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KF 捷克論壇

搜尋
J.N
Crawler | 2017-9-3 01:23:38

第六十章 慢刀作畫

那羊皮裘老頭兒是老一輩劍神李淳罡?這在徐鳳年看來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想起徐驍在聽潮亭裡的評價,加上一串水劍和一柄傘劍還歷歷在目,俱是震盪人心到了極點,徐鳳年相信姜泥的口無遮攔,是李淳罡最好不過,老鶴再瘦都不是滿地雞鴨可以比擬的,敗給王仙芝被折斷木馬牛又何妨?這斷臂老頭兒依然一指便破去了符將紅甲,若再交給他一柄利劍,該有何種境界的劍意?

徐鳳年一條腿被姜泥拿價值千金的火泥古硯砸了不下百下,皺眉道:「再砸下去,我腿沒事,你叔叔姜太牙的寶貝就要毀了,你這敗家妮子不心疼,我還心疼。」

姜泥發洩了大半胸中悶氣,小心藏起古硯,其實她又能藏到哪裡去?徐鳳年拿起桌上一疊不寄予期望的熟宣紙,有些驚訝,竟然比江南道的貢品大千宣不差絲毫,抽出其中一張纖薄宣紙抖了抖,薄如卵膜卻韌性奇佳,這吃墨較少的熟宣本就比生宣更適合工筆畫,徐鳳年心情大好,甚至有了離開穎椽前跟宅子主人要幾十刀宣紙的心思,如此一來,徐鳳年也就不在乎是否有火泥古硯,親自研磨桌上一方天然蟾蜍形狀的黃魯石硯,接過關東遼尾,把薑泥晾在一邊,憑藉記憶細膩繪製符將紅甲人甲冑上的玄妙圖案。

紅甲人胸前後背雙手雙腳四塊地方用去了四張宣紙,然後將幾個多重覆蓋的云篆天書逐漸拆分開來,以單幅畫出,云氣繚繞,星圖晦澀,加上眾多佛教梵文,實在是一件沒有盡頭的體力活。

徐鳳年用心畫這些比練刀還要吃力數倍,不知不覺窗外早已沒了大雨拍打肥蕉葉的情調,只見暮色深重,徐鳳年揉了揉眼睛,滿手墨汁,青鳥輕柔走進屋子,遞過一塊熱巾,徐鳳年擦了擦臉和手,一臉疲倦,這活兒實在是太耗神了,生怕一筆勾畫出了偏差便謬以千里。青鳥淡淡道:「殿下,院外那些人被奴婢說走了。」

徐鳳年長呼出一口氣,一隻手下意識便去摩挲近在咫尺的繡冬刀,輕輕點頭道:「我這正忙著,哪裡有心思跟他們廢話,萬一我想到什麼卻沒來得及記下來,說不定要讓他們當天便丟了官帽和差事。青鳥,你打探一下,這宅子主人是誰,僅就粗略一看,這裡頭的書畫銅器碑帖名紙就有不小的講究,不是尋常富貴人家擺個闊就能擺出來的,順便再去問一下桌上這種熟宣庫存多少,我要五六十刀,在路上用。」

青鳥點頭離去,徐鳳年眼角餘光發現姜泥墊著腳尖在偷瞄自己畫出來的東西,懶得去揭穿點破,就當是報答這妮子洩露天機好了。劍神與木馬牛,徐鳳年一記起這兩個名諱,不由自主就聯想到那兩劍。

徐鳳年晃了晃脖子,拿起繡冬春雷雙刀,來到院子。姜泥捧著那本秘笈站在迴廊中,不捨得走,一字一文錢,今天比往常少賺了好幾兩銀子呢。徐鳳年凝神提氣,抽出春雷,學著老劍神那握傘一劍的姿態,朝地上刺了下去,卻只是將春雷插入石板,毫無劍意可言,徐鳳年接連刺了十幾下,都不得法門,蹲在地上,默不作聲。

符將紅甲身上的圖案可以臨摹,偷學這劍意卻是難如登天啊。

滿腔正義感的姜泥不去做除暴安良的女俠實在可惜,她憤憤道:「真不要臉,偷師!」

徐鳳年閉上眼睛,放慢動作,極慢極慢,慢到可以感受到體內氣機凝聚於持刀右臂,肌肉微微顫抖都可感知,再與刀身融為一體,終於集中於刀尖一點。

在武當山上,騎牛的傳授那套不知名畫圈拳法,起先分解動作便是輕緩如雲流淌如水,徐鳳年練的是快刀,因此在山上讀的《綠水亭甲子習劍錄》都是走劍術,雖說練刀求快,但也知道慢刀更難,到最後才能渾然忘卻快慢疾緩,心中再無招術,只有一念一意,念至意動,不管是一刀還是一劍,出手便再無牽掛。

只是這些都是幾乎無跡可尋是那空中閣樓的念想,天底下多少武夫為求這一境界,練了幾十萬刀幾百萬劍?

徐鳳年在刀尖離地面只差一寸時,驟然發力。

一刀還是簡單一刀。

徐鳳年有些遺憾,喃喃道:「急了。」

起身放回春雷刀,徐鳳年伸了個懶腰,自嘲道:「不急不急,聽老黃的,飯總得一口一口吃。」

本以為會發生點什麼的姜泥發現只是雷聲大雨點小,撇了撇嘴。徐鳳年看到她這表情,笑道:「笑話我?你這位馬上要與劍神學劍,並且立志成為新一代劍神的女俠來提一提我的刀,不說繡冬,就是這柄三斤重的春雷,你要是能夠橫臂提刀一柱香,我就當你讀了一萬字。」

姜泥揚起手中一本劍譜,重重說道:「你聽不聽,你不聽我也當讀了三千字!」

徐鳳年搖頭道:「今天不聽了,我還得趁著記憶多畫點,去吧,多算你三千字便是。」

姜泥一臉不敢置信,生怕又有圈套陷阱,這麼多年接連不斷的吃虧和算計,她早已經杯弓蛇影。

不管姜泥如何琢磨,徐鳳年走入了屋內,心無旁騖,繼續一邊大罵龍虎山煉氣士一邊苦兮兮繪製。

這活兒真像是練那慢刀,一筆一畫都要用心用力。

老劍神李淳罡不知何時走到了院中,正頭疼如何處置那一方古硯的姜泥停下腳步,看見老頭兒來到徐鳳年插刀的地方,駐足低頭望去。

閒來無事瞎逛蕩的老頭兒是被最後一刀勾進來的。

姜泥看了會兒,見老頭只是發呆,便離開院子。

李淳罡彎了彎腰,眯眼瞧著最後一刀刺出的異樣細微裂縫,嘖嘖道:「學什麼刀,顯然學劍更出息些。」

老頭兒扯了扯羊皮裘,一扯就掉毛,轉身離開,捧著武媚娘的魚幼薇站遠了些,老頭兒瞄了一眼白貓和體態白腴的美人兒,嘀咕道:「這小子腦子有問題,貓肉不吃也就罷了,連這小娘們都不碰。」

魚幼薇勃然大怒,卻不敢出聲。

李老頭兒似乎褲襠那兒有蝨子還是什麼,伸手撓了撓,怎麼舒服怎麼來。所幸魚幼薇沒有看到這一幕,她徑直走進院子,看到徐鳳年在聚精會神描繪些什麼,猶豫了一下,準備悄悄打道回府,她本就沒什麼事情可言,只是冷不丁換了個全然陌生的地方,覺得不太自在,而且她所在小院格外幽深寂靜,院中種了青竹數十棵,讀多了神仙狐鬼精魅的小說文章,總能想到會有什麼東西從竹林中飄出。相比青竹,她還是更喜歡扶疏似樹高舒垂蔭的柔美芭蕉,這兒不就有很多嗎?

在魚幼薇靠近前便將左手執筆換成右手的徐鳳年笑問道:「有事?」

魚幼薇輕聲回答道:「看芭蕉。」

徐鳳年愣了一下,打趣道:「換院子不行,我東西都在這兒了,不過你若喜歡看芭蕉,我可以讓人把院子裡那幾大叢都拔到你院子堆滿,如何?」

魚幼薇羞惱道:「好。」

徐鳳年打了個響指,神出鬼沒的青鳥站在魚幼薇身側,徐鳳年笑眯眯道:「讓人搬芭蕉去。」

魚幼薇說了一句「不用」後憤然轉身,連帶著武媚娘都慵懶伸了伸爪子,側面看去,爪子在魚幼薇胸口的滾圓弧形上滑動,看得不巧捕捉到這幅旖旎畫面的徐鳳年有點出神。

徐鳳年揮了揮手,青鳥退下,然後出聲喊住魚幼薇,笑道:「來,我們都磨墨。」

魚幼薇疑惑道:「嗯?」

徐鳳年伸出手指點了點桌上黃魯名硯,道:「你磨這個。」

再指了指魚幼薇胸口,做了個來回研磨手勢,徐鳳年壞笑道:「我磨這個。」

魚幼薇漲紅臉蛋嬌嗔道:「登徒子!」

望著倉皇逃去的魚幼薇,徐鳳年靠著椅子,眼中沒有絲毫情慾,眯起一雙好看的丹鳳眸子,轉頭望向窗外雨後的月明星稀,「徐驍這會兒到哪了?」
引言 使用道具
J.N
Crawler | 2017-9-3 01:23:38

第六十一章 天師府上小天師(上)

魚幼薇抱著武媚娘逃出有世子殿下在便是龍潭虎穴的屋子,沒有急著離開院子,站在芭蕉叢下,藉著月輝欣賞似樹非樹似草非草的肥美綠蕉,她如今在徐鳳年身邊,似妾非妾,似婢非婢,什麼名分都沒有,就像這隨處可見的芭蕉,哪天綠意不再,就可以隨手拔去,再換一叢。魚幼薇捧著胖了好幾斤的武媚娘,摸了摸它的腦袋,輕聲道:「你倒是無憂無慮。媚娘,他答應讓我去上陰學宮祭拜爹娘,不知道他說話算不算話,他說床下說的話,都會作數。如果到了上陰學宮,我求他讓我留在那邊,媚娘,你說他會答應嗎?」

躺在魚幼薇懷中舒服愜意的武媚娘蜷縮起來,昏昏欲睡。魚幼薇拍了一下它的腦袋,氣笑道:「就知道吃和睡,一點骨氣都沒有。哪天把你丟在荒郊野嶺,看你怎麼胖得起來。」

武媚娘抬頭蹭了蹭魚幼薇那氣勢洶洶的胸脯,它如同一顆滾圓小雪球,可愛至極。魚幼薇眼神迷離,輕聲道:「我只有你了,自然疼你,可他什麼沒有?哪裡會如我這般心疼人,他啊,別看他大手大腳,動不動就一擲千金買醉買詩,其實小氣小心眼著呢。」

只聽啪一聲,彈性好,就會響亮清脆。

誘人翹臀被揩油的魚幼薇嚇了一跳,轉頭看到百無聊賴出門散步的世子殿下,他一臉壞笑道:「魚幼薇,你這話可就昧良心了,都肯把滿院子芭蕉送你,我還小氣?至於你說要留在上陰學宮,勸你想都不要想,你若鐵了心要找不自在,也行,我既然可以把十幾叢芭蕉搬走,也可以把你爹娘墳墓搬回北涼,如何?本世子床上床下說的話,都是假一賠十,與我這等信誠信當頭的人做買賣,只賺不賠。」

魚幼薇臉色微白,淒悽慘慘道:「你明知道說幾句好聽些的話,我都會留在你身邊,為什麼非要如此傷人?」

徐鳳年望著魚幼薇的嫵媚豔麗瓜子臉,有些無辜道:「我哪裡知道你的心思。」

魚幼薇淒苦道:「欺負我好玩嗎?」

徐鳳年伸手摸了摸魚幼薇臉頰,當這個女子還是少女魚玄機的時候,那年的西楚皇城盛世太平,氣息溫暖,她的娘親是皇帝三千劍侍之首,她的父親是風流儒雅的上陰學士,頃刻間山河崩摧,她轉眼間成了亡國孤女,徐鳳年不喜歡但也不反感這樣的悲歡離合,因為能夠讓一個女子的氣質更厚實一些。可西楚又不是他去敗亡的,管他徐鳳年什麼事情?他自己就真的如表面那般逍遙快活仙人忘憂了?王朝有幾個世子殿下的小院裡會塞進兩名隨時赴死的死士?不說那心機深重的小人屠陳芝豹,不說那家犬野豺雙面人的祿球兒,不說那北涼三十萬鐵騎劍戟森嚴,都不去說不去想,可當真就能不去面對了?及冠禮後,九華山敲鐘便由他來做,理所當然以後自會有去北涼邊境的一天,甚至還有去那座京城的一天。

徐鳳年微笑道:「你胖了。」

魚幼薇呆滯。

徐鳳年雙指夾住在那裡近水樓台揩油的白貓武媚娘,輕輕丟到地上,對魚幼薇說道:「走,回房,讓我看看還有哪裡胖了。」

魚幼薇沒有理會世子殿下的調戲,抬頭問道:「徐鳳年,你有真心喜歡的女子?」

徐鳳年毫不猶豫道:「有啊,大姐徐脂虎,二姐徐渭熊,紅薯青鳥這些丫鬟,李子姑娘,等等,當然還有你,我都喜歡,只不過喜歡多少不一樣。」

魚幼薇搖頭道:「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

徐鳳年哈哈笑道:「那我喜歡白狐兒臉,這個答案滿意嗎?」

魚幼薇迅速彎腰抱起地上的武媚娘,跑得瞬間沒了蹤影。

清晨,往龍虎山朝聖的香客還少,一個扎羊角辮的少女和一個小和尚就顯得格外醒目。

小和尚眉清目秀,苦著臉道:「東西,咱們不是說好了出門看元宵燈會,怎麼又離家出走了?」

小姑娘裝傻道:「啊?我們這算是離家出走?怎麼可能!再說了,你看我們上次回家過年,我娘見到那些胭脂水粉那高興勁兒,我爹更是盯著我手上那串念珠差點把眼珠子都瞪出來了,可那是徐鳳年送我的,我才不會給他。你看他們有罵我嗎?」

小和尚欲哭無淚道:「可師父師娘都是在罵我啊,你又不知道,正月裡師父天天都罰我唸經,你知道我最怕唸經了。念的還不是佛經,是道士才讀的《全真歌斗章》,寺裡的師兄們都笑話我。」

小姑娘被說得煩了,沒好氣道:「笨南北,你別煩我啊,我這些天都容許你喊我東西了,你再嘮嘮叨叨,我就不帶你玩了。」

被小姑娘鄭重警告嚇得噤若寒蟬的小和尚果然一聲不吭,其實他並沒有不開心,轉過頭偷偷咧嘴笑了一下,露出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

上回是東西先偷溜出寺裡,他是跟師父師娘求了大半年時間,才得以出寺下山,這回不一樣了。

挺像私奔的。

小姑娘跟這小和尚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笨南北打個飽嗝就知道他午飯偷吃了啥,立即警惕問道:「你笑什麼,說!」

出家人從不打誑語的小和尚漲紅了臉,嚅嚅喏喏道:「說了不准打我。」

小姑娘嗯了一聲,一本正經點頭。

小和尚實誠傻笑道:「東西,你說我們像不像私奔?」

「吳南北,私奔你個大光頭!」小姑娘惱羞成怒,一巴掌狠狠拍在小和尚光頭上。

小和尚抱著腦袋小聲嚷道:「說好不生氣的,要不打誑語。」

小姑娘氣哼哼道:「我是出家人?!」

小和尚想了想,只得嘆氣一聲,跟著小姑娘走入這座道教祖庭的最人間仙境的地方,龍虎山天師府。

本來這是外人不得輕易入內的禁地,可越走人越少,只依稀碰到了一些氣度非凡的道士,卻就是沒人阻攔。

小姑娘走得氣喘吁吁,終於來到天師府外,抹了把汗,接過小和尚盛滿沿途找到的山泉涼水的水壺,灌了一口,嘖嘖道:「笨南北,這地方比我家好像還要氣派啊,不過還比不上徐鳳年他家,也沒啥了不起的嘛。你看大門抱柱楹聯,寫了什麼?」

對天下事都知道一點的小和尚有板有眼回答道:「天庭府上神仙客,龍虎山中宰相家。這便是龍虎山天師府的來由了。」

小姑娘撇了撇嘴,相當不以為然。

小和尚小聲提醒道:「東西,我們都瞧見天師府了,可以走了吧?」

小姑娘豎眉瞪眼道:「爹說了,天底下就數天師府裡的臭道士最欠罵欠打,我要進府!」
引言 使用道具
J.N
Crawler | 2017-9-3 01:23:38

第六十二章 天師府上小天師(中)

穎椽縣公晉蘭亭雖是個地方豪族出身的官員,可文人氣多過官場氣,對官場攀爬並不十分期盼,只是登高作賦,養鵝采菊,與雍州清流名妓多有詩詞唱和,只是聽聞北涼王的長子徐鳳年要在穎椽逗留,世交大伯鄭翰海又給他丟下這麼個大餡餅,晉蘭亭的心思便難得滾燙起來,穎椽不比雍州其它郡縣,畢竟離北涼過於接近了點,算不得對那位王朝唯一一位大柱國寄人籬下,可終究在很多事情需要對北涼仰其鼻息,能夠和世子殿下交好,總是天大好事,可好事歸好事,有許多潔癖的晉蘭亭還是得到消息後便讓家中美眷藉著踏春的由頭遠離了宅子,萬一被那個口碑糟糕的世子殿下瞧上眼了,晉蘭亭怕自己被飛來橫禍的幾頂綠帽給活活憋死。

將宅子佈置打掃得盡善盡美,晉蘭亭這才滿心歡喜去城外三十里迎客,可一場大雨,把晉蘭亭的火熱心思給澆得冰涼冰涼,一群人竟然連世子殿下的人影都沒看到!回到城內,更是被一個丫鬟擋在院外,差點給唐陰山為首的一幫武夫笑話死,當時渾身還濕漉著的雍州簿曹次從事鄭翰海一張老臉掛不住,當場揮袖離去,晉蘭亭倒是也想文人風骨地眼不見心不煩,可這宅子就是他的,能走到哪裡去?所幸後頭那冷冰冰的丫鬟捎話來詢問起老黃梨几案上的熟宣,這可是晉蘭亭享譽雍州的一樁美談,一下子就對眼光獨到的世子殿下好感倍加。

一晚上沒睡安穩,加上府上稱心的侍妾美婢都給支出宅子,長夜漫漫,晉蘭亭清晨起床已是兩眼血絲,可宅子管事一大早就來嚷嚷後庭桃林最老壯的幾棵桃樹都給砍了去,世子殿下那邊丫鬟說是穎椽桃木上佳,要拿來做幾把桃木劍,正在穿衣的晉蘭亭一咬牙,忍了,讓管家別摻和這事,可不等晉蘭亭一口怨氣嚥下肚,附上一個專職飼養白鵝的小管事便一路哀嚎闖進來,泣不成聲,向晉蘭亭訴說世子殿下殺鵝烤肉的惡事,晉蘭亭摀住心口,這個在雍州頗有詩名的文弱書生恨得轉身去拿下一柄掛在牆上做裝飾的古劍,臉色發紫,就要去跟那挨千刀的世子殿下拚命,兩位大小管事見主子這快是失心瘋了,也就顧不上以下犯上,連忙擋住晉縣公的身形,搶劍的搶劍,攔腰的攔腰,晉蘭亭體弱如女,掙紮了一下,一跺腳,將那柄重金購買後便沒抽出劍鞘的古劍丟在地上,哀嘆一聲,失魂落魄。

本以為背運至此已是盡頭,哪裡知道一位大丫鬟慌不迭來到院中,小聲說道兩位夫人不知怎的被請回了宅子,這會兒正在和世子殿下一起烤鵝。晉蘭亭聽聞噩耗後當即暈厥過去,幾位下人趕緊將縣公大人扶進屋內,手忙腳亂。那位看著挺玉樹臨風的世子殿下,真是百聞不如一見的魔頭煞星啊,這才一晚的清淨,就讓風度翩翩的穎椽晉三郎躺病床上去了。大管事想了想,準備去找老宅的晉老太爺要個對策,世子殿下不像是要馬上離開穎椽的模樣,總不能教他將這宅子禍害到烏煙瘴氣的田地。

大管事好不容易等到主子幽幽醒來,便看到屋外站著那個世子殿下身邊的丫鬟,淡淡說道:「殿下要晉蘭亭先拿幾刀熟宣過去,要教兩位夫人寫《烹鵝貼》。」

可憐晉三郎半死不活喊了一聲「鄭翰海害我」,便再次昏死過去。

湖畔,世子殿下正在做焚琴煮鶴的勾當,剛才他親自攆著一群晉蘭亭心愛白鵝從岸上追到湖裡,與姜泥做了筆買賣,她划舟等同於讀了一千字文章,然後徐鳳年用木櫓動作嫻熟敲暈了兩隻最肥的白鵝,再挑回到岸上,好好一座湖一群鵝,被鬧騰得只剩下鵝聲呱噪,一湖面的慘淡鵝毛。

岸上兩位一大早被人請回宅院的貌美夫人看得說不出話來,她們一位年紀稍長,少婦風韻,是雍州士族女子,一位才入府沒多久,二八韶華,別看年紀小,身段卻出落得該細的細該挺的挺了,是一個青蔥可人兒,她身份來歷不堪琢磨,只是文人的不羈風流,在王朝內一直便是被販夫走卒津津樂道的風采,才子佳人,再過一千年都是好事,哪位大文豪身邊沒幾個在內能暖被窩在外能漲臉面的紅顏知己?

讀書嘛,能讀到手千鐘粟,讀上床顏如玉才是真本事。

可惜這話是正在烤鵝的世子殿下胡謅瞎說的,當不得真。

別說這門讓兩位夫人目瞪口呆的烤鵝手藝,徐鳳年烤魚烤地瓜都能信手拈來,除了糟踐這群文人雅士嗜好圈養的白鵝,一大早就讓人領著魏爺爺去桃園找上好桃木,似乎存心是要讓那晉三郎拍馬屁拍到馬蹄上去。青鳥拿來了幾刀熟宣紙,徐鳳年將烤鵝的活交給姜泥,又讓她賺到幾十文錢,抽出一張宣紙,擦了擦手,看得兩位夫人一陣心疼,三郎不吝嗇錢財,唯獨對這些雅物最鍾情痴迷,眼前這位,可太不一樣了。

徐鳳年望向年紀稍大胸部臀部幾個地方自然也稍大的夫人,笑眯眯問道:「這熟宣有什麼來頭?以前沒見過,用起來很是毫尖順暢,夫人給本世子說說。」

「回稟世子殿下,這宣紙叫蘭亭宣,是賤妾夫君親自去西蜀那邊揀選青檀皮,交由本地一位世代製紙的大槽戶,起先遵循古法,造出來的紙張仍是不受重筆,夫君不斷改良,在純竹漿中加入了麻料,這才有了這印有『蘭亭監製』的蘭亭宣,潔白如雪,柔軟似棉,雍州士子們如今都喜愛這宣紙,連州牧大人都稱讚抖似細綢不聞聲哩。」少婦終歸是少婦,膽量要比那小夫人大了許多,雖說女子年長,便少了天然的鮮嫩活潑,可味道便如老酒,經由男人的調教,一點一點兒熬出來,別有韻味。

徐鳳年眯眼道:「夫人,當真是潔白如雪,柔軟似棉?」

「可不是,世子殿下若不信,試過便知。」少婦看上去神色驚慌,只是撇頭故意不看徐鳳年,柔柔盯著那幾刀熟宣紙,媚眼如絲,哪裡像是受到調戲該有的驚嚇反應。

徐鳳年低聲笑道:「宣紙昨晚試過了,夫人所言不假,可有些嘛,要不今晚試試看?」

少婦嘴角勾了勾,默不作聲,一切盡在不言中。

士族門閥裡出來的大家閨秀,人情世故上的氣度氣量,自然不是那小家碧玉都稱不上的小夫人可以比擬,何況小夫人光顧著惶恐了,沒有聽出徐鳳年望向劉夫人胸口說出言辭的低俗豔情,小夫人只是生怕被這位世子殿下白天便擄掠進院子,做那羞人事。他可是那位徐人屠的親生兒子呀,武官是做那異姓王,文官有大柱國頭銜,一人兼有王朝最榮耀頂點的兩大身份,那世子殿下真要為非作歹,她該怎麼辦?三郎肯定早已聽說消息,可至今沒有露面,是默認了嗎?這可如何是好?小夫人心如撞鹿,偷瞥了一眼年輕英俊的世子殿下,腰懸一對錦繡樸拙搭配起來好看至極的雙刀,身材修長,錦衣玉帶,比起三郎,可要氣態瀟灑,並且身體結實多了,若被世子殿下抱在懷中壓在身下……一想到這裡,自覺荒唐羞恥的小夫人便臉蛋發燙,低下頭去,不敢再看那彷彿一個眼神就能讓她犯錯的俊逸公子哥。

姜泥聽著徐鳳年跟那不要臉的老女人打情罵俏,沒啥感覺,這才是北涼徐大草包徐小閻王的作派,若一直都是那個入魔練刀的徐鳳年,她反而陌生了。

老劍神不知何時到了湖邊,拿了串半生不熟的烤鵝往嘴裡塞,嚼了幾大口,有些驚奇徐鳳年的手法老道,難得誇獎了一句:「小子,你甭挎刀嚇唬姜丫頭了,改行弄個烤肉舖子,保管生意興隆。」

徐鳳年一笑置之,習慣了這老頭的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大小夫人不知這位邋遢老頭兒的身份,不敢造次,小夫人心機不重,只是偷偷藏起對老頭兒的本能鄙夷,若非如此不諳世事,以她在內宅新鮮得寵的敏感身份,雍州徐氏出身的少婦夫人也不會與她好臉色相處。少婦徐夫人卻強迫自己對這老頭兒露出一個溫柔笑臉,能夠在世子殿下大放闕詞的老傢伙,還不值得自個兒去假裝敬重一些?這點眼力勁都沒有,至今仍無生育的她如何在內宅爭寵中屹立不倒?可惜她碰上了世間最不像劍神的老頭,斷臂的李淳罡沒啥風度咀嚼著鵝腿,瞄了眼少婦很有些斤兩重量的沉甸甸胸脯,含糊道:「瞧你這對奶子,大到罕見,走路累不累,累的話晚上讓爺爺給你揉揉?」

少婦這會是真嚇死了,被風流倜儻的世子殿下佔便宜不算什麼,誰佔誰便宜都要兩說呢,若是要被眼前這破爛羊皮裘的老傢伙欺負,那她真是可以去做一次貞潔烈婦了。她求救望向世子殿下,可世子殿下竟是無動於衷。

徐鳳年只是問道:「龍虎山齊玄幀以後可有高人?」

李老劍神灑然道:「齊玄幀以後我就不知了,多半是一田稻穀不如一田了,不過與齊玄幀同輩的那個掌教天師,倒是做人做事都難得不俗氣,就不知道死了沒,怎的,聽說你有個傻子弟弟在那邊修行,被欺負了,所以要去找龍虎山道士的麻煩?」

徐鳳年笑了笑。

終於想起一旁膽顫心驚的少婦,徐鳳年言語乖張道:「夫人,聽聞你是精通曲賦書法的雍州大才女,晚上去本世子房中寫《烹鵝貼》。這裡就不留兩位夫人了。」

媚容隱約可見的少婦如獲大赦,帶著又是輕鬆又是遺憾的小夫人離開湖畔。少婦的曲線玲瓏背影,走起路來一左一右,風情搖曳,可惜看到她正面一上一下的畫面。

徐鳳年等她們走遠,和老頭兒一同默契收回視線,這才開口說道:「我哪敢跟龍虎山的羽衣卿相慪氣,也就是上山走走看看,想知道天師府到底是何等的人間天閣。」

老劍神李淳罡吐出一嘴鵝腿骨頭,不以為意道:「天師府算什麼,蓮花頂斬魔颱風景才好,小子,你若有膽子在那邊胡鬧,老夫便陪你上山。」

徐鳳年笑問道:「當真?」

老頭兒想去拿第二隻鵝腿,卻被姜泥不客氣拿鐵鉗拍掉,悻悻然望著一臉怒容的小丫頭,只能嚥了嚥口水,說道:「老夫說話,從來都不管世人愛信不信。」

徐鳳年沒說話,實在看不慣老頭兒裝豪氣扮豪情的姜泥出聲打擊道:「一條鵝腿都管不住的嘴,誰樂意信。」

徐鳳年哈哈大笑,老頭兒一臉無所謂世子殿下的落井下石,只是向小妮子乞求道:「姜丫頭,兩條鵝腿就能管住!」

由於不怎麼懂烤鵝弄得滿臉煙氣的姜泥憤聲道:「拿一貫錢來!」

囊中羞澀的老劍神祇得唉聲嘆氣。

一直遙遙站在遠處的魚幼薇捧著武媚娘走近了,徐鳳年招手道:「來,嘗嘗我的手藝。」

她沒有走來,徐鳳年便拿著烤鵝走去。她搖了搖頭,不要拿烤肉,輕聲問道:「你不怕氣死縣公晉蘭亭?雍州士子本就對北涼不懷好意,喜歡將涼地百姓稱作蠻子,你這是雪上加霜?」

徐鳳年問道:「計較這些做什麼。」

魚幼薇冷哼一聲。

昨天白貓武媚娘被徐鳳年擰住脖子丟在地上,正記仇呢,看都不看世子殿下。

徐鳳年輕聲笑道:「放心,兩位夫人遠不如你漂亮,我哪裡瞧得上眼,只是逗弄一下,信不信等我離開穎椽,她們兩位再與那三郎行房,腦子裡想的都會是本世子?」

魚幼薇怔怔望著這個傢伙,匪夷所思,羞憤道:「你到底是怎樣一個混帳無賴!」

徐鳳年傻笑呵呵道:「幼薇,你這兒比那徐夫人更壯觀一些,累不累?」

魚幼薇緊緊抱住武媚娘,試圖遮擋胸前風景,卻是徒勞,只會襯托得更加飽滿,她這次沒像昨晚那樣逃離,而是提起同仇敵愾的武媚娘兩隻爪子,說道:「媚娘,咬他!」

徐鳳年做了個鬼臉,「有本事你咬我。」

魚幼薇立即敗下陣來。

與他說話,總是有太多牽扯到床榻豔語的雙關語,實在可憎可恨。

李老頭兒趁姜泥不注意偷了塊烤鵝肉,揣進懷裡,看到這邊情景,心想這小子學刀十有八九是誤入歧途了,可這對付小娘子的手腕,跟自己年輕時候可是有七八分神似。

要不老夫捏著鼻子發發善心,教這小子幾手上乘劍術?

