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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風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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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偷梨子的賊


趙禎停下手裡的筷子,瞅著趴在一個金盤裡吃肥雞的狐狸道:「愛卿辛苦了,陣斬西賊悍將勞苦功高,不妨多吃一些。」

狐狸對盤子裡的肥雞非常的滿意,一口咬掉那隻雞的臀部,只是嚼了三兩下,亮晶晶的油脂就從嘴角流淌下來。

王漸躬身道:「陛下,開封府及左右廂受事判官,以及開封祥符兩縣縣令伏闕請罪。」

趙禎回頭看看王漸本來歡喜的面色逐漸陰沉了下去,淡然道:「告訴張汨,朕在宴請功臣,讓他們等著就是。

你代替朕問問張汨,西賊的都虞候都殺到皇城邊上了,元昊何時來取朕的人頭?」

王漸渾身一抖,就倒退著離開了大慶殿。

此時的大慶殿裡絲竹不絕於耳,趙禎端起酒杯輕輕地喝了一口金黃色的酒水,看到狐狸吃的痛快,他也丟下酒杯端起一碗珍珠米大吃起來,心情甚是暢快。

對於官府處理這一次突發事件的手段和效率,皇帝是非常不滿的,好水川戰敗也就罷了,好歹還是在邊陲之地,李元昊的興起讓他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多次圍剿,不但沒有消弭禍端,讓西賊反而坐大。

范仲淹提出的西北事奏折,雖然講的很有道理,卻不具備實際操作的可能性,時至今日,大宋依舊在舔舐好水川一戰造成的傷口。

不但延州已經處在西賊的包圍之中,即便是地處西北的秦州,也是一日三驚。

每日皇帝的案頭公文,放在最上面的永遠都是西北邊陲之地的例行奏報,如果一日不見奏報,皇帝一日不得安心。

資政殿大學士張汨拱手站立在大慶殿外眼觀鼻,鼻觀心的一副入定狀態。

皇帝招待一隻狐狸吃喝,卻讓自己和一群開封府官吏守候在門外,這是非常侮辱人的一件事情。

如果東京城內沒有出現這麼一樁惡性事件,張汨自然會揪住皇帝重獸輕人這一點討要一個說法。

可是今日發生的惡性事件,讓所有開封府的官員都顏面盡失,且不說被西賊悍將殺死的無辜百姓,光是巡城司鎮將就戰死了十一人之多,還要加上開封縣捕頭趙鳳以及七名被西賊活活毆死的捕快。

其中一個捕快身上的血液幾乎被那個西賊悍將吸吮一空,當場被嚇瘋的捕快就不下三個。

鎮將中,楊懷玉乃是將門世家,即便是他也不是那個受傷的西賊悍將的對手,如果不是那幾個小孩子出手,楊懷玉難逃被西賊吮血而死的命運。

當甲士圍攏了廢園之後,面前的場景讓整個東京人都過目難忘,幾個小小的孩子,圍攏在一具殘屍面前笑嘻嘻的,其中一個年紀最大的孩子手裡就拎著一顆猙獰的人頭。

見大軍過來之後,隨手一拋,那顆人頭就滴溜溜的滾到諸將面前,明知道這不過是一顆人頭,甲士們也被嚇得連連後退。

而這一幕恰恰被從皇宮裡出來訊問的宦官王漸看了一個清楚。

閉目沉思的張汨,猛地睜開了眼睛,皇帝到現在都不肯見自己,只能說明皇帝已經有了新的開封府知府的人選,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自求鎮守邊遠軍州。

王漸出來了,走到張汨的身邊面無表情的道:「陛下問張汨,西賊的都虞候都殺到皇城邊上了,元昊何時來取朕的人頭?」

張汨聞言再也無法保持雲淡風輕的高人模樣,連忙跪倒在地叩頭曰:「臣張汨知罪,這就自請遠竄邊遠軍州,為陛下戌邊。」

王漸冷冷的道:「知道了。」

然後就把拂塵重新搭在袖子上回了大慶殿。

狐狸照例是吃飽了之後就會立刻離開皇宮,今天自然也不例外,滿意的抻抻肚皮,然後就頭都不回的跑出大慶殿去了。

皇帝並不在意,見王漸回來了,就問道:「怎麼說?」

「張汨不辭老邁,自請為陛下戌邊。」

「邊疆缺少他這麼一個老卒嗎?」

王漸無言以對。

鐵心源的日子非常的不好過,狂怒的王柔花第一次扒掉兒子的褲子用竹板子狠狠地狂揍了鐵心源一頓,打完之後,後怕的王柔花抱著兒子嚎啕大哭,決定不再去管理什麼七哥湯餅店了,留在家裡看兒子。

鐵心源挨了揍,剛剛獲得皇帝嘉獎的狐狸也未能逃脫王柔花的魔爪,才打算過來撒一嬌,就被王柔花一腳給踢到牆上去了。

然後,鐵心源就被母親給禁足了,知道原委的郭先生也非常贊同母親的行為,派張大戶家的小子給鐵心源送來了功課,還告訴王柔花,鐵心源野性難馴,確實到了接受教訓的時候了。

屁股被打的花花綠綠的,鐵心源只能無聊的趴在房頂上,看圍牆外面的世界。

可能王柔花被嚇壞了,從那一天起,她就很少留在七哥湯餅店,專門請了一位掌櫃來經營店舖,只是煮肉的方子,她從不假手他人,必須是自己親自投料才成。

煮過肉的調料包,她也必須親眼看著它被投進火裡燒個乾淨才成,除了這件事,她其餘的時間都死死地盯著鐵心源,絕不給他亂跑的機會,尤其是廢園裡那幾個因為砍了西賊悍將頭顱,從而名聲大噪的潑皮,更是嚴厲的禁止他們和鐵心源往來。

在她看來,自己從小聽話,乖巧的兒子,純粹是因為跟著那些潑皮才慢慢學壞的。

天上的白雲緩緩地飄過,無數的鳥兒也從上面飛了過去,鐵心源養的鴿子一去不復返了,這讓母親嘲笑了他很長時間。

一支長長的細竹竿帶著一個白紗兜子悄悄地從他的頭頂上越過,最後來到鐵家院子裡的那顆梨樹上,桿子前面被燒彎的頭部,只是輕輕地一扭,一顆碩大的梨子就落進了掛在桿子下面的白紗兜子裡,然後桿子就迅速的往回收。

鐵心源還能聽見小姑娘的低低的笑聲,當笑聲中夾雜著「呆子,傻瓜,的字眼的時候,忍無可忍的鐵心源怒道:「偷梨子就好好的偷梨子,好端端的罵人做什麼,我要不是呆子,你們哪來的機會偷梨子。」

此時桿子正好走到鐵心源的頭頂,偷梨子的人沒想到他還醒著,吃了一驚,手上的桿子就掉了下來,碩大的梨子砸在鐵心源的臉上,砸的他吱哇亂叫。

滿腔怒火的收起那個竹竿,抬頭朝城牆上望,只看見侍衛古怪的面孔,再一無所獲。

隨著侍衛的眼光看過去,皇城牆的垛口處,露出一個尖尖的幕離,還有兩隻梳成圓環的髮髻。

見侍衛朝自己緩緩地搖頭,鐵心源就知道自己這場無妄之災算是白挨了,把桿子丟到一邊,取出兜子裡的梨子,狠狠地咬了一口,今年的梨子終於長成了,清甜可口,不像去年結出來的梨子有那樣多的渣滓。

「呆子,把我們的桿子還給我們。」一個穿著綠褙子的小女孩從城牆上探出頭來凶巴巴的對鐵心源吼道。

小宮女鐵心源見得多了,聞言不理不睬,把身子躺好,順便把狐狸踢到一邊去,這傢伙正在換毛,不論走到那裡都掉一地的毛。

「好啊,你敢踢振武將軍,這是以下犯上。」小宮女尖叫起來,狐狸在宮中非常的受寵,無論是誰見了都會非常客氣的對待它,即便是在皇后那裡,它都能討一碗牛乳喝。

「誰踢他了,是他要我踢的,不信你看,它笑的多開心。」鐵心源說著話提著狐狸頂瓜皮後面的皮,把狐狸的嘴巴弄成一個笑臉給小宮女看。

「呀!你竟然這樣對待銀子大將軍!」

另一個戴著錐帽的小姑娘也忍不住站立起來,憤怒的指著鐵心源大叫。

「銀子大將軍?唔,這名字不錯,有銀子的大將軍自然所向無敵,你說是不是銀子大將軍?」

鐵心源搖晃著狐狸拿鼻子頂頂這傢伙的濕潤的黑鼻頭笑道。

狐狸以為鐵心源要和他玩耍,晃晃腦袋站起來,歡快的在他肚皮上踩兩下然後躥下房頂,等待鐵心源來追。

牆頭的兩個小姑娘卻不滿意了,以為鐵心源在欺負狐狸,兩人一起指責鐵心源逾越。

一個粗壯的侍衛兩側各出現一個小少女指著城牆底下叫罵,那個侍衛只好高舉著雙手,無奈的瞅著天空,他一點都不想摻和進他們之間的恩怨之中。

兩個小姑娘能有什麼精彩的罵詞,翻來覆去的也不過是說鐵心源無賴,是什麼壞人。

對這樣的罵詞,鐵心源自然會無視,偶爾反擊兩句,就會把兩個小姑娘噎的面紅耳赤,只能跳著腳重新指責鐵心源是惡人,無賴。

鐵心源不敢有絲毫損及他的父祖,天知道那個帶著錐帽的小姑娘是什麼來頭,萬一是公主的話自己要是罵了趙禎的祖上十八代,砍頭都是輕的。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之後,鐵心源最討厭的就是掉腦袋,如果不是自己命大,腦袋早就掉過好幾次了。

很多時候自己都像一個大人一般的生活著,唯有今天,他忽然發現把自己當成一個孩子來看,也是非常不錯的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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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風雨破中州   第三十九章   東京風色

  聽母親講,楊懷玉喝的爛醉如泥,躺在街上說胡話,這樣的日子已經維持好一陣子了。

  鐵心源想去看看,被母親嚴厲的拒絕了。

  說來可笑,楊懷玉不是因為自己輸給了重傷的細封思夢而傷感,他傷感的原因竟然是因為他被人家退親了……

  這傢伙今年已經二十四歲了,聽說為了等蘇易簡的重孫女蘇眉長大,這才拖延了婚期,沒想到苦等了八年之後,由一個青澀的小姑娘長成一個大美人的蘇眉,竟然不願意嫁給楊懷玉了……

  楊家固然是將門世家,但是,楊家的老令公乃是降臣,而蘇易簡卻是太宗年間丙辰科的狀元郎,還當過一任參知政事的,雖然這人喜歡喝酒,最後把自己給喝死了,蘇家清貴的門風卻沒有絲毫的改變。

  身為將門的楊家得到這門親事之後未免就有高攀之嫌,這也是楊懷玉寧願等七八年之後再娶長大成人的蘇眉的主要原因。

  按道理來說,爛酒的人生出來的孩子都不會太聰明,就像李太白一樣,詩酒風流了一輩子,最後卻生了兩個痴呆的兒子。

  可是蘇家不像李太白,人家生了三個兒子四個閨女,其中三個兒子都是進士,全部都在東京任職。

  其中蘇家老大生的兒子蘇舜欽更是了不得,兩年前剛剛取得了進士身份,如今正在蒙城擔任縣令,因為入了知審官院判官杜衍的法眼,把閨女嫁給了蘇舜欽,從而,讓東京的權貴們無不對蘇舜卿的將來高看一眼。

  楊懷玉這些年很倒霉,可以說自從遇到鐵心源之後就很倒霉,自從被發配到西水門配軍營之後,他就習慣性地會發癔症,辱罵上官,毆打同僚乃是家常便飯,最奇特的一次他竟然一人衝到青樓裡面,拳打腳踢的打跑了別的嫖客,自己一人留在青樓裡面,聽說第二天是被家人給擡回去的……

  這一次打不過細封思夢,又被一隻狐狸當了踏腳石,於是,蘇家就徹底的不太願意把漂亮的閨女嫁給楊懷玉了。

  鐵心源自認在這件事情上自己過錯不大,雖說平日裡總喜歡在楊懷玉吃的湯餅裡面添加一點點蘑菇粉,這也是為了保證鐵家的湯餅能入貴人之口罷了,每一次楊懷玉都吃的很是愉快,以至於後來不添加蘑菇粉,楊懷玉就抱怨母親做的湯餅不夠味道。

  從楊懷玉身上,鐵心源確定了蘑菇粉對武人的運用劑量,現在他已經能夠精確的掌握這種蘑菇粉的運用了,什麼樣的劑量能讓人飄飄欲仙,什麼樣的劑量可以讓人產生幻覺,什麼樣的劑量可以讓人顯得暴躁欲怒,他甚至發現,在幻覺和暴躁之間,這種神奇的蘑菇粉甚至能讓人亢奮……

  給細封思夢下的蘑菇粉實際上是可以讓人眼睛流血的那種最高劑量,但是這傢伙依舊在東京城惹下了滔天大禍,最後把自己給弄死了。

  鐵心源相信,細封思夢絕對沒有在東京城炫耀西夏武士武力的想法,但是,蘑菇粉幫助他達到了這個目的。

  從而,西夏武士的狂暴和威猛在東京人的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

  鐵心源今日誦讀的是《中庸》裡面的句子。

  他覺得《中庸》這本書對他的人生道路有著積極地作用。

  慎獨是一種情操,面對權利、金錢、美色的誘惑時,保持一種淡定的心情;不能像楊懷玉一樣失態於人,更不能在得不到這些東西之後就傷心沮喪。

  時時刻刻保持一份清醒的自律頭腦。

  內不欺己,外不欺人,上不欺天,下不欺地;每動一心,每動一念,應明天知,地知;每一舉止,應知舉頭三尺有神明,十目所視,十手所指;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

  唯有如此,在做了壞事之後才有推脫的餘地。才能達到心明幾亮,無牽無掛,最後達到人生大圓滿的狀態。

  這年頭,能接受所有讚美和功勞的,除了聖人之外,就剩下野獸了,聖人之所以是聖人,他早就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人們為了維護這個道德標準,必須把所有的功績往他的身上推,唯有如此,才會出現萬世之師,萬世之表的光耀萬世的人物。

  至於野獸,不論它身上有多麼耀眼的光芒,他依舊是野獸而已,和一頭野獸爭奪功績,會被別人不齒的。

  普通人如果沒有皇帝的權威,最好不要幹這樣的事情,狡兔死走狗烹,功高蓋主之類的詞語就是為你準備的。

  只要翻開歷史書,就會發現,被自己人弄死的蓋世名臣,和名將,遠比被敵人弄死的多得多。

  所以,鐵心源打死都不會把功勞往自己這個七歲幼童的身上引,如果這事幹的多了,自己很難活到成年娶媳婦的時候,那樣的話,母親想當奶奶,抱孫子,罵媳婦的美夢就會徹底的破滅。

  因此,鐵家的鐵狐狸就很厲害了,不但幫皇帝弄來了軍國重器,還咬死了東京悍將都殺不死的西賊悍將,官居四品,如果是實職,充任東京一門守將都綽綽有餘。

  「咚!」一個東西重重的砸在正在幻想的鐵心源腦袋上,撿起那個砸自己腦袋的東西一看,鐵心源立刻就把那東西揣進自己懷裡,對自己腦袋被砸的事情不想理會。

  一個泡了桐油,又在上面刷了十幾遍漆皮的拳頭大小的藤球,馬行街上要賣六百文的……

  水珠兒早就想要了,那幾個女孩子更是抱著鐵心源求了好幾次了,還說什麼女孩子沒有藤球就不像一個女孩子。

  現在有了,等一會讓狐狸叼著送給水珠兒他們就是了。

  「把藤球還給我們。」

  發話的又是那個小宮女。

  「我在睡覺,沒見過,什麼藤球。」

  「無賴,剛才藤球明明砸在你腦袋上的……」

  「沒有被砸,絕對沒有……」

  「果然是無賴,有本事你等著……」小宮女匆匆的露頭之後,就氣咻咻的跑下城牆了。

  這讓鐵心源有點失望,好在這樣的情緒很快就被銅子送來的一本書給改變了。

  這是一本民間暗中流傳的話本——《陞官圖》。

  裡面講的就是東京人總結出來的各種陞遷途徑,該如何打通關節,該找誰打通關節,每次送禮該如何送,該送些什麼,簡直就是官員居家旅行的必備寶書。

  雖然有幾張已經烏漆墨黑的看得不是很清楚,鐵心源還是如獲至寶,通過這本實戰類型的書,自己可以對大宋的官場環境有一個非常深刻的認知。

  一邊看一邊連連點頭稱讚,我中華的送禮哲學在這本書裡得到了極為充分的展現。

  第一次送禮的時候講究重禮,以超出對方心理價格為最佳突破口。

  最好的禮品其實就是真金白銀,什麼字畫,古玩,美人之類的統統都是下品。

  膽大,皮厚,心細,都是送禮必備的素質,鐵心源發現自己並不是很具備這些要素,這讓他多少有點失望。

  藤球不斷地從城牆頂上飛下來,鐵心源毫不在意,自家的小院子裡面已經掉了十幾個藤球,聽說這些東西都是供品,等閒人間很難見到一枚,好多富貴人家的女子往往都會以接到皇家賞賜為榮,尤其是後宮中賞賜的一些小東西,如果把這東西當做嫁妝,進婆家門的時候,婆婆得跪迎!

  人不能得意太久,就在鐵心源盤算這些好東西能賣多少錢的時候,他的身上就挨了一記重擊,回頭看的時候,才發現那裡有半塊磚頭……

  瞅瞅一大排小宮女怒氣衝衝的小臉,再看看那個帶著錐帽的小姑娘雀躍的模樣,鐵心源一骨碌就下了房頂。

  躲在屋簷下面,親眼看著七八條竹竿把自家的梨子摘了一個乾淨,他也只能自嘆倒霉。

  「把藤球還給我們!」

  「把梨子還給我!」

  「梨子是我們摘的。」

  「藤球是自己掉進我家院子的。」

  「無賴,把藤球還給我們!」

  「笨蛋,我就不還,你咬我!」

  ……

  一句笨蛋算是捅了馬蜂窩,果核帶著各種東西從上面丟下來,中間甚至還有一隻小小的鞋子。

  鐵心源想反擊,被侍衛惡狠狠的眼神給制止了,只好在一群小姑娘的咒罵聲中狼狽的逃出家門。

  來到湯餅店之後,母親的眼神很是陰冷,鐵心源打了一個寒顫之後連忙解釋道:「有人往咱家丟東西,我根本就沒法子待。」

  「你說那些侍衛大哥?多年了,那些大哥一口口水都沒有朝下吐過,你敢遭謊?」

  「不是那些侍衛,是一群小宮女,她們蠻橫的緊,不但摘光了咱家的梨子,還把果核丟下來。」

  王柔花直接省略了鐵心源說的前因後果道:「是你招惹了她們!」

  看到這狀況,鐵心源知道自己說什麼都是白搭,在母親的眼中,皇家就是天底下最懂禮守法的好人。

  衛國長公主家裡的惡奴不過打傷了幾個進城賣菜的老農,然後就被剛剛重新擔任開封府知府的龍圖閣大學士包拯給活活的杖斃了。

  長公主哭訴到皇帝面前,皇帝只是說了一句,惡奴欺主打死無算。

  鐵心源親眼看著老農捧著長公主家賠償的銅錢嚎哭著當街訴說自己遭遇的司法公正,然後滿街百姓都齊齊的面朝皇宮跪拜,山呼萬歲!

  在這種氛圍底下,自己要是說受了皇家的欺負,立刻就會被百姓的口水活活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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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鐵心源的原諒

楊懷玉已經快要被口水淹死了。

鬍子拉碴,一頭亂髮的楊懷玉帶著一身酒臭衝進七哥湯餅店的時候,好多人都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楊文廣的老婆很多,子女也很多,不一定非要扶持一個酒鬼窩囊廢成為將來的家主,有多項選擇,這在大家族裡非常的常見。

鐵心源幫著母親把一碗湯餅端過去之後,楊懷玉就立刻狼吞虎嚥起來,從頭到尾頭都沒有抬過。

吃完了飯,楊懷玉一摸衣袖僵住了。

王柔花趕緊上前道:「快回去洗澡換衣服,臭死個人,酒醒了再過來,一身酒臭也吃不出我家湯餅的好滋味。」

楊懷玉臊紅了臉,朝王柔花拱拱手就準備離開。

「那天為什麼不立刻殺了細封思夢?」

「殺不了!」楊懷玉有些僵硬的回答。

「你背後的弓箭是吃素的?我聽說你可以挽四擔弓,連開一十二下面不改色氣不喘,想來你的箭術應該不差。」

「殺了又如何,功勞還是被你家的狐狸搶走了,大家也喜歡看著你家狐狸立功。」

「不對,你要是沒有那麼多的私心雜念,一見面就殺了細封思夢,你的功勞誰都搶不走。

是你想的太多,因此,你輸了一點都不奇怪,也因此東京人說你連一隻狐狸都不如也不奇怪,當然了,你老婆沒了就更加的不奇怪了。」

楊懷玉抬起頭來,死死地盯著鐵心源道:「換個地方說話!」

「你打算幹掉我?」

「要想弄死你,早就下手了。」

鐵心源朝母親笑笑,就和楊懷玉一起來到甜水井的邊上。

「我打算離開東京城……」楊懷玉沉聲道。

「嗤」鐵心源笑了一聲,不言語了。

「你在恥笑於我?」

「讓我幫你想想啊,你的打算是這樣的,你準備孤身離開東京城,然後去大宋戰事最激烈的西北邊陲投軍,然後在疆場上殺出一個赫赫威名來,然後衣錦還鄉。

這其實不算什麼,最重要的是,你準備讓看輕你的爹娘,祖母看看他們的孩子是如何的有本事,也順便讓你那個執意要退婚的未婚妻好好的後悔一下,是這樣的吧?」

楊懷玉的眼睛有些發亮,連聲道:「這樣難道不好嗎?好男兒自當橫行天下。」

鐵心源苦笑道:「算了吧,你這麼幹,只會讓你爹娘沒了兒子,你祖母少了一個孫兒,至於蘇家小娘子,恐怕連你的名字都想不起來。

從細封思夢身上就能看出來西賊有多難打了,你去了西北邊陲之後,沒了父親的庇護,在那裡你就是一個衝鋒陷陣的賊配軍。

攻城的時候你需要先上,用命去消耗人家的滾木礌石,等人家的滾木礌石消耗的差不多了,你們先期攻城的賊配軍還能剩下幾個?

就算是你活下來了,人家看你本事不錯,從今往後,軍中最苦,最危險的活計都是你的。

就算你楊懷玉命大,活下來了,我問你,一個賊配軍有資格獲得軍功嗎?你的戰功難道不是階級,官營,將主這些人的嗎?

你憑什麼衣錦還鄉?」

「狄青,狄帥……」

「你可拉倒吧,全大宋能從賊配軍起來當主帥的人就他一個,如果連他都沒有,底層的軍卒還有什麼作戰的意志?

