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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橋底下說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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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利慾動心

  「這是為何?」韓南祖怔了一下,帶了疑惑地問道。

  陸塵卻沒有馬上回答他,而是抬頭對正攀爬在不遠處石壁上的何剛與易昕二人喊了一句,道:「二位,你們先下來吧。」

  何剛與易昕回頭向這邊看來,也是有些意外,但很快還是沿著石壁下來了。

  走到陸塵這裡,易昕搶先問道:「陸大哥,我們正在摘夕霧花啊,為什麼叫我們下來?」

  陸塵道:「先別摘了,我們最好馬上離開這裡!」

  「啊?」何剛與易昕都是吃了一驚,面上露出愕然之色。

  旁邊的韓南祖則是皺眉看著陸塵,道:「陸兄弟,到底出了什麼事?」

  陸塵道:「我覺得周圍有些不對勁,可能還會有黑豺狗過來。」

  何剛頓時嗤笑出聲,不以為然地道:「不過是一種低劣妖獸,有什麼好怕的?」

  陸塵眉頭微挑,饒有深意地看了何剛一眼。何剛被他一看,突然想起前頭遇到那群黑豺狗時,自己的表現卻是有幾分狼狽,一時間臉上便有些掛不住,惱羞成怒道:「你看什麼!前頭我們遇到那群黑豺狗時,不過是沒有防備,一旦正面對上,誰會怕那些畜生,小爺我輕而易舉地就能打發了它們!」

  「好了!」一聲輕喝,卻是韓南祖及時喝止了何剛,但同時,他面上也有一絲不快之色,道:「陸兄弟,這些夕霧花對我們很重要,而且前頭我們也對上過那群黑豺狗,想必你也看到了,並沒有問題的。」

  陸塵嘆了口氣,道:「這山林之中,黑豺狗成群結隊,狗群的數目也是有少有多,少的不過數隻,大群的,或許便有百來隻。萬一是來了一大群野狗,對你們群起圍攻的話,也是有些危險的啊。」

  韓南祖沉吟不語,眉宇間有些猶豫,但是易昕回頭看了一眼那瀑布邊的石壁,卻是開口道:「師叔,夕霧花我們才摘了一點呢,上面還有很多啊。」

  韓南祖回頭看了一眼,果然發現石壁上那些夕霧花還有大半沒有採摘,此刻正在那些濕潤的帶著水氣的風中微微顫抖著,顯得格外俏麗。他遲疑了一下,在腦海中想了想那些夕霧花帶回去後的用途,隨即斷然道:「繼續摘,速度快些,把這些夕霧花都摘完了,我們立刻就走。」

  「好!」何剛與易昕同時答應。

  話音落下,易昕立刻轉身去了,何剛則是帶著幾分鄙視,瞪了陸塵一眼,這才轉身大踏步地往石壁那邊走去。

  陸塵看著他的背影,微微搖了搖頭,隨即對韓南祖道:「既然如此,之前我答應三位找到這夕霧花,包括二紋的夕霧花靈材,如今都已做到,我也就不用再在這裡久留了,先告辭了。」

  說罷,他伸手向韓南祖拱了拱手,然後便轉身去了。

  韓南祖望著他的背影,欲言又止,隨即深吸了一口氣後,還是轉身向石壁那邊走去,準備去幫何剛和易昕二人了。

  ※※※

  陸塵大步離開那條山澗,走到之前那處石崖邊,找了處高地跳上去向四下眺望了一圈。只見黑甲山中林木森然,一片肅殺氣象,更遠的地方,山林之間,隱約間有模糊黑影躍動,起起伏伏也不知在那雜草叢中更有多少,只能依稀看到黑影正在向他這個方向移動過來,而且速度並不慢。

  陸塵臉色微微一變,目光向腳下山澗處看了一眼,口中輕輕哼了一聲,隨即轉過身,卻是大踏步去了。

  一路疾走了百十來丈地,陸塵忽然聽到身後山林遠處猛地響起一陣怒吼喝罵聲,只不過因為隔得遠了,那些聲音都聽不太真切,倒是其中夾雜著不少淒厲的野狗吠叫聲,卻是十分清晰。

  與此同時,「嗖嗖!」的怪聲同樣從他身後的林間遠處響起,看起來竟是有一部分黑影向他這裡也追了過來。

  陸塵臉色一沉,低聲罵了一句,道:「狗鼻子好靈!」

  站在原地沉吟片刻,陸塵又看了看周圍林木,隨即忽然跳到一棵高大的樹木上。

  看他動作靈活如猿猴,三下兩下便爬了上去,然後在爬到離地數丈高的樹枝上後,他忽然又是用力躍出,竟是從這一棵樹上跳到了另一棵樹上。

  如此動作,他竟是連續做了十幾次,在這片山林中他就像身手靈活的猿猴般,神不知鬼不覺地在樹枝上、半空中躍過了十多丈地,然後爬到一處枝葉最濃密的枝椏上,離地至少十丈之高,悄無聲息地躲在那裡。

  沒過多久,忽只聽一陣尖利狂吠,一大群黑影猛然出現在這片山林之間,赫然竟是有幾十隻黑豺狗的大狗群!

  這些猙獰兇殘的野狗怒吼咆哮著,彷彿要撕碎面前的一切生物,但是一路追到剛才陸塵上樹的地方時,突然間,所有的野狗好像一下子全部失去了目標,在原地團團打轉,竟是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狗群的吠叫聲仍然尖利刺耳,其中的憤怒兇殘之意令人心寒,但是哪怕所有的狗都拚命在這附近的林地裡聞嗅著,甚至擴大範圍到了周圍十幾丈遠,卻終究還是一無所獲。

  躲藏在樹上的陸塵屏息靜氣,從枝葉縫隙間向下方看去,只見有幾隻黑豺狗甚至已經跑到了自己所在的這棵大樹下尋覓了一番,但轉來轉去,卻仍然沒有聞到任何氣息,看起來都是非常煩躁惱火。

  陸塵冷冷地看著下方地面上的那些野狗,一動不動。黑豺狗這種妖獸天生脾性兇殘,最是記仇,若是被這些畜生發現自己在這樹上,哪怕它們不會爬樹,也會圍著這棵樹這片樹林,不把獵物搞死絶不罷休!

  在他的記憶中,很久以前他還年少的時候,在黑甲山這裡混跡過一段時間,就曾經親眼看到一大群黑豺狗將一隻熊堵在樹上,整整圍了七天七夜,最後大熊支撐不住,便被黑豺狗們瓜分了。

  陸塵微微搖頭,將腦海中那些不好的記憶甩開,然後往樹幹上靠去,準備等待著天黑。而在下方,那些黑豺狗不知為何,似乎一直也不太願意放棄,就這樣在這片林地裡來來回回地找著。

  更遠的地方,驚怒喝罵以及呼喊,包括劍氣縱橫搏殺的聲音,也漸漸地響亮了起來。

  陸塵往那個山澗的方向看了一眼,過了片刻後,還是面無表情地垂下了眼簾。

  也不知過了多久時候,那邊的廝鬥搏殺聲漸漸安靜了下去,只有黑豺狗群的尖叫聲越發的淒厲。有一陣風輕輕吹過,林木枝頭的樹葉開始索索抖動起來。

  有些微寒。

  陸塵慢慢睜開了眼,只覺得眼前一片昏暗。

  這時,已然天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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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深夜逃亡

  熟悉的夜色降臨在這片山野之間,黑暗瀰漫如潮水,只有天際之上的月光灑落了些許光芒落了下來。下方的那些黑豺狗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或許是因為實在搜尋不到獵物,無奈之下終於還是退走了。

  這個時候的林地裡一片寂靜,只有從某處不知名的雜草叢中還會不時傳來一兩聲低低的蟲鳴聲。

  陸塵往山澗那邊的方向看了一眼,到了這個時候,那裡也早已沉寂下來,再沒有任何的動靜。

  陸塵面無表情,一張臉在隱秘的枝葉之間看起來顯得格外的冷峻,與平常在人前的溫和神情截然不同。昏暗的光線中,他的一雙眼睛顯得尤其明亮,就像是一隻躲藏在夜色中沉默的野獸。

  夜色下的山林,寂靜且清冷,又過了一會兒,忽然從黑暗處衝出來一個身影,踉踉蹌蹌地拚命奔跑著,哪怕林間的荊棘掛到她的衣服也毫不在乎。

  緊接著,在那身影身後遠處,猛地又響起了幾聲吠叫聲,似乎這個黑影的出現驚動了什麼,然後便有一陣可怕的嘈雜吼聲,再度向這裡湧來。

  那黑影聽到背後的淒厲叫聲,身子顫抖了一下,跑得越發快了,一路跑到陸塵所在的大樹附近。

  離得近了,陸塵從樹上向下看去,忽地眉頭一皺,只見那人身形苗條,容貌俏麗,但此刻面上滿是驚恐之色,赫然正是易昕。

  這個年輕的姑娘此刻滿面驚慌,更帶了幾分絶望,似乎完全是出於求生的慾望不顧一切地向前逃跑著。也不知在白天山澗那裡,她一個人是如何生存下來的。

  陸塵皺了皺眉,轉頭看了一眼遠方黑暗處,仔細聽了一下那些吠叫聲傳來的距離,略一沉吟後,便伸出手掌一按樹幹,整個人悄無聲息地便從樹上滑了下來。

  腳剛一落地,那感覺便頓時與在樹上完全不同,背後一片黑暗深沉,但深邃的陰影中似乎隨時都會衝出一大群可怕的妖獸,將他撕成碎片一樣。陸塵沒有絲毫的猶豫,轉身就向前跑去,在這山林間他的身影動作迅速且異常敏捷,看上去猶如妖獸,遠勝於前方拚命奔跑的易昕。

  只是幾個起落間,他就追上了這個逃命的女子。

  陸塵從背後一把抓住了易昕的手臂,易昕全身大震,猛地尖叫出聲,聲音聽著撕心裂肺一般,帶著絶望和一點點垂死的瘋狂,轉身便是一劍砍了過來。

  這一劍破空之聲凌厲,看得出來,易昕是用盡了全力。

  陸塵向旁邊一讓,避開了這一劍,同時低聲喝道:「是我,陸塵。」

  易昕一劍斬空,身子都被往前帶了兩步,正要再度廝殺時,猛地聽到這句話,頓時身子一顫,雙眸中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看著陸塵,然後嘴唇一扁,彷彿便要哭出來一般,道:「陸大哥,我師叔和師兄他們……」

  陸塵直接打斷了她的哭訴,一把抓住易昕的手便向前跑去,同時口中急道:「別廢話!先逃命再說。」

  易昕被他一拉,身不由己地便跟了上去。

  只是跑出一段路,易昕頓時便發現有些不對,陸塵並沒有帶她往來時的那段山路跑去,而是直接衝進了另一個方向的茂密山林間。裡面荊棘雜草遍佈,根本沒有路徑,跑起來吃力無比。

  沒跑多遠,易昕就覺得自己身上衣服被刮破了好幾道不說,還直接添了四五道傷口出來。

  「我們走錯路了吧?」易昕在慌亂中大聲喊道。

  陸塵頭也不回,只是拉著她一直往前跑去,同時口中道:「沒錯,野狗群轉眼即到,順著原路跑那是找死。」

  易昕的腦海中亂成一團,但她能感覺到陸塵抓著她的手沉穩而有力,讓她下意識地便跟著陸塵跑去。

  而就這麼一會兒工夫,在他們身後的那片黑暗裡,野狗可怕的吠叫聲已經清晰了很多,顯然,那些黑豺狗們正向這邊急速趕來。

  兩個人在荊棘成堆、幾乎是密不透風的灌木林中逃竄著,不過是一會兒工夫,易昕便覺得自己彷彿有一種被凌遲割裂的錯覺,全身上下幾乎到處都被尖刺掛到、撕裂乃至於割破流血……

  而正當她惶恐失措的時候,突然間,腳下驀地一滑。

  在他們二人面前,突然出現了一個向下傾斜的山坡,並且坡度十分陡峭。

  易昕發出一聲驚叫,但是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陸塵已經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拖,頓時兩個人便摔下了山坡,瞬間變為兩個滾地葫蘆,骨碌碌一路從山坡上滾了下去。

  黑暗中,野狗的咆哮聲破空而來,轉眼間便到了山坡之上。

  空氣中有腥臭的氣息,但易昕此刻已經顧不上想這些了,她的整個身子完全失去了控制,不停地翻滾著,在這中間不知碰到了多少石塊硬木,將她撞得是遍體鱗傷。

  她只覺得整個世界都是天旋地轉,眼前不停地閃爍著奇異的金星,那個身子彷彿已經不再屬於自己,馬上就要散架了一樣。而在她的腦海中只剩下了一片空白,唯一殘存的一個念頭,大概就只是:「難道我真的就要死在這荒山野嶺了嗎?」

  ※※※

  也不知是什麼時候,這翻滾的速度突然減緩,然後又滾出了一段距離後終於停了下來,易昕茫然發了一會呆,站起身來卻忽然身子又歪向旁邊倒了下去,就這樣連著試了好幾次,這才勉強保住了身子平衡,顫巍巍地站在了原地。

  她大口喘息著,向周圍看了一眼,只見此刻似在那山坡之下,周圍野草叢生,卻沒什麼高大的樹木,而且附近不知是從哪兒還傳來了一陣水聲。

  「汪汪……吼……」

  一陣淒厲的吠叫聲再度傳來,易昕身子一震,回頭望去,只見黑夜之中,藉著微弱的月光,可以看到那片山坡上黑影跳動,赫然是兇殘的黑豺狗們如跗骨之蛆般緊追而來。

  一隻手再度從旁邊的陰影裡伸了過來,陸塵出現在她的身旁,然後一把抓住易昕的手臂,大步向前跑了過去。

  「憋住氣!」他大聲地喊道。

  易昕愕然,道:「什麼……」

  話音未落,忽然間她只覺得身子一輕,卻是陸塵帶著她躍了出去!