東西說要進天師府,小和尚笨南北不願意,也得跟著做。

小姑娘走上階梯,猛然停下腳步,舉目張望,十分小心翼翼。

小和尚疑惑問道:「咋了?」

小姑娘神秘兮兮道:「你沒聽那些香客說啊,天師為了鎮邪驅魔,會在天師府四道門前放四樣東西,第一道門市擺碗盛水,碗上放一根筷子,便成了一條鐵索大江。第二道門掛個破簸斗便是一頭吊睛白額大虎,第三道門在石階下以草搓繩,就是一條烏黑大蟒。呀,我忘了第四道門是啥,笨南北,你來說。」

小和尚輕聲道:「據說是放一柄七星古劍,就成了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劍陣。東西,這些都是唬人的呢,別怕。不信你看啊,這第一道門哪有擺碗。」

小姑娘瞪大眼睛左瞧右看,的確沒看到碗筷更沒看到洶湧大江,可還是有些膽怯,她只是在家裡聽到老爹說天師府的壞話,她哪裡真有膽氣進去天師府搗蛋,畢竟這兒不是她家嘛,在家裡可以跟大小方丈們調皮使壞,徐鳳年說了,出門在外,要做女俠,需要注意形象,不是也要假裝淑女。小和尚見心中最愛慕最相思最秀氣的東西不敢進門,他雖然是個在寺院裡碰到蟑螂老鼠比東西還要怕一百倍的膽小鬼,可此時就是生出一股護花的勇氣,柔聲道:「東西,別怕啊,我先進去就是了,你攥著我的袈裟袖子,要是我被人打了,你可千萬別管我啊,你儘管往回跑,在山腳等我。喏,水壺給你,怕你下山走得口渴。」

小姑娘苦著臉道:「笨南北,你這麼說,我更怕了。你唸經不行,打架就更不行了。」

小和尚無奈道:「師父說辯經就是吵架,他拿這個當藉口,從不教我真本事啊。」

小姑娘生氣道:「你笨,還埋怨我爹了?!」

小和尚趕緊解釋道:「沒,沒呢,師父吵架其實還不錯的,要不哪裡能跟師娘在一起。」

小姑娘翹起下巴,得意洋洋道:「那是,我爹本事大得很,南北,是你太笨啦。」

小和尚扭過頭瞧瞧翻了個白眼,東西說我笨,我認了,可若說師父本事如何了得,我才不信。

小姑娘扯著小和尚的袈裟袖口,不想轉頭,但也不敢讓笨南北牽著進入天師府,萬一笨南北真被打了怎麼辦?她要跑,還是女俠嗎?以後如果被徐鳳年知道了,會不會被笑話呀?

「哪裡來的小和尚?」

小姑娘和笨南北身後傳來一個調侃嗓音,嚇了一跳的小姑娘轉頭一看,是個身穿黃紫道袍的年輕道士,年紀比笨南北大,個子也更高些,只不過一臉笑容笑得自以為瀟灑,其實可惡得很,比徐鳳年做乞丐那會兒都差了山腳到山頂那麼多。

小和尚面對東西什麼都畏畏縮縮,此刻瞧見了這位天師府中黃紫道士,卻沒來由鎮定安詳,只是輕輕合手道:「小僧法號一禪,來自兩禪寺,奉師命要與天師說一個禪。」

那黃紫道士明顯愣了一下,似乎察覺到了小和尚袈裟不俗,氣態更是遠非一般僧人可以媲美,但聽到小和尚自稱要與他們趙家天師說禪,就忍不住肚中譏笑起來,兩禪寺如何?就可以來天師府顯擺了?也不睜眼瞧瞧身後抱柱楹聯上寫了什麼!天庭府上神仙客,龍虎山中宰相家。天底下道觀叢林無數,卻獨此一家,別無分號!你小和尚當自己是兩禪寺的主持了?要上門來喊陣鬥法?這年輕道士盯著那小姑娘臉龐,呦,比起龍虎山坤道的姑姑姐姐們似乎多了點世俗氣,漂亮算不上,可有種新鮮味道,要不抱一抱,親個小嘴兒?

心有所想,便有所動,在龍虎山上十分得寵的年輕黃紫道士走到小姑娘身前,笑眯眯道:「天師府上道士趙凝運,敢問姑娘芳名?」

小姑娘皺眉道:「你住這裡頭?還姓趙?那你是不是龍虎山三位小天師之一?」

本來心情很好的趙凝運眉宇陰沉。

小和尚擋在小姑娘身前,平靜說道:「佛說,好狗不擋道,你若不是天師府上的大天師,便讓開。」

小姑娘扯了扯笨南北的袖子,輕聲問道:「佛說過這話兒?可不許打誑語。」

眉清目秀靈氣四溢的小和尚轉頭笑了笑,又露出一口白牙,小聲道:「東西,我沒在經書上瞧見這話,不代表佛就沒說過嘛。這是師父教我的,他說做和尚,就得有我自成佛的膽魄。我以後若成了那可以燒出舍利子的佛,這話不就有出處了嗎?」

小姑娘嘻嘻道:「笨南北難得聰明了一回。」

小和尚可勁兒點了點頭,天師府咋了,小僧修的那一個禪,可是連大方丈都嚇到不說話的。

小姑娘小和尚在這邊竊竊私語,趙凝運已經氣得七竅生煙了。
引言 使用道具
J.N
Crawler | 2017-9-3 01:23:38

第六十三章 天師府上小天師(下)

龍虎山凝字輩中名列前茅的趙凝運陰沉說道:「小禿驢膽敢冒稱兩禪寺僧人,找打!」

趙凝運說完便朝南北小和尚悍然出手,而且他這話說得玄機了,先丟下一頂大帽子,不給你解釋機會便出手,不重傷打殘,只是出手教訓,先把心中惡氣給出了,至於以後這小和尚萬一真是兩禪寺僧人,也只是誤會一場。趙凝運一身層出不窮的小聰明,卻沒想到小和尚小姑娘怎麼就毫無阻攔到了天師府大門口?小和尚在心愛小姑娘身前站定,不出手更不打算不還手,他是來與山上大天師說禪的,不是跑來打架的,再者打架一直就不是他強項,小和尚的本事只是一些洗衣做飯給師父打掩護給師娘挑胭脂的瑣碎小事。

一縷清風拂面,拂去了趙凝運力道拿捏有點火候的掌勢,李子姑娘只見天師府堂皇大門走出一位手持拂塵的年輕道士,用一根黃楊木做道簪盤別髮髻,道袍並非那天師府獨有黃紫顏色,與山腳尋常道觀道士無異,腳踩一雙泛白酸窮的麻履,若不是他走出的地方是仙都天師府,就他那一幅古板面容和寒磣裝束,恐怕連香客都不會親近求籤。這年紀不超過三十歲的道士輕輕一揮白麈尾拂子,是龍虎山拂塵十六式中不起眼的黃雀攬尾,便輕描淡抹去了趙凝運的取巧攻勢。

戰場廝殺,碰到那些持戟的蓋世勇夫,最好乖乖避讓,說到行走江湖,碰到僧道,假使是耍拂塵的,不管老小,都要小心些,須知手捏拂塵皆非凡,這是老一輩江湖人士代代相傳的告誡。武當掌教王重樓一指斷江,那麼龍虎山就有趙天師在京城那邊曾一拂塵破去禁衛一百六十甲的神仙傳說。趙凝運遇見這個比他還要高一輩的肅容道士,立即換上嬉皮笑臉的表情,眼皮低斂,「小叔,我正和小和尚開玩笑呢。」

道士不理侄子輩的趙凝運,朝披綠儐淺紅色袈裟的小和尚微微作揖,生硬道:「請隨我來。」

小和尚轉頭望向東西,得到允許眼神後率先拾階步入天師府,進了大門,才發現一門後頭還有一門,白玉石地面上鋪嵌有一幅奇大的八卦太極圖,天機盎然,讓敬畏心油然而生,二門門聯氣勢不輸大門:「道高龍虎低頭,德重鬼神欽敬。」

可惜當年被徐驍在山下說了句要按下龍虎頭,在有心人看來這幅對聯便有打天師府臉面的嫌疑了。二門內有鐘樓,懸鐘九千九百九十九斤,過了鐘樓,便是氣宇恢宏的重檐歇山式玉皇殿,在龍虎山所有道觀宮殿中最高最大,供有一尊玉皇大帝雕像,十二天君配祀兩邊,僅比天子九龍少一條的八條金龍盤踞楹間,栩栩如生,似乎有人點睛便可騰云駕霧而去,小姑娘抬頭看了一眼便緊張無比,跟著那位小天師和笨南北走過古碑林立的碑廊。

終於來到三門,再進一步,便算是進了天師府內門私第,世俗人物,唯有帝王將相,才有這等待遇,可被趙凝運呼喚小叔的拂塵道士仍不停步,帶著小姑娘小和尚走了進去,院牆上有十個朱紅大字「南國無雙地,江左第一家」,小姑娘看到了頭頂橫批「相國仙都」,悄悄吐了吐舌頭,在外頭張望還不覺得如何厲害,這進了天師府,連她都不得不承認比自家確實要氣派許多,即便沒有北涼王府划船看紅鯉跳騰的歡樂景象,唉,家裡那幫光知道蹭吃蹭喝的方丈們也不知道把寺廟修繕修繕,她家好歹是佛門第一聖地,聽名頭就知道不比天師府小啊。

第三門分三廳,前廳後有一塊壯漢雙手不可抱圓的青玉圓形大磐石,稱作迎送石,天師迎送府上貴客,都不過在此止步。那道士領兩人一口氣到了中廳,讓兩位稀客坐下,有兩位清秀小道童奉上茶水,廳中供有龍虎山頭三代祖師爺的畫像,居中是天師府第一代趙陵尊,負手而立,道骨仙風撲面而來,懸有對聯「有儀可像焉,管教妖魔避退;無門不入也,便知道法通天。」

左右分別是二三兩代天師趙初宇和趙繼慶,一位仗劍危坐,一尊持拂而立,各有千秋神氣。

與三代祖宗天師容貌十分相似的持拂道士等兩人坐下後,平淡道:「小道這就去請天師出關。」

出關?

那便是在仙人辟榖真人閉關了。

小姑娘再不知輕重,也沒傻乎乎到要勞動趙家天師出關迎客的地步,趕緊慌張擺手,微微臉紅,尷尬笑道:「這位真人,就不要麻煩天師了,我們喝喝茶就好,喝完就下山。」

那道人大抵是個認死理的性子,平靜道:「無妨的。」

小和尚與小姑娘正好相反,小事上總是迷迷糊糊,天天被喜歡的小姑娘一家三口合夥罵笨蛋,當了幾年和尚便做牛做馬了幾年,可不知為何偏偏每逢大事有大氣,合手道:「小僧與你說禪即可。」

這古井不波的道士破天荒笑了笑,緩緩道:「你會說禪,可我不會講道。你們若是不介意,我可以把白蓮先生喊出來,與法師說一說。」

小和尚恭敬道:「好。」

東西小姑娘繃著臉不敢說不敢笑,心中其實已經樂呵呵,看吧,笨南北這傢伙笨歸笨,可在一些場合還是挺能撐場子的,她可是知道白蓮先生名號的,得了皇帝賞賜一身榮貴紫衣的白煜,當年便是這個道士在蓮花頂上吵架吵贏了家裡那群老方丈,回到寺裡後氣得連見到她都沒個笑臉啦,可惜那次爹光顧著喝酒了,被娘親罰了一整年不准下山,要不然誰贏誰輸還說不定呢。笨南北連自己都說不過,與這位白蓮先生吵架,自然是吵不過的,不過沒關係,吵輸了,大不了以後找機會把徐鳳年帶來,嘿嘿,徐鳳年每次與潑辣村姑吵架都可厲害了。

這位不知姓名的真人比身穿黃紫的趙凝運要客氣太多,還真去後廳喊那位據說架子大到比龍虎山還要大的白蓮先生了,小姑娘才喝完一杯茶,真人便帶著一個白衫男子,約莫是看書太多把眼睛看壞了,他走路十分小心謹慎,習慣性眯眼,眼睛大概本就不大,眯起來就更是變成一絲縫,不過臉上帶著很好看的和煦笑意,這倒是挺像徐鳳年的,小姑娘看著舒服,一下子就覺得這白蓮先生是個好人。爹說了,山下總有比她好的好人,總有比她壞的壞人,遇到好人要客氣淑女,遇到壞人則要逃遠。那麼天師府外那個叫趙凝運的肯定就是壞人,而這白道士與拿拂塵的能算是好人,所以小姑娘就正二八經站起身打了招呼,畢恭畢敬喊了一聲白蓮先生。

沒有穿道袍的白蓮先生先是遙遙朝小和尚禮儀作揖,走近了幾步,這才看清楚小姑娘的容顏,微笑道:「姑娘,你有旺夫相。以後誰做了你相公,天大的福氣。」

小姑娘啊了一聲,瞬間漲紅了小臉。

這如何是好?伸手不打笑臉人,這位白蓮先生實在是太開門見山了,比她還不生分。

手捧拂塵的道士眼中含笑,有些無奈道:「白蓮先生,別嚇著小姑娘。」

頭頂逍遙巾的白蓮先生伸手摸了下巾帶,後知後覺有點慚愧,慢悠悠坐到一條紫竹椅子上,視野模糊中轉頭望向要來天師府說一個禪的小和尚。

小和尚彷彿並沒有要辯論的意思,只是好奇問道:「這裡叫狐仙堂,當真有狐仙?」

白蓮先生搖頭道:「沒有。」

小和尚哦了一聲,「龍虎山有仙人嗎?」

白蓮先生哈哈笑道:「我認為沒有。」

小和尚點了點頭道:「那我沒問題了。」

白蓮先生並無失落或者惱怒,真是個好說話的好脾氣,小姑娘覺得山下的人說話都有些不盡然,白蓮先生哪裡架子大,很和氣的一位大叔嘛。

被小姑娘視作和氣大叔的龍虎山小天師笑道:「喝茶喝茶。」

小姑娘輕輕說道:「喝完茶我們就下山啦。」

很難想像曾在皇宮裡與皇帝說過大道的白蓮先生點頭道:「我是個路痴,眼睛也不好,就不送姑娘了,到時候還得勞煩身邊這位脾氣奇差的齊師弟幫我領回來。」

小姑娘喝完了茶,就帶著小和尚離開中廳,一口氣走出大門,在台階下長呼出一口氣,拍拍胸口。

小和尚摸了摸光頭,都是汗水。

小姑娘笑話道:「笨南北,你也怕?」

小和尚赧顏道:「吵架不怕,就是怕被人關上門打。」

中廳內,那位齊師弟問道:「你們論道說禪了?」

白煜低頭喝了口茶,啞然道:「大概沒有吧。」

古板道士哦了一聲,便無下文。

白煜打趣道:「吵來吵去有什麼意思,你看,我現在有個喝茶的好心情,這不比什麼都好?一個不聰明的小姑娘,一個不笨的小和尚,可就不是大禪了?」

拂塵小天師皺眉道:「你知道我不懂這些。」

白煜笑道:「恍恍惚惚是天道,懵懵懂懂便是禪。不懂就是懂了。懂的都是懂個屁。懂不懂,我看是不懂。」

姓齊的道士仍是沒有絲毫表情的面容,問道:「希摶爺爺說了,修整逍遙觀的銀子,得天師府來掏,以後北涼那邊有人上山,也得天師府出面接待。可掌教在閉關,京城那位,又說這事就放著不去理會,你說?」

白蓮先生笑道:「放著就放著,撐死了大不了再來一出馬踏龍虎的鬧劇,我就喜歡熱鬧,反正打打殺殺由你在最前面。你再過幾年比咱們掌教天師都要高了一重樓境界,到時候又會比誰差了去?」

道士平靜無言。

白蓮先生眯眼望向三位祖宗天師畫像,感慨道:「說歸說,真被我烏鴉嘴了,可就不好收拾了。『徐家有鳳,馬踏龍虎』,這可是天書上的讖語。」
引言 使用道具
J.N
Crawler | 2017-9-3 01:23:38

第六十四章 兩鵝換來大黃門

徐鳳年沒有給徐夫人晚上寫《烹鵝貼》的機會,因為大戟寧峨眉在黃昏時分便帶一百鳳字營輕騎奔赴穎椽縣城。

中間似乎跟東禁副都尉唐陰山一夥武軍起了衝突,起因是遙望輕騎臨城,唐陰山讓守衛門吏提前關閉城門,傳言寧峨眉並不出聲,只是抽出背負大囊中的十數枝短戟,一枝一枝刺入城門,轟然作響,東禁副都尉在寧峨眉射完最後一枝短戟前,終於示弱打開城門,一百輕騎縱馬而入,寧峨眉卜字鐵戟只一戟便將自視武力不弱的唐陰山挑翻下馬,大戟抵住東禁副都尉胸口,讓其無法動彈,辱人至極。

與世子殿下會合後,一同離開穎椽縣城,城內文官之首鄭翰海抱病不出,唐陰山一眾顧劍棠舊部噤若寒蟬,不敢露面,唯有一座宅子被掀得雞飛狗跳的三郎晉蘭亭苦著臉送到城門,望著世子殿下佩雙刀騎白馬的瀟灑身影,再無意間瞥見身邊那位強硬要求送行的夫人,看她眼神恍惚,似有不捨,懼內的晉三郎一腔胸悶憋得難受,恨不得扇她兩耳光,可惜這位夫人是雍州首屈一指豪族徐氏的嫡出,他哪敢動手,便是說話語氣也不敢稍稍說重了,她沒能給老晉家帶來子嗣,晉蘭亭都得捏鼻子忍著,甚至連床笫紅帷裡的事,同樣是苦不堪言,一些個夫妻情趣姿勢兒,都得由著她怎麼舒服怎麼來,至今連一次老漢推車都沒享受過,次次要那最是費勁的老樹盤根,可憐晉三郎體弱無力,好好的閨房樂事成了一件苦差,真是連死的心都有了,這種悲憤,能與誰說去?

那邊晉家老宅,差不離的風雨悽慘,老太爺在和本該躺在病榻修養的雍州薄曹次從事鄭翰海坐在一座寧靜小軒,幾名年幼美婢伺候著揉肩敲腿。兩老相對無言,兩族是穎椽關係最結實的世交,若非如此,鄭翰海也不至於費盡心思將世子殿下迎入三郎私宅,可惜現在看來與北涼王府那邊屁點大的香火情都沒到手,反而惹了三郎兩次昏死,桃樹被砍,白鵝被烹,連數量不多的蘭亭熟宣都被收刮一空,還有那兩位夫人被調戲的隱情,鄭翰海通情達理,也不埋怨世侄三郎對自己有怨言。

鄭翰海苦笑道:「本以為大柱國那般聰明絕頂的人物,世子殿下再不濟也是懂些人情的年輕人,唉,這次是我畫蛇添足了。」

這次交由鄭翰海數百金去打點雍州官場的晉家老太爺推開了一名婢女的纖手,揉了揉太陽穴,嘆息道:「如果只是破費點金銀,小事而已,可我們大張旗鼓擺出親近那位世子殿下的陣勢,惹來穎椽那幫武夫的心中不快,也是小事,可那些個與大柱國不對付的州牧刺督都冷眼瞧著我們的笑話,這下子,說到底,還是我這個頭昏眼花的半死老頭子一意孤行,想賭一次,卻連累瀚海你了。本來你這薄曹主事的位置,有無還在五五分。」

鄭翰海做官數十年,晉家出錢出力從不手軟,幾次功虧一簣,他對於主事一職早就被逼著不得不去看開,得之我幸,失之我命。鄭翰海已跟著老太爺走錯了一步,卻不能再錯一步,臨老了還要跟財大氣粗的晉家生分起來,於是忙不迭搖頭笑道:「晉老,這話說重了,瀚海可以保證告老還家前定要保世侄三郎一個錦繡前程,酒泉郡老太守范平的次子,早就盯上我這個小小薄曹次從事的位置,我給他便是。范平是我們河陽郡新任太守朱駿的授業恩師,三郎不缺才華,只要有人賞識,定可平步青雲。」

晉老太爺欣慰道:「瀚海有心了。」

昨日出城三十里淋了一身雨的鄭翰海手指敲擊桌面,看了眼身邊幾位婢女,老太爺心領神會,將這幾個年紀只夠做他曾孫女的鮮嫩丫鬟揮退出幽雅小軒,鄭翰海這才低聲道:「晉老,這些年顧大將軍將麾下舊部陸續安插在雍泉兩州,隱隱形成合圍之勢,我們都看在眼裡,只是不說話而已,加上張首輔與北涼那位交惡,現在那位在這個點上進京,是否有玄機?晉老眼光獨到,看人從不偏差,自然比我看得更遠,能否指點迷津一二?」

老太爺沉聲道:「這事不能說,說實話也看不透,北涼這位的做人行事,實在是……罷了,這棵大樹不是我們想攀附就能攀上的。」

鄭翰海跟著沉默下去。

老太爺突然笑道:「我看不管大勢如何看著不利於北涼,都莫要小覷了,那唐陰山也算是顧大將軍旗下一員猛將,對上了北涼四牙之一的寧峨眉,又如何?一戟而已。」

鄭翰海想起這一茬,心情好轉不少,北涼兵戈天下雄,是好是壞與他們都關係不大,倒是這些個上柱國兼武陽大將軍顧劍棠的唐陰山們,在雍州實在是過於氣焰跋扈,對地方士族毫無敬意,著實可惱。

第二日。

晉家老太爺正在書房臨摹年初才在士子清流中傳遍的《吳太極左仙公青羊碑》,鄭翰海顧不得儀態,慌亂闖入,驚喜喊道:「晉老,大喜大喜,大喜事啊。」

老太爺少有見到鄭翰海如此失態,也被勾起了興致,擱筆問道:「何喜?」

鄭翰海抹了把汗,賣了個關子,興奮道:「老太爺知道那被世子殿下綽號祿球兒的褚祿山?」

老太爺心中一陣抽緊,在涼雍泉三州十數郡,褚祿山誰人不知誰人不曉,說起惡名,這體肥如豬的祿球兒只比人屠徐大柱國稍遜一籌,好喝婦人新鮮奶水,在軍中動輒剝皮殺人,春秋亂戰中這頭肥豬雖不是殺人最多的北涼凶神,可幾乎所有北涼最隱蔽的破爛損德壞事,徐驍都願意交由這名義子去操辦。東越西蜀亡國,被這頭祿球兒殘害的皇宮嬪妃何止十幾人?據說西蜀六位公主在一夜之間都被他折磨致死!見慣沉浮的老太爺都已經額頭冒出冷汗,怪不得沉不住氣,只要跟祿球兒有關,怎會是喜氣的事,鄭翰海是昏了頭嗎?!

鄭翰海看到老太爺異樣,一下子驚醒,不敢再拐彎抹角,哈哈笑道:「晉老,這次真是天大的喜事,祿球兒帶著新任太守朱駿,到了三郎宅子那邊,知道嗎?!三郎連升兩級,要去京城做黃門侍郎!」

老太爺懵了,三郎這輩子最大的冀望便是去京城為官,能做猶在小黃門之上的大黃門更是清流士子莫大榮耀,大小黃門,這可是將來入閣做大學士必經的一塊墊腳石。當今首輔張鉅鹿,自詡是老太傅門下走狗,可不就是在大黃門這個清貴位置上整整蟄伏了十六年嗎?!上陰學宮士子入京,歷來首選便是大小黃門,三郎何等幸運,竟然一下子便跳入了被譽為小龍閣的福地?老太爺驚問道:「當真,此事當真?!」

鄭翰海呼出一口氣,緩緩笑道:「任命雖還未下達,可那祿球兒說了,大柱國已經寫了舉薦,是大柱國親筆!」

老太爺一拍大腿,「此事定了!大黃門已是我家三郎囊中物!」

天底下誰敢忤逆極少舉薦官員的大柱國?

皇帝陛下?

