氣說道:「先生,你問我就說。」

  陳長生看著她,忽然覺得她很英勇,想了想,說道:「那我還是不問了。」

  落落睜大眼睛,驚訝地看著他,說道:「為什麼,先生?難道……你不好奇嗎?」

  好奇是所有智慧生命最難止住的癢,是最大的誘惑,比如她現在就很好奇,陳長生為什麼不繼續發問,明明她已經說了,只要他問,她就會把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訴他。

  「好奇,有時候不好。」

  「啊?」

  陳長生嘆氣說道:「我是妳的老師吧?」

  落落很困惑,說道:「當然是啊,先生。」

  陳長生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笑著說道:「老師就要有老師的樣子,如果真相太過驚人,妳的來歷太過驚人,以後我們怎麼相處?師道尊嚴這種東西,我怎麼維護?」

  「哎……」

  落落完全沒想到是因為這個原因,愣了愣,小心翼翼問道:「先生,那難道你不怕嗎?」

  陳長生說道:「這有什麼好怕的,只是以前沒有遇到過,有些不習慣罷了。」

  落落聽著這話很是開心,用頭頂著他的掌心蹭了蹭,就像隻可愛的小獸,含混說道:「先生最好了。」

  ……

  ……

  可能是因為感覺陳長生從裡到外,每根頭髮都是好的,落落對他本來極為堅定的信任,在這一刻後得到了難以想像的放大,就像是朝陽噴薄而出,所以雖然他不問,但她卻想說些什麼。

  「先生,我體內的真元數量並不少。」她說道。

  陳長生想著先前的脈象,確認如此,小姑娘的神魂強大至極,如果又是那種來歷,那麼體內的真元數量自然不會少,至少要比同齡的普通人類多上無數倍才應該。

  「但我不知道怎麼用。」

  落落解釋道:「家裡自然也有修行的功法,但最頂端的功法只適合男性……我就算血脈覺醒,用那種功法也不能修到最強,頂多也就是聚星上境,進不了神聖領域。」

  陳長生有些無言,心想如果能修到聚星上境,那就將是大陸有數的強者,然而自己這個小姑娘學生居然還不滿足,由此可以想像她對自己的要求有多高,或者說她的來歷有多驚人。

  「如果我不能成為最強,將來就不能繼承父親的權杖,我就要嫁給他的繼承人。」

  落落看著他委屈說道:「可我不想嫁人。」

  「所以你想學習人類的修行功法,看看有沒有辦法突破這種限制。」

  陳長生想了想,然後說道:「沒問題,我們一定能成為大陸最強的一對師徒。」

  落落睜大眼睛,雖然她對陳長生有近乎盲目的信任,但聽著這句話,依然有些不敢相信。

  陳長生想著自己的問題,望向窗外皇宮裡淩煙閣的方向,有些感慨,他要做的那些事情,在任何人看來都是癡心妄想,但他必須那樣去想,並且為之而奮鬥,因為命運沒有給他留第二條道路。

  「敢於去想,在夢想實現之前,永遠不給自己提前設限,不給自己尋找任何退縮的藉口、失敗的理由,只有這樣,我們才有可能把看似遙遠的夢想,變成真正的現實。

  「這,就是我給妳上的第一堂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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區版主 | 2016-7-23 11:08:12

第三十八章 指點

  關於理想或者夢想、堅持,用來做第一堂課的內容,自然非常合適。但簡要兩句話便能說明白的事情,很明顯無法填滿整整一堂課的內容,陳長生總要教些真正有用的東西。

  他從書架裡取出由國教文華殿審定的經脈總覽冊,翻過前面那些初略的介紹,直接翻到最後那頁彩色的圖註上,指著圖中人體裡的紅綠色線條,開始與落落的具體情況進行對照。

  那些線條,代表的是人類的經脈,繁複至極,初略計算便有數十道,如果往更細微處去看,那數量甚至要翻倍,但按照落落自己的說法,她身體裡根本沒有這麼多經脈。

  這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經脈體系,一種繁複而脆弱,一種簡單而強韌,從而讓智慧生命走向了兩條方向截然不同的道路,沒辦法判斷哪種道路能夠走的更遠,至少在已知的歲月裡,這場競賽沒有結果。

  陳長生沒有感慨另一種生命的奇特,只是震撼於造物主的神奇手段,也更加明白,如果兩種生命想要越過中間那道界線,去學習對方的修行方法,那會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情。

  如果落落的種族能夠輕鬆地學會人類的修行方法,那麼她現在學的肯定不是鐘山風雨劍,而是前天遞給陳長生的那本離山劍訣——離山劍訣是人類最強大的功法之一,她的種族學起來自然也難如登天,於是只好退而求其次。

  人類的修行功法都是由招式與真元運行兩方面組成,以鐘山風雨劍為例,僅僅掌握劍訣是遠遠不夠的,還要掌握這種劍法的真元運行方法,如此才能發揮出這種劍法的真正威力。

  落落的身體裡根本沒有人類所擁有的那些經脈,如何能夠掌握這種方法?劍訣裡寫著的橈脈轉橫隨意而動,她倒是能看懂,問題是她沒有橈脈,那麼就算神魂再如何強大,又能到哪裡去動?

