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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獲悉真相

  夜轉深了,平鄉縣城外拔起了連綿的軍帳,中軍帳內楊廷麟急的坐立不安,盧象升仍舊高燒不退,昏迷不醒。不但如此,連虎大威這硬漢都扛不住倒下了,亦是燒的說起了胡話。

  平鄉縣令是個膽小鬼,眼見城外來了那麼多大軍嚇得早早就關起了城門,不管明軍還是清軍,只要是帶兵的一概不許入內。李信帶著劉權等人趕到平鄉城下,任憑楊廷麟磨破了嘴皮子,那縣令還是將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似的。最后楊廷麟只得求那縣令,別人可以不進,宣大總督盧象升和山西總兵虎大威身受重傷,希望那縣令能通融一下,將人放進去療傷將養。

  可惡的是那縣令還是不許,說是怕引來韃子攻城報復,万一再害了闔城百姓,他万死也贖不了罪,請他另去其他縣城。把楊廷麟一個堂堂文官氣的跳腳大罵,最終也是無濟于事。

  太陽將落山時,姚文昌所部和大隊人馬終于在平鄉城下與李信會師。李信一番琢磨,索性便在城外安營扎寨,一通忙活,直到掌燈才算安定下來。

  但隨之而來的卻是讓所有人都揪心的一幕,虎大威在中軍帳中議事的時候,當眾直直倒地不起。眾人扶起他,這才發覺其渾身滾燙發熱,想必是他一直强忍著身体的痛楚直到現在。

  李信很清楚,虎大威高燒不退,和他斷臂的傷口推不開關系,接下來更還有感染這一關要過。兩個重要人物,全部昏迷不醒,生死難料。

  還有更讓人擔憂的,虎大威在昏迷前,曾只言片語提及,杜度大軍北上,應該是與多爾袞會師,沒准那韃子要有新的動作。還能有什麼動作?自是要攻下高陽城好大舉南下,但讓杜度大軍北上,所有人齊攻高陽城是不是有點殺雞用牛刀的味道?看來多爾袞真是急了,一個彈丸小城將數万清軍拖住了一月之久,這簡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李信又檢查了一遍似乎已經陷入深度昏迷的盧象升,這位大明忠臣沒有半點將要蘇醒的跡象,在場諸位無不嘆息搖頭。几個人說起戰場形勢,今后將是一片黯淡,楊廷麟突然想起一事,偷偷將李信拽到一旁。

  「有件事,還是要告訴特使。皇上已經下旨免去了盧部堂總督天下勤王兵馬的差遣。」

  李信倒吸一口冷氣,如何,如何?崇禎這是在作死的節奏嗎?但接下來楊廷麟的話則讓他有點始料不及。

  「皇上已經特旨加封孫閣老太子太師,以東閣大學士入閣,總督天下勤王兵馬!」

  「什麼?」

  崇禎這回也算是下血本了,以大學士身份入閣,加封三公三孤之首的太子太師,這几乎已經是一個文官的頂峰,如果再想進一步,恐怕就是封爵了。但明朝素來謹慎封爵,除開國元勛以外,異性封爵者寥寥無几。現在孫承宗以前兩者身份統率天下勤王兵馬,簡直就是出將入相的開模標杆,如果再大敗韃子,恐怕封爵亦不是不能。

  李信有些不可置信的問道:「楊大人是說,孫閣老以經掌天下兵馬?皇帝先前不是已經加封了,如今不過旬日又再加封,這又是為何?」

  楊廷麟黯然道:「是也不是!盧部堂前几日便已經接到朝廷旨意,但大軍隨時都在運動中,又考慮到軍心,所以並沒有在軍中公開,但朝廷的意思卻是被那天使傳達的明明白白。」

  說到此處,楊廷麟喂然一嘆。

  「聽說去給孫閣老傳旨的是那大同總兵王朴,但由于韃子圍城,恐怕閣老至今還沒領旨。」

  楊廷麟突然語氣一變。

  「聽聞孫閣老運籌帷幄斬殺了韃子岳托等賊,又將首級送往京師,皇上龍顏大悅這才……」

  接下來楊廷麟還說了些什麼李信沒有聽清,他一時間實在難以接受這個事實,明明是自己的功勞如何都被安到了孫承宗頭上?這里邊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又或是說別有用心之人從中做了手腳?

  李信倒不是在意這功勞被孫承宗平白的攤了去,如果這些功勞能住孫承宗復出,進入內閣,甚至成為內閣首輔,他心甘情願雙手奉上。而事情反常,那就必然是有人在搗鬼,或是崇禎根本就是個是非曲直不分的皇帝……他必須搞清楚究竟是誰在背地里出賣了他。

  實際上,事情的脈絡也很簡單,一手操辦報功事宜的是內閣首輔劉宇亮,這貨絕脫不開干系。送首級與奏捷文書去京師的是大同鎮總兵王朴,他這一環也至關重要,很可能王朴也在背地里踹了自己一腳。

  想通此理,李信一陣唏噓,自己已經夠謹慎小心的了,想不到還是被人狠狠的擺了一道。

  「特使?特使?」

  楊廷麟見李信呆呆的發愣,連續喚了几聲,才將李信拉回現實。

  李信看著楊廷麟突然道:「楊大人,如果李信說那岳托、鰲拜與瑪濟克三人的首級都是李信所斬,你可相信?」

  這句沒頭沒腦的話讓楊廷麟一陣錯愕。

  「特使是說,三人的首級都是您斬的?如此說,特使還是孫閣老軍前的得力干將,失敬失敬!」

  楊廷麟的確將信將疑,但又犯不著為這事較真,是以說了几句恭維話。卻聽另一個聲音冷冷道:「孫承宗老儿也太不地道,高陽文官陷害俺十三哥,要殺俺十三哥的時候,他在哪呢?他說過一句話,還是阻攔過那幫蠢貨?俺十三哥一力當之,先殺鰲拜、瑪濟克,又設計取了那岳托狗命。如今倒好,爭功的時候將俺十三哥的功勞搶個干干淨淨,虧俺覺得那老儿還算個好官,當真是瞎了眼!」

  「陸九休得胡言亂語,此事與孫閣部何干?」

  替李信叫屈的正是陸九,他無意中聽到了楊廷麟剛才所言,這才忍不住發了一通牢騷。楊廷麟見兩人並不似做戲,心里也犯了嘀咕,難道此事果真還另有隱情?但隨即又是一嘆,即便有隱情,皇上旨意已下,這卻是万万不容更改的了。

  楊廷麟再看那李信,似乎也沒有被人奪了大功后的憤憤不平,除非陸九所言有假,要麼便是此人心胸非凡。究竟哪種可能性大一些,他也想不通。

  李信不在乎還有一個原因便是他手中還有一件誰也搶不走的大功勞,吃一回虧,學一回乖,這一次,他要親手將這樁大功勞奉到崇禎面前,倒要看看誰還敢再做手腳!

  拋開這些爭權奪利的蠅營狗苟之事,河北的形勢開始變得扑朔迷離,按照原本歷史的發展,杜度殲滅盧象升所部之后,便會大舉揮師東進山東。可他卻北上去與多爾袞會師,難道他們也得到了孫承宗入閣總督天下勤王兵馬的消息?想去將之困死,甚至俘虜?

  一想到這種可能,李信便開始不安。如果高陽城破,孫承宗殉國,這對明朝的打擊將遠勝他前世那段歷史。前世里孫不過是一介退休的老臣,而現在他的身份已經大不相同,這或許也是吸引了韃子大舉圍攻的因素之一。

  「大人如何不早說?」

  李信語帶埋怨,楊廷麟卻心道:我早說也得有合適的時間和機會,再說那陣我知道你是誰誰?能把如此機密的事情隨便告訴別人嗎?楊廷麟也是在了解了李信的背景之后,知道他真是孫承宗的部下,加之他盡心搶救盧象升,這才敞開心扉,將這機密說與他聽。

  李信隨即便意識到自己的失言,趕緊告罪。

  「大人莫怪,李信粗人,一時口不擇言……」

  楊廷麟哪里會因為這點破事斤斤計較,擺手問道:「特使,今后有何打算?」

  李信沉思一陣回答:

  「明日一早李信便引騎兵先行一步,高陽的事始終放心不下,2000多騎兵雖然杯水車薪,但總歸聊勝于無。還有盧大人,並未脫離生命危險,隨時都有可能……」

  話到一半,就已經暗示的明明白白,李信知道古人犯忌諱,便收起了下半句。其實他實在不知,這輸到盧象升体內的血液是否血型匹配,如果不匹配又要多長時間發病而死。

  他能做的都已經做了,剩下的就要看老天的意思了。

  臨了,李信突然想起一事,又對楊廷麟道:「如果盧大人一直不蘇醒,可嘗試將陳醋滴入大人舌尖,或有作用也未可知!」這也是他前世看過的一則新聞,說是給以植物人味覺刺激會加速喚醒的過程。李信雖然不知道盧象升是否成了植物人,但有個法子試試總沒壞處。

  至此,盧象升與虎大威雖然雙雙未死,卻也都雙雙不省人事,歷史的車輪究竟是換了條軌道,還是繞了個小彎子又轉回到原來的路線上,李信不知道,他現在只能盡最大的努力去阻止,至于能否成功,則越來越沒有了把握。

  東方泛起了魚肚白,李信令劉權將親軍營騎兵悉數召集起來,他有一項重要的決定要宣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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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不立危牆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這是劉權的座右銘,他選擇站隊在李信一側,那是因為姚文昌的步步緊逼,使他不得不依靠李信這個三省總督特使的身份來加以自保。如今李信有意北上,他心知肚明,此一去,那真是九死一生,韃子里邊最精銳的軍隊都在高陽附近,李信急吼吼的上前去不是趕著送死嗎?可想阻止卻沒有更好的辦法。

  如果李信安安穩穩的,劉權還真想一直跟著他,但是天不遂人願,那李信是個不甘寂寞的主,自己如再跟著他,沒准哪天就得見了閻王。

  可巧,姚文昌笑意吟吟的走了過來,看到劉權愁眉苦臉,揶揄道:「劉副將何事不豫啊?」劉權的副將明明都已經被擼掉,如此叫叫分明就是在惡心他

  越不想與姚文昌碰頭,偏偏姚文昌還厚著臉皮靠了上來,弄的劉權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只是連不迭的冷哼,也不理睬,准備徑直走過。豈料那姚文昌的一句話就讓劉權剎住了急匆匆的腳步。

  「兄弟是念在同袍多年的份上,不忍見兄弟去高陽送死啊!」

  盡管劉權停住了腳步,但還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態度。

  「恐怕巴不得劉某去死的是你姚參將吧!」

  姚文昌臉色一板,反駁道:「劉兄,你想想,當初姚某針對你,那是圖什麼?還不是劉大帥坐的位子?如今雞飛蛋打,姚某為何還做那損人不利己的事情?」

  劉權只想哼哼大笑兩聲,姚文昌真是坦率的可愛。這種誅心之言都能說的出口,不過卻真能將之打動。姚文昌繼續道:「兄弟見不得你去給那姓李的做炮灰啊!」

  此言一出終于插到劉權軟肋上了。

  「姚參將可是有應對之策?」

  姚文昌一陣奸笑,「劉兄且附耳過來!」

  ……

  親軍營的集合比想象中慢了許多,李信憂心忡忡,韃子大軍看情形是鐵了心准備拿下高陽,他不能在耽擱了,只有先帶了騎兵過去,雖然2000人馬杯水車薪,但總是聊勝于無。到時候見機行事,能幫高陽城拖住韃子的攻勢自然更好,若是不能,在城破之時也要將高陽城內的孫承宗救出來。

  「特使大人,親軍營2000兵馬全部到齊。」

  李信的目光很是冰冷,刺的劉權心虛的低下頭,但很快這種無形的壓力便消失了,李信將目光轉向了浩浩蕩蕩的騎兵上。

  「建奴北上了,高陽城危急了,總督天下兵馬的孫閣老就在城中。所以……」李信停頓了一下,深吸一口氣提高了音量。

  「高陽城需要你們,皇上需要你們,朝廷需要你們!」

  「所以,我李信以總督天下勤王兵馬孫閣老特使的名義命令你們,北上!」

  李信之所以做這次戰前動員,是不想再以暴力脅迫以及欺騙的手段帶著大軍北上,尤其是這支親軍騎兵。前路凶險叵測,一是他需要一只思想一致的軍隊,二是他想對這兩千條性命負責。

  歸根結底,李信想把這支騎兵當做自己的嫡系來帶,所以會在大戰之前,就更多的細節問題,尤其是思想動態上,試圖使大家達到一定的統一。

  黑壓壓的人群几乎鴉雀無聲,間或有戰馬低低的響鼻,出乎李信意料之外的竟然冷了場,李信突然覺察出一絲壓抑。什麼情況?他有了一絲失控的錯覺。

  李信扭頭去看劉權,卻發現他眼神閃爍,完全不敢和自己對視。李信明白了,這劉權肯定在背地里搞了鬼!與此同時他嗅到了一絲危險的味道。

  陸九他麾下的三百騎兵此時並不在身邊,楊廷麟作為大營中唯一的一位文官還在照顧盧象升與虎大威,此時人單勢孤,李信暗暗后悔大意。

  只聽一個陰測測的聲音憑空想起。

  「特使大人,兄弟們不想去高陽,還望達人成全。」

  這個聲音的主人竟是一向唯唯諾諾的劉權。李信不置可否,劉權則振臂一揮。

  「爾等說,想不想去高陽!」

  「不想,不想!」

  李信倒吸一口冷氣,劉權這廝平日里看似一副奴顏婢膝的模樣,看不出來關鍵時刻竟也如此決斷。李信更是失悔大意,關鍵時刻竟然連平素不離身的雁翎刀都沒帶。

  再看劉權躲閃的眼神也逐漸陰鷙起來。

  「特使大人,兄弟們說,他們不想去!特是大人不如隨劉權回山東吧!」

  李信頓覺好笑,如何?想挾持了自己做他的護身符嗎?看來自己還是高看這劉權了,只要他劉權敢搞兵變挾持自己,那他李信的權威便消失殆盡,營中諸參將也不會再買他李信的帳。到時候姚文昌再想收拾劉權,便不會有任何障礙。

  這劉權看著挺精明的一個人,如何便想不透此中關節呢?

  「特使大人速下決斷吧!」

  劉權步步緊逼,几乎挨到了李信身前,頗有几分逼宮的味道。只可惜,劉權不是權臣悍將,李信也不是軟弱無能的昏君。看著劉權越來越近的身子,李信心中默數,一、二、三,電光石火之間,只見李信整個人都扑了出去,劉權完全沒有任何准備便被扑倒在地。

  李信一擊成功,伸手拔出劉權腰間雁翎刀,頓時閃出一片寒光。

  在被李信騎在身下時,劉權便傻了眼,又見他抽出自己的雁翎刀,心都更是慌亂,適才的鎮定竟然都被拋到九霄云外去了,只見一片寒光高高擎起,然后狠狠揮落。劉權絕望的閉上雙眼,完了,沒想到這條命就如此交代了,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只想說一句話……

  ……

  殺了他,殺了他!姚文昌遠遠的注視著,軍前那一幕,心里在默念著,希望李信這一刀斬下,他便大功告成。可是,隨著默念的延續,那雁翎刀砍了下去,劉權的腦袋卻沒有落地,竟是砍在了地上。

  隱隱之中,姚文昌似乎聽到有人嘶聲吼了一句。

  「姚文昌,俺日你仙人姥姥!」

  几個參將跟在姚文昌身后,七嘴八舌道:「如何?那姓李的沒殺劉權,空歡喜一場,都散了,散了吧!」

  「走走,回去喝酒去……」

  姚文昌急了,「哎哎,諸位,諸位,都別走啊,好戲還在后頭呢……還在后頭呢……」

  參將們都忙不迭的走了,仿佛在躲瘟疫一樣,任憑姚文昌怎麼勸,愣是沒人理會。氣的姚文昌直拍大腿,那李信既然已經占據了主導地位,為何不殺了劉權立威呢?按照他對李信的理解,這人一言不和便會殺人,劉權如此暗算他,一旦落在他手里必然是死路一條。劉全一死,大伙的眼中釘肉中刺便被除掉,到時候自己振臂一呼,率各參將以為劉權報仇的名義將李信殺掉,到時候吞了劉權的騎兵,自己便能掌控劉大帥死后留下的山東軍。

  但天算不如人算,這一念頭落了空。再退一步講,就算李信失敗,劉全成功他一樣有辦法將劉權收拾了。只可惜,李信既沒有殺劉權,劉權也沒有成功。

  雙眼緊閉的劉權並沒有頭頸被鋒利的雁翎刀割裂的痛楚,反倒覺得自己胯間一熱,一片又濕又粘。他詫異的睜開眼睛,雁翎刀的寒光映入眼中,竟是距離頭頸不過寸許。

  「特,特,特使,大人,饒,饒命……」

  李信目光一凜,手腕用力,雁翎刀緊貼上了劉權的脖頸。

  「說,是誰指使你的?」

  劉權這會腸子都悔透了,悔不該聽了姚文昌的攛掇來暗算李信,結果倒好,自己差點丟了性命不說,他姚文昌竟然連面都沒露一下。

  「特,特使大人饒命啊,借,借劉權兩個膽子,劉權也不敢害特使大人…… 都是那姚文昌攛掇俺……」

  此事正如李信所料,果真還是沒和姚文昌脫了干系,伸手將劉權扶起。

  「念在你聽信歹人妄語,本使便留你一命,接下來知道該如何做了吧!」

  「知,知,知道,小人知道!」

  這一番變故將2000軍卒們看的都目瞪口呆,劉權雖然為人欺軟怕硬,但是在親軍營中還是頗有威信的。否則劉澤清也不會放心將自己的命根子交給一個不知兵的蠢貨。劉澤清也正是看清了劉權性格上的弱點,才放心讓他帶自己的親兵營。

  劉權將口中帶血的唾液狠狠吐在地上,吼道:「儿郎們,都別愣著了,跟特使北上!」

  騎兵中響起一陣嗡嗡之聲,這轉變也太大了,好多人一時間都難以接受,一呼百應的情形再沒出現,劉權面色極為尷尬,氣急敗壞的吼道:「劉十七,劉十九,你們兩個干什麼吃的,怎麼帶的兵?」

  兩員小校趕緊賠笑上前。

  「大哥,這也不能怪兄弟們,您,您變化也太快了,總得容兄弟們喘口氣吧!再,再說……」

  其中一個小校看看李信又看看劉權,那意思不言自明。劉權頓時滿臉通紅,上前一人給了一耳摑子。

  「把命令傳下去,一個時辰,大軍出發!不走的,都給老子留下來等死!」

  李信暗暗搖頭,這種軍隊即便去了又如何能與韃子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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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再見周瑾

  折騰了足足兩個時辰,大軍這才逐漸起行。李信憂心忡忡,劉權百般推諉,陸九則面無表情,所有人各懷鬼胎,這樣一支騎兵直往北奔高陽而去。

  「十三哥如何沒見介休大師?」

  說起介休,李信不由得擔心起盧象升的情況來,也不知道介休的血型是否與盧象升相符,人究竟能不能醒過來…..

  「大和尚失血過多,身体很虛弱,跟咱們去高陽拼命不合適。」

  陸九沒在吭聲,他從李信的話語里聽出了一絲對介休態度的改變。

  一路之上劉權就像只斗敗的公雞無精打采,也不再隨著李信左右獻殷勤,几個時辰之前那一刀實在讓他現在還神不守舍。再加上被當眾嚇得屎尿橫流,定然會被軍卒們在私下里笑話,心情也低落到了極點。不順心的時候,紅袖的音容笑貌偏偏就浮現在了他的眼前。

  那丫頭雖然潑辣刻薄了點,但對他卻也是一片真心,只不知現在如何了?

  正胡思亂想的功夫,前邊突然陷入一片混亂,有騎手由隊伍之前向隊伍之后奔走,口中大呼:「敵襲!敵襲!所有人做好戰斗准備 !」

  驚得劉權立即抽刀在手,雖然一千個一万個不樂意北上,但既然已經來了,便万沒有束手就擒的道理,大不了和韃子拼個你死我活。

  想到此處,劉權現出一絲驚異,自己如何沒那麼害怕了!

  只有陸九的三百騎兵左營嚴陣以待的聚在李信左右,李信攏目光望去,果見遠處騰起團團煙塵,此處不比保定府,雖然下了几場小雪,卻是沒存住,路面上仍舊裸露著煞是塵土。

  但細細看去,卻絕不像敵襲,按照李信的經驗,韃子突施攻擊向來不以聲勢為先,而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露面即是死戰,而這一團團的煙塵距離他們至少要有近十里地。

  難道是難民?以往不是沒有過這個先例,成群的難民結隊南下,看來韃子在直隸的搜刮更是變本加厲了。

  能攪起如此規模的煙塵,人數應不下數万,而騎兵大軍正在官道正中,一旦與之衝突,恐怕隊伍就得散掉,于是李信立即下令。

  「所有人都聽著,立即脫離官道,分左右兩翼于道路兩側漸次前進!」

  山東軍的騎兵出發前便被分為左右兩翼,其中一翼跟隨李信于道左三里處前進,另一翼則于道右三里向前推進,劉權便順勢梗著右翼一並行軍。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卷起團團煙塵的隊伍終于呈現于眼前,果真是南下的難民。不過,李信所沒料到的是這些難民卻是在拼盡全力的逃命,因為他很快便發現一支規模絕然不小的韃子步軍正墜在后邊,不停的砍殺掉隊百姓。

  陸九怒火上涌。

  「十三哥咱們上吧!」

  李信卻踟躕著,親軍騎兵營這德行怎麼上?如果是剛剛從臨清出發時,以當時的軍容士氣或可一戰,而今自己是刀架脖子逼迫劉權過來的,軍心士氣本就頹唐,如果現在便接敵應戰,這騎兵沒准就得散了。

  但決不能眼看著百姓受苦而不顧,抬眼觀察遠處韃子基本都是步兵,一咬牙便有了計較。

  「陸九,山東軍軍心不穩,現在能指望的只有你我這三百老兄弟!韃子殺的都是我大明百姓,万沒有眼看著不救的道理。」

  「十三哥什麼都別說了,陸九雖是賊卻是明白這道理的,只要你一句話,俺們這三百兄弟便赴湯蹈火,死不旋踵!」

  陸九的話里透出了一點凄涼之意,韃子規模不小,三百騎兵衝上去,即便能擋住韃子恐怕盡半數的兄弟都得倒在戰場上,隨著戰事的發展,越來越多的老兄弟長眠不起,這可都是他的心頭肉啊。

  但陸九就是陸九,他清楚的感受到李信變了,自打從高陽大牢里出來,這個人心里裝著的是天下,或許真像古人說的,「天將降大任于什麼人,必先苦其心志……」后邊的話他忘了,但就是這個理,是高陽大牢改變了李信。陸九緊了緊腰間勒甲的束帶,將雁翎刀從腰間抽出。

  「兄弟們……」

  李信一把攔住了陸九,右手抽刀,亮在馬前直視著陸九。

  「陸九……」隨即又轉向身邊列陣的三百老兄弟,「兄弟們,從反出高陽城的那天起,便下定決心,我李信還有陸九,還有出生入死的兄弟們,咱們再也不做賊了,咱們要做堂堂的大明官軍,不為什麼狗屁朝廷也不為皇帝,只為了這天下無數的父母兄弟,為這大好的漢家山河,都隨我去殺韃子!」

  李信臉漲的通紅,脖子青筋暴起,陸九率先舉起雁翎刀隨之高喝:「兄弟們,殺韃子去!」

  陸九是不同意李信和他一樣以身犯險的,但這番話聽到耳中,令他差點掉下淚來,李信這是要與他們生死與共。

  這些過程不過是一瞬之間,李信率先躍馬衝了出去,陸九緊隨其后,三百馬賊浩浩蕩蕩殺奔跟在難民身后濫殺無辜的韃子。

  再說劉權的右翼,他的親軍要比李信的左翼快上許多,也更早的接觸韃子,因為關刀是一個由東向西再拐向南的,,所以韃子的左翼正暴露在劉權親軍的面前。

  劉權受了屎尿拉在褲襠里的羞辱,滿心想著一雪前恥,膽子竟然也大了起來,眼看著這麼好的機會就在眼前,如何能放過。

  「兄弟們都俺衝,殺這些驢日的韃子!老子受夠夾著尾巴的腌臜氣了!」

  跟在劉權身側的都是他最親近的兄弟,老大哥一聲令下,親軍們低迷到谷底的士氣,頓時升了一截。這就是古代封建軍隊的特點,士兵和長官之間全憑感情紐帶連接,往往這種感情便是維系士氣的關鍵因素,甚至決定了戰場上的勝負輸贏。