老太爺不願也不敢去深思。

晉蘭亭宅子湖畔,三郎晉蘭亭匍匐在地上,泣不成聲。

這位雍州自視懷才不遇的士子官員眼前站著兩位體型天壤之別的大人物。

眯眼微笑的褚祿山。

以及神情緊張的河陽太守朱駿。

祿球兒慢步離開宅子,艱難上車,咦了一聲,轉頭對恭敬站在一旁的朱太守笑道:「聽說府上有一名美妾才為朱大人生下一位麒麟兒,想來奶水很足。」

堂堂太守朱駿面如死灰,喉結蠕動,低頭咬牙道:「懇請褚將軍隨我一同回府。」

不料祿球兒哈哈大笑,卻是徑直爬上了車,說道:「算了,這趟出門是為世子殿下辦事,顧不上這點美味了。」

朱駿望著馬車揚起塵土,北涼鐵騎震盪出城,身體一顫。
引言 使用道具
J.N
Crawler | 2017-9-3 01:23:38

第六十五章 三碗再三碗

魚幼薇與那言行荒誕的老劍神十分不對路,更樂意抱貓乘馬,欣賞河陽郡沿途風景,瞥了一眼始終與九斗米老道士交頭接耳的徐鳳年,忍不住靠近了一些,問道:「沒能教體態風流的徐夫人寫那《烹鵝貼》,世子殿下是不是很遺憾?」

徐鳳年正在向魏爺爺請教末牢關在內幾個道關的奧妙,希冀著它山之石攻玉,早日將看不見摸不著的大黃庭化為己用,聽聞魚幼薇的諷刺,不以為然道:「你信不信,我如果回頭去穎椽縣城,晉三郎願意雙手奉上徐夫人給本世子添香暖被?甚至明知在我與徐夫人一被春宵的情況下,都能睡得比平時還眉開眼笑。」

魚幼薇忽略掉那添香暖被的下作言辭,一臉不信道:「他瘋了?」

徐鳳年微笑著故作高深道:「沒瘋,晉三郎提不起刀劍,可勝在讀聖人書沒讀成聖人,而是讀出了為人處世,所以是個聰明人。」

魚幼薇只感到可怕,她也曾是西楚官宦子女,對于贈送女婢結交人脈並不陌生,可送夫人給外人,對她來說還是太驚世駭俗了,最出奇的是徐鳳年只在穎椽大宅裡為非作歹,聽說晉蘭亭數次氣瘋昏死,難道是真氣得瘋癲了?魚幼薇揉了揉武媚娘毛髮柔順的滾圓身子,默不作聲,三年遊歷,一年練刀,加上徐鳳年遊歷前的一年多交集,細細一想,竟然已經算是相識五年,可魚幼薇發現自己越來越看不懂這個世子殿下,荒唐照舊,只是以前那些勾當,買詩詞裝斯文,帶惡奴搶小娘,重金贈遊俠兒,荒唐只是荒唐,如今荒唐背後似乎隱藏著什麼,魚幼薇便不知曉了。

徐鳳年沒有點破其中玄機。遇到小道符將紅甲人,等老頭兒李淳罡兩劍退敵,便用雪白矛隼給遙遙策後的祿球兒寄了一封密信,再到穎椽晉府折騰晉三郎到欲仙欲死,又寄出了一封,給晉蘭亭加官進爵的事情,是他自作主張,哪裡有什麼大柱國親筆舉薦,在離陽王朝,名義上仍當頭領銜著文官武將的徐驍說話比徐鳳年說話好用一千一萬,可在徐家,徐鳳年說話卻是比徐驍還要管用一百,徐鳳年說要讓晉蘭亭做更在小黃門上的黃門侍郎,徐驍怎會不允?深知徐家內一物降一物實情的祿球兒只是順水推舟罷了。而大戟寧峨眉北涼歸途遇上祿球兒,當即被補充了四十餘輕騎,則是在徐鳳年意料之外。

車廂內,姜泥得了額外一百文負責保管徐鳳年收刮來的熟宣,那些臨摹紅甲符籙梵文繪製而成的宣紙,也都由她整理收藏在書箱中,她此時正拿著一張天書鬼畫符猛看,卻沒能看出門道,羊皮裘老李一邊摳腳丫一邊望著姜丫頭在那裡皺眉,實在是不忍心好好一個玲瓏剔透的苗子被那徐小子糟蹋了,好心勸慰道:「姜丫頭,別看了,那小子故弄玄虛呢,交給你保管就沒安好心。要老夫看來連書都不要讀了,他可不怕你把這些秘笈都記在腦子裡,便是都記住了又如何,你讀書與他有益,那是因為他已經在武學上登堂入室,聽書越多,感觸越深。於你卻是讀得越多,心思越雜,越無從下手。老夫還是那句話,只要肯一心練劍,別說練刀的徐小子,便是鄧太阿也不敢小瞧了你。」

姜泥頭也不抬,說道:「別煩我。我不讀書,你給我錢?」

老劍神苦悶道:「那小子所說不假,丫頭你呀真掉錢眼裡了。」

看宣紙繪畫正鬱悶著的姜泥抬頭瞪眼道:「要你管?!」

性格古怪的李淳罡最喜歡小妮子生氣的模樣,伸手指了指頭頂,笑道:「小心老夫不還你這柄神符。」

姜泥收好宣紙,撿起那本被老頭兒說得不入流的《千劍草綱》,用心默念,她記性不好,讀書三遍都記不住,更別提能像徐鳳年那般過目不忘的倒背如流,至於秘笈上闡述的招數道理,更是一知半解三分迷糊十分頭痛。馬車突然停下,姜泥心情雀躍起來,第一次停車,便看到了白衣送行的陳芝豹,第二次更是瞧見了有古怪紅甲人擋道刺殺徐鳳年,這一次?姜泥掀開簾子,有些失望,只是那貪杯的世子殿下看到路旁有酒攤,就帶著老道士魏叔陽去喝酒了。

酒攤子掛了一桿鋪滿灰塵的杏花酒旗子,徐鳳年等魏爺爺和魚幼薇坐下後,這才開口娓娓說道:「我們涼州那路邊賣的杏花酒,要麼兌水厲害要麼根本就是假的,不地道,別看這鋪子小,酒卻是如假包換,尤其是我們坐的地方離仙鶴亭邊上的口水井很近,井水極佳,用之釀酒更是絕配,斤兩獨重,我們那邊最近幾年才興起的『清蒸再清』釀酒法子,便是附近村子傳過去的,酒香馥郁,入口那滋味,嘖嘖,好喝!小二,先上兩斤杏花兒,牛肉有多少上多少。」

酒攤老闆夥計本就瞅準了這位俊逸神采公子哥不缺銀兩,聽到滿口都是稱讚杏花酒,更是笑口大開,這酒對賣酒人來說就是子女,哪家爹娘不喜別人稱讚自己子女?何況這公子哥所說一切都有理有據,仙鶴亭口水井都是當地很有年頭的遺蹟,常有雍泉兩州士子攜同美眷佳人來這邊吟詩作對,只不過這些身份貴氣的讀書人看不上路邊攤子,酒味兒地道歸地道,終歸是配不上他們的身份不是,酒攤老闆也不懊惱,今天算是祖墳冒青煙了,來了這麼一個識貨的膏粱子弟,聽口音,是涼州那邊的?酒攤子老闆小心翼翼看了眼三位沒資格入座的扈從,女的真是風騷吶,那挺翹屁股可比自家黃臉婆大了無數,佩巨劍的魁梧漢子就嚇人了,至於那個臉色蒼白的病癆鬼,店老闆給忽略了,只確認有人影子,不是鬼,大白天的,怕什麼。

慇勤上酒上肉,老闆瞪了一眼失魂落魄盯著懷抱白貓腴美女子的年輕夥計,一陣火大,連他都不敢正眼看一眼那娘子,這兔崽子吃了豹子膽,生意還做不做了!老闆一腳踹在夥計腿上,這讓才他回魂。老闆可是聽聞北涼那邊的大小紈袴出手豪氣是真,可越境鬧起來哪一次不是雍泉這邊的公子哥吃足苦頭?雍州地頭蛇可真是敵不過北涼的過江龍。尤其是那北涼第一號大紈袴世子殿下,這個公子哥的驕縱跋扈是天下一等一,所幸咱們小戶人家,這輩子都不用碰上。

不曾讀書卻聽多了杏花詩文的老闆一半自傲一半諂媚笑道:「這位公子一看就是行家,聽小的爺爺說《雍州地理志》上有寫到咱們這杏花兒。」

徐鳳年給魚幼薇倒了一杯酒液瑩澈的杏花酒,笑道:「對,仙鶴亭外新淘井,水重依稀亞蟹黃。就是誇這酒的。」

老闆這下子是真給唬住了,由衷稱讚:「公子這一肚子學問天大了。」

徐鳳年哈哈笑道:「那給咱們便宜些?」

老闆立即焉了,一臉為難。溜鬚拍馬可不用一顆銅板子,若是壓價,小本經營,都是一點一點摳出來的血汗錢,得有多心疼。好在那公子哥只是玩笑,善解人意說道:「只是說笑,能喝到杏花兒已是相當感激。」

這兩日對世子殿下愈發好奇的舒羞看到徐鳳年捧著一口髒碗喝著窮鄉僻壤出產的劣酒,更是迷惑起來,她雖來自南國蠻荒,可自小成為巫女,被奉為神明,說到衣食住行,比不上世子殿下鐘鳴鼎食,以後叛逃宗門獨自行走江湖,愛慕者絡繹不絕,所以舒羞也從未寒酸將就過,看到徐鳳年如此不拘小節,實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姜泥跟著饞酒的老劍神下馬車,坐在徐鳳年桌對面長凳上。

魚幼薇嘗了一口溫熱杏花酒,滋味不俗,與北涼綠蟻酒各有不同爽洌,柔聲問道:「口水井是怎麼個說法?」

徐鳳年正眯眼回味舌尖香綿酒勁,聽到問話,笑著說道:「傳說武當山上有位仙人,在亭中乘鶴歇息,見民風樸素,不忍百姓飢渴,便吐了一口口水入井,從此井水比起山林名泉都要來得甘甜。」

魚幼薇神情不自然,「口水?」

徐鳳年哈哈笑道:「約莫有些人口水就是甜的,我想嘗嘗,可惜還未能夠確定。」

魚幼薇臉頰生暈紅,不知是手中那杯杏花兒還是某人酒醉言語。

李老頭翻了個白眼嘀咕道:「姜丫頭,等會兒我們把馬車讓出來。看著這兩人成天打情罵俏就是不辦正事,老夫嫌膩歪。」

不去喝酒的姜泥憤憤道:「交一貫錢!不,十貫!」

徐鳳年剛想打擊一下獅子大開口的小泥人,瞥見寧峨眉單騎而來,這位北涼勇將心思細膩地棄戟不用,下馬後正要喊出一聲殿下,徐鳳年揮手道:「來,喝酒。小二,再上兩斤酒。」

寧峨眉也不客氣,站著連喝了三大碗,臉色如常,十有八九是千杯不醉的酒量,這不奇怪,北涼鐵騎治軍嚴厲,可每次摧敵屠城,都可以喝酒盡歡,北涼出來的將軍士卒,少有酒量差的孬種。

寧峨眉略去了世子殿下的嚇人稱呼,自從那一日陳芝豹親率三百鐵騎送行,他被迫無意中跟北涼雙牙典雄畜韋甫誠站在一線,世子殿下便不再有好臉色,導致穎椽重逢後便一直沒有機會說話,寧峨眉官階不高,也不在乎能否藉著此次機會與世子殿下交好,只是他在穎椽城門折辱了那幫領上柱國兼武陽大將軍顧劍棠舊部的臉面,難保不會被那個東禁副都尉聯名上書參他一本妄動干戈的玩意,寧峨眉身為北涼將領,無需理會這等撓癢癢小事,可若再讓世子殿下覺得行事魯莽,委實是對不住那四十餘傷亡袍澤,所以聽聞前方馬隊停下,便獨自策馬而來,想說上幾句拍胸脯不臉紅的良心話,只求世子殿下千萬別遷怒於鳳字營無愧北涼軍容絲毫的好男兒。

賣酒的老闆小二夥計都識趣站遠了。

這漢子生得虎背熊腰,身披重甲,氣勢凌人,不像普通行伍士卒,難不成是河陽郡的哪一位將領?

寧峨眉放低聲音說道:「穎椽城門,寧峨眉出手教訓了那幫關閉城門的傢伙……」

徐鳳年打斷了大戟寧峨眉的話,輕聲笑道:「寧將軍,一戟挑翻了那東禁副都尉,就算出氣了?要我在場,還不得讓你把他剝光了甲冑吊在城門上?你若是覺得做過頭了,怕給我惹麻煩,得,那三碗酒,我後悔請你了。可若是覺得仍不解氣,我再請你喝三碗,如何?」

寧峨眉驀然勝出一股豪壯意氣,神采飛揚,更顯得這位北涼第二牙雄壯非凡,「那寧峨眉可要再喝三碗!」
引言 使用道具
J.N
Crawler | 2017-9-3 01:23:38

第六十六章 當賞不當賞

呂錢塘和楊青風不管從前如何做人是豁達還是陰損,在等級森嚴如同帝王家的北涼王府打熬了這些年,被逼著養出了謹小慎微的性子,世子殿下與大戟寧峨眉的對話,左耳進右耳出,不敢惦記。

唯有三人中仗著是女兒身的舒羞樂意仔細察言觀色,她不熟悉北涼軍伍內幕,卻瞧出了世子殿下輕描淡寫一番說辭隱約贏下了那名武將的誠摯好感,大碗喝酒,六碗下肚,說不盡的男人豪邁,換作她是世子殿下,肯定要趁熱打鐵,例如招呼一聲寧將軍坐下喝酒,最不濟也要安慰幾句鳳字營傷亡的慘劇,可世子殿下請了喝酒後便掉頭去逗弄白貓了,非要讓暱稱武媚娘的寵物也喝酒,說什麼醉鼠就敢扛刀砍貓,那醉貓就敢提劍殺虎了,惹來那花魁出身的丰姿美人抱貓躲閃。

果然是如那陸地劍仙一般境界的老頭兒所說,世子殿下實在是喜歡一些小打小鬧的旖旎勾當,沒奈何卻能耐著性子不吃葷,這讓舒羞在精通床上十八般武藝三十六種姿勢無處施展,世子殿下怎就不解風情?

徐鳳年喝了酒吃了肉,一身飽暖,正愁沒點樂子,就看到種柳植桐的寬敞官道上出現兩位青年劍客,持劍隔道而立,風采氣勢都是市井百姓罕見的,更難得是兩位年紀不大的劍客跟約好似的,一人身穿飄飄白衣,另一人裹緊刺目黑衣,一黑一白站在路旁,還未出劍比試便噱頭十足了。

酒攤子除了徐鳳年這一桌大手大腳,本就還有四五桌停腳歇息的酒客,這幫人囊中錢財不多,可看熱鬧的興致卻一點不輸當年的世子殿下,一個個瞪大眼珠子要看這兩位遊俠兒耍出些漂亮把式,好回去跟親朋好友炫耀一番,雍州不比民風彪悍遊俠遍地的北涼,新舊兩位州牧都在境內大力禁武,現任雍州刺史田綜是顧大將軍昔日得意門生,南漢國便是他率先拿下渡江頭功,武夫田刺史對待後輩卻絲毫不手軟,有一支三百人輕騎專門整治那些耍槍弄棒的無賴痞子,一逮到就狠狠收拾,投入監獄先抽打得皮開肉綻,若是江湖門派的子弟,更要追究責罰,如此一來,雍州便很難看到前二十年前的武林盛況了。

兩位劍客打得昏天暗地,有來有往,劍招配合得很是讓外行驚嘆天衣無縫,很快就讓大開眼界的無聊酒客們滿堂喝彩大聲叫好,官道上立即塵土飛揚,幾兩途徑此地的馬車都停下,一同欣賞眼花繚亂的劍招劍勢。

徐鳳年轉頭看著這出精心佈置的好戲,以前在北涼只是看個熱鬧,樂意打賞大把的銀兩,如今練刀入門,見識過了白狐兒臉與白髮老魁的悍刀,更是親手擋下武當劍痴王小屏不知多少的多少劍,更別說老劍神李淳罡的指玄兩劍,兩名劍士氣機虛弱,粗劣劍招更是難登大雅,徐鳳年看了一會兒便覺著乏味,笑問道:「呂錢塘,這兩人聯手能擋下你幾劍?」

觀潮練大劍一心鑄就雄渾劍意的呂錢塘如實答覆:「一劍也擋不下。」

徐鳳年望向魚幼薇,打趣道:「這兩人在這邊守株待兔,卯足了勁想從我這裡騙些銀子出去,心意可嘉。你們瞧瞧,他們那嶄新衣衫,說不定都是餓了肚子節省出來的銀子,而且雍州禁武嚴苛,敢在官道上比武,沒點膽識真做不出來。幼薇,你說當賞不當賞?」

要知道魚幼薇娘親是西楚先帝劍侍魁首,她雖只學到了絢爛劍舞的幾分皮毛,卻得了其中大半神意,自然對那兩個裝腔作勢的繡花枕頭提不起興趣,搖頭道:「劍術平平,不該打賞。」

徐鳳年沒有說話,端起酒碗喝了口酒,怔怔出神,有點不合常理。官道上兩位劍客見這邊半天沒動靜,涼州境內聽說世子殿下出遊便開始辛苦排練許久的打鬥也快要招式用盡,難免焦急,其中白衫劍客心思不定,不小心便忘了按照排練走劍,劃傷了對手,結果那黑衣劍客也傷出了血性,開始拚命。無意中惹來不明就裡的等閒看官們激動萬分,只覺得這場激戰真心精彩,都見血了!這等驚心動魄的高手比試,哪裡是市井鄉鄰間拎菜刀扛鋤頭可以比擬的?

一些手頭拮据只能小心數著銅板買酒的酒客如此一來,都心甘情願再各自喊了幾碗杏花酒。

徐鳳年沒有去看那場兩位貧窮遊俠兒胡鬧出來的蹩腳打鬥,只是想起了當年遊歷中碰到的一個朋友,三年六千里,說來可憐,除了李子小姑娘這麼個出手闊綽的熟人知己,也就只剩下那個叫溫華的傢伙願意結伴而行,那小子貌似父母早逝,與兄嫂過了幾年,受不了勢利嫂子的刻薄挖苦,一氣之下便開始單槍匹馬行走江湖,說單槍匹馬並不合適,因為這個窮光蛋窮得叮噹響,只能自己削了柄木劍挎在腰間,哪裡買得起馬,溫華窮歸窮,志向倒是大得沒邊了,說要尋名師練名劍,非要練出個大名堂才回家光宗耀祖,一定要弄把帶劍惠的昂貴好劍挎著才罷休,徐鳳年曾問他真牛氣了回家見到那嫂子,如何拾掇?這小子卻說嫂子終歸是嫂子,再目光短淺,也不能真把她怎麼的,只是萬一他出息了,便能讓那個哥哥揚眉吐氣,再不用每天受嫂子的氣。這個溫華每次看著老黃牽著骨瘦如柴的紅馬,都跟看見了一柄好劍,只不過徐鳳年提心吊膽生怕這想劍想瘋了的傢伙真把馬匹偷去賣錢,可分別前都沒發生這檔子禍事,真如溫華自己所說,劍要自己掙錢買來才是自己的劍。不過這小子也有些旁門心思,例如那各地比武招親,他都要不自量力厚著臉皮上台,哪一次不被打得吐血?有幾次都是被打飛下來的,走上台,飛身而下,實在是淒涼悲慘,看得台下的徐鳳年那叫一個冒冷汗,只能吃力背著他離場,所幸每次半死不活病泱泱一段時日,都能生龍活虎起來,換了地方繼續去登台比武去給自己找羞辱給對手漲信心。

這個嚷著要請自己這個好兄弟吃好幾斤熟牛肉的傢伙,現在可還安好?可曾掙到了錢買劍?可有遇到了心儀的好姑娘?

他說,好姑娘就是可以長得不必好看,但一定要善良的姑娘,願意等他練劍練出錦繡前程的那個傻姑娘。

徐鳳年猛然回神,說道:「當賞!」

魚幼薇莫名其妙,沒有出聲反駁,從小便是在金山銀山里長大,更是從不怕坐吃山空的世子殿下說要賞錢,她攔得住?再說了為何要去攔?還是涼州頭名花魁時,便聽身邊清伶女倌說許多紈袴公子別看在青樓裡出手闊綽得厲害,一個個跟家裡是頂尖世族豪閥似的,其實那都是打腫臉比拚面子呢,回到家就得挨父輩們的揍,而且對身邊下人往往更是涼薄吝嗇,如此對比,魚幼薇還是更喜歡身邊這個對誰都樂意一擲千金的世子殿下,王府惡奴願意為世子殿下出死力打搶砸,為虎作倀個個爭先恐後,可魚幼薇卻私下聽說一個秘聞,曾有數名惡奴在徐鳳年涉險遇刺時,不惜以身擋劍,接連赴死而不懼,這裡頭又有什麼緣故,魚幼薇不敢去探究了。

徐鳳年拿起酒碗剛要喝酒,抬手懸著大白碗,問姜泥:「你說該賞多少?」

姜泥冷笑道:「又不是我的銀子,你愛打賞打賞去,一千金都行。」

徐鳳年自嘲道:「我可沒帶這麼多,也不捨得,出門在外還是省著點開銷,行,湊個整數,就給一千兩好了。」

徐鳳年打了個響指,與世子殿下最心有靈犀的青鳥便轉身去車內拿銀票,若是千兩紋銀,那兩個各有傷勢劍客光是扛著都得累到吐血,出門露黃白,不是找死是什麼。當真以為天下太平路不拾遺了?

臉上滿是無所謂的姜泥悄悄撇過頭,術算不好的小妮子伸出手指算了算,一手不夠再加上一隻手心有老繭的小手,好不容易才算出結果,立即塌下臉,一千兩吶,一字一文錢,千文一兩銀子,她豈不是得整整讀一百萬字的秘笈典籍?!

那一箱子書加起來讀完她都未必能賺到一千兩銀子啊!

練劍似乎看上去挺不錯啊,你看那兩個遊俠兒練劍不就幾碗酒功夫就練出一千兩了嗎?

偷偷將小算盤打得噼裡啪啦的姜泥嘆息一聲,喃喃道:「可練劍真的很苦啊。」

抬頭望向身邊練劍練到曾經天下無敵卻只剩下一條胳膊的老劍神,姜泥覺得還是作罷,讀書掙錢就挺好了。

兩名劍士本來沒聽到傳言中世子殿下那句「是技術活兒,該賞」,十分心灰意冷,而且這番比拚連吃奶的勁頭都憋出來,打鬥聲勢也就難免弱了去,有虎頭蛇尾的嫌疑,那幫不用動手只需動動嘴皮喝酒的看客看不出門道,但熱鬧大小好壞還會看不出來?見兩位遊俠兒越打越馬虎,開始喝倒彩,噓聲陣陣,官道上吃了滿嘴灰塵的兩名劍客連衝過來打一頓這幫王八蛋的心思都有了,可還有那位高高在上的世子殿下在場,他們只能啞巴吃黃連,的確如徐鳳年所料無誤,他們連一身行頭都是賒賬新買的,值些錢的佩劍倒是原先就有,否則就是要血本無歸,無顏面對眼巴巴等著他們回去買胭脂水粉的紅顏知己。

老天爺開眼了!

青鳥姍姍而行,將兩疊五百兩銀票遞分別交給年輕劍士,其中一位拿了銀票忍不住不小心多看了眼前佳人,只是眼前一花,便倒飛出去,重重跌落於塵土,另外一名遊俠兒驚嚇不輕,顧不得露餡,趕忙跑過去攙扶同伴,連忙抄小道溜之大吉。

看到這一幕滑稽的魚幼薇忍俊不禁,微微一笑。

徐鳳年卻沒有任何笑意,只是低頭喝了口酒,自言自語道:「溫華,沒錢買不起好劍又何妨,希望你小子能一直提著把破木劍去名動天下。到時候按照兄弟約定,你請我吃牛肉,我給你叫好。」

老劍神李淳罡神情微動。

望向這個今日舉止略有古怪的世子殿下,老頭兒習慣性扯了扯羊皮裘,輕聲道:「小子,找個時間,你與那姓呂的劍道門外漢廝殺一番,老夫瞅個熱鬧,總比看兩個提劍都不配的笨蛋在那裡瞎鬧來得有趣。」

忙著惦念當年約定的徐鳳年沒有聽清老頭兒言語,抬頭訝異道:「什麼?」

對世子殿下一直言語尖酸的老頭兒太陽打西邊出來,平淡道:「讓你與姓呂的過招,老夫看個熱鬧。」

徐鳳年沉聲道:「好!」
引言 使用道具
J.N
Crawler | 2017-9-3 01:23:38

第六十七章 笑死了


呂錢塘當然不是聾子,聽到那不知準確身份的劍仙老前輩要讓自己與世子殿下過招,雖說大體是一些慢慢喂招以供殿下養刀的苦力活,可他練的是觀潮重劍,出手不如其它劍術來得細膩精準,萬一傷著了世子殿下,找誰訴苦喊冤?找護短著稱的大柱國,肯定是找死。跟世子殿下說刀劍無眼的大道理?這位殿下如何看都不是好說話的主子,指不定就得被穿一路的小鞋了。呂錢塘心中哀嘆,罷了,兵來將擋,到時候該殺該剮都只能豁出去,大不了站著不動讓世子殿下砍幾刀。

三人聯手與符將紅甲人一役中被徐鳳年斥責一句滾開的舒羞眼眸子笑彎起來,咋樣,這回輪到你呂錢塘吃癟了吧,偏偏要學劍,老娘且看你如何收場。舒羞輕輕呸了一下自己,什麼老娘,小女子還年輕著呢,世間幾個女子到了三十歲還有自己這般花容月貌?掐一掐臉蛋,肌膚都能滴出水來。

不做巫女許多年的舒羞在這邊孤芳自賞,徐鳳年已經起身,青鳥付賬,多給了幾兩碎銀,已經讓酒攤子歡天喜地。

望著馬隊緩行,賣酒的老闆坐在空桌長凳上,掂量著碎銀偷著樂,難得給自己倒了一碗讓夥計從酒缸底下撈起來的杏花兒酒糟,這玩意賣不了幾個銅板,卻也能解乏,老郎中更說過可以暑撲風濕冬浸凍瘡,一些被蛇蜂叮咬的村夫都習慣來討點酒糟去解毒,百試不爽。店老闆抬頭看了眼招牌旗幟上灰撲撲的三個字,心想啥時候拿下來好好清洗一番。

正當他尋思著小事的時候,感到地面劇烈顫動起來,轉頭一看,只見為首一名手提一件陌生巨大兵器的將軍率領百餘人的驍騎轟然而過,老闆揉了揉眼睛,沒看錯,正是剛才那個在風流倜儻公子哥面前十分恭敬的重甲將領,他也遠遠看見過幾次雍州兵馬的行頭,已經算是震撼人心,可眼前這支騎兵卻是更雄壯鋒芒,除了當頭魁梧將軍,全部駿馬輕甲,個個佩有一柄制式北涼刀,背負弓弩,那刀,店老闆依稀認得,春秋國戰中,這種殺人刀的名聲早已傳遍天下。早先王朝上下無數人以獲得一柄北涼戰刀為傲,後來朝廷下了旨意,不准北涼軍卒以外私自佩有此刀,否則以犯禁論處,這股洶湧風潮才逐漸淡去。

娘咧,雍州的貂裘子弟哪一個出行能讓一百精銳騎兵緊隨其後的誇張陣仗?

是從北涼那邊來雍州遊玩的將門子孫?可雍州這些年明擺著與泉州一起跟涼州爭鋒相對,這一點連他這種小百姓都心知肚明,怎麼有北涼的紈袴有氣魄調動軍伍來雍州境內馳騁?這不是硬生生打咱們田刺史的臉面嗎?店老闆將碎銀小心收起,一手護住才喝了小半的白酒碗,一隻手抬起搖了搖,撲散灰塵,想了又想,還是沒整明白那言談和氣風度雅緻的公子哥是啥來頭,總之是生平僅見的大人物了,老闆等塵土少去,這才提碗喝了口酒糟,感慨萬分道:「這位公子,家世氣量可真了不得,回頭要跟家裡那沒見過世面的婆娘好好說道說道。唉,可惜不是咱們雍州的,否則與人說起都有面子。」

曾在大雨中與寧峨眉並肩與那可怕紅甲人死戰一場的鳳字營正尉袁猛,是一個出身北涼中等士族的武將,文官仕途這條路走得不順,便從軍北涼,自小與族內一名從江湖上退下來的隱居教頭習武,袁猛槍法盡得真傳,與師從北地槍仙王繡的小人屠無法比,可也算是一員衝鋒佈陣都可獨當一面的雙全驍將,說實話出行北涼才一天時間便折損了兄弟幾十人,讓視兵卒如同手足的袁猛惱得吐血,更氣悶的是這等委屈偏偏不能擺在臉面上,總不敢去跟那位世子殿下說三道四。

說來好笑,袁猛與大戟寧峨眉官階竟是一樣,從六品,不上不下的位置,但袁猛對寧將軍卻是打心眼服氣,北涼四牙比起大柱國六位義子顯然要差得有些距離,可在北涼軍中,那六位各自領軍的大將位高權重,難免不可望更不可即,四牙虎將卻更容易親眼見到一些,邊境上戰場廝殺,平時慶功喝酒,都可以看到他們的身影,在袁猛看來四牙中數寧將軍最得軍心,每次陷陣身先士卒,與大柱國如出一轍,回到軍帳,平易近人,遠比典雄畜這類脾氣暴躁動輒鞭笞的將軍要好相處,尤其是小小河陽郡縣城,寧將軍一戟便將那個不長眼的東禁副都尉挑翻下馬,卜字鐵戟抵住那人心口,那人在戟下屁都不敢放一個!酣暢淋漓,大快人心,這才是北涼的猛將!