  「只有那天夜裡,按照先生說的那八個字,我試著摧動真元,發現真的能夠像人類一樣馭使風雨劍,這是模擬還是……說這是我的真元與劍訣配合的方法?」

  落落很好學,認真地問著。

  陳長生想了想,沒有馬上回答她的問題,轉身走出藏書館,在湖畔的樹林裡揀了一根前夜被折斷的樹枝,抽出短劍,將樹皮削的乾乾淨淨,變成微白的細棍,沒忘記把棍頭用湖石磨圓。

  他走回藏書閣,說道:「如果不願意,妳就說。」

  落落看著他手裡的細木棍,眼睛睜的極大,心想這剛拜師,難道就要挨棍子?難道先生信奉的是棍棒教育?但好不容易才拜到先生門下,她哪裡肯說不願意三個字,用力地點點頭。

  陳長生舉起手裡的細木棍,隔著衣裳,點到她腹間某個點上,然後說道:「將真元運至此處。」

  人類有所謂丹田氣海,卻不知道落落有沒有,這種身體方面的私秘,他不方便多問,但看落落的神情,應該沒有什麼問題。片刻後,他問道:「有什麼感覺?」

  落落認真地體會著細木棍接觸那個地方回饋的感覺,說道:「有些發燙。」

  「陽火入虛亦能映表,既然有這種感覺,那麼我想,這應該和橈脈的作用差別不是太大。」

  陳長生一面說,一面開始記筆記。

  那夜他只說了一句話,便讓落落成功地摧動真元,第一次真正地開始馭使鐘山風雨劍訣,但那畢竟只是一招,而且有運氣成份,現在他要做的事情,是突破人類經脈的限制,自創一種體系,自然無比困難。

  這絕對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如果他不是自幼通讀道藏,久病成醫,加上自己身體經脈與眾不同的緣故,連可能性都沒有。

  做完筆記,他�起頭來,想了想,伸出細木棍輕戳落落頸間某個位置,當然,還是隔著衣裳。

  「謹慎一些,慢一點。」

  「什麼感覺?」

  「有些冷。」

  「嗯。」

  「這裡呢?」

  ……

  ……

  細木棍落在落落的身上,指,然後點,這便是指點。

  陳長生得到反饋,記錄筆記,然後繼續。

  時間,就在指點與交談間快速的流逝。

  暮色來臨時,陳長生的手臂有些微酸,他放下木棍,望向窗外,只見黃瓦紅牆,忽然笑了起來。

  用了半天的時間,他確認了某種可能,找到了某個可能的途徑,落落身體裡的途徑。

  「試試?」

  他收回望向夕陽下京都的目光,看著落落,抽出腰間的短劍遞了過去。

  落落接過短劍,深吸了口氣,眼睛變得異常明亮,然後閉上眼睛,沈默了很長時間。

  就在夕陽被城牆吞沒那剎那,她睜開眼睛,輕喝一聲。

  這聲喝,很清脆,沒有一點濁氣,清透的彷彿春水,或者春風。

  隨著這聲清喝,她手裡握著的短劍,自腰間輕揚而上,如楊花,輕颺直上重霄九。

  劍影無數,如雨,劍意無匹,如風。

  這是風雨。

  這便是風雨劍。

  ……

  ……

  沒有人類的經脈,不可能學會鐘山風雨劍裡的真氣運行方法,但最後施出的劍,卻是真正的鐘山風雨劍,這說明,施劍者用的真元運行方法,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完全模擬人類的真氣運行方法。

  風雨漸落,斜陽殘,夜色漸至,舊園靜。

  藏書館裡一片安靜。

  落落握著短劍的手,有些微微顫抖。

  她望著陳長生,聲音也有些微微顫抖:「先生,你真了不起。」

  她很震驚,她覺得先生是從天上下來的仙人,不然怎麼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教會自己這麼多東西?

  驚為天人。

  陳長生把細木棍擱到膝前,看著她開心地笑了起來。

  他這些天,不,準確地說,這些年,他一直在思考那個問題,怎樣在經脈斷絕的情況下修行,以前他未曾修行,所以所有思考都是在虛無的狀態裡摸黑前行,而現在,雖然他依然沒有一絲真元,但他有了一個女學生,那個女學生很優秀,可以完美地實現他所有的想法,並且用了半天的時間證明他的猜想是正確的。

  落落說道:「謝謝先生指點。」

  陳長生說道:「彼此,彼此。」

  暮色並不如血,如餛飩攤的爐火,溫暖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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