  當他們飛過眼前那片草叢時,整個地形豁然開朗,在他們腳下的卻沒有了土地,而是出現了一條山間湍急的河流。

  「噗!」

  一聲大響,水花四濺,他們兩人直接摔入了湍急的河水中,瞬間沒頂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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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急流斷臂

  湍急的河水瞬間淹沒了他們二人,一股刺骨的寒意湧了過來,像是刀子一般刺入了血肉之中。易昕拚命掙扎著,卻身不由己地被水流捲著往前衝去,整個人在水中如一片枯葉般無助,不停地撞上河底堅硬的岩石,同時還不能呼吸。

  她越來越是慌亂,只覺得眼前一片漆黑,前方只剩下無窮無盡的可怕激流,彷彿下一刻就有可能要墜入無底的黑暗深淵。她忍不住大聲驚叫,但是還沒等她叫出聲,嘴巴才一張開,冰冷的河水便倒灌入她的口中,頓時將所有的聲音都壓了回去。

  她嗆了一大口水,劇烈地咳嗽起來,同時身子更是慌亂不堪,在水中如同一根僵硬的滾木橫衝直撞。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一隻胳膊從一邊伸了過來,從背後抱住了她的身體。

  易昕頓時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整個身子都靠了過去,同時在劇烈咳嗽的時候,雙手死死地抓住了那隻胳膊。

  「別動了!」一個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另一個身體在水中靠了過來,將她抱入懷中,讓她的頭露出水面可以呼吸的同時,順流飄下。

  易昕貪婪地大口呼吸著空氣,然後漸漸清醒平復過來。她不再隨便動彈,就這樣依偎在那個陌生的男子懷中,在這個淒厲肅殺的深夜裡,在這個荒無人煙的山野中,隨波逐流地飄去。

  有那麼一個瞬間,她彷彿想到了什麼,回頭向來處望了一眼,只見那片黑色深處,隱約的山坡下,模模糊糊地有一群兇殘的身影都擠在河岸邊上,發出一聲聲憤怒而狂暴的怒吼聲。

  ※※※

  水流很急,但陸塵的水性看起來相當不錯,哪怕是帶著一個累贅易昕,在河水中依然遊刃有餘。

  與此同時,湍急的水流帶著他們二人速度飛快地離開了那個山坡,一路直下,在這片深沉的夜色中沒入了遠方,但看著那個方向,卻是與他們過來時進山的道路越飄越遠,一直飄入了更加黑暗的群山之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這條河流漸漸變得平緩起來,同時水面也闊大了不少。那些黑豺狗的狂叫聲早已不可耳聞,只有這片天地間的黑暗依然如故。

  易昕感覺到身後的陸塵開始用手臂划動,帶著自己向旁邊的河岸上游去,此刻的她在數次連續的驚嚇和鬼門關上來回後,已是覺得疲憊不堪,但是在她腦海中仍然是有一根弦緊緊繃著,只要這夜色未退,只要仍在這迷亂之地可怕的山野中,她就有種從心底發出的恐懼,不敢睡去。

  過了一會兒,陸塵帶著易昕游到了一側河岸邊,走了上去。

  「嘩啦啦!」清脆的響聲,那是水花從身上墜落下來的聲音。兩個人全身早已是完全濕透,陸塵看上去似乎還沒什麼感覺,但是易昕站到河岸上之後,被這裡的夜風一吹,頓時便覺得全身一片冰涼刺骨,忍不住連打了幾個寒顫。

  陸塵看了她一眼,走到易昕身邊,道:「還撐得住麼?」

  易昕強笑了一下,道:「還行。」

  說完這句話後,她忽然發現因為身上衣物全部濕透,此刻正是緊緊貼在身子上,讓她的身子玲瓏曲線全部暴露出現,顯得格外誘人。

  易昕只覺得面上猛地一熱,口中下意識地「啊!」了一聲,伸手便要去遮掩自己的身子。誰知這才一抬手,一陣難以形容的劇烈痛楚猛然間從她左臂上傳來,易昕只覺得眼前一黑,一個踉蹌險些跌倒在地,口中也是痛哼了一聲。

  陸塵一把扶住了她,有些詫異,問道:「怎麼了?」

  易昕痛得連聲音聽起來都有幾分顫抖,顫聲道:「手,左手那邊……」

  陸塵目光看了過去,又伸手扶住她的手臂檢視了片刻,隨即皺起了眉頭,道:「斷了。」

  易昕咬了咬嘴唇,輕輕喘息著,腦海中把剛才逃命的那一幕在腦子中過了一遍,卻發現自己竟然根本記不起到底是在哪兒摔壞的手臂,或許是心情太過緊張激動,又或是這一路上受到的損傷撞擊太多太多,以致於她竟然沒有第一時間發現自己的手臂已然骨折了。

  陸塵看了看周圍,沉吟片刻後,道:「你先坐下,休息一會。」

  易昕用右手扶著左臂,找了塊河岸上的石塊坐下了,而陸塵則是走到稍遠些的地方,那裡有幾棵樹木,他在那邊鼓搗了一會,片刻後帶著一根砍下的約莫兩指寬的樹枝回來。

  在他手上此刻拿著一柄黑色的短劍,看起來頗為鋒利,易昕看著他動作異常利索地削去了所有枝葉,只剩下一根圓形木幹,然後對著自己的手臂比劃了一下。

  「身上有藥麼?」陸塵對易昕問道。

  易昕搖了搖頭,低聲道:「只有些止血外傷的藥,正骨之類的沒有。」

  陸塵點了點頭,也沒多說什麼,從身上撕下幾塊布條,然後將易昕手臂擺直,令斷骨對準位置,然後三下兩下將她的手臂綁在了那根樹幹上。

  「先這樣吧,等天亮了,我們再找找附近有沒有合適的草藥給你敷一下。」陸塵淡淡地說道。

  在這綁手的過程中,自然是免不了要觸碰手臂斷骨處,易昕又是很遭了一份罪,不過總算她知道陸塵做這些也是為自己好,一直都強忍著,但雙眼中卻已經疼得是眼淚打轉,臉色也是變得蒼白無比。

  好不容易等陸塵做好了,易昕這才長鬆了一口氣,然後怯生生地道:「多謝你了,陸大哥。」

  陸塵看著她,道:「迷亂之地這邊的晚上十分危險,不能輕易點火,否則很容易引來難纏厲害的妖獸。咱們只能這樣等到天亮了,你還撐得住麼?」

  易昕咬了咬牙,雖然覺得手臂劇痛,身上也是一陣陣寒意不斷侵襲肌膚,但還是點頭道:「可以。」

  陸塵「嗯」了一聲,便走到一邊距離易昕大概數尺之外的地方,直接席地躺了下來,道:「那就休息吧,等天亮再說。」

  易昕坐在原地發了一會兒呆,雖然已經是疲憊至極,但不知為何,她此刻卻沒有半點睡意。看著這山野之間深邃的夜色,還有不遠處那條黑暗中的河流,她忽然有一種想哭的感覺。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突然從她身邊傳來陸塵的聲音,道:「對了,你的那兩位同伴呢,他們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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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金翅蜂卵

  「他們……」夜色深沉,易昕雖然就坐在不遠處,但身影卻有些模糊,而她此刻的聲音聽起來也有幾分略帶顫抖的低沉,彷彿陸塵這一句話猛然戳到了她心底某處,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麼。

  「在山澗瀑布那邊,遇上黑豺狗群了?」

  易昕慢慢垂下了頭,過了一會兒後才道:「是,你走了以後,沒過多久,就有一大群黑豺狗突然衝了過來,太多了,數都數不清……」

  她的呼吸忽然間有些急促,像是回憶刺痛了她,低聲道:「我和師叔師兄二人,倉促間迎戰,雖然背靠山壁沒有後顧之憂,但妖獸數目太多了,我們廝鬥到了後來,還是頂不住。師叔便讓我們分開跑,說能跑一個是一個……」

  說到這裡,她的聲音帶了幾分哽咽,頓了一下後,才繼續說了下去,道:「我和師兄衝了出來,中間我回頭一看,就看到師叔他、他被一大群黑豺狗撲倒在地……轉眼間就是血肉橫飛。我嚇壞了,何師兄又拉著我拚命跑,但是後面又有黑豺狗緊追不捨,後來沒辦法,何師兄又跟我兩個人分開逃命,我最後看到他的時候,是十幾隻黑豺狗向他撲去的情景,然後就被樹木擋住了,只聽到一陣慘叫和野狗的狂叫聲。」

  黑暗中,陸塵沉默了一會,又道:「那你呢,怎麼到最後只有你逃了出來?」

  易昕有些茫然地道:「我逃了一陣,眼看又要被追上,可就在這個時候,我忽然想起了在下山之前,師父曾經贈我一張『障目符』。我於是爬到一棵樹上,用了這符籙,黑豺狗追到附近,便找不到我了。」

  說到此處,易昕忽然流下淚來,哭道:「都怪我,都怪我,若是我……若是我早一點想到這東西,師叔和師兄也許就不用死了。」

  陸塵默然無言,沒有說話,任憑易昕哭了一會,在她抽泣聲稍微平復了一些後,他才淡淡地道:「這事不怪你。而且就算是你提早用了這符籙,但黑豺狗群近在眼前時,以那些妖獸的敏銳知覺,你們一樣也是逃不掉的。」

  易昕的身子顫抖了一下,低聲道:「真的麼?」

  「嗯。」陸塵應了一聲,然後翻了個身,道,「不早了,快些睡吧,明日可能咱們還要爬山涉水一整天呢,你不睡的話,身子是撐不住的。」

  易昕的嘴唇輕輕動了一下,過了片刻後,她還是慢慢地躺在了這片河岸邊的草地上。她的腦子裡一片混亂,心中又是後悔又是害怕,本以為自己無論如何也沒法睡著,但是誰知躺著躺著,不知不覺就合上了眼睛,進入了睡夢中。

  ※※※

  清晨的陽光落在河岸邊上,照著安睡的女子面容。她的臉色雖然還有幾分蒼白,髮梢也顯得凌亂,一縷秀髮還從鬢邊垂落下來,滑落到瑤鼻上,帶了幾分慵懶的美麗。細而長的睫毛在金色的光輝中顫動了幾下,然後易昕慢慢睜開了眼睛……

  有那麼一刻,她彷彿還置身在記憶中那個溫暖的家中,和藹的師父、要好的師姐妹們都還在身旁,有人笑著對她說著些什麼,而當她滿心歡喜地想要坐起回答時,突然一陣疼痛從她左手臂上傳來,將她從幻夢中驚醒。

  「嘶……」

  易昕倒吸了一口涼氣,貝齒緊咬嘴唇,這一下痛得厲害,險些叫了出來。

  與此同時,不遠處傳來了一個聲音。

  「小心些,別把傷骨弄歪了,不然你又要吃苦頭的。」

  易昕急促地喘息了幾下,不敢再亂動左臂,坐直身子向旁邊看去。

  只見陸塵不知何時已經起來了,此刻正從另一頭的樹林處走過來,在他手上抓著不少東西,看上去是一些雜七雜八易昕都不認識的雜草,中間還夾雜著一些黑乎乎灰褐色的古怪東西。

  陸塵走到易昕身邊,蹲下身子先將手上那些東西放到一旁,然後抓住易昕的左臂檢查了一下,點點頭對她道:「我現在幫你敷點藥,應該會好得快一些,但會有些疼痛,自己忍一下吧。」

  易昕聽到「疼痛」二字便是心頭一跳,有些害怕,但看著陸塵平靜的面容,不知為何,卻是一時間說不出拒絶的話,而且不管怎麼看,這個男子的所作所為也是為自己好。所以在猶豫片刻後,她還是慢慢點了點頭。

  陸塵輕輕將她手臂上的那根木棍解了下來,然後撕開了她的袖子,只見白皙的手腕肌膚上,斷臂處附近已是一片紅腫。

  陸塵皺了皺眉,低頭將摘回來的那些草藥攏到一起搗爛,包括其中那些古怪的黑色東西。

  易昕向他手下瞄了一眼,忽然間眼睛目光一直,卻是看清了那些黑色東西竟然是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古怪蟲卵,黑黑肥肥的,看上去很是噁心。

  易昕吃了一驚,頓時覺得一陣反胃,險些便吐了出來,失聲道:「這、這些東西是什麼,你又要拿來做甚?」

  「『金翅蜂』的幼蟲蟲卵,」陸塵瞄了她一眼,淡淡地道:「別瞎叫喚了,這是好東西,能讓你斷臂傷處恢復的日子至少快上數倍。能在這邊找到它,是你撞大運了。」

  易昕愕然無言,有心想說些什麼,但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只是她往日從未見過這些噁心的東西,再看陸塵竟然是將這些蟲卵和那些草藥混在一起搗爛了,她頓時還是有些受不了,連忙轉過臉去大口呼吸了幾下,這才慢慢緩過勁來。

  沒過多久,易昕忽然只覺得手臂上一陣清涼,然後是陸塵將一層黏糊糊的東西塗抹在她斷臂傷口處。易昕根本不敢往傷口那邊看上一眼,過了一會兒後,便感覺陸塵先用布條包紮了一下,隨即又再次將她的手臂綁在那根木棍上。

  「好了。」陸塵站了起來,對她說道:「只要不出什麼意外,大概七八日就能好吧。現在咱們起身趕路。」

  易昕咬了咬牙,站起身強忍著不去看吹在身側的左臂,道:「咱們往哪裡走?」

  陸塵道:「不曉得,等我先看看方向和地形。」

  易昕吃了一驚,道:「你不是嚮導麼,應該對黑甲山這裡很熟悉才對吧?」

  陸塵沒好氣地看了這個女人一眼,道:「我對黑甲山附近當然是熟悉的,但是就算我是嚮導,也不可能沒事跳入激流探明地勢情形吧?這一帶我沒來過的。」

  易昕啞然,同時也覺得自己剛才說錯了話,若不是為了救自己,或許昨晚他其實都不需要跳下河流才對。

  想到這裡,她的臉頰便有些發熱,下意識地轉開了頭,看向別處。

  誰知這目光轉動間,易昕突然看到在前頭一處茂密樹叢草葉背後,竟是有一雙凶戾的眼睛從那雜草縫隙裡看向自己兩個人這邊,那眼神兇狠中帶著一絲狠毒,幾乎與妖獸無異,讓易昕嚇了一跳,猛地向後退了一步,指著那個方向失聲驚呼道:「那邊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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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嗜血魔花

  「什麼?」陸塵吃了一驚,轉過身來向易昕問道。易昕連忙指著剛才那處草叢,急道:「我、我剛才看到那草叢裡有……」

  話音未落,易昕的聲音卻突然戛然而止,帶了一絲愕然地看著那邊,只見那一處野草叢中草葉依舊,卻不見有自己適才所見到的那一雙凶戾的眼睛。

  陸塵順著易昕指的那個方向,向那草叢看了一眼,眉頭微皺了一下,隨即走了過去。

  易昕不知怎麼,心裡忽然有些緊張,也跟在他的後頭,同時目光不住地向左右張望著。

  兩人走到那一處野草叢邊,只見野草茂盛,大約有人膝蓋高,不過此刻草叢裡空空蕩蕩,顯然是不可能有人躲在裡頭。陸塵沉吟片刻,又從旁邊折了一根樹枝下來,在這附近草叢裡到處拍打了一會兒,只見驚起幾許飛蟲,卻是仍然未見有易昕所說的人影存在。

  陸塵回頭向易昕看去,易昕臉頰微紅,一時間也有些不太自信,心想,難道是自己昨天太過疲憊,搞得到現在頭腦也不太清醒麼?剛才看到的,莫非只是幻覺?