寧峨眉突然提戟停馬,轉身朝所有輕騎大聲笑道:「世子殿下方才喝酒時與我說,若他當日在穎椽城門口,便要那東禁副都尉剝光了吊在城門上!」

袁猛一怔。

鳳字營一百親衛騎兵大概都是與頭領袁猛一樣的表情,心頭有些波動,卻不太當真。

寧峨眉只是將話傳到,便繼續策馬前行,那枝巨戟幾乎曳地。

按照既定行程黃昏中要進一座城內休息,徐鳳年卻沒有進城,讓呂錢塘挑了一條小道進入青城山脈,這意味著除非找到山上的宮觀寺廟,一行人今晚都要睡在荒郊野嶺,青城山大小六十四峰,諸峰環繞如城池,古木終年青翠,綠意重重,故名青城。

雍州有三大絕妙美景,最東邊是號稱有劍仙一劍東來得以劈出的「西去劍閣」,險峻第一,南邊相傳有聖人騎牛而過的夔門關,雄渾無雙。再就是這個出了一位青城王的道教名山福地,本是九斗米道的一處洞天,那被老皇帝御賜青城王的青羊宮宮主,卻是個出身龍虎正一教的道士,算是鳩佔鵲巢,把香火鼎盛的九斗米道給統統驅逐,只剩一座青羊宮獨佔鰲頭,所以現在青翠綿延的青城山年年香火驟減,比起其它名山要冷清很多,實在是與青城山的響亮名頭不符,禍不單行的是訪客少了,佔山為王的草寇卻是多了起來,一股一股散兵游勇行蹤不定,與青城王一同稱王,官府剿殺起來十分麻煩,便是重金之下有山中老獵戶願冒險帶路都會經常撲空,數次波折後,郡守見那青羊宮宮主不領情便算了,竟然還倒打一耙說官衙惹是生非,在這塊清淨地上呱噪不休,一氣之下便更不樂意勞民傷財,除非是吃飽了撐著來青城山探幽賞景的達官顯貴不幸遭劫,迫於壓力才出兵進山,尋常百姓遇險,一概不理。

官府就等著這青城山變成一座死山死城,看你一個空有名號的青城王如何去維持香火。

世子殿下更改行程,九斗米老道士魏叔陽頗有感觸,年輕時候曾在後山一峰結茅而居,只不過他可不是年少慕道的那種人,種種灰心過後才做了道士,對青城山有些感情,卻不深厚,只是對那青城王驅逐九斗米道的行徑相當氣憤,若非有護衛世子殿下的重任在身,非要青羊宮與那龍虎山出不了頭便來青城山封王的道士理論理論。

青城山本就以多霧著稱,入山半個時辰便顯得格外暮色沉重,徐鳳年不急著讓呂錢塘去找尋夜晚歇腳的地方,騎在白馬上,意態游哉,魚幼薇一路聽著老道魏叔陽介紹青城山幽甲天下的風景,並不擔心風餐露宿,當年西楚皇城十數萬百姓逃亡,她與父親被洪流裹挾其中,什麼苦頭沒吃過?

徐鳳年當年便是聽著山上有道教排名極為靠前的洞天福地,才離了官道上的山,結果大白天就遇到了一夥剪徑蟊賊,你追我逃,實在是狼狽透頂,徐鳳年想著想著便嘴角翹起,若非知道老黃是劍九黃,可能還要很晚才知道這缺門牙愛喝黃酒的傢伙是個高手吧?當時徐鳳年是騎在馬背上,老黃卻是在馬下背匣扛行囊撒腳狂奔,絲毫不慢,那副瘦弱身板若是常人,哪裡來的氣力充沛如海,跟著駿馬跑了半座山?那會兒怎麼就沒想到?

徐鳳年回過神,憑著記憶看了眼熟悉景色,笑道:「呂錢塘,在往上一里路,就有一座廢舊道觀,你先去打探一下。」

呂錢塘領命而去。

山上陰濕,魚幼薇有些泛冷,抱緊了武媚娘,徐鳳年瞥見後柔聲道:「晚上你就和姜泥睡在馬車。」

魚幼薇神情複雜,低下眼簾,與抬頭的武媚娘相望。

沒多久呂錢塘返回,恭聲道:「回稟殿下,確有一座空落道觀,並無閒雜。」

徐鳳年點了點頭,轉頭對楊青風吩咐道:「去抓些野味。」

楊青風身影一躍,沒入密林,那匹馬依舊溫馴前行。

道觀還是那座道觀,只是被當年還要破敗不堪,呂錢塘在撿了柴禾在院中升起火堆,今晚他們三人自然要輪流值守,若是舒羞不肯,呂錢塘也不計較這類雞毛蒜皮的事情。他們三位王府扈從,地位誰高誰低,大柱國懶的說,世子殿下也從未給句話,似乎要三人在途中各自去爭,至於手段誰強誰弱,還真不好斷言,呂錢塘對手中赤霞劍信心百倍,可也不盲目自負,對上符將紅甲人,舒羞的內力不可小覷,楊青風的詭譎手法更是晦闇莫測,退一步講,爭了又如何?那被世子殿下喚作青鳥的婢女,今日那次出手便讓他震驚。

楊青風抓了幾隻山雞野兔回來,更扛著一隻野麂,但世子殿下卻獨獨看中那幾隻野雞,笑眯眯道:「這可是青城山的特產,白果雞,啄食白果生長,肉香比野麂還要過分。等會兒你們嘗了便知,前提是本世子管得住嘴沒獨吞。」

道觀後頭有一口清泉,青鳥和被徐鳳年一瞪眼使喚去的姜泥一起剝皮清洗。為長遠做打算,徐鳳年讓青鳥手把手教授烤鵝都能烤焦的姜泥如何掌握火候,徐鳳年坐在台階上,繡冬春雷兩柄長短刀疊放在膝上,出行所帶私物不多的魚幼薇不願席地而坐髒了衣裳,抱著武媚娘站在徐鳳年身旁。老劍神倒是四腳朝天躺在最高一層階梯上,枕了一塊隨手揀到的青石子,楊青風在院外餵馬,舒羞和呂錢塘一左一右兩尊門神守在院門口。

徐鳳年光等著美食入嘴,轉頭指了指遠處一座巍峨山峰,輕聲道:「那邊山頂就是青羊宮,若是雨後天晴的夜晚,可以看到千燈萬燈朝天庭的奇觀,只不過我這也是聽老黃講的,不曾親眼見到,當年在山下那邊便被人打劫,跑得差點累死,慌不擇路,騎馬進了林間小道,被一根低垂枝椏給打下了馬,於是就和老黃一起被綁帶到這裡,好在有驚無險,還因禍得福嘗到了半隻白果雞,好像我大發慈悲分了陪我一同遭罪的老黃一隻雞腿,還是半隻來著?總之就把他給感激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笑死我了。」

魚幼薇卻看到說笑死了的世子殿下,一點都沒有笑。
引言 使用道具
J.N
Crawler | 2017-9-3 01:23:38

第六十八章 打劫的

吃東西的時候徐鳳年和魏叔陽各自說了些青城山的神怪軼事,魚幼薇聽得入神,老劍神祇是狼吞虎嚥,姜泥心中雖對青城山水頗為喜歡,可嘴上卻說西蜀多仙山,光是一座高出西極天的峨嵋就力壓天下名山了,徐鳳年卻說西域有連綿雪山比峨嵋加上青城還要高,只是文人騷客沒那個本事去親眼看一看。姜泥說徐鳳年只是信口胡謅,李老頭兒卻含糊不清說西域雪山確實比那峨嵋要高出太多,爛陀山便自稱三倍於五嶽中已是最高的峨嵋,這還是謙虛的說法。姜泥這才沒了脾氣。

魚幼薇輕聲問道:「要不要給鳳字營捎點去?」

正在啃白果雞的徐鳳年拿油膩手指點了點只能在門口進食的呂錢塘三人,平淡道:「對這些人施捨點小恩小惠,吃力還不討好。不說鳳字營,這三位,你不給他們夢寐以求的東西,就是一萬隻烤熟白果雞的擺在他們面前,只會嫌噁心。」

魚幼薇細聲細氣道:「可平易近人些總是好的呀。」

徐鳳年笑道:「那是你沒在北涼軍中呆過,才能說出這話。不說別人,徐驍的威望都是次次身先士卒靠搏命搏來的,春秋亂戰後期,先皇曾特意下旨讓徐驍不得親身陷陣。北涼先後幾位扛纛的大將,替徐驍死了幾個,你可知道?王翦,那被稱作天庭巨靈官降世的蓋世勇夫,還有之前兩位,都死了,如今扛北涼大纛的齊當國,身上傷痕,便是百戰老卒看了也要心驚,徐驍自己就說過能活到今天,是天命,是老天爺不捨得他死。予人小利,運作得當,當然可以換大利,可如何都換不來別人的以死效忠,呂錢塘這類江湖武夫也好,鳳字營這些北涼精銳也罷,若要他們交命給我,嘿,還早呢。」

蹲在火堆前一身暖和的魚幼薇沒來由感到一陣寒意,這位世子殿下與他們都沒說上幾句話,便想著日後如何騙取性命了?

似乎猜出魚幼薇心思,徐鳳年自嘲道:「你當他們是蠢貨,我說一聲,喂,你們把命拿出來,他們就真肯乖乖交出來了?世子殿下這個名頭只能嚇唬人,引誘一些逐利小人,我自己若是個腹中空空的草包,到頭來撐死就是個敗家紈袴。魚幼薇,不妨跟你說些你不知道的,方才我們上山,居高臨下望去,可有看到騎兵小道夜行的火把?沒有吧,因為鳳字營輕騎的夜戰與野戰俱是北涼軍中名列前茅,武書上說騎兵有十勝九敗八害,照理說林木叢茂是騎兵的敗地死地,可若誰真以為那一百鳳字營上了山便沒法子一騎當三步,那真是純粹找不自在。鳳字營的戰馬從相馬、育種、喂養、調教再到馬掌、馬鐙、馬鞍、馬甲最後到挑選蹦跳速度一致編隊、勤於騎射和人馬相親,每一個環節都不可出差錯,戰馬戰死,不許剝食,只可割下耳蹄回報監馬官,違者軍法重治,這只是北涼軍的一個縮影。徐驍治軍,賞罰分明,未戰前從不求大功,只求自己無錯,最後說到底,便只有臨陣死戰,死戰,還是死戰!才是徐驍帶兵最大也是唯一特點,連他大將軍都敢頭馬掠陣,三十萬鐵騎怎會做不到必敗不怯戰,必死不拒戰?!春秋四大名將,貌似前些年又冒出四個,誰能如徐驍一般能夠讓最末等小卒都願死戰到底?!魚幼薇,你再說說看,本世子這會兒帶著你這樣的美人兒悠哉游哉逛蕩名山,再抽空拿一點小恩惠送於鳳字營,是好是壞?」

魚幼薇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徐鳳年雙手在魚幼薇身上衣裳擦了擦,笑道:「別心疼,過幾天到了郡縣大城,舊衣服都換了,還有,你啥時候把綁住你胸部的絲帶給扯了?好好的一番壯麗風景偏要躲躲藏藏,怎的,覺得太大了,舞劍會不好看,錯啦,就是大,舞劍才有氣魄,一蕩一漾,霸氣的劍意可不就出來了?天底下再漂亮的女子見到你,都得自慚形穢。本世子床下說的話,都是真話實話。」

約莫是世子殿下說話場景跳躍太大了,魚幼薇一時半會沒有嬌羞逃離,只是抱著武媚娘發呆。

老劍神誇張笑道:「這話說得有那麼點兒學問,老夫聽著順耳。」

姜泥下意識偷望了一眼魚幼薇裹緊了還很壯觀飽滿的胸脯,再低頭看看自己的,似乎有些洩氣。

呂錢塘進入院中輕聲道:「殿下,有敵襲。三十餘人,不過都是林間草寇。」

只要世子殿下一聲令下,呂錢塘可以讓這伙自己找上閻王的小匪怎麼死都不知道。

徐鳳年卻笑著說道:「都放進來。呂錢塘,還有比鬼還像鬼的楊青風都別露面了,小心嚇到他們,楊青風正好去通知一聲寧峨眉,原地待命。舒羞,你留下。」

十幾個彪形壯漢鬧哄哄湧入院中,剩下一半隻能擠在門口探頭探腦,他們都是循著火光而來,如今是少有撞到大肥羊了,香客寥寥,今天這一撥簡直讓他們笑開了花,瞪大眼睛瞧過去,幾乎不約而同嚥了嚥口水,居中坐在台階上的年輕公子哥,看著就是一位官宦子弟,最不濟也是雍州的膏粱子弟,至於那躺著吃肉的糟老頭以及老道士就不去理會了,可剩下幾位,就真是個個絕色了,捧白貓的那位豐腴娘子,那身段硬是要得,仙女也不過如此了!烤肉的那個丫鬟裝扮小姑娘,臉蛋兒更是美極了,小腿併攏的誘人模樣,不留絲毫縫隙,雛兒!眼前最近還站著位年紀稍大卻跟狐狸精似的娘子,讀書人有個詞咋說來著,對,嫵媚!

門口體魄稍差所以搖旗吶喊多於衝殺搶奪的漢子簡直要瘋了,使勁推攘起來,個子矮的開始在那裡蹦達,只求多看幾眼。這等美貌嬌柔小娘子哪裡經得住大當家二當家們幾個來回,輪得到自個兒嘗鮮嗎?院中三位,這輩子都沒那福氣瞧見過啊,更別提摸一下甚至是壓在身上了,萬一幾位當家的把她們做壓寨夫人,豈不是完蛋?!若不是有個富貴人家的公子哥,一個牛鼻子道士和那位骨瘦如柴的羊皮裘老頭兒在場,他們都要以為是仙女下凡了。

提一對生鏽宣化花斧的大當家獰笑道:「不知青城山那座陰陽亭嗎?」

徐鳳年一臉懵懂無知道:「知道,亭下是陽間,亭下是陰間,氣候截然不同,以前在這道觀裡我便聽人說山下雷雨,山上都會天晴。」

二當家是一個比老劍神還要瘦小的毛猴般猥瑣男人,天生毛躁,跳竄上前,伸手就要拿指甲滿是污垢的爪子去摸舒羞的胸口,可憐舒羞不知世子殿下明確意思,只好裝出驚恐,小退了兩步,恰恰躲過了那猴子的作嘔探手。

舒羞不幸是這個院中最沒地位可言的外人,與他們挨得近,剛才不僅聞到了這幫匪寇野人的汗臭,更嗅到了那瘦猴兒的可怕腋臭,望向一直無動於衷的世子殿下,舒羞有些無奈,只求著世子殿下早早沒了逗貓耍猴的閒情逸致,她真是一百不樂意與他們站在同一個院子,以前身為巫女必須精通的一些巫術都沒丟了,收拾得他們生不如死實在是輕而易舉,丟些特殊豢養的五毒進腹,一點一點蠶食內臟,或者將他們的經脈逆行,全身沸騰炸開,他們不是滿腦子淫穢嗎,她身上便有一種媚藥,卻不是菩薩心腸用在他們身上,而是丟給山野熊羆猴王這等畜生,到時候他們就真得呲牙咧嘴了,舒羞可以保證他們身上裂出個大窟窿來。

徐鳳年一把摟過魚幼薇,拿胡茬下巴摩挲著她的光滑臉頰,笑問道:「那你們是打劫的?」

這個天真問題問出口來,連一旁姜泥都覺得沒面子。
引言 使用道具
J.N
Crawler | 2017-9-3 01:23:38

第六十九章 有紫氣東來

徐鳳年望向強忍殺意厭惡故作嬌羞慌張的舒大娘,三十來歲的老姑娘,喊一聲大娘也不冤枉吧?徐鳳年沒順著她的意願開殺,依然摟著魚幼薇的小蠻腰,入手柔滑,若說腰肢纖細,姜泥不比懷中魚幼薇遜色,可徐鳳年是在床榻上親眼見識過魚幼薇胸口跌宕風情的幸運兒,一對比,便凸顯得她小腰格外不盈一握了。徐鳳年只是指了指舒羞,言辭調侃道:「各位好漢,我若交出這位美人,任由你們憐愛,能否放過我們?」

雙手提著兩柄宣化花斧的當家身披一件虎皮大裘,瞥了一眼舒羞,若是平時,此等罕見姿色的小娘擺在眼前,一切都好說,可人心不足蛇吞象,院中其餘兩位明擺著要比最近這位更美味,便是青羊宮裡最美的幾位驕縱道姑都比不得她們一半,大當家在山上憋了兩個月了,一股邪火都要憋出內傷,只差沒找母猴子來痛快一下,郡守入山剿殺次次撲空,可縣城那邊張貼了許多青城大大小小山大王們的通緝畫像,他便在其中,以至於他都只能冒著殺頭風險偶爾喬裝打扮成村夫,去城內鷂子裡瀉火,哪次不是喊上五六個大被同眠才能盡興?所以恨不得立即撕碎幾位小娘衣裳露出羊脂白玉肌膚的大當家吐了口濃痰,惡狠狠剮了那個捧白貓的女子,他最鍾情這位,烤肉的女婢臉蛋雖說更水靈幾分,可娘們嘛,還是得多些肉才經得起爺爺胯下大斧的鞭撻,這位有福共享的大當家拎一柄斧頭指了指魚幼薇,轉頭笑道:「這位歸我,誰都碰不得,其餘的你們自己看著辦,記得別折騰死了,洗乾淨了再送到我房中。」

三當家是個落魄讀書人,一肚子壞水,當初是騙了個姑娘想借青城山燒香的幌子在人煙稀少處霸王硬上弓,百密一疏,給這幫草寇給撞上,他立馬雙手送上那即將到嘴的姑娘,一發狠便跟著當了打家劫舍的蟊賊,給兩位當家出謀劃策,後來姑娘不堪輪番受辱,上吊死了,還沒玩夠的他一氣之下連屍體都沒放過,趁著溫熱趴身上摺騰了一柱香時間,連大當家二當家都佩服不已,一高興就讓他做了三當家,百無一用是書生,不怕他篡位。三當家死死盯著姜泥,陰沉笑道:「這位小妹妹歸我了,哥哥我抱回去好生調教一番。別怕,哥哥是讀過書的斯文人,很會疼人。」

只剩下舒羞給他的瘦猴二當家酸溜溜拆台道:「當年那被你騙上山的娘們死了都被你丟下山崖喂野狗。」

徐鳳年打了個響指,問道:「我記得以前這裡是老孟頭的地盤,怎麼換你們了?」

大當家鄙夷道:「那個連人都不敢殺的廢物早就被攆跑了,甭廢話,滾出來受死,也就是爺爺一斧頭的事情!」

徐鳳年鬆開魚幼薇,提刀起身,大當家看這架勢,呆了一呆,隨即猖狂大笑道:「小子還敢在爺爺面前耍刀?!」

徐鳳年輕輕跳下台階,動作輕盈,不沾煙火氣,顯然是內力不俗的玄妙氣象,看到那宣化花斧當家的有些傻眼,好心提醒道:「看看後面?」

大當家沒敢轉身,生怕被這小子偷襲,只是轉頭迅速瞥了一眼,啥?除了二當家三當家,咋只有一個陌生臉孔的青衫姑娘站著了,兄弟們怎麼都躺地上了?!那比俊逸士子還要風度翩翩的青衫小娘手中提著一名壯碩兄弟的脖子,給提懸空了?這些兄弟,都是這般被捏死的?只見面無表情的青衫小娘鬆了手,喪命死絕的兄弟便一聲不吭癱軟在地。等這一刻幾乎等到天荒地老的舒羞一記弓腿彈出,不見她擊中瘦猴二當家身體,便看到瘦猴兒身體彷彿被一股巨大氣機轟砸在身上,彎曲成弓,然後砰一下倒飛出去,整個人嵌入牆上,牆壁上一圈血跡均勻散開,如同一隻蚊子被人一巴掌拍死了。

舒羞一腿斃其命後伸手順了順耳畔青絲,冷笑道:「打你都嫌髒。」

大當家手中宣化花斧顫抖得厲害,退不敢退,那青衫小娘看著就是殺人不眨眼的女閻羅,還有那做掉二當家的那位,這份殺人不沾碰的內力,可怕至極。進更不敢進了,那始終氣定神閒的老道士,剛才覺得裝模作樣,這會兒看著就像是青城山的老神仙了,至於讓他嫉妒生恨的風流倜儻公子哥兒,飄然帶刀的姿態,難道也是扎手的硬點子?今日莫不是要交代在這裡?!

撲通一聲,最精通審時度勢的三當家跪在了地上,哭爹喊娘,求姑奶奶們饒命。

徐鳳年只是問了個讓人一頭霧水的問題:「老孟頭那夥人死了?」

命懸一線的大當家趕緊彎著腰說道:「沒,沒有呢,小的跟老孟頭那是十幾年的老交情了,只是讓他跟小的換了塊地盤。」

徐鳳年哦了一聲,如釋重負,吩咐道:「呂錢塘,把這兩個拎出去,動作爽利點,大半夜的鬼哭狼嚎跟鬧鬼似的。還有楊青風,你懂的旁門左道多,這些屍體由你處理,記得弄遠一點,睡在死人堆邊上,我怕某人提心吊膽一晚上,第二天就沒精神氣去讀書掙錢了。」

看到死人便早已經躲到老劍神身後蹲著的姜泥臉色蒼白,顧不得反駁。魚幼薇還是魚玄機時便對生生死死看得很淡,自然而然比姜泥要鎮定許多,徐鳳年看也不看呂錢塘一手一個離開院子,只是對青鳥說道:「拿筆墨來,然後跟我出去一趟,我有些東西要畫。魏爺爺,還得勞煩你陪同前往那座視野開闊的陰陽亭。」

老道士魏叔陽撫鬚笑道:「世子殿下客氣了。正巧老道也有些懷念那亭子,年輕時候跟隨師父進入青城山修道,便是在那裡歇的腳。」

青鳥和九斗米老道士各自持了火把在前帶路,徐鳳年腋下夾著一整刀從晉三郎那裡搾取來的上等宣紙,青鳥手中毛筆不與平時相同,是關東遼尾中還要最硬毫尖細的小白遼尾。望著三人遠去背影,姜泥再看著楊青風正在將那個牆壁裡的死人扣挖出來,拖到了院外,想必被劍客呂錢塘拎雞鴨一樣帶出去的兩個草寇也都是難逃一死,躲藏在李淳罡背後的姜泥怔怔出神,劍神老頭兒閱盡滄桑,年輕時也曾輕狂,對女人心思並不陌生,出聲笑道:「姜丫頭,老夫倒是要給徐小子說幾句好話,你嫌他在北涼行事放浪,並不冤枉這個世子殿下,可出了北涼,一些手法,就不能說是徐小子的心狠手辣嘍,今天這三十餘人,可殺不可殺,都在徐小子一念之間,他最終痛下殺手,可不是覺得那些鼠輩看你們這些小姑娘的眼光下作,老夫猜想是那個還未曾露面的小蟊賊老孟頭。」

姜泥不冷不熱哦了一聲。

老劍神腆著臉笑道:「姜丫頭,想不想知道那小子拿著筆墨出去作甚?你若再給老夫烤一隻白果雞,老夫就跟你說。」

姜泥沒好氣道:「不想知道。」

李老頭兒是藏不住話的人,好不容易才把到嘴邊的話都嚥下肚子,說道:「不說了,省得你被這小子的城府嚇得更不敢練劍。」

陰陽亭。

以此作界線,山下是陽間,山上是陰間。挺有道理的,那幫闖入院中的草寇不就成了陰間的孤魂野鬼?

徐鳳年接過一塊青鳥做成的木板,盤膝坐下,將宣紙鋪在上面,青鳥要磨墨,魏叔陽便拿著兩根火把照明,藉著月輝遠眺青城山脈。青城山在道教歷史上十分出彩,是第五洞天所在,這可比起兩大道統祖庭龍虎山和武當山都要靠前,山中道觀掩映於青山綠水中,建築與天道最是契合,曾有乘鸞仙人寫下「唯愛峰峰丈人山,丹梯階階近幽意」的詩句,那主峰青羊峰與次峰天尊峰雙峰對峙,橫掛有一座鐵索橋,黃鶴翱翔長鳴,云海翻湧,的確是人間罕見的美景。魏叔陽當年壯著膽子走過一次鐵索橋,足足走了半個時辰,好不容易到了天尊峰後,兩條腿都軟了,衣襟濕透。

魏叔陽低頭一看,由衷讚道:「世子殿下好記性。」

徐鳳年聚精會神,細緻描繪北涼後的一切山河地勢,竟比那些地理署資深官員還要準確無誤,更勝在細膩入微,連魏叔陽這樣見多識廣的老人都看得傻眼,世子殿下作畫一個鐘頭,換了十數張宣紙,終於畫到青城山,世子殿下僅是策馬而行,並不見如何觀景,筆下山巒走勢,比他這個青城山中修道將近十年的老道士都來得清晰,以細毫關東遼尾下筆,尤為合適。魏叔陽是見著世子殿下長大的,所以遠比外人要熟知徐鳳年的性格,調皮頑劣不假,否則也不會騎在他脖子上撒尿,小時候在聽潮亭中拉屎,都是隨手拿秘笈去擦屁股的,可一旦這小娃兒認真起來,自有一股倔強勁頭,一次被頂樓李義山罰抄經文,世子殿下並不認錯,卻還是去抄書,結果賭氣一抄就抄了將近三十萬字,最後連大柱國都出面求情,終於是鬥贏了哭笑不得的李義山。

徐鳳年停筆,靜等墨汁變干,抬頭對青鳥笑道:「等下你先拿著這些宣紙回去車廂睡覺,否則那丫頭肯定不敢闔眼。」

等到宣紙吃盡墨水,青鳥拿上紙筆熟宣輕輕離去。

火把已經換了好幾次。

徐鳳年抖了抖手腕,輕聲笑道:「魏爺爺,我畫這東西,別讓人知道。」

老道士點頭道:「當然,世子殿下胸有錦繡,老道看在眼裡,放在心上,絕不多嘴。」

徐鳳年遠望青城山最高峰,自嘲道:「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世子殿下,有屁的錦繡胸懷。」

魏叔陽哈哈笑道:「世子殿下過於自謙了。」

徐鳳年閉上眼睛,面朝清秀群山,膝上疊刀,雙指掐黃庭訣,默默入定。

魏叔陽一宿不睡,只是靜坐旁觀世子殿下似睡非睡的玄妙氣象。

額間眉心恍惚有紫氣東來。

越是臨近清晨,旭日東昇,徐鳳年眉心紅棗印記便由深紅入淡紫。

當第一抹晨曦上身,徐鳳年緩緩睜開眼睛,轉頭看了一眼魏叔陽,有些歉意。

魏叔陽輕撫白鬚,搖頭笑道:「老道愈發期待世子殿下上龍虎了。」
引言 使用道具
J.N
Crawler | 2017-9-3 01:23:38

第七十章 還是打劫的

徐鳳年深吸進一口山林秀氣,心曠神怡,玩笑道:「魏爺爺,真有餐霞飲露的仙人嗎?你說那青羊宮裡頭有沒有以日月精華為食的大真人?」

老道士輕笑道:「老道沒聽說過有這等真人,老道師父當年也只是會些辟榖守精的法門,離登仙境界差了太多。」

徐鳳年離開亭子,抬頭看了眼如一對牛角對峙的青羊天尊雙峰,喃喃自語道:「青城王,聽上去很厲害的樣子嘛,龍虎山天師也只是被封執掌天下道教的國師,武當山就更可憐了,武當掌教什麼都不是,這裡倒有個佔山為王的,要不去瞧瞧?」

魏叔陽笑而不語。因為地位超然,與世子殿下有十幾年的交情擱放在那邊,所以在與徐鳳年乘馬同行的言談中得以知道兩鵝換黃門的鬧劇,如今又看到世子殿下以山河地理作圖,十有八九是走到哪裡便畫到哪裡,豈不是要畫盡三千里成一線的錦繡江山?這條路會不會暗藏玄機?九斗米老道士不敢繼續往下深究,放在心上就好,言多必失,北涼的文人狂士幾乎都被大柱國殺雞一般拔去舌頭了,沒誰膽敢議論邊地軍政,只會吟詩作對,倒是幾個有膽識投身軍旅的邊塞詩人,這些年陸續傳出不少豪放雄渾的名篇佳句,更引得志在功名的遊俠兒絡繹不絕往邊境那邊參軍從戎,說來有趣,許多紈袴在當地被世子殿下折騰得半死不活,覺得出不了頭,一氣之下便也去邊境搏取軍功,好歹邊境上沒有那世子殿下壓得他們抬不起頭不是?