人家是佔據了天時地利人和,所以才會有現在的榮光。

天地人三樣你一樣都不佔,我可不認為你有從戰場上活下來的命。還是留在東京算了。」

楊懷玉似乎挨了當頭一棒,頹然的一屁股坐在甜水井的井沿上揉著自己亂糟糟的頭髮道:「怎麼連小孩子都這麼說啊。」

鐵心源奇怪的道:「還有誰這樣對你說過?」

「包叔父!」

「哦,那就不奇怪了,那個人精都這樣說,你幹嘛還想跑去邊關?受不了別人說你老婆沒了?」

「那倒不是問題,我也覺得自己配不上蘇眉,現在她要退婚,我反而鬆了一口氣。」

「咦?」

鐵心源聞聲驚訝的重新打量一下這個傢伙。

這傢伙似乎還沒有到不可救藥的地步,至少心地還算是善良。

「其實啊,你想要蘇眉當老婆也不是沒可能,就看你能付出多大的代價了。」

「我什麼都願意付出……」楊懷玉急急地說出這句話之後就顯得有些尷尬,畢竟,鐵心源還只是一個孩子。

鐵心源笑的嘎嘎的,瞅著面紅耳赤的楊懷玉道:「其實你武功不錯,蘇家的圍牆也不是多高,他們家你也熟悉,如果你選擇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

「住嘴!」楊懷玉撲上來緊緊地摀住鐵心源的嘴。從他驚惶的神情來看,鐵心源以為這傢伙真的有去侵犯蘇家小娘子的心。

好不容易從楊懷玉的魔爪裡脫出來,鐵心源惱怒的道:「誰要你去做那些齷齪事情了,我只是要你半夜去找蘇家小娘子,只要你們兩個見面,然後被一個多嘴的人看見就成了。

等那個多嘴的把事情傳揚出去之後,蘇家小娘子不嫁你都不成了。」

楊懷玉痛苦地搖搖頭道:「蘇家的僕役下人都是忠貞之輩,再說,這樣做了,蘇眉會恨我一輩子。」

聽楊懷玉這樣說,鐵心源據篤定的認為,這傢伙依舊是一個王八蛋,如果真的為蘇眉著想,就不會先說蘇家僕役忠貞不忠貞了,也就是說在他看來,沒有機會,如果有機會,很難說這傢伙不會這樣做。

「忠貞?人之所以忠貞,是因為背叛的代價太高,如果你能讓蘇家的某一個僕役忽視掉背叛的代價,這事就成了八成!我估計你收買蘇家僕役的價錢可能不會超過十貫錢!」

「你是怎麼知道這些道理的?」

楊懷玉跟見鬼一樣的看著鐵心源。

鐵心源隨便把插在口袋裡的書拿出來晃晃道:「我不過是把你喝酒,玩鬧,頹廢,傷感的時間都拿來看書了而已,有時間多看看書,書裡面什麼都有,不管什麼問題,書中都有答案,當然,前提是你必須選對書看才成。」

「你是怎麼看書的,怎麼從中找答案的?」楊懷玉對這一點很是好奇。

「我比較簡單,一般是先想出答案之後,再去翻書,如果找到了同樣的答案,我就確認這本書是本好書,如果找不到答案,繼續找,總有符合我想法的書籍,如果實在沒有,那就是做學問的人還沒有寫出來。」

聽了鐵心源恬不知恥的話之後,楊懷玉苦笑道:「在大宋名為神童的人很多,我見過的都不少,他們或者專於詩詞,或者專於倫理,或者專於奇思妙想,像你這樣專於詭詐之道的我還是第一次見。

你出的主意確實是個好主意,我剛才都有些心動了,可是想來想去,老子還是不能幹。

老子的祖宗戰死在金沙灘都不願意學李陵那樣苟且,所以老子也不準備苟且,現在就已經被蘇眉看不起了,如果再那樣做,老子還能做人嘛?

沒了就沒了,了不起娶一個農婦過日子說不定會更加的逍遙些。不管怎麼樣,我都謝謝你幫我出主意,你家的飯錢我明日會帶過來,不賒欠。」

鐵心源笑了,拍拍甜水井的沿子道:「好漢子,我算是原諒你了。不過啊,你不打算聽聽我給你出的第二個主意嗎?」

楊懷玉笑道:「如果是陰損的主意,不說也罷,老子已經把面子丟光了,骨子裡的那點驕傲還不想丟掉。」

鐵心源長長的吸了一口氣道:「今年上元節後朝廷開印之後要做的第一件事你知道是什麼嗎?」

楊懷玉搖搖頭道:「不知道。」

鐵心源惋惜的瞅著楊懷玉道:「你從來就沒有想過去爭奪一下武狀元嗎?」

楊懷玉嗤的笑了一聲道:「老子是將門,用不著去和別人搶那個苦哈哈的武狀元,再說了,老子現在雖然是賊配軍,可是過了今年之後,老子的爵位還在,起點比武狀元的起點高多了。」

鐵心源笑道:「最看不起你們這些將門子弟的紈褲嘴臉,自以為家世淵源就可以看不起朝廷得開科取士?

如果你們將門真的能夠擔負起守衛邊疆的重任,陛下何必再去取士?何必非要從寒門中簡拔可用之士?

好水川一戰過後,陛下恐怕對你們將門失望透頂了吧?細封思夢事件就能看出來,陛下明知道狐狸咬不死細封思夢,卻依舊把榮耀給了一隻狐狸,不許你們從中佔去任何的便宜。

我敢肯定,你如果死死地抱著你的那個破爵位不放,你這輩子就這點出息了。

如果你拋棄你往日的爵位,加了鎖廳試,不論你能不能取得武狀元,陛下也一定會對另眼相看。

傻瓜啊,想想啊,你有家世,又有武藝,說是丟棄了那個不值錢的爵位,其實反道讓你沒了桎楛。

武狀元再不值錢,也是從千軍萬馬裡殺出來的真正好漢,在目前的情形下,受到陛下重用乃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你喜歡在東京城裡當禁軍,還是喜歡去軍州當都虞候?」

PS:撒潑打滾求@推薦票,求收藏,被人家追上,並且超越是一種痛苦,求幫忙啊。孑與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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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風雨破中州  第四十一章 武狀元

  楊懷玉皺眉道:「武狀元雖然卑微,但是並不好奪取,不單要考兵書戰冊,還要考戰陣,馬戰,步戰,騎射,力道,最後最重要的還必須考驗人臨危不懼的心智,每次武舉考試,死在這一道上的人數不勝數,這也是將門世家子弟不願意去參考的原因。」

  鐵心源笑道:「你說你你喜歡蘇眉,蘇眉卻不知道你是如何喜歡她的,所以人家才會無情的拒絕你。

  如果你現在給她一封信說,你準備冒著生命危險去考武狀元,如果考上武狀元,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會放棄她,如果考不上,不用蘇家多說,你自己就會主動放棄婚約。

  如此一來,蘇家沒道理不同意,一旦他們同意了,蘇眉就有八成的可能會是你的老婆,且不容她再有任何的改變。」

  楊懷玉長長的吸了一口氣道:「這是堂堂正正的陽謀,好男兒就該如此才好!

  小兄弟,我這就去準備鎖廳試,這個武狀元我勢在必得。」

  楊懷玉挺起來了胸膛,用力的在胸口捶打兩下,就準備離開,卻被鐵心源一把拉住道:「你以為我是吃飽了沒事幹幫你出主意的?」

  楊懷玉笑道:「我娘做的豌豆黃是京城一絕,明日我帶一些過來給你解饞。」

  「豌豆黃我自然是要吃的,你不是要訓練戰陣之道嗎?我想請你在自己練武之餘,指導一下廢宅子裡的八個孩子,我需要他們在你參加武舉前至少學會自保之道。就當是感謝我幫你出主意。」

  楊懷玉哈哈笑道:「原來在這裡等我呢,好啊,反正我也是要請教頭的,廢宅子還真是一個練武的好地方。」

  說著話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繼續道:「我楊家別的沒有,多得是身經百戰之後退役的老卒,哪怕是隨我家老祖血戰金沙灘的悍卒也有兩位活到了今日。

  只是那兩位爺爺不願意出門,否則……哈哈哈,對了,你要不要一起來?」

  鐵心源打了一個寒顫,連連搖頭,他比誰都清楚真正的百戰悍卒是個什麼樣子的傢伙。

  那種把殺人已經當成習慣的傢伙,細說起來一個個在離開戰場之後都該殺掉,他們是一個國家最寶貴的財富,也是最不穩定的因素之一。

  在他們手下接受訓練,想過好日子是不用想了。

  楊懷玉惋惜的道:「這樣的機會難得啊,你應該一起來試試的,怎麼說你都是小孩子,他們會放你一馬的。」

  鐵心源怒道:「你家悍卒的眼中有婦孺之分嗎?」

  楊懷玉愣了一下道:「好像沒有,其中的一位殺過的婦孺似乎比漢子還要多……」

  「好了,不說那些沒用的了,你打算從什麼時候開始你的訓練?」

  楊懷玉捶捶自己的胸口道:「既然時日無多,那就從明日開始吧。」

  鐵心源笑道:「只是你千萬莫要後悔才好。」

  楊懷玉朝鐵心源擺擺手,然後就大踏步的向軍營走去,一副信心百倍的樣子,不過,總算是把腰板給挺直了。

  朋友嘛,總是要你打我,我打你往來上那麼幾次之後才能成為摯交,到了這時候,你知道我的深淺,我也曉得你的長短,如此才能知道這個朋友在什麼時候能夠用得上,也清楚自己在什麼環境下才能幫得上他,如此,才算是知心知肺的朋友。

  如果想成為不管在什麼情況下想都不想的幫助你的兄弟,這還是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至少鐵心源挑選兄弟的要求很高。

  這事關身家性命不可不慎之再慎。

  「你和楊家大郎都說了些什麼?」王柔花見兒子和楊懷玉嘀嘀咕咕的說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話,很是擔憂。

  「楊大郎認為孩兒的身體太弱,想給孩兒找一位槍棒教頭練練身子骨,說唯有如此孩兒才能長成七尺大漢。」

  「哦,有道理,你爹爹就是堂堂的七尺男兒,你的身體太瘦弱了,也不知道你把飯都吃到哪裡去了,還沒有狐狸重。」

  「所以從明天起,孩兒就要隨楊大郎一起練武,娘,您說我什麼時候去好呢?」

  王柔花輕輕地拍了一下兒子的腦門道:「總要先拜過師傅才成,不知道那位師傅收的錢多不多?」

  鐵心源嘆息一聲道:「娘啊,咱家好像不缺錢吧。」

  「你知道什麼,娘不但要給你準備上學的錢,還要準備遊學的錢,遊學歸來之後啊,你就要準備娶親了,到了那個時候,總不能還跟娘住在咱家的小破屋子裡吧?」

  王柔花想的很遠。

  鐵心源笑道:「孩兒倒不覺得咱家的屋子有什麼不好的地方,等孩兒長得大一些,就和娘一起把咱家的屋子重新蓋一遍,弄成一個全新的小院子,那樣的房子會比誰家的差?」

  王柔花給兒子裝了一碗麵條,細心的澆上骨頭湯,端到兒子面前,見兒子一如既往的狼吞虎嚥,這才滿意的點點頭,自家的孩子除了喜歡和那幾個小乞丐玩耍之外,實在是沒有什麼好抱怨的。

  郭先生的蒙學裡面,只有兒子一個人的課業已經開到《中庸》了,至於張大戶家的胖兒子,至今連《千字文》都過不了。

  鐵家的湯餅店是不做夜市的,因此,太陽落山的時候,母子二人也就踩著餘暉回家了。

  王柔花先是瞅瞅自家一顆梨子都不見了的梨樹,一句話都不說,從雙腳地上夾起一顆藤球,接連踢了十幾下,藤球才掉在地上,鐵心源用力的幫母親鼓掌。

  母親擦拭一下並不存在的汗漬道:「哎呀,不成了,當年的時候為娘一口氣能踢三百下不落地,中間還能插花。

  踢藤球的時候最好穿七間破的裙子,那樣的話雙腿才沒有束縛,踢起來最是舒服,不過啊,兒子,人家閨女穿七間破裙子踢球的時候,你給我閃的遠遠地好嗎?」

  「為什麼啊?您不是說好看嗎?」鐵心源一頭的霧水。

  「傻兒子,穿了七間破的裙子,裡面就穿不了褻褲,一些心懷不軌的閨女專門在心愛的男子面前穿著七間破踢藤球,哼哼哼,這樣不要臉人總還是有的。

  我兒長得俊秀,將來難免會有不要臉的在你跟前踢球,你給我記住了,見到穿七間破裙子的女人就快快走開,那裡面好人家的閨女不多。」

  瞅著母親扭著腰肢進了屋子,鐵心源覺得母親一定吃過穿七間破裙子的閨女的虧。

  地上散落的藤球很多,他收拾了很久才收攏好,足足有半筐子,都是嶄新的藤球,七巧齋的標記都沒有去掉。

  「真是浪費啊。」鐵心源拖著半筐子藤球進了屋子,打算明天給水珠兒他們幾個,然後讓那幾個小閨女把剩下的都拿去賣掉。

  鐵家的後牆就是皇城,巨大的青磚鑲嵌的極為牢固,不過鐵心源的屋子裡,有一塊磚頭是鬆動的,用力一抽就會被抽出來。

  取開磚頭之後,鐵心源把懷裡的蘑菇粉放了進去,這幾年收穫了很多特種蘑菇,因此,他的蘑菇粉也就有了好大一袋子。

  做這些事情的時候,鐵心源都是用麻布蘸水摀住口鼻的,他曾經試驗過,如果不小心吸進鼻子裡,效果和喝下去差別不大。

  反正當初為了能夠壓制住那種恐怖的幻覺,鐵心源趁著自己清醒的時候,用手帕綁住了嘴,又用鐵鏈子把自己鎖在屋子裡……

  等藥效過去之後,鐵心源如同大病一場,差點把母親給嚇死。

  秋天是收穫蘑菇的最佳時節,每到這個時候,鐵心源總會帶上狐狸去荷花池出水口尋找蘑菇。

  他沒有一次性的把所有蘑菇都採光,而是有目的的留下一些,最讓他擔心的其實就是蘑菇自身有一個脫毒過程,萬一這種蘑菇也有這樣的特性,那麼,自己蘑菇粉的來路就會斷絕。

  重新把磚頭塞進去之後,鐵心源就躺在自己的小床上重新回憶今天一整天發生的事情,這一點非常的重要,現在他已經養成這個習慣了,不論一天下來自己是如何的疲憊,也必須重新溫故一下今天發生的事情。

  好在今日發生的事情都是很美妙的事情,不大一會,鐵心源就迫不及待的想進入了夢鄉,和上一輩相比,他更喜歡這一輩子,有爹娘,有遮風避雨的地方,沒有整耳欲聾的槍彈爆炸聲,更沒有人拿著槍逼著自己去向前衝,每夜能睡一個甜美的覺本身就是人世間最美好的享受……

  閉上眼睛之前,透過窗櫺,他看到一顆極為明亮的大星穩穩的掛在那裡,正對著自己一眨一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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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風雨破中州 第四十二章 楊家將

  等鐵心源從郭先生那裡回來之後,他就看到了楊家的部曲。

  來的人只有三個,一個胖,一個瘦一點,另一個是一個瘸子。

  楊懷玉在劈柴,小巧兒在劈柴,小福兒,小玲兒,小涵兒,小猴兒,小火兒,小邋遢,小米兒都在劈柴。

  事實上他們面前已經堆了很多的柴火了,鐵心源從未見過如此多的柴火,好在他們手裡的斧頭還算是鋒利,給他們省了很大的力氣。

  水珠兒和剩餘的幾個女孩子眼淚巴叉的瞅著受苦的幾個哥哥,卻縮在角落裡一聲都不敢吭。

  看到鐵心源回來了,水珠兒飛一樣的跑過來,抱著鐵心源還沒有說話,先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楊懷玉在專心致志的劈柴,連眼角都沒給鐵心源一下。

  從懷裡掏出一包米糕遞給了水珠兒,示意他把米糕分給那幾個姐姐,然後就來到三個老頭的身邊。

  從包袱裡取出煎茶的器具,把兩顆乾透了的松果投進小爐子之後,就將一把很小的黑鐵壺放在上面,等待水開。

  在大宋煎茶很是麻煩,好在郭先生正在教鐵心源怎樣煎茶,所以他有一整套煎茶的工具。

  先把茶餅在火上焙烤一下,然後就投進一個小小的碾子裡面,細細的碾壓。

  瘦高個的老兵嗅嗅鼻子笑道:「居然是小龍鳳!」

  胖老兵笑道:「那就要看手藝了,別壞了好東西。」

  鐵心源報以大大的微笑,然後把碾子裡的茶葉沫子倒進了一個拳頭大小的海碗裡,跪坐在那裡等待水開。

  松果快要燒盡的時候,水開了,鐵心源添加了一點薑末子,一點紅棗的沫子,最後還往裡面倒了一點肉桂粉,猶豫了一下終究沒有往裡面添加鹽巴。

  他用刷子快速的攪拌著茶葉沫子,等泡沫已經覆蓋了茶海之後,這才分茶,當三個白瓷茶盞被倒滿之後,就恭請三位老兵喝茶。

  胖老兵一口喝完之後笑道:「不管你用什麼法子調製的茶,到了不過是拿來一口喝乾的東西而已。」

  瘸子老兵似乎對茶葉有點研究,皺眉道:「還是兔毫盞配龍鳳好些。」

  鐵心源笑道:「兔毫盞太貴,小子可置辦不起。」

  瘦高的老兵笑道:「有好茶喝就不錯了,那來那麼多的講究。當初你喝泥湯的時候可沒有什麼兔毫盞。」

  楊懷玉劈木頭的手法很奇怪,他用力的地方並非是雙臂,而是腰腹在用力,每一斧頭下去,木柴都會均勻的被劈成兩半,斧頭卻不會停下來,轉了一個圈之後又繼續開始劈柴,與此同時,他的腳輕輕地踢一下,旁邊的木頭就會穩穩的立在墩子上,等待他下一輪的劈砍。

  小巧兒他們就沒有這手本事,劈好幾下才能把木頭劈開,然後再用手放上去之後繼續劈砍。

  小玲兒的手已經有血流出來了,他用手帕包紮一下之後,繼續掄著斧頭劈柴。

  八個孩子裡面,只有小巧兒似乎還遊刃有餘,剩下的七個都是在強撐,以鐵心源之見,再有半個時辰,他們就會倒下。

  「小子,你有沒有興趣加進去一起練一下?」

  瞅著大灰狼一樣的胖老兵,鐵心源把腦袋搖的像波浪鼓一般,自己七歲的身體可經不起他們這樣折騰。

  之所以一來就給他們煎茶,就是想堵住他們的嘴巴,告訴他們自己是讀書人,不是楊懷玉或者小巧兒那種總嚮往著成為超級武士的傻蛋。

  「你應該練一下。」瘦高個的老兵也在敲邊鼓。

  「我年紀太小了,想要這樣練武,至少需要到十二歲之後。」

  「屁話,十二歲筋骨已經長全了,想要再把筋骨拉開,那可就受罪了,一輩子都休想成為真正的高手,不如趁著骨頭軟的時候開始,可以做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瘸腿老兵的聲音很嚇人,破鑼一樣的嗓子裡發出的聲音帶著毒蛇吐信的咻咻聲。

  鐵心源看見楊懷玉的嘴角在微微上翹,不用說是這傢伙提出的建議,他最見不得鐵心源總是一副鎮靜的模樣,想看他的狼狽樣子。

  瘸腿老兵一把就將鐵心源拖到自己懷裡,張開大手,十根鼓槌一樣粗細的手指就沿著鐵心源的脊樑骨摸了下去,

  強忍著疼痛的鐵心源好不容易等瘸腿老兵的手從自己的腳底板處拿開之後苦著臉道:「我吃不了苦。」

  瘸腿老兵瞅了鐵心源一眼之後對胖老兵道:「根骨很好,四肢長得也非常好,腰細腿長胳膊長,練刀法的好苗子。」

  鐵心源連連後縮,什麼叫做腰細腿長胳膊長?如果再加上一個大屁股,這就是別人家婆婆挑兒媳婦的條件啊。

  胖老兵鄙夷的瞅瞅鐵心源道:「聰明人很少有能成器的,他們仗著自己比別人聰明,所以就能躲過許多必須經歷的災難。

  時間一長,就沒了迎難而上的勇氣,這樣的人最好不要進入軍隊,一旦進了軍隊,他們的陞遷速度要比別的人快得多,一旦成了將軍,跟隨他的無數將士也就算是進了鬼門關。」

  瘦高老兵深以為然的點點頭,看鐵心源就像是看到了一堆狗屎,站起身大踏步的走到搖搖欲墜的小玲兒身邊吼道:「小子,給爺爺提起精神來,今天不砍完這些柴火,休想有飯吃。」

  鐵心源依舊保持一副笑嘻嘻的模樣,這些老成精的傢伙,先是威逼,然後又是激將法的,好像誰看不出他們的想法似得。

  小巧兒他們以後要進行很長時間的訓練,營養跟不上可不成,好在自己托母親從屠夫那裡買來了好多的大骨頭,只要每天都給他們供應足夠多的骨頭湯,就不會損害他們的身子。

  水珠兒眼巴巴的留在大鍋邊上,看鐵心源帶著姐姐們又是洗骨頭,又是給大鍋底下加柴火,對食物的渴望,讓他已經忘記了那八個還在受難的哥哥們。

  很明顯,不論是楊懷玉,還是小巧兒他們,中午飯是不用想了,第一天訓練,榨乾他們所有的精力是必然的事情,鐵心源經歷過,所以根本就沒有給他們準備午飯。

  小巧兒八個孩子都是吃慣苦頭的,如今知道自己練武的機會難得,即便是被那三個老兵折磨的再慘,在小巧兒的鼓勵下也不告饒一句。

  鐵心源瞅瞅鍋裡面已經煮的發白的骨頭湯,又往裡面添加了很多的黃豆,只是單純的骨頭湯,營養還是跟不上的。

  點了幾滴醋之後,骨頭湯的香味就被逼了出來,鐵心源撈起一根骨頭瞅瞅裡面的骨髓已經縮回去了,大為滿意。

  又胡亂往骨頭湯裡丟了一堆豆腐和青菜之後,就等著老兵們下令那九個人停止訓練。

  瘸腿老兵走到大鍋跟前,用勺子撈了一勺子湯,喝下去之後疑惑的看看鐵心源,就回去和另外兩個老兵站在一起嘀嘀咕咕的。

  鐵心源給大碗裡裝滿加了黃豆,豆腐的骨頭湯之後,老兵就下令今天的訓練結束了。

  楊懷玉四仰八叉的躺在草地上緩氣,鐵心源卻帶著別的孩子攙扶著躺在地上的小巧兒他們緩緩的在地上慢走。

  「有什麼說道嗎?」

  瘸腿老兵湊過來狐疑的問道。

  「沒有,就是攙扶他們過去吃飯。」

  鐵心源認為沒必要告訴古人一些關於劇烈運動後應該做的事情,尤其是在楊懷玉準備坑自己的前提下。

  胖老兵一腳踢在楊懷玉的大腿上吼道:「滾起來,連幾個娃娃都不如,就你這樣子,還去搶什麼武狀元。」

  楊懷玉慘叫一聲,艱難的爬起來,他今天砍的木柴比那八個孩子砍的總和還要多。

  小巧兒他們的手都爛了,顫抖的根本就抓不住筷子,於是鐵心源就給他們拿來了勺子和叉子,這都是前些時候小巧兒自己打出來的,雖然笨重的像是殺人工具,但是這時候拿出來確實管事。

  楊懷玉喝了一碗骨頭湯之後就不願意停下來了,他的胃已經準確的告訴了他,喝骨頭湯,吃豆腐豆子,要比吃家裡帶來的羊肉好的太多了。

  三個老兵坐在破桌子前面吃家裡送來的飯菜,一面喝酒,一面偷偷的打量忙的不停腳的鐵心源,對這個孩子他們有太多的疑問想知道了。

  楊家準備了好幾個碩大的木桶,七八個僕役忙著在廢園裡燒水,鐵心源看見他們往水裡投擲藥草了,撈起來兩根聞聞之後,發現是一種叫做馬蹄草的植物,這東西又名活血丹、透骨消,自己以前沒少吃這些東西,不過拿他用來泡澡,還是第一次見。

  高瘦老兵笑著問道:「怎麼,認識?」

  鐵心源點點頭道:「透骨消,好東西,我家以前是拿來吃的,沒見過用它來泡水洗澡的。」

  老兵笑道:「好見識啊,小子,你看啊,他們現在都在學習怎麼防身,你為什麼不學呢?