  近千騎兵在劉權的一馬當先之下橫衝直撞,直砸向韃子的左翼。不過劉權很快就后悔了,韃子不是流賊也不是山東的叛軍,他們是女真不滿万,滿万無人敵的韃子。

  即便是左翼,韃子軍陣內在第一時間射出了漫天箭雨,他的部下大多都沒有披甲,這一輪箭雨下來便呼呼啦啦倒了一片。沒等衝到跟前又是第二輪,又呼呼啦啦倒了一片。

  劉權身上叮叮當當中了三箭不止,不過有鐵甲護身,連點皮毛都沒傷著,但跟著他的親軍們則慘了,又是倒了一大片。眼見著跟隨自己多年的兄弟,連韃子的邊都沒挨著,就這麼沒了,疼的劉權臉上的肉突突直跳。

  但這還是噩夢剛剛開始,兩輪箭雨過后,終于衝入韃子陣中。韃子甲兵超乎想象的勇猛,最前排的騎兵紛紛扑倒。劉權大有一腳踹在鐵板上的感覺,但后悔已經晚了,一旦與韃子接觸上,想脫身那才是做夢。

  近千騎兵的衝擊力被韃子成功的抵消掉,劉權沒能透陣而過,這種輕騎兵對付山東的叛軍以及流賊綽綽有余,想在來自苦寒遼東身經百戰的韃子甲兵面前得著便宜,那才是痴人說夢。

  僅僅須臾功夫,又有上百騎兵扑倒在地。

  此時的騎兵已經失去了衝擊力,騎手于馬上腹背受敵,活動又受限,比之步兵戰斗力則大打折扣。眼見身邊的兄弟一個個倒下,劉權感到一陣絕望。

  「出師未捷身先死。」

  他想到了大帥生前常念叨的這句話,以前一直不懂,此時此刻正應了劉權的心境。如果讓李信得知了劉權此時所向的這句話,定會哭笑不得,一介膽小怕事的家奴也敢自比諸葛孔明,何其不量力也。

  劉權想撥馬卻是不能,索性下馬步戰,身邊的騎兵們也紛紛效仿于他,逐漸一劉權為中心結成了戰陣,這才算穩住陣腳。但韃子們豈會容劉權如此輕易的得逞。精銳甲兵進出,集中攻擊一點,很快劉權的隊伍便被打散,大批的韃子甲兵右左右兩側圍攻過來。

  下馬的騎兵們本就步戰經驗不足,很快便被壓制的沒有反抗之力,劉權絕望的望了眼即將下山的日頭,殘陽似血,北風刮過,頓時一片悲涼。

  就在劉權想要放棄的時候,韃子的攻勢突然變緩了,停滯了,遠處騷亂之聲,陣陣傳來。劉權循聲望去,但見一員鐵甲大將一馬當先,身后清一色的鱗片札甲,在韃子軍陣中橫衝直撞,馬速絲毫不減,所過之處盡皆糜爛。余暉晚霞涂在這一群鐵甲之上,直似天兵神將下凡,看的劉權頓時熱淚盈眶。

  劉全知道,他得救了,是李信救了他。

  腹背受敵的韃子並沒有纏斗,而是以超乎人想象的速度迅速脫離了戰斗,李信並沒有追擊,因為韃子不是敗退,而是主動撤退,如果追擊下去,万一再中了韃子回馬一刀之計那便得不償失了,不如見好就收。

  難民得救,但李信也損失慘重,劉權左翼的近千騎兵損失過半,心疼的劉權欲哭無淚。忽聽有人一陣慘嚎。

  「是李教習嗎?完了,一切都完了……」

  李信循聲望去,只見一人衣衫襤褸,蓬頭垢面,哭號不止,仔細辨認,竟是高陽縣教諭周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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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兵圍京師

  見到周瑾混在難民堆里,李信一顆心倏地沉了下去,此人雖然是高陽縣的教諭,但卻是高陽縣城中僅次于魯之藩的第二號人物,難道?沒等李信細問,劉權第一個衝了上去,照著冒出頭來,哭號不止的周瑾左右開工就是一頓耳光。

  劉權抽的極狠,口中還罵聲連連。

  「讓你引韃子來,讓你引韃子來,俺死了這麼多兄弟你給償命嗎?」

  難民們原本得救的喜悅心情還沒來得及綻放,就被劉權這一頓惡狠狠的耳光給抽了回去,嚇得紛紛后退。陸九在一旁抱著肩膀冷眼旁觀,他早就看不慣周瑾那一副哭喪臉死魚眼的德行,讓劉權揍一頓,教訓教訓,也樂得瞧這個熱鬧。

  「你……你這匹夫,敢,敢與本官動手?」

  周瑾一張嘴,劉權更憤怒了,這廝還敢罵自己匹夫,一時間熱血上涌,后邊在罵他什麼也顧不得聽沒聽清,這一回卻是拳**加,劈頭蓋臉揍的更結實了。

  「俺揍死你個驢日的……」

  一群人各懷心事,圍成一圈看周瑾挨揍,有好事的軍卒還紛紛叫起好來。周瑾自記事起何曾受過如此羞辱,無奈手無縛雞之力,便咬牙死死挺著,不但沒一句求饒的話,還不時的怒罵劉權,但一頓怒罵只能換來劉權更猛烈的拳頭。

  周瑾罵完劉權又罵李信。

  「李信賊匹夫,你敢叫賊子毆打朝廷命官,就不怕大明王法要了你項上人頭嗎?啊……唔…… 」

  李信初時也是想讓劉權教訓他一下就算了,沒想到這貨竟然開了群嘲模式,見人就罵,這回還真就不能輕饒他了。但也不能讓紅了眼的劉權繼續揍下去,万一打死了這可不是李信所願,于是上前拉住劉權。別看劉全在百姓面前凶神惡煞,但在李信面前立即變得像一頭溫順的小綿羊,停下了手中拳頭,猶不解氣,又咳了一口大濃痰吐了下去,那周瑾剛好抬頭,便結結實實的吐到了他臉上。

  周瑾任由濃痰掛在臉上,反而變本加厲。

  「李賊,要麼你把本官打死,否則早晚有一天本官要用手中這三尺王法斬了你狗頭!」

  周瑾的兩顆門牙被劉權悉數打掉,說起話來呼呼漏風,口齒也變得不清晰起來,樣子帶起几分滑稽,惹得眾人一頓爆笑。

  劉權乍聞周瑾竟然自稱本官,說話又文縐縐的,又似與李信認識,難道?一顆心不由得七上八下,自己別是有眼不識泰山打了朝廷的文官,自己有几顆腦袋夠砍的?

  有了這一層想法,劉權頓時蔫了,往后蹭了蹭試圖躲在李信身后。

  李信則讓周瑾氣的哭笑不得,這貨就跟茅坑里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明明是自己救了他,這貨不但沒有一句感謝的話,反而破口大罵,真是挨揍也活該。

  「周大人,你不在高陽城好好的作威作福,混在難民堆里作甚?」

  陸九在一旁陰陽怪氣的開了腔。原本還斗志昂揚准備再大罵一番的周瑾,立即像一只斗敗了的公雞,低下頭去,聲音竟帶了几分哽咽。

  「高陽城破,大家都跑散了,孫,孫閣老也生死不知……」

  繼而嚎啕大哭。

  「哭,哭個鳥,當初你怎們這幫昏官若不是合起伙里害俺十三哥,焉能有今日?」

  陸九繼續冷嘲熱諷。

  「周瑾一心為公,當時情景,誰都要謹慎從事!」

  周瑾止住哭聲一字一頓的反駁。

  李信喟然一嘆,高陽城終究還是破了,陸九所言未必,自己就算在高陽城中,又如何擋得住所有韃子主力大軍齊齊攻城?這是他最初也不曾想到的。他倒希望此時遇到的是魯之藩,而不是這討人厭的周瑾。

  「教諭大人,您捫心自問,對李信可就沒存了半點偏見嗎?」

  李信冷然問道,周瑾一時語塞。

  劉權聽說自己揍的是高陽縣教諭,而這教諭又是跟在孫承宗左右的人物,雖然孫承宗此刻下落不明,但万一再來個柳暗花明,他身邊的人也跟著水漲船高,自己這不是結下了死仇嗎?

  但聽李信的話鋒,似乎與此人有著很深的芥蒂,一團希望之火又騰了起來……看來緊跟著特使的腳步才是長策……但周瑾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如墮冰窟。

  「李信,你不過是一介馬賊囚徒,是沾了韃子入寇的光才得以活命,朝廷赦免了你的死罪,你難道不該感恩圖報嗎?有什麼資格在這挑三揀四?」

  什麼,什麼?劉權一時間有點跟不上兩人言語中的思路。馬賊,囚徒,特赦?這是怎麼回事?他看看破衣襤褸的周瑾,又看看滿身滄桑的李信,似乎明白了什麼。

  李信都存了一刀將周瑾砍殺的心思,這貨自持出身正途,雖然沒有主觀上的謀私之念,但卻器局狹小之極,掰扯這種事是不是也得看看情形?如今敵情不明,隨意指摘一名領兵軍官的不堪是否會對軍心造成動搖。還有那劉權本就是牆頭草,自己仗著一個假特使的身份才將其鎮住,一旦露了怯,這貨在趁亂造反,后顧不堪設想啊。

  那周瑾就半點顧慮都沒有想過嗎?腦袋里裝的都是草還是屎?徒逞了一時的口舌之利。

  李信一顆心也逐漸冷了下來,既然你如此不識大体也別怪李信無禮了。

  「陸九何在?」

  「屬下在!」

  「將這滿嘴噴糞,霍亂軍心的瘋子給我捆了!如再敢吐半句狂言,軍法行事!」

  陸九轟然應諾,大步上前,驚得周瑾連退數步。

  「你,你要干什麼,本官……」

  陸九哪里會和他啰嗦半句,似老鷹捉小雞一般擰住周瑾雙臂,同時變戲法似的掏出一塊破布將他那張招人恨的嘴給塞住。左營的軍卒趕緊上前,三兩下就把周瑾給捆成了一個粽子模樣。

  劉權又糊涂了,按說聽了周瑾所言,他覺得自己隱隱明白了點什麼,可一瞬間李信就把周瑾給捆了,而且還要治他霍亂軍心的罪,馬賊可沒這般膽色手段吧?隨即,暗罵自己,當真糊涂,這兩位大人擺明了實在斗法,不過特使大人有兵權在手,那什麼教諭不過是落架的鳳凰,自己怎就犯了糊涂?

  一場因為周瑾出現而釀成的危機被李信化解,但他的心情卻愈發沉重。高陽陷落,自己北上的理由也沒了。此時,他又該何去何從?

  ……

  大明京師戒嚴已經一月有余,大雪連下了几場,草木枯黃,一片蕭索蒼涼。紫禁城奉天殿,大明天子朱由檢滿臉怒容,自王朴離京后,他便沒得著過好消息。

  今儿一上朝報訊的官員帶來了一個令他五雷轟頂的消息,高陽城陷,孫承宗殉國!朱由檢為此大發雷霆,將朝臣上上下下數落了一個遍。然后便讓群臣想辦法,想不出來誰都不許回家。

  大臣們一個個噤若寒蟬,卻是誰也不敢露頭,生怕被皇帝派去前線送了老命。

  可轉到中午又來了報訊的使者,帶來了一則令人在絕望中感到振奮的消息。孫承宗沒死,不但沒死還派人來了京師,他和劉宇亮准備轉戰山西,然后募兵與韃子再戰。同時警告皇帝,韃子很有可能揮師北上,請朝廷早作准備。

  聽說孫承宗沒死,並且還堅持在與韃子作戰的第一線上,朱由檢的臉色才緩和過來,可是這種緩和沒持續多久便被一陣驚慌失措的聲音所打亂。

  「啟稟万歲,大事不好了……」

  這是在城上監軍的太監,雖然是宮中的人,可也不能咆哮朝堂如此沒規矩,剛要斥責,只聽那太監匍跪于殿外,高喊道:「韃子圍城了,韃子圍城了!」

  大點之內頓時嗡嗡之聲四起,楊嗣昌趕緊出面安頓大臣們。

  「都靜一靜,聽他如何說!」

  隨即一指那太監,「公公且進來說。」朱由檢默許了楊嗣昌的行為,那小太監連滾帶爬的進了來。

  「韃子大軍繞到了昌平,又再南下,現在圍了德勝門,安定門。東西城四門也出現韃子大軍。樓車云梯,都准備上了,瞅著就要攻城……」

  這監軍太監當初在朱由檢面前侃侃而談時的風采此時早已經丟到九霄云外去了,還是楊嗣昌鎮定。

  「公公莫急,韃子人馬几何?」

  太監這才抬起頭想了想,道:「總有十万人眾!」

  虛報敵人數目是將軍們推諉罪責的慣用招數,監軍太監自然也不例外,楊嗣昌也不揭穿,繼續問道:「可見對方主將大纛?」

  「似是多爾袞!」

  滿殿君臣聞之變色,高陽剛剛城破,多爾袞就北上京師,韃子意圖愈發讓人摸不透了。緊接著,城上報急的文書一封封遞了進來,韃子竟然已經開始大舉攻城。

  楊嗣昌自持京師城高池深,固守,在短時間內不會有問題,卻不是長久之計,于玉階之下拱手道:「万歲,調陝西軍入京吧!」

  ……

  大伙聞聽高陽陷落,連陸九在內都認為北上已經沒有意義,但李信力排眾議,決心繼續北上。這回劉權堅定的站在了李信的身后,收攏了與韃子一戰之后的殘兵,等候開拔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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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炮轟京師

  難民南下,李信率軍北上,所經之處盡皆荒涼,直如千里無雞鳴一般。冀州縣城被焚掠一空,深州縣城也是一片殘垣斷壁,到了饒陽還是滿眼的狼藉。不見一個大明百姓,也不見韃子半點蹤影。

  撒出去的探子陸續回報,方圓几十里內竟然沒見半個韃子。

  李信頓覺奇怪,大伙也是一腦門子霧水。

  「哈,哈哈,多爾袞要拋下本王獨自出關了!」

  連日來一直瘋瘋癲癲沉默寡言的豪格突然來了一嗓子,這倒提醒了李信,之所以一路北上都沒見到過韃子大軍,最大的可能就是多爾袞北上了,可僅僅攻下一個小小的高陽便走,似乎得不償失吧?

  被捆在馬上的周瑾早就注意到了和他一樣待遇的豪格,不過此人似乎精神出了點問題,也一直沒有機會探聽此人來歷,今儿一張嘴就是本王本王的,倒是把周瑾驚的不輕,就是瘋子也不能一張嘴就犯忌諱啊,再看李信似乎也不管他,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周瑾的驢脾氣又上來了,「喂,李……李教習,那瘋子胡言亂語,你也不管管?」

  陸九一直本在周瑾身后,雙腿輕輕一夾馬腹,戰馬緊跑了几步,來到周瑾身側。

  「你可知此人姓甚名誰?」

  「本官哪里知道!」周瑾沒好氣的瞪了路就一眼,比起李信來,他更看不上陸九,這廝簡直就是地地道道的山賊,對了他本來就是馬賊。

  陸九不以為意,身子傾過來,一字一頓的道:「愛新覺羅豪格!」

  「愛新覺……」

  周瑾先是無意識的跟著重復了半句,緊接著似乎意識到了什麼,驚道:「豪格?」

  許是這一聲調門高了,周圍人都像看怪物一樣看向周瑾。這周圍的騎兵都是李信陸九的心腹,自然了解那豪格底細,周瑾卻覺得實在匪夷所思。

  「這,這怎麼,怎麼可能是豪格?不會是冒充的吧!」

  豪格似乎受到了侮辱般的反唇相譏:「那馬上的罪囚休得妄言,本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何來冒充之說!倒是你這蠢材有眼不識金鑲玉。」

  緊接著豪格對著周瑾破口大罵,說的他啞口無言。

  周瑾此前十數年雖然當的都是字碼綠豆大小的官,可從來都是受人敬仰尊重的,自打和這李賊遇上之后連番受辱,恨得他几乎咬碎了滿口牙齒。只是,周瑾急怒攻心,掉了兩顆門牙的效果便顯露出來,說起話呼呼漏風,之前可以掩飾的形象毀于一旦。

  「士可殺不可辱,李賊速速殺了我吧!」

  周瑾的思想邏輯也著實奇怪,他和那瘋子拌嘴,說不過人家倒來拿李信出氣。

  陸九絕不慣著他,立即命人將一團破布塞到周瑾口中。兩名軍卒只几下便將其制服,周瑾拼命掙扎卻無濟于事,口中喝喝作響無奈含著一團破布半個字都吐不出來,一張老臉憋的通紅。

  陸九在一旁看的這個解氣,當初就是這廝百般為難十三哥,今儿到要叫他嘗嘗受人欺凌的苦頭。但這種人就像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恐怕一輩子也難以明白啊!

  與此同時,李信也發現了陸九又在欺負周瑾,趕緊出面制止,周瑾的確討厭,教訓教訓就可以了,人家好歹也是朝廷八品的命官,不斷的折辱他,万一受不了,再折騰出,精神創傷就不好了。

  李信親手將周瑾口中的破布團抽了出來,呵呵笑道:「教諭大人受苦了,不要跟他們一般見識,都是粗人。」

  周瑾本是想將几個人再罵一通過過癮,可李信如此說,以自己讀書人的身份,與他們一般見識不是跌了身份麼?是以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

  看到一旁瞅稀奇的豪格,像看猴子一樣瞅著自己,周瑾本來壓下去的火又騰了起來。

  「本官且問你……啊……」

  陸九摟頭給了周瑾一巴掌,「跟誰本官本官的?叫將軍!」

  周瑾怒目而視,這回他猶豫了,沒有輕易的罵出口,他不怕挨揍,卻是畏懼這種精神上的折辱,就是再硬的好漢也懂得不吃眼前虧的道理。運了半天氣,最終還是憋了回去,一聲不吭。

  陸九卻不依不饒,又是一巴掌朝腦袋頂拍過去。那周瑾也是挨得打多了,反應也快了不少,一偏頭躲了過去,但卻沒料到陸九反手又甩了回來,正結結實實拍在他臉上。

  「你不是有話要問麼?怎麼不問了?」

  李信心里裝著事懶得理會這倆人,剛准備催馬離開,卻聽周瑾道:

  「教習可是要回高陽?請一定尋著,尋著閣老下落。」

  李信沒有回答,催馬去了隊伍前方,高陽無論如何都要去的,他在等派去高陽偵查的探馬。終于,臨天黑時,探馬回報,高陽城大火燒了三天三夜,如今已是一片白地,一座死城。

  難道韃子屠城了?李信的心揪了起來,這種可能不是沒有。他曾問過周瑾城破時的情形,是魯之藩令軍卒强行架走的孫閣老,他也在第一時間便跟著突圍出去。民夫百姓們也跟著出來不少但終究有超過半數的百姓留在了城內,這些人究竟是生是死,實在難料。

  李信還有更擔憂的,韃子大軍似乎人間蒸發了一般,多爾袞和杜度究竟去了哪里?一路摸索,連夜行軍,終于在子夜前趕到了一別旬月的高陽。

  天邊一輪明月散發著冷厲的光輝,殘垣斷壁與彌漫在空氣中仍舊未散的燒焦氣息,時刻提醒著李信,此處已經人物皆非。他曾寄希望改變歷史的水泥城牆也已經被毀成數段,滿城百姓不是逃往便是與整座城化為灰燼,孫承宗生死不清,下落不明。

  李信內心當中突然升出一絲迷惘,這是自穿越以來從未有過的。他以為智機在握,卻不料想歷史的車輪繞了個大圈子以后,又拼命的往原本的軌跡上奔去,自己想去阻止還來得及嗎?

  ……

  朝陽初升,金色光輝涂滿了北京城牆,使之巍峨而又雄壯。可與這極不相稱的是震耳欲聾的喊殺之聲,大明京師正經歷著一波又一波潮水般的攻擊。

  被驅趕蟻附攻城的有投降的明軍,還有大明百姓,這是韃子的一貫招數,城牆之上新換上的監軍太監,沉著而又淡定,北京城牆高四丈五尺豈是那麼容易被登頂的?

  滾木雷石落下,順著云梯攀援而上的蟻附大軍紛紛跌落城下,這些人絕大多數一個月以前還是大明的子民,但現在他們已經從了韃子,攻擊大明的京師,他們就是賊,監軍太監沒有一絲憐憫之情,他扒在女牆之上,眺望遠處大纛,那底下就是多爾袞嗎?你就這點本事了嗎?

  突然,監軍太監的瞳孔猛然收縮,一排排巨大的鐵炮被推到了陣前,這,這不是紅夷大炮嗎?他曾去遼東監軍,自然識得此炮。紅夷大炮一炮打出去三里之內盡皆糜爛,韃子又從何處得來的紅夷大炮?他的情報里可沒有韃子還帶著紅夷大炮這一說啊!

  紅夷大炮隆隆之聲,將監軍太監震了個心神俱顫,六神無主。

  紫禁城內,早朝已散,大明天子朱由檢特地將楊嗣昌留了下來,商討眼前局勢。韃子就在城外,身為大明天子的朱由檢寢食難安。再者,被韃子几次三番打到京城之下,這是大明王朝前所未有之事,他實在愧對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楊嗣昌雖然能出謀划策,卻不是帶兵的將才,韃子兵臨城下,他自問以京中營兵自保還是綽綽有余的。若讓他拿出什麼可以退敵的法子,也只有召集天下所有兵馬勤王了。

  早在月余之前,皇帝便已經下詔責令天下兵馬勤王,但絕大多數的地方總兵都推諉不前,直至今日還在搖旗觀望,這些楊嗣昌心知肚明,卻不願說與皇帝聽。說了也是白說,京師中樞對地方兵馬的掌控力在數次韃子入關后,已經一次又一次的被削弱。

  如今可用之兵一為遼東關寧軍,二為陝軍。可關寧軍在蠡縣一戰被多爾管全殲,監軍太監高起潛下落不明。若是關寧軍尚在,他多爾袞又豈敢如此明目張膽的進攻北京城?

  洪承疇孫傳庭的陝軍戰力不下于關寧軍,常年與流寇決戰,亦是練就了百戰之師,但卻是万不得已不能調動。韃子犯邊,不過是疥癬之疾,流寇荼毒數省,才是大明王朝的心腹之患,一旦調走洪孫二人,流賊不能斬草除根,他日復燃還有誰能收拾這天下殘局?因此,朱由檢直到現在也不同意將兩人調來京師。

  可現在北方精銳盡失,除了調洪承疇孫傳庭入京再別無他途。

  突然龍龍之聲傳來,朱由檢訝然。

  「何處放起了爆竹?」

  楊嗣昌臉色巨變,他聽出來了,這絕不是爆竹,而是大炮!

  「万歲,依臣聽來,不是爆竹,是大炮,紅夷大炮!」

  「有紅夷大炮守城,京師無憂矣。」

  朱由檢語調輕松。楊嗣昌卻知道,京營雖有鐵炮卻不是紅夷大炮,並且京營的老爺們也不會使用這種火器,能熟練使用的唯有關寧軍而已。

  「万歲,京營不善火器,這紅夷大炮八成,八成是韃子的……」

  「什麼?」

  「万歲,万歲,韃子用紅夷大炮轟城了……」

  小太監急吼吼的趕來報信。

  朱由檢大驚失色,沉默良久才道:「調陝軍北上吧!」

  楊嗣昌領旨,朱由檢則無力的靠在椅背上,疲憊的揮揮手,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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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亡國之君?