在道觀中看到神情憔悴兩眼紅腫的姜泥,徐鳳年忍不住微微一笑,這妮子的膽子實在是不值一提,她這輩子唯一一件壯舉也就是要殺自己了吧?魚幼薇就睡得踏實許多,眉眼清爽,似乎悟透了些以前想不明白的事情,看向世子殿下的視線多了幾絲明澈,少了一味自怨自艾牽連出來的渾濁晦暗。徐鳳年懶得在這些細枝末節上傷神,只是馬虎吃過了早飯,便找到負手而立的老劍神,老頭兒在盯著一副字跡模糊的老舊門聯,徐鳳年放低聲音說道:「車上書箱新放了點東西,以後萬一要逃命,麻煩老前輩除了帶上姜泥,再把箱子一起捎上。」

老劍神懶散道:「看老夫心情。」

徐鳳年偷偷呲牙了一下,念在這位老一輩劍神要旁觀自己與呂錢塘過招的份上,就不去腹誹老頭兒英雄遲暮了。冷不丁看到好歹當年曾是江湖前幾號人物的老頭伸出獨臂,去撓了撓褲襠,徐鳳年就忍不住由呲牙變咧嘴了,李老劍神啊,魏爺爺說你當年單身瀟灑走江湖無人能媲美你的青衫仗劍,更有無數出眾女子單相思於你,可就你老人家現在這等作派,當真不是被胡亂吹捧出來的?!果然沒跟魏爺爺說破這位老頭兒就是李淳罡,是無比的明智。羊皮裘老頭兒才撓了褲襠,就伸手刷了刷黃牙,沾到許多昨晚吃肉塞入牙縫的肉絲,輕輕彈去,將一切看在眼裡的徐鳳年默默走遠,心中大罵去他娘的陸地劍仙……

沿道繞山而行,過了青城前山門兩座峰,到了華蓋峰山腰,兩道密林傳來一陣推攘中夾雜叫罵的嘈雜聲,身材健壯的呂錢塘停下馬,眯眼望去,這位佩巨劍赤霞的大丈夫端坐於高頭壯馬上,外行看待世子殿下出行隊伍,劍客呂錢塘或許只比大戟寧峨眉氣勢稍弱,這位東越魁梧劍士無疑很能震懾宵小鼠輩。呂錢塘眼中看到一個面黃肌瘦的瘦弱少年被推出樹林,踉蹌撲倒在道路上,摔了個狗吃屎,這少年卻不是面朝呂錢塘這一行人說些剪徑蟊賊的特有術語,而是回頭罵道:「劉蘆葦桿子,我跟今晚你婆娘過不去了!你推我作甚,爬牆看你趴你婆娘身上也沒這勁兒,推誰不好,推我出來,看我不抖樓你上個月進城在集市上摸一個大姑娘奶子的破爛事!」

呂錢塘冷冷看著,緩緩抽出巨劍。

密林中一個沙啞聲音響起:「小崽子,作死啊,還不跑!風緊扯呼!」

看來這幫打劫剪徑的好漢比起昨晚那些實力要弱了太多,可眼力要好許多。最惹人發笑的是那少年傻眼瞪著看了眼魚幼薇舒羞青鳥三位,跑路前扯開嗓子嚷了一聲:「姐姐們比青羊宮的神仙姑姑們還要好看!」

魚幼薇嘴角勾起,這個小蟊賊比起昨天那些倒霉惡漢卻是可愛多了。

不知何時,世子殿下策馬而出,拿繡冬刀將呂錢塘抽出赤霞的手拍下,一臉魚幼薇極為陌生的驚喜,那是一種發自肺腑的歡喜,只見世子殿下雙手將繡冬刀扛在肩上,哈哈笑道:「小山楂?!」

那少年馬上要竄入密林,猛然停下身形,回頭望著騎在馬背上的陌生公子哥,只覺得有些臉熟,可他哪裡認得這般氣派的富貴子弟,咋的,娘咧,該不會是我上了城內寇匪榜單?不會吧,咱們這一夥在青城山十來股山寇裡最沒地位了,連大當家老孟頭都沒資格被衙門畫像貼在城牆上,為此那大當家可是氣憤得不行,總瞎嚷嚷噴口水說老子是青城山最早的山大王,憑啥不給上榜?!咱老孟頭也是劫持過縣城裡好幾位官太太千金小姐的,不就是拿了銀兩便給放了嗎?就瞧不起咱啦?!

被世子殿下暱稱小山楂的枯黃稚嫩少年愣了一下,猛盯著看了幾眼,才不敢確定道:「徐鳳年?」

世子殿下眯起丹鳳眸,抿起嘴唇,看得眼光挑剔的舒羞都要一陣失神,這樣的世子殿下委實太迷人了,別說她這種三十來歲的成熟女子,可以說十歲到八十歲間的女人都會心動,徐鳳年跳下馬微笑道:「可不是,才三年時間,便認不得了?」

少年當真是不諳世事的初生牛犢,顧不得什麼,就雀躍尖叫一聲跑向徐鳳年,繞了兩圈,一臉興奮,伸手摸摸徐鳳年的佩刀,再扯扯徐鳳年錦衣華服的袖子,嘖嘖稱奇,抬頭問道:「徐鳳年,你比上次還要牛氣啊,這回兒又要給老孟頭送銀子啦?」

徐鳳年絲毫不介意一身衣衫被摸得塵土污垢,只是拿繡冬輕輕敲了一下少年腦袋,笑罵道:「去去去,上次是被你們搶劫,這次換我打劫你們還差不多。」

密林中跳出十來號衣衫襤褸的蟊賊,就沒一個體重超過一百五十斤的,都窮酸得一塌糊塗,老老小小,大多是踩著自己編織的草鞋,少數幾個手上有兵器的,也只是提著不堪一擊的木矛木棍,跟夜襲道觀的那一夥相比,天壤之別。大當家老孟頭是個百來斤重的乾瘦老傢伙,揉了揉眼睛,好不容易辨認出這位公子是那當年被他攆了半座山的徐鳳年,再心驚膽顫看了看那幾名騎駿馬的威風扈從,小心翼翼上前兩步,遙遙問道:「徐鳳年,先說好,前些年你身上的銀子都花光了,老孟頭只有命一條,要拿就拿去,皺一下眉頭,老孟頭就跟你姓!」

徐鳳年放眼看去,小山楂,膽小怕事的老孟頭,最心疼媳婦的劉蘆葦桿子,孔跛子,等等,一張張熟悉的臉孔,都還在,都活著。

徐鳳年笑臉醉人,摟過小山楂小身板,大聲道:「老孟頭,瞧你出息的,連寨子都被人奪了去,還跟我裝英雄好漢,我日你仙人板板,甭跟我裝蒜,去,揀個靠水的地兒,帶你們吃頓飽的。」

老孟頭怯生生道:「徐鳳年,你該不會是做成了官衙裡的捕快?要來把我們一鍋端?」

徐鳳年瞪眼罵道:「放你的屁,爺這趟是賞景來了,順便看能否碰上你們,上山前還想著你們是不是餓死了,現在一看,差不遠了。你這大當家當的,替你害臊!」

老孟頭手下蘆葦桿子這幫蟊賊哄然大笑,讓本來就沒啥威嚴的大當家十分臉皮沒地方放。老孟頭訕訕笑道:「嘿,這世道真英雄難出頭嘛,你這小子,一張破嘴還是不饒人,得,走起。」

魚幼薇瞪大秋水眸子,舒羞更是一張媚惑俏臉給僵硬到了。

姜泥的小腦袋從簾子後頭探出,只覺得看不懂想不明白。

老孟頭領路到了一個山清水秀的臨水地方,有幾棟可憐兮兮的潦草茅屋,竹竿子上架著一些破爛衣衫,這若就算佔山為王了,天底下還有誰樂意落草為寇?

神出鬼沒的楊青風不知怎麼就扛了無數野味出來,讓這群辛苦下十個套子都未必能逮到一隻野兔山雞的山寇看得口水直流。

徐鳳年坐在溪畔石子上,小山楂就趴在他身後摟著徐鳳年脖子,一點不理睬老孟頭的可勁兒撇眼角,徐鳳年調侃道:「好了,老孟頭,你這等青城山首屈一指的英雄人物怕個球,小山楂膽子都比你大。」

小山楂樂呵呵笑道:「我就說讓老孟頭把大當家的位置讓我得了,他哪裡捨得呦,非說再等個幾年。」

徐鳳年嗯了一聲,笑道:「他就是騙你的,你還真信了?要不跟我下山得了,帶你每天大魚大肉。」

小山楂偷偷轉頭看了眼不遠處幾位神仙姐姐,嘿嘿道:「這就算啦,我就是在這山上長大的,我一走,老孟頭可不得心酸死哦。不過徐鳳年,那幾個姐姐都是你什麼人,可真水靈!比劉蘆葦桿子家的小雀兒要漂亮多了。」

一個十二三歲的小閨女叉腰怒道:「死山楂,你說什麼?!」

徐鳳年轉頭一看,訝異道:「小雀兒,都是大姑娘啦,來,站近了,給徐哥哥仔細瞅瞅。」

小山楂偷偷告密道:「徐鳳年,雀兒可喜歡你了,她好幾次說夢話都被我聽到了。」

膚色被曬得黝黑的小丫頭漲紅了臉,估摸著是不小心看到魚幼薇幾女的國色天香,有些自卑膽怯,只是遠遠站著不敢靠近徐鳳年,當年她還小,徐哥哥便教她拿樹葉吹了支小曲子,她學了好久,如今已經學會了,沒人的時候就偷偷吹上幾遍。

他以前拉勾說過等她長大了,就來看她的。

徐鳳年好不容易才把羞澀的小雀兒拐騙到身邊坐下,一起吃著老孟頭最拿手的熏烤野味,小妮子是真長大了,都知道細嚼慢嚥不露齒嘍,徐鳳年看見老孟頭有些眼神茫然,透著驚恐,皺眉問道:「有心事,老孟頭?說來聽聽?」

老孟頭擠出一個笑臉,搖了搖頭。

啃著野麂腿的小山楂藏不住話,一下子便紅了眼睛,淒涼道:「徐鳳年,我們欠了錢,還不上,他們就要把雀兒搶走!上回來把我們屋子都給拆了,說這兩天要是再還不上錢,就讓雀兒給他們當丫鬟去!」

徐鳳年微笑道:「沒事,我幫你們還上。以前被你們打劫,說我是天底下數一數二有錢的公子哥,可不是騙人的啊。」

老孟頭輕聲道:「沒用,欠了他們二十幾兩銀子,而且他們不是衝著這錢來的,就是想把雀兒擄搶走,你也知道,在山上閨女比啥都稀罕。我和劉蘆葦桿子商量好了,大不了就拚命了,到時候讓小山楂帶著雀兒逃下山,我們這些老骨頭就走不動了,也不想走,畢竟呆了二十多年,捨不得吶,就等著哪天死在山上,連墳都找好地兒了。徐鳳年,老孟頭知道你有些銀子,好意心領了,可那幫人不是善茬,殺人放火從不眨眼,都不知道被他們禍害多少姑娘了,等下吃完東西,你們就趕緊走,最好連青城山都別待了,不安生。」

徐鳳年問道:「你們欠錢的,是不是大當家耍一對大斧的?」

老孟頭心有餘悸道:「這倒不是,若是那幫人,我們早死了,老孟頭餓死都不敢跟他們借錢,唉。好漢做事一人擔當,老孟頭潦倒了一輩子,可好在還有這幫老兄弟,徐鳳年,老孟頭斗膽請你照顧一下小山楂和雀兒,窮人孩子好養活,但只求你別讓們做奴,我們當年上山,就是還有點男兒膝下有黃金的骨氣,總不能越活越回去了。再別讓他們餓死就是,若是你肯,老孟頭給你磕頭,這份大恩大德,不介意跪一回!」

徐鳳年面無表情。

老孟頭泛起苦色。

呂錢塘躬身道:「新來了十幾人。」

徐鳳年作了個抹脖子的陰冷手勢。

老孟頭看得呆若木雞。

徐鳳年皺眉問道:「青城山這麼亂,那青城王就不知道管一管?」

老孟頭苦澀道:「哪裡肯管,青羊宮那些個神仙人物,不會管小百姓死活的。」

徐鳳年站起身,拍了一下小山楂的腦袋,再牽起雀兒一點都不秀氣白皙的小手,笑眯眯道:「以前能背你,現在是姑娘家了,總不能再背著,你爹還不得扛鋤頭跟我掰命。走,帶雀兒去青羊宮看神仙去。」
引言 使用道具
J.N
Crawler | 2017-9-3 01:23:38

第七十一章 青羊宮上看神仙

徐鳳年一手牽著小山楂一手牽著雀兒走遠,當了二十來年落魄山賊的老孟頭百感交集,當年帶著老兄弟們見到主僕兩人遊覽青城,瞎子都知道是肥到流油的大肥羊,這就呼啦十來號人沖上去前後截住,老孟頭才說只要錢不傷人,這膽子忒小的公子哥便騎馬跑路了,若非不幸被枝椏給打落下馬,還真就被他亂竄逃掉,連人帶馬一起綁著到了那座當寨子的道觀,本意是搜身拿了銀子便放人,老孟頭做不來那劫財還殺人的損德勾當,豈料一不小心從這肥羊身上搜了幾大撂銀票和一些古怪書籍,一幫老夥計全部看傻眼了,敢情這頭肥羊來頭了不得哇,不用徐鳳年求饒,老孟頭就主動拿了一張百兩銀票,其餘悉數歸還,不是老孟頭視金銀如糞土,只不過青城山上好幾股同行都因為劫了大富大貴人家,惹來了郡縣兵房裡的百來號披甲悍卒,運氣不好的給搗爛了老巢,運氣好點的也都提心吊膽睡不安穩,老孟頭可不想拉著一幫兄弟去鬧市砍頭示眾。

一來二去,聚在道觀裡吃了點烤野味,肥羊和草寇兩伙人竟然熟絡起來,這小子膽子不大,可臉皮真是厚如城牆,死皮賴臉跟著他們一起住了段半旬時日,蹭吃蹭喝上癮了,每天都說些他是北涼那邊大公子哥的騙人話,誰信吶,揣了幾千兩就當自己是王侯子弟啦?咱老孟頭可是見過世面的,後來老孟頭就把他一腳踹下山,咱們做的是腦袋懸褲腰帶的活計,萬一把主僕兩個良民給連累了咋辦?小子良心不壞,下山前額外遞了一百兩,說留著等雀兒長大以後買衣裳胭脂,可這三年多生意清淡,又被青羊宮幾位小神仙訛詐去大半,再被關係不錯的幾批揭不開鍋的同行有借無還了幾次,還能剩下個屁,半年前不得已跟英玄峰那邊借了三十兩銀子,結果就禍事臨門了。

劉蘆葦桿子滿頭汗水跑過來,嘴皮發白打顫道:「老孟頭,英玄峰那幫混帳玩意都沒氣了,全給那拿大劍的傢伙給斬殺乾淨了!」

老孟頭驚嚇得跳起來,愕然道:「啥?!」

老劉瘦得跟蘆葦桿子似的,卻討了個是他兩人重的媳婦,又生了個越長越俊俏的小閨女,這命真是不好說。老劉抹了抹汗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氣,輕聲道:「這名劍客也太霸道了,一劍下去便是好幾條人命,經得住他幾下?都死了!就沒一個是全屍的,老孟頭,咱們裡頭就你腦子最靈光好用,你給想想,咱們是走運了還是完蛋了?碰上英玄峰那幫人,咱們大不了就是拚命,可徐鳳年這小子真人不露相,若是記當年的仇,折騰我們還不跟玩一樣?」

老孟頭想了想,自己給自己壯膽道:「好事吧,徐鳳年瞅著不像是殺人如麻的官宦子弟,他對小山楂和雀兒都是真喜歡,這個我們都看得出來,壞不到哪裡去,否則哪裡還有我們活命的道理。」

劉蘆葦桿子小聲問道:「這徐鳳年到底啥來頭?」

老孟頭伸手摸了摸後背,濕漉漉,搖頭道:「我哪裡知道。」

劉蘆葦桿子驚奇道:「咦,那僕人老黃呢?」

老孟頭恍惚道:「你見過跑起來不比奔馬慢的僕人?當年我不敢多要些銀兩,是因為這個啊。」

劉蘆葦桿子恍然大悟,一拍本就沒幾兩肉的大腿,不小心拍重了,倒抽一口冷氣。

打劫總接口腿腳不利落喜歡縮在最後的孔跛子今天跑得那是氣勢如虹,或者說是屁滾尿流,這跛子以前最喜歡跟徐鳳年插科打諢,吹噓年輕時候如何比徐鳳年英俊瀟灑,這會兒面無人色喊道:「有衙門的人!粗略瞥了眼,起碼有百來號人,一個個騎馬佩刀持弩,比起郡裡那幫上山圍剿的官兵,一個天一個地,老孔投過行伍,認得那是大名鼎鼎的北涼刀,北涼刀吶!這一百人別說我們,就是整座青城山都能給踏平了!」

老孟頭和劉蘆葦桿子面面相覷。

賊老天,只能等死了。所幸小山楂和雀兒都不在,倒也死得不算憋屈。

不料這一百牽馬而行的精雄輕騎到了溪畔,為首重甲持戟將軍摘下面胄,笑著望向聚在一起的老孟頭這一夥難得心善的蟊賊,儘量輕聲說道:「末將寧峨眉。殿……徐公子說了,不得打擾老孟先生,只是我軍騎兵素來視戰馬如袍澤,一路上山,找不到水源,只好逾規前來叨擾,老孟先生莫要責怪。」

老孟頭操著一口地道濃重的雍州腔,一頭霧水問道:「將軍說啥?」

大戟寧峨眉拍了拍身邊通體如墨的心愛戰馬,微笑道:「馬要喝水,順道休息片刻。」

老孟頭心中大石滾落,爽快道:「將軍甭客氣,儘管喝,溪水喝光都沒的事!」

寧峨眉輕輕抱拳,回頭本能厲聲道:「一柱香,抓緊!」

一百鳳字營輕騎沒有發出任何嘈雜聲響,只剩下馬匹喝水噴鼻聲。

離陽王朝一直被公認戰馬春秋最雄,馬政興盛無匹,朝廷尤其關注,武書上說馬者甲兵之本國之大用,其餘春秋幾國要麼心不在焉,要麼如西楚這等大國實在沒有大的牧場,先天輸了一陣。北涼號稱三十萬鐵騎,更是對每一匹戰馬從出生起便要詳細記載在冊,有近乎繁瑣苛刻的軍法條律,凡減截馬料者與減截士卒口糧同罪,斬立決。非戰時不得輕易乘馬遊獵,若借人騎乘,鞭笞一百。丟棄馬鐙馬鞍者,鞭笞一百。

寧峨眉率領一百輕騎出行,一樣要嚴格遵循最基本的行軍條例:十里一歇,刷馬口鼻,三十里一飲飼。

在北涼,任何人都是臨陣失馬者,斬。力戰死戰而傷馬,賞。

北涼鐵騎甲天下,不是靠文人士子用嘴喊出來的,而是馬踏六國加上半座江湖一個一個鐵蹄踩踏出來的!

曾在雍州一處校場打雜便被自稱投軍上陣過的孔跛子畏畏縮縮提了提嗓門,小心問道:「這位大將軍,你們是北涼人?」

寧峨眉笑道:「我可不是什麼大將軍,不過我們確是北涼軍。」

孔跛子豎起大拇指道:「北涼鐵騎,沒得說!當年我在雍州軍伍裡,聽多了北涼三十萬鐵騎的豐功偉績,今兒總算是親眼瞧見了。」

寧峨眉笑了笑,沒有說話。

孔跛子蹲在一旁細細觀看,這一百人北涼騎兵比起雍州軍卒,何止雄壯了一點半點?!他估摸著三個雍州兵對付一個北涼的,都懸乎!

寧峨眉等戰馬飲水完畢,重新戴上面胄,喝聲道:「上馬!」

百餘輕騎上馬動作如出一轍,行云流水。

老孟頭這幫人看得傻眼,只覺得這幫北涼騎兵便只是上馬動作便透著股濃重殺氣了,若是衝鋒起來,誰敢阻擋?

劉蘆葦桿子望著北涼輕騎整齊有序漸次離去,嘖嘖道:「老孟頭,服氣了,真被你說中,那徐鳳年是父輩為官的小哥兒,指不定還是將門子弟哩。」

老孟頭嘆氣一聲,眼神複雜道:「將門子弟?說小了!老劉,我們這兒是雍州,普通的北涼騎兵能大搖大擺進入青城山?沿途州郡不早就大打出手了?」

孔跛子點頭道:「這話在理。」

劉蘆葦桿子笑道:「還要再大,老孟頭,那你乾脆說徐鳳年是那大柱國的兒子好了,總沒有比這更大的了吧?咦?徐鳳年?不就跟大柱國北涼王同姓嗎?!」

三人互相你瞪我我瞪你。

不敢喘氣差點被憋死的老孟頭終於記得吐出一口氣,小聲道:「不像啊。」

孔跛子點頭:「不像!」

劉蘆葦桿子附和道:「一點都不像!」

青羊峰陡峭險峻,宛如一柄朝天劍橫空出世,所謂望山跑死馬,真要走到山頂青羊宮還有很長一段路程,說不定得晚上才能勉強登頂。好在一路風光如畫,古木參天澗深谷幽,摩崖石刻猿猴縱越,並不乏味,要知道許多原先篤信九斗米道的老人為了能到青羊峰頂燒香,看那千燈萬燈朝天庭的聖燈奇景,不辭辛苦,進山後能自帶乾糧整整步行十日!徐鳳年與小山楂同乘一馬,雀兒則被魚幼薇抱著,小妮子很喜歡白貓武媚娘,剛好抱在懷中。

徐鳳年抬頭透過蔥鬱古木看著晚霞云濤,絢爛如汪洋。

小山楂雙手捧著眼饞便腆著臉跟徐鳳年借來的繡冬刀,笑道:「咱們再往上點就是駐鶴亭了,離山頂走路聽說還要好幾個時辰,騎馬最多一個時辰。我以前和雀兒也就只敢走到亭子邊上,神仙姑姑們脾氣都不好,會罵人。」

徐鳳年問道:「山上很多坤道女冠?」

小山楂懵了,「啥?」

徐鳳年笑著解釋道:「就是女道士。」

小山楂點頭朝邊上的雀兒做了個鬼臉,嬉皮笑臉道:「很多,都比雀兒好看,不過就是沒你帶來的姐姐們好看。」

徐鳳年敲了一下少年腦袋,笑著教訓道:「教你一個我花了無數銀兩買來的道理,見到漂亮姑娘要使勁稱讚沉魚落雁傾國傾城,不那麼漂亮的也要誇好看極了,真難看的,那好歹也要說秀氣婉約什麼的。」

小山楂一臉為難,實誠道:「這我可學不來,你看雀兒黑,我就天天說她白得像一塊黑炭。」

徐鳳年哈哈笑道:「你這不是找打嘛。」

魚幼薇嘴角翹起,摸了摸懷中女孩的小辮子。雀兒跟著偷笑起來。

她才不管徐鳳年是誰,她只記教她吹樹葉哨子的徐鳳年。

他說會來看她,還會帶她去青羊宮看神仙。
引言 使用道具
J.N
Crawler | 2017-9-3 01:23:38

雪中悍刀行 第七十二章 青羊宮殺神仙(上)

駐鶴亭說是仙鶴常駐,徐鳳年一行人下馬歇腳卻連一隻山雞都沒看到,倒是有六七位坤道女冠擁著一個氣宇軒昂的年輕公子哥,身穿道袍,手上拎了一柄木體清香的神霄式桃木劍,頭頂飽受詬病的逍遙巾,飾以華雲紋圖案,尤其帽後綴有兩根綿長劍頭飄帶,行動間便飄帶搖曳,隻是被上了年紀的大真人老道士一致認為有失莊重,不是任何年輕道士都有膽量頂戴,女冠道姑們貌美-體嬌,鶯鶯燕燕,愈發襯托得年輕道士放浪不羈,這位俊逸道士斜臥在亭中長椅上,身邊幾位女冠在剝出青羊栗放入他嘴中,此等仙府氣派,被老孟頭這幫蟊賊看見可不就是神仙風姿?

青羊宮年輕道士見到舒羞先是一喜,再看到白貓白裙的魚幼薇,便是一愣,再瞧見從跳下馬車的薑泥,眼中驚豔更是遮掩不住,他輕輕推開女冠,站起身,將桃木劍挎在腰上,率先走出駐鶴亭,優雅作揖,竟是客氣地一揖到底,抬頭後站定,微笑望向徐鳳年,緩緩道:“青羊宮小道吳士楨……”

徐鳳年哪會給這道士在那自賣自誇的機會,讓呂錢塘開道,徑直走向駐鶴亭,無禮打斷道:“吳士楨?青城王吳靈素是你什麼人?”

那些個女道士本來對徐鳳年好感頗多,光說皮囊,與徐驍不像卻與王妃足有八分形似神似的世子殿下是難得的男子女相,若非這四年遊曆加練刀的磨礪,抹去了許多脂粉氣,還要更能討女子的歡心,當然比起吳士楨更要拿得出手,如今徐鳳年雖說體格健壯了些,不如從前棱角陰柔,陰氣卻更盛幾分,至今也就被白狐兒臉給比了下去,除此之外,還真就沒了。青羊宮女冠們雖驚訝眼前富貴錦衣男子的英俊,可與吳士楨處久了,習慣了言談儒雅,吃不消徐鳳年的直來直往,她們一下子就沉下臉,哪來的紈,竟敢直呼青城王姓名?!

吳士楨瞥了眼互成犄角之勢站立的呂錢塘舒羞,他隻看出舒羞是頭體柔更內媚的母狐,但呂錢塘那柄赤霞大劍,似乎十柄桃木劍加起來都不如人家一把重。

不見吳士楨有任何慌張,依舊笑麵相迎,鎮靜道:“宮主正是小道的父親。”

徐鳳年譏笑道:“那你倒是有個厲害的爹了,青城王,聽上去就威風,咱們王朝也就兩位異姓王,你投胎投得不錯。”

一幫女冠們皆是震怒,竊竊私語,罵聲一片,顯然被徐鳳年的言語給惹惱了。正主吳士楨不愧是青城王的兒子,隻是輕笑道:“聽公子口音,是涼州人氏?”

徐鳳年傲氣點點頭,本就是北涼自稱第二別說第一連第三都沒人敢稱的紈,根本不需要怎麼費勁假裝,自有一股讓人頭皮發麻的跋扈氣焰,拿著繡冬刀指了指一直陪笑的吳士楨,頤指氣使道:“我爹不比青城王差多少,是位手握兵符的將軍,這些年攢下一大份家底,本公子嫌家中金銀太多,堆積成山,礙眼。聽說青城山有神仙,就想來看看能否買點長生道法,多活個百來年,若能成,別說白銀百萬,便是黃金十萬斤,本公子都能給你們搬到青羊宮去。最不濟也要去青羊宮弄幾本上乘房中術典籍回去。你,叫吳士楨的道士,既然是那封王的吳靈素兒子,便領本公子去山頂青羊宮,你老子如果沒些真本事稱王,便拆了你們青羊宮!”