  就算是你看不起他們那些人下的笨功夫,爺爺這裡還有幾手散手,不用下死力氣,練好了不比他們的笨功夫差。」

  鐵心源鄙夷的瞅著老兵道:「這世上有不勞而獲的好事嗎?我聽人說,練武這東西,是一分耕耘一分收穫,少了一分都練不出來,如果真的有你說的好東西,楊懷玉為何連一個受了重傷的西賊都打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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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風雨破中州  第四十三章 母親的婚姻不算數?

  鐵心源的這句話有些戳人心。

  楊懷玉擡頭看看老兵,依舊低下頭猛吃肉骨頭,聽他把骨頭咬得咯吱咯吱的作響就知道這時候他的心裡並不好受。

  祖宗有楊無敵的稱號,打遍燕代二州所向無敵,到了自己這一代越發的沒落了。

  想到家裡對自己辭掉爵位的態度,楊懷玉心中就隱隱作痛,自己不要的爵位給弟弟們,這沒有什麼,唯一讓他無法接受的是,母親的心很急,天一亮就派管家去兵部職方清吏司去辦理自己致果校尉改封事宜,她似乎早就有這樣的想法了。

  只是由自己提出來,大家都輕鬆些。

  放下飯碗,楊懷玉活動一下自己的雙臂,準備繼續去劈柴,牛爺爺說的對,自己當初就是因為怕累根基沒有打好,如今想要追回來很難,不過不是沒有追回來的可能。

  既然家裡已經放棄自己了,那就靠自己的這一把子力氣為自己掙一個一官半職。

  當楊懷玉拿起斧頭的時候,不知為何,連蘇眉那張無處不在的美艷面孔都好像變得淡了。

  斧頭砍在木柴上的時候,發出短促而清脆的聲音,正在喝肉湯的瘸腿老兵猛地轉過頭去,見楊懷玉又開始劈柴了,撂下飯碗大吼道:「砍柴百日功,力道去不休,一力不盡,二力不生。」

  楊懷玉似乎沒有聽見,依舊不緊不慢的砍著柴火,他好像感覺不到累,一炷香的時間,他身邊就堆滿了劈好的柴火。

  直到身邊沒有了要砍的柴火,他才停了下來,然後脫掉外衣,跳進了溫熱的水中,閉上眼睛,好像睡著了。

  和小巧兒一起泡澡的鐵心源早就看見了這一幕,拍拍小巧兒的胳膊道:「你以後也要做到這一步才好,要不然你沒可能保護我們的。」

  小巧兒瞅瞅楊懷玉道:「比他強我還是有把握的。」

  「吹牛,楊大郎那傢伙剛才算是突飛猛進了,你看看那三個老鬼,現在緊張成什麼樣子了。」

  小巧兒不屑的道:「我們的武功練得再好也不去軍中,有那功夫我不如留在家裡多照顧一下弟妹們。」

  鐵心源回頭瞅瞅死狗一樣躺在澡桶裡的小福兒他們,苦笑道:「那些傢伙似乎用不到你照顧吧?」

  小巧兒冷笑一聲道:「我的親人如今都在這裡了,只要能把他們保護的周全,我才不管別的。」

  「不行啊,人總是要有一點理想才好。」

  「不如我們當強盜吧,我去打劫,你在後面出主意,遲早所有的弟弟都會討上老婆,遲早,所有的妹子都會有豐厚的嫁妝。」

  「我不想和強盜說話……」

  太陽落山之後,三個老鬼就不許任何人再泡在水裡了,說什麼陽氣已盡,再泡下去太陰的陰氣就會入體。

  鐵心源有些不明白,月亮的光也是來自太陽的,這有什麼區別嗎?不過,看在三個老鬼發怒的份上,還是光溜溜的爬出了澡桶。

  看樣子楊懷玉是不打算回家了,找了一間破屋子把一張竹板床拖進去之後,鋪了一點鋪蓋,倒頭就睡。

  三個老鬼依舊坐在破桌子前面煎茶,不知道會喝到什麼時候。狐狸來了,這就表示母親大人已經怒不可遏了。

  背上書包,告別了小巧兒他們,鐵心源就踏上了回家的路。

  狐狸跑的很快,還在催促鐵心源同樣快一點,不是很想回家的鐵心源無聊的從牛三怕家的燒餅店裡拿了一塊燒餅,母親最喜歡吃烤的很乾的燒餅,鐵心源每天都會給她帶一塊回去。

  「一股子青草味道,你今天鑽草窩了?」

  母親把鐵心源揪過來仔細的聞了聞他髮間的味道,對於兒子今天會如此的乾淨,她有些懷疑。

  「沒有,楊大郎家的家將教我們武藝之後,就拿藥草泡的水給我們洗澡,這是藥草味道,不是青草味,聽說只要常年用這樣的藥草泡澡,蚊子都不會找你。」

  「這麼好?」

  王柔花瞅瞅自己屋子裡還在燃燒的艾草,張口就道:「明天拿些回來,娘也試試,艾草的味道太難聞了。」

  鐵心源點點頭,就從灶上取過母親已經做好的飯菜擺好之後道:「母親以後不用給孩兒留飯了,孩兒這些天需要和楊大郎一起吃骨頭,聽家將說,這樣能長一個好身板。」

  王柔花只是點點頭,就繼續吃飯,這不符合母親的性格,按理說自己今天在外面跑了一整天不著家,母親一定會生氣的,可是她只是隨便應付兩句就開始吃飯了,這不合常理。

  鐵心源忽然看見母親布裙底下的那雙錯到底的鞋子,很久以來,母親一般都不會穿這樣的花哨鞋子,今天怎麼了?

  既然鞋子有問題,他就把目光轉向了母親的頭面首飾上,果然,她今天頭上插著兩支簪子,一支是孔雀含珠玉石簪子,另一支是白銀打造成的空心牛角簪子,兩支簪子交叉形成了很好看的圖案,至於往日裡經常戴的那支銅簪子卻不見了蹤影。

  臉上沒有脂粉,母親只要打扮起來,模樣一點都不差,這幾年的日子雖然過的清苦一點,卻沒有給她的臉上增加多少歲月的痕跡。

  看樣子母親今天是見過什麼客人了。

  對於母親,鐵心源根本就不懷疑她會和別的男人產生什麼感情糾葛,即便是有,鐵心源也不認為這是多大的事情,畢竟自己的父親鐵阿七已經去世六年多了,門楣上的那面貞潔牌子如果需要,鐵心源會毫無心理障礙的把那東西拿下來當劈柴燒。

  既然這個可能性不在了,需要母親收拾打扮去見面的人,恐怕只有自己的外婆家了。

  這些天鐵心源仔細的研究過王家,對他們家的未來並不看好,鐵心源就想不明白,皇帝趙禎不過是想給自己的親生母親弄一個正式的位置罷了,礙著誰的事了,王家的老大非要在最重要的九月節上書要求皇帝撤掉對自己母親的進貢,還說這不合禮法……

  有這樣的白痴家主,鐵心源就覺得和他們家走的越遠越好。

  鐵心源不打算問母親,母親是一個心裡裝不住事情的人,遲早會告訴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的。

  事實證明母親的耐性比他預料的還要差。

  「今天你姨姨來了。」

  「姨姨?她來做什麼?去店裡了?」

  「沒有,是在姑子庵見的面,派了丫鬟來叫我的。」

  鐵心源笑道:「以後娘如果不喜歡見她們就不要見了,難道我們家的店舖裡面不能見人?」

  王柔花見兒子有些惱怒了,連忙辯解道:「不是的,是你姨姨的身體不好,正好住在姑子庵裡養病呢。」

  鐵心源拉住母親的手道:「娘,這些事您沒有必要考慮孩兒的意見,您去那裡孩兒就去那裡,這是一定的,不過啊,我們即便是不去王家,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我們自己過的很是快活,不用依靠誰。」

  王柔花忽然抱住鐵心源大哭道:「有人嚼舌頭說娘和你爹爹的婚事是私奔,還說按照大宋律法,私奔者只能當你爹爹的妾……」

  鐵心源蹭的一聲就站了起來,最近一直在研究大宋律法的他如何會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是什麼意思。

  只要把母親的妾侍名分定死了,那麼,母親就什麼權利都沒有了,包括認自己這個兒子的權利。

  鐵心源忽然笑了,幫母親擦乾眼淚道:「這就是說有人想要咱家的湯餅店了?那也得鐵家的本家來才成啊。

  另外,娘啊,我那位姨姨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你姨姨說是聽在衙門裡當差的家僕丈夫說的。」

  鐵心源笑道:「娘啊,您不要聽風就是雨的,這都是沒影子的事情,孩兒保證不會發生任何事情,也沒有人會來打攪我們母子安靜的生活,這也是一定的,孩兒可從來不說假話的。」

  兒子的話給了王柔花很大的安慰,見兒子開始說今天練武的趣事,也就破涕為笑了,埋怨兒子練武的時候還要胡鬧。

  她看不清把身子藏在燈光陰影的裡的兒子,如果她注意一下,就會發現自己兒子那雙大大的眼睛裡正在射出森森的寒光。

  在鐵心源的建議下,為了不再生出什麼枝節,王柔花想按照兒子的意思把自家的家主改寫成鐵狐狸。母親自知,她和鐵阿七的婚姻並不受大宋律法的保護,所以,只能把希望寄託在鐵狐狸的身上。

  在保正的帶領下,鐵心源第一次進入了大宋的官衙。

  開封縣衙就在開封府的邊上,不過,這依舊不能遮蓋住縣衙應有的威嚴,八個衙役扶著水火棍正站立在公堂兩側,不斷地吼著堂威,也不知道裡面正在辦什麼案子。總之哭聲,喊聲求饒聲連成一片,嚇得狐狸一個勁的把頭埋在王柔花的懷裡不敢露出來。

  鐵心源拿手按按狐狸潮濕的黑鼻頭笑道:「狐狸啊,我們今天是來看看誰這麼大的膽子敢坑咱們家,你這樣膽小可不合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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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風雨破中州 第四十四章 釘子戶

  縣衙大門三間面闊,上有飛檐,檐獸蹲於上,在青天白日下顯得最是威嚴。

  大門檐下掛橫匾,寫著「開封縣衙」。門柱上的楹聯寫的是「居官當思盡其天職,為政尤貴合乎民心」。

  這和後世的那些光輝的口號是一個道理,這樣的規矩從古到今就沒有改變過。

  過來偏門,就進入了前廊,廊內立著一面大鼓。傳說中的「擊鼓鳴冤」就是用的此鼓了。

  走過甬道,眼前就是第一進庭院。甬道兩邊有賦役房,小吏穿行不絕。

  開封府乃是赤縣,下轄之民超過五十萬,所以這裡的縣衙小吏多如牛毛也是該有的事情。

  庭院右邊有塊石碑,刻著宋太祖趙匡胤曉諭官吏的話:「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

  出身卑微的太祖皇帝最是清楚給百姓最深盤剝的就是公廨房裡的那些小吏,因此立碑於此,以示警戒。

  過路的小吏即便是再匆忙,也要朝石碑拱手的,聽何保正說,這是縣尊立下的新規矩。

  再進去就是人家知縣的簽押房了,不是一般人能進去的。

  鐵心源母子要去的是專門管理百姓契約的戶房。

  別看這裡並不是很大,但是,與開封縣所有百姓生活息息相關的土地、戶口、賦稅、財政,典禮、科舉、學校,軍政,司法、訴訟,工程、營造、屯田、水利等,都通歸這裡管轄。

  管理戶籍的小吏見過鐵狐狸,也知道鐵狐狸是誰,當初就是他為鐵王氏母子辦理的戶籍,算是熟人,他坐在桌子後面也不起身,隨便朝王柔花懷裡的狐狸拱拱手道:「不知將軍來到小處所為何事?」

  王柔花笑道:「勞煩押司為小婦人修改一下戶籍。」

  押司雙手交叉抱在肚皮上皺眉道:「這是為何?你家戶籍並無不妥,戶主為你鐵王氏,家有一未成年男丁鐵心源,同時皇命將軍鐵狐狸寄養於你家,權責分明,沒有什麼不妥吧?」

  王柔花陪著笑臉道:「小婦人只想把皇命將軍改成我家戶主,小婦人乃是女流之輩,還撐不起這個家。」

  押司疑惑的道:「皇命將軍雖然身份高貴些,終究不過是狐獸異類,當初將它列為民籍,已經是萬載不遇的奇事,如今又要讓他成為你鐵家的家主,這不合常理。

  戶籍乃是國之根本,沒有必須的理由,萬萬沒有輕易改動的道理,此事不可。」

  王柔花見押司把話說的很死,就把目光投向何保正,希望他能幫自己多說兩句。

  何保正笑眯眯的邀請王柔花帶著鐵心源以及狐狸出去,自己留了下來,小聲的和押司說著小話。

  目前為止,鐵心源見到的事情都很正常,母親要改寫戶籍之事理由確實不足,不論是押司拒絕,還是保正準備走賄賂的路子,這都是人之常情,沒有什麼好抱怨的。

  弄隻狐狸來當家主,那是母親在病急亂投醫,不能從根本上來解決事情,來到大宋這麼多年了,發現士大夫們現在正在加強大宋的法制建設,儘量的減少皇命直接來到民間的機會。

  趙禎又一次看雜耍,看的高興了,一時失言賞賜了那些雜耍藝人一人一點紫羅,話說出口之後才發現不妥,又不好收回成命,就告誡那些雜耍藝人們出門的時候把紫羅藏好,莫要被出入宮門的大臣們看見。

  在這樣的形勢下,狐狸雖然是顯赫的將軍,但是在東京人的眼中,它不過是皇帝陛下的一頭寵獸,只要給它吃食不傷害它也就是了,把人的禮儀疊加在它的身上毫無必要。

  保正不可能賄賂成功的,鐵心源有這個心理準備,如果母親要添加的是一個人,而不是獸,在大家都願意的條件下,收一點錢把事情辦了押司是很高興的。

  如果把狐狸這樣的野獸弄成家主,這在大宋國內根本就沒有先例,一旦給修改了,押司就成了眾矢之的,他不可能開這個口子的。

  果然,何保正臉色陰沉的從公廨走了出來,小聲的對王柔花道:「此事不可為。」

  鐵心源見母親心情不好,遂笑道:「不成就不成,孩兒將來還要進學的,我萬一被同窗知道咱家的家主是一隻狐狸,孩兒豈不是會被同窗活活的笑死?」

  王柔花報以苦笑,就隨著何保正一起出了縣衙。

  出了開封縣衙,王柔花給保正一小袋子銅錢,母子二人就垂頭喪氣的向自家的湯餅店走去。

  七哥湯餅店附近很是熱鬧,就在不遠處,有百十個大匠正在修建高樓,從地基就能看出來,這將是一座非常豪華的高樓。

  鐵心源甚至發現,這些人還在修建地下室。

  在西水門這個地方修建地下室難度很高,因為靠近河道,地下水位自然也就很高,往下挖四五尺的,就會有水出來,不像樊樓那裡地勢高沒有地下水的憂患。

  七八個壯漢踩著翻車,一面說著話,一面把坑裡的水提上來,嘩嘩的流進一個深渠。

  渠水從湯餅店門前淌過,進店的客人需要踩著湯餅店舖好的木板才能進出,雖然不太方便,倒也多了一點情趣。

  鐵心源笑了起來,他忽然發現自己找到要謀算自家湯餅店的人家了,不用說,就是這座即將蓋起來的高樓的主人。

  樊樓指的可不是一棟光禿禿的樓閣,還包括樊樓周邊十一畝的後花園,唯有鬱鬱蔥蔥的後花園才能賦予光禿禿的樊樓一點風雅之氣。

  也就是這點鬧中取靜的雅意,才讓樊樓成為東京士人以及豪商們縱酒高歌之時的首選。

  鐵心源相信,如果西水門這片地方有了這樣一座高樓之後,周邊的地價飛漲是自然之事。

  如果高樓的主人魄力夠,權力足,他只需要整頓一下西水門附近的草市子,就能把一個污水橫流,臭氣熏天的髒亂差的西水門改造成另外一個馬行街。

  鐵心源特意數了數,自家的湯餅店距離高樓不過百米,中間僅僅隔著一家糧店,一家皮貨店,而這兩家店舖好像有一陣子沒有開門營業了,如果不是把店舖賣出去了,那就是有另外的隱情。

  母親這些年賺了不少錢,再加上皇帝賞賜給狐狸的錢財,她早在兩年前就已經把湯餅店周圍的土地都買下來。

  如果那座高樓想要修建一片像樣的園子,鐵家湯餅店他就必須拿下來,否則齊齊整整的園子就像是被狗咬了一大塊,從樓上看花園,卻看見一家炊煙裊裊,人流如織的賣豕肉的湯餅店,再有詩意的才子面對大嚼豬肉的粗漢也吟誦不出什麼好詩來。

  「娘啊,最近是不是有人來找您談購買咱家湯餅店的事情啊?」鐵心源心裡都要笑的爆炸了,還是繃著臉問母親。

  當釘子戶發大財的機會到了,自己如何能不開心?

  王柔花點點頭道:「是啊,有人來過,給的價錢還不錯,是娘當年買地時候的價錢的兩倍,不過啊,這家湯餅店是娘的命根子,也是我兒今後過日子的本錢,如果賣了,我們母子坐吃山口的那不是過日子的道理。」

  鐵心源笑道:「娘說的太在理了,咱家的湯餅店無論如何都是不能賣的,孩兒以後還要靠他養家呢。」

  「是啊,就算我兒將來考上了進士,養一個家可不是只有你的那點俸祿就足夠的,官面上的人情大,我兒將來的人情往來一定少不了,有這樣一間能給咱家源源不斷進銅錢的店舖傻子才會把它賣掉,這就是一隻下金蛋的雞。」

  鐵心源搖搖頭笑著對母親道:「娘,回頭我姨姨來的時候你問問她,是不是在這座高樓上投了錢財,如果她投了錢財,就讓她轉告高樓主人,鐵家的湯餅店不賣。」

  王柔花不是傻子,從大宅門裡面出來的貴女有幾個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傻子?

  作為將來大戶人家的主婦,沒有一點治家理財的本事可不成。

  「你是說,你姨姨因為投錢進了高樓,為了逼迫咱家賣鋪子,專門來嚇唬我們母子的?」

  鐵心源把母親推到凳子上坐下之後笑道:「娘,您和我爹爹的婚事一定進行的很是隱秘,知道的人也就限於鐵家莊子的人。

  而鐵家莊子的人也僅僅知道您是我爹爹從水裡撈出來的無家可歸的人,您和爹爹成親,按照您說的,莊子上的人都樂見其成,莊子裡的老輩人還准許您拜見祖宗。

  這就說明您是按照主婦禮進的門。

  知道您是出奔,而後嫁人的人都有誰?恐怕只有我舅爺那群人了吧?您不打算去問問?」

  王柔花不怒反笑,咬著牙道:「我兒說的極是,王家宅門大,什麼樣的鬼都有,為娘這些年躲在東京城裡賣湯餅,那些人好像已經忘記了為娘的厲害!」

  鐵心源咧著嘴挑起大拇指誇讚老娘。

  老娘有多厲害,鐵心源可是知道的,一個婦人能夠帶著一個不滿一歲的孩子,坐著澡盆從黃泛區裡爬出來,然後迅速的在寸土寸金的東京城為自己和兒子置辦下偌大的產業,不厲害的話,早就被西水門上那些潑皮給把家也折騰光了,哪來這生意興隆的店舖?

  母親唯一欠缺的不過是大局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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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風雨破中州 第四十五章 準備撕破臉皮的王柔花

  第二天一大早,王柔花就做好了早飯,母子二人加上一隻狐狸吃的飽飽的之後。

  王柔花就開始打扮兒子和狐狸。

  鐵心源自是不必說,一身代表文人的天青色小袍子穿上之後,再用一個銀環把頭髮豎起來,一個唇紅齒白,眼神流轉不休的聰慧少年讀書郎就活生生的出現在王柔花的面前。

  看得王柔花心肝都發顫,抱著兒子狠狠地親了兩口之後,才去照顧狐狸。

  狐狸不喜歡洗澡,從小到大它就沒喜歡過洗澡,但是這一次被王柔花按進溫熱的木盆子裡,也不知道往水裡放了多少的香粉,狐狸趴在水裡被刺鼻的香味熏得不斷打噴嚏,樣子可憐。

  刷子刷在要害處一定很要命,狐狸的慘叫聲皇城牆上的侍衛都聽得清清楚楚的,不過,他們已經習慣了,每隔三五天狐狸就會這樣慘叫一回,只是這一回的叫聲格外的大而已。

  當狐狸被王柔花用毯子揉搓了好一陣子之後才鬆手,狐狸搖搖晃晃的來回在地上走,渾身香氣襲人,尤其是在抖了全身的毛髮之後,就蓬鬆的像是一隻肥熊。

  脖子上的壽山石吊墜,被王柔花擦拭的油光鋥亮,如同玉石一般的閃耀著柔潤的光澤。

  把兒子和狐狸推出裡間,他自己躲進屋子裡開始梳妝打扮。

  站在城牆上對著初升的太陽打著噴嚏的侍衛見到鐵心源的模樣之後還有功夫伸出大拇指。

  不知道消息是怎麼傳的,不大會功夫垛堞上就爬滿了滿是珠翠的小腦袋,一個個瞪著烏溜溜的眼珠子瞅著鐵心源,根本就不信這個渾身貴氣的少年郎就是平日裡騙自己好東西的鐵心源。

  鐵心源學著先生的模樣,背著手在地上走了兩步,然後看著皇城上的那群小姑娘拱手道:「啊,諸位小娘子,小生這廂有禮了。」

  「喂,騙子,你收拾打扮了準備去騙誰?」一個大眼睛的小宮女笑嘻嘻的問道。

  「啊哈,原來是賊偷啊,怎麼,今日沒有去偷果子?哦,對了,我家的果子已經被你們偷完了。」

  「哼,狗嘴裡吐不出象牙,那些果子是我們用藤球換的。」

  「這可是你們說的喲,不許反悔!」

  鐵心源說著話就從屋子裡拖出來一筐子藤球,得意的拿起一個藤球大笑道:「七巧齋的藤球,一個要賣六百文錢的,把這一筐子藤球賣掉,夠我吃十年梨子的,還是最好的香梨!」

  一個小宮女的差役錢一月不過五百文,但是她們因為住在宮裡,對外面的事情一點都不瞭解,還以為藤球這東西並不值錢,現在忽然發現自己虧大了,齊齊的指著鐵心源叫罵,要他把藤球還回來。