  韃子調來紅夷大炮攻城,對京師乃至對大明天子朱由檢的震撼都是前所未有的.即便君臣們心知肚明,紅夷大炮未必會對京師的城牆構成足夠的威脅,但這種風險是誰都擔不起的,楊嗣昌不能,朱由檢也不能。

  令洪承疇與孫傳庭火速進京勤王的旨意發出去后,朱由檢無力的倚坐在龍椅上,流賊一刻不能剪除,他便一刻如坐針氈。此時調這二人北上,卻不知將來是福是禍。

  其實朱由檢在內心中是極為贊同楊嗣昌「攘外必先安內」之策的,一直以來也是如此執行的,自登基始,陝西大亂,繼而席卷中原,他一直為剿賊殫精竭慮,巡撫以下官員殺的自己都數不清了,戰死的總兵、參將也不計其數。終是在即將扑滅這股禍亂全國的大亂之時,韃子便來搗亂,是以這流賊竟越剿越多。

  崇禎八年,流賊張部陷鳳陽,燒了太祖祖墳,毀了祖廟,這是大明朝立國二百余年從不曾有過之丑事,之敗仗。流賊氣焰也是一年比一年囂張。與此同時,遼東的局勢也在逐漸惡化,韃子數次入寇如入無人之地,偌大的大明江山竟然無人能阻。

  流賊與韃子一南一北就像兩根絞索,死死的卡住了朱由檢的脖子,讓他一刻不得痛快的喘上口氣。而今,流賊招撫的招撫,敗退的敗退,眼看著天下反賊就要被清理干淨,韃子卻又規模空前的破關而入。要功虧一簣了?朱由檢不願意繼續想下去。

  小太監躡手躡腳的進了殿中,白日里那慌慌張張急吼吼報訊的太監被皇帝當場打殺,嚇得宮中自是人人不敢再冒失行事。朱由檢注意到了小太監欲言又止,耷拉著眼皮有氣無力的問道:

  「何事?」

  小太監許是剛在皇帝身邊不久,緊張的滿臉汗珠子劈里啪啦向下淌,也不敢抬袖子去擦一下。

  「啟稟万歲,外邊遞進來的軍報!」

  通過小太監那一副如喪考妣的表情,朱由檢也能猜到,定然不會有好消息,抬了抬手,示意他繼續說。

  「大同鎮總兵王朴派,派人送來的,說,說是,前日親見孫閣老與劉閣老在安州被韃子……被韃子……八,八成是已經,殉國了!」

  朱由檢猜到了不是好消息,卻沒料到竟是如此晴天霹靂,他霍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劈手將小太監手中的軍報搶了過來,從上到下大致掃了一遍,一顆心便如跌落入万丈深淵。

  王朴帶著他的旨意南下后,終是沒來得及進城傳諭。韃子重兵圍城,他不得而入,只得在外徘徊。不想旬日后韃子杜度部突然北上與多爾袞合兵,全力之下高陽城破。

  亂軍之中,無數百姓與明軍突圍,終是一路南下一路北上,北上這一路皆是騎兵,韃子死咬住不放,有偵騎曾親眼所見,北上這一路中夾著兩名老者,分明便是孫劉二位閣老,只可惜韃兵勢眾,王朴那千把人壓根不敢與之抗衡,眼睜睜看著北上的那股騎兵被圍困在安州,而后被蠶食消滅。

  軍報中所言,兩位閣老必然戰死,而不會成為韃子俘虜。朱由檢如何不明白,這是在暗示,兩位朝廷重臣有被韃子生俘的可能。如若果真如此,對大明朝的打擊可就大了,一個是當朝內閣首輔,一個是以閣臣之資總督天下勤王兵馬的大學士,兩人一同被俘,那將是何等的恥辱與慘敗!

  朱由檢就不明白了,前次連番斬殺韃子大將,甚至連愛新覺羅氏的岳托都被割去了首級,如何便敗的這般突然?他一時間也沒有了主意,只好令小太監去將被他剛剛攆走的楊嗣昌又請回來。

  這楊嗣昌雖不是領兵之才,但卻是個天才的戰略家。朱由檢如是給楊嗣昌定位,「四正六隅,十面張網」的戰略初步證明是行之有效的,天下本可大定,奈何韃子又來趁火打劫,總是棋差一招的感覺。

  傳旨的小太監几乎是攆著楊嗣昌的腳步,跟到了楊府。楊嗣昌連口熱茶都沒喝上,屁股都沒挨到椅子上,便又跟著小太監急匆匆趕赴皇宮。

  路上楊嗣昌打聽之下,在小太監口中得知了王朴的軍報內容,竟也如朱由檢一般不知該如何是好。首先,高陽雖陷,在軍事上卻不是慘敗,想那高陽彈丸小城,能將韃子主力拖住數月之久,這本身就是一大勝利。但從戰略上看,隨高陽的陷落,連害兩名內閣重臣,甚至還有被韃子生俘的可能,這影響力可就大了。又開了國朝未有之先河!話說,崇禎朝以來開三百年未有之先河的事已經不少了,卻不知皇帝能否再承受得住。

  天色漸晚,城外的炮聲總算是停了,估計韃子今日的攻勢算到此為止,但總是如此被圍著,也不是個事,等洪承疇與孫傳庭的陝軍沒有個月余時間是干不來的,難道就煩人不管嗎?

  楊嗣昌為了趕時間沒有乘轎,而是改為騎馬。即便在顛簸的馬上,他也還在心里盤算著,究竟哪里還有兵可調。京畿附近也就剩下薊鎮與宣府還有兵可調,但韃子入寇也正是由這兩路突入,早在戰爭的前期,這兩鎮的兵馬就已經被韃子打的七零八落,自保尚且不足,哪里還有多余的兵力援救京師?

  再往南數,原本高起潛率領的關寧軍戰力為全國軍隊之冠,豈料又被高起潛那閹人敗了個干干淨淨,盧象升與山西總兵虎大威部此時不知在何處,但既然杜度大軍能夠北上,此二人恐怕也凶多吉少。

  還真有一只軍隊讓楊嗣昌眼前一亮,那就是山東的劉澤清部啊,直隸戰事劉澤清一直觀望不前,實力保存完好,調他來正合適,不過這廝能否聽調還要研究一番。

  想來想去,偌大的大明天下,可調之兵竟然也只剩下了陝西的洪孫之兵,不禁長長的一聲嘆息。他心里隱隱已經存了一絲預感,內憂外患,焦頭爛額,一個王朝即將敗亡也不過如此吧?

  存了這想法的又何止楊嗣昌一人,就連朱由檢心底里也不止一次的想過這個問題,看著匍跪于地的楊嗣昌他內心雖然倍感無力,卻是多了一分希望的火焰。

  「楊卿快快請起。」

  朱由檢對楊嗣昌虛扶一把,又令小太監拿來凳子,鋪上軟墊,賜他坐下。

  「楊卿想必已經獲悉軍報,可有應對之策?」

  所謂應對之策,還是午間討論的問題,最主要的便是如何退了城外之兵,如今又多了一柄如抵在胸口,隨時可能刺入的匕首。他曾在心里不無絕情的想過,兩個老家伙不如便在城破之時殉國,又何必突圍,多此一舉呢?到頭來讓朝廷擔這個恥辱。

  楊嗣昌哪里有什麼好辦法,只好將路上想過的說了一遍。一是,調陝軍進京勤王,這一點之前皇帝已經首肯。二是,調山東劉澤清部進京。比起洪孫二人,劉澤清距離京師更近,沿運河急進,旬日功夫便可抵達……

  看著不厭其煩坐在那里解釋的楊嗣昌,朱由檢原本帶著几分熾熱的目光逐漸冷了下去,這就是可以應對眼前危機的法子嗎?調洪孫之兵且不提了,那劉澤清若能來京師,一早便來了,何必等今日再調?朱由檢雖然耳目並不靈光,但也不是傻子,劉澤清推諉不前,他更是心知肚明,但礙于自己剛剛晉封他左都督才不久,所以不便于前后反復降罪于他。

  「除了此二人,還有其他法子嗎?」

  楊嗣昌默然不語,朱由檢又問:「孫、劉二位閣臣又當如何定下后事安排?」

  「依臣之見,應先遣人去勘察,生要見人,死則要見屍,其后各按朝廷典章撫恤處置!」

  楊嗣昌在回答上耍了滑頭,他也明白朱由檢要的不是這種回答,重臣被俘要麼死要麼投降。如果死了一切倒還好辦,按照典章制度一一撫恤便是,就怕人沒死,這可就麻煩了。

  一種可能是,人沒死也沒投降,被人活活捉了去,朝廷体面何存?臣子固然是貪生怕死,然朝廷斥責其偷生又于心何忍?另一種可能則是最壞的結果,經不住威逼利誘而投降了韃子,這又開了國朝未有之先河,閣臣投敵,尤其還是內閣首輔,影響之惡劣,打擊之深遠,難以估量。

  但以楊嗣昌私下揣度,孫承宗與劉宇亮二人,恐怕后者經不住威逼利誘而投降的可能性更大,但這種事又有身看得准了?總之這是一個大麻煩,尤其是孫承宗,皇帝剛剛特旨加官進銜,結果就弄了如此一出,讓皇帝臉面何存?

  楊嗣昌在關鍵時刻畏縮了,不敢大膽的決斷,和他打起了埋伏,這讓朱由檢一陣失望,天下形勢愈發惡劣,他縱然不是亡國之君,奈何這天下卻是敗亡之兆,有時他真想站在那紫禁城承天門上高聲大呼,「朕的管樂之臣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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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管樂之臣?

  李信一連打了几個噴嚏,引得劉權做關切狀上前。

  「特使可是受了風寒?不如先就地安營,歇息一日再走?」

  他也想休息,但是形勢卻不允許,清軍這次掃蕩的十分徹底,以高陽為中心方圓五十里沒有半點人煙,急行軍几個日夜,隨身攜帶的干糧都已經吃的差不多了,眼看就要斷糧,必須找到可以補給的地方,

  除了補給問題,更讓他擔心的是韃子究竟哪里去了,孫承宗、劉宇亮、魯之藩一干人究竟如何了?

  「依屬下所見,咱們再往北走不如向東。」

  劉權試探著提出自己的看法,他見李信沒有反對,便繼續道:「往西去的保定府和真定府已經被韃子掃蕩破壞殆盡,而東部韃子兵鋒似乎企及甚少,所以百姓和縣城必然也多保存完好,加之運河在側補寄起來必不成問題。」

  其實還有一個潛在的因素劉權沒說,那就是東邊的韃子也少,遇到韃子的几率便大為減少,這樣就不用拼命打仗了。

  李信覺得劉權說的還有些道理,不管如何,先解決這千余人大軍的肚子問題才是關鍵。但這事他覺得有必要找陸九商量一下,陸九也覺得這個方法可行,既然暫時沒有仗打,擺在首要的問題便是解決大軍的吃喝問題。

  「李信,你不能如此對待朝廷命官,本官要到閣老面前去告你!」

  只聽聲音就能判斷出,這是周瑾竭斯底里的聲音,陸九聽到后對李信呵呵笑著。

  李信從他的目光中讀出了一絲狡黠。

  果然,只見堂堂教諭大人身上被栓了根繩子,另一頭則系在陸九的馬鞍之側。

  「十三哥,您將這吵人的家伙交給兄弟看管,但他實在是不老實,比那豪格還難弄,將他拴在馬后也是不得已為之。」

  陸九啰里啰嗦的解釋著,李信焉能不知道他那點心思,但也不戳破,只是淡淡的道:「畢竟是文官,受不得苦,不如這樣,我去勸勸他,只要他答應配合,便讓他騎馬吧。」陸九無奈點頭。

  李信說話聲音不小,周瑾自是一字不落的聽耳中,等他來到近前沒等說話,便連不迭的點頭。

  「周某都配合就是,這腳上已經走不得路了!」

  李信接著火把去看周瑾的雙腳,一雙布鞋早就磨的掉了底,一雙原本細皮嫩肉的大腳早就磨得血肉模糊。心中也是亦真不忍,便令親兵將自己多余的草鞋拿出來與他。

  親兵滿臉的不樂意,「這是十三哥的,便宜他還不如便宜狗……」

  李信雙目一瞪,那親兵頓時沒了言語,乖乖將草鞋扔到周瑾面前。周瑾雙手被繩索困住,行動也實在是不便。李信便又抽刀將繩索割斷。

  人心都是肉長的何況又是本質並不壞的周瑾,一路上陸九也好,普通軍卒也好,將他折騰的已經到了無法容忍的地步。好在李信發現后總會及時制止,如今李信又是送鞋,又是說情,周瑾的眼睛不禁有些濕潤。他甚至在懷疑以前是否對這個人的所作所為是不是過分了?

  他就沒想想,這支隊伍里如果李信沒有默許,又有誰敢折磨于他?但人在這種極端環境之中,即便再聰明的人恐怕也會因為身份的轉換而出現心態的轉變與是非上的模糊,更何況是這一根筋的周瑾呢。

  周瑾由此對李信的看法大為改觀,甚至只要看到李信便立時心安,而剩下他與陸九獨處之時,便總會提心吊膽,此人又要用什麼變態的法子來折磨他。有時候,他甚至連那豪格的地位都有所不及,不管如何,總沒有人給那豪格臉色看,也沒有人去主動的為難他,任由此人瘋瘋癲癲,胡言亂語。

  天色已經黑透,大伙停止行軍,就地安營扎寨。盡管已經有了行軍的目標,但李信仍舊覺得哪里不對勁。當一切都安頓好之后,陸九來尋李信。

  「有件事,陸九一直在擔心。」

  李信納悶,陸九從來都不會因為一件事憋在心里而感到糾結的,今儿是怎麼了?只聽陸九頓了頓說道:

  「是關于那姓孔的……」

  「可是孔有德?」

  「正是!」

  孔有德早在李信去山東之前,曾主動請纓跟隨張石頭護送劉宇亮進城,然后便一直再未歸隊。

  「陸九擔心高陽城破與此人,不無關系…… 」

  李信一陣沉默,孔有德審時度勢,又善變于自保,若是有足夠的誘惑,此人若是造反也未必不可能。但此人將多爾袞得罪的狠了,他真敢冒著被秋后算賬的危險再重新去當那個恭順王嗎?

  陸九見李信又是沉默不語,低聲道:「如果真是那孔有德將高陽城賣了,你我兄弟豈不是幫凶了?這死傷的軍民百姓……」他終是說不下去,李信沒想到這樣一個豪爽漢子還有如此細膩的一面。

  「高陽城已然陷落,多想無益,若是日后得知高陽城陷與此人有關,便是天涯海角也要取其首級,為涂炭的生靈復仇便是,也遠勝過在此疑神疑鬼。」

  高陽城內不但夷為平地,城中所見更是焦屍無數,顯然都是未曾來得及逃脫的軍民,陸九雖是馬賊殺人如麻,卻也被這種人間慘劇所震撼的無以復加。加上孔有德的緣故,此后若干天里,他都會因此而被噩夢驚醒,時間一久甚至成了心里的負擔。

  李信這一番話讓他豁然開朗。的確,死者已矣。如果此事真與那孔有德有關,那便殺其抵命便是,遠勝過一個人自怨自艾的好。

  行軍兩日一夜,終于在天黑之前,李信等人離開保定府地界,來到順天府與河間府交界的得勝澱、三角澱,再往前二三十里便是衛河。一路之上,人煙倒是不多,可在人們惶急之下拋棄的房子里,倉庫里倒是尋著了不少糧食,大軍的吃喝問題總算得以緩解。

  周瑾自上次被李信一番禮遇之后已經變得相當配合,因此也與初時不同,被賦予了相當程度的自由。比較讓人奇怪的是,他並沒有報之與怨恨,而是變得很享受這份重新得來的自由。

  李信曾私下里分析周瑾如此做派的心理動態,得出的結論只有兩點,要麼此人城府極深,掩飾自己的真實想法,只為蒙蔽大伙伺機逃脫,但這與他所熟知的周瑾完全不同。另一點便是,此人真的在受刺激后,心態發生了不為人知的改變,至于是何種改變,又是因何而起,便不為人知了。

  總之,周瑾這一根筋也開始變的會迎合人意了。他來到李信身邊,瞅著眼前開闊的這片水域,因為今年冬天來的格外晚,以至于現在還未結冰封凍。

  「此處便是三角澱,過了這三角澱,前方便是天津三衛了……」

  周瑾如數家珍,將這地理形勢描述了個詳詳細細,但李信也只聽到天津兩字為止,至于后邊還說了些什麼則全然沒聽見,他突然想到了一個關鍵的問題,這個問題也是他一直覺得哪里不對勁的關鍵所在。

  韃子究竟去了何處?直到周瑾提到天津時,李信下意識的想到了北京,他直拍大腿,如何便忘了這大明朝第一城的京師呢?韃子走的如此干淨,未必便是急著出關吧?多爾袞這回顏面盡失,若不搬回點局面,回去定然會被皇太極責罰問罪。而這大明京師便是最好的利用工具!

  「不好!」

  在想到多爾袞的攻擊目標可能是京師的同時,李信又想到了一個關鍵問題,前世歷史上,崇禎皇帝因為直隸局勢糜爛,調了洪承疇與孫傳庭的陝軍進京,后來干脆聽從楊嗣昌的建議將其留在北方,防御韃子。如此,才讓困在陝南大山中的李自成緩過氣來,東山再起,被熊文燦招撫的張獻忠也在此扯起了造反的大旗。

  至此,黃河以南,中原大地再也沒有一只軍隊能夠與愈戰愈勇的流賊相抗衡,昔日追著流賊滿世界跑的大明官軍開始被流賊頻頻絞殺。形勢最終糜爛到不可收拾,此后連孫傳庭在此出山,已被流賊逼得自盡身亡。

  原本,李信寄希望于高陽城拖住韃子,各路大軍相繼進入直隸后,與之對峙,使其拖得久了而自行撤退。可偏偏事與願違,先是高起潛的關寧軍全軍覆沒,接著盧象升與虎大威也全軍盡沒,盡管盧虎二人未死,也對大局于事無補。山東軍內部爭權奪利,几乎沒有一戰之力。形勢變得几乎要比前世還不堪,至少原本的歷史中關寧軍還是一直存在到明亡的,並且作為一支防御韃子鐵騎的重要軍事力量,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

  令李信唯一感到欣慰的是,山東避免了清軍的劫掠與破壞,或多或少為大明朝保存了一絲元氣。

  「何事?」

  周瑾從來沒見過李信有如此驚悔的表情。

  「京師危矣!」

  李信連忙叫來陸九,又令偵騎四出進入順天府,去看那韃子是否真的奔京城去了。

  「敵襲,敵襲!」

  突然,前方傳來一陣吵嚷混亂,就地休息的騎兵紛紛上馬列陣,劉權則飛馬直奔李信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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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事有轉機

  陸九帶著騎兵左隊早就先一步衝了出去。天,眼看著黑透,此處又是陌生之地,遇到偷襲要麼按兵不動,以靜制動,要麼主動出擊,以快打慢。尋常人肯定選擇前者,但陸九馬賊出身,膽大打起仗來極為奔放,選的便是后者。

  當然,這也不是陸九一味的蠻干,楞衝猛打。他敢于主動出擊除了自身的戰場直覺外,更多的還是基于此前探馬對附近十數里的偵查結果的判斷。除了衛河邊上的靜海城還有點人氣,周邊几乎了無生氣,更別說大股的偷襲部隊了。

  與陸九不同,劉權第一個想到的是只有在李信身邊才是安全的,就算逃跑,跟著這看似狠辣果決的特使,成功几率也要大很多吧。

  「特使,敵襲!」

  李信初聽敵襲,也是一陣緊張,聽聲勢來人竟是不少,再看漫山遍野的火光,規模當真嚇人。如果此處是韃子設伏可真就自投羅網了,但他隨即否定了這個想法,此前偵騎曾反復梳理過,此處一馬平川,根本容不下大股韃子藏身。那這些人又是誰家的隊伍?

  「所有人熄滅火把,劉參將你且帶人跟我來!」

  李信雖然認為這不可能是韃子,但卻不能不做最壞的打算。李信有命,劉權盡管不願行險,也不得不組織人馬,聽后調遣。如此,陸九帶著左隊騎兵正面頂上,李信則帶著上千騎兵由側翼兜了過去。

  這衛河邊上左右几十里都一馬平川,是騎兵大范圍機動迂回的好地方。李信率人在迂回的過程中卻奇怪的發現,雖然夜黑如墨,自己這千余人騎兵動起來也不是全無跡象可循,可對方成片的火把之光並未有相應的移動。

  是對方主將沒有察覺還是……

  也就電光石火的功夫,李信機動到一片火光的側后翼,越來越近的場面卻讓李信目瞪口呆。這哪里是什麼大規模敵襲,分明是敵人在虛張聲勢。一根根火把都被結結實實的插在地上,隨著北風燒的呼呼正旺,像是在衝他們傻笑一般。

  「不要停,繼續前進!」

  李信再次下達命令,既然虛張聲勢,那便肯定是虛虛實實,揭了對方老底,不如再來個釜底抽薪。敵人人數應是不多,對方的主將也算是有勇有謀,但終究是棋差一招,他遇到的是一支敢于主動出擊的騎兵。

  果真,越過大片虛張聲勢的火把之后,這伙來歷不明的人馬真容顯露。清一水的步兵,倒是有板有眼的聚在一起,陣前亂成一線,想是陸九的騎兵左隊已經與其交手。

  但這伙人面對突然而至的李信大軍似乎是嚇傻了,連反應都不及做出,只是聽到馬蹄聲的咆哮之后愣愣的轉過來,眼看著騎兵越來越緊卻毫無應對之反應。

  與此同時,李信也發現了些端倪,這些人根本就不是韃子,火光之下他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對方士兵完整的發髻,衣甲亦是明軍樣式。可即便是明軍也不能如此差勁吧,面對側翼突襲竟然反應如此之慢。如果不是此前虛張聲勢那一招可圈可點,這就是一群烏合之眾啊。

  終于,這群人仿佛在抗議李信的蔑視一般,開始動了起來。李信詫異的發現,這些烏合之眾竟然能做隊列轉身,這個發現可讓他大吃一驚,他此前在高陽城訓練民壯時也不過如此,究竟是誰在帶領這支隊伍?

  李信已經默念著開始進入倒計時,不管這支隊伍是誰的,既然敢于夜間偷襲,是敵非有的可能性就極大,這次定要透陣而過,打他個稀里嘩啦。

  可就在這關鍵時刻,對面軍陣衝站出一人,揮著大明戰旗喊著什麼,怎奈馬蹄咆哮,北風獵獵又如何聽的清。突的對方軍陣中一齊喊了起來,他這才聽清。

  「都是明軍,誤會,誤會!」

  李信暗罵,都到這節骨眼上了,才說話是誤會,你們精心布局的火把陣又怎麼說。

  「不管他們,衝!」

  有了李信這話,劉權再不遲疑,一門心思跟在李信后邊向前衝。突然之間,李信瞳孔收縮,一個熟悉的身影映照在他瞳仁之中。那陣前之人不是曾敢,又是何人!