吳士楨眯眼看了一眼九鬥米道裝束的魏叔陽,道:“請公子隨小道上山,不是小道自矜,青羊宮內很是有些吐納求長生的道門孤本,公子既然帶了九鬥米道的老真人,更可以一看便知。”

徐鳳年倨傲道:“那還不趕緊領路?本公子滿意了,金山銀山都是你的。”

吳士楨帶著一群氣瘋了的青羊宮女冠徒步而行,駐鶴亭角落的青竹躺椅棄而不用。

騎在馬上的徐鳳年拿繡冬刀鞘敲了敲吳士楨腦袋,問道:“吳士楨,你給本公子說說你老子怎麼個神仙道行。”

腳步輕浮的吳士楨已經走出一身汗水,喘氣著回答道:“我父本是龍虎山煉丹岩的隱士,後來丹道大成,下山祈禳瘟疫救濟百姓,在揚子江畔遇到火師汪天君,天君見我父道心精純,便授以神雷謁帝大道,可役鬼神三十六。再遊白水澤道門第二十二洞天,與一病重老嫗,施以援手,才知她是天上電母,授予我父《神霄五雷天書》,噓可成風雨,揮手招致雷電。我父得了天命,豁然神悟,察見鬼神誦咒書符,策役雷電追攝邪魔!有幸被皇帝陛下召見,龍顏大悅,才封了這青城王。”

徐鳳年有些震驚,別看吳士楨氣喘如牛, 諸仙劫sodu這一番說辭卻是無比嫻熟,說得正氣浩然,顯然是背誦過無數遍的。

魏叔陽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神仙傳說,他身為九鬥米老道,豈會不知其中油膩?像那龍虎山和武當山,除了開山立派的幾位祖師爺,還需要借鬼神來壯聲勢,何曾聽說現在哪位天師掌教出門撞見了仙人?說出去都要被人笑掉大牙的!

腦袋探出簾子聽到這些的薑泥卻是深信不疑,嘖嘖稱奇,至於那吳士楨,卻是瞧都沒仔細瞧一眼,長相如何,風度如何,一概不知。

老劍神李淳罡沒好氣低頭聞著腳丫子的味道,貌似被自己給臭熏到,抬頭擺了擺手,沒好氣道:“別聽這縱欲過度的小道上瞎扯,都是騙人的。”

薑泥對神仙佛靈是極其崇敬的,緊張道:“別胡說,這離青羊宮不遠了,小心一道雷劈下來!”

老頭兒哈哈笑道:“劈下來又如何,老夫一劍便給劈碎了。”

提心吊膽的薑泥憤憤道:“你不吹牛會死啊?會死啊?!”

老頭兒道:“別急,你聽下去,徐鳳年這兔崽子哪會由著這小道士在那邊沒個邊際的吹噓。”

果不其然,徐鳳年就像極了那種出身豪閥卻莽撞無知的愣頭青,捅破天窗,用力打臉道:“你老子吳靈素碰沒碰到那啥火師電母,鬼才知道,吳靈素怎麼吹都行。但本公子可是聽說了,吳靈素扯東扯西扯出了一本《神霄靈寶經》,想要跟龍虎山和正一教撇清關係,在青城山這塊風水寶地自立門戶,奈何香火少到可憐,後來不知誰引薦了吳靈素,說你老子道法稀拉,房中術卻是一絕,於是就被皇帝陛下喊到了宮去,你老子也識趣,給了丹藥給了秘笈,還拍馬屁說大話,說啥天有九霄,神霄最高,神霄內的頭頭是那啥玉皇大帝的長子,便是當今轉生的陛下,這馬屁有點水平了,不過據說龍虎武當幾個道教祖庭,都罵你老子吳靈素是吳大牛皮呢,這一人一宮霸占第六洞天的青城王也不敢放個話回罵幾句?好歹是個王,咋當的?”

魚幼薇撲哧一笑。

魏叔陽很配合世子殿下,故作小心忐忑模樣,輕聲糾正道:“公子,青城山是第五洞天。”

徐鳳年哼哼道:“第五第六不也差不多嘛。”

吳士楨臉部表情僵硬,但始終僵硬著保持微笑,沒有怒氣,沒有暴躁,伸手擋去一位坤道女冠替他抹汗,自己擦拭汗水,望向前方,已經依稀可見宮頂簷角,出生以後便沒受過惡氣的吳士楨嘴角翹起,抬頭笑道:“公子,青羊宮就要到了。”

然後他吩咐其中一位稍微年長道姑:“青水,你走快些,先青羊宮去說一聲有貴客。”

道姑扭著誘人腰肢匆匆跑去。

吳士楨眼角餘光瞥了眼抱著個醜陋丫頭的魚幼薇。

徐鳳年表麵上無動於衷,心想這年輕道士定力還真是不錯,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要關門再打狗?

青羊宮終究不是北涼軍伍,在青城山做神仙做久了,就真把自己當刀槍不入的神仙了,就沒那哨卒探知山下有一百輕騎。

徐鳳年遙遙看到青羊宮前殿,眯眼道:“吳士楨,有沒有人稱呼你吳小牛皮?”

吳士楨興許是艱辛忍了一世就不再介意忍一時,心其實早已將這北涼來不知天高地厚的膏粱子弟給罵了一百遍,就等著進了青羊宮好好拾掇這家夥,既然已經可以見到有父親坐鎮的青羊宮,這時候吳士楨的笑臉便更加燦爛,抬頭道:“吳小牛皮?第一次聽說呀。”

徐鳳年拿繡冬指了指前方的舒羞,跟著吳士楨笑道:“要是真有能入本公子法眼的上等房中術,瞧見沒,這娘們精通媚術,年紀是大了些,可那活兒熟稔,保管你這道士隻羨鴛鴦不羨仙,做什麼神仙!

本公子不介意將那位舒大娘送給你,咱倆投緣,本公子從不是吝嗇的人。”

舒羞嬌軀明顯顫抖了一下。

吳士楨看了眼舒羞背影,確是比宮內女冠要豐韻許多的尤物,看她那與馬鞍接觸的弧線,真是滾翹圓。隻是入了我的青羊宮,你罵了我爹堂堂青城王吳靈素是吳大牛皮,還將小道爺喚作吳小牛皮,一個尤物就夠了?剩下幾位呢?

徐鳳年好不容易終於看到吳士楨得意忘形的一幕,倒有幾分佩服了,就王士楨這份耐心和偽裝,比起北涼大多數紈子弟都要高明太多了。

徐鳳年自言自語道:“得,先馬踏了青羊宮再說。”
引言 使用道具
J.N
Crawler | 2017-9-3 01:23:38

雪中悍刀行 第七十三章 青羊宮內殺神仙(中)

吳士楨豎起耳朵仍沒有聽清徐鳳年的嘀咕,望見青羊宮內潮水般湧出大批道士,頓時豪氣橫生,加快步子離遠了挎雙刀的徐鳳年,這才指著殿外一塊石碑,輕笑道:“上麵寫了‘公侯下馬’四字,是皇帝陛下禦賜。”

徐鳳年斜瞥了一眼,字跡認得,果然是皇帝寫的,與聽潮亭九龍正匾一樣,中規中矩,卻沒半點筋骨神韻。徐鳳年不予理睬,揚鞭策馬上殿,馬踏白玉石階,蹄聲異常清脆。魏叔陽緊隨其後,呂舒楊三人按葫蘆畫瓢,尤其是呂錢塘覺得快意至極,公侯下馬?我呂錢塘一介亡國草民,都可以視而不見。差點被世子殿下雙手奉送給青羊宮的舒羞臉色難看,順帶著俏臀下駿馬踩踏出來的馬蹄聲格外沉重。

那吳士楨毫不阻攔,這位最重風度的青城王愛子,整理了一下頭巾道袍,緩緩瀟灑拾階而上,青羊宮內高手盡數湧出,不下五十人。父親吳靈素自立神霄派,是開宗立派的輝煌大手筆,加上被封為王,雖說九鬥米道士被驅攆得一幹二淨,但間歇吸納了許多慕名而來的能人異士,終於三十六人合成了神霄劍陣,劍陣一旦啟動,三十六柄劍,呼嘯有雷鳴。

年幼時見到無數青城山九鬥米老道士上青羊宮理論,都被當時才十八人的玉霄劍陣給打得滿地找牙,現在青羊宮在青城山勢大無匹,玉霄劍陣號稱對敵二品以下無敵手,神霄劍陣更是能與一品高手抗衡,兩個劍陣,吳士楨不是坐井觀天之輩,自知與當今各自成名數百年的天下三大劍陣自然有些差距。隻是,眼前這幫人抵擋得住?

那大劍壯漢有些棘手,雙手如雪的護衛興許也有點古怪門道,至於離公子哥最近的那位九鬥米老道,吳士楨素來不放在眼中。

勝券在握的吳士楨這時候才為難起來。青羊宮擅長房中雙修術,這些年他做了些不太光明正大的勾當,可兔子不吃窩邊草,上山香客中即便有容貌根骨俱佳的女香客,在父親的嚴令下他也不敢太荒唐,除非是遇見了上佳的鼎爐,才會出手,宮內兩位最得寵的道姑,便是去年擄獲的,仆役都給殺光,拋屍荒郊,再嫁禍給山上一夥草寇,十分簡單,否則留著一股股山匪做什麼?吳士楨會在意每年幾百兩銀子的那點兒可憐供奉?這兩位女冠是一對姑姑侄女,初時百般抗拒,隻是嚐過青羊雙修的滋味,已是百般順從,在青羊宮內做快活神仙,總比在山下做柴米油鹽的凡夫俗子來得愉悅輕鬆,哪個世俗女子不奢望可以駐顏有術永葆青春?父親說過這可是皇宮娘娘們都不能免俗的!

有相馬術,更有相人術,相人分許多,吳士楨隻揀選了最感興趣的一種,如何辨識雙修鼎爐,他在駐鶴亭一眼就看出這夥香客那幾位娘子鼎爐資質之好,是生平僅見,那被調侃舒大娘的,上品,駕車的青衫丫鬟與隻探出頭一次的絕美女婢都是上上品,而那騎在馬上抱了個黑丫頭的內媚女子,則是讓人垂涎的仙品,幾近父親所謂的仙人第二品“坐蓮菩薩相”!

吳士楨心動了,為難的不是這位北涼公子哥扈從雄健,管你是哪一位北涼將軍的子孫,有本事帶幾千騎鐵騎上青城,可被顧劍棠大將軍打造成一個鐵桶的雍州會允許你北涼武卒橫貫半州?同樣是春秋功勳彪炳的武夫,你徐驍憑什麼得了大柱國,被封北涼王,虎符重如泰山,我顧劍棠卻隻是八位上柱國之一,在朝廷為官,手中軍權輕如鴻毛。吳士楨不認為顧劍棠會大度到一笑置之,十年間雍州武將頻頻更換,顧大將軍三分之一的舊部都有意無意安插進來,父親年初喝酒時私下便說“顧劍棠跟徐瘸子卯上了,姓顧的論心機實力都稍遜人屠一籌,可顧劍棠才四十三歲,這就夠了”。徐驍尷尬如此,何況是北涼的將領?吳士楨哪會畏懼,再者北涼三十萬鐵騎實權將軍都在那六位年輕義子手中,不曾聽說有眼前這公子哥這麼大年紀的子孫。

因此吳士楨為難的是那幾個女子如何分配,給父親幾位?是將那菩薩相的白貓小娘子交出去,自己留下其餘幾位,還是弱水三千隻要那女子一瓢?可一心要雙修證道給世人看的父親會答應嗎?

在青城山,青城王吳靈素就是天,那吳士楨無疑就是“天子”了,吳士楨一旦頭疼,就會習慣性雙手食指去卷起逍遙巾的兩條飄搖劍帶,看得十數位跑出大殿湊熱鬧的道姑們目眩神搖,女冠們最癡迷吳士楨的這些個小動作,至於在床上,當然是更喜歡他的大開大闔,比起與吳士楨父王神仙雙修時的規矩森嚴,每一個動作都得按著書上走,一步不得差,她們無一例外更樂意與吳公子巫山雲雨,這位會疼人的小神仙,搖桃花美人扇,吹羊脂白玉簫,能彈古琴引來百鳥齊鳴,連被搶入青羊宮的那對璧人都心甘情願不思歸鄉,何況是一些年幼就被帶上山的女道士?

吳士楨抬頭看著高坐於棗紅大馬上的徐鳳年,笑道:“這馬歸我了。”

徐鳳年瞥了一眼十八人瞬間成就一個劍陣,轉頭詢問魏叔陽,“魏爺爺,這陣有名堂?”

神情自若的魏叔陽輕輕撫須道: 手揣著個君子國最新章節“如果老道沒看錯,是吳靈素偷學龍虎山老君閣一個秘陣而來的玉霄劍陣,算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吳靈素天資超群,事事舉一反三,這是連龍虎老天師都承認的,可惜心術不正,吃不住苦,一心取巧,不肯走煌煌大道,當時老天師故意斥責吳靈素,將其冷落在煉丹岩上,其實存了讓這位青城王好好煉心一番的良苦心思,不曾想吳靈素負氣離開龍虎山,日子過得看似風光,實則聰明反被聰明誤,否則未必成為不了龍虎山的外姓天師。”

徐鳳年笑問道:“不提這青城王,這十八人圍成了劍陣,那四十幾個持劍道士就是閑著旁觀?”

魏叔陽神情肅穆,搖頭道:“那是青羊宮鎮宮劍陣,吳靈素以神霄天君自稱,自有他的一些底氣,不知怎麼被他琢磨出一套三十六天罡神霄劍陣,威力不可小覷,起碼老道我就不敢輕易掠這劍陣,十有八九要敗下陣來,說不定還會死於劍陣。這是當下最富盛名的幾個大陣之一,與青羊宮親近的好事之徒在朝野上下大力鼓吹,說這可引天雷的劍陣比較三大劍陣,不弱絲毫,吳靈素三年前再入皇宮,便帶著三十六劍陣道士一同前往,傳言英華殿外劍光淩淩,晴朗日子,頓時變得天雷轟響,與日月爭輝,更有人說當時連在京中的趙天師一旁觀陣,臉上都失了顏色。”

徐鳳年譏笑道:“神霄劍陣不弱,我信,可要說龍虎山二天師驚恐失聲,我打死都不信。老黃當年給我說過三大劍陣,說他沒去過吳家劍塚,不去說,龍虎山的劍陣當之無愧是天下第一。二天師是吃過了山珍海味的老饕,哪會對魚蝦小鮮感到震驚,最多就是說一聲味道不錯。這是最會造勢的吳靈素在往自己那張老臉上死命貼金呢。”

龍虎山“百零八劍軍屠酆都”的劍陣,以百劍成軍,鎮守斬魔台。

武當山太極劍陣,九九八十一名桃木劍士,據說可以生生不息,劍勢如雲濤滾滾,隻要中樞劍士不死,便可一人不死,至今未嚐敗績。

吳家劍塚揚言寥寥九把枯劍破萬騎,更隻是一個無據可查的荒唐傳說罷了,兩百年前,九位吳家劍士為救一人,劍道造詣最高九人一起出塚,九馬九劍赴北莽,九人便拚死了北莽最精銳的背鬼重甲萬人,是真是假不得而知,隻不過九人死傷大半,最終回到吳家才三人,劍塚元氣大傷,近兩百年一蹶不振不複盛況是實情。

馬車停下台階下,薑泥和老劍神下了馬車,敬畏鬼神的薑泥小心翼翼,生怕天上說不好就雷劈下來,那徐鳳年罪大惡極,難保不會引來青城山上神仙的怒氣,書上說越是名山大川,越是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不就是這個道理?到時候被徐鳳年殃及池魚,薑泥覺得那就死得太冤枉了,他造孽無數,可自己卻是連在北涼那座漏風茅屋都會給餓鼠留飯的好人,夏日被蚊蟲叮咬得睡不著覺,都不敢撲殺,隻好忍著熱裹緊被單。

獨臂老劍神看到薑泥時不時抬頭張望,看到偶有雲朵在頭頂飄過都要惶恐變臉,忍俊不禁打趣道:“薑丫頭,怕什麼,老夫說過便是雷電落地,也能一劍破去,傷不了你分毫。所以你大可以求著變天,烏雲滾滾,最好劈死徐鳳年那大惡人。”

薑泥站在石階上,挑了個離徐鳳年最遠的地方,再不敢上前,心情鬱悶道:“可你連一把劍都沒有。”

老一輩劍道魁首自負輕笑道:“當日在泥濘小道上,老夫拿了一把小傘,便隨手使出了一劍仙人跪,對老夫來說,天下何物當不得一把劍?隻是一天不曾真正握劍,老夫便一天沒有那拿回半把木馬牛的心思,自然也就沒了當年的巔峰劍意。這是老夫走出聽潮亭前與人屠立下的約定,不可輕易違背。小丫頭,你可知那一招‘一劍仙人跪’的由來?”

薑泥時刻提防著天空,一邊抽空望向廣場上那邊劍拔弩張,不出意料道:“不想知道。”

老劍神翻了個白眼。

徐鳳年剛才與魏叔陽說話十分大聲,吳士楨聽聞清楚,穿過青石廣場,退到大殿門口,微笑喊道:“青羊宮兩大劍陣是否名副其實,你們一試便知。”

徐鳳年哈哈笑道:“哪,我這趟上山帶的人少了,青羊宮是仙人居所,就不要打殺了,傷了和氣,本公子就是求長生來的,還是那句話,有長生仙術授我,我便給青羊宮黃金千斤萬兩,沒有的話,有上乘房中術即可,舒大娘給你又何妨?這等貨色,本公子府上飼養了無數,隻要青羊宮有幸與我結下香火情,每年都給你們送來。”

耐心有極限的吳士楨這才撕破臉皮,陰沉道:“瞧見那公侯下馬四字了沒?我可是提醒過你們的,你縱馬而上,是死罪!”

徐鳳年疑惑語氣道:“哦?”

吳士楨拿手指陸續點了點舒羞、魚幼薇、青鳥以及最遠處的薑泥,“你如果肯交出這四人,我不僅免去騎馬的死罪,還贈送你幾本雙修秘笈,甚至再讓我父親親自傳授你長生術,如何?”

徐鳳年笑眯眯道:“呂錢塘,去破陣。”
引言 使用道具
J.N
Crawler | 2017-9-3 01:23:38

雪中悍刀行 第七十四章 青羊宮殺神仙(下)

呂錢塘下馬抽出赤霞劍,走向十八人組成的玉霄劍陣,重劍多半屬於劍道中的霸道劍,力求如吳家劍塚那樣橫掃千軍破萬甲,不管吳家九劍兩百年前是否真屠滅了北莽一萬背鬼重騎,這個傳說都能讓每一位練重劍的劍士倍感熱血翻湧。呂錢塘觀廣陵江大潮十年悟劍道,曾每年八月十八浮舟逆行於洶湧江麵,對著潮頭劈劍,直到力竭墜入江水,好幾次都幾乎溺死,所幸有人在江畔盯著,將他救回茅屋,每次麵大潮練巨劍,呂錢塘的劍法術道和體格筋骨都更上一層樓,故而今日麵對玉霄十八劍,怡然不懼。

吳士楨皺了皺眉頭,真要破陣?那言語孟浪輕浮的紈到底是哪來的膽子?公侯下馬四字,可是皇帝陛下親筆寫就,等於給了青羊宮一道無聲聖旨,父親吳靈素更是被封為王,便是雍州州牧也不敢在山上自恃身份。兩大劍陣聲名在外,這夥人是見識短淺還是有恃無恐?難不成今天真要將父親青城王都驚動出來?吳士楨站到了大殿門檻上,如此一來觀戰更加洞若觀火,他自小便在山上長大,可心眼卻不小,與雍州一幹大膏粱子弟有不錯交情,下山進城都是被當作仙人後代兼王侯子弟一般敬重看待,聽說北涼紈都蠻橫粗野無法無天,今天一見果真不假,吳士楨兩根手指撚著一根頭巾劍帶,自言自語道:“看來有機會以後一定要見識見識那位北涼王的長子。”

小山楂早已將繡冬刀交還給徐鳳年,抬頭憂心忡忡道:“徐鳳年,你真要跟神仙們打架啊?”

徐鳳年笑道:“打著玩,打得過最好,打不過再跑,老孟頭這個道理都沒教你?”

小山楂苦著臉無奈道:“教了啊,可劉蘆葦杆子說咱們做剪徑小賊跟同夥不太一樣,是寧可錯放,也不要錯劫,要不然打不過還被抓多丟臉,還得被拖去鬧市口給喀嚓砍頭了,老孟頭他們可以說啥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可我這輩子都還沒活到十八歲呢,下輩子的事情哪知道。我就想帶著雀兒去瞅瞅外邊,你以前不總說山下風光無限好,差點都把我和雀兒給拐騙去了,我可不樂意當一輩子的小蟊賊,想著還是帶著雀兒找份不用殺頭的活計,雖然我總笑話她長得黑,可她就跟我親妹妹一樣,以後怎麼都得幫她找個好人家嫁了,總不能在綁個讀書人給雀兒當相公吧?再說雀兒也不喜歡,唉,她就喜歡你,徐鳳年,她咋會喜歡你的?當年還好,現在你身邊這麼多神仙姐姐,哪輪得到她哦。”

徐鳳年拿繡冬輕輕敲了一下小山楂腦袋,笑道:“你小子真是長大了,要不去北涼不是邊境的地方撈個安穩的小卒當當?好歹能給雀兒掙點嫁妝,當兵比當賊好,不用擔驚受怕。”

小山楂低頭彎腰摸著駿馬鬃毛,老孟頭別說養馬了,還手無寸鐵,當蟊賊都沒出息,小山楂對徐鳳年的坐騎喜歡得要死,唉聲歎氣道:“我倒是想啊,可老孟頭孔跛子劉蘆葦杆子這些老頭子咋辦,我拍拍屁股走了,再過幾年,他們還不得活活餓死,老孟頭這個大當家死腦筋,說山下做人不痛快,做人比狗都不如,死活不肯下山做那些正當正經的行業,我都要愁死了。”

徐鳳年喃喃道:“是愁。”

魚幼薇懷中捧著武媚娘的雀兒怔怔望著神仙們擺出可怕陣勢,徐鳳年卻讓那扛好大一把劍的壯漢叔叔去打架了,她跟小山楂一樣愁死了,轉頭可憐兮兮望向比山上道門仙姑還要漂亮的姐姐,擔憂問道:“神仙魚姐姐,能不能讓徐鳳年不要打架啊?”

魚幼薇望了一眼徐鳳年傲慢背影,指尖點了一下雀兒的鼻子,柔聲道:“他哪會聽我的話,你的徐哥哥對你和小山楂才格外好說話,否則對誰都沒個好臉色。小雀兒,能讓他背的小姑娘,這世上可不多了。姐姐遠不如你哦。”

小姑娘驚訝啊了一聲,小腦袋實在是想不明白了,神仙姐姐這般好看,徐鳳年都不知道可勁兒喜歡嗎?

徐鳳年見劍陣與破陣即將牽一發而動全身,夾了夾馬腹,馬蹄輕輕,將小山楂交給魏叔陽,再對魚幼薇輕輕喊道:“你把雀兒也帶到台階下麵去,廣場上會比較血腥,也不是你喜歡的場麵。你們離遠一點,就在馬車邊上呆著,等我喊你們再上來。”

魚幼薇和魏叔陽分別帶著兩個孩子騎馬出了廣場。

武夫獨身破陣要一鼓作氣先殺人,忌諱拖泥帶水,往往會被陣法拖死,與行軍作戰擒賊先擒王的道理異曲同工。呂錢塘掠入廣場,身陷轉動劍陣的十八柄青罡劍,赤霞第一劍便沒有任何保留。

劍勢如長虹貫日。

劍勢在外行看來隻是嚇人,除非嚇破膽,否則劍勢就隻是好看的劍勢了,可劍勢之下的劍招卻是能殺人的。呂錢塘赤霞劍與青羊宮精心煉製的一柄青罡劍碰撞在一起,那名劍陣道士便倒飛出去,隻是身形尚未落地,便被三柄劍劍身貼住了後背,隻見三劍彎曲出一個美妙弧度,硬生生將道士給扶穩了,三劍抽回,道士身體飄然落地,臉色如常。

呂錢塘心境如止水,一劍破敵是重劍霸道精髓,可天下劍士無數人,能有幾人能有陸地劍仙境界?既然尚未達到這種劍道,就該有不懼險峰的堅韌劍心,呂錢塘人隨劍走長龍,直掠一名道士頭顱,無需那道士出劍,隻是一退再退,自有就近的數位劍陣道友救場,劍陣最妙處便在於將每一位列陣劍士融為一體,陣中劍鳴如鸞鶴長嘯,瞬間便有三劍迸發,一劍擋赤霞,一劍擊向呂錢塘握劍手臂,第三劍卻是陰沉直刺呂錢塘後背,更有數位道士騰空躍起,如仙鶴盤旋於空,撲向陣中呂錢塘,煞是好看。

徐鳳年眯眼欣賞十八位道士靈活騰挪,十八道劍光揮舞得眼花繚亂,由衷豔羨道:“劍陣這玩意不錯,以後有機會也得 英雄無敵之國王的恩賜最新章節弄一套,把王府的用劍高手都喊到一塊,就是不知李淳罡肯不肯出手調教,或者學吳靈素偷師三大劍陣?龍虎山一百零八劍的百劍成軍,聽著的確不可一世,可未免太誇張了點,吳家劍塚人數倒是少,可哪能一口氣找到九名劍道宗師?唯有武當山太極劍陣八十一人,怎麼看都離得最近,問問看那騎牛的能否精簡縮小到二三十人的規模。”

呂錢塘劍招暴烈,可惜玉霄劍陣以柔克剛,輕靈取勝,呂錢塘不想消耗氣力,卻沒辦法先殺掉一兩人,就是想重傷一人都懸。

徐鳳年嘀咕道:“這劍陣無敵於一品之下,那吳大牛皮似乎難得沒有說大話嘛。”

呂錢塘一人敵不過劍陣,沒事,反正徐鳳年不是鑽牛角尖死要麵子的笨蛋,立即喊道:“舒羞,楊青風,去助陣。”

吳士楨眼看著呂錢塘單獨破陣力所不逮,鬆了口氣,這才合理,否則被一人就輕易破去玉霄劍陣,也太在自家門口砸青羊宮的禦賜金字招牌了。一人破不得,再加兩人?吳士楨一點不怕,玉霄劍陣十八劍,本來就做不到十八劍同時鋪天蓋地的“萬劍齊出”境界,那是龍虎山和武當山兩大劍陣的通天本事。有壞便有好,再加兩人,剛好劍陣一分為三,交相輝映,六劍對一人,正巧最大發揮玉霄劍陣的威力。

青羊宮本就做不來那燒符念咒興雲布雨的行徑,但以劍陣困敵斃殺,卻是拿手好戲。

吳士楨一手拈耳畔劍帶,一手環住一名年輕女冠的纖細小腰,輕輕揉捏,眼睛死死盯住了陣中那位舒大娘,長了那般震撼人心的豐碩胸脯,卻有一肢那般消瘦的小蠻腰,真是誘人至極!身邊女冠的小腰摸著就挺舒服,若是摸上那舒大娘的腰肢,豈不是更銷魂?尤其當吳士楨看到舒羞入陣後,憑借充沛真氣便將一柄刺向胸部的青罡劍壓彎,若不是撤劍,就要被悍然折斷,吳士楨更是嘖嘖稱奇,忍不住喉結微動,咽了口口水,打趣道:“乖乖,這長相嫵媚的娘們內力好生出彩,對得起她那對胸前雙峰了,一樣的蔚為壯觀,如此甚好,到了床上便能與我旗鼓相當!古語說春宵一刻是千金,一天有百刻,我一個晝夜豈不是就能賺十萬黃金?所以那張狂小子說什麼黃金千兩,算什麼東西!”

吳士楨耐性被膝下隻有一子的青城王悉心栽培得極為不俗,徐鳳年此時卻沒這個好耐心,沉聲道:“舒羞,再不破陣,信不信我讓別人破陣後,真把你送出去任人玩弄?!”