  那個大眼睛的小姑娘也不知道跟誰學來的狐媚術,眨巴著大眼睛含淚欲滴的咬著牙看鐵心源大笑。

  鐵心源自然是鐵石心腸,絲毫不為所動,顯擺的把藤球在地上踢來踢去的沒有一點要還的意思。

  正得意的鐵心源忽然覺得耳朵一緊,原來是母親出來了,那群小宮女立刻就向王柔花哭訴鐵心源是如何騙她們的。

  王柔花滿臉都是笑意,抓起一個藤球就丟上了皇城牆,惹得那些小宮女歡聲雷動。

  丟了幾個藤球感覺胳膊發酸的王柔花就命令鐵心源必須把這些藤球一個個的都丟上城牆。

  於是,苦著臉的鐵心源只好遵從母命,把藤球一個個的丟上去,這讓他心痛如刀割。

  大眼睛的小姑娘從身上解下一個七竅玲瓏熏香球,把手帕繫在上面丟了下來。

  手帕在空中張開,如同降落傘一般晃晃悠悠的落了下來。

  鐵心源撿起熏香球,有些弄不明白,這東西是紫金製成的,比那些藤球貴重的太多了。

  王柔花一把奪過熏香球,然後把人家的手帕小心的用長長的竹竿挑著給送了上去,不知為何,還重重的在鐵心源的腦門上拍了一巴掌。

  街道上有人大聲的呼喊鐵心源的名字,王柔花笑著向城頭的那些小宮女施禮之後,就拖著鐵心源和狐狸匆匆的出了門,包好的馬車已經來了。

  銅子赤著腳坐在門墩上,眼瞅著鐵心源從家裡出來,想要說話,卻看見王柔花也跟著出來了,就重新把嘴閉上。

  鐵心源瞅了一眼銅子小腿上的瘀痕,就知道這傢伙今天又挨打了,還是他老子的打。

  銅板這幾年因為在和王柔花比拚家業,賺錢賺的已經忘掉所有的事情了,銅板娘子身懷六甲還在印坊裡幹活,結果,生生的小產了,就這,銅板也只讓自己老婆在家休息了十天,十天之後又開始瘋狂的幹活了。

  人不是騾馬,即便是騾馬也是需要休息的,長年累月的操勞徹底損壞了銅板娘子的健康,結果在年頭的時候,銅板娘子就離開了人世。

  自此,銅板的脾氣就變得越發的暴躁了,可能是鐵家的生活條件越來越好的緣故,他不但自己沒日沒夜的幹活,同時也逼著銅子和他一起操勞,稍有不對,就換來一頓臭揍。

  當銅板看到穿著如同貴婦一般的王柔花,徹底的崩潰了,不說別的,光是王柔花頭上的那一對珠翠,把他家的所有家底都算上,都沒有可能買回來。

  紅了眼睛的銅板正好看見坐在門墩上的銅子,怒氣頓時就出來了,拎起一根胳膊粗的棒子,衝出院子就沒頭沒臉的向銅子敲打下來。

  「銅板大哥,你這是做什麼!」

  王柔花一聲怒喝,鐵心源從沒見過母親還有這樣威風凜凜的一面。趁著銅板發愣的時候,把銅子護在身後指著銅板罵道:「你要幹什麼?你要生生的打死他不成?」

  銅板鐵青著臉道:「這是我的家事,用不著你一個婦人家插手。我是他老子,打死他都是該的。」

  銅子也不知道發了什麼瘋,從王柔花的身後衝出來往銅板的面前一蹲大吼道:「姨姨不用管,你讓他打,你讓他打,我早就不想活了,要不是每天惦記著源哥兒給我的那點好吃食,我早就離開這個家了。

  娘死了,我還沒有足月的妹子也沒了,整天光知道賺錢,賺到的錢卻不許我們用一分文,全都用罐子裝著藏起來了。

  我們幹著牛馬活,吃著牲口飯,活著也沒有意思了,今天你乾脆把我打死,我去找我娘,到了娘那,我就用不著每天五更起,三更眠了,你打啊,你快點打死我啊!」

  銅板的臉色青一陣紅一陣,額頭的青筋暴起老高,跳起來一腳踹在銅子的肩頭怒吼道:「你給老子滾!」

  銅子反倒不生氣了,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瞅瞅他爹道:「這是你說的。」

  然後拍拍身上的土,赤著腳就朝街尾走去了。

  眼睛都要凸出來的銅板嘴唇哆嗦兩下,重重的在胸口擂了兩下,轉身進了家,咣噹一聲就關上了大門。

  王柔花僵在當場,嘴唇哆嗦著扶著馬車的車廂慢慢地回氣。

  銅板父子的反目給了她當頭一棒。

  她今天帶著兒子和狐狸就是要去王家為自己母子討還一個公道的,她已經估計到了大鬧王家之後會是一個什麼局面了,估計到了最後,自己和王家的最後一點情分也會煙消雲散了。

  她不在乎自己和兒子兩人還和王家有什麼關係,當年她一個人從家裡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準備不回去了。

  嫁給疼她,愛她的鐵阿七之後,她就一心想做一個合格的農婦,當大小姐的時候,自己連燭火都怕,嫁給鐵阿七之後,她已經敢幫著丈夫鉗著燒紅的鐵塊,看著魁偉的丈夫一錘錘的將堅硬的鐵塊砸的如同麵條般柔軟,哪怕火星四濺也毫不退縮。

  鐵匠房裡面別的都是硬的,唯有丈夫看自己的眼神是軟的,有這些,就夠了……

  回過神來的王柔花發現兒子就站在自己身邊緊緊地握著自己的手。

  「我們要是執意不搬家,不歇業,她們拿咱們母子沒有什麼辦法吧?」王柔花小聲的不確定的問兒子。

  鐵心源笑道:「如果母親願意,咱們可以讓她們搬家,就是不知道母親對那麼大一塊地有沒有興趣了。」

  王柔花噗嗤笑了一聲道:「盡說傻話,娘可沒有那麼多的銀子去把那麼大的一塊地買下來。」

  鐵心源張開嘴露出自己白森森的牙齒笑道:「娘,這個世界上任何事都是有可能的。」

  王柔花打趣道:「那你就試試,如果能用五百貫錢買下來,娘就在那片地上養豬!」

  鐵心源大笑道:「娘,高見!」

  被銅板父子一鬧,王柔花剛剛鼓起來的勇氣轉瞬間就消散了,和自己的父母親族完全鬧僵,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就像剛才銅板如果打死了兒子,不過是杖三十,流放五百里,如果是銅子把銅板打死了,那麼銅子就徹底的沒了活路,按照大宋律,子殺父無論是否有意無意,都是遇赦不赦的倫常大罪……

  「你和銅子是好友,不如你去找找銅子,勸他回來,銅板雖然為人刻薄一些,吝嗇一些,畢竟是他的父親,其實最累最苦的活都是銅板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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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風雨破中州 第四十六章 收翼縮爪忍耐

  銅子不是一個具有反抗精神的人,即便是他們全家都活的像牛馬一樣,他依舊沒有反抗父親權威的膽量。

  像銅子這樣的人,在大宋社會很多,堪稱數不勝數。

  祖宗牛馬一般的工作一生,然後把家業傳給後代,後代不敢懈怠,依舊勤勤懇懇的勞作,最大的念想就是等自己死掉的時候能把一份更大的家業留給孩子們。

  這樣的做法整整在這片大地上延續了好幾千年。

  當然,最大的危機還是來自於人們對饑餓的恐懼,正是因為有這樣根深蒂固的恐懼,老一輩的人們即便是在家有餘糧的情況下也習慣性的喝稀粥。

  他們樸素的認為,只要自己少喝一口,將來自己的後代就能多喝上一口稀粥。

  在大宋,很多家族的財富就是這樣一點一滴的積累起來的,給其餘的貧困人家樹立起來了一個個目標豐碑,於是就有更多的人開始了這個艱難跋涉的過程。

  雖然鐵心源家和銅板家是門對門的鄰居,鐵心源也總是搬著小板凳坐在家門口看外面,但是,他看到銅板的機會實在是太少了。

  即便是看到了,銅板也永遠是那副圍著皮圍裙滿臉黑灰,探出五根燒焦的枯樹枝一般的手指扶著門框,喊銅子進入幹活的模樣……

  鐵心源不用找銅子,這傢伙除了去廢園之外哪裡都去不了,他的生活圈子就這麼大,而廢園的生活是他極度嚮往的一種生活,按照他的話來說做夢都想。

  廢園的生活給了銅子反抗父親暴政最大的動力,當然鐵心源那天問他準備這樣在印書坊過一輩子嗎的話也起了很重要的作用。

  鐵心源到廢園的時候看到的銅子快活的就像鳥兒一樣,他在爬樹,他在掏鳥窩,雖然秋天的鳥窩裡面什麼都沒有,他依舊樂此不疲的一棵樹一棵樹的爬。

  看的出來,這傢伙洗了一個很徹底的澡,不知道他洗了多長時間,只需要看看他皮膚褶皺裡的炭黑都徹底不見了,就明白他是多麼的痛恨自己的印書坊生涯。

  這才是銅子啊,鐵心源有些感嘆,多年辛苦勞作幫他鑄就了一副鋼鐵般的身軀,雖然他只是一個十四歲的孩子,滿身古銅色的肌肉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充滿了美感。

  鐵心源不打算現在就讓銅子回去,只要這一次回去,他此生就休想再有膽量從印書坊爬出來。

  給他一段快活的時光,儘量的把時間延長,對銅子來說絕對是值得用一生去懷念的。

  鐵心源相信,時間永遠是世間最犀利的武器,他不僅能夠讓美人遲暮,也能讓將軍白頭,更重要的是他還能讓人的勇氣慢慢地消耗掉。

  銅子不過仗著一時的血氣之勇,等時間到了,父親的陰雲遲早會裹挾著他回到那個陰暗,潮濕,氣味嗆人的印書坊裡去的。

  相對廢園來說,印書坊才是他的宿命和人生。

  楊懷玉在練刀,軍中八式,很普通的招式,在軍中每一個刀盾手都必須熟練地掌握這八招刀法。

  說是刀法,其實不過是極為普通的砍,劈,撩,揮,斬,擋,刺,擊這八個動作,就是這樣的普通的刀法,卻從砍刀真正被使用以來一直在軍中延續到現在,從來都沒有改變過。

  楊懷玉對這套刀法極為熟悉,舞動起來一氣呵成,在鐵心源看來已經完美無缺了,那個胖胖的老兵卻怒吼著責罵楊懷玉舞起刀來就像青樓裡的娘們在向嫖客獻媚……

  汗水從楊懷玉的鼻尖,頜下,脖子上不斷地往下淌,偶爾搖搖頭,汗水立刻就會四濺。

  至於小巧兒他們練武就沒有什麼看頭。

  一人手裡拎著一把碩大的木槌,在把一根粗壯的削尖的原木往地裡釘,每砸一鎚子都必須吐氣開聲,可能他們已經開砸的時間太長,他們吼出來的聲音綿軟的就像小貓叫一般。

  這樣的環境是對的,這樣的氣氛也是對的。

  看到自己的朋友開心的開心,受苦的受苦,鐵心源就滿意的去找豬了,這是一個艱鉅的任務,除了自己別人無法完成。

  說到養豬,正在修建的高樓對面就有好大一群豬。

  這些豬都是屠夫幫的,他們從鄉野裡收購肥豬回來,用精飼料追肥一段時間之後,就會把豬殺掉,然後賣給東京城裡那些喜歡吃豬肉的人從中獲利。

  鐵家每天都要賣掉一口大肥豬,所以,對屠夫幫來說,鐵家算是他們一個不錯的客戶。

  東京城裡的人家,對於吃豬肉多少還是有些抗拒的,但是,自從鐵家湯餅店開始賣美味的豬肉之後,很多人也就養成了吃豬肉的習慣。

  畢竟比起昂貴的牛肉,膻味奇重需要昂貴的香料來遮擋味道的羊肉,豬肉無疑更加符合東京百姓的口味。

  以前的時候是找不到合適的烹調手段,才讓豬肉這樣的寶貝蒙塵,現在鐵家終於做出好味道的豬肉了,屠夫幫不是一般的看重鐵家。

  自從狻猊幫的堂主被人家用鐵棍一類的東西穿過之後,屠夫幫就完全佔領了西水門。

  他們收的行規費用不高,對鐵家他們更是分文不收,所以,當鐵心源來到豬欄,他們非常的高興。

  鐵家就一對孤兒寡母,婦人女子自然是不好來到骯髒的豬圈挑選肥豬,派小子過來最合適不過了。

  「梁伯,我娘說眼看就要入冬了,吃豬肉的人多,所以從明天起每天往店裡送一頭半肥豬。」

  姓梁的漢子哈哈笑道:「店裡生意好?這是喜訊啊,只要你家的店裡的生意好,老漢這裡的生意也就好起來了。

  行啊,回去告訴老闆娘,從明天起每日送一頭半洗剝乾淨的肥豬,還是要三指膘的豬肉?」

  鐵心源笑著確定,然後有些不好意思的指指後面的豬欄。

  梁老頭哈哈大笑道:「弄不明白,白白淨淨的讀書郎怎麼就喜歡去看豬。」

  說完就揮揮手示意鐵心源自便。

  裡面的一群豬看到鐵心源來了之後,立刻就蜂擁而至,忽閃著大鼻孔拚命地把嘴巴朝他面前湊。

  鐵心源取出一個戴著皮囊的小竹管在每一頭豬的鼻子上輕輕地噴一下,然後就趴在豬欄外面看這些豬的反應。

  據說豬的基因和人的基因很相似,所以這幾天鐵心源沒事就拿這些豬來做一些小小的試驗,蘑菇粉對人能起作用,應該對豬也能起作用才是。

  今天的劑量明顯有些大了,往日的時候,這些豬隻是嗜睡一點而已,今天卻變得很是興奮,哼哼哼的在豬圈裡走來走去,有些豬還會去拿頭撞豬圈門。

  蘑菇粉吃多了會死人的,這一點鐵心源是非常的清楚的,如果讓人死掉,那需要很大的劑量才成,就像把一斤砒霜拌在飯碗裡給人吃差不多。

  所以用蘑菇粉來下毒,效果遠遠比不上砒霜。

  但是如果想讓人的精神產生一點問題的話,蘑菇粉無疑是最佳的選擇,這種蘑菇粉裡含的主要成分應該是神經毒素。

  那幾頭豬把欄杆撞得咣咣作響,引得老梁特意跑過來看,見那些豬好像有些暴躁,就一頓棒子把那些豬揍得到處亂跑。

  鐵心源微微的嘆了一口氣,告別了老梁,直接回店舖裡去了,這些天他總守在店舖裡,如果這裡有問題,自己會第一時間知道。

  回到店舖裡的時候,黑白腳的中人又來了,和母親坐在一張桌子上談話,中人的臉色不好,看樣子又被母親給拒絕了。

  中人看到鐵心源之後陰測測的道:「你就算是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給令郎著想一下才好。」

  鐵心源笑著接話道:「不用啊,我已經長大了,不需要母親替我著想,陰溝裡面的那些拐子乞丐,我都認識啊,只要有什麼問題,他們會第一時間告訴我。」

  中人一時無語。

  鐵心源繼續道:「我還給了一些沒名堂的刀客一點銀子,如果我真的出問題了,刀客會找你要人,如果找不到你,他們就去找你夫人和孩子,我問過了,他們說沒問題的,還以自己的江湖名號做了保。」

  中人的臉色立刻就變了,站起來道:「此事與我何干?」

  鐵心源笑嘻嘻的道:「我只認識你啊。」

  中人臉色大變,轉身就走了,走過甜水井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剛才做的不是很對,這樣走了,不就說明自己心虛嗎?

  東京城裡別的不多,各種各樣的人物是最多的嗎,最值錢的是人命,最不值錢的也是人命。

  一貫錢僱一個輸紅眼的賭徒不是難事,只要有錢,僱傭幾個刀客為自己賣命很容易。

  但是像鐵家這種寧願自己完蛋,也要拖著別人一起完蛋的人實在是太少了。

  中人是個老江湖了,所謂的江湖越混膽子就越小,老江湖看到過許多原本不可能發生的事情曾經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活生生的發生過,因此,他們從不賭命,因為他知道賭命的結果,就是沒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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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風雨破中州 第四十七章 屠夫幫的反擊

  「娘,今天中人給的價格怎麼樣?」

  王柔花有些擔憂的道:「又漲了四成。兒啊,要不然我們把土地賣掉算了,反正已經賺了不少。」

  鐵心源瞅瞅絡繹不絕的食客,回頭對母親道:「賣掉不是不行,主要是要看好時機,如果我們退了一次,就必須繼續退下去。」

  「你也聽到了,他剛才已經說要對付你了,如果你出事了,娘要再多的錢都沒有用處。」

  「娘,再等等,您看啊,他們家的高樓要起來至少需要到明年,所以我們有的是時間。

  再說了,您看看高樓的對面,那是一個非常大的豬場,高樓主人現在未必會把目光盯在我們身上,豬場才是最大的麻煩,沒有那個客人喜歡從酒樓裡面剛剛吃完飯,就看見一大群髒豬,更不要說難聞的氣味了,所以啊,他們想要把高樓蓋起來,必須要關掉豬場才成。

  而豬場,是屠夫幫的命脈,他們絕對不會割捨的,這裡不光有豬,還有羊,之所以把地方選在西水門,一來這裡進出東京城很方便,二來,就是因為這裡的地價最便宜。

  咱家遇到的問題,屠夫幫也正在遇到,那就是說,我們兩家不論誰都沒有能力再在東京城裡購買這麼大的一片地來開店,或者修建豬場。

  所以,第一個忍不住要動手的,肯定是屠夫幫。您看看,從咱家這個角度看過去,您是不是已經發現他們修建好的樑柱偏了很多?

  這就說明屠夫幫的人已經下手了。」

  王柔花順著兒子指的方向看了很久都沒有發現剛剛架好的大梁有什麼問題。

  鐵心源從旁邊找來一根線,綁上重物之後讓這條線成了一條垂線,然後讓母親沿著垂線去看那座剛剛架構好的柱子。

  王柔花驚訝的道:「果然是斜的,不過,兒子啊,大匠們是不會出錯的,是你這條線斜了吧?」

  鐵心源笑道:「娘,世間的所有房屋,在建造之初,都是用這根垂線來確定他是不是垂直的。

  您別看這條線看起來粗陋,卻是世間最準確的規矩之一。」

  王柔花眯縫著一隻眼睛,仔細的又看了一會,坐直了身子笑道:「好啊,好啊,有屠夫幫的屠老大頂在前面,咱家確實不算什麼,等到屠老大頂不住的時候,我們再把地賣掉,誰給的價錢高我們就賣給誰。

  然後我們母子就去趙州,屠老大拿我們沒辦法,蓋高樓的人也拿我們沒法子,你姨姨既然不念我們的姐妹之情,我也沒必要再顧念什麼情誼,反正做生意的時候顧念情誼的人總是會吃虧的。

  等我兒子將來考中進士之後,我們娘倆再正大光明的回來,看看他們其奈我何。」

  鐵心源若有所思的瞅著店舖右面那一大塊土地道:「娘,如果把那塊地拿下來,在後面修建一個小碼頭,再用圍牆把地圈起來,這裡就自成天地了。

  孩兒總是想不明白,這裡並不適合挖地下室之類的東西,那些人為何要付出那麼大的代價修建地下室?從規模上來看,似乎還不小。」

  王柔花揮揮手幫兒子攆蒼蠅,已經快要深秋了,蒼蠅還是多的讓人討厭。

  回到家裡之後,鐵心源搬來了《東京營造》一書,這是將作監出品的好東西,在這部書裡,整個東京城的構造盡收眼底,最讓鐵心源歡喜的就是這部書裡面竟然還有地下陰溝溯源。

  也不知道是哪位知識淵博的大匠,在書中不厭繁簡詳細論述了東京城地下陰溝的來歷和構成。

  這就大大的方便了鐵心源,或許也方便了一些有其他目的的人。

  母親其實說的是沒錯的,西水門這一帶就是販夫走卒的樂園,這裡雖然髒亂差,卻是很多人的謀生之地。

  如果那座不次於樊樓的高樓建起來了,確實會改變這裡的髒亂差的環境,只是,十餘萬人的生計也一定會受到影響。

  屠夫幫這次之所以冒著被貴人追究的風險想要在人家的建築上耍手段,最大的倚仗恐怕就是這十餘萬百姓了。

  貴人和一家百姓起了衝突,無疑,他先天性的佔有很強的優勢,如果和貴人起衝突的是十數萬百姓,皇帝和官府並不介意拿這家貴人來開刀,從而平息民憤。

  皇帝和官府其實對正義的解讀和普通百姓對正義的解讀是有偏差的,普世意義上的正義雖然適用於每一個人,但是卻不適用於每一件事,很多時候同一件事有兩種處理方式是正常的。

  好賴不過是利益二字而已。

  母親的姐妹不知道為什麼會和這棟高樓的主人糾纏在一起,不過從目前看,王家很可能會因為這座高樓而倒霉。

  鐵心源在《東京營造》這本書上勾勒出來很多的線條,其中一道線條正好從自家穿過……

  鐵心源從來都是一個陰謀家,就因為有陰謀家的經歷,所以他看事情要比別人陰暗的多,普通人看事情只是看道理,聰明人看事情只看利弊,而陰謀家看事情看得卻是事情發生的根本原因。

  西水門這一帶是窮人的聚居區,地價看起來便宜,後期治理的費用卻是高昂的。

  身為後世過來的人,鐵心源清楚一個高檔社區的建立並非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概念這東西是一個無形的東西,他發自大腦,最終是要變成現實的,如果不能成為現實,概念就一文不值。

  現在修建的高樓其實就是一個概念,而最終他的環境決定整個投資是否成功。

  目前,鐵心源看不到這個概念最終成為現實的任何可能……那麼,這些人為什麼要在這裡修建這個高樓呢?