  陸塵走回到她的身邊,倒也沒多說什麼,只平靜地道:「既然沒事,那我們趕路吧。」

  「嗯……好。」易昕有些尷尬地應了一聲。

  陸塵點點頭,便邁步向前走去,易昕又看了一眼那片草叢,只見這周圍一片靜謐,好像真的什麼都沒有。只是她仔細回想了一下,卻記得草叢裡的那一雙目光兇狠惡毒,記憶竟是格外清晰,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就這麼一耽擱的工夫,陸塵已經走出了一段路,隨即察覺到了什麼,回頭對易昕喊了一聲。易昕連忙答應了一句,將腦海中那個莫名其妙的念頭甩開,快步向陸塵追了過去。

  而在他們二人漸漸走遠之後,從那條河面上忽然吹來一陣輕風,掠過這片靜默的野草叢深處,青翠的草木葉片如波浪般微微起伏顫抖著,隱隱約約有一道模糊的影子,在遠處草葉下一晃而過。

  ※※※

  陸塵帶著易昕並沒有沿河而上,反而是順流往下游走去。易昕在走了一段後發覺了這一點,便有些疑惑地向陸塵問了這事。

  陸塵的回答也很直接,那就是往下游比較好走。

  逆流而上的話,便是要進入包括黑甲山在內的數座山脈中,山野之中各種妖獸與不知名的凶險極多,十分麻煩,而且就算是他們找到回黑甲山的路,也不太可能原路返回。因為黑豺狗這種妖獸異常記仇,只怕那一大群兇殘無比的野狗群仍然還在那片山野中候著呢!

  而只要方向沒錯的話,往下游走同樣可以走出迷亂之地,路上的危險也少一些。

  易昕其實在眼下這種狀況裡,自己並沒有太多的主見,而且經過昨晚那一夜逃亡到現在,她對這位相識不過才數日的陸塵已經頗為信任了。畢竟自己的命是他救的,傷是他治的,就算他要害她,昨晚該做什麼也早就做了。所以,她很快就接受了這個現實,老老實實地跟著陸塵向下遊走去。

  這一天是個晴天,深秋的季節裡天高氣爽,河水平緩清澈,兩岸丘陵起伏,看上去就像是一幅畫卷一般,一點也不像是傳說中號稱凶險無數、危機四伏的迷亂之地。

  兩人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後,順著河流走進了一處河谷,猛然望見前方突然出現了一片五彩繽紛的顏色,仔細一看,竟是有數畝方圓大小的土地上,長滿了各種五顏六色的奇異鮮花。花朵嬌艷動人,美麗無比,並且每一朵花都奇大無比,最小的似乎都有臉盆大小,在日光下盛開著,猶如是一片落入人間的彩虹奇地一般。

  易昕瞪大了眼睛,忍不住驚呼出聲,道:「啊,這裡好漂亮啊!這麼多好看的花……」

  話音未落,她忽然聽到陸塵在她旁邊淡淡地道:「不想死的話,就離那邊遠一點。」

  易昕愕然回頭,半張著嘴,道:「為什麼?」

  陸塵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身子靠近河邊,遠遠地離開那片花叢,同時口中道:「這是『嗜血魔花』,平日裡以花色誘惑生靈活物,但凡有獵物稍微靠近的,便有無數尖刺籐條破土而出,裹挾獵物拉扯回去,同時,花刺上有詭毒,並不致命,卻可令獵物全身癱軟動彈不得,然後拖回花叢中後,便淪為血肉花泥了。」

  他這一番話說得平淡,但易昕卻聽得是目瞪口呆、臉色蒼白,面上露出畏懼之色,再看向那片美麗的花叢時,忍不住便打了個寒顫,低聲道:「這裡……這裡怎麼這麼多的怪物?」

  陸塵看了她一眼,搖搖頭沒有說話,轉身繼續向前走去。

  易昕便有幾分氣餒,嘆了口氣,還是跟了上去。

  兩人沿著河邊,繞過了這片看似美麗的魔花之地,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眼看就要走出這片藏有嗜血魔花的河谷時,忽然只聽側前方突然傳來一陣低鳴哀叫聲,聽起來帶了幾分淒厲,而且竟有幾分與昨日的黑豺狗的叫聲相似。

  易昕的第一反應便是全身毛骨悚然,幾乎是險些跳了起來,昨天被那些可怕的黑豺狗追殺到險些慘死,令她對這種可怕的聲音幾乎已經過敏了。

  不過相比之下,陸塵就要冷靜得多,他先是一把拉住險些就要往前衝去逃命的易昕,將她拉在自己身旁,同時皺起眉頭,目光向河谷出口的一側看去。

  易昕驚魂未定,但感覺到陸塵那隻手握在自己身旁,不知怎麼也有些安心,便也向那邊看去,隨即一怔,只見那邊地上並沒有什麼黑豺狗。不,好像是有一隻野狗的,個頭不大,看起來最多也就是半大小犬,身上皮毛偏黑,卻比昨日那些黑豺狗妖獸要淡一些,顯得有些不太一樣。特別是在它的背上,從後腦勺、脖頸方向下一直到背脊上,有一道狹長的白色毛帶,十分清晰,可以顯示出這隻小狗並非是黑豺狗。

  易昕仔細看了一陣後,隨即又看出更多的異樣來。

  那隻小狗趴在地上,動彈不得,只是哀哀叫著,聲音淒厲,看起來顯得格外可憐無助。有一隻腳拖在身後,與其他三隻腳不同,好像是斷了。

  小狗趴在那裡,眼神茫然,似乎已經快要油盡燈枯的樣子,連哀叫聲也逐漸低落了下去。看起來若是無人救助,不出一時半刻,這小東西就要死在這裡了。

  「它看起來好可憐啊!」易昕忍不住說了一句。

  陸塵聽到了她這句話,眉頭很快皺了起來,淡淡地看了這個女子一眼。


路上隨便救隻狗,不會是神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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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死亡陷阱

  易昕被他突然這麼一看,頓時有些心虛起來,猶豫了片刻後,她帶著一絲不太自信的感覺,輕聲問道:「陸大哥,這……這隻小狗,該不會也是什麼厲害的隨時可以害了我們性命的妖獸吧?」

  陸塵瞄了那邊一眼,淡淡地道:「這麼小的東西,當然不可能殺我們。」

  易昕鬆了一口氣,像是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道:「那我們救牠一下吧,好不好?」

  陸塵哼了一聲,道:「你昨天才被黑豺狗群追殺得半死,怎地今天就大發慈悲了?」

  「啊?」易昕怔了一下,道,「這隻小狗也是黑豺狗嗎?我剛才看牠的樣子,還以為不是……」

  「牠確實不是純種的黑豺狗妖獸。」陸塵打斷了易昕的話,道:「這是山中雪狼與黑豺狗雜合所生下的混血異種,鮮有能成活長大的,你救了也是白救。」

  易昕愕然道:「為什麼?」

  陸塵欲言又止,不知為何,他的臉色忽然有些陰沉下來,似有幾分不快,連聲音都罕見地帶了一絲不耐煩,道:「總之,牠還是帶著黑豺狗的血脈,你也要救牠嗎?」

  易昕被他喝了一句,頓時縮了一下,過了一會後怯生生地道:「我聽你的就是了。」

  陸塵哼了一聲,轉身便走,易昕輕輕嘆了口氣,跟了上去。

  在身後不時還會傳來那隻小狗哀哀切切的叫聲,易昕心中有些不忍,但理智卻告訴她陸塵的做法或許才是萬全正確的選擇,於是便強忍著沒有回頭去看。

  兩人一路走出了河谷,那隻小狗也終於從他們的視線中消失。

  與此同時,那條河流在這裡拐了一個大彎,向著另一個方向繼續流淌前行。陸塵在這裡停住腳步,抬頭看向四周,又望瞭望天空,似乎正在辨認方向和地形;而易昕在等候的時候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趁著這個機會,悄悄往河谷那邊走了幾步,探頭往剛才那地方看了一眼。

  然而就是這一眼,易昕忽地發出一聲輕呼,然後用沒有受傷的那隻手掌摀住嘴巴,眼中滿是驚駭之色。

  旁邊的陸塵立刻察覺到了易昕的異常,回頭也看了過來,隨即眉頭一皺。

  只見在遠處那隻斷腿的小狗附近,此刻突然出現了一隻個頭不小的黃豹,正露出尖利獠牙,慢慢逼近那隻小狗,同時眼神中儘是貪婪之色。

  那隻小狗淒厲地叫了起來,好像感覺到了即將到來的沒頂之災,拚命掙扎著向後縮去,然而牠的一隻斷腿拖在地上,無論牠如何努力爬開,也只是無力的垂死掙扎而已。

  黃豹顯然也看穿了這隻小狗的脆弱,不過身為一隻妖獸,牠仍然還是有幾分警惕之心,先是環顧左右,見附近並無潛伏的敵人,同時牠還對那一片嗜血魔花也十分忌憚,一直保持著很遠的距離。

  那隻小狗距離那片嗜血魔花的花叢大概是十三丈遠,黃豹看了看那片花叢,似乎判定這段距離已經足夠,並不會驚動那片魔花,於是低吼一聲,身子猛地騰空,便向小狗撲來。

  小狗慘叫一聲,聲音淒厲,遠處的易昕身子顫了一下,忍不住閉上了眼睛,不敢再看。

  然而就在這時,突然也不知從哪裡猛地飛出了一塊黑影,直劃過半空,直接砸在了小狗與那片嗜血魔花的中間地帶上。

  陸塵定眼望去,忽地瞳孔微縮,只見那突然被丟出來的,卻是一塊血淋淋的肉塊。

  「呼……」

  似有一陣微風,輕輕吹過,偌大的河谷空地裡,突然一切都安靜了下來。

  幾乎就是在剎那之間,身子已經騰在半空的黃豹猛地發出了一聲怒吼,但前方大地陡然劇烈震動,就在那肉塊附近,只聽「轟!」的一聲,數條長滿尖刺的粗大籐條破土而出,從地下衝了出來,一下子捲住了那塊血肉。

  然而那塊肉太小了,而且一動不動,幾根籐條蠕動了幾下,瞬間又像是察覺到了什麼,齊齊轉了個方向。這一次,赫然正是對著躍到半空中的那隻黃豹。

  ※※※

  黃豹眼中再無凶厲之色,此刻已經滿是恐懼,哪裡還顧得上那隻小狗,一聲哀鳴落到地上,就要夾著尾巴逃命。

  然而那幾根可怕之極的籐條轟然而至,其速之快,幾如閃電,所過之處沙飛石走,只聽隆隆之聲夾雜著尖嘯吼叫,片刻之後,黃豹怒吼聲裡,竟然已是被這幾根籐條在牠就要跑出界限之外時,硬生生地被抓住,然後慢慢向後拖了過去。

  黃豹嘶吼亂叫,拚命掙扎,然而一根根籐條纏上來,沒過多久就有無數尖刺刺進了黃豹皮肉中!