聽聲後舒羞嬌軀一顫,胸脯跟著一抖,這一上一下顫巍巍的風情,連劍陣道士都看得微微呆滯。

不等舒羞出死力,最先入陣也最早摸熟劍陣大概的呂錢塘便開始劍意暴漲,劍招驟然加重力道,將兩劍震飛出劍陣既定軌跡,抓住這一瞬間,呂錢塘卻不是趁機傷敵,而是破開八人小劍陣,而是突入舒羞那邊,撕開一個口子,幾乎同時,在符將紅甲人一戰中養出些許默契的舒羞和楊青風便心領神會,俱是殺意綻開,呂錢塘不理會身後十二劍齊齊飛掠而來,對著一名道士便是赤霞重重劈下,這名大劍劍士稍微打亂了兩個小型劍陣,立即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楊青風出手淩厲,扯動最後一個陣型穩固的劍陣,看似要救援將後背棄之不顧的呂錢塘,這一切都給舒羞帶來了莫大出手空隙,隻見她雙膝一曲,猛彈向空中,徒手握住一柄青罡劍,將道士連人帶劍一同甩向地麵,借勢再衝向懸空一個道士,一手拍飛道士匆忙一劍,另一隻手按在他腦門上,隻聽沉悶的砰一聲,無比歹毒地按碎了道士那顆頭顱,鮮血灑了她一身。

一人墜地,一人身死,縝密圓滿本就不如神霄劍陣的玉霄劍陣當即潰散,呂錢塘的赤霞劍終於不用受到八方製肘,一劍便將一名道士給削去了持劍手臂,楊青風借機鬼魅欺身而近,霜雪雙手攤開,一手一人胸膛,不聽任何聲響,兩名劍陣道士便癱軟如泥。兵敗如山倒,北涼三位被大柱國精心挑選給世子殿下當走狗的扈從都不是紙上談兵的人物,哪不知痛打落水狗的道理,三人刺入陣中,再背靠背自成一個小陣,毫無顧忌地分頭廝殺出去,一縮一放,短短縮放間就又拿走四條人命。

徐鳳年雙手按住繡冬春雷雙刀,大聲笑道:“是個技術活兒,改賞!”

徐鳳年追加了一句:“都給我殺幹淨了!”

殺不殺皇帝欽賜的青城王,得慢慢思量,可殺十幾名道士,算什麼?

吳士楨生性涼薄,對劍陣幾人的死亡並不心疼,隻是遺憾玉霄劍陣的突然潰敗,咬牙輕聲道:“布神霄劍陣。”

所謂神霄,便是那高上神霄,去地百萬的道教最高真土,積雲成霄,剛氣所持,萬鈞可支,仙人以九天天雷作劍,劍雨直下百萬,凡間無人可擋!

這便是青羊宮依仗的神霄劍陣!曾在皇宮內舞出滔天氣象的鎮宮劍陣。

神霄劍陣完成時,十八人劍陣已經全部斃命當場,殿外青石廣場上,滿地血跡。

女冠道姑們個個臉色發白。

哪還有半點當初出殿看熱鬧的閑適慵懶!

青羊峰山頂上馬蹄猛然轟鳴,由遠及近,愈發清晰駭人。

隻見無數持弩抽刀的騎兵從石階那邊策馬而上,落入所有人眼簾,在廣場上排列呈一線,如同廣陵江的潮頭。

竟是以鐵騎悍卒破劍陣?

這一百精銳輕騎,一百白馬,佩一百北涼刀。

為首重甲將軍手持大戟,戟尖直指青羊宮正殿大門。

大戟身後輕騎所在營,在北涼有旗號的六十四營中,驍勇善戰可入前三甲,鳳字營!

共有八百騎。

又名徐家八百白馬義從!
引言 使用道具
J.N
Crawler | 2017-9-3 01:23:38

雪中悍刀行 第七十五章 青城王低頭

(難得有知音 ~ 努力更新中 )

石階邊上是一百白馬義從,人馬寂靜,北涼刀在黃昏暮色中散發出一種冷冽的沙場氣息。

為首大將寧峨眉披漆黑重甲,握著那枝幾乎百斤重的烏亮卜字鐵戟,黑馬黑甲黑戟,與一百白馬輕騎形成鮮明對比,令人窒息。

青羊宮殿前是三十六人神霄劍陣,人劍合一,三十六劍劍指眾人,熠熠生輝。中間夾雜著呂舒楊三人與橫豎滿地的道士屍體。一滴溫熱血珠從呂錢塘手中赤霞劍劍尖滴落,舒羞在調整呼吸,承受著劍陣與輕騎雙方的氣機壓力。楊青風伸出雪白五指輕輕抹去左邊臉頰上猩紅血跡,他有意無意站在屍體最密集的地方。

吳士楨傻眼了,以神霄劍陣對付破去玉霄的三人,他還有八九分勝算。那騎好馬佩好刀的北涼公子哥謾罵青城王,侮辱青羊宮,還不至於死罪,但無視公侯下馬石碑,騎馬入廣場,是死罪,一口氣殺死十八名記載在冊的道士,在這個重黃老道統而輕釋門佛法的王朝,更是死罪,所以哪怕玉霄劍陣消亡殆盡,他毫不猶豫便布陣神霄,要的就是拿下這膽大包天的北涼將校子孫,先斬後奏,雍州上下定會讚成,更不怕捅到京城那邊,說不定連那幫對青羊宮懷有成見的雍州士子都要拍手稱快,誰還會在意他吳士楨私自占有了幾位女子?

可眼前情景,卻超乎了吳士楨的想象,一百騎兵帶著殺伐氣焰衝撞入了青羊宮,這是要大動兵戈鋒指青羊宮?這哪還是簡單的死罪,妄動軍伍,私自調兵,分明是要滅九族的!

不去說這僅次於叛亂的大罪,神霄劍陣若抵擋不住百餘輕騎加上大戟將軍和場內三名武夫的廝殺,吳士楨想知道自己能做什麼,父親吳靈素修丹道不修武,一直推崇以武力證大道是最下乘的邪門歪道,那座龍虎山上齊玄幀被說成雙手便是仙人之力,可曾聽說那位齊大真人揚言自己天下第幾了?!所以萬一劍陣不幸再度被破,父親這位隻算是口燦蓮花的丹鼎大家顯然靠不住的,那就得勞駕青羊宮真正的神仙了?他名義上的娘親?可問題是醜八怪願意出手嗎?那北涼公子哥對青城山言語不敬,可她卻是會個經常對他們父子拳打腳踢的瘋婆娘,吳士楨都懷疑自己怎麼能活到今天,這座神霄劍陣便是她閉關悟道出來的,連青羊宮賴以成名的《靈寶經》都有小半是她提筆撰寫的。

前門大殿後隻有一棟孤伶伶鍾樓,沒有鼓樓映襯,顯得有些違背道門的陰陽調和,鍾樓高聳,卻不懸掛巨鍾,頂部樓閣隻堆放了些雜物。此時一名約莫才三十歲的道士站在窗口,身穿紫衣道袍,清臒挺立如青鬆,臉龐隱約有一層青氣流轉,有一股道教神仙的飄然出塵,神光爽邁,讓人見之忘俗。他正望著殿前廣場上的凶險對峙,陰鷙眼神與逍遙氣態截然相反,嘿嘿道:“這狗-娘養的神霄劍陣敗陣死絕才好,正好給老子的青羊宮省點口糧,香火慘淡,養頭豬還能宰殺吃肉,這幫家夥卻是隻進不出的活饕餮,仗著那娘們騎在老子頭上拉屎拉尿,真當自己是大爺了!”

啪!

一柄白馬尾拂塵在他臉上打出一片通紅痕跡。

清冷聲音在他耳畔響起:“吳靈素,別忘了你這狗屁青城王是誰送你的,可不是那金口一開的皇帝,是我。”

青羊宮宮主吳靈素?

被拂塵抽了一記耳光的青城王不轉頭不變色,冷笑道:“趙玉台,老子若是年輕時候算到要跟你相遇,就不去煉個屁的丹了,而是去學劍,以我的天資悟性,你哪會是我的對手。”

吳靈素身側傳來的聲音冷漠照舊:“你也就隻剩一張嘴有些本事,除了這個,你有什麼拿得出手?你這種怕死怕疼而且做什麼都隻會點到即止的廢物,吃得住練劍的苦頭?信這個我不如去信你跟鄭皇妃有一腿。”

吳靈素淡淡道:“人可以亂打,話不能亂說。”

充滿靈性的馬尾拂塵順勢再抽了吳靈素一記耳光,這下兩邊臉頰都公平了,誰都不用笑話誰。

一頭同樣出自遼東的雪白矛隼刺下,直撲徐鳳年,卻不是那隻昵稱小白的六年鳳,靈俊稍遜,卻也是青白鸞中的珍品,徐鳳年拿繡冬刀刀鞘做隼架,巨大矛隼落定,繡冬刀絲毫不顫,看得不練劍卻看多了劍陣運轉的吳士楨一愣。徐鳳年伸手摸了摸矛隼腦袋,取下一根綁在爪上的小竹管,是國士李義山的親筆,徐鳳年看完後神情平靜,抬起繡冬,矛隼振翅而去,徐鳳年放好繡冬,掉轉馬頭,緩行向寧峨眉,輕聲道:“退回台階下麵。”

面孔籠罩於黑甲內的大戟寧峨眉沒有任何質疑,作了個收刀手勢,一百輕騎將各自製式北涼刀歸鞘,轉身離開廣場,馬蹄輕緩卻一致。這一百白馬義從雖未真正出刀,不說結果,氣勢上卻已穩勝劍陣一籌。

這便是當年大柱國肆意踐踏江湖帶來的好處,江湖上不管是單槍匹馬的草莽龍蛇還是有個落腳的宗派人士,都對馬下作戰一樣彪悍冷血的北涼騎兵有一種先天敬畏。

吳士楨心中大石墜地,仍是不敢輕易撤下神霄劍陣,天曉得是不是那北涼瘋子的陰謀詭計,徐鳳年翻身下馬,走向正殿前的劍陣,呂楊舒三人立即護在他身前,無視劍陣三十六青罡劍,徑直向前。持劍道士不知所措,紛紛回頭望向暫時的主心骨吳士楨,吳士楨騎虎難下,外不是人,等到呂錢塘離劍陣隻差十步距離,咬牙發狠道:“撤陣!”

鍾樓上,被青城王稱作趙玉台的拂塵女子歎息道:“可惜了。”

吳靈素皺眉道:“隻有你不出手,這劍陣難逃一敗,有什麼可惜的?”

拂塵女子轉身離去,吳靈素與她做了有名無實的十幾年夫妻,極少看她猙獰惡相的慘淡麵容,偶爾會瞧一眼她那不輸於自己的健壯背影,自己今日成就大半歸功於她,能入宮能封王,都是她的手筆,吳靈素從來猜不透她的心思,隻知道她用劍,是個半路由入世轉出世的女冠,尋常都以白馬尾拂塵作劍,幾次身陷險境,都是她救下自己,神霄劍陣出自她手,曾在一次中秋月圓夜,見到她在青羊天尊雙峰間的鐵索橋上練劍,一把古劍驚鬼神,連山巔勁烈 罡風都被她一劍一劍劈破,吳靈素也算是見多識廣的道士,卻不曾見過如此劍意雄渾的女子,聽說倒是聽說過有一位,那個據說死於疾病的北涼王妃,那個與吳家劍塚有千絲萬縷隱秘關聯的吳姓奇女子。

能夠與她同姓,青城王吳靈素覺得真的挺好。吳靈素雖被馬尾拂塵的女子打罵十數年,卻絲毫不怕她,更別說有半點敬意,兩人是一根線上的螞蚱。可惜吳靈素至今沒有想到她到底想要什麼,卻可以萬分斷定她少了自己便成不了她那草蛇灰線伏脈千的大事,吳靈素早些年還絞盡腦汁想要去搜尋蛛絲馬跡,後來便放棄了,都半百歲數了,再不獨辟蹊徑以丹鼎雙修證得天道,如何去打仙都龍虎山的臉麵?反正她對自己有利無害,吳靈素不是杞人憂天的笨蛋,相反,若不是太聰明,他如何會被龍虎老天師器重?吳靈素這一生,隻畏懼一個女子,便是皇宮那個趙雉皇後,隻敬佩一個女子,則是同姓的北涼王妃。

傳言她為了當年仍是錦州小尉的徐驍,不惜與吳家劍塚決裂,白馬單騎走遼東。為了大將軍徐驍,白衣敲戰鼓。青牛道上去北涼,她更是安心相夫教子,離那本是她囊中物的無上劍道愈行愈遠。

吳靈素好不容易才回神,吐了口口水,恨恨道:“京城那邊讓我來盯著人屠,我能看到什麼,手腳都被趙玉台捆住了,連山都下不得。同樣是異姓王,跟徐驍比起來,老子算個卵!趙玉台,哪天把我逼急了,我再入宮,就告你一狀!”

說完這氣話,青城王打了一激靈,自顧自哈哈笑道:“玩笑玩笑,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做我的青城王,日日雙修證道,夜夜笙歌春宵,才不管烏煙瘴氣的世俗事,趙玉台你願意折騰就隨你折騰,反正保證我父子兩人百年榮華即可。”

身材高大不似女子的趙玉台手持白馬尾拂塵走下鍾樓,穿門過殿,路途遇見她的女冠和道士,都噤若寒蟬,一個個側身靜立低頭不敢語,她旁若無人,出了青羊宮來到一座仇劍閣,這便是她這位青城山上真正做王的怪人居所,她卻沒有入閣,而是走到閣後的衣冠塚,塚前樹有一劍。這一閣一塚是青羊宮禁地,別說闖入,便是稍微走近都要被她以馬尾拂塵卷走頭顱。趙玉台駐足良久,轉身入閣,放下拂塵,磨墨,提筆寫道:“經此波折,京城那邊對吳靈素的疑慮可消,青城王早已是死山一座,駐紮甲胄六千無人知。”

趙玉台放下筆,輕聲感慨道:“可惜神霄劍陣沒有被破去,否則更加萬無一失。”

三清殿這邊,徐鳳年見到劍陣回撤,率先越過門檻步入大殿,轉頭笑臉望向一頭汗水的吳士楨,道:“說好的長生術呢?本公子的一百輕騎可就在外邊等著,沒個滿意答複,十八條人命再加三十六條,是多少?”

再瀟灑不起來的吳士楨幹笑道:“小道這就去請父親出來迎客。”

徐鳳年一臉輕佻鄙夷道:“青城王好大的架子!”

廣場上屍體都被拖走,道童們忍著惡心膽怯提著水桶掃帚開始清掃地麵,薑泥一行人繞過那片觸目驚心的血水,魚幼薇遮住了雀兒的眼睛,小山楂被魏叔陽牽著手,並無太多驚懼。殿內徐鳳年話音剛落,剛跨過大殿門檻的小山楂便小聲嚷道:“看,神仙出來了。”

青城王吳靈素的確是很符合市井百姓心目中對道教神仙猜想的出塵形象,明明已經年過半百,看著卻隻像是才到而立之年的男子,一身當今天子賞賜的紫衣道袍,飄然無俗氣。若是有負笈遊青城的士子在林間偶遇吳靈素,十有八九會誤人仙人下凡,叩而與語,更要驚訝這位青城王的理甚玄妙。在青羊宮任何道士道姑都被當作小神仙的小山楂看來,眼前這位無疑是大神仙了!

青城王屏退眾人,大殿內除了徐鳳年這夥人,就隻剩下吳靈素吳士楨父子兩人,足見誠意。

吳靈素略微垂首道:“貧道見過世子殿下,有失遠迎,殿下切莫怪罪。”

吳士楨一呆。

徐鳳年笑道:“青城王認出本世子了?”

吳靈素笑道:“世子殿下英姿勃發,貧道一望便知。”

徐鳳年得了便宜賣乖,試探性說道:“方才殿外一番打鬧計較,青城王不要上心啊。”

吳靈素神采四溢,灑然道:“誤會誤會。”

徐鳳年心中訝異,臉色不變道:“借宿一晚,會不會打擾青城王的清修?”

吳靈素搖頭微笑道:“哪,寒舍蓬蓽生輝。”

徐鳳年環視大殿,哈哈笑道:“好氣派的寒舍。”

吳靈素對此一笑置之,轉頭說道:“吳士楨,還不見過世子殿下!”

臉色難看的吳士楨深深作揖道:“小道拜見世子殿下。”

徐鳳年譏諷道:“當不起,駐鶴亭被你一拜,就拜出了一個玉霄劍陣,這會兒你又來這一套,是不是打算晚上偷偷摸摸來個神霄劍陣?”

吳士楨隻是彎腰不起,看不清表情。

青城王吳靈素趕緊替兒子解圍道:“殿下言重了,貧道這就帶殿下去住處。”

青羊宮後堂為一大片江南院落式精致建築,雕梁畫棟,富麗堂皇,雕刻無數的雲龍玉免瑞獸祥禽,栩栩如生,小山楂看得目瞪口呆,大開眼界了。吳靈素領著徐鳳年來到一座靈芝園,園東西各建廊房四間,園中有一口天井,井旁一株千年老桂,樹姿婆娑。吳靈素見世子殿下這尊瘟神一臉滿意,這才開口說道:“貧道這就去讓人準備齋飯。”

徐鳳年揮手道:“送完齋飯就別來煩了,隻需明日下山前送來幾本拿得出手的秘笈,本世子便不去記仇今日青羊宮的不長眼。”

薑泥看著那位青城王竟然依舊笑著離去,百思不得其解道:“這位青城山神仙不是可以引來天雷嗎?怎麼不劈死徐鳳年?”

老劍神笑道:“這個青城王吳靈素就算了。齊玄幀還差不多,老夫與他有些交情,可惜這道士已經羽化登仙,否則到了龍虎山,老夫可以與他較量幾招,你便可以看到天雷滾滾紫氣東來的景象了。”
引言 使用道具
J.N
Crawler | 2017-9-3 01:23:38

雪中悍刀行 第七十六章 覆甲婢女

龍虎山齊玄幀,羽化登仙,紫氣東來,這些個東西串聯起來,院中呂楊舒三名王府鷹犬聽在耳中,才是真正的天雷滾滾。

連魏叔陽都瞠目結舌,這位斷臂老者劍術超一流,兩劍輕鬆破穿符將紅甲,的確很驚世駭俗,可不管劍術如何生猛霸道,四人眼中也僅是視作一品高手,境界不可求,但此類高人隻要陪著世子殿下遊曆江湖,總能碰到幾個。

但英才輩出的江湖百年,出了幾個齊玄幀?以外姓力壓天師府趙姓整整半甲子時光,龍虎山一千六百年來又有幾人?羊皮裘老頭兒自稱能與齊仙人過招,甚至逼迫那位大真人紫氣東來招天雷?

這牛皮是不是稍稍吹大了點?

沒料到薑泥隻是皺眉道:“你煩不煩?”

老劍神欲言又止,約莫是知道動嘴皮子說不來薑丫頭的佩服,隻得悻悻然作罷,與滿腹狐疑的舒羞擦肩而過時,一巴掌閃電拍在她腰肢下那停翹臀-尖上,五指一捏,等舒羞回神,為老不尊的邋遢老頭兒已經走遠,五指懸空做那猥褻下流的抓捏動作,喃喃自語:“比起姓魚的抱貓小娘子,大概要軟一些,果然女子年輕才有本錢,後天保養再好,都要沒了靈氣,不過對於三十來歲的女人來說,這份手感算不錯的了。徐鳳年未免太小家子氣了,不過就是那點大黃庭修為,就真傻乎乎去固精培元啦?欲求長生本就是錯,這種愚笨求法更是錯上加錯。”

魚幼薇對這老頭兒的瘋言瘋語早就做到聽而不聞,帶著將這當作仙境的雀兒和小山楂兩個孩子進入一間廊房。

徐鳳年挑了一間最大的屋子,對薑泥勾了勾手,示意她可以讀書掙錢了。

在書房中,青鳥鋪好宣紙,筆墨伺候,徐鳳年一邊聽讀書聲,一邊繼續低頭勾勒符將紅甲人的細節紋路,北涼軍部有數座機構司,有許多技藝堪稱鬼斧神工的機械土木高人,徐鳳年驚豔於這符將紅甲人異乎尋常的堅不可摧,準備回到北涼以後就將那具殘破紅色甲胄連同圖紙一同秘密交給機構司,看能否仿製出幾個傀儡玩偶,楊青風精於趕屍驅鬼招神,將來在這件事情上注定派得上用場,所以三人中反而是最不起眼的楊青風最死不得。

至於舒羞如今是否心中記恨世子殿下的無情,一貫刻薄炎涼的徐鳳年會在意?

潦草吃過精美齋飯,徐鳳年帶著青鳥逛蕩青羊宮,此宮祀奉道教始祖李老君,自然還有擺有雛形神霄派的幾位雷部天君的神像,宮內最大的寶貝是《道德經》五千言珍貴木刻,隻不過徐鳳年對這玩意沒興趣,縱使吳靈素肯送,他都嫌累贅。

才剛在青城王手上興起的青羊宮,到底是不如龍虎武當兩大道統祖庭那般底蘊深厚,拿不出幾件好東西,徐鳳年沒見到幾個眼前一亮的女冠道姑,估計都被父子兩人小心雪藏起來。

閑庭信步轉悠了一圈的徐鳳年笑道:“走,咱們那條鐵索橋。”

出了青羊宮,越是臨近青羊峰懸崖,越是感到勁風拂麵,衣袖被吹得獵獵,徐鳳年按刀而行,終於看到那座在山風中飄搖的鐵索橋。望之縹緲,至於踏之能否屹然不動,徐鳳年一點都不想嚐試。

橋身僅由九根青瓷大碗口粗的鐵鏈搭成,除去扶手四根鐵鏈,地鏈才五根,顯得格外狹窄險峻,每根鐵鏈由一千多個熟鐵鍛造而成的鐵環相扣,鐵鏈上鋪有木板,橋台分別是固定整座鐵橋的地龍樁和臥龍釘,地龍樁據青城山史料記載重達兩萬斤, 鐵橋兩頭矗立兩座橋亭,青羊峰這邊叫觀音亭,那頭叫聽燈亭。徐鳳年走入觀音亭,笑道:“這亭子叫觀音,觀什麼音?那邊叫聽燈,聽什麼燈?兩個名字都取得莫名其妙。”

徐鳳年望向對麵山峰,遺憾道:“不下雨便瞧不見千燈萬燈朝天庭的景象,唉。”

青鳥莞爾一笑,突然警覺轉身,盯住一個緩步而來的魁梧身形。

如此高大健壯的女子不多見。她身穿一襲道袍,手捧白尾拂塵。比起青城王的道貌岸然,這位上了年紀的中年女冠長相凶神惡煞,臉上疤痕縱橫,好在她穿了青羊宮神霄派道袍,否則青鳥都要誤認為是山鬼魍魎。

徐鳳年轉頭隻看了一眼,便目光呆滯,癡癡起身。青鳥極少見到世子殿下流露出這種失魂落魄的神情,最近一次是那年老黃死於武帝城城頭噩耗傳來的正月,殿下才行過及冠禮,便在閣樓上溫酒獨飲。徐鳳年頭腦空白,望向眼前臉龐猙獰醜陋的高大道姑,沒有絲毫麵對青城王時的跋扈傲氣,更沒有英俊公子撞見山野醜婦的嘲諷與鄙夷,隻有恍惚。那一年,剛授予大柱國稱號的人屠隔天便再被封王,真正做到了一人之下的臣子極致,所以那一年青牛道上車馬如龍,千乘萬乘赴北涼,世子殿下才幾歲大,剛剛跟著娘親讀書識字,調皮頑劣,喜穿素潔白衣的王妃似乎大病了一場,大病初愈便帶著貼身女婢以及年幼兒子去青山秀水散心遊玩,那名女婢偷偷追隨著她離開那座埋了二十萬柄劍的墳墓,悄悄追隨著她去了貧瘠荒涼的遼東錦州,與徐家一同經曆了壯懷激烈的春秋亂戰,女婢終年臉上覆青銅麵甲,在山上飲水時,摘下了麵甲,無意中被小世子殿下看到,嚇得哇哇大哭,從不打罵隻會寵溺愛子的王妃下山後,竟然責罰小世子雙手提兩本厚重聖人典籍,在一麵牆根下站立,不許吃飯。

重新覆上麵甲的女婢偷偷帶了食盒,去探望被罰站的小世子,卻被雙手發麻一肚子怨恨的小家夥踢了一腳,更惹得王妃真正生氣起來,年幼世子隻覺得委屈,覺得娘親再也不心疼他了,獨自哭得撕心裂肺。女婢默默跪於一旁,陪著麵壁思過的小家夥從嚎啕大哭到沙啞抽泣再到無力哽咽,懵懂無知的世子雙手失去知覺,又不知錯在哪,但娘親說不許吃飯,他便不去吃飯,後來根本提不起書籍,便頭頂著一本,嘴巴咬著一本,那模樣,倔強得讓人心酸。

後來昏厥過去,在床榻上醒來,娘親坐在床頭,與那年還隻是個稚嫩孩童的世子說起了覆甲女婢的故事,小世子才知道這位不像女婢更新他姑姑的長輩,與娘親一起長大,姑姑為了從一個很可怕的地方逃了出來,不惜與一個大惡人打鬥了一場,麵容被整整一十八劍慢慢毀去,娘親說這他這個姑姑年輕時候,容顏英氣,有無數劍道俊彥都死心塌地愛慕相思的,這些年行軍打仗,這個姑姑更是負傷無數,便是趙長陵這些大英雄都佩服。後來,小世子便親自去摘了一捧桑椹,遞交給姑姑。

那一年,徐字王旗下,覆甲女婢單膝跪地,接過一捧桑椹,那孩子幫她擦去眼角淚水,柔聲說道:“姑姑,別帶麵甲了,誰說你不好看,鳳年就打他們的嘴巴!現在鳳年還小,就算打不過,等有力氣了,肯定要跟他們打架的!喏,這是我摘來的,姑姑不哭,吃桑椹。”

這一年青羊宮山巔觀音亭,徐鳳年走向那麵惡至極的中年女冠,伸手擦去她滿臉淚水,總也擦不幹淨,他便一直擦下去,哽咽著溫柔道:“姑姑好看,姑姑不哭。”
引言 使用道具
J.N
Crawler | 2017-9-3 01:23:38

雪中悍刀行 第七十七章 先手五十


輕仇者寡恩,輕義者寡情,輕孝者最無情。世子殿下是何種人?北涼無數花魁說他多情,認可了金玉其外,士子書生眾口一詞說他無義,斷定了敗絮其中。徐鳳年早就不去理會這些閑言閑語,此時隻是陪著不再覆甲的趙玉台走入觀音亭坐下,不知為何做了青城山女冠道姑的她身材要比徐鳳年還要魁梧,兩人肩並肩坐在一起,有些滑稽,像是世子殿下在小鳥依人,徐鳳年無法掩飾的滿心歡喜,望著趙姑姑。

覆甲女婢趙玉台,吳家劍塚上一代年輕劍冠的劍侍,劍侍便是年幼被挑選出來的外姓人,與主人一同長大,悉心栽培,一生一世為主人喂劍養劍直至最終葬劍的沉默角色,個個劍道造詣自小出眾,甚至不是沒有過二十歲前劍術一直超過劍主本人的強大劍侍。劍侍在主人成年以後,隻負責砥礪劍心劍道,並不需要為主人赴死,甚至這還被吳家劍塚嚴令禁止,為的就是怕吳家劍士有恃便無恐,於上乘劍道修行無害無益。

吳六鼎一襲青衫仗劍南下,暗中注定會有一名影子劍侍追隨。

吳家每一位年輕枯劍出山練劍,無一不是卓爾超群的天才,他們一旦離開劍塚,隻有兩種可能,做到了劍道第一人,榮歸劍塚,或者死於修行路上,不得葬身劍塚,連佩劍都沒有資格拿回家族,何地死,何地葬,劍侍終生守墓守劍。

徐鳳年輕聲問道:“姑姑,你怎麼在青城山?”