  鐵心源從不懷疑大宋精英們的智商,即便是自己是來自千年之後的一縷幽魂,也絲毫不敢小看這個時代的人們。

  他甚至認為,千年以來,中國人的頭腦智慧並沒有發生一些翻天覆地的變化,宋人的智慧和後世的人們並無二致。

  從此之後,鐵心源的生活就變得匆忙起來,郭先生那裡是一定要去的,從蒙學回來之後,他就要去看看廢園裡的那群人。

  楊懷玉整個人變得非常邋遢,鬍鬚有一寸來長,原本乾淨的武士服已經變得破破爛爛,上面佈滿了歪歪扭扭的針腳,那是幾個小姑娘幫他縫製的。

  小巧兒開始握刀了,他真的是在握刀,瘸腿老兵把一柄鋼刀綁在他的手上,於是,不論是穿衣吃飯,他手裡總有一把長刀……

  小福兒他們繼續在拿鎚子釘木頭樁子,這一次釘木頭的難度很高,他們需要站在木頭樁子上去釘高處的樁子,據老兵介紹,最高的樁子需要有四米高。

  銅子失去了自己的活潑,除了每天吃飯還能有些精神之外,其餘的時間他都靜靜地躺在一張破蓆子上面看著頭頂的藍天發愣。

  銅板這幾天也沒有幹活,在把自己關在房子裡兩天之後,他就跑出去喝酒去了,昨晚王柔花母子從湯餅店回來的時候,看見銅板抱著一個酒罈子躺在門口,鼾聲如雷。

  鐵心源湊到銅子身邊道:「想回去就回去吧。」

  銅子漲紅了臉道:「我是被我爹趕出來的,我也說了不會去的。」

  鐵心源笑道:「有志氣,要臉面是好的,不過要分人啊,在有些人面前,有志氣,要臉面就是一個大笑話。

  比如說,在我娘面前,我是小無賴,小潑皮,上午的時候還發誓不理睬母親了,下午的時候就已經說說笑笑的,好像自己上午說的話就像放屁一樣。」

  「你的意思是我也像你一樣把我跟我爹說的氣話當放屁?」

  鐵心源笑道:「你都知道自己說的話是氣話了,不當放屁怎麼成?回去吧,你爹昨晚喝醉了躺在門口,很可憐。」

  銅子一骨碌就站起來,走了兩步之後又訕訕的停了下來,看著鐵心源道:「你陪我回去吧。」

  「怕你爹揍你?」

  「揍我兩下也好,我這幾天不在,他一個人就更累了……」

  鐵心源陪著銅子回到家的時候,銅板正坐在門墩上喝酒,見銅子回來了,丟下酒罈子張嘴罵道:「還知道回來啊?劉家的那些貨已經拖兩天了。」

  銅子趕緊往印書坊跑,邊跑邊喊:「不打緊的,我今晚連夜幹,天明的時候就能弄好……」

  銅板那張泛著黑色的臉龐抽搐兩下,小心的把酒罈子收起來,把掛在門楣上的皮圍裙重新繫好,朝鐵心源笑一下道:「源哥兒,等我把這批活計趕出去之後,請你吃肉餅……」

  「好啊,我要吃兩個。」

  「成啊,我去買一摞子回來,我們好好的開個葷。」

  耳聽銅板家的印書坊再次響起咔咔的聲音,鐵心源也就離開了家門去了西水門。

  那裡一切的事情好像都非常的正常,挖坑的依舊在挖坑,還把一車車的石灰倒進去,好像準備用石灰來鋪設防水層……

  仰著頭看雄偉的高樓正在逐漸成型,鐵心源認為這座樓遲早有倒掉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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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風雨破中州  第四十八章  血坑

  鐵心源再一次來到了豬欄,昨日那些有點發瘋的豬已經不見了蹤影,只用了短短一天時間,那些豬就進了東京人的腸胃。

  這或許是一個輪迴過程。

  老梁是這麼說的,這個老屠戶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像一個詩人。

  在世的時間越短,輪迴的就越快,他補充了一句非常有哲理的話。

  鐵心源在心裡祝願那些豬一路走好,同時又在腹誹老梁頭已經六十歲了依舊不肯死,看樣子,這個老傢伙活的不錯,不願意輕易地走進輪迴之門,也不願意輕易地喝下那碗孟婆湯。

  豬欄裡的豬其實都是分等級的,膘肥體壯長得不見眉眼的,都被單獨放在一個豬欄裡。

  這樣的豬肉其實是東京人的最愛。

  大宋人主要的油脂來源,就是這樣的肥豬提供的,那些長成瘦肉型的豬都是豬這個大家族中的低能兒,不值錢。

  鐵家最喜歡的就是瘦肉型的豬,老梁不止一次的要求王柔花不能坑害顧客,應該把那些一巴掌厚的肥膘肉弄得香噴噴的給食客們吃,而不是用那些瘦的只剩下骨頭的豬來哄騙顧客,說那不是做生意的長久之計。

  很明顯,一向多嘴的老梁今天有些心不在焉,他的眼神總是往對面的高樓處亂飄,弄得鐵心源以為那座高樓馬上就要垮塌了,總是懸著一顆心應付即將到來的突然事件。

  「坑裡出血了……」

  一個年輕的漢子聲嘶力竭的狂吼,然後就從坑裡連滾帶爬的跑出來,瘋狂的把自己滿是紅色泥漿的衣衫脫掉,從甜水井裡打上來一桶水沒頭沒腦的就澆下來了。

  水從他的身上流下來,慢慢地變成了一種淡黃色的液體,年輕的漢子恐懼的大吼一聲,將最後一件遮體的短褲扒掉,繼續打水往自己的身上澆。

  老梁似有似無的微笑一下,然後就帶著一臉的迷茫跑去看熱鬧了,留下鐵心源一個人面對好大一群肥豬。

  早看,晚看都是一樣的,鐵心源早就過了滿肚子好奇心的時候,所以他依舊在四處尋找最強壯的豬,只有那樣的豬才合適自己的計劃。

  今天他沒有給豬餵蘑菇粉,而是確定了一下每天屠夫幫收到的豬的數量之後就離開豬欄去看熱鬧了。

  土坑裡出現大量的血漿還是讓人非常奇怪的。

  等鐵心源走近的時候,最好的位置已經被人佔據了,他只能看到紅色的液體正源源不斷的從土坑牆壁四周滲出來,坑底已經匯聚了小半池子血水,那幾個踩翻車抽水的漢子早就跑的不見人影了。

  鐵心源只看了土坑一眼,就把注意力放在老梁的身上。

  「這是衝撞了太歲啊!」

  老梁正在那裡竊竊私語……

  聽見老梁這樣說,鐵心源就準備離開了。

  不管這裡發生了多麼詭異的事情,都應該是屠夫幫搞得鬼才對,詩人一樣浪漫的老梁應該就是主導這件事情的罪魁禍首。

  如果不是因為聽到有人說洛水公子來了,鐵心源早就回到自家的店舖裡了。

  這幾天在讀《東京營造》的時候就發現了一個叫做洛水的人,從書裡面的介紹來看,這位洛水公子應該是非常熟悉《營造法式》的人,《東京營造》中專門提起了這位洛水公子在黃河大災之後從淤泥中把拉扯黃河吊橋的鐵牛取出來的故事,應該是一位頗有建樹的風流人物。

  不過鐵心源很是奇怪,事情從發生到現在,最多不過只有一炷香的時間,這位貴公子怎麼這麼快就出現在這裡了?

  於是鐵心源重新把目光落在老梁的臉上,從老梁那張難看的臉上他能看出任何需要的答案。

  老梁很是茫然,連傳閒話的心情都沒有了,只是專注地看著那個從馬車上下來的老公子。

  之所以說他是老公子,主要是他頜下的三綹長鬚讓他不是很配公子這個稱號。

  在鐵心源的幻想中,洛水公子至少應該是一位白衣翩翩的美少年,無論如何也要和洛神相匹配。

  一個滿臉鬍子的中年人實在是讓人生不起敬意。

  建造高樓的管事連忙圍過去,小聲的把工地上發生的怪事給洛水公子講述了一遍。

  洛水公子皺著眉頭來到池子邊上厭惡的瞅著那一池子紅艷艷的池水,對一個專精營造的高手來說,神仙鬼怪的存在意義對他並沒有多少威懾力。

  當鐵心源看到洛水公子從水坑裡撈出來一些血水,而後放在鼻子跟前仔細的嗅,就掏出一根三寸長的鐵刺,想都不想的就刺進了老梁的大腿後側。

  老梁慘叫一聲,習慣性地用力把自己的左腿踢了出去,站在他前面的一個漢子就應聲向前撲出去,還好,有洛水公子擋著他沒有掉進水坑,而洛水公子卻連著手裡的木盆一起掉進了水坑……

  暴虎一樣的老梁站在人群裡破口大罵,瞪著一雙牛眼虎視眈眈的到處尋找那個刺了自己的人。

  鐵心源臉上的茫然之色非常的自然,擔心的瞅著暴怒的老梁,有些害怕的連連後退,老梁根本就不懷疑鐵心源,而是把目光盯在一個平日裡和自己不是很對付的壯漢身上,二話不說,砂鍋大的拳頭就狠狠的砸了過去。

  人群立刻就亂了,高樓管事們忙著把白衣白袍的洛水公子從坑裡撈上來,而老梁卻和那個不知名的大漢鬥毆的難解難分。

  那個好不容易把身子洗乾淨了的年輕漢子裹著一塊破麻布,指著在血水裡撲騰的洛水公子大叫道:「我就知道,這裡不乾淨啊。」

  說完話就一溜煙的跑的不見了蹤影。

  恐俱是可以傳染的,年輕漢子跑了,別的百姓即便是不相信這句鬼話,還是不由主的不斷後退,這件事與自己無關嗎,如果為別人的事情招惹了太歲,實在是不划算至極。

  鐵心源回到了湯餅店,見母親伸長了脖子朝那邊看,就笑道:「水坑裡的水不知為何變紅了。」

  「他們衝撞了太歲……」

  「您是怎麼知道的?」

  「剛才有人從店前面跑過去,口口聲聲的喊著撞太歲了,娘聽得真真切切的,如何會不知道。」

  鐵心源嘿嘿笑道:「我們總共有六十位太歲呢,撞見一個半個的不奇怪啊,只是那個白袍洛水公子真的落水了。」

  王柔花嘆口氣道:「但願他們真的是觸碰太歲了,要不然,那些人就沒有活路了。」

  鐵心源沿著母親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對面的屋簷底下,蹲滿了人,扁擔靠在牆邊上,密密麻麻的。

  「高樓一旦修建起來了,那個貨運碼頭就會關閉,他們會重新修建一個更大的碼頭,只是那時候,碼頭不再是停貨船的地方,會變成停靠畫舫的好地方。

  這些挑夫也就沒了活計了。」

  「他們現在就沒有活計了。」

  「對啊,兒子,他們平日裡忙的不可開交,怎麼這些天一點活計都沒有了?」

  鐵心源坐在母親的對面笑道:「如果這些人都忙的不可開交,到時候誰去找修建高樓的人的麻煩?

  水坑裡見血水不過是人家的第一步,天知道人家的第二步是什麼,等到高樓坍塌的時候,西水門也就到了大亂的時候了,娘啊,再有七八天我們家就歇業吧。

  眼看就道十月一送寒衣的時候了,該給我爹燒寒衣了,您不是說今年要多給我爹燒幾件嗎?

  早動手,做的精緻些,我爹才會保佑我們母子平安。」

  聽兒子說到他的父親,王柔花立刻就忘記了對面的那些可憐人,想起鐵家祠堂前面的那顆樹連忙道:「兒啊,娘聽說鐵家莊子那片地方露出水面了,十月一的時候我們坐船上去看看,祖宗總是要祭奠一下的,也不知道那些充軍的族親現在都怎麼樣了……」

  渾身血淋淋的洛水公子被人攙扶著要進湯餅店,王柔花立刻攔住道:「不能進,這樣全身血的進了我的店舖,太歲要是遷怒於我家該如何是好?」

  狼狽不堪的洛水公子怒道:「衝撞了太歲?純粹是胡說八道,不知是那個惡徒故意把薑黃粉撒的到處都是,薑黃遇石灰要是不變成紅色才是怪事。

  店家,暫借你店中淨房一間待我洗漱一番換過衣衫之後,一會定會多多的算錢與你。」

  大名鼎鼎的洛水公子說的話,還是有很充分的可信性的。

  王柔花指指偏房,那裡本身就是店裡幫閒的兩個婆娘平時在下午沒有客人的時候小憩片刻的地方,這時候正好用上。

  鐵心源對大宋聰明人有這樣的見識早就見怪不怪了,這群人如今雖然住在地上,卻已經開始考慮如何在天空飛翔了,半個月前,有一個叫做申生的傢伙給雙臂綁上巨大的用雞鴨羽毛編製的巨大翅膀,縱身一躍從東京城頭跳下,結果被摔斷了腿,這事成了東京人的笑談。

  鐵心源不敢笑,他知道人類到底是怎麼飛起來的,這世間缺少的就是申生這樣的蠢蛋。

  他可以不敬佩洛水公子的為人,卻必須尊敬他的學識。

  鐵心源端著一盆子溫水走進了偏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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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風雨破中州  第四十九章 嫁不出去的姨姨

  在洛水的指揮下,鐵心源站在桌子上把冰涼的井水倒在他的腦袋上,於是淺紅色的血水一樣的東西就從他赤裸的身體上滑了下來,最後流在一個巨大的木盆子裡面。

  洛水張嘴舔舐了一下臉上的水珠,而後怒罵道:「還真是薑黃,誰這麼下流?」

  鐵心源自然是不能回答他,也自然不會告訴他這事是老梁幹的,他只是自顧自的將一盆盆冰冷的井水澆在凍得縮成一團的洛水頭上。

  洛水的身體很不好,堪稱瘦骨嶙峋,每一根肋骨就那樣被黃色的皮膚緊緊地包裹著,腰肢細的一手就能握過來。

  扶風若柳一般的身子正是大宋士人追求的那種美感,鐵心源沒有看出什麼美來,這樣的身體只會讓他犯噁心。

  「夠……了。」洛水上牙齒打著下牙齒的命令鐵心源不要再往他的身上澆涼水了。

  鐵心源幹活很是認真,隨著洛水的叫聲,再次將一瓢冰涼的井水倒在他的頭上,還小聲的道:「您的鬢角處還有顏色。」

  向來在意容顏的洛水咬著牙點點頭,繃緊了身體迎接一瓢瓢的涼水加身。

  冷水過後,鐵心源擔心洛水凍壞了,急忙舀了一瓢別人送進來的熱水倒在洛水的身上。

  只聽洛水慘叫一聲光著身子在木盆裡上竄下跳,對一個剛剛經受了井水沖洗過的人來說,猛地接受一些稍微熱一些的水,就像是一條活著放進油鍋裡的魚,自然會蹦躂幾下的。

  「你要燙死我?」洛水咆哮了起來。

  鐵心源納悶的將手放進熱水裡,疑惑的看著洛水。

  洛水小心的把自己的手放進熱水桶裡,不好意思的朝鐵心源一笑,剛才是自己反應過度了。

  痛快的洗了一個熱水澡的洛水,站在鐵心源特意打開通風的窗戶前面,感覺舒坦極了。

  窗戶前面就是東京著名的西河,微微泛冷的秋風吹過來,洛水打了一個噴嚏,頓時覺得全身通泰無比。

  這條河其實也是洛水的驕傲,距離鐵家店舖不遠處就是就是關防所在地。

  平日裡有三條粗大的鐵鏈總是沉在水底,一旦京師戒嚴,軍卒們就會用絞盤把沉在水底的鐵鏈子拉起來,還會把粗大的鐵刺一一的插進鐵鏈預留的孔洞中,不論多麼結實的船隻,也會被鑲滿鐵槍的鏈條緊緊地鎖住,休想離開。

  鐵心源不想讓洛水從自家店舖的位置去看那座正在修建中的高樓,那樣的話,精於營造的洛水一定會看出那座高樓是有問題的,這樣一來,屠夫幫想要毀掉高樓的想法就會破滅,更重要的是鐵心源想要多買點地的想法就會落空。

  他站在自家的店門前抱著一塊不算小的銀判,滿意的看著洛水一連打了三個噴嚏,這才心滿意足的回到了店裡。

  秋風起,百病生,如果不是為了讓洛水生病,鐵心源才沒有興趣去幫別人洗什麼澡。

  自從來到這個詭異的時代之後他就發現人們的生命是如此的脆弱,一場莫名其妙的傷風感冒,就會讓一位紅粉佳人或者翩翩才子命喪黃泉,一場鬧肚子就能讓一個天真活潑的孩子變成一具小小的屍體……

  居住在皇城街上,鐵心源這些年這樣的事情見得多了,在這個幼兒夭折率高的驚人的時代,自己能夠平安的活到現在,絕對是母親精心照顧的結果。

  要知道即便是皇家,這些年已經夭折了三個皇子了……

  很明顯,洛水感冒了,對一個瘦弱的體質很差的人來說,先是掉進了髒水坑心情暴怒,然後又被一個黑了心的小人兒用冰涼的井水幾乎奪走了全身的熱量,而後又用熱水給他補足了身體缺少的熱量,最後再吹吹河面上過來的涼風,鐵心源認為這傢伙必須感冒一下才成。

  一個傷風感冒的才子大匠只能躲在自家的臥室裡躺著喝無數難以下嚥的湯藥,而不會來到這裡妨礙屠夫幫的事情,也不會跑來壞自己的事情。

  洛水出現的時間太短,並沒有在西水門這裡造成什麼轟動性的新聞,人們唯一知道的就是洛水掉水溝裡了,被水溝裡的血水染了一身的血跡,幸好在鐵王氏家的店裡用鹼水洗澡才能把血跡洗掉。

  關於高樓建造工地比較邪氣的說法再次塵囂而起。

  「兒子,從今天起,你不許再靠近工地,以後更不許繼續去看豬了,老梁說你最近看豬看得都魔怔了……」

  「是,孩兒以後不去看了。」

  吃晚飯的時候王柔花有些疑惑的勸告兒子不可繼續去高樓那裡看什麼熱鬧,鐵心源也乖巧的保證今後不再去了。

  自己看豬看得實在是太勤快了,還是引起別人的注意了。

  鐵心源嘆口氣繼續埋頭吃飯。

  王柔花見兒子悶悶不樂,就有些不忍心了,自己的兒子還是很乖的,只要答應不去做的事情,就一定不會去做。

  自家住的地方太過於詭異,兒子整日裡除了學堂之外就只能陪自己留在店舖裡,這也太過於無聊了,如今自己連他看豬這麼一點點愛好都剝奪掉,難怪他有些不高興。

  想到這裡王柔花輕聲道:「兒子,你如果煩悶的話,就去去廢園子好了,跟著楊大郎他們一起練練武總是好事情。」

  鐵心源搖搖頭繼續低頭吃飯,高樓的事情到了現在,應該到了一個很重要的關頭,自己如何能夠離開母親。

  狐狸今天從皇宮裡回來了,這傢伙現在進入皇宮的方式就是從正門大搖大擺的走進去,待遇和大臣們基本相同。

  不知道是誰給狐狸穿了一件大紅色的馬甲,一朵巨大的牡丹刺繡幾乎包裹了狐狸的全身,看起來有些蠢,不過,鐵心源並不在意,在後世見多了那些穿著奇裝異服的貓狗。

  王柔花尖叫一聲,就衝上去把狐狸的馬甲給扒下來了,得到解脫的狐狸快活的在地上打了一個滾,然後就和鐵心源打鬧成了一團。

  王柔花仔細的看了那件衣服之後就羡慕的瞅著狐狸道:「這可是最上等的蜀錦啊,皇家的人也太奢侈了。」

  鐵心源不明白母親的思維是什麼樣子的,見她愛不釋手的拿著狐狸的衣服左看右看就打趣道:「娘既然喜歡,那就給我也做一件。」

  王柔花白了鐵心源一眼道:「這是蜀錦,咱們可沒有那個閒錢來給你做衣服,當年,娘的嫁妝箱子裡也有一匹,不過是寶藍色的,只可惜……算了,兒子啊,如果你考上狀元了,娘砸鍋賣鐵也給你做一身。」

  母親這些年的市井生活,最終還是改變了她。

  鐵心源敢打賭,這樣話母親以前一定不會說的,他很好奇母親在沒有出閣之前到底是一個怎樣的生活狀態。

  「娘,我們可以不去找王家姨姨把她的醜事抖摟出來,但是您一定要給她把話說清楚,要不然人家說不定會想別的法子來坑您。」

  王柔花不屑的哼了一聲道:「王家比咱們在乎臉面,為娘這些年行得正,走的直,沒有什麼不好對人說的。

  倒是她王玉七八年間嫁了三次,說起當女人的根本,她有臉和為娘爭論嗎?」

  事關母親的閨譽,鐵心源自然是沒有話語權的,不過他知道,在乎臉面的是王家,而王家對已經出嫁的閨女就沒有多少控制權了,像王玉姨姨這種已經撕破臉皮的婦人,一旦不要臉起來,就能迸發出非常那個強大的能量,而母親因為不是被老爹從王家大門裡面接出來的,在禮法手續上是有問題的,他不希望母親在這個婦人面前吃虧。

  「還是請王玉姨姨到店裡來一趟比較好,要不然她不會死心的。」

  王柔花搖頭道:「不用,我們過自己的日子就好,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情。」

  鐵心源這還是第一次聽到母親如此生硬的拒絕自己,遂笑道:「娘啊,您和王玉姨姨是不是關係不好啊?」

  「當然不好,當年你王玉姨姨比較受你姥爺的喜愛,但凡是家裡好的,新鮮的東西在後宅都緊著她先用,別的姐妹只能用她挑剩下的。

  當年你姥爺從宮裡拿回來一車蜀錦,是陛下賞賜的千秋節禮物,娘本來看中一匹鵝黃的蜀錦,都抱在懷裡了,卻被你王玉姨姨搶走了。

  她說她喜歡大紅色的,看我拿了鵝黃,又改變主意了。」

  聽母親這樣講,鐵心源對自己這位從未謀面的姨姨有了一個大概的印象,無非是一個被嬌慣壞了的女子而已。

  「你這個姨姨就是嫁的不好,本來要嫁給濮王家的大郎,結果臨到出嫁的時候啊,濮王家的大郎就墜馬死了,她就成了望門寡,可是濮王家依舊想要你姨姨嫁過去。

  你姥爺出了重禮,好不容易把這樁死人婚事給推脫掉,又給她訂了一門婚事,想要快點把事情了結,結果,哼哼,嫁過去不到半年,那個新科進士就好好的開始吐血,聽說是大口大口的吐,就這麼生生的吐血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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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風雨破中州 第五十章 風過無痕的故事

  不知為什麼,聽母親說起姨姨的婚史,鐵心源忽然想起自己那個健康,壯碩卻沒能在洪災中活下來的老爹。

  夏竦說自己母親這一生不可能有丈夫,也不可能有孩子……

  這傢伙似乎說的是對的……

  自己出生之後就來了大洪水,原本不可能死於洪水的老爹為了自己母子死了……

  母親的孩子其實也死了,只不過自己恰好過來了……

  鐵心源打了一個寒顫,然後就抱住了母親的手臂。

  王柔花母子連心自然能感受到兒子的恐懼,這樣的感知讓她有些快活,從小到大,兒子很少有恐懼這種情感出現,於是就把兒子攬在懷裡道:「王玉雖然厲害,卻還不是為娘的對手。」

  「為什麼?」鐵心源愣了一下問道。

  「呵呵,為什麼?王玉這個人雖然驕橫拔扈,其實她的膽子很小,你知道為娘是怎麼報復她拿走為娘蜀錦的嗎?」

  鐵心源配合的搖搖頭。

  「一條小小的竹葉青而已,那是為娘在竹林捉到的,然後放在那匹鵝黃色的蜀錦裡面……」

  「姨姨嚇壞了吧?」

  「她尿褲子了……你外祖大怒,因為你姨姨是在見濮王家王妃的時候尿褲子了……」

  鐵心源很有捂臉的衝動,那樣精采的場面他完全能夠腦補出來,當外祖母正在竭盡全力的向濮王妃誇獎自己閨女的時候,一個滿臉都是爛漫笑容的少女捧著一匹鵝黃色的蜀錦,謙虛的向濮王妃請教這樣的料子做什麼樣的衣衫才會讓王妃喜歡的時候,一條綠色的小蛇卻從蜀錦裡面探出了腦袋……

  「娘,您是怎麼逃脫外祖父的調查的?這事不算是小事,恐怕沒人會放過兇手。」

  王柔花哈哈笑道:「你外祖父知道是家裡的姐妹搞出來的事情,就是不能確定是誰而已,所以就想了一個法子來試探。」

  鐵心源皺眉道:「如果外祖父知道您敢捉蛇什麼都瞞不住的。」

  王柔花拿手扒拉一下兒子的鼻子道:「小子,誰會知道呢?為娘可是家裡姐妹中膽子最小的一個,小時候被蛇嚇破了膽子,以後只要看到那個軟軟的滑滑的東西就會暈倒。」

  「騙人,您敢捉蛇。」

  「當然,還是親手捉的,誰告訴一個人害怕一個東西就要一輩子都害怕?