  肅寧一別半月,沒想到此人竟然到了天津衛附近。

  李信這回大手一揮,騎兵轉向。山東軍騎兵不愧是訓練有素的劉澤清親軍,立刻如洪流入槽般隨之轉向,于陣前輕掠而過。

  直至又繞到對方側翼,拉開足夠遠的距離,大軍才停下腳步。

  只見那曾敢一溜小跑的跟了過來,嘴巴一張一合喊些什麼卻是聽不清楚。

  片刻功夫,那曾敢終于趕了上來。

  「李將軍…..」

  竟是未語淚先流,李信最初令他帶著百姓們隱憂韃子軍離開肅寧,還有一個目的,那便是讓他帶著百姓們遠離戰虎紛飛的保定河間一線,畢竟韃子兵少對東部的搶掠十分有限,等戰事結束大伙都保存了性命才好重建家園。

  再看此時的曾敢不過月余時間,當初的中二少年之氣竟已經一掃而空,面上掛著的是與年齡閱歷並不相符的滄桑。不禁慨嘆,戰爭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命運,也可以使人迅速成熟起來。

  兩軍陣前來不及寒暄,陸九還在激戰之中,李信立即派人去傳令停止戰斗。

  「曾兄弟,你們這是?」

  一切都安排妥當,李信這才騰出功夫來細問。

  原來,那日曾敢帶著數千百姓抵達衛河附近的滄州時,便按照事先的約定作鳥獸散,以擺脫尾隨的韃子。后來又在衛河東岸重新聚集,當時按照絕大多數人的意思是回去找李將軍,殺韃子為鄉親們報仇。百姓們抗擊韃子的熱情都很高漲,曾敢卻覺得李信未必希望他們此刻回去,大家即便强行回去,沒准就成了拖油瓶,大家不如先暫且先在相對安全的衛河東岸棲身。

  豈料,安生日子過了沒几天,便有一大波難民沿著衛河由北而來,正與曾敢這伙人遇著。曾敢細問之下,那伙人竟是由靜海縣來,日前不知怎的來了几百個韃子混進城中突施偷襲,可憐這靜海縣城不過半日功夫就被韃子占領,縣令以下十數官員悉數被斬首示眾。

  緊接著,這伙韃子又開始在城外劫掠人口牲畜財產,于是百姓們不得已聚在一起紛紛向南逃亡。

  聽到僅僅几百個韃子就占領了一座有城牆守衛的縣城,曾敢氣憤之極,中二脾性又占領高地,先是大罵縣令愚蠢無能,又是數落衛所兵戰力低下。但那縣令終究是殉了國,捐了軀,是忠烈之臣。曾敢罵完之后,突然便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曾敢以一番極為誘惑力的言辭將目下形勢剖析一遍,證明了靜海城中的韃子並不足為懼,而兩股人合流足有上万之數,便是一人一口吐沫都能將韃子淹死,全軍蟻附攻城韃子根本就沒有防守之力。

  大家與其背井離鄉的逃難,不如隨他曾敢去將丟失的縣城奪回來。

  在曾敢的軟磨硬泡之下,大伙終于統一了意見,原本的數千百姓加上南下逃難的百姓,上万人又浩浩蕩蕩的北上。不過,曾敢卻沒有真的猛衝硬打,蟻附攻城。李信曾在肅寧城外虛張聲勢嚇唬阿克濟阿,他決定如法炮制,夜半之時燃起遍野的火把,百姓們則嗷嗷叫喊以仗聲勢,營造出一種大軍圍城的態勢。

  那城中的韃子不知如何想的,當夜就悄悄撤出了靜海城。等天亮准備攻城之時,城中殘存的百姓便打開城門,迎他們入城。如此,不費一兵一卒便收復了靜海縣城。

  曾敢有了這收復靜海的聲威,便被城中父老推舉,暫時帶領大家抗擊韃子。

  直到李信這隊騎兵直奔靜海而來,著實讓靜海城中的百姓們緊張了好一陣,不論這伙騎兵是韃子亦或是明軍,都不能讓他們入城,這年頭亂兵如匪,明軍進城了燒殺搶掠也是常有之事。

  最后,曾敢決定故技重施,准備用虛張聲勢將李信等人嚇走,哪成想百姓們根本就不是李信的對手,僅僅一個回合便露了底。

  聽完曾敢的描述,李信輕嘆,曾敢究竟還是缺少歷練,將戰爭想的儿戲了,倘若今夜是韃子,這些百姓能否見到明日的朝陽還在兩可之說。

  曾敢盛邀大軍進城被李信拒絕,最終所部騎兵過了衛河于靜海城外安營,與城中百姓算是可做內外呼應之勢,誰再想攻城那是真真不易了。

  天放亮時,城中百姓為李信所部送來了熟牛羊肉與蒸好的飯食,以做勞軍。就在人們熱鬧非凡的當口,有人手指衛河北方。

  「快看,有船隊!」

  眾人舉目望去,果不其然,一前一后一大一小兩艘船正沿河而下,船頭數面旗幟迎風招展。

  百姓們紛紛來到岸邊瞧稀奇,周瑾與李信也隨著百姓來到岸邊瞧起了熱鬧,入冬以后運河眼看封凍,加上又是戰亂迭起,衛河已經絕少有船南下。

  待那船隊行近,周瑾「咦」的一聲,面上露出啞然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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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退休太監

  李信瞧出周瑾面色有異。

  「船上何人?可有異常?」

  周瑾畢竟為官多年,見多識廣。

  「這是官船,依那船頭的旗子,當是宮中出來的。」

  聽說船上所載之人可能從宮中來,不但陸九連李信也是一驚。這個時候,宮中派人南下是何用意?顯然那衛河中的船只也注意到了前方岸邊的人群,許是害怕出現意外,船速竟慢了下來,似是一時間拿不定主意是否前進。

  只見船艙大門被從里邊推開,一名身穿青色長袍,頭戴六合小帽的中年人款步走了出來,雖是一副民間富家翁的打扮,但一身的氣度卻不是普通人所能有的。

  李信微覺奇怪,自來明朝以后所見二十几歲以后的成年男人都習慣性的蓄著胡須,此人瞅著四十歲開外,下巴卻如何刮的這般干淨。

  那周瑾卻失聲道:「曹、曹化淳?」

  「哪個曹化淳?」

  李信下意識問了一句。

  「還能是哪個曹化淳,當然是司禮監秉筆太監、東廠提督、提督京營戎政的曹化淳了!」

  按說以周瑾這小縣教諭的級別,是根本沒有可能認識曹化淳其人的。但也就是事有湊巧,前年曹化淳奉旨南下曾途徑高陽,周瑾曾跟隨縣令雷覺民接待過此人,由于印象極為深刻,是以一眼便認了出來。

  此人身居要職,如何在這多事之秋離京南下,又如何僅僅只有一大一小兩艘船隨行?

  許是瞧見了衛河岸邊迎風招展的明軍戰旗,兩艘船在河中心打了個盤桓之后又緩緩的向前,靠岸。百姓們再不開眼也能瞧出來這兩艘船與普通民船的不同,紛紛閃開了道路,不敢擠上前去。

  跳板從船上被搭向岸邊,青袍小帽的中年人穩穩走下船,雙腳著地后,深深的吸了一口靜海冷厲的空氣。

  周瑾也許是出于職業習慣趕忙迎了上去,「下官高陽縣教諭周瑾見過提督大人!」說罷深深一禮。曹化淳顯然沒料到,在這衛河邊的小縣城居然還能有人認出自己,攏目光辨認這滿身狼狽的官員,僅僅是瞬間的功夫,便指著他笑道:

  「孫閣老府上見過。」隨即長舒口氣,「莫要叫提督了,如今咱家已經告假還鄉……」

  曹化淳語態輕松,卻遮掩不住那一身的落寞,但目光中旋即又閃露出一絲興奮的火花。

  「周大人,不知孫閣老如何?可在這靜海?」

  「高陽城破便走散了,這靜海只有周瑾一人!」

  聞聽此言,曹化淳哦了一聲不置可否。這曹化淳素與文人交好,在士林中口碑一向不錯,看到他如此境地,周瑾終是忍不住追問道:「多事之秋,提督大人因何告假?」

  此話一出口,周瑾便覺不妥,如此直白的動問,無異于冒犯。豈料曹化淳並不以為意,擺手笑道:「你當咱家真是偷閑去了嗎?無非引罪求去,不過卻也是身懷聖旨,為万歲跑一趟南邊。」

  以曹化淳的身份大可不必對周瑾這種小角色一一交代,但他一向待人隨和,又對這教諭印象不錯,便說了出來,隨即他鄭重而又嚴肅的說道:「韃子圍了京師,皇上正是用人之時,周大人何不率師勤王?」

  李信由曹化淳口中得知韃子終于圍了京師,看來事態正如自己之前所擔心的那般在惡化。率師勤王嗎?這千把人還不夠多爾袞塞牙縫的,但隨即一個想法由腦中冒了出來。

  周瑾見曹化淳有意勸自己進京勤王,不由得尷尬的瞥了李信一眼,在這個隊伍里能決定是否進京勤王的只有他。曹化淳何許人也,周瑾的這點小動作如何能逃得過他的眼睛。他眯起眼睛來,仔細的打量著這個印象中孤高的周教諭所忌憚的人究竟是如何了得。

  只是瞧了几眼,曹化淳眼皮不由得翻了翻,大明朝向來以文御武,周瑾就算官職再低微也是文官,瞅那人打扮標准的丘八裝著,和普通軍卒一般無二,若說有區別的便是那雙異常鎮定的眸子。

  曹化淳身邊打交道的要麼是士林領袖,要麼便是當朝大學士,潛意識里自然也沾染了重文輕武的習氣,看到李信不過一介丘八,竟然騎在朝廷命官頭上作威作福,便忍不住想提點那周瑾一番,本來只是下船探探風氣便打算繼續南下,這回他倒不急著走了。

  身為皇帝近侍,在司禮監秉筆多年,往來都是朝廷重臣,又執掌東廠,提督京營,即便卸任歸鄉,一身的氣度卻還在。曹化淳開始往軍營中走,周瑾則緊緊跟在身后,李則亦步亦趨。

  不過,李信似乎從曹化淳不經意的目光中琢磨出點不同的味道,只是一時間還想不通透。

  這千把軍卒的軍帳都極為簡陋,也沒有什麼所謂的中軍帳,唯一寬敞點能坐下人的也只有臨時搭建起來,發放牛羊肉的棚子。曹化淳也不在乎,在軍營里走了一圈之后一屁股坐在木敦子上。

  對于軍營的安札,他還算滿意,畢竟也是執掌過兵權的人,也還算是知兵,這些丘八的訓練也還算不錯,甚至可以和京營比上一比了。

  劉强澤清的親軍是山東軍王牌中的王牌,無論裝備還是訓練都是山東軍首屈一指的,當然不可能差了。不過,曹化淳並不清楚,他一直以為這些軍隊都是高陽城孫承宗的募兵,他還在暗暗佩服,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將一群民壯訓練成如此成色,當真不簡單。也不枉了皇上一番重用,只希望他平安無事才好。

  「不知軍中人馬几何?」

  周瑾支支吾吾,這還真問著他了,李信平素里凡是軍事根本就不會于他相談,又如何能知曉軍中人馬几何。曹化淳面色一沉,周瑾暗道不好。

  誰知這曹化淳呵呵一笑:「咱家實在是覺得南下不安全,想問周大人借几個人而已,周大人可願割愛啊?」

  周瑾心道,自己想割也得有這個能力啊,又是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

  曹化淳納悶,這周教諭前年在高陽相見時,孤高的不得了,談吐間也透著精明强干,如何今次相見竟似判若兩人一般?當時便不想再管這檔子閑事,螞蟻提不了豆腐,爛泥扶不上牆,自己有這個心,也得對方有這個能力才行啊。心中不由得一陣嘆息,人的變化如何會如此之大,之快!

  李信明白了,曹化淳這是誤會了周瑾身為文官監軍負有統攬全局之責,卻屍位素餐,便直言相告:「提督大人不要再為難周教諭,卑下所領這支大軍與高陽無關,與周大人也無關!」

  這一番說辭大大出乎曹化淳意料之外,他看看周瑾,只見這個曾經孤高無比的教諭點點頭,算是承認了李信所言。這才恍然,怪不得,這進軍營的途中周瑾頻頻去看那丘八,如此以來便順理成章了,卻不知這支隊伍隸屬何人呢?

  李信抱拳行禮。

  「提督大人還請這邊來,聽卑下一述詳情!」

  哦?還要密談,看來果真是有隱情啊。

  如果曹化淳僅僅只是個退休的太監,李信理都不會理他。本來李信就對太監感官甚惡,更何況是一個有意來偏幫周瑾的太監。李信不傻自然能看出曹化淳對自己的戒備之意,但在剛剛盤算好的計划中,面前這離休大太監可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所以這才邀其密談。

  李信便一樁樁一件件講述起了自己這兩個多月來的經歷,如何助高陽修成,又如何遭人構陷,不得已反出高陽城,詐降多爾袞火燒清軍大營,陰差陽錯擒樂了肅親王豪格……

  「如何,如何?擒了豪格?爾可不是玩笑?」

  這一番曲折可謂驚心動魄,曹化淳企圖分辨李信所言的真假,卻找不出破綻,唯獨這生擒豪格,是否太過匪夷所思了。

  李信信誓旦旦。

  「李某用這項上人頭擔保,所言非虛,所擒之人正是肅親王豪格。」

  李信接著爆料。

  「不但這肅親王豪格是李信所生擒,還有那奉命大將軍岳托,以及鰲拜、瑪濟克都是李信親手所斬!」

  「莫要妄言,口說無憑。世人皆知岳托乃孫閣老運籌帷幄之功!」

  李信連連冷笑。

  「哪里是李信貪功,是那劉宇亮有著不可告人的目的,才將李某的功勞移花接木而已!」

  曹化淳聽他竟然把劉宇亮搬了出來,心道這丘八也不簡單,竟然還敢把劉宇亮牽扯進來。于是李信又原原本本的將劉宇亮和熊開元如何誆騙于他,王朴又如何與之狼狽為奸講了一遍。

  李信原本便表達能力極好,描述起來分寸又拿捏的恰到好處,曹化淳越聽越覺得這絕不可能是一個丘八能編造出來的彌天大謊,亦或者即便是朝廷大臣也未必能編造的如此圓滿。此中涉及種種朝廷隱秘,非當事人不能知曉。

  曹化淳舊歷中樞,自然能看出劉宇亮將這份功勞按在孫承宗身上與他的好處,不禁冷笑,好一招驅虎吞狼。但皇帝金口玉言已出,這事已成定局,不管此事真偽,是任誰也無法左右更改的了。

  「可否讓咱家見一見那豪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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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破城!破城!

  李信帶曹化淳去見了豪格,一副瘋瘋癲癲的樣子讓他大為失望,堂堂親王總該有些皇家氣度吧,如何弄的如此不堪。他試著和豪格交談几句,卻沒料到被罵了個狗血淋頭。

  「你這老閹狗也不撒潑尿照照自己,當本王是誰都可以欺侮的嗎?」

  眼見曹化淳被弄的灰頭土臉,李信趕忙命人將豪格拉走。

  「提督大人贖罪,這豪格精神受了刺激,言行乖戾……」

  曹化淳閱人無數,可這豪格他還真瞧不出是真是假,至少這份癲狂是普通百姓演不來的,但若說此人瘋了,實在是有待商榷。他眯起眼睛看著眼前的丘八,此人請自己密談,絕不是只為了見豪格。

  「有話不妨直說!」

  ……

  又是一個艷陽高照的好天氣,但大明京師的城外已經陷入一片水深火熱之中。成千上万的韃子兵蟻附攻城,呼喝之聲地動山搖,城上守軍無不膽戰心驚。

  京營提督太監方正化于城頭俯瞰攻城大軍,面上篤定而無懼色,自曹化淳辭去一切職務之后,提督京營的差使本輪不到他,豈料先前那斯也太過無能,因懼怕皇帝罪責,于韃子攻城當夜便上了吊,他這才臨危受命以司禮監秉筆的身份提督京營。

  對韃子攻勢進行了一番觀察之后,方正化哼哼兩聲又回到了為其准備好的椅子上坐下,繼續督責守城之戰。

  司禮監司正杜之秩卻沉不住氣,一番上躥下跳,眼見韃子勢大,一時間方寸大亂,來到方正化面前。

  「方,方公,瞅這架勢韃子,來勢甚猛,倘若爬上城頭,您再有個万一,不若下城……」

  方正化拉住瑟瑟發抖的杜之秩好言撫慰道:「京營出城應戰雖是不能,但守住這城牆綽綽有余,無須擔心,來來隨我端坐,等韃子退兵!」

  杜之秩哪里肯信,認為方正化不過是在誆他,奈何人家提督京營,又是司禮監秉筆,自己不過是其下的小小司正,自然不能獨自下城避難,只好硬著頭皮戰戰兢兢的站在方正化身后。

  「不,不了,還是站著吧……」

  后半截話他則咽到了肚子里,一旦韃子上了城,站著總比坐著跑的要快點吧。

  清軍几度試圖攻上城頭均被守軍一一擊退。方正化雖然嘴上說的輕松,其實心里也一直都懸著,誰也無法保證不會發生意外,但身為京營提督又豈能先漏了懼色。

  轟轟……

  「韃子放炮了……」

  杜之秩的話被隆隆炮聲所掩蓋,方正化心中一凜,他的前任便是被這紅夷大炮活活逼得上了吊,奈何城中沒有可戰之兵,也只有守在城上干瞪眼的份,出城迎敵只會加速京營的傷亡,于戰事沒有半點補益。

  「方公快看,援軍!」

  隨著杜之秩一嗓子高喝,方正化站起身,視線越過女牆向戰場射去。果見一股人馬由北而南,已經與清軍膠著在一起,他攏目光仔細觀瞧,但見猩紅的戰旗上影影綽綽寫著,「薊鎮……」几個大字。

  其實只要看到薊鎮這兩個字就夠了,方正化已經可以確信,這是薊鎮總兵陳國威的兵。韃子多爾袞左翼軍毀邊牆入寇,最先擊敗的就是薊鎮兵,只沒想到陳國威如此之快就將隊伍又拉了起來,這也成為了第一支趕到京師的勤王軍隊。

  薊鎮兵的到來,給清軍帶來了不小的震撼,后翼被衝擊開始變得混亂,攻城的漢軍士氣因此而大受打擊,攻勢受挫,城上壓力頓時為之緩解。依照常理,此時城內應立即派出兵馬與城外的陳國威里應外合,但畢竟是京師,城門外又聚集著數不清的韃子兵,城門決不可輕啟,便是重要人物想出入也需由繩索籮筐吊上吊下。

  方正化緊走几步來到城牆邊緣,手扶女牆探頭向外望去,卻被杜之秩攔腰抱住一把拉了回來。

  「大人不可,小心韃子羽箭!」

  杜之秩的擔心不無道理,流箭射傷守城軍卒的事情時有發生,他也是關心急切之間才將身子探了出去。再看戰場之上,陳國威的薊鎮兵已經與韃子后翼越纏越緊,看的方正化眉頭也越擰越緊。

  ……

  大明京師城下,面對明軍的突襲,清軍后翼陷入一片混亂之中,中軍層層護衛之下,睿親王多爾袞則面色如常,似乎並未將這股明軍放在眼中。

  此時,清軍左右兩翼軍已經會師,杜度以右翼軍副帥的身份一應聽從多爾袞調遣,此番攻城俱是他麾下新近歸附的漢軍。

  「竟是陳國威,此子先敗于睿王手下,如何還敢再來?當真不知死活!」

  杜度憑借旗幟也認出了明軍主帥,談論起來亦是絲毫沒將陳國威的到來看做一種威脅,只聽多爾袞輕嘆一聲。

  「他這是在故意尋死呢,也罷,咱們就幫他一幫!」

  多爾袞示意身旁的執旗甲兵,令旗由是一番變換,掩護兩翼的輕騎出動,瞬息之間便像兩柄利刃一左一右直插陳國威部而去。

  杜度笑道:「明軍當真好生奇怪,前一次盧象升自尋死路,這一回陳國威也步其后塵!」

  多爾袞似是唏噓不已,伸手一指艷陽下傷痕累累的北京城。

  「你難道不知,正是那城中端坐龍椅上的大明天子,逼著這些忠臣良將一個個甘心赴死!」

  杜度一笑算是附和,盧象升賈庄求死一戰,令他印象大為深刻,只不知他此刻是否求仁得仁了。只聽多爾袞又道:「他們若不死,才是生不如死呢!」

  杜度灑然,敗軍之將,喪師失地,廷臣彈劾,這明廷的官當真是步步荊棘,一個不小心便有跌入深淵万劫不復的可能。

  「如此說來,睿王這好人還要做到底了呢!」

  「那是自然!」

  多爾袞面色驟然轉冷。

  「傳令,全部殺光,一個不留!」

  隨著清軍騎兵的加入,陳國威万余薊鎮兵逐漸不支,終于露出了崩潰的敗象。

  北京城上,杜之秩驚叫連連。

  「方公,方公,陳總兵大大的不妙,卻因何不撤?」

  方正化面露苦笑,恐怕他在陳國威的位置上,最好的選擇也是如此吧。現在身為京營提督的他不也是沒有選擇,只能眼睜睜看著這股援軍被韃子風卷殘云般的消滅。良久,他終是不忍再作壁上觀,轉過身去。

  「此事先緩報吧,万歲已經夠操心的了,今儿知道了也于事無補。」

  又過了一陣,只聽杜之秩在此驚叫。

  「方公快來看,韃,韃子……」

  何須再看,方正化已經能想得到,這些大明將士的下場只有一個。

  「京,京觀!」

  方正化心頭猛然一跳,眸子里閃過冷厲的光焰,「你說什麼?」

  「韃子在,在壘京觀!」

  杜之秩木然回答。

  何謂京觀?聚敵屍,成高塚!