一直在端詳徐鳳年麵容的趙玉台並不隱瞞,柔聲道:“奴婢摘了麵甲後便扶植吳靈素做傀儡,大將軍需要這青城山變作一座死山空城,隱匿駐紮不下六千人的甲士,以備後患,早年設想是若北涼鐵騎兵敗北莽,雍州不至於全部不戰而潰,否則空有天險而不據守,再想奪回便難如登天了。也有一部分邊境上大戰正酣卻被顧劍棠在背後捅刀的顧慮。隻是這些年大將軍鐵甲兵鋒獨力抗衡北莽,一點不輸,加上運籌帷幄千之外的廟堂,並未被功高震主的帽子壓垮,算是在北涼徹底站穩了腳跟,這青城山隱蔽駐兵的事情,就順勢放緩了一些,在雍州和朝廷眼皮底下遣將調兵,終究不是小事易事。奴婢這些年妄自揣測,若大將軍在東邊劍閣還有布置,那便是做了最壞的打算,不管北涼三十萬鐵騎如何坍塌,這六千兵甲都可保世子殿下過劍閣入西域,王朝再約束不住世子殿下,起碼徐家不會落得一個滿門荒涼。”

徐鳳年歎息道:“徐驍好大的布局。我這趟入青城山,做了細致的地理繪製,隻是覺得此地是雍州戰略中樞,沒點兵士扼險據守有些可惜了這份地勢。聽姑姑這麼一說,以徐驍的脾性,十有八九劍閣那邊已經被他收買,埋下了死士死間。隻不過我想朝廷那邊說不定也有藏有暗棋暗樁無數,就看某天誰先發製人,再看誰妙手陰招更多,這些年李義山頂替趙長陵趙叔叔給徐驍做謀士,貌似有個聽潮十局,不知道進行到第幾局了。徐驍無奈的地方就在於太惹眼了,他不想造反,卻有人做夢都想著他去造反,西壘壁一戰亡西楚,聽說許多老將都私下勸諫過徐驍,去順勢拿下整座天下。也對,領兵的誰不想當一個新王朝的開國功勳,出計劃策的謀臣,誰不想做那帝師。隻不過一場春秋無義戰,百世豪閥逐漸凋零,徐驍是罪魁禍首,沒了民心所向與士子附和,徐驍即便北上可以勢如破竹,直搗龍庭,卻哪能坐穩皇帝寶座。”


自稱奴婢的趙玉台始終握著徐鳳年的手,慈祥微笑道:“殿下很像小姐,長得像,做事也像。”

徐鳳年搖了搖頭。

趙玉台問道:“殿下當時怎麼不用北涼輕騎殺破神霄劍陣?若是下令,這些悍卒對殿下便真有一些忠心了。”

徐鳳年掏出那張從矛隼腳下獲得的李義山特製宣紙,交給趙玉台,輕聲道:“看到這個,我不敢胡來。離開北涼前,李義山說會有三個錦囊給我,這是第一個。我本想求著一起給我,李義山不肯,知道我是一轉頭就都要全部拆開的無賴性格。”

趙玉台看到一行字:遇王則停,能不殺則不殺。

心中了然的她笑著遞還給徐鳳年,徐鳳年撕碎丟出,隨風而逝。

徐鳳年好奇問道:“姑姑,那吳六鼎是劍塚的這一輩劍冠?”

趙玉台平淡點頭,並無異樣。

徐鳳年下意識握緊趙玉台的手,陰沉笑道:“那我有機會一定要會一會吳家劍塚的扛鼎翹楚,看他劍法到底配不配得上劍冠名號!”

趙玉台笑道:“殿下,你這些扈從中,要數那斷臂老者最高深,是哪一位劍道老前輩?”

徐鳳年輕聲道:“被徐驍鎮壓在聽潮亭下很多年的李淳罡,老一輩劍神,木馬牛斷了,我知道是他敗給王仙芝,卻不知怎麼還斷了一臂。”

趙玉台微微一笑,道:“原來是李老劍神啊,怪不得。小時候教小姐與奴婢習劍的老祖宗,便曾慘敗給李淳罡,斷劍不說,還毀了劍心,致使一生都無望陸地劍仙境界。這一百年來,李淳罡勝了一位劍魁,拿走一柄木馬牛,後來鄧太阿也勝了,卻不屑在劍山上挑劍,吳家劍塚的顏麵一掃而空。劍冠吳六鼎最後肯定是要與當代劍神鄧太阿一戰的,按照幾封密信推斷,吳六鼎目前是初入指玄境,離天象境界還有一段距離,隻是吳家每一代最出類拔萃的劍士,從來不是按部就班層層晉升,都是千日止步,再來一個一日千。天底下劍士都不如吳家人如此功底紮實。小姐當年便是如此,一劍在手,出塚前隻是世俗一品,與上任劍魁立下生死戰,卻一舉跳過了金剛指玄兩大境界,直達天象!”

徐鳳年望向山崖空穀,喃喃道:“姑姑,我就笨多了。”

趙玉台輕柔搖頭道:“一般而言,三十歲進不了金剛境,一輩子都到不了指玄了,可劍九黃三十歲才剛剛不做那鍛劍的鐵匠,誰敢說他不是高手了?殿下,你有秘笈無數可供瀏覽,奴婢有個建議,可以考慮做那先手五十窮極機巧的天下無雙,不必學一些高人彈指間破敵,更無須像曹官子那般越戰至後頭越善戰的‘官子第一,收官無敵’。殿下記憶力無人可及,飽覽群書不是難事,隻需從千百本秘笈中每本揀選出最精髓的一招兩式,如殿下這一身大黃庭修為一同逐漸化為己用,將先人精華雜糅融匯於一身,再去與人對敵,五十先手,招招如羚羊掛角不著痕跡,定能出人意料,防不勝防。”

徐鳳年愣了一下,喃喃道:“似乎可行啊。”

趙玉台笑而不語。

徐鳳年瞬間意氣風發,眉心紫氣淡然。

重逢兩人相坐忘言。

徐鳳年許久緩緩出聲道:“不知道徐驍去京城這一路走得如何了?”

趙玉台沉聲道:“打盹猛虎不睜眼,睜眼便殺人。”
引言 使用道具
J.N
Crawler | 2017-9-3 01:23:38

第七十八章 大涼龍雀美人鼓

青羊宮內院私宅,青城王與兒子吳士楨相對而坐,武道修為平平,神仙氣度卻是可以媲美龍虎山天師的吳靈素雙指捏著青瓷杯蓋,輕緩撲散茶香。吳士楨無心喝茶,一臉憤懣。

吳靈素喝了口茶水,笑道:「恨上那個比你還傲氣的世子殿下了?」

吳士楨咬牙道:「我只恨自己手無大權,不恨徐鳳年,相反,我倒是佩服這個北涼王的兒子,哪裡是無良的紈袴,分明是裝蒜示弱的行家,涼雍泉三州都被他與人屠的演戲給矇蔽了!」

吳靈素點頭道:「這事兒你知我知就好,不要與人說起。看清這一點的自然早已看清,不需要我們去提醒。沒有看清的都是些說不上話的局外人,你說了只是被當個笑話。我們父子既然形勢比人低,那就得有低頭的耐心,這不是孬,是識時務。士楨,為父創下神霄派,被龍虎武當幾大祖庭視作天大的笑話,可幾百年後誰抬頭誰低頭,嘿,誰敢說知道?粗略鑽研龍虎武當初期的歷史典故,便知道他們的祖師爺比我這青城王可要寒磣百倍,為父好歹被封王,獨佔了青城的洞天福地,但這份不小的家業,想要傳承十代百世,與其它道教祖庭一爭高下,還得看你能否率先擔起重任,原本與你喝茶,只是怕你只顧著記恨徐鳳年,誤了我神霄派百年大計,想勸解一番,能否聽進看我青羊宮的造化,現在看來,是為父多慮了,我兒果然是能成就大業的人。士楨,不妨與你實話,你若是格局僅限於一山一宮,我便打定主意不讓你下山闖蕩了,下了山,去了京城也是白費。」

吳士楨微笑道:「爹,這趟來便是想求你答應讓士楨去京城。」

吳靈素低頭喝茶,「如此甚好。」

吳士楨詢問道:「那我們該如何與徐鳳年交往?老死不相往來?如果不是,如何把握尺度?」

吳靈素抬頭望向窗外似有暴雨的古怪天色,道:「不相往來?你錯了,青羊宮若想壯大,便繞不過人屠身後的北涼三十萬鐵騎,為父送你一句話,如果徐鳳年僥倖不死,真做了涼王,給他做狗都無妨。可若徐驍出了意外,或者是徐驍老死,這位世子殿下卻沒那個命,徐家到頭來分崩離析,你大可以痛打落水狗。為父已經挑了幾本珍貴秘笈,明天由你送去,到了京城,與那幫皇親國戚們越是訴說世子殿下的跋扈損德,徐鳳年越是高興,咱們青羊宮與北涼王府這份香火情才算真正結實了。你真以為朝廷裡那些使出吃奶盡頭破口謾罵大柱國的文人士子,都是與北涼王為敵的清流忠臣?錯了,真要私底下順藤摸瓜下去,難保就是大柱國的門生故吏。只不過這檔子在根子上就糜爛不堪的破事,沒誰願意計較。便是權柄在手的首輔張鉅鹿,也顧不過來。這便是廟堂經緯的可笑可悲了,滿朝文武幾人忠幾人奸,太平盛世裡哪裡分得清,唯有亂世裡輸了春秋大業的西楚東越這幾個敗亡邦國,才讓世人看清了真面目。」

吳士楨輕聲道:「父親若是去參政,定能一手翻云一手覆雨,不比那張首輔差。」

吳靈素伸手點了點兒子,笑道:「忘了你這馬屁功夫誰教你的?就無需用在為父身上了。到了京城,有的是你大展身手的機會。」

吳士楨望向窗外,輕聲道:「說實話,真是嫉妒徐鳳年,那被他帶上山的一百北涼輕騎,明顯要驍勇善戰遠勝雍州甲士,這才一百人,北涼號稱鐵騎三十萬,如果要造反……」

吳靈素皺眉喝斥道:「噤聲。」

吳士楨笑道:「隨口說說,我知道輕重。」

當年北涼王妃身邊的覆甲女婢,摘下面甲後出人意料做了女冠道姑,不光替青城王補全了《零寶經》,還創了名聲顯赫的神霄劍陣,婢女尚且如此,那親臨春秋國戰的王妃當年又是何等風采?趙玉台輕聲呢喃道:「來來來,試聽誰在敲美人鼓,吳家有女穿縞素。來來來,試看誰是人間人屠,徐字王旗在逐鹿……世子殿下,這詞曲都好,聽聞二郡主當年在武當山上給真武大帝雕像刻下了發配三千里的字樣,唯有這般女子,才能寫出如此蕩人心魄的北涼歌,可在奴婢看來,二郡主更像大將軍,殿下才是像小姐。若是不學刀,而是學劍,就更好了,女婢在山上守墓十數年,就等這一天。奴婢守著大涼龍雀,總是不甘心。殿下,明日下山,把小姐當年讓天下英雄低頭的佩劍帶走吧?在這兒,埋沒了大涼龍雀!小姐對奴婢說過,以後殿下若是遇上了恰巧習劍的好女人,就當是一件聘禮。可惜小姐無法親手交出……」

徐鳳年輕聲道:「好。我帶走大涼龍雀。姑姑,可鳳年不敢保證能遇到如娘親一般的女子,指不定一輩子都送不出去。」

趙玉台伸手摸了摸世子殿下的下巴,當年那粉雕玉琢的小少爺,都有扎手的鬍渣了,她的神情是發自肺腑的和藹,哪裡有半點面對吳靈素吳士楨父子時的桀驁粗野,她怔怔看著徐鳳年,就像看著至親的晚輩,孩子總算長大了,出息了,長輩自然滿眼都是自豪和欣慰,趙玉台緩緩道:「無情人看似無情,反而最至情。哪家女子能被殿下喜歡相中,就是天大的福氣。這點殿下與大將軍一模一樣,女婢只希望殿下早些遇到那個她,早些成家立業,相濡以沫,莫要去相忘於江湖廟堂。小姐說武道天道最後不過都是一個情字,人若無情,何來大道可言,逃不過竹籃打水撈月,因此道門才有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說法,而佛門許多菩薩發宏願,也是悲天憫人。殿下,相比你的胸有溝壑,女婢更欣喜殿下對老孟頭小山楂這些無名小卒的念舊。」

徐鳳年感慨道:「可這些贏不來北涼的軍心。」

趙玉台積鬱心胸十多年的郁氣一掃而空,破天荒打趣玩笑道:「等殿下去了北涼邊境,與大將軍那樣親身征戰,一切自然水到渠成。聽說二郡主反感你練刀,殿下可要撐住,不能改變初衷,好男兒不能親自提兵殺人,不像話。奴婢這輩子最大的指望便是等著看殿下提兵百萬立馬北莽,將那個王朝給蕩平了。」

徐鳳年做了個鬼臉,一臉為難道:「姑姑,踏平王朝這活兒忒技術了,再說萬一成功,也沒人肯給賞賜啊,說不定皇帝陛下就更惦念我們徐家的香火何時斷去了。」

無意間提起這個,趙玉台一臉陰鷙戾氣,語氣卻是平靜,透著股與她劍術萬分匹配的肅殺銳氣,紅著眼睛淒涼道:「天下初定,小姐懷上殿下剛六月,老皇帝一聽經緯署相師說小姐有望生子,便迫不及待要卸磨殺驢,那一戰,小姐瞞著大將軍,獨人獨劍赴皇宮,面對那指玄境三人和天象境一人,雖然小姐功成而退,卻落下了無法痊癒的病根,入北涼才幾年安穩,便……」

徐鳳年木然望向對面聽燈亭,山巔沒來由驟雨傾瀉,暴雨過後,雲霧繚繞,千燈萬燈亮起,亭中徐鳳年趙玉台與始終站在亭外的青鳥三人恍若置身於天庭仙境。

青城山中傳來一陣野獸嘶吼聲,鼓蕩不絕於耳。

徐鳳年訝異道:「姑姑,這是?」

趙玉台微笑道:「青城山中有一頭活了幾百年的異獸,名虎夔,幼年獨角四腳,成年雙角六足,遍體漆黑鱗甲,一旦發怒便通體赤紅。這一頭成年母虎夔原本只在人跡罕至的深山蟄伏,但懷上了幼夔,胃口暴漲,近兩年來便離青羊峰有些近,奴婢曾帶劍前往一睹真容,虎夔凶悍無匹,尤其是懷孕在身,更是殘暴兇狠,奴婢的青罡劍被它咬斷,奈何不了它,它也奈何不了奴婢,幾次交鋒,都沒有結果,後來奴婢便任由它在青羊峰附近徘徊覓食,根據古史記載,異獸虎夔懷胎需三年,分娩大概就在最近時分了。」

趙玉台聽著連綿不絕的吼叫,咦了一聲,疑惑道:「虎夔似乎遇見了旗鼓相當的對手,青城山還有能與它對敵的人或者獸?」

徐鳳年一頭霧水。

當晚,徐鳳年回房後仍然聽見兩種截然不同的嘶吼聲,直到深夜才淡去。

第二日,徐鳳年下山,手中捧著一格紅漆劍匣。

匣中有大涼龍雀。

青城王吳靈素親自送行至駐鶴亭,吳士楨畢恭畢敬雙手奉上秘笈三本。

鐘樓內,站立著青城女冠趙玉台。

這位覆甲女婢很想知道以後誰會來為小姐最心疼的小鳳年,去持那大涼龍雀劍,去敲那美人鼓。
引言 使用道具
J.N
Crawler | 2017-9-3 01:23:38

第七十九章 右菩薩左金剛

遇王則停,能不殺則不殺。這是國士李義山送來的第一個錦囊。

徐鳳年其實本就沒有要與青羊宮你死我亡的念頭,吳靈素被封為王,殺了他,別說是徐鳳年這個世子殿下,便是徐驍都要被召喚入京,承擔天子之怒,徐鳳年自嘲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眾人卻不敢打。那麼徐驍大概就是一頭過街老虎,連喊打的好漢都少有。趙姑姑說猛虎打盹睜眼便殺人,可沒了三十萬北涼鐵騎,徐鳳年還是很擔心徐驍會吃虧,尤其是在京師重地,四面楚歌八方樹敵,徐驍顧得上?不僅顧劍棠這個舊怨無數的春秋名將在那裡以逸待勞,還有入閣做相的張鉅鹿,這位被政敵罵做乾綱獨斷的張首輔,更是與徐驍結下新仇在遼東風雷,舊恨則是恩師周太傅因徐大柱國抑鬱而終,滿朝文武,那些個與先前幾大高門豪閥有各種聯姻的權貴,哪一個在家中沒有聽煩了親戚的叫苦叫冤?

一頭沒了爪牙的年邁老虎,單獨入了牢籠,還能殺人?

徐鳳年將藏有大涼龍雀劍的紅匣交由青鳥,與三本青羊宮珍貴秘笈一齊放入車廂,坐於馬上,回望了幾眼青羊峰山巔道觀飛簷的景象,面無表情,對與雀兒離別在即戀戀不捨的魚幼薇說道:「送雀兒小山楂回去後,你就別再騎馬了,去車上呆著。」

魚幼薇神不守舍,一臉乞求,看了看天真爛漫的雀兒,再望著世子殿下,徐鳳年只是鐵石心腸地搖了搖頭。

離了青羊峰,徐鳳年讓小山楂去呂錢塘馬上,雀兒坐上舒羞的馬背,牽馬而行的徐鳳年抬頭看著兩個眼角濕潤的孩子,微笑道:「我就不送你們了,代我跟老孟頭劉蘆葦桿子孔跛子這些老傢伙告別一聲,我與青羊宮這些神仙說過,你們揭不開鍋的時候,可以與他們賒賬,都記在我頭上便是。不過別成天大魚大肉,小心我不替你們還賬。到時候雀兒被擄去當道姑,我可是不管的。」

雀兒哭了起來。徐鳳年走近幾步,看見少女手中緊緊攥著一片樹葉,約莫是本想將那首小謠諺吹哨子給他聽的,徐鳳年笑而不語,用手指翹起鼻子,朝她做了個不符世子勳貴身份的豬頭鬼臉,引來小妮子破涕為笑。

抱著雀兒的舒羞一時間神情古怪。

小山楂更男子氣概一些,轉頭揉了揉眼睛,擠出笑臉道:「徐鳳年,記得早點回來看我們啊,要不然雀兒以後被哪位年輕書生拐騙了去,我可不攔著。」

徐鳳年拿繡冬刀鞘敲了敲少年腦袋,「不許烏鴉嘴。」

徐鳳年敲完了小山楂,稍稍用力敲在駿馬身上,呂錢塘舒羞見機趁勢夾了夾馬腹,兩馬四人入了一條密林小道,傳來雀兒送別的悠揚哨音,青鳥微笑閉眼,她知道這是世子殿下最拿手的《春神謠》。

徐鳳年望著背影,將坐騎交給楊青風驅使,獨自坐入一輛跟青羊宮要來的寬敞馬車,盤膝而坐,以武當玉柱玄妙口訣,糅合四千言《參同契》,輕緩吐納,氣機遍佈全身竅穴。外靜內動,一刻不停歇。天下武學都是逆水行舟的苦命行當,以北涼王府做例,有一座寶山武庫,可徐鳳年決心練刀以前,看了那麼多上乘秘笈,就用眼睛看出一個高手來了?若是這樣的一件輕鬆美事,皇宮大內還不皇子個個高手多如狗?

不願去與老劍神同乘一車的魚幼薇進了車廂,恰巧看到徐鳳年導氣與手心,以溫熱雙掌掩耳,手指併攏貼在枕部,食指疊於中指上,食指著力下滑彈擊枕部,發出鼓鳴聲響,魚幼薇好奇記下擊彈次數,是二十四次。本來打算進行完這黃庭「鳴天鼓」後去叩齒三十六的徐鳳年睜開眼睛,略微不悅望向魚幼薇,後者委屈說道:「你不讓我騎馬,我只好上來。」

徐鳳年想到她不願跟李老頭兒相處,便不多說,重新閉目凝神,叩齒咽津靜心,將大美人魚幼薇晾在一邊不理不睬。習慣了冷落的魚幼薇倒是無所謂,興致勃勃觀察徐鳳年的呼吸吐納,看久了,她便看出一些名堂,眉心由深紅入淡紫的徐鳳年口吐氣鼻吸氣,只見他納氣有一吐氣有六,魚幼薇聽不到每次氣息出入有聲響,卻可看到他身體四周彷彿有游風習習,魚幼薇甚至可以感受到一陣清涼沁入自己肌膚,真是神奇。

徐鳳年足足靜坐了一個時辰,才睜眼握刀,繡冬春雷微顫不止。看到魚幼薇瞪大眼睛,徐鳳年笑道:「別看了,如果不是你打擾,我能跟老道高僧一般打坐入定一整天。」

魚幼薇柔聲道:「那我去騎馬,不耽誤世子殿下練功。」

徐鳳年啞然失笑,搖頭道:「別騎了,再騎馬小心你的屁股蛋再不能羊脂美玉,以後我若是想老漢推車,一看到你那兒粗糙肯定就沒了興致。」

魚幼薇憤然起身,彎腰準備去騎馬,最好把屁股蛋騎沒了才罷休。

徐鳳年不急不慢笑道:「別急著下車,我獨自吐納也無趣,不妨跟你說點這氣海導引的訣竅,你若是無事可做閒著無聊,可以學一學,長生不朽是騙人的,但延年益壽肯定不假。武當山這門吐納的心法,別看口訣樸素,其實大有妙處,是那道門大黃庭修行的地基,融合了古代方士的修崑崙法五宜六法,武當玉柱的卻病延年十六句,以及年輕師叔祖洪洗象瞎琢磨出來的黃庭蓮花真經導引術。魏爺爺手中有一本與古書同名卻不同道的《參同契》,魏爺爺身為九斗米老真人,也說此書一出龍虎服輸。來,我先教你一段口訣,好讓你避免風寒邪氣侵襲胸口,要知道五臟六腑中,心是君主之官,肺乃相輔之官,可見胸部何等重要,這口訣還要配合十指揉捏,你若顧不過來,我可以幫你。」

魚幼薇一開始聽得入神,可等到才說了幾句正經言語的徐鳳年露出狐狸尾巴,有些無奈,但終究沒有掀開簾子下車,坐在角落,撇開話題輕聲問道:「為什麼不帶上雀兒小山楂?你忍心他們跟老孟頭一樣做山賊草寇?」

徐鳳年反問道:「不好嗎?」

魚幼薇惱怒道:「徐鳳年,你是誰?!你是北涼王嫡長子,是大柱國最寵溺的兒子,你明明可以給兩個孩子一份錦繡前程,這種舉手之勞對你而言很難嗎?你連孩子們眼中的青羊宮神仙都敢殺,為何臨到頭卻如此吝嗇?!」

徐鳳年按刀而坐,手指輕彈疊於上邊的繡冬刀鞘,不動聲色,像是覺得魚幼薇不可理喻,連解釋辯駁都懶得。

魚幼薇漲紅了臉,眼神悲涼。

徐鳳年還是反問:「你認為兩個孩子被我帶下山了,比商賈豪富人家的子女更加衣食無憂,就是幸運?不做終日擔心米鹽卻起碼可以性命無憂的蟊賊,去做什麼?整天跟我一樣養鷹鬥狗,或者說做點小本買賣,再被北涼王府的仇家盯上,不知哪天便暴斃?魚幼薇,知道你們這些士族出身的傢伙,最讓我生厭的地方在哪裡嗎,正是你們自以為是的憂國憂民都會帶著一股書生意氣,看似一往無前,問心無愧,可曾問過平民百姓,他們到底需要什麼?那場春秋國戰,是徐驍挑起的硝煙嗎?上陰學宮飽讀詩書的縱橫家,個個覺得心繫天下,要匡扶王道正統,以一國作棋子,到頭來死了數百萬人,甲士百萬,百姓更是數倍,而上陰學宮死了幾個?即便你聽說了一些書生忠臣投湖跳崖,以死明志,史書上卻留下了他們的名字,千古流芳,可如老孟頭這些微不足道的百姓,誰會記得他們的死活?你那身為上陰學宮稷下學士的父親悲憤作亡國哀詩,說那大凰城上豎降旗,舉國無一是男兒。要我來說,什麼春秋哀詩榜首,根本就是一堆屁話,什麼都是假的,各國皇族死絕是應該,可那些聽不到的百姓哭嚎,才是真正的哀詩。你當年與父親一同被逃難流民裹挾,想必是聽到了?可曾記得?我二姐作北涼歌,哪裡是在誇徐驍英勇善戰?貧寒北涼參差百萬戶,幾人鐵衣裹枯骨?這是在罵徐驍!試問帝王將相幾抔土?這可是在學你父親這幫文人士子在歌功頌德?魚幼薇,知道我為何不殺你嗎?我便是要你好好睜大眼睛看著,不光要帶你去看江湖,什麼才是真正的活著,以後還要帶你去北涼邊境去看鐵甲聽鐵蹄,讓你知道什麼才是戰爭。」

徐鳳年頓了頓,平靜笑道:「當然,不殺你,還是想欺負你。」

魚幼薇默不作聲。

徐鳳年繼續吐納,這門武當傾囊相授的心法異於古人導引,經過魏叔陽考證後有諸多修改,將一般吐納的心「呼」為呵,肝「呵」為噓,改脾「唏」為呼,並且增膽為「嘻」,引氣時默念,大有裨益。尋常武者練拳時大聲呼喝,並非簡單以壯聲勢,而是配合內功心法的氣機導引,在瞬間爆發出來,只是大多不得要領,做不到勻細綿長行緩圓活,一呼一吸契合天道,當初徐鳳年與白髮老魁一起上武當,騎牛的在山頂罡風吹拂中一搖一擺只是不倒,年輕師叔祖的模樣看似滑稽可笑,搖墜之間,其實妙不可言。武當以外都不信這個捧黃庭的年輕道士可以為玄武扛鼎,徐鳳年卻是逐漸相信騎牛的說不定真是齊玄幀那種百年一遇的道門仙人。

只不過再神仙,不下山,都是白搭。

龍虎山這幾十年的香火興旺,還是靠那位為老皇帝延命的天師,而不是法力通玄的齊玄幀。

中午在朝陽峰山腳吃了頓野味,魚幼薇並沒下車,徐鳳年不奢望這只西楚小貓能被一番混話就給馴服,家仇國恨,累加在一起,道不同不相為謀的兩人,哪裡會是徐鳳年三言兩語就可化解,何況他也不想著魚幼薇去做逆來順受的侍妾,沒了野性靈氣,就不好玩了。徐鳳年剛要去姜泥所在的車廂聽書,卻聽到頭頂山林傳來一陣炸雷嚎叫,似是蠻荒巨獸臨死的吼叫,震得眾人一陣頭皮發麻,徐鳳年對呂楊舒三人吩咐道:「呂錢塘楊青風你們隨我上山,舒羞,你去喊上寧峨眉,記得跟上我們,這頭在青城山做王兩三百年的異獸,不好對付。」

徐鳳年掠入山林,身形矯健如山兔。每次腳尖輕輕著地,不見如何發力便可掠出數丈距離,身後呂錢塘和楊青風面面相覷,心生震駭,這可不是普通武夫能做出的壯舉。

當舒羞和大戟寧峨眉見到世子殿下,卻看到詭譎一幕,這一片山林古木悉數折斷,鮮血滿地,世子殿下腳下是一頭不曾見過的巨大野獸,一身鋒芒甲刺,已是死亡,膚色由紅轉黑,腹部被剖開,而一身血跡的世子殿下正低頭望著懷中兩隻才剛剛投胎睜眼的幼獸,一手捧著一頭,笑眯眯道:「你們一個叫金剛一個叫菩薩好了。」
引言 使用道具
您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加入會員

建議立即更新瀏覽器 Chrome 95, Safari 15, Firefox 93, Edge 94。為維護帳號安全,電腦作業系統建議規格使用Windows7(含)以上。
回頂部 下一篇文章 放大 正常倒序 快速回覆 回到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