  為娘的性子比較倔強,害怕什麼東西,就越是想去見見,其實害怕的感覺不但能讓為娘緊張起來,也能讓為娘在無聊的後院裡找到一點可以做的事情。

  於是為娘就從捉蝌蚪開始鍛鍊,那東西也是軟軟的,滑滑的……最後是青蛙,斑蝥,用筷子捉蜈蚣——最後捉小蛇。

  哈哈哈,全家沒人知道,我只要一去城外的別院,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逗弄小蛇。

  不過啊兒子,娘見過最大的蛇還是咱們娘倆漂在水裡的時候見過的那條大蛇,那條蛇足足有五尺多長,那次為娘是真的害怕了。」

  鐵心源盯著母親的眼睛看,竟然從母親的眼睛裡看到一絲絲少女的頑皮和狡獪。

  「你外公認為之所以會有人陷害王玉,問題一定出自那匹鵝黃色的蜀錦身上,於是他就隱瞞了消息,集合了家中所有的姐妹重新挑選錦緞,他希望能從那匹鵝黃色的錦緞身上找到一點蛛絲馬跡。

  兒子啊,你猜猜,為娘是怎麼做的?」

  鐵心源呆滯的回答道:「您挑選了寶藍色的,孩兒唯一沒有弄明白的是為什麼您的嫁妝箱子裡的寶藍色蜀錦只有半匹?」

  「是從你王玉姨姨手裡搶回來的,誰都知道為娘和你姨姨爭過那匹鵝黃錦緞,為娘這時候如果再不和你王玉姨姨爭奪一下,你外祖可能會發現一點端倪,反常就是不合理,你外祖很聰明的。」

  鐵心源立刻挑起大拇指誇讚母親的機智,王柔花立刻還禮,還說什麼過獎,過獎,後來發現自家人誇自家人有些不要臉之後,王柔花再次攬住兒子小聲道:「兒子,娘告訴你一個秘密啊,別相信女人,千萬不要以為女人沒了男人就活不下去,這世上的女人很多,總是說自己活不下去的女人最後都活的好好的。

  一半次的打擊對女人來說並不算什麼事情,哭一場之後,什麼事情都不會有。」

  鐵心源深以為然,這些話只有母親才會對兒子說,從別的女人那裡是聽不到的,她們總會說是男人就應該多讓著女人,一個連女人都欺負的男人算不得男子漢,她們早就習慣了把自己放在弱者的位置上來滿足男人的保護欲,然後待在弱者的位置上狂撈各種好處,最後男人不得不像牛馬一樣供她們驅馳。

  水珠兒就是這樣的傻瓜,拍著胸膛說是要保護幾個姐姐,然後就自告奮勇的拿著吹火筒去吹火。

  最後弄得滿臉黑灰,還被倒煙給嗆得淚流滿面狼狽不堪的把火弄旺之後,就被幾個姐姐給推到一邊不理會了。

  看著幾個姐姐圍在火堆邊上烤帶著豆莢的豆子很是委屈。

  小巧兒看不過去吼了一聲,那幾個女孩子就乖乖地給水珠兒讓開了一個位置。

  鐵心源來的時候小巧兒正在大把的往嘴裡填豆子,見他過來了,就隨便給讓了一個靠近火堆的位置。

  鐵心源瞅瞅他們手裡的豆莢小聲道:「沒吃的了?」

  小巧兒搖頭道:「糧食還有,只是馬上就要下霜了,如果還找不到合適的宅子,這個冬天就難熬了。」

  「中人正在找宅子,估計這幾天就會有消息,我本來想在廢園附近找一套宅子,結果很難,這裡的房子很多,卻沒人願意出手。」

  小巧兒點點頭道:「那就緩緩,往年不也是這麼過來的嗎?今年有吃有喝日子已經好過了很多。

  對了,你上次說屠夫幫準備和高樓主人開戰了,你以為誰會贏?」

  「濮王會贏!」

  「濮王?」

  「是啊,我猜的,我覺得這座高樓的主人就是濮王,別人沒有這麼大的手筆。」

  「你說濮王可能會衝擊皇宮,有這種可能嗎?他一介藩王應該沒有那個力量吧?」

  「本來我也認為他沒有,但是,從他目前的佈置來看,他真的有,而且把握性很大,否則他就不會這樣明目張膽的做這件事了。

  我能猜到,估計整個東京城中,猜到的人不少,屠夫幫敢這樣做,很可能是某些人在背後推動,想要試探一下濮王而已。」

  「我們怎麼做?你不是說準備用豬來試探一下的嗎?為什麼沒有動靜了?」

  「我已經準備好了,不過啊,濮王的事情不關我們的事,我們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要好好的練好本事,然後再長大。

  等屠夫幫和濮王的較量出現端倪的時候再考慮要不要發動,我們的後手不多。」

  小巧兒把烤好的豆子放進鐵心源的手裡道:「幫誰?」

  「屠夫幫,我們的利益和屠夫幫比較接近。」

  「你不是說一旦高樓建成之後你家店舖的地價就會上漲很多嗎?你應該支持高樓建成才好。」

  鐵心源苦笑道:「人家不但要吃肉,連湯也不打算給我們這些小百姓喝,更不要說我總覺得濮王蓋樓的目的不單純,以他的身份,可以放開了在全大宋做生意,甚至是鹽鐵之利也可以做一下的。

  他選擇蓋樓對他來說是最差的一種選擇,畢竟這樣做,實在是太傷人望了。」

  小巧兒笑道:「管他幹什麼呢,我只在乎你想幹什麼,不論你想幹什麼我都會幫你的。」

  鐵心源沒好氣的看著小巧兒道:「要是不找你幫忙,我幹這麼多的事情做什麼?」

  小巧兒哈哈笑道:「最喜歡看見你這副無恥的嘴臉。」

  「我也是啊!」

  鐵心源四處看看,沒發現那個整天抱著刀四處遊走的楊懷玉,那三個老兵以及僕役也都不見了。

  小巧兒笑道:「他回去了,聽說他們家老祖宗的九十大壽就要開始了,他準備去做孝子賢孫。」

  鐵心源笑道:「這傢伙還是變聰明了,雖然整個楊家都不太待見他,他還是不準備在孝道上有虧,看樣子他真的想要爭奪一下武狀元了。」

  小巧兒長長的吸了一口氣道:「他準備的很認真,上元節過後,就要開始武舉了,他志在必得。」

  「但願他能如願吧。」鐵心源淡淡的回了一句就重新和小巧兒一起安排弟兄們的過冬事宜。

  眼看著濮王家的高樓蓋得越來越歪,即便是不借助吊線也能看出來了,負責蓋樓的管事這才開始著急了。

  準備找負責蓋樓的大匠問責的時候,才發現大匠一家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工地上除了一些一無所知的力工之外,一個匠人都找不見了。

  當鐵心源路過高樓去自家店舖的時候,工地周圍有很多的看客,幾個捕快擡著一架蓋著白色麻布的擔架從高樓裡面走了出來。

  聽說高樓的總管事,吊死在這座高樓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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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風雨破中州 第五十一章 靈感來自痛苦

  鐵心源站在自家的店舖裡往工地上看,那裡有很多的人,母親就趴在他的身邊,一邊看一邊哈哈的笑個不停,不過她很快就忍住了,畢竟常來鋪子裡吃飯的那個管事死掉了。

  管事是個不錯的人,很多人都這麼說,畢竟人死了之後給一個比他平日裡的為人高一兩個等級的評價是自古以來華夏的禮貌。

  官員死在任上,不管是不是有功勞,死了之後墓碑上的官銜品級都會上調一兩級,沒人願意和一個死人一般見識。

  已經病的死去活來的洛水也被人粗魯的給擡來了,一個月不見,這傢伙已經瘦的沒了人形,一件漂亮的儒衫套在身上,就像是套在竹竿上面,好像一陣風都能把他吹走。

  「兒子,聽說洛水先生最近病的很重啊?」王柔花有些憐惜這位嬌嫩的如同嫩竹一般的男人。

  「才子的命好像都不太長,你看看周公瑾他們的命運就知道了。」

  「不是的,娘聽說洛水公子之所以會病倒,是被邪魔入侵了,上次過來的時候他全身都是血……」

  鐵心源不說話了,因為洛水公子走過來了,準確的說他是被兩個年輕的尼姑給攙扶過來的。

  在大宋,可憐的女子有很多,官府對她們也比較仁慈,實在沒地方去就去尼姑庵當姑姑也成,事關活路而已,即便是掛羊頭賣狗肉也很少有人去過問的。

  一些名氣很大的尼姑庵,收入並不比那些高級青樓差多少,有些達官貴人住在青樓裡十天半月會有閒話傳出來,御史就會登門去瞅瞅這位威猛的同僚到底是不是有寡人之疾需要治療,被御史捉住是一個很丟人的事情。

  不過,去寺廟裡吃素順便調養一下身體則是一樁風雅的好事情,比如東京城外桃花山上的桃花庵就是一個絕好的去處。

  據說桃花庵裡的青慧師太就是一位國醫妙手。

  平日裡來飯店吃飯的那些挑夫粗漢們,只要說起青慧師太,每個人的神色就變得不是很自然,總需要把在旁邊聽他們說話的鐵心源攆走之後才肯繼續交頭接耳的把話說下去。

  鐵心源有些嗤之以鼻,青慧師太擅長男科這有什麼不能讓小孩子知道的,想自己當年,把光屁股蛋子撅在漂亮護士面前等候打針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不過,當洛水先生被兩個護士尼姑攙扶過來的時候,鐵心源就知道洛水先生的身體為什麼會這麼差了。

  這兩個小尼姑的年齡絕對不超過二十歲,素色的僧袍根本就掩飾不住她們嬝娜的身姿,即便是攙扶著洛水先生,兩對桃花眼也四處亂飛,連鐵心源這樣的小男孩都不肯放過,堪稱兇殘。

  被香粉刺激的鼻子發癢的鐵心源狠狠地打了一個噴嚏,鼻涕流出來好長,王柔花趕緊幫兒子擦拭了鼻涕,有些厭惡的對那兩個尼姑道:「這孩子多少對花粉有些敏感,兩位師太不如去店外等候,洛水先生有店裡的婆子照顧不會有差的。」

  似乎被人家驅趕習慣了,兩個師太並不在乎王柔花的黑臉,輕聲一笑勾引的店裡的男人們色授魂飛,然後就滿意的去了甜水井那裡等候洛水先生。

  洛水先生坐在最靠裡面的一張桌子上,呆滯的看著不遠處明顯已經變歪的高樓,神情極為灰暗。

  沒人比他更加的清楚這裡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敵人是在雙管齊下啊,一個流血的土坑不過是障眼法而已,是為了掩飾高樓已經傾斜這個大陰謀的,如今事發,想要改正已經不可能了,除非把整座樓拆掉重建方能修正過來。

  鐵心源給洛水端來一壺熱茶,鐵家的小店裡的茶葉都是炒過的,殺青之後茶葉變得不難麼苦澀了,即便是不放薑蔥和蜂蜜香料喝起來依舊清香可口。

  當初鐵心源是準備把這東西當做一種巨大的財源儲備來做的,小心翼翼的讓小巧兒拿著自己炒制好的茶葉去茶葉店裡推銷。

  結果小巧兒被茶葉店掌櫃的噴了一臉的口水,最重要的是被人家鄙視了。

  還說什麼大小龍團才是好茶葉,不放香料蔥姜,肉桂的茶葉還叫茶葉嗎?

  人家連賞臉喝一口的機會都不給,如果不是看在小巧兒的衣衫簇新的份上,打出來的可能都有。

  從那以後鐵心源就絕了把新技術帶入大宋的打算。

  技術的發展就像一顆大樹生長是一個道理,需要先長根然後長出枝椏,抽條,經歷了風雨檢驗之後才能長成參天大樹。

  平地上猛然間長出一顆大樹,那麼,這棵樹就是妖樹,會被人家砍斷的。

  洛水現在心裡有事情,即便是給他刷鍋水他也會喝下去的,眼看著一壺茶喝光了,他依舊沒有想出什麼好辦法來,長吁短嘆的一副快要死的模樣。

  大宋的營造法式是一種專門的營造技術規範,每一種建築手法都是有跡可循的,中正宏大,就是這種建築的要素,而規範,對稱更是大宋建築美學的要求。

  其中最重要的一些特點就是磚石的大量使用,以及螺獅殻裡做道場的小巧精妙,一改先唐時期雄渾的特點,變得纖巧秀麗、注重裝飾。

  再加上坊市的外牆被打開之後,臨街的店面綿延數十里,宋人的將作大匠們更是挖空了心思修建風格各異的建築,導致大宋街面上堪稱五步一景,十步一奇。

  也自然造就了洛水這樣的建築大家。

  看到洛水隨意的在紙上用毛筆劃幾下,一座高樓的雛形就已經出現了,鐵心源對此十分的好奇,他就坐在邊上準備好好地看看宋代的設計師是如何應對這樣的狀況的。

  建築這種東西,只要符合重心要求,基本上就不會倒塌,這座高樓在鐵心源的眼中其實歪的不是很厲害,他見過比這歪十倍的高樓,不論是褲衩狀的還是一柱擎天狀的,亦或是倒三角狀的,還是亂的讓人頭暈眼花的建築他見過的根本就是洛水做夢都想不到的。

  洛水寥寥幾筆就重新修正了高樓的重心,歪倒的那一側就突兀的出現了一道滿是柱子的長廊,添加了這些東西之後,高樓的傾斜感就消失了,整座樓的模樣卻變得其醜無比。

  一道無用的長廊將整座高樓的對稱性破壞的一塌糊塗。

  洛水痛苦地丟下毛筆,閉目長嘆,背靠在椅子上死魚一般的喘著粗氣。

  鐵心源見洛水沒猴耍了,也就失去了再看下去的心思,取出自己的作業開始寫。

  郭先生對鐵心源的一手爛字非常的不滿,於是,鐵心源在完成先生每日交代的課業之後,就必須寫一百個大字,而且還必須臨帖。

  王柔花對兒子的課業很是關心,特意把靠內窗的位置給兒子騰出來,自己坐在櫃檯裡面滿意的看著兒子一筆一劃的臨帖。

  「你的字寫的不對,而且握筆的姿勢也不是很準確,握筆握的太緊,手腕就會生硬,這樣寫出來的字也就多了幾分僵硬,長年累月的寫下去還會損傷手腕。」

  不知什麼時候洛水站在鐵心源的身後背著手看他寫字,這種人天生就該被別人整死,誇一下一個勤懇的孩子不好嗎?非要擺出一副痛苦地姿勢來矯正別人?

  鐵心源很不高興,自己這樣要做是有道理的,已經在背書讀書一項上超越別的孩子太多了,如果再寫一手好字,張大戶他們家的孩子一定會被拔高眼界的郭先生活活打死……

  「你看你,寫字很不認真,就因為不認真所以才會寫壞,如果你能靜下心來,心無旁鶩你的字要比現在好很多。

  你看啊,你寫的李太白的這首《夜宿山寺》乃是他難得的妙筆之作,此詩語言自然樸素,卻形象逼真。詩仙人借助大膽想像,渲染山寺之奇高,把山寺的高聳和夜晚的恐懼寫的很逼真,從而將一座幾乎不可想像的宏偉建築展現在我們面前,給人身臨其境的感覺。

  此詩寥寥數筆,就酣暢淋漓地表現出了人在高處的愉悅、豪放、可愛、率直……」

  鐵心源耐著性子聽洛水胡說八道,一個虛心接受別人指點的好孩子模樣總要展現給別人和母親看的。

  可是等了好久,都聽不見這傢伙說的下文,就擡起頭看這個傢伙,只見洛水的兩顆眼珠子亮的就像是燈泡一樣,整個人站在那裡宛如泥雕木塑,兩隻手顫抖個不停,嘴裡喃喃自語「危樓」兩個字,算是陷入魔怔了。

  那兩個女尼雖然坐在甜水井那裡,眼神卻從來沒有離開過自己的大金主,第一時間發現洛水不對勁的就是她們。

  匆匆的跑進來,不管三七二十就把魔怔的洛水放倒,其中一個將洛水抱在懷裡,讓他的腦袋夾在高聳的雙峰中間,另一個把手探進洛水的衣衫,看樣子是在輕輕地撫摸他的胸口。

  場面香艷至極,別的男人已經在咕咚咕咚的嚥口水了,鐵心源還想看下去卻被母親揪著耳朵拎著去了內間。

  PS:孑與身在千島湖,此時的千島湖很冷,遊人絕跡,一人留在酒店裡碼字倍感孤寒,幸好還有二三好友暖人心,雖然外面雖然寒雨霏霏,一邊飲酒暖身,一邊寫作,不亦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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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風雨破中州 第五十二章 被綁架的狐狸

  洛水後來是怎麼醒過來的鐵心源不知道,不過母親很是高興,因為洛水留下來很多錢。

  多到讓那兩個用詭異手法救活洛水的尼姑都非常的嫉妒,其中一個還用酸溜溜的語氣和母親說話,卻被母親狠狠的抽了一記耳光。

  不等她向洛水哭鬧,又被洛水重新抽了一記,然後,兩個嬌媚的尼姑就笑嘻嘻的陪著洛水離開了湯餅店。

  鐵心源站在窗前看著不遠處的高樓有些沮喪的一字一句的唸著李白的《夜宿山寺》

  「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鐵心源可以對天發誓,自己絕對沒有幫洛水的意思,更沒有幫自家姨姨來對付母親的意思。

  只是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妖孽的混蛋,他們能從地獄裡看到陽光,並且能順著那束陽光爬到天堂上來。

  事情有了新的變化,鐵心源自覺沒有什麼法子能阻止洛水把那座高樓改成東京最聳人聽聞的危樓,只能繼續去看自己的的肥豬。

  只有把這些肥豬調教好了,才有可能翻一下盤。

  不過還是有難度,如何讓那些肥豬變成衝鋒陷陣的猛士,還需要繼續做一些事情。

  老梁這傢伙笑的見牙不見眼,他根本就不知道就在剛才,一個妖孽用他神一樣的思維把一件壞事變成了一個絕佳的創意,一旦這個創意成為了現實,東京的權貴們就會趨之若鶩。

  不論屠夫幫的人們如何噁心這座高樓,都沒有可能擋住那些好奇心爆棚的東京人的。

  「梁叔,洛水先生剛才在我家的店裡重新繪圖紙了,那座樓好漂亮啊,就是有點歪。」

  鐵心源就像一個普通的孩子驕傲的向一位大人炫耀自己的見識。

  老梁笑的更加開心了,摩挲著粗大的手掌笑道:「樓歪了,不就會倒掉嗎?再漂亮有什麼用?」

  「不是的,梁叔,洛水先生說,樓歪了是好事,只要把重心調整過來就不會倒掉,他說高樓現在歪的還不夠厲害,準備繼續弄得更加歪一點,這樣一來,咱們東京城就會多一座前所未有的高樓,名字就叫做危樓。」

  聽鐵心源這樣說,老梁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了,蹲下來看著鐵心源的眼睛道:「源哥兒,你說的可是真的?」

  鐵心源連連點頭道:「真的,真的,剛才洛水先生高興地人都魔怔了,被人救過來之後,給我娘給了好多錢,還說能在那樣的小店裡想出這樣宏大的主意,簡直就是上天對他的厚賜。」

  老梁站起身子,摸著鐵心源的腦袋瞅著湯餅店道:「源哥兒繼續看豬,老漢走一趟你家店舖,去看個究竟。」

  眼看著老梁走向自家的店舖,鐵心源就長嘆一聲,自身的力量不足,才需要借助別人的力量,這不是長久之計,如果自己擁有強大的力量,才能面對面的和敵人較量一下。

  一個小孩子整天過的這樣陰暗,天知道以後會不會改變自己的心智,童年陰影之說並非空穴來風啊。

  老梁不在,自然就能看看屠戶幫的鎮幫之寶。

  對於屠戶來說,沒有什麼東西比一頭千斤豬更加的寶貝了,在豬欄的最上方,通風最好,光照最好,最乾淨的一個豬欄裡,就住著這樣的一頭豬。

  鐵心源見到之後臉皮就抽搐了好久,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大的一頭豬,一頭肥碩到了需要把它的臉皮用繩子拴住提起掛在耳朵上才能看見眼睛的肥豬。

  鐵心源過來的時候,這傢伙見過來的人手裡沒有食物,就懶得站起來,哼哼兩聲,依舊攤開四肢曬太陽。

  鐵心源撿起一個小土塊丟在肥豬的大肚皮上,肥豬抖抖肚皮,依舊不理睬。

  鐵心源找了一塊大石頭砸在肥豬的肚皮上,這頭肥豬才嗷的叫了一聲艱難的站了起來。

  走了兩步隔著豬欄憤怒的看著鐵心源。

  這頭豬站起來之後高度已經和鐵心源差不了多少了,面對這樣的一座肉山,鐵心源想了很久,都不敢輕易的把手探進去撫摸這個傢伙。

  不過豬王似乎對他很有興趣,碩大的鼻孔從豬欄裡探出來,喘著粗氣靈巧的翻飛著像是在索食。

  鐵心源取出一把蘑菇粉,放在手心裡,摸準肥豬的呼吸規律小心的把手靠近紅潤的豬鼻旁邊。

  只是一個呼吸間,鐵心源手裡的蘑菇粉就不見了蹤影,做完這件事之後,他就毫不猶豫的離開了豬欄。

  他不能確定這樣的一頭豬一旦瘋狂開來,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

  回去的路上遇見了垂頭喪氣的老梁,他連招呼都不肯和鐵心源打,就急匆匆的回了豬欄,趴在自家店舖裡的鐵心源看得清楚,老梁只是給看守豬欄的夥計交代了一聲,就匆匆的離開了。

  鐵心源點了一炷香,豎起耳朵靜靜地聽對面的動靜,一炷香剛剛燒了一半,就聽對面豬欄裡傳來一聲悶雷般沉悶的嘶鳴。

  放下心來的鐵心源來到店舖外間,就聽母親惱怒的道:「老梁也不好好管管自己的豬,這樣扯著嗓子嚎吵死人了。」

  沒事幹總喜歡來鐵家店舖裡蹭茶葉喝的麻布店掌櫃的不屑的道:「豬嗎,只要餵餵就不叫喚了,定是他們偷懶沒有餵豬。

  以我看啊,老梁能急匆匆的過來問洛水先生的事情,就說明他不是一個好管事,不相干的事情他倒是跑得快,該幹的活計屁事不幹的來回跑,要是我啊,早就把這樣的夯貨請辭了,你們聽聽,這些豬都餓成什麼樣子了,要是掉了膘,主家可就虧大了。」

  鐵心源沒空聽這些囉嗦,他很好奇,那兩個婆子正在店裡的北牆上佈置碧紗櫥不知道要幹什麼。

  「娘,咱家店舖裡有名家前來題字了?」

  王柔花見兒子問起,笑眯眯的道:「洛水先生準備把他的高樓圖樣刻畫在咱家的牆上,說咱家這裡可是人傑地靈的好地方。

  還準備幫咱家當說客,說服高樓主家不要收購咱家的鋪子,他說了,將來高樓蓋好之後,店舖裡面不能只有一些簽菜之類的東西,還說那些東西看著讓人生厭,不如咱家的滷味招認喜歡。

  最後洛水先生還說嗎,大雅大俗相陪才好相得益彰。」

  鐵心源見母親高興,自然不會大煞風景的說起濮王的打算,附和著高興了一陣子,就陪母親一起把店舖託付給婆子們,自己二人穿過長長的西水門街道沿著皇城街回家了。

  「狐狸去哪裡了,今日沒有跟著你嗎?」

  走在路上的時候,王柔花看見了一隻狗,就不由自主的想起狐狸來了。

  鐵心源一愣道:「孩兒今日上學的時候就沒見到狐狸,還以為狐狸跟著您去了店裡了。」

  王柔花搖搖頭,母子二人就加快了步伐,趕緊回家瞅瞅狐狸是不是在家,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不論是王柔花還是鐵心源都沒把狐狸當成野獸,這傢伙根本就是家裡的一份子。