  方正化轉身扒著女牆向下看去,只見韃子們將一顆顆明軍士兵的首級割下,然后紛紛堆在德勝門外兩側,即是方正化腳下之城門,割剩下的明軍屍身則被一字排開壘在首級之后。

  城上的京營守軍也終于明白過來,韃子在城下想做的是什麼。一時之間,大明軍卒們眼眶呲裂,几欲滴血,几位副將更是主動請纓,要出城一戰,滅滅韃子的威風。都被方正化一一拒絕,這就是多爾袞想要的效果,他如此羞辱明軍將士,在打擊明軍士氣之外,就是要大明將軍們亂了方寸,出城野戰。只要出城野戰,便中了多爾袞這惡毒的詭計。

  强行彈壓下將士們主動請戰的浪潮之后,一股騷動不安的情緒在京營守軍中開始蔓延,已經有人在私下里哄傳,提督太監膽小畏戰……

  轉瞬之間,十几座血淋淋京觀壘在德勝門外拔地而起,遠遠俯看觸目驚心,成千上万張空洞凝固的明軍臉龐仿似對這座城門在進行著無盡的嘲諷。

  轟轟轟……

  紅夷大炮再次一排排的響起,整個腳下的大地似乎也在隨之震顫,數枚實心炮彈砸在磚石壘就的外牆体之上,濺起無數的碎片。

  「破城!」

  「破城!」

  万口同聲彙成「破城」兩個字,如響鼓重錘一般,一下又一下狠狠敲擊著城上將士的耳朵和心髒。

  紫禁城,奉天殿,「嘩啦」一聲,大明天子手中的青瓷蓋碗跌落在地摔了個粉碎,黑褐色的汁液流了一地。由于徹夜操勞,皇帝整夜整夜的失眠,連吃藥也是趕在早朝的空擋。

  朱由檢眉頭一皺,似乎什麼聲音隱隱傳入大殿。

  「愛卿可聽見異響?」朱由檢這是在問離他最近的楊嗣昌。

  楊嗣昌側耳傾聽,瓷碗的碎裂之聲,讓百官們連大氣都不敢稍出一下,大殿中靜的几乎可以聽到針掉落的聲音,哪里有什麼異響。楊嗣昌鼻子一酸,皇帝日夜操勞,几至出現幻覺。

  朱由檢也覺得自己應是疑神疑鬼,哪里有什麼聲音,便轉移話題。

  「不知今日城外戰況如何,方正化還沒有折子遞進來嗎?」

  后半截話則是對身邊的小太監說的。

  與此同時,城北德勝門之上的方正化將手中奏折墨跡吹干,交給杜之秩,然后揮手道:

  「去吧!」

  杜之秩剛要離開,一雙眼睛盯著城外,卻是說什麼也移不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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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援兵已至

  蒼勁綿長的吹角聲響徹天穹,激昂的戰鼓隨之隆隆而來,頃刻之間螞蟻般的步兵出現在京師東北方向,旌旗林立遮天蔽日。由于安定門外關廂規模不小,步兵們嗷嗷叫著與清軍漸成相隔對峙之勢。

  多爾袞在選擇進攻方向時特意挑選了德勝門,除了避開城南的外城牆,另一點便是衝著「德勝」之名,暗諷明軍無能,大清軍就在德勝門外耀武揚威,明朝軍隊卻只能默默龜縮于城門之內。

  德勝門外關廂規模一點不比安定門外小,他在攻城第一天特意安排人放了場大火,將之燒了個干干淨淨。所幸百姓早就逃走避難,因此而受牽連死傷的的卻沒有多少人。

  多爾袞舉目望去,無奈距離甚遠,只瞧見滿眼招展的旗幟,卻看不清旗幟上的官號。突然,臉上一片冰涼,剛剛還艷陽高照的天空竟然飄起了大雪,好大一片鵝毛雪花化做雪水順著臉頰湯下。

  「安平貝勒且照看此處。」

  杜度拱手應諾,多爾袞一抖韁繩,縱馬竄了出去。多鐸一揮手,白甲精兵緊隨其后。只見一隊白甲精兵擁著一名綿甲將軍于陣前縱馬疾馳,德勝門距離安定門不過五里地的距離,多爾袞頃刻即至。

  雖然隔著關廂民宅,但猩紅旗幟上的各色官號仍舊清晰的映入了多爾袞逐漸收縮的瞳仁。

  「總督天下兵馬孫」

  「山東鎮總兵劉」

  「宣大總督盧」

  「山西……」

  跟在多爾袞身后的多鐸倒吸一口涼氣,「姓孫的不是已經身死亂軍之中了嗎?那姓魯的蠻奴也親自指認過。這,這又從何處拉來這如許多的明軍?」在他印象里整個直隸,明朝已經無兵可調。

  「來呀,將那姓魯的蠻奴帶過來。」

  多爾袞默不作聲,瞬息之間心念電轉,孫承宗、盧象升、虎大威的旗號雖響亮,但麾下的兵都已經丟的七七八八,不過是一群百軍殘兵,只有從未踏足直隸戰場的劉澤清還完整的保存著實力。所以,這支隊伍有很大可能是以山東陣總兵劉澤清部曲為主力。

  一面極為惹眼的旗幟字面迎風獵獵卷過,几個黑色大字如錐子一樣,讓多爾袞眼睛頓時一跳。

  「三邊總督洪」

  竟然還有洪承疇麾下的陝軍!如此一來,大明朝所剩下的,最為精銳的兩支大軍竟然齊齊而至,再看遮天蔽日的旌旗下,鐵甲刀槍林立,肅殺之氣透陣而出,遠處煙塵滾滾,瞅著竟是不見盡頭。

  多爾袞正心思轉念的當口,多鐸提了一名頗為狼狽的漢人來狠狠的貫在地上。

  「狗蠻奴,你不是說那孫承宗已死嗎?這又是如何解釋。」

  都鐸指著關廂另一側的明軍,對地上漢人一陣猛踢。

  「多鐸住手!不得對先生無理!」

  多鐸雖然暴戾,卻十分聽多爾袞的話,聽到十四哥訓斥,便狠狠的踢了地面几腳。多爾袞翻身下馬,親自將那漢人雙手扶起。

  「先生受委屈了,快快起來!想是那屍首受損頗為嚴重,認錯了也有可能的,先生不必放在心上!」

  只見那漢人拒絕了多爾袞的雙手,强自掙扎起身,仰天閉目,心中長長一聲嘆息。

  「想不到我魯之藩也有身為韃虜俘虜的一天!」

  他恨自己當天沒有勇氣結束自己這本不該再延續的生命,高陽城破當日,他便應當以身殉城的。如果當日求仁得仁,死的轟轟烈烈,青史之中,他魯之藩又當是另一番評價了吧。

  事到如今,說什麼都晚了,魯之藩睜開眼睛,但見前方里許外鋪天蓋地的明軍旗幟,戰鼓之聲更盛,隨著整齊的號子,金鐵相擊之聲直透云霄,竟是明軍在以刀敲盾的示威。綿長嘹亮的吹角之聲忽而驟然變得急促,漫天飄落茫茫一片的雪幕中,一支龐大的鐵甲騎兵似利劍一般,向清軍側后翼碾壓而來。

  多爾袞漆黑的眸子逐漸冰冷,繼而緩和,明軍雖然看起來氣勢如虹,但大清甲兵也不是蝦兵蟹將,想占了便宜去,明軍也得搭進來一塊肉。

  這支騎兵似乎極為自信,卻並不與清軍交鋒,如輕鴻一瞥般在甲兵軍陣前划過,插入由安定門延伸向北的官道,直入關廂之中。一個人熟悉的身影,讓魯之藩沒來由的哆嗦了一下。

  「那不是李信麾下的馬賊嗎?」

  魯之藩不由自主的說了出來。如果此人在對面明軍之中,那麼李信想必也在其中,心頭沒來由的一陣狂喜,他果真不辱閣老的使命,將劉總兵給請了來。

  「李信?」

  多爾袞也是一陣訝然,仔細去看那奔在最前邊的輕甲騎兵,不是那叫陸九的還有能有誰?他還曾任命此人為漢軍旗佐領。

  「先生也認得此人?」

  魯之藩面色漸冷,「如何不認得,如果不是此人,那李信斷然不能由高陽出走!」說到此處,魯之藩看向多爾袞,神色復雜的道:「睿王可知高陽城破前,孫閣老曾交給李信一個使命?」

  對方貴為韃子親王卻一直對魯之藩禮遇有嘉,賊酋二字他實在說不出口,直呼其名也覺得不妥,所以才稱呼對方爵位,也算不卑不亢吧。

  魯之藩這點小心思如何能逃得過多爾袞的眼睛,淡然一笑,也不與其計較。他更看重此人能力,雖然李信有奇才卻失之厚重,但這魯之藩不同,科舉出身,以堂堂一介文官能將高陽彈丸小城守得一月有余,允文允武,當真曠世奇才。當多爾袞得知生俘這高陽保衛戰的頭號功臣之后,縱聲大笑三下,直罵那崇禎皇帝,有眼無珠,埋沒珠玉。

  此時又聽魯之藩說起李信,他意識到,眼前這支明軍定與那李信著脫不開的干系。

  「先生但講!」

  「孫閣老曾交給李信手書一封,責令他去山東調劉澤清部入直隸勤王,如今大軍即至,這家伙果真不辱使命。」

  多爾袞伸手一指遠處旌旗道:「孫承宗果真未死?」

  魯之藩一陣冷笑:「睿王敢相信與之拼死戰斗了月余的敵人,豈不天真?其實,之藩順水推舟說那老頭子便是孫閣老,也算是為他老人家爭取脫險的時間吧!」事到如今,他也不必再隱瞞,便直說了出來。

  豈料多爾袞哈哈大笑起來。

  「本王當先生為國士,當然信之重之。既得先生,閣臣帝師不過浮云耳!況且那孫承宗即便未死,無兵無卒又能乃本王何?」

  一番話不無自信,魯之藩心頭唏噓,都說韃子越打越强,這些天來,以他的觀察,未必全是靠了甲兵之利,單說這重視人才,大明朝不如韃子多矣。

  只說這次高陽城陷,但凡俘虜,有官職在身的,不論大小一律從優勸降,只要投降便一律從優安排,即如漢軍旗。所以,這韃子越打人越多,其實滿八旗就那几万人,真正在前邊賣命的都是漢軍旗的漢八旗。

  多爾袞不過是個親王,都如此重視人才,想必那肯重用多爾袞的奴酋皇太極也定然不簡單。魯之藩定睛再看,竟然還有洪承疇的官號,別人不知,他是知道的。

  清軍最后一次合圍高陽城時,有陝西來的奏捷使者途徑高陽,他正好得知洪承疇與孫傳庭已經將李逆賊軍困于陝南大山之中,不出月余,當可清剿干淨。若說旬日功夫就來了京師,除非那洪承疇的陝軍個個都插上了翅膀。

  只聽多爾袞又道:「如此說來,那劉澤清竟然肯出兵了?本王可聽說,這廝腿疾復發了呢,只不知李信用了什麼法子治好了他的腿疾呢?」

  「多鐸,本王的甲兵雪藏多日,今日便在陣前展展威風,也好叫先生看看我大清兵威!」

  多鐸領命,正要前去。

  魯之藩突然探手道:「睿王且慢!」

  「南蠻奴,又要聒噪個甚?」

  多鐸煩透了這些南蠻奴,尤其是這個一點都不上道的魯之藩,如果不是十四哥護著他,早就將其脖子擰斷了。

  ……

  天色忽轉,朔風如刀,大明京師城牆之上的積雪已經起了寸許,北風呼號逐漸勢强,吹的人遍体生寒,可上至提督方正化下至普通士卒,心中卻都一片火熱。

  城下那一面面旗幟背后都代表了大明朝的股肱棟梁。

  杜之秩欣喜之極,跟在方正化身后直驅安定門,又頻頻以手指點著遠處,不斷品評。

  「方公,這是大喜事啊,快進宮稟報万歲吧!」

  方正化點頭,朝廷文武百官太需要一絲勝利的喜悅了,連日來京城上空雖然晴空万里,但在他看來卻是陰云密布,隨時都會有驚天駭地的暴風驟雨。

  「慢著!奏折拿來。」

  杜之秩連不迭將方正化之前交給他的奏折從懷中掏了出來,雙手遞上。

  方正化接過看也不看,想也不想,唰唰几下撕了個粉碎,「研磨!」

  又是一番筆走龍蛇,一份嶄新的奏折寫好,剛要交給杜之秩,便聽有軍卒來報。

  「稟提督,城下援軍來人傳話,請求上城,說,說是曹公特遣的人來」

  「曹公?哪個曹公?」

  「自是提督前任!」

  如何是他?方正化心下大奇。

  注:關廂,古時城門外沿官道發展出的聚居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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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聞達君前

  「先生可是有話講?如是以大清臣子的身份建言,本王必定洗耳恭聽。」

  魯之藩一時之間默然不語。

  多爾袞笑意盈盈,看著臉色陰郁的魯之藩。

  「既然先生執意如此,夫復何言!」說罷,左臂輕輕一揮,多鐸厲聲催動甲兵。

  上千白甲精兵直奔房屋密集的關廂而去。

  魯之藩神色復雜的看著白甲精兵衝入關廂之中,他十分清楚,剛才那番說辭是多爾袞向他施加壓力的手段,軍事戰陣又怎可因敵國敗將一句話而改變呢。但這種驟冷驟熱的態度,讓他實在疲于應付。有時,魯之藩甚至希望這多爾袞如多鐸那般狠厲,直接砍了自己也算一了百了,如此禮遇反倒如鐵鎖橫江一般令人煎熬備至。

  ……

  方正化略一思量便令軍卒將那城下之人用籮筐吊入城上。此人果真是曹化淳的親信小太監,見了方正化趕忙俯身行禮。

  「方公安好!」

  「都什麼時候了還講究這些個虛禮,快快起來說與本督聽聽,曹公因何去而復返?」

  小太監起身來到方正化身側,附耳嘀咕了几句。只見方正化勃然變色,一把抓住小太監手腕喝道:「此事可當真?」小太監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連不迭的點頭。

  「曹公交代句句為實!」

  方正化叫來杜之秩。

  「杜司正,你親自開路,速將他送入宮中,不得有誤!」

  紫禁城奉天殿中,時光眼看正午,文武百官噤若寒蟬的靜等朱由檢罷朝,卻聽殿外高唱。

  「緊急軍報!」

  朱由檢曾下旨,但凡軍報不論何時何地,任何人都不得阻攔一律立即送達天聽。三聲唱罷,殿中文武交耳嘆息,也就是差一盞茶的光景便可散朝了,終是沒躲過去。

  小太監來到殿外門口便匍跪在地,三拜九叩完畢雙手捧著奏折。

  殿內執勤的太監一溜小跑來到門口接過奏折,瞧見小太監面容不禁一愣,但奉天殿豈能容他私語,盡管心中疑惑也趕忙轉身回殿去。龍椅上的大明天子還等著他手中緊急軍報,若是耽擱了半點輕則几十板子,重則杖斃,誰又敢有半點懈怠。

  端坐于龍椅之上的朱由檢面色陰沉的接過奏折,連日來沒有半點好消息,想必這回也不會例外。豈料,才翻看了几行,臉上驟然色變,又一口氣看完,這才問那執勤太監。

  「奏折何人送來?」

  「回万歲爺,是曹公公義子。」

  曹公公自然就是只曹化淳,這份奏折本就是曹化淳所上,朱由檢當然知曉,讓人覺得匪夷所思的是走著內容,若非是曹化淳,他當場就得窮治上奏折之人戲弄君前的罪。

  「帶他上來!」

  小太監得著旨意,戰戰兢兢的穿過大殿,直至丹墀之下,又是三拜九叩,山呼万歲,然后匍跪以頭點地。

  這個小太監朱由檢也見過,果真是曹化淳的義子,一番繁文縟節讓他等的極不耐煩,「抬起頭來……」然后一揮手中奏折,「這奏折中所言,可是曹化淳親筆?」

  小太監連連磕頭。

  「回万歲,句句是曹公公親筆所寫,奴才親眼所見。」

  朱由檢將奏折放在御案之上,他還是難以相信奏折中所言,但曹化淳何許人,如何會編這麼不靠譜的謊話?思討再三,還是衝身后的太監揮揮手。

  太監上前一步高唱,「有事早奏,無事退朝!」

  殿中文武俱是莫名其妙,何曾見過有緊急軍報,皇帝竟不商議而直接退朝?這事,透著古怪,但古怪歸古怪,今日這一關算是平安度過,誰也不願意主動去招惹皇帝,疑問究竟,万一有什麼要命的差事落到頭上,得不償失啊。

  大臣們魚貫而出,但楊嗣昌卻磨磨蹭蹭留了下來,其他臣僚可以避禍,他卻不能,身為皇帝身邊最信重的人,標志便是與聞機密。這一回皇帝沒有旨意令他留下,心里不由得敲起了小鼓。等群臣一一散去,他這才跪地啟奏。

  「万歲……」

  朱由檢一抬頭瞧見楊嗣昌沒走,原本便是打算留下此人商議的,便將他的話打斷。

  「楊卿請起,看看這份奏折!」

  楊嗣昌捧起奏折,不過看了几行,竟是驚的手一哆嗦,險些脫手。抬眼望向御案之后的皇帝,問道:「万歲,這奏折中所言可確實?」

  「曹公所言,不應有假!」

  曹化淳是朱由檢幼時陪侍,一直極受寵信,朱由檢登基以后更是恩遇有加,使其權勢日增。此番引咎求去,亦是朱由檢再三勉留之下,不得已而南歸。拋開皇帝的恩遇不說,此人亦不是易與之輩,斷不可能學那些無恥之徒偽報軍功。再者,這種大事又豈是能蒙混得了的?

  朝廷一旦確實此事,那便要奏凱行獻俘禮的,豈能容他儿戲?也難怪皇帝不與重臣商議,此事關乎重大還需謹慎行事。想及此處,楊嗣昌立即建議。

  「應速派人將奴酋之子押解進城,再責令建奴降人辨認,一旦確實,定可壯我大明將士聲威!」

  朱由檢點點頭,忽又問道:「李信此人,楊卿可曾聽說過?」

  楊嗣昌自問對天下百官稍能嶄露頭角于陛前的官員都能了然于心,如此才能久存聖眷,但搜腸刮肚也沒有手中奏折上提及親手俘虜奴酋之子的這員驍將的信息,只好搖搖頭。就在搖頭的當口,腦中靈光乍現。

  「此前王朴所呈劉宇亮奏折似乎曾提及李信,莫不是同一人?」

  經楊嗣昌提醒,朱由檢似乎也隱約記起,劉宇亮的確曾提及一人名為李信。那執勤太監也見過劉宇亮的奏章,而且記性也好得很,將之一一默背了出來。

  殿中君臣這才第一次注意到,奉孫承宗令斬殺岳托的民壯教習正是姓李名信。楊嗣昌敏銳的覺察出此中似有隱情,劉宇亮在提及李信之處都有意淡化,只在最后不起眼處敘述了名姓。劉宇亮心思中的真實意圖似乎也已經昭然若揭。但現在不是糾纏此處疑點的時候,他要等到一個關鍵時刻再提出來,或許還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楊嗣昌的眸子里透出一絲旁人難以察覺的笑意,李信,李信!他暗自默念了兩聲,將此人記住。

  朱由檢似乎並沒有覺察出劉宇亮對李信的這種刻意掩藏。他像發現新寶藏一樣的興奮,此前孫承宗運籌帷幄斬殺岳托固然大功一件,但能將此事執行成功,必然要有一位得力干將實施才會功成。如果這兩個李信是同一人,那真真是上天賜予大明的良將、福將!

  一念及此,朱由檢立即揮筆龍蛇飛舞。片刻功夫一份御筆親書新鮮出爐。

  「傳旨,將奴酋之子押解入城,令曹公速領李信入宮!」

  朱由檢的旨意一下,等于給此事定了調子。各人紛紛領旨而去,楊嗣昌負責去尋那建奴降人。和建奴打了几十年,生俘的建奴高級將領也不算少,見過奴酋之子的也必然有之。

  ……

  白甲精兵衝入關廂之中,洶涌的白甲鐵流便如洪水入漕一般,涌入一條條狹窄的街道中。遠處觀戰的多爾袞不由得眉頭一皺,他麾下的白甲精兵最善野戰,這巷子之中若存了伏兵,多傷一個精銳,都不是他所樂見。側眼去看那魯之藩,只見其不經意的點點頭,似是早有所料一般。

  很快,多爾袞發覺自己多慮了,巷子里並沒有明軍伏兵,白甲精兵直至衝上安定門延伸向北的官道都沒有受到任何抵抗。明軍仍舊隔著關廂遙遙觀望,似乎對此毫不在意。

  多鐸與多爾袞一樣擔心關廂巷子中存了伏兵,直到即將衝出關廂之時才松了一口氣,只要在野地之中他自問十四哥麾下的白甲精兵還沒有敵手。

  關廂只有三個巷子口,也就是說,所有白甲精兵必須由這三處突出才能攻擊明軍。當白甲精兵剛剛踏出巷口,地面突然爆炸四起,轉眼間煙塵滾滾,竟是不辨東西。若是漢軍,如此突遇襲擊,恐怕已經四散奔逃,但白甲精兵不愧是多爾袞精銳中的精銳,憑著最初的方向感仍舊向**進。由巷子中滾滾而出的精兵源源不斷的殺進團團塵煙之中。

  當第一波白甲精兵終于衝出團團煙塵,只見無數只黑色的鐵疙瘩有如冰雹一般從天而降,下意識的紛紛擎起手中鋼刀格擋,卻不料鐵疙瘩竟紛紛爆炸開來。驟然間,血肉橫飛,慘叫此起彼伏。

  多爾袞一顆心漸漸沉下去,能將火器使得如此卑鄙猥瑣的,除了李信還能有誰?他几乎可以百分之百確認,李信就在對面明軍之中。看來,魯之藩所言不虛,這支明軍八成便是那劉澤清的山東軍。

  自從在高陽城下遇阻,火器就成了如影隨形的夢魘,此前的多爾袞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火器竟能有如此之大的作用,在他的潛意識中火器唯一的作用便是紅夷大炮攻堅而已。是李信的出現徹底顛覆了火器于多爾袞的印象,他暗下決心,無論如何都要將眼前這善用火器守城的明朝文官收入囊中。

  多爾袞的目光落在魯之藩身上,對掌旗軍卒冷然下令:

  「傳令白甲精兵,擅自后退者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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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關廂之戰

  白甲精兵源源不斷的由關廂之中涌出,明軍士兵則不停的向外拋出可以爆炸的鐵疙瘩,整個關廂東側爆炸四起煙塵滾滾,戰鼓隆隆之聲驟然變的急促,明軍軍陣之中傳來陣陣呼喝,似在挑釁又似在助威。

  安定門城牆之上的方正化當真是看的眼花繚亂。這種打法前所未見,又的確有效,衝在最前邊的清軍炸死扎傷者難以計數。但清軍戰力之强悍也由此凸顯出來,即便如此震撼的場面仍舊沒有讓這群身著白甲的清兵退卻,反而越戰越勇。

  眼見清軍距離他們不過十几步,拋擲鐵疙瘩的明軍士卒開始退卻。方正化的眼中流露出一絲不解,這些明軍的后撤變的亂哄哄一片,毫無章法,很明顯的可以看出,他們訓練水平低下到了不能再低下的程度。很難想象這些人前一刻還將韃子打的屁滾尿流。

  同時,方正化也在暗暗慶幸,幸虧之前的爆炸激起團團煙塵,擋住了韃子的視線,使他們不敢輕易的直衝出來,否則只瞧這亂哄哄一片,一個衝擊便能將之徹底擊潰。但這些明軍終歸是幸運的,順利的撤回軍陣之中。但見抵在最前面的是三排手持長槍的步兵,但細細看去,這些長槍卻不是明軍的制式裝備,分明是用新鮮的杆子削制而成,長于明軍長槍一倍有余。

  一樁樁的新發現,使方正化心中充滿了狐疑,山東鎮總兵劉澤清的軍隊絕不是這種風格,以前輪換遼東守邊的時候他也不是沒見過,論戰力來說並不强悍,訓練水平卻肯定勝過眼前這支明軍。盧、虎二人也不像,孫承宗善將將卻不善將兵,思來想去也沒尋到個合適的人選。

  「嗚嗚嗚……」

  「咚咚咚……」

  清軍軍陣之后號角與戰鼓也霎時間響成一片,衝出關廂的白甲精兵如涓涓細流彙聚成了一片**,以排山倒海之勢扑向明軍的長槍陣。

  槍陣如武裝到牙齒的刺蝟,雖然只有三排,縱深很淺,成百上千根削尖的槍頭密集的指向前方,爆出一片死亡的氣息,使人望而生畏。

  方正化目瞪口呆的發現,清軍白甲精兵們竟似悍不畏死,如飛蛾扑火般的直撞向這預示著死亡的密集槍陣。但白甲精兵不貴是精銳中的精銳,槍陣雖然嚇人,但背后使用的人似乎並不靈活,白甲精兵及至近前,忽而扑倒向前滾去,几次翻滾便直抵槍兵腳下,手中鋼刀反復削去,明軍士卒雙腳被齊膝削斷,頓時呼啦啦倒下一大片。

  長槍軍陣初一交手便面臨崩潰的危險,方正化手心著實捏著一把冷汗,很顯然這股明軍的戰斗力和他們之前所可以顯示出如虹的氣勢並不相符。他的心一點點的沉下去,又驟然揪了起來。明軍的主將應該是在虛張聲勢,只希望不要被韃子發覺才好。

  其實,方正化的擔心也是過于緊張,正因為他在高城之上,俯瞰戰場,才從諸多細節上察覺出了明軍的色厲內荏,地面之上的清軍隔著重重關廂民居,還有爆炸激起的煙塵與火藥燃燒后的硝煙彌漫大半個戰場上空,恐怕諸葛在世也難發現這些不易察覺的細節。

  就在方正化以為明軍長槍陣即將崩潰的時候,由左翼靠近城牆一側突然衝出一隊明軍,他們背上背著沉甸甸的袋子,步伐飛快,雖然陣型散亂,卻是目的性極强。

  這股明軍看規模大概有上百人,徹底展開之后,將背上的袋子卸在腳下,又以迅雷不及眼耳之勢,從中掏出個鐵疙瘩,搗鼓几下驟然拋出,百十個鐵疙瘩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極具美感的弧線,落入白甲精兵之中,此起彼伏的爆炸徹底打亂了清軍的進攻節奏。關廂之中陸續衝出的白甲精兵于是又直奔這百十人衝去,試圖解同袍之圍。

  眼看又是一番惡戰,卻聽戰場之上金鐵交鳴之聲驟然響起,白甲精兵如退潮般倏忽回卷,以驚人的速度脫離了戰場。

  方正化一顆心算是暫時落到了肚子里,他由衷的佩服起這支看似訓練的一塌糊涂,卻頗有戰斗力的明軍。尤其對指揮這支明軍的主將頗為好奇,倒要看看是誰在領著一群如此矛盾的明軍在與清軍叫板。

  正思量間,卻聽尖利的嗓音在喚他。

  「方公,方公,万歲有旨意了!」

  直到有人拉他衣襟,這才緩過神來,一看是杜之軼,身后還跟著曹化淳的義子。

  「万歲有旨,著即令曹公入城,對了,還有一個叫李信的丘八。」

  這些都不是重點,方正化劈頭問道:「奴酋長子之事,万歲可曾表態?」

  「表了,也一並押入城中,只等確認了身份,便行奏凱獻俘之禮,以壯我大明將士之聲威士氣!」

  跟在杜之軼身后的小太監則趕忙上前行禮,「還勞煩方公吊小的下城!」

  ……

  安定門外關廂西側,多爾袞、多鐸兄弟觀戰半晌終于覺得對面明軍要比想象中强悍許多,終歸還是心疼白甲精兵,不忍做無謂的傷亡,下令鳴金收兵。

  眼見白甲精兵如潮水般在關廂民居之中卷回,多鐸便想調漢軍繼續出陣,卻被多爾袞攔住。

  「對方顯然有備而來,正面進攻事倍功半,不如由側已突破。」

  多鐸想了想點頭稱是,正面進攻連白甲精兵都沒占著便宜,讓那些豬一般的南蠻奴去不也是白白送死嗎?其實,白甲精兵之所以戰力大打折扣,絕大部分的因素是關廂將其軍陣分割打散導致的。多爾袞一旦正視明軍,這個劣勢就成了不可容忽視的重大問題。

  多爾袞也是因為消滅薊鎮陳國威布太過容易,就連那陳國威首級的血跡尚未干涸凝固,連帶這將這股明軍也小看了,豈料一腳踢到了鐵板上。

  兄弟倆的討論直視一旁的魯之藩為無物,他的臉上著苦澀的笑意,見到明軍擊退了多爾袞的白甲精兵,他既高興又傷神。高興的是明軍得勝,傷神卻是自己身陷囹圄,從此以后這些勝利恐怕與他再無半點關系了吧!