  漸漸地,牠的聲音低沉了下去,身子掙扎的幅度越來越小,終於是到了癱軟無助的地步。

  正在這個時候,突然一根黑索飛出,只見索頭上繫著一根利爪,準確地落在了那黃豹後腿上,然後猛地抓緊,利刃瞬間割開血肉,黃豹一聲哀嚎,一隻後腿已然與身子分開了。

  奇怪的是,那些嗜血魔花對此並沒有任何的反應,仍然是拖著奄奄一息的黃豹繼續往後走,沒過多久就將其拖到了那片艷麗無比的花叢中,蠕動了一陣後,就此再度安靜了下來。

  而那塊抓著一隻豹腿的繩索落在地上,也慢慢收了回去,與此同時,一個人影走了出來,沒好氣地呸了一聲,一手抓起豹腿,一手抓起那隻斷腿的小狗,然後轉身走了。

  陽光之下,這個人看上去卻彷彿像是一個剛剛從九幽黃泉走出來的惡鬼,身子佝僂著,皮膚黝黑且乾裂,幾乎就是皮包骨頭的骷髏模樣。而在他那張可怕的臉上,兩個殘缺的獠牙從嘴邊伸了出來,讓他整個人看去更像是一隻野獸而不是人。

  在離開的時候,這個古怪的人似乎還想到了什麼,忽然回頭向河谷出口的方向看了一眼,但只見那邊空空蕩蕩,並沒有任何人影的跡象。

  他的嘴裡咕噥了一句,好像是惡毒地罵了什麼,然後抓著血淋淋的肉腿,很快消失在這座河谷裡,也不知是去了哪兒。

  過了很久之後,在河谷出口的外圍石壁後,陸塵與易昕的身影慢慢露了出來,陸塵的一隻手緊緊地摀住了易昕的嘴巴,而易昕的眼中已經滿是驚駭之色,似乎有些不能理解剛才所發生的一切。

  而陸塵的神情看起來則有幾分冷峻,他冷冷地看著河谷那邊,像是在思索著什麼,過了片刻之後,忽然只聽他低聲說了一句:「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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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追索痕跡

  易昕因為被剛才所看到的那一幕驚到了,此刻仍是一顆心砰砰直跳,一下子沒聽清楚陸塵所說的話,低聲問了一句,道︰「你說什麼人?」

  只是陸塵的手還捂著她的嘴巴,讓她的話聽起來有些含糊,陸塵這才察覺,鬆開了手臂。

   易昕鬆了一口氣,喘息了兩下後,又看了一眼剛才那片嗜血魔花的地方,忍不住臉色蒼白了一下。

  如果剛才不是陸塵喝止並攔住了她,換了是他們兩個人走到那斷腿的小狗旁邊,然後再丟出那麼一塊血淋淋的肉塊來的話,後果是什麼,易昕都不敢細想下去。

  「這裡真是太凶險了,我們走吧。」易昕低聲對陸塵說道,同時心裡再一次地對自己發誓,以後再也不會輕易來到這種鬼地方了。

  只是陸塵看起來卻似乎並沒有馬上離開的意思,他冷冷地看著河谷中那個神秘黑影消失的方向,那邊是一處茂密的樹林,也不知通往何處。

  「走吧,我們過去看看。」

  在聽到陸塵前半句話時,易昕還鬆了一口氣面露欣慰之色,但是那笑意還沒完全浮現在她俏麗的臉上卻已經又再度僵住了。

  「去、去看什麼?」她的話聽起來都有些結結巴巴的。

  陸塵沒有說話,邁步向河谷中那片樹林走去,看上去面色平靜,但易昕從旁邊看他時,卻發現他的一雙眼眸似乎格外的明亮,甚至還帶著一股之前她從未從這個男子身上感覺到的一股如寒冰般的冷意,就彷彿是一把鋒利的刀刃緩緩從鞘中拔了出來,散發出血腥的氣息。

  「一個在迷亂之地離群的蠻人……」從他的口中,似乎隱約傳來了這麼一句低沉的話語,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一聲冷笑。

  易昕站在原地,一時間茫然而糾結。從剛才那血腥而暴戾的一幕看,那個躲在暗處的神秘黑影顯然十分兇殘,貿然過去尋找只怕多半是非常危險的;然而她並不理解為什麼從昨晚到今天,大部分時候都十分謹慎小心的陸塵,卻突然一反常態,堅持要過去找那黑影的麻煩。

  就這麼離開此地不好嗎?

  反正兩個人都沒有受傷,不是嗎?

  她猶豫了好一會兒,抬頭卻發現陸塵已經走遠了,眼看著就要走到那片樹林邊緣,易昕忍不住又有些害怕起來。從昨晚到現在的經歷,對並無太多涉世經驗的她來說,委實有些怕了迷亂之地,而陸塵便是她此刻最可信賴的靠山。當下,她還是忍不住叫了一聲︰「陸大哥,等等我。」說著,便一路小跑追了上去。

  ※※※

   走進那片樹林,易昕便覺得周圍的光線忽然暗了一些,氣溫也比外頭低一點,想來是因為樹林枝葉太過茂密的緣故。林中有許多矮小的灌木,不知多少年的落葉將地麵舖上了厚厚的一層,走上去的時候都感覺腳下是軟綿綿的,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樹木枝葉和腳下腐土混雜在一起的氣息。

  陸塵並沒有花費多少工夫,便在林中找出了一條隱蔽的小道,然後沿路走去。

  這條小路時斷時續,有些詭異,有時會突然就消失不見,但是也不知陸塵到底有什麼古怪本事,每每到這個時候,他總會在仔細觀察四周情形,然後在某些不起眼的角落裡找到些痕跡,進而重新發現那條路徑。

  那些痕跡有的是低矮葉片沾染到的淡淡血跡,有的是剛剛踫落的葉片,還有的甚至就只是一個幾乎淡得無法辨認的枯葉上的腳印,但是陸塵仍然還是一一將它們找了出來。

  易昕跟在陸塵的背後,一雙眼眸裡此刻已經滿是震驚與駭然,對她來說,從小到大走上修仙煉道的路,所知道的就只有修煉功法,最多也就是和同門師兄弟們切磋一下,卻是從來不曾見識過這些事。

  她看著前方那個男人的背影,忽然間有一種心驚肉跳的感覺,如果……如果有一天自己成為了被這個男子追蹤的獵物,那一定也是無處可逃吧?

  她隱隱約約地感覺到,眼前的這個名叫陸塵的男人,彷彿就是生存在自己所熟知的修真世界的另一面。而那個陰暗世界裡的東西,自己在這一次來到迷亂之地前,完全是一無所知的。

  陸塵的動作熟練且高效,甚至於有些時候他表現得太過敏銳了,讓易昕感覺到有些隱秘的痕跡,他好像事先就知道在某處一般,迅捷無比地就找了出來,又或者是,他好像對前方那個黑影的習性,有著某種程度上的熟悉……

  大約小半個時辰後,陸塵忽然站住了腳步,同時攔住了易昕。

  在他們面前一片茂密樹叢外,露出了一個約半畝地大小的林間空地,一塊大石突兀而出形成了一處斜坡,而在石頭下方則是露出了一個洞口。

  洞口外面的地上一片狼藉,到處都是垃圾一樣的東西,有燒黑的石頭、折斷的木棍以及大大小小各不相同的骨頭,往那邊粗略看上一眼,其中多數都是些個頭不大的獸骨。

  「哼哧……哼……哼……」

  一陣古怪的聲音,從那個山洞裡傳了出來,像是粗重的喘息聲,沒過多久,一個黑影走了出來,果然正是之前在嗜血魔花河谷中出現的那個怪人。

  此刻距離得近,陸塵與易昕也看得比剛才更清楚了,很快,他們就發現,這個「人」應該是年紀不小,除了他全身瘦乾乾的皮包骨頭之外,就連走路看上去都有幾分老人喘氣的模樣。

  但是雖然如此,這個怪人的凶戾之像卻絲毫不減,他走出來的時候,手上還提著那隻血淋淋的豹腿,直接就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然後張開嘴啃了起來。

  鮮血順著他的嘴角流下,看上去猶如一隻野獸。

  易昕身子一抖,只覺得胃裡一陣翻湧噁心,險些就被這一幕噁心吐了。好在她總算知道眼下不是時候,硬是強忍了下去,卻也不敢再看那野蠻的茹毛飲血,將身子縮了回來,剛想去和陸塵說一下,看能不能別惹麻煩,先走算了的時候,她卻突然身子一僵。

  陸塵不知何時,竟然已經是從她身邊消失了。

  易昕大吃一驚,轉頭四處張望,片刻後忽然發現陸塵的身影已在前方離山洞不遠處的灌木邊緣,正在那「怪人」的後方,緩緩靠了過去。

  二者之間的直線距離,此刻看起來已經不到數丈了。

  一時間,易昕只覺得一顆心猛然吊起,緊張得連呼吸都屏住,而山洞周圍,更是一片寂靜,只有那個怪人恍若不覺地在前頭如野獸一般啃食著血肉。

  但就在這一片靜謐中,突然,從那山洞裡驀地傳出了一陣淒厲的狗叫聲,打破了這裡的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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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殘酷世界

  原本正在緩慢靠近的陸塵,身子猛地一頓,停在原地,而趴在更遠處樹叢裡的易昕,此刻更是只覺得腦袋裏「嗡」的一聲,一片空白,心跳猛然快得就像是要炸裂開一樣。

  而在山洞那邊,那個怪人手上抓著豹腿大啃的動作也停了片刻,隨即猛一仰頭,卻是沒回頭,而是吼了一句,道:「死狗,閉嘴!」說著,他又狠狠地咬了一口手上的血肉,然後口中含糊不清地罵道:「今天算你命好,本來要抓的那女人沒抓到,卻有只黃豹過來送死。等老子吃完了這條豹腿,要是再抓不到東西的話,就把你也吃了!」

  山洞裡的吠叫聲慢慢平息了下去,也不知是那隻小狗被嚇壞了,還是原本就傷勢沉重,力氣不濟。

  那怪人冷笑連連,在吃了不少肉食後看起來精神頭也好了一些,雖然還是一副老朽不堪的模樣,但眼中貪婪兇殘的神色卻是越發濃烈,自言自語地道:「可惡!本來今天要是抓到那女人,就可以……」

  「可以怎樣?」忽地,一個冰冷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這怪人大吃一驚,險些將手中的豹腿都丟了下去,霍然回頭,卻看見一個男子不知何時已經站在自己的身後,而且那面容有幾分熟悉,赫然正是白日裡曾經暗中窺探過的那個人。

  「啊……」怪人口中發出了一聲兇殘無比的怒吼聲,跳起身來直接就將那豹腿當作武器向陸塵砸了過來,那聲勢彷彿就像是一隻被激怒的野獸。

  然而,他的身子才跳到一半,突然只覺得自己腰身上驀地一涼,緊接著一股劇痛瞬間迸發出來,這怪人頓時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般的慘叫,低頭一看,卻是一柄黑色的短劍不知何時,已然刺進了自己的後腰,而自己剛才那全力跳起來的一下,更是直接在後背上劃出了一條令人觸目驚心的絶大傷口。

  紅色的鮮血瞬間如血泉一般噴湧了出來,但很快就減弱下去,像是那具老朽的身軀裡早已是沒有了充沛的血氣。

  那個怪人踉踉蹌蹌地後退著,口中不停發出著怒吼咆哮聲,但似乎早已衰弱腐朽的身軀已經難以再承受如此沉重的傷口,沒過多久,他就重重摔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著,掙扎著,同時用難以想像的惡毒眼神,狠狠地盯著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

  易昕從旁邊跑了過來,目光跟那怪人可怕的眼神接觸了一下,就嚇得臉色蒼白,不敢再去多看那野獸一般的人,一溜煙跑到陸塵的身邊,道:「你、你沒事吧?」

  陸塵看了她一眼,搖了搖頭,然後指了一下那個兇殘的怪人,道:「之前在河谷中的那個陷阱,本來應該是要害我們的。」

  易昕心頭跳了一下,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只見陸塵冷冷一笑,手中抓著那柄黑色短劍,緩緩地走到了那個怪人身邊,蹲了下來。

  那個怪人的身子下意識地向後縮了一下,但仍是用凶戾的眼神盯著陸塵,如果眼神都可以殺人的話,陸塵此刻或許已經是被他凌遲殺死了無數次了。

  只是陸塵看起來似乎對此毫無感覺,最多也只是露出一絲厭惡之色,道:「你老實點。」

  那怪人身上臉上此刻都是沾滿了血跡,看上去尤其猙獰可怖,聞言獰笑了一下,罵道:「滾你的,老子吃了你……啊!」

  一聲淒厲慘叫,突然再次從他口中喊了出來,將站在不遠處的易昕都嚇了一大跳。她轉眼看去,卻只見陸塵面無表情,對那怪人的慘狀似乎無動於衷,而在他手上,那柄黑色短劍卻是已經直接刺入了怪人的大腿,並且直接旋轉了一下,拉開了一大道口子。

  怪人嘶吼、慘叫,在地上翻來滾去,叫得是聲嘶力竭。

  易昕只聽得是毛骨悚然,同時心中也有些不忍,走過去偷偷拉了一下陸塵的袖子,輕聲道:「陸、陸大哥,你別這樣啊……」

  陸塵回頭看了她一眼,忽然道:「你知道他是什麼人嗎?」

  易昕被他看得心裡有些發毛,不知為何,此刻雖然她能感覺到陸塵對自己並無敵意,但心裡深處仍是有些畏懼於他,甚至於隱隱的害怕陸塵更超過了那個兇殘的怪人。

  她低下頭,輕聲道:「不知道。」

  「他是蠻人。」陸塵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平靜中彷彿還帶著一絲寒意。

  易昕吃了一驚,道:「蠻人?蠻人不是千年前那場大戰敗北之後,就退回到南方荒原去了嗎?」

  陸塵瞄了一眼仍在地上慘叫的那個老朽蠻人,道:「大部分蠻人部族是退走了,但是千年大戰太過激烈,甚至有些通道、山脈地勢都被那些神通廣大的真君真人們打破,所以也還是有一部分蠻人留在了迷亂之地這裡。」

  易昕還是第一次聽說此事,怔了半晌,這才愕然道:「原來還有這樣的事,可是我以前從沒有聽說在迷亂之地裡有蠻族啊。」

  陸塵道:「這些殘留下來的蠻人多是以部族的形態,生活在迷亂之地深處,輕易不會來到外圍地帶,你不知道也不奇怪。」

  易昕遲疑了一下,道:「我聽說迷亂之地越往裡越凶險,既然如此,那為什麼那些蠻族不來外圍地帶,不是更好生活麼?」

  陸塵淡淡地道:「因為在迷亂之地這裡,在那些蠻族人眼裡,我們人族修士是比迷亂之地的妖獸更危險更可怕的敵人。」

  易昕愕然,下意識地想要反駁,在她的印象中,所有見過的修道中人固然有好有壞,但鮮少有那種殺人不眨眼的魔王一類的人。確切地說,她長這麼大,修煉這麼久,就根本沒見過這樣的修士。