  回到家,喊了好幾聲都不見狐狸出來,母子二人就有些緊張了,眼看著太陽就要落山了,狐狸還從來沒有在太陽落山之後回來的習慣。

  就在母子二人著急的團團轉的時候,城牆上傳來兩聲咳嗽,鐵心源擡頭一看,頓時火冒三丈。

  只見狐狸被一根粉紅色的帶子綁著凌空吊在城牆上,可能聽見了鐵心源和王柔花的呼喚,正在努力地掙扎,只是全身被帶子包裹的如同粽子一樣,所有的掙扎都無濟於事。

  王柔花朝城牆上的侍衛施禮道:「劉家大哥,我家狐狸冒犯您了,還請您把它放下來,鐵王氏自然會帶著兒子登門賠罪。」

  城頭的侍衛連連擺手道:「鐵家妹子,你家狐狸可不是我們吊上去的,人家可是將軍,我們還沒這膽子,您稍等片刻,正主馬上就來。」

  狐狸被吊的太高,鐵心源爬上屋頂也搆不到,只好和母親憂心忡忡的站在院子裡等候。

  一開始鐵心源就知道不是侍衛們下的手了,一來狐狸和侍衛們的關係很好,二來,因為皇帝的緣故,宮裡面敢凌虐狐狸的人還真不多。

  不過,也就是因為如此,狐狸得罪的人,或者說自家得罪的人來頭必定是很大的。

  或許被包在帶子裡的時間太長,狐狸呦呦的叫喚著,渴盼鐵心源趕緊把它解救出來。

  看到狐狸可憐的樣子,王柔花的眼淚都要下來了,而鐵心源則咬著嘴唇冷冷的瞅著皇城頂上,等待正主的到來。

  不大功夫,那個大眼睛的宮女從牆上露出了腦袋,氣鼓鼓的看著鐵心源。

  「你怎麼把狐狸吊起來了?要知道他不過是一個畜生,和他一般計較什麼?」

  大眼睛的小姑娘怒道:「我當然那知道不該和他一般見識,可是你也不問問他今天幹了什麼。」

  鐵心源瞅瞅已經不吭聲的狐狸,再瞅瞅小宮女道:「他幹了什麼?」心中隱隱覺得不太妙。

  這個能拿出七竅玲瓏熏香球的宮女絕對不該是一位宮女,對她的身份鐵心源早就有過論斷。

  「他給我父皇送了一隻肥老鼠!還是在我父皇吃飯的時候。」

  王柔花一屁股坐在地上了,她覺得狐狸基本上沒有什麼救援的可能了,大顆的淚珠已經奪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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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風雨破中州 第五十三章 差錯

  「我父皇自然不會和狐狸一般計較,還說狐狸知恩圖報,是個好孩子,把自己要吃的小羊肉都賞賜出去了。」

  聽完這個剛剛從大眼睛宮女變成大眼睛公主的話之後,鐵心源氣的三屍神暴跳,指著城頭的公主怒道:「你說話能不能不大喘氣?」

  大眼睛公主咯咯笑道:「誰叫你總是叫我賊偷的。」

  鐵心源把母親扶起來,怒氣衝衝的瞪著城頭,等那個公主把話說完再作計較。

  「狐狸吃了我父皇賞賜的東西,然後就去宮裡玩耍,結果被我發現它竟然從我的首飾盒子裡偷走了一顆珍珠,怪不得我最近總是丟東西,原來都是被它給偷走了。

  我就是想知道你家的狐狸到底偷走了宮裡多少的寶貝。」

  鐵心源的臉頓時就黑了,狐狸喜歡亮晶晶的東西,他是知道的,狐狸喜歡在宮裡面撿東西他也是知道的,只是沒有想到狐狸喜歡偷東西。

  「你先把狐狸放下來,偷了你什麼東西我讓他還給你。」

  城頭的小公主嘿嘿冷笑道:「賊偷把東西還給主人就不是賊偷了嗎?」

  鐵心源笑道:「還給主人自然就不是賊偷了,只不過是拿錯了而已,是無心之過。」

  「先生說過,不告而取謂之賊也!」

  「那是不還回來的情況,還回來就不算。」

  「我捉住狐狸的時候它把珍珠藏在嘴裡,還衝著我咧嘴,是我的嬤嬤從它嘴裡摳出來的,它沒有還我的意思。」

  「你這麼冰雪聰明怎麼會和一隻狐狸置氣啊,它喜歡亮晶晶的東西,要是沒有這些東西,它是沒辦法向母狐狸求偶的。」

  「什麼是求偶?」

  「就像我看見你這麼可愛之後,就忍不住想把自己最好的東西送給你一樣。」

  「你有什麼好東西?」小公主趴在城頭踮著腳尖努力地往城下看。

  鐵心源在書包裡翻了好久,終於找出來一支已經沒了多少毛的毛筆舉在手裡道:「這就是我最喜歡的一支筆,聽說用它能寫出最美的文章,我從不離身的。」

  「把毛筆給我!」

  「那你把狐狸放掉,我們是好朋友,好朋友的狐狸也是你的好朋友,好朋友不欺負好朋友的朋友。」

  鐵心源找了一根很長的竹竿,把那根沒了毛的廢筆挑在上面,爬上屋頂遞給了小公主。

  小公主取過毛筆,仔細的看了一下,然後就把毛筆握在手裡,讓侍衛鬆開帶子把狐狸慢慢的送下去。

  侍衛的臉已經憋成了青紫色,鐵心源以為這傢伙如果再不找地方狂笑一下,很可能會被活活的憋死。

  狐狸被吊下來了,鐵心源趕緊給狐狸鬆開了綁在肋下的帶子,趕緊順著梯子爬下了屋頂。

  小公主握著毛筆見鐵心源似乎要進屋子,連忙道:「我們是好朋友,你要陪我說話。」

  鐵心源沒心沒肺的朝後揮揮手道:「好朋友今天很累了,明天再說。」說完話就一頭鑽進自家的屋子不出來,事情解決了,他實在是沒有心情陪一個小姑娘說什麼話。

  大眼睛的小公主有點失望,撅著嘴巴似乎想哭,不過還是強忍著回頭走了,卻把那支毛筆捏的很緊。

  王柔花見公主走了,侍衛躲在城牆的角落裡笑的快要死過去了,也就進了家門。

  見鐵心源正在拿梳子給狐狸梳毛,就似笑非笑的道:「看不出來我兒還有騙小公主的本事。」

  鐵心源擡頭嘿嘿笑道:「這不是逼急了嗎?不這麼說狐狸的下場難以猜測。」

  「瞎說,那個小公主可沒有傷害狐狸的意思,你沒見狐狸被捆綁的多麼結實,就像是一個兜子,怎麼可能會有危險?

  人家就是想找一個可以說話的同伴而已。」

  「娘,孩兒聽先生說了,公主娶不得,誰娶了誰倒霉。」

  王柔花傲然一笑道:「這倒是真的,我大宋的公主不值錢,自從太祖立下了規矩,公主駙馬的權柄就全部被收回了,除了能擔任一個有名無實的節度使職銜,也就是可以多享受一點金銀罷了。

  駙馬只能擔任勛銜官,而不能參與政事,最重要的是娶公主叫做尚公主,也就是說,一個家裡說話算數的是公主,駙馬不過是公主府裡的清客而已,即便是將來有了孩子,到底是姓趙還是跟著駙馬的姓氏,這要看公主的高興。

  所以啊,但凡是有一點追求的好男兒都不會娶公主,一旦娶了公主,好男兒志在四方的夢想就不要想了。

  我兒將來是要出將入相的,怎麼能雌伏於婦人之手,以後離公主遠點。」

  「咦?原來是這樣的?」鐵心源沒有想到當駙馬原來真的是一件苦差事,根本就沒有自己想的那麼風光。

  母子二人正說話的時候,狐狸卻佝僂著身子用力的嗆咳起來,就在鐵心源緊張的時候,看見狐狸從嘴裡吐出一顆指頭大小的珍珠,得意的朝鐵心源呼扇尾巴。

  「這就是一個沒出息的。」王柔花怒罵了一聲,趕緊從狐狸的口水裡把珍珠撿拾出來,放在清水裡面細細的清洗過,然後拿細布擦拭的乾乾淨淨的,就舉著珍珠面對燈火細細的品鑒。

  「呀,這還是合浦珍珠啊!色泛青光,恐怕還是望斷池出產的珍珠……當年你太祖母手裡就有六顆……」

  鐵心源不覺得母親會把珍珠還給公主,於是就抱著狐狸進了自己的屋子。

  被折騰一天的狐狸著實累了,用大尾巴蓋著口鼻,臥在自己睡覺的那個澡盆裡,不一會身體就極有規律的起伏起來。

  鐵心源取出那本《東京營造》開始細細的審讀起來,還不斷地在東京的坊市殘圖上用筆勾勒線條。

  永安坊的圖形已經全部看完,鐵心源這才擡起頭,窗外圓月初升,透過窗櫺照射了進來,將油燈光芒照不到的角落照了一個通透。

  隨著鐵心源把門打開,狐狸警惕的擡起頭,用一雙明幽幽的眼睛瞅了鐵心源一眼,就重新把腦袋塞在尾巴下面了。

  「源兒,天色不早了,早些睡吧,油燈底下看書容易傷了眼睛。」母親的聲音從內間傳了出來。

  鐵心源答應一聲,就來到了院子裡,坐在一張椅子上擡頭看著頭頂的圓月,任由清冷的月光灑滿全身。

  每當月圓的時候,鐵心源就沒有法子入睡,整個大腦就會變得極為亢奮,他強忍著不讓自己仰天長嚎,只是胸中澎湃的血氣讓他的心跳如同戰鼓咚咚作響。

  矮小,瘦弱的身體裡埋藏著一顆澎湃的心,這一點,只有他自己是清楚的,只要到了月圓時節,他的心就有離開這具身體的衝動,這一點他也是清楚的。

  一柄小小的刀子無聲無息的從他袖子裡面滑出來,閃爍著寒光,這是他和小巧兒一起用一塊精鋼鍛鍊出來的,雖然不夠大,卻是最好的百煉鋼,吹毛斷髮自然不在話下。

  用刀子輕輕地刺破了中指,一粒在月光下顯得很黑的血球就出現在中指的頂端。

  眼看著這粒血球從小變大,最後化作一縷血泉從指頭滑落下來,掉在冰冷的大地上,很快就滲透了進去。

  不多不少,十滴之後,手指就不再流血了,鐵心源緊張的情緒也得以放鬆,他用鏟子將地面上的那片土皮鏟掉,丟進了那個小小的花園子裡面,那裡的花開的正艷。

  躡手躡腳的回到屋裡,關好了門,然後就躺在自己的小床上,長長的吐了一口氣之後,就準備睡眠了。

  該死的,每到月圓時分自己就不是很對勁,但願這不是高血壓的前兆,小小年紀就得這個病,那可真是萬事皆休了。

  陽光從窗櫺外射進來的時候,鐵心源已經起來很久了,昨晚睡眠很好,那種奇怪地感覺就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變得不那麼真實了。

  背著書包出門的時候,狐狸緊緊地跟在身邊,母親決定了,狐狸以後不准再去宮裡面了,要嘛跟著她去店舖裡,要嘛就跟著鐵心源去學堂,總之是不會把它一個人放家裡了。

  此時的東京城似乎剛剛從睡夢中清醒過來,專門賣洗臉熱水的木桶車剛剛停在街巷口上,無數慵懶的婦人揉著眼睛,打著哈欠從門裡走了出來,把馬桶交給了夜香郎,再把裝熱水的木盆給了木桶車夥計,然後懶洋洋的朝賣早點的那些攤子走了過去。

  鐵心源今天決定吃餛飩,小花一連攔住了兩個婦人希望她們能去自家的攤子上吃餛飩都被她們冷冷的拒絕了。

  自從小花的母親病了之後,小花煮出來的餛飩就沒有什麼人愛吃了,每天賺到的錢都很少。

  張大戶的家的兒子在別的孩子的簇擁下來到了巷子口,每人嘴裡都叼著一塊肉餅,走路都走的大搖大擺的。

  遠遠地見鐵心源帶著狐狸站在巷子口,就歡呼一聲衝過來,高舉著手裡的肉餅大聲道:「源哥兒,我請你吃……」

  「餛飩!」鐵心源冷冷的攔住了張胖子接下來要說的話。

  「那就吃餛飩!」張胖子不愧是八面玲瓏的商賈子弟。

  「每人兩大碗,以後每天都吃這個!」

  早就是學堂裡的大哥大的鐵心源給他們立下了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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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風多情
Crawler | 2017-8-31 19:57:20

第一卷 風雨破中州  第五十四章 骨斷筋折

  小花手裡握著抹布眼睛裡全是淚花,忽然她可笑的三綹頭被人在上面重重的拍了一巴掌。

  她習慣性地縮一下脖子,然後才帶著哭腔道:「莫要打我。」

  「哭個屁啊,趕緊下餛飩,餓死我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總共十六碗,快點啊,上學遲到了你替我們去挨揍啊。」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小花立刻就不哭了,隨便拿手背擦試一把眼淚,想都不想的就站在一個板凳上準備下餛飩。

  看到小花手忙腳亂的樣子,鐵心源嘆息一聲就把小花從凳子上揪下來,自己踩了上去動手煮餛飩。

  一碗餛飩十六個,這是小花娘定下來的規矩,鐵心源準備每碗只下十個,那七個混蛋一人一個大肉餅,估計早就吃飽了。

  小花家的餛飩個大皮薄,吃起來不錯,就是火候不好掌握,煮的時間長了皮子就爛了,最後只能吃麵片湯和肉丸子,煮的時候不到,餛飩就成了生的。

  鐵心源一面煮餛飩一面數著數,等他數到兩百的時候,餛飩已經煮開兩滾了,就迅速的撈出餛飩,澆上雞湯灑上蛋絲和小蔥就讓小花給那群擠眉弄眼的小王八蛋把餛飩端上去。

  「記住了,數兩百個數餛飩就熟了,不要再弄錯了,你娘病了,你爹也幫不了你,那就要自己努力了。」

  小花為難的把手在圍裙上蹭著小聲道:「我不會數數。」

  ……

  鐵心源拍拍腦袋,從書包裡把自己的算籌給拿出來了,數數不夠,又把張胖子的算籌也給拿過來,才湊夠兩百之數,放在小花的手裡道:「每次煮餛飩的時候,就把這一把算籌一根根的放到一邊,記著,就是這個速度……」

  教會了小花之後,鐵心源就坐在桌子上等小花給自己煮餛飩。

  鐵心源在吃了一碗肉丸子和一碗夾生的餛飩之後,總算讓張胖子他們吃上了一碗合格的餛飩。

  張胖子神情猥瑣的付了錢之後,就跟在鐵心源身後諂媚的道:「大哥,以後大嫂的事情就是小弟的事情,我們從今後每天都吃餛飩,誰敢不吃,咱們就把他的書包丟茅廁裡面去。」

  就在鐵心源打算好好教育一下這個十一歲的胖子的時候,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忽然從背後響起:「喲,源哥兒還真是好心啊,這麼幫我們小花,莫不是想把小花帶回你家當丫鬟?」

  聽見這個聲音,鐵心源立刻就沒了收拾胖子的打算,轉過頭來瞅著顧大嫂道:「先生告訴我說,鄰里守望相助才是正理,你怎麼忍心看著小花這個七歲的小姑娘一次次的把餛飩煮壞而不幫忙?」

  顧大嫂扭一下肥碩的屁股怒道:「老娘就是喜歡看她把客人都趕跑的樣子,怎麼,一隻毛都沒有的小公雞這就知道護食了?」

  鐵心源見狐狸正在躬身子,就指指對面的湯餅攤子,狐狸立刻就跑去那邊放屁去了,這傢伙每天都會在這個時候清理自己的腸胃……

  見狐狸過去了,鐵心源這才看著雙手叉腰的顧大嫂道:「你是大蟲,我惹不起你。有有本事你把這話給我娘說一遍。」

  顧大嫂不屑的笑了一聲道:「你那個寡婦娘難道會把老娘活吞了不成?

  有本事把你娘叫過來,我倒要看看她會不會這樣對我這麼無禮。」

  「他娘可能比他還要無禮,顧大蟲,你拿屁股坐死你家男人我不管,你要是敢把我兒子動一下,老娘一定會拿錐子扎爛你的大屁股。」

  顧大嫂這才發現王柔花就站在自己身後,她被嚇了一跳,正要跳著腳罵的時候,就見王柔花慢條斯理的指著顧大嫂的湯餅攤子道:「等會再罵,你家的客人沒付錢就跑光了。」

  顧大嫂回頭一看,頓時就殺豬一般的叫喚起來了,一連串不堪入耳的咒罵就連珠炮一般的噴湧而出,好不容易揪住一個扶在柱子上嘔吐的漢子,立刻就沒頭沒臉的抓了過去,這些混蛋吃完飯竟然敢不給錢。

  漢子好不容易從顧大嫂的糾纏中脫身,指著顧家的攤子吼道:「誰讓你家的攤子奇臭無比啊,老子昨晚好不容易喝了一頓好酒,這倒好,全都吐掉了,老子沒讓你賠昨晚的好酒,你還敢找老子要飯錢。

  你家的飯都在這裡,老子可是一條都沒吞下肚,這一灘都是,還多了些,都給你……」

  眾人聽了漢子的話,好幾位立刻就乾嘔出來,王柔花更是面色蒼白,強忍著嘔吐的慾望,把所有的小孩子全部都塞進自家的馬車,趕著車迅速的離開了這裡,只留下顧大嫂坐在地上哭天抹淚。

  「娘,原來您也會罵人啊。」

  王柔花苦笑一聲道:「娘要是不會罵人,怎麼把你養活這麼大?倒是你,下手怎麼這麼惡毒?

  顧大嫂這人雖然刻薄一些,你怎麼罵她都沒關係,讓狐狸生生的壞了她家的生意你讓她們娘三個喝西北風啊?」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鐵心源毫不在意的道。

  王柔花看著鐵心源好半天,直到鐵心源臉上的笑容都消失了,這才道:「我的兒子就該像他爹爹一般是一位頂天立地的好漢子,而不是一個罔顧他人死活的獨夫。

  為娘不管你那句話是從哪裡聽來的,我不想再聽見你說第二遍,顧大嫂做的那些事情,你娘都做過,你就是被你娘用那些你看不起的伎倆賺錢養活到這麼大的。

  這世上你找不到完美的人,至少你娘我就沒見過,你太爺爺死的時候給自己的評價是好壞參半,幹了一些有益百姓家國的事情,也幹了一些傷天害理的事情,還說自己半黑半白的去了地獄,即便是閻羅王都不會放過他的。

  連他都是這樣,你還想說什麼?」

  鐵心源低著頭不說話,王柔花也不再說教了,母子二人這樣沉默著一直到了郭先生的蒙學門口,鐵心源才看著母親道:「我想了一下,覺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這樣處事最好。」

  王柔花沒有避開兒子堅定地目光道:「你從小就是一個有主意的孩子,既然你這麼想,為娘只祝願你一生都平安喜樂,不後悔。」

  母親走了,鐵心源用力的撓撓自己的腦袋,把不知道何時跳上馬車的狐狸交給了等候在蒙學邊上的水珠兒,就和一群同窗進了蒙學,今天,先生要對自己這些日子以來的課業要做一個系統的檢查。

  張胖子若有所思的問道:「源哥兒,你說人不犯你你不犯人,如果別人非要犯你呢?」

  鐵心源緊繃著臉道:「骨斷筋折!」

  張胖子打了一個寒顫,連忙跟著鐵心源進了蒙學,今天的鐵心源讓他格外的害怕。

  在自己的座位上盤腿坐了一小會,郭先生就走了進來,掃視了一遍課堂之後,就命其餘的學生開始寫大字,自己來到鐵心源的身邊道:「背你的本經。」

  鐵心源收攝了心神之後,張嘴背道:「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謂義,由是而之焉之謂道,足乎己而無待於外之謂德……」

  他只背誦了第一句之後就停了下來,張胖子等人擔憂的看著默不作聲的鐵心源,不明白往日能把這篇文章背的滾瓜爛熟的他為什麼會突然忘記了。

  郭先生並不著急,反而帶著玩味的神色瞅著鐵心源等待他說話。

  「先生,學生今日幫助了一個女童,又懲罰了另外一個尖酸刻薄的婦人,我本來很滿意我的做法,卻被母親斥責了一番,說我做事過於惡毒,所以,學生對什麼是博愛什麼是仁就有了懷疑,請先生為我解惑。」

  鐵心源一五一十的將早上發生的事情如實的敘述了一遍給先生聽。

  郭先生沉吟良久之後才道:「你有這樣的母親是一件值得慶幸的好事啊,就心胸而言,為師也比不上你的母親。

  我只能從經意上給你解釋一番,能不能領悟在你,而不在為師,古人說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或許老師看到的和你自己看到的有很大的不同。

  讀經在於領悟,在於意會,在於神交,而不在於傳授。

  韓昌黎說博愛叫做仁,合宜於仁的行為叫做義,從仁義再向前去的叫做道,自身具有而不依賴外界的叫做德。

  這是他認為的根本,而你母親已經做到了合宜於仁,所以她就是義人,你已經看到了義人,跟著她的腳步行走就是了,何須多想?」

  「我覺得母親的做法好像並不是很正確。」

  「那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你年紀幼小,有的是時間來走回頭路,發現自己錯了,然後再重新走回來,你對經義的瞭解就會更加的深刻,所以啊,不管怎麼做,對你來說都沒有多少損失。

  既然你今日心浮氣躁,課業就停了吧,臨帖三百,先讓自己的心神安靜下來再說其它。」

  鐵心源拱手應是,然後就走出來課堂,獨自一人坐在門廊下,提起這個懲罰性位置上的筆墨,找出一張帖子,開始認真的臨帖,他覺得自己最近確實需要安靜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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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8-31 19:57:20

第五十五章製器大家

臨帖三百個大字,這是非常嚴苛的懲罰,所以,當張胖子他們已經散學回家的時候,鐵心源依舊在寫字。

他發現這真的是一門很考究人耐心的一門手藝,原本還有耐心按照小孩子的字體寫下去,等他寫了一百多個字之後,就不由自己的加快了書寫速度,當他發現張胖子他們都開始散學之後,寫字的速度就非常的快了。

郭先生就站在鐵心源的身後,見狀歎口氣道:「今日就到這裡吧,先生罰你寫字,不是只為了寫字,是想要你靜心,你那裡能夠靜得下心來啊,那麼罰你寫字也就沒了意義,去吧……」

郭先生說完之後就抱著自己的書本去了後堂,夫人早就準備好了飯菜,飯菜很簡單,兩樣素菜,一樣醬菜,一大碗白飯而已。

先生坐定之後,夫人就給他倒了一杯酒,見先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就笑道:「今天捨得懲罰你的得意門生了?」

郭先生淡淡的道:「這孩子太聰明,而太聰明的孩子一般都沒有什麼耐性,以後需要多多的磨練一下他的心性。」

夫人笑道:「你就不怕把他嚇跑了?上土橋的那位可是放出話來了,只要源哥兒肯去,束脩全免。」

郭先生抬頭看看夫人笑道:「你覺得那孩子會在乎那點束脩嗎?老虎一樣的孩子怎麼可能跟著一頭豬去學習如何吃飯?」

夫人大笑道:「難道說您是一頭猛虎?」

郭先生臉上的笑容慢慢地褪去了,拿手敲著桌子道:「我不過是一頭獒犬罷了……」

鐵心源回頭看看先生,有些不好意思的收拾好桌子上雜亂無章的大字,朝後堂施禮之後就匆匆的離開了。

今天是小巧兒他們搬家的日子,所以必須盡快的趕過去,雖說小巧兒他們沒有什麼東西好搬的,這對他們來說依舊是一個值得懷念的日子,也是他們新生活的開始。

水珠兒等鐵心源出來已經等得脖子都長了,抱著狐狸踮著腳尖想要進蒙學,卻又不敢進去,裡面有一隻很大的黑狗。

鐵心源出來之後,匆匆的拖上水珠兒就一溜煙的去了廢園。

廢園裡面的變化不是很大,楊懷玉如今整日裡抱著一把刀在胡劈亂砍,瘋子一樣的吶喊著衝向一棵樹之後,就叮叮噹噹的砍了起來,直到那棵樹轟然倒地之後,才像一個偉大的刀客一般長吐一口氣,然後緩緩地收刀。