  「南蠻奴笑甚?」

  多鐸發現了魯之藩毫不掩飾的笑容,揮著缽大的拳頭作勢要打。

  「明軍取勝,之藩自當一笑,將軍若不滿,拔刀相向便是!」

  多爾袞意外的在魯之藩這番言辭當中發現了一絲求死之心,這也正是他格外看重的東西,一個人雖然才具加身,少了應有的品格這是不小的缺陷。魯之藩沒能在城破被俘的關頭以死殉城,是他一生之中都無法拜托的污點,這也是多爾袞內心之中看輕他的理由之一。

  所以,當多爾袞發現此人不願投誠的同時,心中還存著求死之念,竟然高興不已,這也更加深了他想要馴服此人的念頭。

  原本李信是個最好的選擇,在他看來武人匹夫向來看重實利,一番禮遇連環組合拳下去這些沒有儒家道德牽絆的匹夫們都得乖乖入彀。豈料,在這李信身上卻偏偏走了眼,此子投誠是假,與大清作對卻是真,令他搶掠計划受阻,並因此几乎半途而廢。

  就在李信劫持豪格反出清軍大營之初,多爾袞還是存了能收服他的念頭。直到他陸續斬殺瑪濟克、鰲拜直至岳托,多爾袞才逐漸放棄了將之收為己用的念頭,一是仇怨結的太深,權貴們容不下他,也會給自己招致不必要的敵視。二是此人在被明朝文官出賣的情況下,仍能接連斬殺清軍大將,東奔西走積極抗戰,足見其抵抗大清意志之堅定。

  而眼前這魯之藩就不同了,他有太多的牽掛,不計利祿卻獨獨重視那功與名,漢人有句話叫無欲則剛,這話很對,人只要有了欲望,也就等于有弱點。

  「先生與本王說說那李信其人!」

  魯之藩訝異的看著多爾袞,卻是一言不發。多爾袞呵呵笑了:「本王只是想多聽聽那李信的故事,這又不是何等機密,不算出賣你那大明朝廷吧?」

  魯之藩訝異的是多爾袞剛剛吃了李信的敗仗,竟似半點都不惱怒,反而像談論老朋友一般的說起李信,這實在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此人若不是虛懷若谷,那便是城府極深,倒是塊做君王的好材料。

  李信的信息也還真算不得什麼軍事機密,說與他聽又如何?

  「卻不知想聽哪一處?」

  多爾袞笑道:「隨便,隨便,比如出身,喜好,又或是他在高陽有沒有相好?」說罷還衝魯之藩擠擠眼。

  魯之藩心道,如此輕佻卻不是為人主該有的行為。

  「李信此子本是直隸馬賊,春天里被朝廷剿滅活捉,本來是秋后處決的,不曾想韃子入寇……」

  「南蠻奴說甚?」多鐸繼續揮著他那缽大的拳頭虛張聲勢,魯之藩毫無畏懼之色,沒有多爾袞的允許,他根本不敢動自己半根毫毛。更何況,他還巴不得多鐸將自己斃了。

  「先生不必理他……」

  「說來這李信也算膽大,竟敢直接衝撞孫閣老,卻也因此進入孫閣老視線,得以嶄露頭角,高陽也因此多堅守了兩個月。」

  忽然有人來報。

  「南人正在用籮筐吊人入城……」

  舉目望去,果真,安定門東側的城牆上晃晃蕩蕩吊著一只大籮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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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初入京城

  眾目睽睽之下,一只大籮筐被晃晃蕩蕩的吊上北京城的城牆,很多人對此習以為常,北京城每天上上下下的籮筐沒几十只也有十几只,但軍卒正儿八經來彙報的只有這一次。

  多爾袞對此頗感意外,那軍卒似乎看出了睿親王的疑惑,趕忙上前解釋。

  「平日里籮筐吊上吊下,也就一個來回,至多不會超過三個來回,這一次卻足足有四個來回,奴才覺得這籮筐之中必定有極為重要的南人大官。」

  那軍卒是個滿八旗旗兵,哇啦哇啦說的是滿語,魯之藩豎著耳朵卻沒聽懂半個字,只見他伸出了四根手指在跟多爾袞信誓旦旦的說著什麼。

  多爾袞竟然點頭了,似乎還很贊同這個軍卒的說法,然后神色復雜的望向又緩緩墜下城牆的籮筐。

  魯之藩大概可以猜到他們的想法,但明軍不是傻子,不會傻到在韃子的有效攻擊范圍之內上來下去,目測此處距離那籮筐至少超過兩里地,別說弓箭,就是紅夷大炮也沒法指哪打哪,想動籮筐的主意那是別想了,。

  就在一眾清軍將領對此指指點點議論紛紛的同時,最后一只籮筐被吊上城頭。城上明軍七手八腳從裡面拽出一人,正是肅親王豪格。

  「輕點,輕點,哎呦,疼死本王了……」

  豪格大呼小叫,一口一個本王,京營的軍卒實在看不過眼,當了俘虜還這麼囂張,不知是誰狠狠踹了他一腳,豪格的身子頓時便飛出去來了一個狗啃屎。

  這也是李信對其縱容慣了,雖然他身為俘虜,也不在言語上與其計較。但到了京營的地盤,情形就大不相同了,這里的明軍士卒都是在韃子手中吃夠了苦頭的,哪里會容忍他囂張!

  但是,沒等有人補腳,大伙便呼呼啦啦散開兩旁,紛紛行禮。來人正是司禮監秉筆太監,京營提督方正化。被吊上城的四人目光齊齊望向了這位指揮城防戰的大太監。

  其中一人的目光里充滿著不可思議,清軍壓境竟由一個太監來主持防務,真是前所未聞。這個人就是李信,如果他是明朝土生土長的人便不會對此感到奇怪,太監掌兵這種情況尤其在明朝末年已經見怪不怪。就比如那高起潛,崇禎皇帝還不是一百二十個放心的將大明朝最精銳的關寧鐵騎交給他來敗壞。

  李信來到這時代沒接觸過几個太監,潛意識里對太監還是有几分抵觸情緒的,他真想問問那崇禎皇帝難道堂堂中國就沒有人了嗎,非要由太監來掌兵?當然,這話他由始至終都沒問出口,只是后來他終于明白崇禎皇帝為何要如此了。這都是后話,李信在接到旨意的時候,實在沒料到皇帝竟然要點名見他。

  曹化淳卻恭喜李信,以他對皇帝的了解,皇帝若指名見某人,不是這人要倒大霉,便是此人要飛黃騰達,顯然李信屬于后者。一路由靜海到京師,再經過剛才的大戰,曹化淳已經徹底改變了李信僅僅是一個丘八的第一印象。說實話,他同意李信的提議是冒了各種風險的,可以說是一次賭博 ,嬴則盆滿缽滿,輸則一敗涂地。

  賭注無外乎兩者,一為豪格,二為李信許諾這支假冒的大軍可以鎮住多爾袞。如今看來這第二條算是初步實現,多爾袞第一波攻擊果然被成功的擊退了,並且由于大軍的牽制,韃子攻城的步調也不得不放緩。如今皇帝親召,他仿佛又看到了權力的寶座再向他招手,局勢的走向總体來說是朝著預期方向前進。

  曹化淳干咳了几聲與方正化相互見禮,兩人是多年的老相識,虛應客套一概免了,方正化上前詢問此戰是否他親自指揮。曹化淳哈哈大笑,拉過李信鄭重其事的介紹。

  「適才城外一戰便是李將軍所指揮,如何?」

  李信與方正化見禮,拱手道:「虧得曹公運籌帷幄。」

  這句謙虛李信等于是瞪著眼睛說瞎話,曹化淳除了觀戰以外,別無一言相助,運籌帷幄更是無稽之談。但馬屁送上,曹化淳還是舉得渾身舒暢通透,這年頭有將才,又識大体的人太少了,如此想著,看向李信的目光又多了一絲贊賞。

  方正化聽聞城外一戰便是這面前的壯漢所指揮,竟是一揖到地,嚇得李信趕忙閃到一旁,雙手扶住他。

  「方公這是作甚,可折煞李信了!」

  豈料方正化直起身后卻一本正經的道:「李將軍恰如雪種送炭,京師安矣!」他這話的確發自肺腑,馳援而來的薊鎮陳國威部被悉數殲滅后,守城的京營將士士氣一落千丈,几乎跌倒谷底,正是這只明軍的到來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初戰便是小勝一場,使得京營將士原本低落的士氣又陡然提升。

  沒等李信回答,方正化又提出了疑問。

  「不知孫閣老,劉總兵諸位可在城下?」

  曹化淳冷笑一聲。

  「虛張聲勢耳,就連城下大軍都是由流民假扮。」看著方正化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曹化淳又道:「那山東總兵劉澤清頓兵不前,心懷叵測,已經被李將軍格殺!」

  方正化這回算是徹底驚呆了,敢擅殺一鎮總兵之人除了袁蠻子還未見誰有如此大的膽子。就算那袁蠻子也是以督師之職又請了尚方寶劍,才敢將毛文龍斬殺。更何況毛文龍東江鎮總兵的左都督又如何比得了劉澤清山東鎮總兵的左都督呢?他又是上下將李信打量一番。

  「不知李將軍隸屬于哪一鎮?」

  敢斬殺一鎮總兵,絕對不是泛泛之輩,他搜遍了腦中諸鎮將領也沒能找到與這李信有關的信息。不過讓他驚掉下巴的話還在后邊。

  「李信忝為孫閣老所募民壯教習!」

  此言一出,盡皆嘩然,万万想不到,指揮著上万大軍前來勤王的不過是一個小小民壯教習,實在太過匪夷所思,聳人聽聞。也讓在場的諸位將領大有自尊心受挫之感。

  方正化還想再問則被曹化淳打斷,「方公問題也忒多,別讓万歲等急了,等得著空讓您問個痛快。還有這位爺……」曹化淳一指豪格,「他可是奴酋皇太極的長子,還拜托方公照看好嘍!」

  此前曹化淳的軍報中已經提及此事,因此已經不如之前那般吃驚。方正化不但是京營提督,還兼著東廠的廠督,只有將豪格交給東廠曹化淳才放心。朝中局勢險惡,自打魏忠賢伏誅之后,他們几個伺候皇帝于潛邸的老兄弟雖然都相繼得到重用,但司禮監的權勢終究還是山河日下。這樁大功若坐實了,內閣那几個老頭子恐怕也再沒實力與他們抗衡了。

  「走,入宮面聖!」

  十几匹快馬由安定門大街疾馳而過,引得本就稀少的行人紛紛側目,心中惴惴,莫不是戰事又吃緊了吧。李信縱馬疾馳在北京城的大街上,心中百感交集,前世的北京他曾不止一次來過,可這三百多年前的北京城卻是頭一遭。

  明朝末年的北京城,除了城牆以外遠不如想象中氣勢恢宏,城內建筑低矮雜亂,盡管已經到了冬季,道路兩旁的污水溝里仍舊隱隱散發著惡臭。許是由于韃子圍城的緣故,大街上了無生氣,即便偶爾出現的行人,亦是行色匆匆,且多數衣著破爛,顯是生活困頓之人,滿眼里處處透著一個王朝帝都日落西山的蕭瑟與凋敝。

  一行人一路穿過崇教坊、昭回坊、保大坊、南薰坊直上了東長安街。所過之處不是國子監所在便是順天府衙署等官署衙門,由如此破敗,若是平民百姓聚居的南城還不知要落魄成什麼樣子。這和初到臨清時,大運河兩岸的繁華所留給李信的印象實在大相徑庭。

  上了東長安街往西去便是承天門,李信放眼南望,前世原本是廣場的位置遍布官署衙門,中間由承天門延伸出來的一條大街一分二。這里便是大明朝的官僚中樞,都督府與六部均設于此。

  李信遠遠就瞧見承天門外站了一群人,直奔到近前只見几名小太監凍得直跺腳,紛紛衝曹化淳行禮。

  「曹公安好,万歲爺就等您哪,快隨小的進宮吧。」

  曹化淳淡淡點頭下馬整理衣裝,與其中几個小太監似是在交代著什麼,由于隔得稍遠,李信聽不真切說的什麼。

  其中一個似乎是首領太監的人看了看曹化淳身后諸人,尖著嗓子問道:「何人是李信?」

  李信趕緊站了出來,那太監瞧了瞧,「你就是李信?」

  「正是李信!」

  太監點點頭,嗯了一聲。

  「是員虎將的身板,万歲點名召你,不知是前世几輩子修來的福分……」

  說話間,曹化淳已經一馬當先進了便門,李信則跟在那絮絮叨叨的首領太監身后,聽著他交代各種覲見皇帝的規矩,卻都是左耳朵進右耳多出了。一行人由便門進入紫禁城中,先是將隨身的兵器都交了出來,再由人引著,過了端門,由午門右掖門進入,卻向東而去,李信納悶,不該是直去奉天殿嗎,這是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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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昏君?明君?

  首領太監引著眾人向東拐過去,前世曾數次游覽故宮的李信立即便明白,這是要將他們引向協和門。之后他們又過了數道門,直到一處黃瓦紅牆的大院落前才停下,紅漆大門上掛著豎匾,文華門三個字蒼勁有力,竟是到了文華殿。

  門外亦是早有太監相候,見人到了,便尖著嗓子道:「万歲一直等著呢,曹公速去面聖吧!」

  「有勞高公!」

  曹化淳拱手回道。

  依李信一路走來所見,凡是太監見到曹化淳基本都是畢恭畢敬的行禮問候,似這般隨意態度的還是頭一個,不禁多看了他一眼。曹化淳好似全然感受不到那太監語氣之中的怠慢一般,拱手謝過,再次整理了一下衣衫,隨著引路的太監進去。

  李信便也想跟著進去,豈料那太監卻一把將之攔住。

  「爾為何人?可有旨意?」

  一連提了兩個問題,李信則不卑不亢回道:「高陽李信,奉旨面聖!」

  那太監一點都沒有意外,便似早知道其身份一般,「進去吧,規矩可都知道?衝撞了聖駕那是死罪!」

  李信心道:此人怕是與曹化淳不睦,自己跟著吃了掛落,初次見面就語帶恐嚇。不過他卻忽略了一點,曹化淳之所以能重返京師完全是憑借李信手中的兩張牌,藉由這個先天的原因,他李信與曹化淳二人都已經是綁在同一根繩子上的螞蚱,禍福與共。因此,李信在得到曹化淳助力的同時,連曹化淳的政敵也一並繼承了過來。

  來到文華殿外,空氣頓時一片緊張,殿階之上的小太監似也認得曹化淳,連連衝他使眼色,待走的近了才低聲道:「曹公,來的不是時候,薊鎮總兵全軍盡沒的軍報剛剛被遞了進去。」說這話,眼神卻瞥向外邊,李信將這些小動作盡收眼底,看來是剛才為難自己那太監有意為之。

  想起崇禎皇帝喜怒無常、刻薄寡恩的名聲,李信心里也不由得打起了鼓,万一這貨發起飆,追究自己斬殺劉澤清的罪責,那可就完蛋了,這外廷深宮,重重甲衛,便是插翅也休想逃出去,一顆心惴惴不安起來,但看曹化淳好似全不在意,便告誡自己既來之則安之。

  眼看著曹化淳踏進文華殿,過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殿內傳來尖利的嗓音。

  「傳李信進殿!」

  適才與曹化淳通風的太監則叮囑道:「万歲正在氣頭上,一定要少說話……」

  由于走的急,那太監說話的聲音又極小,是以之后又說了些什麼就全聽不清了。進入殿中但見曹化淳垂首而立,再看御座之上端坐的男子想必就是傳說中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的崇禎皇帝吧。

  僅僅是一瞬間的發呆出神,便忘記了臨來時那首領太監交代的三拜九叩大禮,竟傻愣愣的站在當場。眼見李信如此,曹化淳心中替他捏了一把汗,只求這廝快快醒悟過來行君臣之禮。

  豈料御座上的男子爽朗一笑,問道:「你就是李信?」

  也許是這一番問話太沒有皇帝的派頭,李信一時間忘記代入君臣角色,下意識拱手施禮道:「正是李信!」

  曹化淳在一旁嚇得臉都白了,恨不得撕了李信的心都有了,就算不會三拜九叩的大禮,下個跪還不會嗎?他還真冤枉李信了,李信自打來到明朝,即便是見了孫承宗多爾袞這等當世名臣豪杰也未曾一跪,更何況一個亡國之君?說到根子上,是他沒有下跪的習慣和意識。

  御座上的男子正是大明天子朱由檢,曹化淳對李信擺手勢使眼色的小動作自然逃不過朱由檢的眼睛。

  「曹卿莫使眼色了,江湖漢子不懂朝堂規矩情有可原。」

  朱由檢這句話一出口,曹化淳這才算松了一口氣,心道這李信恐怕還不自知,他已經在生死線上走了好几遭。李信這時才反應過來,面君時應當下跪,連忙雙膝跪地,硬著頭皮將額頭磕在地上,做誠惶誠恐狀。

  「草民叩見皇上,万歲万歲万万歲……草民有罪……」

  李信還不知道,他的形象已經在朱由檢心中定了格,標准的勇多謀少的匹夫形象。

  「說說,可有退敵良策?」

  朱由檢不過隨口一問,良策自當由他的閣臣督帥們謀划,也沒指望李信能有什麼好主意。誰知李信卻頗為認真的思考了片刻。

  「啟稟万歲,韃子表面上占據優勢,實際上卻是危機重重。第一,韃子引兵入寇后勤補給基本靠搶,但是由于高陽一戰的緣故,收獲甚少,也就是說他們此刻缺乏打持久戰的基礎,糧食!第二,韃子內部也不是鐵板一塊,兩黃旗的拜音圖等權貴,必然會抓住機會狠狠的牽制多爾袞。第三,奴酋之子豪格在我大明手中,這是一顆可以振奮軍心士氣,也可以打擊韃兵士氣與戰斗意志的奇貨!」

  「哦?接著說下去。」

  朱由檢饒有興趣的聽著李信的分析。李信整理了一下思路,全沒注意到曹化淳的眼色,准備繼續說下去。這位大明天子于他的初步印象還算平易近人,是以好感增加,話也就多了起來。對于前世史書的記載也產生了懷疑,畢竟歷史都是由人記載的,一個人被記載的面目全非也未必是什麼難事。

  「如此種種,一個拖字便可以解京師危急!」

  曹化淳心里不住嘆氣,后悔沒事先叮囑李信謹言慎行。朱由檢卻又問道:「朕若想從速破敵,又該當如何?」

  「這……」

  李信遲疑了,京師方圓百里之中已經無兵可調,本來高起潛所率領的關寧軍還堪為一戰,此時也已經全軍覆沒,他這支冒牌的山東軍嚇唬嚇唬人還可以,若想動真格的與韃子真刀真槍的干卻是實力相差懸殊,難道曹化淳沒在軍報中說明嗎?李信目光撇向朱由檢,他這才注意到朱由檢的臉色越來越陰沉,心道,莫不是言多有失?

  剛剛還一副平易近人的朱由檢,突然間沉默了,殿中的空氣似乎也隨之凝固,他此時才体會到什麼是伴君如伴虎,更為要命的是,他根本就不知道到底是哪句話得罪了朱由檢。

  沉默了半晌,朱由檢終于又開口了。

  「城外大軍可堪一戰?」

  這回輪到李信沉默,他回答能戰還是不能戰?若能戰,那便是送掉城外數万百姓的性命。若不能戰,只怕天威難測啊。兩難之間,李信不禁起了埋怨。

  打仗就怕瞎指揮,朱由檢老老實實做在紫禁城中為將帥們解決后顧之憂就好了,非要在前方戰事上插一手,難道你很會帶兵嗎?

  「李信你來回答,到底可堪一戰否?」

  朱由檢語調變得急促而尖利,李信此時才確認史書上的記載沒有錯,崇禎皇帝的的確確是喜怒無常,前一刻還笑意盈盈,這一刻卻已經是暴風雨的前夕了。

  李信豁出來了,讓他犧牲掉上万百姓的性命,那是万万行不通的,亢聲道:「万歲可知,草民帶來的並非明軍,他們都是百姓喬裝而成,為的不過是能拖住韃子大軍,等待各路勤王兵馬直抵京師,到時重圍自然而然就解除了。」

  一旁的曹化淳聽李信如此說徹底奔潰,普天之下莫非王臣,不論是大明的百姓,還是大明的官軍,只要皇上一句話,誰不效死便是大逆不道。李信說出這樣的話來,看頭都夠了。他再也忍不住,躬身跪倒:「万歲息怒,李信不過是一介匹夫,說的都是些混話……」

  豈料朱由檢將其打斷:「快起來,誰說朕要降罪于他了?若如此豈不是親者痛,仇者快?朕豈不是成了是非不分的昏君?」

  曹化淳心中暗罵高時明,竟然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給說動皇帝,順便給他下了套,自己緊趕慢趕終究還是來晚了一步。口中卻連連稱:「万歲聖明,万歲聖明!」

  李信心中無名火起,自己上趕著來北京勤王,見著朱由檢了不但連句熱乎話都沒有,反而還要被治罪,有沒有天理了?