  只是話到嘴邊,她忽然看到了眼前這個男人,一番話又不由自主地吞了回去,低下了頭後,道:「他們不是有部族麼,怎麼現在看到的就一個人?而且還跑到人族修士眾多的外圍地帶來了?」

  「迷亂之地深處兇殘異常,那些蠻人雖集結為部族,也同樣生存不易,所以多年來他們便有了一個風俗。部族中凡是年老體衰、不能再在迷亂之地中部地帶狩獵的老人,便要自行離開部族,然後自生自滅。」

  易昕慢慢張開了嘴巴,只覺得周身寒涼,眼前隱約有一片冰寒的蒼白浮起,就好像原本美好的世界突然在她眼前翻覆,露出了殘酷而冰冷的另一面。

  而陸塵那平淡的聲音仍然還在繼續說著:「這蠻人應該就是如此了,因為年老體弱,無法在妖獸凶險都極其險惡的迷亂之地中部待著,只好慢慢地向外遷徙,到了這外圍河谷中落腳,一邊等死,一邊害人。」

  陸塵說著,看了易昕一眼,看到了她臉上的神色,忽然開口道:「你剛才聽到了吧,那個陷阱本來是想抓你的,那你想不想知道,如果你被他活捉了之後,會是什麼樣的下場?」

  易昕茫然地向他看去,看著陸塵那一雙平靜無波卻又彷彿深沉如海的眼睛,突然間沒來由的,只覺得全身一陣冰寒刺骨,就像是墜入冰窖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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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人命狗命

  「會怎樣?」易昕低聲問道。

  陸塵看著她的臉,緩緩地道:「如果你落入陷阱又被活捉,毫無還手之力後,他會先強暴了你,然後將你的身子砍斷,分成一塊塊的血肉,然後慢慢的吃掉。」他指了一下地上那隻殘留的血淋淋的豹腿,面無表情地道:「就像那個東西一樣。」

  「嘔!」

  易昕看了一眼那隻豹腿,終於是再也忍耐不住,全身顫抖著衝到一旁的草叢裡,彎曲著身子不停乾嘔著,臉色蒼白如紙。

  陸塵靜靜地看著她,沒有安慰,也沒有再繼續說著那些冷酷的話語。

  過了好一會兒,易昕好像才慢慢平靜了幾分,喘息著直起身子,一步步走了回來。她此刻已經不敢再去看那個骯髒兇殘的蠻人老頭,甚至連地上的那隻豹腿也不敢多看一眼,只是怯生生地走到陸塵身邊,猶豫了好一會,才低聲道:「陸大哥,我、我們走吧……」

  「好!」

  這一次陸塵竟然是異常乾脆地答應了她,讓易昕自己都覺得有些奇怪,然而接下來,她就看到陸塵轉身,向著那個倒在地上呻吟的蠻人走了過去。

  這個男人沒有怒吼、沒有呵斥,也沒有殺意四溢,甚至看上去連他的面色都沒有什麼變化,但是易昕卻覺得周圍的氣溫忽然冷了一些。而那個蠻人老頭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口中哀嚎著、怒罵著,身子拚命向後縮去,在地上拖出了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但是這一切都沒有用,陸塵還是很快走到了他的跟前,然後在身後易昕驚駭的目光裡,舉起那柄黑色的短劍,刺了下去!

  鋒銳無比的劍刃瞬間穿破了血肉,刺入了蠻人的心臟。

  蠻人老頭整個身軀緊繃又蜷縮起來,口中嘶喊著什麼詭異而含糊不清的話語,過了一會兒,那顆骯髒兇殘的頭顱垂了下去,身體僵硬著停止了呼吸。

  陸塵拔劍起身,走了回來,神色淡然得就像是做完了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對易昕道:「現在可以走了。」

  易昕茫然地點點頭,看著陸塵轉身往那個斜坡走去,忽然心裡一陣衝動,忍不住問道:「陸大哥,你……你是不是和這些蠻人有仇?」

  陸塵的身子頓了一下,並沒有回頭,過了片刻後道:「算是有點仇吧,但也到不了要見人就殺的地步。不過如果別人先要殺我,我也不會放過他。」

  ※※※

  易昕默然無語,神色複雜,眼前發生的這一切,包括陸塵這個人,都完全與她過往那種單純生活中所遇見的截然不同,大大超出了她的認知。如果說昨天救她的那個人還是個見義勇為的奇男子的話,那麼今天的陸塵就好像突然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走啊!」

  前頭的陸塵回身喊了她一句,易昕嚇了一跳,連忙答應一聲,快步走了過去。只是當她剛剛走過那個山洞,準備走上斜坡與陸塵一起離開這裡時,突然從那洞口裡面傳來了幾聲哀叫聲,緊接著,一個小小的身子有些艱難地從洞內爬了出來。

  那是一隻黑色皮毛中背上有一條白紋的小狗,它的一隻右後腿不自然地耷拉在地上,看起來是斷了,身上也是一片亂糟糟的骯髒樣子,顯得異常悽慘。

  這只小狗奮力爬了出來,像是用盡了最後一點氣力,不顧一切地也想要活下去,然後對著不遠處的易昕叫了幾聲。

  「汪、汪……汪……」

  易昕停下了腳步,她臉上有不忍之色。

  這樣的惻隱之心讓易昕自己都覺得有些奇怪,以前走過路過一些城鎮裡的時候,她未嘗沒有見過類似可憐的野狗野貓,可是她似乎在此刻就是特別的心軟。或許是從昨晚到今天,她突然見到了一生中從未見過的太多太多殺戮和鮮血,那種沉重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又或許,她只是單純的心軟而已。

  於是,她轉身向這隻小狗走了過來,前頭的陸塵停住了腳步,看了她一眼,眉頭皺了一下。

  易昕走到這隻小黑狗的身邊蹲了下來,仔細打量了它一下,隨即發現這隻小狗的情況比自己想像的還要更糟糕。

  除了那只斷腿之外,小狗的身上至少還有十幾道大大小小的傷痕、裂口,說是遍體鱗傷也不過分。有些傷口附近的血肉甚至都有幾分腐爛的模樣,散發出令人厭惡的臭味,實在是讓人難以想像,在過去那段日子裡,這隻落在那個兇殘蠻人手裡的小狗,到底遭遇了什麼樣的折磨。

  「我們救救牠吧!」易昕回頭對陸塵那邊喊了一聲。

  陸塵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

  易昕咬了咬牙,慢慢地站起身來,那隻小黑狗看著她,又低叫了幾聲。

  易昕容色變幻,從昨晚到今天那一幕幕生死之間的遭遇從腦海中一一閃過,那一場場血腥至極的畫面,忽然刺激得她一陣反胃。也不知哪來的勇氣,又或者只是心裡被壓抑太久之後突然迸發出來的一股怨氣,易昕突然一跺腳,掏出一塊布將那隻小黑狗包了,然後吃力地用一隻手抱了起來,低著頭就走。

  走過陸塵身邊時,她不敢去看他的臉,但身子還是頓了一下,然後用輕細而略帶顫抖,卻又顯得異常堅定的聲音,道:「我、我要救牠!」

  說完,她就大步往前跑去,陸塵面上露出愕然之色,看著那個女孩的背影,一時間臉上也露出了幾分罕見的茫然之色。

  「這女人,腦子裡想的是什麼東西啊……」他低聲咕噥了一句,搖搖頭跟了上去。

  只是才走兩步,忽然只聽前方一聲驚叫,陸塵吃了一驚,抬頭看去,只見易昕跑得太急,匆忙間沒看清道路,剛進林子便被一根灌木枝條給絆倒腳了,頓時摔了個四仰八叉,而那隻小狗也被摔了出去,「噗通!」一聲落在旁邊草叢裡,頓時,哀鳴聲驚叫聲此起彼伏。

  陸塵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抬頭看了看天空,然後走過去扶起了易昕。

  易昕脹紅著臉不敢看他,低著頭拍拍身上的塵土,又要跑過去去撿那隻小狗。

  誰知身子才動,便被陸塵拉住推到了一邊,易昕急了,道:「你別攔我,我、我要救……」

  「閉嘴!」陸塵沒好氣地喝止了她,然後走過去直接從地上抓起了那隻小黑狗,瞪了易昕一眼,道:「別廢話,走了。」

  易昕訕訕道:「你……」

  陸塵哼了一聲,也不理她,抓著那隻小黑狗就向前走去,同時口中道:「我費了老大力氣才把你那隻手給接好的,你別又給我莫名其妙地摔折了!真麻煩。」

  易昕嘴巴張了一下,看著那男子背影,忽然間嘴角微微翹起,露出幾分歡喜笑顏。

  「喂,你發什麼呆!」前頭的陸塵回過頭來叫了一句。

  易昕嚇了一跳,一個激靈,連忙跑著追過去,口中應道:「來啦、來啦!」說著,一溜煙跑到了陸塵背後,緊緊地跟著他,走向這片林子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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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割肉療傷

  兩人一路走出林子,又回到了那個河谷中。

  陽光下的那片嗜血魔花仍然艷麗無比,而在不久前被拖過去的那隻黃豹則是早已不見了蹤影,只有在地面上還殘留著一道血跡。

  陸塵與易昕直接走出了這個河谷,不管怎樣,有這麼一大片殺人嗜血的魔花長在這裡,實在不是個令人喜歡的地方。

  走到河谷之外後,陸塵在那條河流邊找了個平坦、安全的地方,先是將手中的小狗放下,然後將易昕召了過來,檢查了一番她受傷的手臂,末了點點頭,道:「還好,骨頭沒歪。」說著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只是不曉得他是擔心易昕,還是記掛著自己之前幫她療傷的成果。

  說完這句話後,陸塵便自顧自走到一旁去了。

  易昕看了他一眼,本想說些什麼,但隨即又嚥了回去,然後有些艱難地走到那隻小黑狗身邊坐了下來。

  小黑狗抬起頭,看了她一眼。

  說來也怪,這隻小狗雖然全身傷痕纍纍、臭氣熏天,那些毛髮更是髒得打結連在一塊難看之極,但唯獨是一對眼睛,卻仍然還是明亮和清澈的。

  那或許已經是它身上唯一還美好的東西了罷。

  易昕嘆了口氣,低聲道:「我來幫你,呃……你別咬我呀。」

  小黑狗看了她一會兒,然後「汪!」的叫了一聲,也不知道是不是答應了。

  易昕在懷裡摸了一會,過了片刻抽出一塊絲帕來,然後有些吃力地用剩下的那隻沒受傷的手,拿著絲帕去擦拭小黑狗身上的塵土,還有那些看上去觸目驚心的傷口。

  也許是感覺到了眼前這個年輕女子的善意,小黑狗並沒有躲避和掙扎,居然是老老實實地趴在原地一動不動。

  遠處,陸塵往這邊看了一眼,面上神色依舊淡然,看不出來有什麼變化。

  只是易昕的動作一看就有些笨手笨腳的模樣,顯然以前從未做過這種事情,再加上這隻小黑狗身上的傷勢實在太多太重,所以沒幾下她就不小心碰到了那小黑狗的傷處,頓時讓小黑狗身子一顫,發出一陣哀鳴。

  易昕的手頓時抖了一下,連忙輕聲道:「對不住、對不住,我輕點……」

  「汪汪汪汪……」話音未落,小黑狗又是一陣哀嚎,卻是易昕剛剛避開了一道傷口,又按到了另一道皮開肉綻的傷口上,小黑狗疼得是渾身發抖。

  這連續幾次下來,在這原本平靜安寧的河岸邊上,便只聽狗叫聲聲,淒厲痛苦中帶著幾分無奈,而年輕的女子滿頭大汗,唯一的一隻手不停揮舞著絲巾,一舉一動都有些僵硬起來,到了最後,她甚至都不敢再往下按了,一雙眼眸裡水波閃動,看著都快急哭了。

  「喂!」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她身後響了起來。易昕一個激靈,回頭看去,只見陸塵不知何時走到了她的身後,站在那邊,臉上好像是一臉無可奈何的神情,用手輕輕拍了拍額頭,道:「你讓開。」

  易昕呆了一下,道:「做什麼?」

  陸塵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道:「雖然我開始並不想救這隻狗,但也不能就這樣看著你把它生生搞得痛死在這裡!」

  易昕啞然,一張臉紅得彷彿都快要著火一般,趕忙向後退了一步,讓開了位置,同時低聲喃喃道:「我、我不是有心的……」

  陸塵根本就沒理她,蹲下身子瞄了一眼這隻小黑狗,又看了看它身上的傷勢,最後還摸了一下那隻斷腿,一雙眉頭緩緩皺了起來。

  易昕在一旁一直小心翼翼地看著他,見他神色凝重,不由得心中一沉,連忙問道:「陸大哥,怎麼樣,小狗它沒事吧?」

  陸塵也沒回答她的問話,只是沉吟片刻,然後看了一眼那隻小狗,淡淡地道:「你想活命的話,就老實點!」

  面對陸塵,小黑狗明顯比剛才緊張多了,整個身子看起來都有些緊繃僵直,然後低低地哼叫了幾聲,也不知是不是聽懂了陸塵的話。

  陸塵手一翻,那柄黑色的短劍便再次出現在他的手裡,隨即直接翻手向小黑狗身上切了過去。

  站在一旁的易昕驚呼一聲,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向前踏出了一步;而小黑狗也是猛地「汪汪」大叫一聲,看起來嚇得是心膽俱裂,趴在地上眼裡都露出絶望之色。

  只是片刻之後,突然間便看到一片黑毛散落飄到空中又徐徐落下,原來陸塵竟是揮劍刮下了小狗身上的一處皮毛,緊接著,便看他運劍如飛,一劍接著一劍,居然是開始替小狗剃毛了。

  在這中間,因為各種毛髮糾結,還有傷痕纍纍的緣故,不可能不觸碰到小黑狗的傷口,疼得那隻小狗是嗷嗷亂叫,但是陸塵始終面不改色。

  而似乎也是震懾於那柄黑色短劍的鋒利殺氣,小狗雖然痛得亂喊,但身子卻始終強忍著趴在地上,一動都不敢亂動。

  沒過多久,便只見毛髮散落一地,那隻小狗全身上下從頭到腳,所有的毛髮便被剃光了。

  原來的小黑狗變成了一隻小小的禿毛狗,全身光溜溜的委實難看又滑稽,不過也更加清晰地看到小狗全身那密密麻麻的傷口,令人觸目驚心。

  做完剃毛這件事,陸塵也沒有停下手,先是掃了一遍小狗身上所有的傷處,那些已經結疤的老傷不去理會,新的傷口上先是灑了一些藥粉,然後用布包紮起來;再然後是那些傷處已經腐爛的地方,他頓了一下後,然後伸手按住了小狗的身體,又瞄了一眼小狗,淡淡地道:「忍著!」

  全身光禿禿的小狗呆呆地看著陸塵,又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黑色短劍,身子劇烈地抽搐顫抖了一下。

  在一旁易昕驚駭的目光裡,陸塵直接揮劍刺了下去,一劍便割進了小狗那發臭腐爛的傷口附近,然後鋒刃一轉,將那一片腐肉直接割了下來,甩到旁邊地上。

  小狗發出了一聲尖利無比的慘叫聲,如撕心裂肺一般,全身顫抖個不停,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它雖然模樣痛苦萬狀,卻真的趴在原地是一動不動。

  這隻小狗它竟然真的是在強忍著劇痛!