小巧兒他們也在揮刀,不過揮的是一柄木刀,這已經是他們用過的第三把木刀了,每換一把,木刀就沉重一些。現在這把刀已經是最堅硬的木料削出來的,也就比一般的鋼刀輕一點罷了。

幾個小姑娘已經把自己屋子裡的東西搬出來了,齊齊的坐在行李上看眾位哥哥們練刀,很是無聊。

楊家的僕役已經煮好了午飯,就等楊懷玉練刀結束後開飯。

鐵心源四處找了一圈子,不見那三個老兵,正在疑惑的功夫,就聽楊懷玉道:「母親把三位爺爺召回去了,我二弟也需要名師。」

「聽你的口氣好像沒什麼怨言啊。」

楊懷玉收起刀子開始拿麻布擦拭自己油光水滑的胸膛,一面擦拭一面笑道:「這有什麼好在意的?母親認為楊家將來需要我二弟來光耀門楣,自然會把所有的力氣都用在他的身上。」

鐵心源笑道:「你覺得你自己成不了大器?」

楊懷玉抓起插在地上的鋼刀屈指在刀身上彈一下大笑道:「我以後就靠它來吃飯了。

對了,你們的新屋子給我留一間如何?我不太想回家了。」

鐵心源仔細的看看楊懷玉,發現這個傢伙好像真的沒有那些失望,沮喪的情感,這才笑著點點頭道:「這是自然,不過你還要管飯。」

楊懷玉笑道:「放心,我還有一處莊子,以及兩家店舖,雖然不可能大富大貴,管幾個人吃飯相來沒有問題。」

「你分家了?」鐵心源的嗓門有些高,引得小巧兒他們齊齊的看過來了。

「楊家不會把一個沒用的嫡子放在大宅門裡面的,母親也是好意,如果我還住在府裡,可能會有很多事情生出來,為了大家好,我離開楊府另立門戶是最好的選擇。」

鐵心源皺皺鼻子笑道:「就是覺得你有些慘。」

「慘?」楊懷玉大笑道:「我活了二十幾年,這是我最高興的時刻,終於沒人在我耳邊嗡嗡嗡了,告訴我如何去光宗耀祖,如何去出將入相了,你可能不信,小時候拉屎母親都要求我必須端正的坐在馬桶上,必須保持風度。」

「蘇眉大美人沒了,你不傷心?」

「得不到的,我傷心什麼,這段時間我努力地練武,結果發現,沒那個女人好像也沒有什麼啊。」

鐵心源不想評價這件事,一個每天都被三個老兵用殘酷的訓練搾乾最後一絲絲精力的人,頭一挨枕頭就會呼呼大睡,哪裡有功夫去多愁善感啊。

他要不要蘇眉不關自己屁事,所以鐵心源也就問了一句,然後就準備帶著他們搬家。

中人來很久了,還非常有善心的幫著小巧兒他們僱傭了一輛馬車,在他看來,一大家子要搬家,怎麼都會有很多的東西需要搬。

沒想到,來了廢園之後才發現是自己想多了,總共十三個孩子,每人一個小小的布包,再把鋪蓋扛上就算是搬家了。

中人買好的宅院並不是很大,前後不過兩進而已,前院住男孩,後院住女孩,這是一座標準的東京庭院。

有一顆高大的桑樹挺立在天井裡,枝椏已經高高的挑出了天井,只是往日碧綠的葉片,正隨著秋風一片片的從枝頭掉落下來,滿滿的撲在井台上。

桑樹沒有被砍掉,就說明這家的閨女還沒有出嫁,瞅瞅那顆碗口粗的桑樹,鐵心源就很為那家的閨女擔心,那棵樹至少長了二十年,不知這家的閨女會在家里長多少年。

小玲兒嗎,小福兒,小火兒這三隻猴子自從進了家門就沒有消停過,攀著房子的欄杆上躥下跳的,蠻橫的為自己霸佔喜歡的房間。

被小巧兒罵了一聲之後,就乖乖的把自己的鋪蓋搬去閣樓上去了,底下靠街面的房子是要拿來當作坊的。

作坊佔據了第一層,剩下的房間怎麼樣也足夠十三個孩子住了,在東京這種寸土寸金的地方能有自己的產業,已經算是殷實人家了。

「你空出第一層打算做什麼營生?總不能直接製造弩弓吧?」

送走了中人之後,鐵心源就和小巧兒並排坐在二樓的樓板上,晃蕩著雙腿瞅著空曠的第一層店面。

「為什麼不能,事實上我已經接到了第一筆買賣,為楊懷玉製造一把適合他自己使用的單手弩弓,我覺得你上回添加的那個可以用單手握住的把手非常的漂亮,可以專門試驗一下。」

「你只有一個客人,養不活大家的。」

「等楊懷玉奪取了武狀元,我們要多少客人都有。」

鐵心源驚訝的瞅著小巧兒道:「你真的打算把楊懷玉打造成一個一個移動的戰鬥堡壘嗎?

我可是聽說大宋步人甲的防禦力已經是冠絕天下了。」

「狗屁的冠絕天下,如果近距離用神臂弩攢射,射個對穿沒有問題,相比之下我更加推崇鏈子甲,這種甲不但重量輕,防禦性高,最重要的是它可以貼身穿著,不論是步行作戰的將士,還是馬上作戰的騎兵,有了鏈子甲,就等於有了第二條命。

只要你能弄出抽絲機關,我就能讓鏈子甲這種價廉物美的鎧甲大行其道。」

「煉鋼是個**煩,就你家那種一錘子,一錘子鍛煉精鋼的法子,一旦我把抽絲機關做出來,遲早你會被活活累死的,誰能用手工鍛鋼供應上抽絲機關?」

「你想多了,我只想一次弄幾十斤鐵絲,鋼絲,沒想弄成千上萬斤,你就少替我操心。」

「你不是說要大行其道的嗎?」

「你難道是傻子嗎?能防護全身的鏈子甲如果一年只製造一套,那是絕世孤品,如果一年只出現十套,那是傳世珍奇,如果一年出現一萬套,那就完蛋了,那就是你嘴裡說的垃圾。」

「你今年打算弄幾套?」

「一套,楊懷玉身上穿的。」

鐵心源見小巧兒沒有當軍火大亨的打算,也就放心了,在新家裡面匆匆的吃了一頓燒尾飯,他就準備帶著狐狸回家了。

小巧兒趴在欄杆上瞅著鐵心源道:「我家是製器大匠出身,你家難道也是鐵匠世家出身不成?

我聽說王家姨姨帶你從洪水裡逃出來的時候可是什麼都沒有帶啊。你到底是從哪裡的到的那些製器秘法?」

鐵心源回頭看看小巧兒道:「你很喜歡聽我說謊?」

小巧兒搖頭道:「聽你說一次謊,我就難受一次。」

鐵心源點點頭道:「是這個道理,以後不要總是逼著我說謊話。」

「我以後再也不問了,不管你說什麼。我都會選擇相信,只有這樣我的心裡才會舒坦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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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塵世中的修煉

人和人之間的交往很是有特點,有的人相處一輩子都如同陌路,有的人只是見一面,就可以生死相許。

鐵心源是不相信生死相許這回事的,後世的天空中充滿了霧霾,於是人心也就變得骯髒了許多。

即便是我們拿出自己所有的誠意,換取的也可能是一次致命的傷害,傷口太深,以至於過了三生石,喝了孟婆湯之後依舊會牢牢地記得。

有時候鐵心源在想,後世的那些人會不會都是一群受過傷害的人呢?否則,他們不會用堅固的外殼把自己包裹起來,就如同現在的鏈子甲,刀槍不入還有反擊的功能。

鐵絲是被很大的一股力氣擠出來的,這一點很難,鐵心源找不到合適的材料,好在小巧兒一次性的不需要很多鐵絲,所以,他可以鑄造出來一個冷范,這東西只要足夠結實就好。

再給冷范上面挖一個洞,把小巧兒打製的百煉鋼淬火之後鑽孔安置在上面,最後用木楔法,搾油一般的把冷范裡面快要燒化的鐵塊從百煉鋼塊的渾圓小孔裡面擠出來,鐵絲就完成了。

原以為自己還要發明手鉗子之類的工具,小巧兒卻用幾根小巧的立柱加上小錘子就完成了鐵絲變成鏈甲零件的轉變,效率似乎比手鉗子高多了。

小巧兒用很短的時間就編織出一片鏈甲,燒紅之後放進水裡淬火,撈出來之後隨便拿刀子砍兩下,就丟到一邊去了,還是丟進了垃圾堆。

鐵心源把那片鏈甲撿回來用自己的小刀子戳了十幾下都沒有傷害到鏈甲,就有些不解的看著小巧兒。

雙手托腮趴在桌子上苦惱的小巧兒懶洋洋的道:「這東西不成,環扣沒有彈性,穿上這東西上戰場,挨上一錘子就完蛋了。」

「現在戰場上很流行使用錘子嗎?難道不該是長矛和大刀一類的東西嗎?」

小巧兒對鐵心源的疑問明顯的在嗤之以鼻,連回答這種白癡問題的意思都沒有,把腦袋埋在兩隻胳膊裡面假裝打呼嚕。

剛剛從廢園子裡面跑回來的楊懷玉聞聲笑道:「長矛,大刀這類武器是我大宋軍中的制式武器,主要是因為這種武器比較便宜,造價低,可以大規模的裝備軍中。

而外族的武士,他們因為製造不出過於精細的武器,製造出來的長刀,長矛都很軟,對我們的鎧甲造不成傷害,再加上他們本身的力氣很大,又有戰馬馱這些兵刃,所以他們的兵刃就以粗糙,沉重著稱。

主要有連枷,長斧,重錘,狼牙棒,這些武器從而達到了一力降十會的目的。

現如今,我大宋軍中也有很多這類型的兵刃,比如呼延家的家傳兵刃就是鐵鞭,和鐵鑭,太祖使用的蟠龍棍也是這一類的兵刃。

我楊家世代行伍,又擅長馬戰,所以使用的最多的就是馬槊,只可惜製造一條馬槊至少需要三年時間,所以不適宜大規模應用。」

小巧兒把腦袋從臂彎裡探出來瞅著鐵心源道:「如果鎧甲沒有彈性,不能把敵人砸過來的力道消掉一部分,如果誰穿了這樣的甲冑,雖然沒有被砍傷的危險,卻會被人家的重兵刃砸斷筋骨,比有外傷還要可怕,所以這東西不成。」

專業人士才應該干專業人士該幹的事情,所以鐵心源立刻就閉上了嘴巴,雖然他有無數的經驗可以告訴小巧兒,卻發現那些經驗都是建築在機械力量大規模使用之後才能有效的基礎上。

只憑借一雙手,鐵心源感覺自己在製造鎧甲方面就是一個白癡。

古代的能工巧匠之所以能夠名垂青史,最大的原因就是因為他們能夠憑借自己的一雙手就能製造出奇跡。

好些奇跡,即便是到了後世機械力量盛行的時候也是無法與之相媲美的。

不過鐵心源知道小巧兒已經有辦法了,否則他就不會這樣趾高氣昂的諷刺自己了。

自從小巧兒打算拖著鐵心源一起研究將作之術的盤算落空之後,他就對鐵心源基本上沒有什麼好臉色。

只因為鐵心源說了一句,大宋的將作之術不過是一隻猴子玩泥巴的技巧而已。

這話讓小巧兒狂怒了許久,他不能容忍自己家族研究了好幾代人的秘技被人家如此的輕視。

他嘴笨,又說不過鐵心源,鐵心源會很多是是而非的道理,這些道理說起來都是至理名言,可是一旦施行之後,卻沒有一樣能行的通的。

這讓他徹底的陷入了一個思想上的循環怪圈,百思不得其解之後,只能悲哀的告訴鐵心源,如果自己爹爹還活著,一定能夠解開其中的秘密,更能一口老痰吐在鐵心源的臉上叱罵他胡說八道。

真理這東西在沒有被證明以前,基本上都是胡說八道,所以說瘋子和偏執狂才是最接近道理的人。

小巧兒的爹爹如果不能熟讀中國自古以來流傳下來的各種算經,不知道歐幾里得,不知道阿基米德,不曉得畢達哥拉斯是沒辦法判斷鐵心源所說的那些拗口的話語是否正確。

後世人不是因為比較聰明才導致後世比大宋發達,而是因為後世人比較會歸納整理所以才有層出不窮的發明出現。

鐵心源沒工夫和小巧兒以及楊懷玉這些土著們研究算學公式,更沒有心情去和他們一起研究鎧甲是如何製造出來的,他明天好不容易不用上學,要陪著母親去城外的農莊尋找合適製作乾菜和醃菜的青菜,冬天馬上就要到來了,如果再不尋找,店裡就要沒有菜蔬供應給那些食客了。

清晨的時分,稀疏的遠郊樹林中,兩名腳夫趕著幾頭毛驢正在往城裡運炭。

一條鄉間的小路向城池所在的方向延伸,路邊是錯落有致的農舍,無處不在的則是田園和柳樹。

此時的田園裡依舊鬱鬱蔥蔥,不過這裡面種的可不是莊稼,而是蔬菜。

東京城洋洋上百萬人,對食物的需求量非常的恐怖,一般來說糧食還可以從遙遠的地方運過來,有汴河,運河,自然能夠保障東京人總是有糧食吃。

蔬菜就沒有辦法了,只能由附近的農莊供給。所以,東京附近的農莊裡種的都是蔬菜。

從牛蒡,到菘菜,到菠菜,胡蘿蔔,白蘿蔔,芥菜,油菜,萵苣韭菜大約有四五十種。

反正鐵心源就知道有很多名人都種過菜,比如打死了鎮關西的魯達就在相國寺種菜,老婆喜歡包人肉包子的張青在光明寺種菜。

不要以為這些人都是落難了,實際上在東京種菜是一個利潤豐厚的行業,瓜果,菜蔬剛剛上市的時候,價格比肉還要貴上幾分,如果是從火塘房子裡出來的菜蔬,那就是天價了。

所以,在東京城,你如果看到一個傻乎乎的士子在大冬天裡耳朵邊上還插著一朵蔫了吧唧的梔子花,千萬不要認為這是一個蠢貨,而應該把此人看做身份不一般的豪客才對。

那朵蔫了吧唧的梔子花,絕對價值不菲……

鐵心源家出事了,最近好像沒有什麼人往店舖裡送菜了,所以母親就帶著鐵心源去鄉間看看能不能再換一家菜蔬供應商。

到底是什麼原因王柔花是知曉的,自己的那個姐姐實在是不願意消停,小時候是這樣,總喜歡耍一點小聰明,沒想到長大了之後還是這副模樣。

王柔花清楚的知道王家的勢力還沒有大到可以命令所有蔬菜商販不給店舖供應蔬菜,這一次之所以會得逞嗎,是因為王家恰好和這一家供應菜蔬的人家比較熟罷了。

既然上一次敗壞自己的名聲都沒有去找她算賬,那麼,這一次就更加沒有必要去找她算賬了。

王柔花想重新找一家菜蔬商販,重新論論價格,已經深秋了,醃菜需要的數量很大。

看到中人找到的菜販子張青,鐵心源的頭皮就有些發麻,他明明知道這個人不過是和《水滸傳》裡的張青同名,不過,他還是很想看看此人的老婆到底是何等模樣。

「鐵家的,你們要的青蒜和冬蔥甚多,不是我張青誇海口,能這般大量供應你家店舖青蒜和冬蔥的人小王莊也只有我張青一人了。」

這個像強盜多過像莊稼漢的傢伙站在地頭,遠遠地看見鐵家的馬車駛過來之後,就用大嗓門使勁的喊。

正在田地裡侍弄菜蔬的農家紛紛站起身子,羨慕的瞅著張青,七哥湯餅店在城裡自然是上不了檯面,但是對這些種菜的農家來說嗎,堪稱如雷貫耳。

無他,就因為這家店舖每日消耗的青蒜和冬蔥數量驚人。張青家算是找到了一個好買家。

張青說的不錯,他身邊是好大一片青蒜,因為天氣漸漸變冷,原本淡青色的青蒜,如今長成了濃重的青色,長長的葉脈上還掛著一片片的霜花。

王柔花揪了一片青蒜葉子,輕輕地嚼一下,然後笑道:「張大哥種的好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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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風多情
Crawler | 2017-8-31 19:57:20

第一卷 風雨破中州 第五十七章 大手筆

  張青得意的拍拍胸口道:「放眼東四市子,有誰不知道我菜園子張青的大名,我家的青蒜……」

  鐵心源沒空聽張青自吹自擂,他眼睛骨碌碌的轉著到處找孫二娘的身影……既然菜園子張青都出現了,孫二娘恐怕也不會太遠了。

  事實證明鐵心源想多了,一個柔柔的婦人懷抱一個小小的孩子輕輕地走了過來,站在一邊看張青口沫橫飛的向王柔花吹噓自家的好菜。

  小小的孩子長得很是瘦弱,猴子一般的趴在母親的懷抱裡好奇的看著鐵心源。

  張青看到婦人出來了,偌大的一條漢子立刻就把腰彎了下來,柔聲對婦人道:「怎麼出來了?畫兒是最見不得風的。」

  婦人低聲道:「總是留在屋子裡也不好,你去照顧客人吧。」

  小婦人的樣貌很是出彩,至少鐵心源是這樣認為的,如果這個婦人是張青的老婆的話,這會徹底改變他對孫二娘的看法。

  張青搓著手對王柔花道:「鐵家的,您如果看上了我家的青蒜和冬蔥,我這就幫你挖出來,你也看見了,我渾家和孩子的身體不好,需要拿錢買藥,青蒜的價格真的不算高啊。」

  王柔花走到婦人身邊,拿手指逗弄一下孩子,握著孩子小小的手掌對婦人道:「這是產後沒有恢復好啊。」

  婦人笑道:「自幼身子就弱,生這個小不點算是過了一遭鬼門關。只是我的身子弱,也就拖累孩子沒了吃食。」

  王柔花笑道:「奶水養大的孩子並不多啊,莊戶人家的孩子耐長,有點米油就能像小樹一般長高。」

  婦人只是笑笑,算是回答了。

  張青焦急的問道:「鐵家的,你可是拿定主意了?」

  王柔花笑道:「張大哥種的這麼好的菜,我如果再挑三揀四的未免就沒了人情,就按照我們約定的價格,勞煩張大哥每日往店舖裡送青蒜和冬蔥各五十斤,時間不得過午。」

  鐵心源眼見母親和張青交割了第一日的菜錢,也看到張青把剛剛挖出來的青蒜,冬蔥裝上了馬車,唯一不明白的是母親的神情。

  自從見到那個婦人出來,母親的表情就變了,不是變得蒼白了,而是變得有些陰冷。

  原本準備要收一些豆角,油菜,萵苣一類的東西曬乾菜的,母親卻趕著馬車回了東京城。

  「娘,您認識那個姨姨?」

  王柔花嗯了一聲,繼續陷入了沉默。

  過了好一陣子,眼看馬車就要進東京城了,王柔花才對鐵心源道:「我們明日回你外祖父家。」

  鐵心源皺眉道:「您不是說我們這一輩子都不踏進那座府邸的嗎?怎麼改變主意了?因為那個不認識的姨姨?」

  王柔花停下馬車往城門口放著的笸籮裡面丟了三文進城錢,然後就用手牽著轡頭隨著熙熙攘攘的人群進了東京。

  回到店舖王柔花將青蒜和冬蔥卸下來之後,沒有在店舖停留,而是帶著鐵心源回到了家裡。

  母親做的午飯沒有放鹽,鐵心源吃了兩口就放下了飯碗,王柔花卻一連吃了兩大碗,似乎在和誰置氣。

  鐵心源私下裡以為母親是觸景傷情了,那個張青和他老婆的狀況非常像爹娘當年,所以才會傷感。

  「你那個姨姨不打算給我們母子活路了。」

  說這話的時候,王柔花手裡正握著菜刀給狐狸切肉吃,只看她青筋暴跳的右手,狐狸都一縮脖子鑽進了桌子底下,他很擔心自己會被女主人一刀砍在脖子上。

  「那個帶著孩子的女人不對頭?」

  「哼,那個女人很小的時候就被大伯從家裡驅趕出來了,聽說後來被族人給沉塘了,她沒有見過我,可是我卻是見過她的。」

  鐵心源笑道:「您以為今天您遇到故人,不算是一個意外?」

  王柔花用力的把肉塞進狐狸的嘴巴,惡狠狠的道:「兒子,你見過死人復活嗎?你見過已經被丟進池塘活活淹死的人會死而復生嗎?」

  鐵心源點點頭道:「人死了不能復生,如果母親以為今天的事情都是人家故意設計的,那麼,那個中人就該死。

  對了,娘啊,那個女人當初是犯了什麼錯才被人家沉塘的?算了,您不想說就不說,孩兒猜到幾分了。」

  「這事和你二舅舅有些關聯……」王柔花說的非常幹練。

  「這是多大的事情啊,就算是二舅舅和她有染,不過是以丫鬟,給點錢打發走也就是了,您為何如此焦急?」

  「她是你舅爺房裡的人。」

  ……

  鐵心源不打算繼續聽母親說當年王府裡的事情了,母親說的越多,她就會越發的尷尬,他覺得自己還是去廢園比較好,楊懷玉他們這個時候應該還在廢園練武才對。

  大家族裡出這樣的事情並不稀罕,一個偌大的後院子裡,只有三五個男人,然後就是百十個年輕漂亮的女人,日夜在一起生活難免會出一些古怪的事情。

  誰都知道大宅門裡骯髒,早就見怪不怪了,只要掩飾的好一點,大家誰會去追究?

  鐵心源覺得這事和自己以及母親的關係不大,菜園子張青種的一手的好菜,只要他不貪墨自家的銀錢,不以次充好,張青那裡算是一個相當不錯的供貨商。

  看張青對待他老婆的模樣,應該是很恩愛的一對才好,不論那個女人是不是死裡逃生,只要好好的過日子,把人家揭穿才是道德有污點的人才幹的事情。

  「娘啊,您還是忘了這件事吧,咱們家和張青他們家的關係就是一個賣菜,一個買菜,如果您非要把這件事情弄複雜了,後果才難以預料,別人不說,我們就不說,別人即便是說了,咱們也不說,您還想行善積德的保佑我長大吧?」

  王柔花苦笑道:「兒子,你不知道這裡面的勾連,一旦此事被揭穿,王家就完了,即便是陛下那裡不追究,王家三槐堂百年的聲譽就全毀掉了。

  一旦這事發了,家裡的長輩們一定會發瘋的,而我們因為和那個女人有了接觸,不論是不是我們告密的,我們母子都會成為王家打擊的第一個目標。」

  「所以您打算回府把這事去告訴舅爺,好讓舅爺再把那個可憐的女子活活弄死?

  這樣幹了,您恐怕一輩子都開心不起來。」

  「你的意思是讓為娘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那是自然,既然您說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不認識那個婦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鐵心源不是不知道這件事情中的凶險,他只是不願意去理會那個骯髒的王家,即便是自己的外祖父家,他依然對那些人沒有什麼好感。

  母親當年該是受了多麼大的委屈,才會一個人跳進黃河裡?也不知道是遭受了什麼樣的虐待,才會放著王家富貴的日子不過,甘願跟著爹爹一起打鐵。

  所以鐵心源以為不管王家遭受了什麼樣的報應都是理所當然的。

  不過鐵心源還是想知道那個中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何他找到的菜農恰恰就是張青呢?為什麼和自己家合作好好的菜農會突然拒絕向店裡供應菜蔬呢?

  看樣子,這是一個很大的陰謀,這好像已經超越了母親和王玉姨姨之間的那點恩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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