  卻聽朱由檢嘆了口氣,問道:「不知孫閣老如何了?爾從高陽來,可有消息?」

  皇帝沒有糾結在剛才的問題上,而是詢問其孫承宗來。李信原本要爆發的火氣仿佛被一盆冷水澆下熄滅,高陽陷落,孫承宗魯之藩等人下落不明一直不明,兩個多月來的努力几乎已經宣告失敗,除了山東幸免于難以外,該敗的仗一場都沒躲過。

  「回万歲,草民其時正去山東搬兵,待巨鹿救下盧尚書后,再想北上解救高陽時卻是遲了,高陽城如今已經被韃子燒成了白地,滿城百姓不是逃亡,便是被活活燒死……」

  殿外太監突然進屋在朱由檢身側一陣耳語,朱由檢點頭道:「讓他進來!朕正打算派人去請!」

  片刻功夫一名紫袍大臣步入文華殿匍跪于地,三拜九叩。

  「臣楊嗣昌叩見万歲万歲万万歲!」

  朱由檢趕緊免了楊嗣昌的禮,命隨侍的太監搬來凳子,賜了座,劈頭便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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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戲弄奪軍

  「朕看城外大軍氣勢如虹,楊卿覺得可堪一戰?」

  楊嗣昌進宮面聖是辨認豪格的事情有了眉目,剛想彙報卻聽皇帝沒頭沒腦問了這麼一句話。一向非常敏感的楊嗣昌頓時感受到了一種非同尋常的壓力,到底能戰不能戰,必須体察聖意之后再做出回答,各種念頭在楊嗣昌的腦袋中飛速的旋轉著。

  曹化淳的奏報楊嗣昌已經看過,也知道這不是真正的山東軍,而是流民所扮。說實話就是這樣一群烏合之眾能震住韃子,使其不再攻城就已經是難得的大勝了,若讓他們主動進攻韃子那不是以卵擊石嗎?可皇帝既然能提出這個問題,必然就有其深意,到底能是不能呢……

  「啟奏陛下,臣對城外大軍不甚了了一時無斷,全憑聖裁!」

  楊嗣昌最終還是耍了個滑頭,他不傻,如果說不可戰,必然忤逆聖意,開罪皇帝。如果說可戰,戰敗那是板上釘釘的事,到時候難免要背這個黑鍋。

  很明顯朱由檢對這個回答不滿意,他的鼻腔里几乎是為不可聞的哼了一聲,良久終于開口。

  「朕意已決,楊卿以內閣大學士兼領城外兵馬,三日之內與韃子決戰!」

  話畢,楊曹等人頓時目瞪口呆,殿中空氣驟然緊張。李信胸中反不如先前激動,朱由檢執意如此的動機他已經了然于胸,再看一旁的曹化淳低眉順眼,像個受氣的小媳婦,似乎這些事已經和他全沒關系一般,心里更是涼了半截,看來此事已經再難更改。

  果真,楊嗣昌叩拜領旨,這一回他是奉旨行事,即便敗了也有皇帝兜著。御座之上的皇帝朱由檢環視殿中諸位將他們的表情與動作一一收入眼中。

  此事就算定了,朱由檢命楊嗣昌領兵等于收了李信兵權,所有人都對此心知肚明,李信又如何不知,奈何他連武官都不是,人微言輕又有什麼資格在這文華殿上發聲反對,恐怕連身在殿中都是破格的恩典了吧。

  朱由檢見再沒有反對的聲音,輕輕嗯了一聲表示滿意。

  「楊卿可還有要事?」

  楊嗣昌這才想起此番入宮面聖的初衷,抬袖子擦了擦額頭冷汗。

  「啟稟陛下,在京的建奴降人有郭羅羅氏、鈕咕嚕氏均確認李信所帶來之人為奴酋長子豪格!」

  話音未落,便聽稀里嘩啦之聲,李信微微抬頭,只見朱由檢騰地站了起來,或許是動作太大,奏章文書被帶的散落了一地,「楊卿此話可當真?」連聲音都帶著些許的顫抖,可見其心情之激動。

  「數名建奴降人,均在未被告知身份的情形之下辨認,當屬確實。」

  楊嗣昌素來持重,不是有完全把握不會輕易的對一件事下論斷,既然能如此說,必是已經有了把握。原本對豪格身份將信將疑的朱由檢便開始變得激動,打開國以來,太祖、成祖武功赫赫自不必說,此后的皇帝與夷狄征戰又有誰能生擒敵國皇儲?這絕對是一次意義非凡的勝利,大勝利。豪格的被俘在軍事上或許沒有多大改變,但對政局的影響卻是不可估量的。

  楊嗣昌見皇帝喜出望外,繼續添油加柴。

  「此乃二百年不出的大功一件,朝廷需當行奏凱獻俘之禮!」

  朱由檢自是同意楊嗣昌的意見,「具体如何操辦,楊卿先起草個章程吧!」

  楊嗣昌回道:「臣建議,奏凱獻俘之禮宜快不宜遲。」

  「哦?為何?」

  「多事之秋,正可一壯我大明聲威士氣!」

  朱由檢又是頻頻點頭,「楊卿所言甚是!」

  李信沒有資格參與議論,也只有聽著的份,曹化淳則仍舊低眉順眼,朱由檢目光瞟向他,問道:「曹公以為如何?」

  朱由檢對于他這些潛邸時的伴當不論言行都極為尊重,是以便也稱其為曹公。

  曹化淳立即匍拜于地激動的道:「老奴恭喜陛下,賀喜陛下,陛下聖明!」

  這份激動卻未必都是作秀,期間或許也參雜著些許的個人情感吧,李信見平日里一貫趾高氣昂的曹化淳如此惺惺作態,心中腹誹揣測。

  朱由檢的目光終于轉到李信身上,他只是孫承宗招募民壯的教習,沒有官身卻立下如此功勞,如何封賞還真得好好斟酌,一介草莽武夫該給個什麼位置才合適呢?

  說李信是草莽武夫,朱由檢不是毫無根據的,在這個君權神授的時代,皇帝就是天,任何人不論出身地位,初次接觸皇帝心中是都存著敬畏之心的。但他在這馬賊出身的武夫身上看不到半點敬畏的影子,行禮之時的敷衍,意見相左之時的頂撞,任憑哪一條都是莽夫所為,否則普通的百姓別說見皇帝,就是見了地方上的官吏恐怕也要嚇的說不出話來。

  這種氣概放在文人身上是風骨是耿介,放在武夫身上就是桀驁不馴。很顯然李信屬于后者,所以這種人用不好肯定是禍害,套好了籠頭,用好了就是聽話的爪牙。

  朱由檢自信用人無人能及,他已經決定要親手給這匹烈馬套上籠頭,但在套籠頭之前卻要考校一番。

  「李信?」

  李信聽到朱由檢叫自己名字,趕忙跪倒,有了前次行禮的經驗,這回跪的相對順當許多。

  「草民在!」

  「擒住豪格居功至偉,卻不知想要朕給你何等封賞?」

  聞聽朱由檢如此問,曹化淳一張笑臉不易察覺的抽搐了一下,皇帝如此問有戲弄之嫌,卻不知聖意如何啊?他偷眼觀瞧重新坐回御座之上的皇帝,卻是猜不透他到底如何想的。

  李信焉能看不出那朱由檢問無好問,他巴巴的趕來北京勤王,換來的卻是不屑與戲弄,負面情緒在不斷的發酵膨脹。自打穿越以來不論是孫承宗亦或是多爾袞對他都禮敬有嘉,而他一心打算拯救的大明朝的皇帝卻似貓戲老鼠一般,昏君若此還有什麼留下的理由?于是直視那御座之上的朱由檢。

  「草民原本是山中馬賊,與一干兄弟原本要秋后處決,如今偶立寸功,只求万赦了死罪,放我等回鄉。」

  李信一番請求不卑不亢,本以為智機在握的朱由檢生出了一絲脫出掌控的錯覺。按照常理揣度,如果有人被皇帝如此相問,目光短淺之人會要錢要官,這一種最好對付,一一給他便是。稍有遠見的定然會謙虛,推辭封賞。而這武夫竟然只求赦免死罪,要求歸鄉,什麼意思?這不是給皇帝難堪嗎?

  御座之上的朱由檢被噎住了,真的赦免死罪放他歸鄉,今后世人將如何看待朝廷看待他這個皇帝?至少一個嫉賢妒能的惡名少不了。但讓朱由檢主動為其加官進爵顯然又不合適,堂堂皇帝的面子得往哪擱?

  關鍵時刻還是楊嗣昌出面解圍。

  「陛下,封賞一事讓有司部門去議論吧,一律從重便是。」

  「也好!」

  朱由檢干巴巴的吐出兩個字來。他剛打算將這一幫子人攆出去,卻聽楊嗣昌又道:「臣來時已經查過黃歷,后日是獻俘的吉日,過了后日這個月便都不合適,鑒于奏凱獻俘禮宜快不宜遲,臣建議便設在后日為宜!」

  曹化淳此時卻提出了反對意見。

  「奏凱獻俘禮事涉重大,算上今日也才兩日功夫,如何准備的及?」

  楊嗣昌揮袖駁斥:「事急從簡便是!」他想了一下隨即又道:「臣建議,此番獻俘應提高規格以示隆重。」

  「万歲有言,三日決戰又當如何?楊相不會是怯戰,有意推脫吧?」

  「哼,韃子進犯京師,楊某早就抱定一顆必死之心,先獻俘后決戰,又有何難!」

  李信跪在玉階之下,沒皇帝的命令還不敢擅自起身,此時他一刻都不願在這紫禁城中多做停留,初進城之時的期盼到了現在全部化做一腔失望與憤怒,為什麼皇帝是個如此不靠譜的皇帝,他朱由檢哪怕能有多爾袞一半的務實也好啊,竟搞些陰謀權术,如此早晚得把這個中樞朝廷搞的烏煙瘴氣,人心盡失。

  至于,剩下那君臣三人議論的熱火朝天,他便只做充耳不聞。

  ……

  大明京師城外,數日以來,清軍終于停止攻城,無論城上城下都難得的享受了一頓午后的陽光。多爾袞中軍帳來了一位不速之客,烏紗青袍,胸前斗大的白鷳補子,都顯示出此人乃是五品文官。

  多爾袞對此人來意不甚明了。

  「楊閣老?遣人相邀,何其怪哉!」

  那青袍文官笑道:「貴客遠道而來,恰逢城中盛典,豈有慢待之理。不過楊相還有言,睿王若不便,遣一使者代為入城也可,如何?貴客莫不是膽怯了吧?」

  多爾袞縱聲大笑,一旁多鐸道:「貴使言辭何其鋒利,大丈夫徒逞口舌,信不信十四哥提兵親自入城赴會!」

  青袍文官傲然擺袖拱手,「本使拭目以待!」說罷,將一封書信擲于多爾袞面前几案之上。

  「信已送到,去不去由你們!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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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風雪沽酒

  文官扔下書信轉身便走,金鐵摩擦之聲刺耳響起,多鐸抽出腰間鋼刀便要追上去將之斬殺,多爾袞卻伸手將其攔住,「兩國交戰不斬來使!」

  多爾袞特地將「國」字的音咬的很重,在座很多都是漢人出身,多爾袞此話也是以漢語說出,其意不言自明。

  「明國此舉恐怕邀約是假,拖延時間倒是真!」

  說話的是鑲黃旗固山額真拜音圖,原本白淨的面皮由于連日征戰已經長滿了連鬢的胡子,一雙眸子精光四射,更顯得勇武逼人。

  「我們何不將計就計,在赴宴當日大舉突襲城外明軍,漢軍旗各部則繼續攻城,明國必然難于應付!」

  多爾袞拍手贊道:「固山額真好計謀!」

  此番毀關進擊明國,兩黃旗各大將軍陽奉陰違,沒少拖他后腿。戰事連番不順有很大原因便是內部失和導致,這一回拜音圖主動提出合力攻擊明軍讓多爾袞很是感動,如今各部精誠合作,都說女真不滿万,滿万無人敵,還有打不贏的仗嗎?大伙紛紛建言,同意拜音圖的提議,就連多鐸都認為這是一個絕佳的計策。

  多爾袞雙手虛向下壓示意大伙安靜。

  「諸位,諸位請聽多爾袞一言!」

  ……

  紫禁城協和門里內閣大堂,自從內閣首輔劉宇亮南下以后,內閣基本上便以楊嗣昌為主。屋中炭火盆燒的劈啪作響,楊嗣昌剛剛都把人打發走了,因為一個極為重要的人物將要來與他商議一件鼎鼎重要的事,這件事關乎他楊嗣昌的生死。

  不多時,內閣正堂的大門吱嘎一聲被從外邊推開,一陣寒風夾雜著白色的雪片卷了進屋,隨之進來的人面白無須五十歲上下,顯然是一名太監,楊嗣昌連忙起身拱手。

  「高公,可有消息?」

  那太監進屋先撣了撣身上的雪片,坐到牆邊的桌子前,尖著嗓子道:「快給咱家碗水喝,一路伺候著万歲,到現在連口水都沒顧得上……」

  楊嗣昌趕緊將剛剛蓄滿熱水的茶壺提起來倒了慢慢一碗茶水,遞到那太監桌前。那人也不客氣,端起茶碗吹了几口,便急不可耐的灌上兩口,豈料水太熱燙的他直咧嘴。

  「高公莫急,慢著點……」楊嗣昌在一旁輕聲叮囑,就像兩人是多年的老有一般。

  那太監放下蓋碗,慢條斯理的道:「万歲雖然嘴上沒說,心里邊不喜歡著那武夫呢!」

  「何以見得呢?」

  楊嗣昌坐著那太監對面,問道。

  「何以見得?」那太監哼哼兩聲怪笑,「就憑咱家伺候万歲這麼多年的直覺!」說罷他一擺手示意楊嗣昌湊近點。

  楊嗣昌起身來到那太監身側。

  「万歲有意讓楊相親自獻俘,楊相可要做好心理准備呦!」

  「這,這不好吧……」

  立下不世功勛乃人皆所願,但如此明目張膽的去搶那李信的功勞,他自問很難厚起這個臉皮。

  那太監又道:「今儿旨意就會下來,楊相推辭不得,還是想想如何應對吧!」

  獻俘敵國皇儲這份榮耀世人都想要,可如此硬搶了來,吃相也未免太難看了,于自己名聲絕沒有好處。獻俘的事還在其次,他還有件更重要的事須取得高時明的支持。高時明雖然只是司禮監諸多秉筆之一,卻是近年來最受皇帝寵信的太監,並且沒有之一。就連那昔日皇帝身邊的大紅人曹化淳都日薄西山了,現在的司禮監就是高時明一枝獨秀。

  「統兵一事還請高公在万歲面前美言。」

  高時明眉毛一挑,統兵的事沒有小事,楊嗣昌不想干,當場就該明確拒絕,如今怎的?想反悔,讓咱家去捋虎須?他倒想看看楊嗣昌葫蘆里賣的什麼藥,但嘴上還是一力應承下。

  「楊相但說,只要不惹万歲動怒,都好說!」

  「楊某雖擅將將,卻不擅將兵,當著高公的面也不說暗話,帶兵非楊某所長,所以……」

  高時明何等聰明。

  「所以,楊相想要個能將兵的將?」

  高時明松了一口氣,只要不是推辭領兵的差事,一切都好說。

  「楊相可有屬意人選?」

  「高陽李信!」

  此言一出,高時明愣了半晌才呵呵怪笑了兩聲,以手指敲著桌面道:

  「楊相找的好替罪羊啊!」

  主動攻擊韃子就是找死,高時明也頗通兵事又如何看不出來,這個替罪羊的位置簡直就是為李信量身打造的。

  楊嗣昌干笑兩聲,辯駁道:「非也非也,高公誤會楊某了,用李信將兵,一是兵將相熟,二是以示公道,非楊某謀奪其兵權!皇上日前下旨令李信留京待用,所以,還要勞煩高公……」

  高時明一擺手起身從椅子上站起來,「這件事包在咱家身上,沒別的事咱家就先回宮了,那些兔崽子都沒眼力的緊,再惹得万歲生氣就不好了。」話雖如此說,他是不想讓有心之人拿他進內閣久坐的事大做文章,談完了正事就趕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所幸外邊雪越下越大,只要一出去恐怕就分不清誰是誰了。

  楊嗣昌趕忙也起身相送直到門外。高時明客氣道:「楊相回吧,外邊冷的緊。」說罷踩著雪「咯吱咯吱」奔文華門而去。

  ……

  東長安街南,台基廠,此地為當初興建紫禁城時加工原料的場地。盡管紫禁城已經建成了數百年,仍舊堆放了難以計數的石料木料。如今偌大的場院周邊拔地起了不少院子,都是官建的宅子,一來安置維修皇城的匠人,二來也可就近看顧料場。

  李信被皇帝留京聽用,便被暫且安置于此,擁有一進獨門小院,曹化淳本來派了兩個小太監來照顧其起居,也被他一並打發走了。兵權已繳,外邊雖然大兵壓境卻已經和他李信沒有半分錢的關系了。

  李信强迫自己接受這份難得的安逸,屋子正中,炭火盆子燒的劈啪作響,獨坐榻前的他頓覺腹中飢餓難耐,立時便有些后悔將那兩個伺候人的小太監打發走了。不過,與兩個沒下邊的太監朝夕相對,實在別扭的很。

  榻上的黑布包引起了李信的注意,他來時身無長物,更沒有什麼布包,拿起來沉甸甸的,打開一看竟是兩錠白銀一塊腰牌,用手掂量一下竟是不輕,這腰牌卻不知作何用處的。心道,曹化淳也算是有心之人,比之刻薄寡恩的崇禎皇帝倒還多上几分人情味呢。大戰光景,也不知這內城里還有沒有酒家飯庄開門營業。轉念一想,雜役也該送飯來了,還是等等吧,万一出去再招惹了不該招惹的禍事徒增麻煩。

  挺了半晌,說好了送飯的雜役還沒來,李信實在餓急了,決定出去找吃食,將曹化淳送他的皮裘披上,一打眼瞥見門口杵著的雁翎刀,于是提了起來別在腰間,門一開刺骨的寒風立即夾著點點雪白卷進屋里,他下意識的裹緊了皮裘,踏步出門。

  但見漫天的飄絮飛綿,整個世界變得灰白一片,台基廠靜的沒有一絲人聲。出了台基廠向東是崇文門里街,向南城牆根下則是東江米巷,現在雖然籍籍無名,但三百年后便是大名鼎鼎的東交民巷。

  不如便去巷子里看看有沒有開門迎客的酒家飯庄,李信本想牽了馬出去代步,豈料風雪太大,馬廄的門已經被雪堵死,無奈之下只好徒步而行。

  李信不知道,東江米巷早就不是當初的漕糧入關之地,巷子西段更是設有禮部、鴻臚寺、四夷館等官署,來了恐怕也會空跑一趟。

  大失所望的李信,滿眼所見都是關門的官署或者各地會館。但世事無絕對,他踏上巷子口便向東直奔崇文門里街方向而去,漫天的飛雪飄絮中竟然隱隱傳來了燉肉的香氣。

  李信循著香氣直追下去,終于在一扇沿街半掩的房門前停下,香氣正是自此間傳來。他抬起手猶豫再三,還是重重的敲了下去。誰知門卻吱呀一聲開了,這一下險些敲到那開門之人的臉上。

  開門之人一身青袍,是位文質彬彬的書生,見李信正作勢敲到自己臉上也嚇了一跳,又瞥見其腰間的雁翎刀不禁問道:

  「不知壯士找誰?」

  李信尷尬一笑。

  「說來慚愧,某行至此處腹中餓極,聞到肉香便一路尋了來,想討,討些……」

  他見對方一副書生打扮,便沒敢貿然談錢,生怕冒犯了人家。那男子笑了,「小弟獨酌正無趣的緊,壯士若不嫌棄,進屋來共飲如何?」

  李信抱拳拱手。

  「求之不得!」

  屋子格局不大,卻是別具一格,器具俱是漆木雕紋,顯然不是一般人家能置辦起的。居中炭爐子上坐著一鼎銅鍋,鍋里咕嚕咕嚕冒著熱氣,看的李信口水激增。

  那書生取來食具,請李信自取又是呵呵一笑。

  「小弟這鍋鹿肉當真有緣,得進壯士五髒廟。」

  李信訝然,原本以為是牛肉,卻沒想到是鹿肉,看來這書生不一般,平民百姓家可絕對是吃不起也吃不到的。正准備開動,屋門被人咣當一腳踹開,寒風夾著著鵝毛雪片如刀子般卷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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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南柯一夢

  李信夾了塊鹿肉還未送入口中大門便被人從外邊踢開,隨著灌入屋中的風雪進來几個身著公服的差人,可憐李信肚子餓的咕咕直叫,如何忍得扔掉,再不遲疑送入嘴里,頓時口中流香四溢,當真人間美味。

  可惜了那一鍋的燉肉。

  「二公子好享受,對不住了,跟咱爺們走一趟吧!」

  李信一時之間搞不清楚狀況,這書生文文靜靜怎麼看也不想為非作惡的歹人吧,如何官差頂風冒雪來抓他?再看他面色如常竟是不見半分畏懼。李信心道此人定然不簡單,且不說這些凶神惡煞般的官差,就是自己也是滿面虯髯,腰間還別著鋼刀,他獨自一人就敢放如此一個陌生人進來與之同食鹿肉,那是何等的膽色?

  那被稱作二公子的書生冷哼一聲並不答話,負手而立,官差惱了便想上前拿人。

  這伙官差稱呼這書生為二公子,顯然應是相識的,卻不知他與官府能有什麼瓜葛。李信自討吃了人家的鹿肉,怎可袖手旁觀,一伸手將那為首的官差攔住。

  「有話好說,官差拿人也得有個章程吧,人家公子是讀書人,能不能客氣點?」

  李信這話直如挑釁,那為首的官差頓時發怒。

  「刑部辦案拿人,閑雜人等都起開。」

  几個官差上前推搡李信,卻不料掖在懷中的布包被擠了出來掉在地上。啪啦几聲,一枚腰牌飛了出來。那為首的官差瞅見腰牌先是愣了一愣,繼而一揮手,恨恨的道:

  「兄弟們,都撤吧。」隨即盯著那書生,狠狠的扔下一句話。「東廠能護著你們一世?咱們來日方長!」

  凶神惡煞的官差們呼呼啦啦走了個干淨,只留下李信目瞪口呆,卻見那書生長長舒了一口氣,拍了几下胸脯,衝李信一揖到地。

  「多謝兄台出手相救!」

  李信連忙擺手道:「這和某有甚關系,完全莫名其妙!」

  那書生從地上拾起掉落的黑布包,又撿起那塊腰牌,塞到布包里,交入李信手中。

  書生執意又謝,弄的李信哭笑不得。

  「總之多謝兄台就是,還未請教兄台高姓大名!」

  「在下高陽李信!」

  李信現在不管到了何處一律自稱高陽人士。書生聞言笑道:「原是高陽李兄,小弟敝姓黃,行二。」隨即又一指炭爐上坐著的銅鍋,「李兄但請就座,莫要負了這鍋好肉!」

  經書生這一提醒,李信立即又感受到肚腹之中傳來的陣陣餓意,也不再客氣,拾起筷子便大快朵頤。李信吃的痛快,心里卻也沒閑著,越來越覺得這黃二不簡單。他雖然初到明朝,對于兩人互通名姓的禮儀還是多少有所了解。自己說了籍貫姓名,對方卻只說姓氏排行,若誠心相交斷沒有如此行事的。看來這黃二公子也許是不想與自己有太多的瓜葛。

  再看那黃二公子自己吃了几口便停下,卻不停的將大塊鹿肉夾入李信面前的碗中,隨即用手一拍額頭笑道:「看小弟這腦袋,鹿肉還需配暖酒,李兄稍等片刻,小弟去取酒來!」

  黃二公子一點都不見外,弄的李信不好意思起來,見他一通忙活,不禁調侃道:

  「二公子一口一個小弟,如何便知李信年長?」

  豈料黃二頭也不抬的答道:「李兄虯髯滿面,小弟可還未蓄須呢!」

  李信大笑,心道他說的也是,這時代成年男子都要蓄須的,也只有那太監才一把年紀了留著光溜溜的下巴。

  不消片刻,暖酒端上,李信也不客氣拿起酒盅自顧斟滿一飲而盡,腹中頓時騰起一股暖意,一身的寒氣剎那間消失無蹤,不禁由衷的贊道:

  「好酒!」

  隨即,李信又將兩人面前的酒盅一一斟滿,端起酒盅道:

  「黃小弟,咱們干了!」

  黃二雙目中泛起一絲異色,端起酒盅道:「李兄當真爽快,干!」

  几杯酒下肚李信的話也多了起來,手指自己。

  「說實話,這虯髯帶刀的模樣,黃小弟如何敢獨自將某請了進來。」

  黃二笑道:「李兄明知故問,這大明京師內城之中,紫金城下,能明目張膽攜帶雁翎刀的,小弟私下揣度,除了大明官軍還能由誰?」

  李信恍然,的確,雁翎刀是大明軍隊的制式軍刀,普通百姓是万万帶不得的,敢明晃晃帶在身上的除了官軍,還真沒有過多的答案。此人心思倒是細膩剔透,卻不知如何惹到了刑部官差,但有一點他十分確定,能在這紫禁城邊居住的恐怕均非等閑之輩。每個人背后都有秘密,恐怕這黃二也是,未必想讓外人知道,不如不問。

  這黃二身上處處透著神秘,身上不定牽扯著什麼隱秘,自己在京師尚且前路未卜,哪里又有能力去管他人命運?不如只談眼前這杯中酒,鍋中肉。

  這房子后應是隱約有所院落,但見黃二凡事親力親為,應是只有他一人在此。李信怕那几個刑部官差再來找他麻煩,到時候也每個人照應,是以一直磨蹭到天色黑透,才不得不起身告辭。