  陸塵似也有幾分意外,歪頭看了它一眼,目光中隱隱多了一份欣賞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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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分手之際

  雖然有些驚訝於這隻小黑狗的忍耐力,但陸塵手上並不稍停,只見黑劍如飛,在那小狗身上飛舞著,沒過多久,便在小狗身上割下了三塊腐肉下來,鮮血流了一地。

  隨後,陸塵又動作異常熟練地掏出了一些奇怪的藥粉,灑在小狗的傷口上,鮮血很快止住了,然後他又用白布將小狗的傷處包紮起來。

  處理完這一切之後,小狗看上去已經奄奄一息完全沒有了力氣,只能是把頭靠在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而站在一旁的易昕則是看得驚心動魄和毛骨悚然,臉色都顯得有些蒼白起來。

  不過在看到那些傷口都被白布包紮起來後,易昕也是鬆了一口氣,低聲道:「多謝你了,陸大哥。」

  陸塵看了她一眼,道:「還沒完呢。」

  「啊?」易昕吃了一驚,道,「還有什麼?」

  陸塵默默地轉過頭去,似乎已經有些無話可說,只是用手指了一下小狗的後腿處。

  那邊還有一隻斷了的腿。

  易昕啞然,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好在陸塵並沒有多說什麼,走到一旁跟今早救治易昕一樣,去砍了一根木棍回來。而趁著這個空隙,易昕蹲在小狗的身邊,輕聲對它道:「小狗,別怕,陸大哥很厲害的,你的傷他都會幫你治好……」

  「它這條腿和你的手不一樣。」陸塵的聲音在她耳邊響了起來,易昕抬頭向他看去,只見陸塵提著一根木棍重新蹲下,口中淡淡地道:「你的手雖然斷了,但接得快又有藥,如果中間沒什麼意外的話,最多一兩月就能恢復如初;但是這隻狗腿不同,牠斷的時間太久了。」

  「啊,那牠會怎樣?」易昕有些急切地問道。

  陸塵想了想,道:「接或許還能接上吧,但肯定不能復原如初,最好的情況也是以後變成一隻瘸腿狗了。」

  「瘸腿狗……」易昕茫然念了一句,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而那邊陸塵則是已經抓起那隻斷了的狗腿,先是檢查傷口,然後仔細清理,又小心對好骨骼,再敷了一些藥粉,最後又再次用白布條將那條狗腿固定在木棍上緊緊綁住了。

  至此,救狗大計總算告一段落,這時看去,只見原來的一隻小黑狗,此刻變成全身禿毛不說,身上更是到處纏滿了白色布條,還有後腿上綁了根木棍,真是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但比起之前在那個蠻人山洞裡的慘象,卻是好上太多太多了。

  ※※※

  經過這麼一折騰,著實耽擱了老長時間,兩人這一天裡便沒能再走出多遠,最後也只是走出了距離那座河谷幾里地的地方,天色就暗了下來。

  迷亂之地的夜晚,照例是不能點火的,陸塵和易昕也沒有住在靠近河岸邊的空地上。因為按照陸塵的說法,到了晚上的時候,很可能會有一些妖獸來到河邊喝水,到時候還待在那邊就是死路一條。

  易昕對此自然是完全聽陸塵的了,於是兩人找了一棵高大的樹木,爬到了樹上,順便還帶上了那隻小狗。

  當天色完全黑下來的時候,易昕靠著樹幹,將全身包紮得像是一個粽子般的小狗抱在懷裡,低聲安慰著牠,看起來頗像是在安慰一個孩子一般。

  她的聲音輕緩而溫柔,似林間的絮語,又如暖暖的春風吹過。

  「……你別怕呀。我們都救你了,當然不會再丟下你,至少也要等你傷好了的。到了那個時候,我就放你回去……」

  「你放牠回去也是死路一條。」坐在樹幹另一邊的陸塵忽然開口說了一句。

  易昕有些吃驚地道:「為什麼?」

  陸塵仰起頭,看著頭頂陰沉沉的黑暗夜空,沉默了片刻後,道:「你前頭不是問過我,為什麼這種狗不必救麼?」

  「是啊。」

  「這隻狗是混血異種,血脈來自雪狼和黑豺狗兩種妖獸。雪狼是一種孤傲且強大的高階妖獸,從來都是獨行生活。公雪狼會在發情的時候因為找不到配偶而隨意強暴弱小的黑豺狗,但絶不可能會管後代;而黑豺狗則天生是一種兇殘和自閉的獸群,尤其看重狗群的血脈純淨,像這樣的混血雜狗一旦出現在黑豺狗面前,就會被所有的黑豺狗群起而攻之,直接撕咬成碎片。這也是這類混血雜狗幾乎從來長不大的原因,因為幾乎所有的狗剛出生之後,就被咬死了。」

  易昕默默地低下了頭,而趴在她懷裡的那隻小狗則是輕輕地嗚咽了一聲,也不知是不是在輕聲抱怨著這種悲慘的命運。

  ※※※

  這隻倒楣的小狗到底為什麼沒有在出生時就被咬死,後來又落在了那個蠻人老頭的手裡備受折磨,這些事如今自然已經是無法追尋了。

  不過接下來的日子倒算是平靜,陸塵帶著易昕以及這隻小狗在迷亂之地中前行,路上並沒有再遇到什麼大的麻煩,大約是在五天之後,他們終於又回到了那座躍虎峽前。

  算起來,他們等於是繞了一個圈子又回來了,只不過進入迷亂之地的時候是四個人,回來時卻只剩下了兩個,不免還是讓易昕有些難過。

  反倒是這五天中,那隻倒楣的小狗卻好像是命賤所以生命力格外頑強,那麼沉重的傷勢居然好得飛快,數日之後便能在地上跑來跑去了。

  不過正如陸塵之前所說的那樣,這隻小狗的腿,永遠地瘸了,跑步的時候都是一瘸一拐的,看著很彆扭也很醜。說也奇怪,這隻小狗活動自由後,陸塵與易昕都沒有抓緊牠,但是小狗就一直老老實實地跟著他們,從來沒有偷偷跑開的跡象,就這樣一路跟了過來。

  走入躍虎峽中,陸塵看了一眼那隻小狗,見牠十分好奇地在身邊一瘸一拐地跑前跑後,看著周圍景色,便也懶得去管牠,而是對身邊的易昕道:「走過這裡就算是離開迷亂之地了,咱們兩個也在這裡分道揚鑣罷。」

  易昕腳步頓了一下,遲疑片刻後,看向陸塵,面上露出一絲由衷的感激之色,道:「陸大哥,我……真是多謝你了。」

  陸塵笑了笑,道:「不必客氣,舉手之勞而已。」

  易昕搖搖頭,嘆了口氣,道:「不是這樣的,我知道我這人挺笨的,一路上給你添了很多麻煩。陸大哥,其他的話我也不多說了,以後如果有機會,你就來崑崙山找我好吧,我一定會……」

  「嗯?」陸塵一怔,停下了腳步看向易昕,面上露出一絲驚訝之色,道:「什麼,你居然是崑崙派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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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狗眼看人

  易昕臉一紅,道:「唔……其實還算不上吧,不過再過一陣子應該就是了。」

  陸塵聽著便有幾分好奇,追問了幾句,原來易昕雖然看著柔弱,倒也是個有來歷的女子。她出生在崑崙山下昆吾城中,是城中一個易姓世家的女兒,而易家與崑崙派多年來關係緊密,數年來更是有不少子弟都拜入了崑崙派中。

  在易昕小時候,便有一位神通廣大的金丹境修士看中了這女孩子的資質,提前便與易家打了招呼,準備將她收為弟子。

  只是,後來那位金丹修士發生了一些意外,受了重傷,被迫閉關十年,這便將易昕拜師入門的事耽擱了下來。不過此事在崑崙派中倒是眾所周知的,易家也沒有隱瞞此事,所以崑崙山上下差不多都是將易昕視作了本門弟子。

  包括這次與易昕同行的兩人,其實便都是正式的崑崙派弟子,此番接受採集夕霧花任務前來迷亂之地也帶上了易昕,一來,是表示親近;二來,其實也未嘗沒有討好那位近日裡風傳馬上就要傷癒出關的金丹修士的意思。一旦等到那位厲害人物出關,不日之後,易昕自然便要正式拜入崑崙派了。

  「恭喜、恭喜。」陸塵笑著對易昕道。

  易昕笑著點點頭,看著陸塵,只覺得這個男子此刻笑容溫和臉色平靜,看上去人畜無害,卻是半點又沒了之前在迷亂之地中他曾經偶然展現出來的那種凜冽殺氣。

  有那麼一瞬間,易昕甚至有片刻的恍惚,總覺得自己看著陸塵有種分裂的幻覺,一個是站在光明中溫和微笑的男子,另一個卻是躲在黑暗陰影中冷峻殺戮的魔頭。

  不過這種念頭當然是有些無稽了,易昕自己也是甩甩頭將這些無聊東西丟開,然後便與陸塵告辭,隨後對著站在一旁的那隻小狗招招手,笑道:「阿土,過來啊,我帶你回家。」

  阿土便是他們給這隻狗取的名字,而原本陸塵給這隻狗取的名字更加的隨意難聽,比如「黑旺」、「阿花」、「禿毛」……,用他的話來說,反正這隻狗遲早也是要跑掉的,就不必費心取什麼好名字了。

  總算易昕看著小狗可憐,鼓起勇氣仗義執言,為這隻倒楣小狗據理力爭,將這些難聽的名字一一駁倒後,最後兩人勉強取了個禿的諧音字,乾脆就叫阿土了。

  雖然聽起來土裡土氣的,但好歹接地氣,也不算特別難聽,雖然感覺還是有點在叫一隻農家土狗似的,不過看阿土現在的模樣,全身光禿禿的不說,還纏著一大堆布條,再加上那條瘸了的腿走路一拐一拐的,委實說不上什麼好看,還真未必有真的土狗好呢!

  所以土狗……就土狗吧!大概這就是當時易昕也有些無奈的想法。

  不過從迷亂之地裡的那個河谷出來後,直到現在一起待了有好些日子,易昕倒是有些喜歡阿土了。說起來,她從小在易家長大,生活條件自然是極好的,但從小家教甚嚴,從來也沒養過小貓小狗這些,是以眼下倒是真的喜歡上這幾日裡頗為乖巧的阿土了。

  陸塵站在一旁,有些意外地看了易昕一眼,道:「你這是……要把牠帶回去養了?」

  「是呀。」易昕有些開心地道:「阿土也很可憐呢,你看牠受了那麼重的傷!」

  陸塵瞄了一眼站在腳邊不遠處的阿土,當日裡發現牠時,確實傷勢極重,不過這隻狗畢竟是有妖獸血脈,恢復能力極為驚人,只這幾天裡的工夫,牠身上的傷口便好了許多,特別是牠的那條斷腿上的傷處居然也好得差不多了,雖然瘸了是沒法改變的,但已經是丟掉了那支木棍,可以勉強跑動了。

  相比之下,易昕手上的那根木棍直到現在還沒拆下來呢!