  李信自問酒量可以,但出門一見了風,頭頓時昏沉起來,心道這酒的后勁倒是夠足。米巷距離台基廠住處不遠,步行也不過片刻功夫,開門進屋,炭火盆早已熄滅,室中一片冰涼,倒在榻上便呼聲大起。

  次日天將亮,便聽有人在院中尖著嗓子高喝,李信一夜宿醉,仍舊頭疼發暈,隱隱聽聞外邊有人喚他接旨。接旨?李信騰地一下從榻上坐了起來,皇帝竟然如此之快便有了旨意,莫不是做夢產生了幻覺?依他看皇帝的意思,分明是想要晾他一段時日,但這回外邊的喊聲卻聽的更真切,的確是喚他接旨不假,于是趕忙起身推門出去。

  卻見院中呼呼啦啦站了一溜小太監,手捧聖旨的太監李信認得,應是曹化淳的人,那日入宮還曾關照過他。

  「李信還不快來接旨!」

  李信似模似樣的跪倒在地。

  這太監所宣讀的並不是經由內閣正式生效的聖旨,而是皇帝直接下的中旨。讓李信驚詫的是,聖旨內容竟然是一些零零碎碎的事情,其中只有兩件事,是他鼎鼎關心的大事。

  一是令他明日參與奏凱獻俘大典,二是責令其大典完畢之后立即出城領軍。

  李信糊涂了,皇帝的意思分明是不想讓他再與這兩者產生關系瓜葛,如何一夜之間竟變了態度,不但讓他參與奏凱獻俘大典,還放自己出城繼續掌兵,這簡直匪夷所思。

  「李將軍,李將軍?」

  直到傳旨的太監連患了數聲,李信才從驚愕中緩過來,幸福來的太突然,他有些不知所措。李信趕忙道罪:「公共莫怪,李信失神了。」

  那太監不以為忤,將聖旨交給李信,轉過身几乎微不可察的輕嘆一聲,帶著几個小太監匆匆離去。

  過不多時,便有專門的太監上門,來叮囑其明日大典的流程,以及送來了相應的武官禮服。

  ……

  次日,京師城上一片万里晴空,仿佛老天也在為這番典禮大贊,午門之外文武百官梁冠蟒袍齊聚于此,皇城禁衛身著飛魚服、斗牛服分列兩廂,城樓之上更是一片肅殺,皇帝朱由檢一身袞冕禮服緩緩露面。城下觀禮的大臣們立即停止了竊竊私語的嘁嘁喳喳之聲,匍跪行禮,山呼万歲。

  朱由檢微微點頭,頭上冕旒隨之輕晃,身旁太監沉丹田氣高喝:「免禮平身!」

  大臣們呼呼啦啦起身,楊嗣昌位于百官之首,身側是次輔薛國觀,附在他身后私語道:

  「楊相且看,陛下著了袞冕。」

  楊嗣昌也注意到了這一點,午門城樓雖高,但皇帝肅穆的面容依可歷歷在目,玄色上衣黑中帶赤,繡十二章、日、月、星辰。黃色下裳織宗彝、藻、火。紅里白羅大帶系于腰間。頭頂前圓后方的黑色旒冕,十二道冕旒隨風擺蕩。君臨天下之威勢不過于此。

  奏凱獻俘,皇帝著烏紗絳衣的皮弁服已是高規格,如今竟然著了祭天地、宗廟的袞冕大禮服,可見皇帝對此次獻俘的重視程度。

  也難怪,隨著連年戰事吃緊,內外交迫,今年更是達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韃子毀關入寇如入無人之地,現在更是于城外大舉攻城,滿朝束手無策,皇帝太需要一次大禮來振奮人心了。

  這次奏凱獻俘可謂是正當其時。

  「振奮人心士氣,万歲也算煞費苦心了!」

  楊嗣昌淡淡的回道,薛國觀點頭應和。

  「万歲寄希望于大禮,只怕……」話到一半卻又轉了口風。「楊相高風亮節,為那馬賊在万歲面前爭取獻俘的榮差,又還其兵權,下官感佩直至,那李信敢不為楊相效死?」

  「薛相慎言,万歲天威難測,這一仗非打不可自有万歲的苦衷,咱們做臣子的盡力便是!」

  說話間,浩浩蕩蕩的獻俘禮樂隊伍由端門開進。

  「嗚嗚嗚…..」

  吹角連連響徹午門,接著便是黃鐘大呂,錦衣怒馬隨之緩緩入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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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奏凱獻俘

  前導隊伍經承天門由端門緩緩而入,李信夾在儀仗隊伍最顯眼的位置,太監送來的斗牛服緊窄而不合身,勒的他喘不過氣來,奈何才拐到東長安街上,圍觀的百姓摩肩接踵,揮汗如雨,為了不丟人,他只好强忍著將這件勞什子斗牛服撕下來的衝動,端坐于馬上。

  百姓之中能擠在東長安街上的,家里非富即貴,盛裝出行的人們衣衫華美之極,人頭攢動之下一片歡騰熱烈,直與那一日自安定門入城所見破敗慘淡判若天上地下,李信仿佛如墮夢中,感受著大明朝最后的虛幻繁華。

  擠在看熱鬧的人群中便有那日與李信對飲的黃二,這種熱鬧但凡都要來看看,他自也不例外,身后長隨緊緊跟著自家公子,亦是伸長了脖子瞅著鮮衣怒馬的儀仗隊伍。

  「二公子快看,快看,那就是擒獲奴酋長子的將軍,叫李什麼來……」

  「叫李信,對,高陽李信!」

  那黃二原本心不在焉,突聽得高陽李信四字,便來了精神,順著長隨所指方向看去,果真見一位身穿大紅禮服的虯髯漢子似如坐針氈般立于馬上,只是這身衣服也太不合身,將原本魁梧的身体勒的像個肉包子,滑稽之極。黃二一陣失笑,原來竟是他。

  高陽李信!

  這一回黃二徹底記住了這個名字,看不出來如此一個壯漢竟能于千軍万馬之中手擒賊酋,當真是小瞧于他了,可隨即又是眉頭一皺,只不知為何此人又投靠了東廠那些閹人?昨日間黃二正是瞧見了李信布包里的東廠腰牌,才收起本心與其虛與委蛇一番,只沒想到他便是今日奏凱獻俘的主將。可嘆英雄亦要賣身求榮,何其可悲!

  李信完全感受不到人群中那雙嗟嘆惋惜的目光,他只盼著這受刑一般的游行早日結束,早知要如此受罪,當日便一口回絕這游街的差事了。

  儀仗隊伍的中軍終于以龜速進入了承天門,過了端門便是午門,此番游行的最后一站,李信懷著無比期盼的目光,內心之中在吶喊:午門我來了!以為到了此行終點,誰曾想隊伍卻向東一拐,進了太廟。

  李信當即崩潰,身上罩的這件大紅斗牛服簡直便如刑具一般,勒的他如百爪撓心。

  進了紫禁城后每一處關鍵所在都設有禮官,太廟的禮官引導著獻俘將校一番繁瑣的告祭之后,這才行轉出來,直驅午門。獻俘大典開始,兵部尚書傅宗龍行至午門之東側贊宣露布。宣必,交由中書省有司官員,即行昭告天下。接下來便是刑部尚書劉覺斯登場,老頭子顫微微,一步一定來到午門正前方。

  與此同時,那些禮官不知何時變戲法般的將一身麻衣的豪格塞到李信馬前。李信正坐立不安,豪格譏諷道:「李將軍如何坐針氈一般?本王為你牽馬,可是八輩都修不來的福分。」

  李信自穿越以來就沒見過比豪格更奇葩的人,心太大了,都讓人當祭品獻祭了,這貨還有心思斗嘴。

  號角嗚嗚悠揚響起,禮官示意李信前行。李信等的就是這一刻,雙腳磕馬腹,牽著豪格便直奔老刑部尚書劉覺斯而去,戰馬許是人多狂躁,十几步距離居然也跑了起來,毫無思想准備的豪格被繩子拉的一個趔趄,差點扑倒余地,趕忙小跑几步跟上。

  戰馬提速李信覺察出不妙,趕忙勒韁繩,壓馬鞍,就差這最后一哆嗦了,可千万別出岔子。戰馬唏律律一聲怪叫,前蹄抬起一陣虛刨,正停在劉覺斯面前,將老頭子嚇得三魂七魄丟了一半,竟是動也不動。

  在文武百官看來,這一招來的漂亮之極,老尚書又臨危不懼,竟有人叫起好來,隨之更是一片山呼万歲之聲,整個氣氛猶如鞭炮瞬間被點燃久久不能平靜 。

  就連午門城樓之上身著袞冕的朱由檢都甚為滿意的點點頭,看來李信還有些急智,這番表演恰到好處。

  殊不知馬上的李信早被冷汗浸透了背上斗牛服,一陣北風刮過,激的他一陣哆嗦。在禮官的導引下,李信下馬牽著豪格跪于皇帝的正下方。老尚書劉覺斯潤了潤發干的嘴巴,使勁干咳兩聲,匍跪于地。

  「臣刑部尚書劉覺斯啟奏聖上,高陽李信于保定府擒奴酋皇太極長子、偽肅親王豪格,獻與陛前,請付所司!」

  皇帝揮手示意應允,身邊的太監運足了氣唱道:

  「大明皇帝仁慈,寬宥爾罪!」

  三唱完畢,立即有刑官上前為豪格松綁,按禮制,此時豪格當跪謝皇恩,豈料他無論如何也不肯跪。刑官一時間按不住他,李信在一旁瞅著著急,也顧不得禮制,起身抬腿衝著豪格大腿就是一腳,只聽一聲慘呼豪格扑倒于地。

  位于西側觀禮的四夷使節隊伍里立即有人大聲抗議。

  李信回頭看去,竟瞅著眼熟,似在多爾袞營中見過。此人正是多爾袞受邀派來的武官,名為容肅,正紅旗章京。很快,容肅便被嚴密監視他的錦衣衛按到堵嘴,大典繼續進行。

  皇帝朱由檢勉勵一番,百官四拜山呼,太監宣讀賞賜。長長的賞賜名單上,連孫承宗、劉宇亮這些閣臣都包含在內,盧象升、虎大威,王朴也赫然在列,卻獨獨沒有提及李信半個字。

  皇帝不但沒有追究高陽城陷的罪責,反而晉封孫承宗忠勇伯,文官封爵位極人臣。很明顯,朱由檢心里有本帳,李信的功勞是要算在孫承宗運籌帷幄之下的。否則擔憑一介武夫,如何難呢過襲殺韃子副帥,生擒奴酋之子?

  宣旨完畢,宣旨太監又說了些什麼李信已經聽不進去,就算他什麼都不在乎,辛苦了一天總要得著句好吧?弄了半天,他就是戲台上的道具擺設,用完了就可以扔掉。

  不過,就算李信是道具擺設,也不能用完扔掉,還有更重要的表演任務等著他去完成。百官再次四拜山呼,稱賀致辭,禮畢之后,皇帝朱由檢悠然返宮,群臣按次序離場。

  就在這個當口,李信隱約覺得有放炮之聲,許是今天勞累過度,產生了幻覺。離開午門之后,他立即將身上的斗牛服扯脫,露出裡面的武弁服。

  剛出了承天門,長街南側圍觀的百姓還沒散去,但見一騎飛馳而至,混在百官中的楊嗣昌臉色劇變,趕忙分開眾人上前。那軍卒下馬將文書奉上,楊嗣昌接過后僅僅瞟了几眼便有搖搖欲墜之感。愣怔之下,趕忙回神,視線游弋,在人群中尋找李信的身影。

  ……

  韃子炮轟北京城,同時大軍齊動,直奔城外明軍而去,李信心急如焚,這數万人馬里不但有無辜的百姓,還有他並肩戰斗的300兄弟,于情于理他都不能袖手旁觀。他几乎抽斷了馬鞭,戰馬在安定門大街上四蹄刨開疾馳。

  等李信登上城頭之時,韃子大軍已經突入關廂。關廂內有李信埋置的大量地雷,此處一時半會還頂得住,問題最大的地方其實來自大軍北面,此處只埋置了一道地雷陣,只要韃子繞到北面,豁出一波人硬趟過去,到時候地雷盡毀,韃子便可沒有任何阻擋的直驅碾壓。

  「立即放我下城!」

  李信沒有任何遲疑,不顧城上軍將的阻攔執意下去。他就是死也得和兄弟們和他口口聲聲承諾過帶他們安然返回家鄉的百姓們死在一起。韃子因何突施偷襲,李信不清楚,但他有預感一定是哪里出了問題,很有可能是韃子的目標改變了。

  李信由城中返回大軍之中,百姓與300馬賊以及劉權的親軍看到李信回來,立時情緒高漲,都說將為兵膽。李信曾帶給了他們太多的不可思議,在百姓們的意識中,似乎只要跟著這位李將軍就可以一路高歌猛進。這不?他們連京城都到了!

  但前日京城里傳來聖旨,說是李信已經被留京聽用,大軍統一由禮部尚書大學士楊嗣昌指揮。這則消息像紅夷大炮一般將原本鐵板一塊的大軍轟了個四分五裂。

  以靜海百姓為主的一部分人馬紛紛嚷著要脫離大隊,回靜海。以曾敢為首的原保定百姓隊伍持觀望態度。山東總兵劉澤清親軍的參將劉權,既不願意,也不能離開,但也不想與韃子決戰。陸九為首的馬賊更是離譜,有人竟然建議潛進北京城,將十三哥李信救出來。

  就是在這種亂哄哄一片的情形之下,韃子發起了致命一擊。危急時刻,李信的到來,挽救了即將崩潰的軍心,但在韃子權力猛攻之下,又能撐得過几個回合?

  如今的形勢,逃跑已是万万不能,兩軍几近膠著狀態,只要李信一聲令下撤退,大軍轉眼就得崩潰,到時候殺伐全憑韃子。因此,即便明知必敗也不能放棄,讓韃子啃著骨頭,也得崩掉兩顆門牙。

  「傳令,擊鼓,吹角!」

  「嗚嗚嗚……」

  「咚咚咚……」

  隨著隆隆鼓聲與悠長的號角聲,之前即將崩潰的大軍竟然奇跡般的重新聚攏在一起。遠處觀察的拜音圖不禁奇怪,明國大軍中的變故似乎被平息了,而且還是大兵壓境的情形之下,這實在太難以理解了。

  可如此就能抵擋得了大清的鐵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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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楊相糊涂

  清軍主動攻擊的消息傳來,李信下城隨軍作戰,一切都順利的超乎想象,甚至省卻了率先開戰而擔輿情風險的麻煩,但楊嗣昌總覺的哪里不對勁,心里發堵的慌。

  楊嗣昌在內閣大堂反復轉了几圈之后,再也耐不住性子,帶著隨從出了紫禁城直奔安定門而去。此前還人山人海一片歡騰的東長安街已經連半個鬼影子都見不到,只留下滿地的雜物無人收拾,包裹吃食的油紙隨著打旋的北風在半空中無力的轉著圈。楊嗣昌當真有恍若隔世之感。如果不是親歷了剛才那一番獻俘大典,他真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楊嗣昌的到來,讓提督京營戎政的方正化倍感壓力,內閣與司禮監在皇帝有意無意的點撥下,關系並不融洽。而且由于皇帝凡事必聖躬親為,司禮監的權勢教以往各朝已經大為縮水,與之相應的,內閣權力則此消彼長,處處壓制司禮監一頭。

  方正化的前任提督,皇帝面前第一紅人曹化淳病辭返鄉,內閣在背后定然沒少出力。

  「哎呀呀,楊相如何來了城上?刀槍不長眼,左右……」

  方正化一指左右護衛,「快護著楊相入敵樓!」

  楊嗣昌毫不領情,「方公莫要小題大做,當年楊某總督宣大兩鎮,亦曾數日衣甲不卸,如何進了內閣便金貴起來?」說這話,他已經來到城牆邊,把著女牆向下望去。只見清軍氣勢直如排山倒海,明軍則勉勵支撐。

  「方公可有援手之策?」

  這是典型的越俎代庖,實際上已經犯了官場忌諱。首先方正化與楊嗣昌並無統屬關系,京營受統于五軍都督府,受節制于兵部,而不論是五軍都督府又或是兵部都直接聽命于皇帝,所以楊嗣昌此舉實在有欠考慮。

  但方正化畢竟是混跡于大明中樞多年的人,楊嗣昌風頭正勁,一言可翻云,一言又可覆雨,不但不與之較真硬頂,態度上還更加的謙恭。

  「回楊相話,依慣例,韃子襲城伊始,北京各城門就已經用沙土大石砌死,出入都只能經由吊筐,每次上下多不過十數人,京營也是愛莫能助啊!」

  楊嗣昌忽覺自己不應該來城上,但如何就鬼迷了心竅,跑來這是非之地?旁人躲還來不及,自己倒好,眼巴巴的趕了來湊熱鬧。但既來之想走就沒那麼容易了,只好硬著頭皮站在這充滿了位置風險的城牆之上。

  很快他的一顆心便被城外的戰局所左右,顧不得思量那些朝堂之上的蠅營狗苟之事。

  明軍撐的很艱難,利用關廂的阻隔與韃子做輸死抵抗,最外側的明軍倒是有板有眼,可越往里便越是爛糟糟一片,軍容之亂,訓練水准之低超乎楊嗣昌想象,若不是身在城上俯瞰,當真還能被這外强中干的架勢給唬住。再看清軍,則軍陣整齊,調度有序。難怪李信敢在文華殿上與皇帝爭執,不可妄戰,雙方水平完全不在一個等級上,任誰都能看出來,城下明軍應撐不了多久了。

  很難想象,究竟得有多大的膽子,才敢領著如此一群烏合之眾與清軍對峙,至少他楊嗣昌不敢,可那個馬賊丘八李信便做到了。一念及此,他逐漸收起了對李信的輕視之心。暗道,若是將此子收入囊中倒是一大助力,但隨即便否定了這個想法。首先這李信是孫承宗舊部,與自己並無情誼瓜葛,加之曹化淳利用李信手中的兩張牌咸魚翻身,與司禮監已經有著扯不開的千絲万縷的關系。

  再者,這李信自進京以來,楊嗣昌又准備推他進火坑,當替罪羊背黑鍋,就算此子短時間內沒有察覺,早晚也必會知曉,到時候這個仇就算結下了。

  楊嗣昌竟然生出了一絲悔意,對于李信此人,絕大多數的情報都來自于劉宇亮托王朴呈給內閣的公文上,雖然這位劉閣老在奏報上對李信避重就輕,在那份公文上卻毫無顧忌,只是其中的偏差,此時此刻,他才深有体會,暗罵劉賊誤我。

  戰亂之世,中樞閣臣想坐穩了這個位置,在朝外就必須有得力的干將相輔佐,只有戰事上的節節勝利才是穩坐內閣的不二法門。楊嗣昌的短板便在此處,他提出的「四正六隅」方略,雖然宏闊奈何所托非人,熊文燦經他舉薦總督六省軍務,但是個人才具卻不足以實現他的這一目標。

  李信此人若是當真能收歸麾下,加以琢磨必是鋒利的爪牙。

  可惜!可惜!可惜!

  楊嗣昌心里一連念了三個可惜,他十分清楚自己想橫插一腳,已經不可能。

  ……

  內閣大堂,次輔薛國觀推門進屋,抖掉黑色大氅,也都掉了滿身的寒氣。他是次輔,論在內閣中的排位也在楊嗣昌之上,但他隱隱然卻自甘居于楊嗣昌之下。整個內閣,自劉宇亮走后,楊嗣昌雖無首輔之名,卻有首輔之實。

  「楊相何其糊涂,城牆那是他能去的地方嗎?」

  薛國觀與身后的心腹連連抱怨著。

  「看著吧,張老頭轉眼就得上表參他一本,別人避之不及的事,楊相怎麼就靠上去了呢……」

  「楊相遭參,對薛相而言,何嘗不是一個機會呢?」

  一名青袍官員,皮笑肉不笑的說道。

  豈料那薛國觀一跺腳,指著那青袍官員斥道:「糊涂話,薛某與楊相本是一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此事万万休提。」

  青袍官員擰著脖子亢聲辯道:「何為一体?此一番又與薛相何干?」

  薛國觀正欲痛斥他目光短淺,不料門外傳來「咯吱咯吱」的踩雪之聲,隨之正堂之門應聲而開,來人卻是司禮監高時明。滿屋子的官員紛紛與其見禮,薛國觀也不例外。

  「高公大駕光臨,可是皇上有了旨意?」

  高時明哈哈大笑,贊道:「薛相當真神人也!」說罷,一步三搖的走到堂屋正中,伸手在炭火盆子前烤了烤,好驅散滿手的冰涼。這才一回身站定,右臂須揮,趕忙有小太監將一封文書遞上。

  「這是皇上朱批的折子,特命咱家交予楊相,楊相呢?」高時明左顧右盼沒發現楊嗣昌在屋中,他知道這薛國觀與楊嗣昌穿同一條褲子,也不見外,便將此行目的和盤托出。

  薛國觀遲疑了一下還是說道:「楊相去了安定門!」

  聞言,高時明臉上驟然變色。

  「楊相糊涂!」

  楊嗣昌與他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他絕不希望楊嗣昌出現一絲半點的紕漏,他還想效仿當年万歷朝張居正與馮保內外相輔,那是何等的榮耀與成就,哪怕為此身死之后被 開館戮屍也是值得的。

  「下官這就去命人將楊相叫回來!」

  薛國觀忙接道,高時明一擺手,否定道:「不必,既然去了就不能回來,楊相在那里也好,勝了還有運籌帷幄之功。」

  適才與薛國觀爭辯的青袍官員暗暗冷笑,勝?簡直是天方夜譚。

  高時明想了想,又對薛國觀道:「万歲雷霆震怒,召楊相與薛相去呢,如此也罷,薛相先跟咱家走吧!」

  薛國觀沒來由的打了個冷戰,皇帝的震怒他完全能夠想象得到。本來上午奏凱獻俘,歡喜勁還沒熱乎,韃子便大舉進攻,將皇帝的一番興致全攪和了,想起皇帝因怒而痛斥官員時的場面,他就不寒而栗。

  在場的官員們也都面面相覷,高時明瞅了薛國觀一眼。

  「薛相快隨咱家去吧,再晚了,万歲不定會……」

  薛國觀以手扶額,「高公說的是,咱們這就走,對了,那奏折之中可有緊要的事?」他想事先了解以下,以備不時之需。誰知高時明隨口敷衍了一句:「與此事無關的,薛相還是跨快隨咱家去文華殿。」

  內閣大堂與文華殿同在紫禁城協和門里,兩所院子南北相望,文華殿是皇帝接見大臣的便殿,將內閣設在文華殿南側正方便了皇帝接見重臣。

  几步路的功夫,高時明便將薛國觀引入文華殿,隨著殿門在身后「吱呀」一聲合上,一股遠勝外邊的陰寒之氣扑面而來,閃過屏風,只見炭火盆子忽明忽滅,室內燭台也有一多半空著,只有皇帝的御案兩側才多點了兩根蠟燭。陰暗濕冷的文華殿與炭火正旺的內閣正堂判若天地,這也是身為皇帝的朱由檢節儉,蠟燭不肯多點,木炭也不肯躲燒,一盆木炭不燒成灰燼,不會換新的。

  「臣薛國觀叩見吾皇万歲。」

  薛國觀叩拜于地,隨著說話,口中噴吐出陣陣白氣。

  「平身吧!」

  朱由檢語氣平靜,薛國觀在起身的當口,偷瞄了一眼御案之后的皇帝,只見他手捧著個暖手爐,正在頭也不抬的批閱奏章。

  「楊卿何在?」

  高時明趕緊搶先道:

  「楊學士親赴城門督戰!」

  朱由檢目光頓時一亮。

  「難道楊卿已經胸有成竹?」

  在朱由檢的印象里,楊嗣昌几乎是沒有完全把握不會輕易出手之人,高時明如何敢接茬,大殿之中一時間陷入了令人遍体生寒的沉默之中。

  突然,殿外一片騷亂,腳步之聲驟然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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