  陸塵聳了聳肩,道:「你想養就養罷,隨你。」

  「阿土,過來呀!」易昕又對小狗招了招手,面上露出笑意。

  阿土果然聽話地搖著尾巴跑到了她腳邊,易昕蹲下身子,面上帶著寵溺之色,摸了摸阿土光禿禿的腦袋,然後道:「阿土,跟陸大哥告別一下,我們要回家了哦。」

  阿土歪了歪腦袋,一雙異常明亮的狗眼看著易昕,然後嘴巴里「汪汪」叫了兩聲。

  易昕失笑,指了一下陸塵,道:「是跟陸大哥告別啊,待會我們就走了!」

  阿土眨巴眨巴眼睛,看看易昕,又回頭看了看陸塵,然後再一次對易昕「汪汪」叫了一下,轉身一溜煙就跑到了陸塵身邊,趴了下來。

  「咦?」

  陸塵與易昕同時怔了一下,這模樣看起來,可不像是要告別的舉動啊。過了片刻,陸塵忽然眉頭一皺,像是想到了什麼,而另一邊易昕則是跑了過來,伸手去抱阿土,同時口中道:「阿土,你傻了呀,我是說……」

  話音未落,只見這隻小狗身子往後一縮,卻是避開了易昕的手臂,然後直接躲到了陸塵的身後去了。

  這一下,阿土狗的意思真是再明確不過了,易昕也是愕然站起,過了片刻,她突然有些羞惱,氣道:「喂!臭阿土,你有沒有搞錯啊!這些天餵東西給你吃的是我,睡覺抱著你的是我,平常跟你玩耍的還是我,可是到了這個時候,你居然選陸大哥不選我?」

  阿土光禿禿的腦袋從陸塵小腿背後探了一半出來,似乎有些鬼鬼祟祟的模樣,然後「汪汪」叫了兩聲,似乎是承認的意思。

  陸塵翻了個白眼。

  阿土拿頭蹭了蹭他的腿,尾巴搖得跟風車似的,一副諂媚模樣。

  易昕以手撫額,痛心疾首,然後指著阿土道:「你、你、你……」

  陸塵咳嗽了一聲,道:「唔……我大概猜到了一點原因。」

  「是什麼?」易昕立刻問道。

  「迷亂之地這裡千百萬年來,從來都是弱肉強食的險惡世界,在這裡的無數生靈包括各種大小妖獸,也早就習慣於這一套法則了。所以當牠們還弱小的時候,若是有得選擇的話,所有的妖獸都會遵循與生俱來的一種本能,去依附更強大的一方……」陸塵看了易昕一眼,剩下的話笑了笑,沒有再說下去了。

  易昕呆立在原地,一張俏臉上有些漲紅,過了半晌恨恨地道:「可惡,連你這隻小畜生都狗眼看我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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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臨別絮語

  阿土看了看易昕,眼神裡倒是有些眷戀,但就是堅決不肯從陸塵身後出來,看起來是鐵了心要跟著陸塵。

  陸塵也是嘆了口氣,低頭對阿土道:「喂!笨狗,我跟你說,你跟著她呢,從此就能過吃喝不愁的好日子,那是去享福的;跟著我就不會舒服,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死在荒山野嶺了。」

  「對啊、對啊!」易昕一疊聲地道,眼巴巴地看著阿土。

  阿土這次都不看易昕了,就是望著陸塵拚命搖尾巴。

  「你……你這隻笨狗!」易昕被氣得說不出話來,偏偏又有些捨不得這些日子來朝夕相處的阿土,看上去眼眶都有些紅了。

  接下來的時間,兩人一狗在這躍虎峽出口處耗了有小半盞茶時間,然而任憑易昕說破了嘴皮,阿土居然還是無動於衷。

  到了最後,易昕終於還是死心了,無可奈何地與陸塵告別,臨別時還嘆息著對陸塵道:「陸大哥,以後阿土就交給你了,你一定要……」

  「等我肚子餓了,就宰了它燉狗肉吃。」陸塵十分淡定地對易昕道。

  易昕目瞪口呆,呆了半晌,才結結巴巴地道:「你、你說什麼?」

  陸塵理所當然地道:「我本來就沒想養狗啊,甚至就連當日救它的時候,也是你一力堅持的。我是沒叫它跟著我,如果這隻狗硬要跟著,我把它燉了吃,好像也沒什麼問題啊?」

  「有問題!」易昕幾乎是喊了出來,隨即又哭喪著臉道,「陸大哥,阿土這麼可憐,你別吃它了,放過它吧……」

  陸塵看著她的模樣,一時失笑,心裡也是莫名的有幾分暖意,易昕年紀還小,看起來還當真是從小被嬌生慣養的,確實十分單純。只是不知道這樣一個沒怎麼經歷的少女,她家裡怎麼肯讓她就這麼來到迷亂之地如此危險的地方……

  陸塵忽然一怔,眉頭皺了一下,然後上下打量了一番易昕。易昕被他這麼一看,忽然有些心虛,向後退了一步,道:「陸大哥,你怎麼了?」

  陸塵哼了一聲,道:「你該不會是自己偷跑出來的,沒跟家裡打招呼吧?」

  易昕啞然,一張漂亮的臉頰上脹得通紅,看這模樣,那答案也就不言而喻了。

  陸塵搖了搖頭,道:「算了,反正也不關我事。不過大家認識一場,你自己以後還是小心些吧,別再亂跑了。」

  易昕低下頭,像是想到了什麼,眼眶微紅,道:「我知道了,這次回去我一定會去跟爹娘認錯的。而且……而且我還連累了韓師叔和何師兄,要不是我,他們……」

  「喂!」陸塵突然打斷了她的話頭,皺眉道:「你胡言亂語的說些什麼?他們兩個人的死跟你有什麼關係?」

  易昕咬了咬嘴唇,道:「我道行低微,在黑豺狗包圍我們的時候,都沒能幫上他們,所以……」

  「胡說八道!」陸塵嗤之以鼻,用一種看白痴般的目光看著這個少女,道:「你是不是傻啊?這跟你毫無干係,本來你就是第一次過來迷亂之地,韓南祖與何剛二人是正經的崑崙弟子,又有道行,又有閲歷經驗,照顧你不是天經地義?當日裡落到那種境地,不全是這兩個廢物的錯?」

  他冷笑了一聲,道:「更不用說我當日臨走時還幾番提醒了他們,你年輕不懂事就算了,他們兩個男人居然也利慾熏心,死了也活該,反而是拖累你了,知道不?」

  易昕有些茫然,過了一會才有些不自信地道:「是這樣麼……」

  陸塵道:「自然就是這樣。易昕我跟你說啊,你心地善良那是一件好事,但如果是非不分,看到什麼就自怨自艾的攬事上身,責怪自己,那就不是心善了。」

  易昕被他訓得頭都低垂在胸口,臉頰緋紅,用眼角餘光偷偷瞄了他一眼,有些心虛地低聲問道:「那、那是什麼?」

  陸塵沒好氣地道:「那叫做蠢!」

  ※※※

  該說的話,終於還是都說完了;該走的狗,卻硬是賴著不肯走。

  對阿土毫無辦法的易昕終於還是跟陸塵與狗揮手告別。

  臨別時候,她反覆地對陸塵叮囑交待,以及懇求著兩件事,一是:你千萬千萬不可以吃阿土啊,它很乖很老實的,又和我們二人有緣,吃了說不定會有報應啊;二是:陸大哥你以後有機會,一定來崑崙山找我好吧?在迷亂之地當嚮導太危險了,要不我求爹娘還有以後的師父幫你謀一個崑崙派雜役弟子的活吧,又安全又舒服出去還有面子;另外,別忘了帶阿土來找我啊……

  「知道了知道了……」饒是陸塵久經塵世,此刻也有些受不了這個少女的囉嗦哀求,道:「我不會吃這隻土狗的,最多不理它行了吧。時候不早了,你快上路吧!」

  「汪汪、汪汪汪……」阿土狗趴在陸塵腳邊,十分應景地也對易昕叫嚷了兩聲。

  易昕點點頭,心中頗有幾分不捨,她本就沒見過太多世面,這一次出來和陸塵還有阿土一起待了這麼些天,多少還是有幾分情義的。當下一步一回首,兩步一揮手,慢慢地離開陸塵,向前方走去。

  陸塵與阿土一起看著她,然後漸漸的,人和狗的眼神突然都變得有些奇怪起來。

  「他們一定也有些捨不得我吧……」易昕心裡這麼想著,有幾分溫暖,有一點突然莫名的羞澀,腳步便越發走得有些慢了。只是就在這個時候,她忽然聽到身後那個地方,傳來了陸塵有些無奈的喊聲:「喂!」

  「幹嘛?」易昕一下子轉過身來,看著陸塵。

  「你路走反了!」

  易昕整個人突然如石化了一般僵在原地,然後有些艱難地看了看周圍,果然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居然又走進了躍虎峽丈許地。

  片刻之後,她忽然口中「啊!」的一聲輕呼,伸手遮住臉頰眼睛,再不敢多看陸塵與阿土一眼,掉頭悶著腦袋便大步衝了過去,一溜煙地跑向遠方……

  隱隱約約的,似乎從那塵埃的後方,傳來了陸塵的聲音,像是在對他身邊的那隻狗說話。

  「阿土啊,想不到居然還有比你更笨的人……」

  「汪汪汪汪……」阿土一疊聲地叫喚起來,似乎大為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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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深夜取物

  秋天不知不覺中便已過去,迷亂之地外的月牙小城也進入了冬季。相比起傳說中能夠將人凍成冰塊的北方大冰海,這裡的冬天並不算難過,最多也就是添加一兩件衣物罷了,若是道行足夠深厚的修士,連這個也可以免了。

  陸塵走在月牙城中,一副悠閒自在的模樣,而在他身後不遠處,一隻一瘸一拐的小黑狗正緊跟著。

  儘管當初分別時對易昕說得嚴厲可怕,但陸塵最終還是沒有真的宰了阿土燉了吃。

  如今的阿土與在迷亂之地裡被發現時已經完全兩樣了,身上被剃掉的毛髮又重新長了回來,不再是那隻難看的禿毛狗了。而且此刻看去,阿土的身量比之前大了一圈,一身黑色皮毛油光發亮,動作輕鬆敏捷,一雙狗眼明亮靈動,看上去十分活潑,全身上下就像是變了一隻狗似的,大概也只有那隻瘸腿還頑固地記載著牠曾經痛苦的過往。

  走過一個街口,前方便是月牙城中最熱鬧的一處坊市,人來人往的好不熱鬧,喧囂聲如水波般一浪浪湧了過來。

  陸塵向左右看了看,面不改色地繼續向前走去,而在他身後的阿土卻是東張西望了一下後,忽然往人群裡一鑽,轉眼就不見了身影。

  陸塵隨意地回頭看了一眼,臉色淡然似乎並不在意,只是信步繼續前行,沒多久便走到坊市中最熱鬧的地方,突然看到有一群人圍在街邊那面公告牌前,竊竊私語議論紛紛,好像是看到了什麼令人驚訝的東西。

  陸塵好奇心起,便也走了過去,擠進人群往公告牌上一看,只見在層層疊疊一大堆舊紙頭之上,果然張貼了一張新的大黃紙,上面寫著幾行字。

  緝拿江洋大盜藍蝴蝶!此獠貪財好色窮兇極惡,做下惡行無數,殺人放火姦淫擄掠,禍害人間血債纍纍。近日傳其已逃往迷亂之地,沿途修士共討之,凡捉拿此獠者重賞五千靈石。

  最後的落款,赫然是大名鼎鼎的真仙盟。

  周圍圍觀的路人們議論紛紛,一部分人對藍蝴蝶做下如此之多的惡事表示憤慨鄙視,另一部分人則是感嘆真仙盟既然出面,則天下再無此獠容身之地了。也難怪他只能往最凶險最混亂、同時也是世間真仙盟勢力最薄弱的迷亂之地跑了。

  陸塵站在那公告牌前看了一會兒,神情變得有些奇怪,過了片刻後他忽然嘆了口氣,然後自言自語地低聲罵了一句,道:「真是個賤人啊!」

  ※※※

  陸塵轉身離開了公告牌,便向坊市外走去,走到一半的時候只見旁邊黑影一閃,卻是黑狗阿土不知又從哪兒竄了出來,口裡還叼著一根骨頭,看著上面沒多少肉了,也不知是從哪兒找來的。

  阿土看到陸塵便湊了過來,十分親熱地對他搖著尾巴,然後將那根肉骨頭放在陸塵的腳下。

  陸塵翻了個白眼,道:「阿土,我說過很多次了,我不吃這個……」

  阿土也不知聽沒聽懂,只是看起來很高興的樣子,對著陸塵「汪汪」叫了兩聲。

  陸塵搖搖頭,伸手摸了一下阿土的腦門,然後便繼續向前頭走去,阿土一看,連忙將地上的肉骨頭叼起,然後一路在嘴裡亂啃亂咬著,跟著陸塵一起走去。

  當這一人一狗走出月牙城城門的時候,阿土口中的那根肉骨頭已經不見了。

  出了城,陸塵帶著阿土一路南行,不知不覺又走到那條熟悉的躍虎峽外,只不過這一次陸塵並沒有進入峽谷山道中,而是抬頭看了看那龍虎二山,沉吟片刻後,卻是往旁邊一拐,走入茂密的樹林順著山勢往龍山上去了。

  傳說中龍山上很早以前是有龍的,不過這種傳說就跟當年清水塘村茶山上的龍湖一樣,前人隨便說說,後人隨便聽聽罷了。龍山上山林茂密,幾乎沒有什麼道路可循,可見這山上平日裡幾乎是沒人來的。

  陸塵帶著阿土從山腳往上攀爬了小半個時辰,仍然還是沒走出那片樹林,但是在林中倒是看到了一處有三四塊岩石裸露出地面的小丘,石頭表面上斑駁濕潤,長滿了青苔。

  陸塵向那邊看了一會,又抬頭看了看天色,隨即繞過了這幾塊岩石,來到了更高數丈的地方,在一處正好能看到下方那些岩石的樹根下趴了下來。

  阿土搖著尾巴,走到陸塵的身邊,一雙明亮的眼睛裡有些疑惑的神色。陸塵對牠笑了笑,然後伸手放到嘴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阿土歪了歪頭,兩隻狗耳朵微微低伏了一下,過了片刻,居然真的也就老老實實地趴在陸塵身邊了。

  林子中很是安靜,不時地從頭頂的枝條葉片間傳來清脆的鳥鳴聲,讓這座山林顯得更加幽靜。而更遠處的地方,偶爾還有幾聲獸吼聲傳來,卻是聽不清楚到底是什麼野獸了。

  陸塵一直趴在原地,有很長的時間都是一動不動,一雙眼睛平靜無波,在大部分時間裡都注視著下方那幾塊岩石。

  只是在這麼長時間裡,一切都毫無變化,等待讓人有些煩悶,阿土就有些忍耐不住,時不時地會動彈一下,一會用爪子拍拍身下的落葉,一會用腦袋蹭蹭身邊陸塵的身體,更多的時候,還是用鼻子到處聞聞嗅嗅著。

  就這樣等啊等啊,林間的光亮漸漸暗了下來,這一個白天似乎就要結束了。

  阿土看來已經是有些百無聊賴,張嘴打著哈欠,但陸塵卻有著異乎尋常地耐心,看他的模樣,竟似乎還有要等待下去的意思。

  ※※※

  黑夜將臨,山林間變得一片漆黑。

  陸塵慢慢支起了身子,小心地向周圍看了看,當他眼角餘光掃過身邊時,忽然怔了一下,卻是發現在這一片漆黑的地方,在自己身邊趴著的阿土,那一雙眼睛在黑暗中卻是慢慢明亮起來,浮現出一股幽綠的光澤,就像是一團幽暗的綠火,在寂靜的黑暗中悄無聲息地燃燒著。

  陸塵伸手過去,摟住了阿土的腦袋摸了一下,阿土口中發出了一聲低沉的嗚嗚聲音,似乎在回應著什麼。

  隨後,陸塵鬆開了手站起身子,慢慢向下方走去。

  林間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但是他卻彷彿能在黑暗中視物一樣,一步一步走得異常準確和沉穩。沒過多久,他就走到了那幾塊岩石邊。

  他蹲下身子,一手扶在最大的那塊岩石邊上,一手輕輕向岩石下方摸去。濕潤的青苔滲出水氣,沾濕了他的手指。在黑暗中,陸塵摸索了片刻,然後從岩石下方的那道黑暗縫隙裡,摸出了一件東西。

  他往懷裡一放,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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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荒谷舊人

  黑暗遮蔽了一切的身影動靜,只有一對如幽火般的眼睛在這林間幽幽地閃爍著光芒,看上去很是有些瘮人。特別是當陸塵走回來後,那一對幽火就猛地撲了過來,讓人心頭一顫。

  陸塵伸出手去,擋開了在黑暗中搖頭擺尾的阿土伸過來的狗頭,沒好氣地道:「平常看不出來啊,你這笨狗到了晚上還挺嚇人的!」

  「汪、汪汪……」阿土低聲叫喚了兩下,似乎有些得意,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陸塵有些無奈地搖搖頭,道:「走了。」

  夜色掩映之下,一人一狗的身影在黑暗中悄然而去,如同這寂寥山野中的幽靈一般。

  下了龍山,外頭仍是深夜時分,陸塵並沒有立刻趕回月牙城。事實上,這個時候月牙城早就封門了,如果沒有御空飛行的本事,就算他回去也沒法進城。

  陸塵帶著阿土找了個遠離龍山的僻靜所在,然後從懷裡掏出了一件東西,正是之前他從那幾塊山林間岩石石縫裡掏出的物件。此刻,藉著天上微弱星光的光芒看去,卻是一封封口的信。

  黃皮紙,紅蠟封口,除此之外,信封外沒有任何記號與字跡。

  陸塵沉默地看著手中這個信封,過了片刻,他面無表情地撕開封口,抽出了一張信紙,看了起來。

  信紙上當然是有字的,不過只有寥寥數行,陸塵很快就看完了。當他看到信紙最後一句話時,他一直十分冷靜的臉色忽然變了,那是一種很奇怪的變化,不是憤怒,也並絶非歡喜,彷彿是一種回憶,各種各樣的情緒在一瞬間湧上他的心頭,在他的眼中划過,那一刻他的神情是如此的複雜,但最後,一切終於還是歸於寂靜與沉默。

  「呼……」

  忽然響起的一聲輕響,讓趴在陸塵身邊的阿土嚇了一跳,轉頭看去時,只見陸塵手上點燃了一個小小的火摺子,然後將那張信紙連同信封一起點燃了。

  火苗很快席捲而上,將信紙吞噬燃燒,火光照亮了黑暗中陸塵的臉龐,倒映在他的眼眸深處。

  過了一會兒,他輕輕嘆了口氣,低聲說了一句,道:「陰魂不散!」

  ※※※

  天亮的時候,當天邊剛剛灑落第一道晨光時,陸塵便醒來了,然後沒有任何遲疑和預兆的,他帶著阿土向南邊走去。直到躍虎峽出現在他的眼前時,陸塵也沒有絲毫猶豫,就這樣大步走去,重新進入了迷亂之地。

  對於重回舊地,阿土這隻黑狗看起來並沒有太大的牴觸,反而是對這片廣袤的山野天地看起來十分興奮,在陸塵的身前身後到處跑著蹦著,一隻狗鼻子哪裡都要聞一聞,順帶著找了好幾棵參天大樹撒尿。

  不過不管怎樣,阿土都不會離開陸塵太遠,甚至比在月牙城中時還更加緊跟著他,幾乎從不離開陸塵的視線之外。

  一人一狗一路前行,走的路線居然和當日陸塵帶著易昕等人去往黑甲山的路一樣,於是在第二天的時候,陸塵與阿土再一次站在了黑甲山附近的那處岔道口上。

  阿土吐著舌頭,蹲坐在地上,左右張望著,神情看來比較平靜,並沒有什麼重回家鄉的激動,又或者這隻笨狗根本就記不得距離這裡不遠的地方或許就有可能是它的家鄉。

  而陸塵則是向遠處的黑甲山看了一眼後,卻是面色淡淡地走向了另一個方向。

  那裡,通往迷亂之地的更深處。

  那個方向的遠方,還有埋藏在歲月裡的一段往事,充滿了血腥、仇恨與背叛。

  那裡有荒谷。

  ※※※

  陸塵與阿土是在第六天的時候抵達了荒谷。

  這一路上所遇的危險與艱難都遠勝於當日在黑甲山的經歷,路途中出沒的妖獸也迅速變得強大起來,特別是越靠近荒谷,各種凶險妖獸就越厲害,甚至就那種無形的五行靈力混亂跡象,也變得強烈了許多。

  好在陸塵似乎天生就對這種山野之間凶險間隙遊走的事格外擅長,在多次避開了兇猛妖獸和眾多詭異凶險之後,他帶著阿土還是來到了那座山谷之外。

  荒谷是被群山包圍的一座絶谷,只有一條狹窄通道連接外界,在荒谷中自古以來就瀰漫著一股詭異的力量,讓所有的生靈都無法在此生存,所以才有了荒谷之名。

  十年之前,有三界神教餘孽在此作惡,妄圖大事,卻被正道真仙盟事先察覺,派遣大軍圍而殲之,一掃醜惡妖孽,令天下風氣為之一清。

  傳說昔年那一戰驚天動地,令風雲變色,山搖地動,魔教妖孽死傷慘重,但事後此地卻是煞氣衝天,普通修士道行稍弱者都不能靠近,天下都傳聞是當日事敗慘死的魔教大修士臨死前施下毒咒所致。反正這座山谷本就荒涼,所以時間一長,也就根本沒人來了。

  當陸塵走上那條狹窄的山道時,看著周圍有些眼熟的山勢地形,眼神中還是掠過一絲複雜之色,不過在走到那個快要進入荒谷的入口時,他忽然停下了腳步。

  記憶中那個山道旁邊的小丘上,此刻赫然有一個身影站在那邊。

  山風吹過,掠起衣衫獵獵飛舞。

  陸塵有片刻的恍惚,彷彿看到的是一個一身白衣的英俊男子,但是那幻象轉眼即逝,映入他眼簾的,是一個迎風而立的……胖子。

  「喂!」那個胖子站在高處,向陸塵哈哈笑著揮手,口中喊道:「好久不見啊!」

  陸塵歪了歪嘴巴,看著有些蠢肥的老馬從那小丘上跳了下來,冷笑了一聲,道:「你怎麼還沒死?」

  老馬正色道:「你這樣就不對了,大家好歹也相識一場,在一個村子裡做了十年鄰居,你上來就問我死了沒,這朋友還能做不?」

  陸塵呸了一下,道:「是朋友你就別來煩我。」

  老馬聳聳肩,苦笑道:「如果是我,當然不會來找你了,這不是沒辦法嗎……」

  陸塵怔了一下,忽然臉色微變,道:「你是說……」

  老馬向身後的山谷看了一眼,低聲道:「他也來了。」

  陸塵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眼底深處有一絲複雜微光掠過,站在原地默然不語。

  老馬看著他的表情,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輕嘆了一口氣,拍了拍陸塵的肩膀,道:「進去吧,他想見你。」

  陸塵微微低頭,隨後再沒有說一句話,沉默了很久以後,他終於還是邁開腳步,緩緩走進了那座久無人煙的荒谷。

  高聳絶壁彷彿直插天際的利劍,遮天蔽日,只給大地留下了一片陰影,而陸塵就那樣悄無聲息地,再一次地走進了陰影之中,漸漸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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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巨獸陰影

  這一天本是晴天,但一走入荒谷,卻只見頭頂上空那片由巨大群山所圍成的圓環狀天空里布滿了陰雲,黑壓壓,濃厚低垂,令人心生壓抑。

  陸塵的目光掃過這片陰沉的灰暗荒谷,目光所及的地方寸草不生,不是堅硬高聳的絶壁岩石,就是風化龜裂的大地。一陣陣的陰風從荒谷深處不停吹來,蕩起了一股股灰色的塵埃。

  而在更遠的地方,因為風吹過那些風化岩石裡的縫隙,不停地發出淒厲的尖嘯聲,聽起來便像是很早以前死在這裡的亡靈們,至今仍然在怨毒地呼嚎著。

  小黑狗阿土跟著陸塵的腳步一起走進了這座荒涼的山谷,儘管身為妖獸的牠出於本能地並不喜歡這個毫無生氣的地方,不過想要和陸塵在一起的願望還是壓過了這種感覺。只是,當牠走進荒谷之後,特別是隨著陸塵往這座山谷深處又走了一段約莫丈許的距離後,阿土忽然停了下來。

  牠低聲哼叫著,面上似有痛苦之色,整個身軀微微顫抖,似乎覺得十分難受。不過阿土看了一眼前頭的陸塵後,猶豫了一下還是繼續堅持向前走去。

  但更糟糕的事情很快發生了,不過才走出數步距離,阿土便立足不穩,身子搖晃著,走兩步歪一下,沒過多久就噗通一聲,直接摔倒在了地上,四條腿都抽搐了起來。

  一片陰影忽然遮住了牠的視線,阿土低聲哀叫著抬眼看去,卻是陸塵重新回到了牠的身旁。在伸手輕輕摸了一下阿土的腦袋後,陸塵抱起牠走了回去,一直走到荒谷入口的地方,然後將阿土放在地上,低聲道:「就在這裡等我。」

  阿土喘息了一會兒,身子的異狀逐漸平息了下來。牠重新站起身,看了陸塵一眼,然後伸出舌頭舔了舔陸塵的手掌。

  陸塵笑了一下,然後轉身走去,很快走遠消失在陰暗的山谷深處,只有一陣陰風捲過掠起一片的塵土,遮蔽著這片天地。

  山谷入口的地方,只剩下了阿土一隻狗。

  牠在原地趴了一會兒,不知是覺得有些無聊還是有些感覺哪裡不對,站起身向周圍看了看。

  四週一片荒涼,沒有任何的動靜。阿土猶豫了一下,然後試著邁開腳步往前走去,不過才走了幾步,阿土立刻又感覺到了之前那種詭異的感覺,趕忙又退了回來。

  隨後,牠試著沿著山谷邊緣地帶走了幾步,很快發現,這樣的走法居然不會觸發那種異樣。

  阿土抖抖身子,伸了個懶腰,在原地又等了好久,但不知為何,陸塵仍然沒有回來。阿土百無聊賴地等著,過了一會,終於還是站起身,沿著山谷石壁慢慢向前走去。

  石壁堅硬且粗糲,不知在這裡已經經歷了多少年的風雨侵蝕,看過去形狀千奇百怪,許多地方甚至鋒利得猶如刀刃。阿土避開了那些危險的石頭,有些好奇地慢慢向前走去。

  走著走著,當牠剛好繞過一道粗大且佈滿縫隙的石脊時,突然一陣迅猛的陰風吹過這裡,瞬間所有的石縫都被大風充斥刮滿,幾乎是在同時,十幾道淒厲無比的尖嘯聲就在阿土的身後陡然響起。

  「吼……啊……噫……嘰……」

  那一剎那間猶如萬鬼嘶嚎,場面可謂是恐怖異常,阿土嚇了一大跳,全身毛髮瞬間豎起,一聲驚恐嚎叫,幾乎是下意識地就向前撒腿狂奔而去。

  這一跑當真是亡命狂奔,沿著那山谷石壁下,阿土也不知跑了多遠,直到一股氣支撐不住了,而後頭那些可怕的尖嘯聲也不再聽聞得見,牠才氣喘吁吁地停下腳步,回頭望了一眼,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

  牠站在片刻,仍是大口喘息著,看起來也很緊張,眼睛一直望著剛才怪叫聲傳來的方向,似乎有些害怕從那片陰暗的角落裡會突然竄出什麼可怕的怪物。與此同時,牠下意識地緩緩後退著,感覺離那地方越遠越好。

  只是退著退著,阿土忽然只覺得身子猛地一頓,感覺像是屁股撞上了一堵厚實無比的牆。牠怔了一下,轉頭望去。

  與此同時,一陣幽幽陰風帶著漫天塵埃,再一次吹了過來,遮天蔽日。

  風沙背後,就在阿土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一道巨大如同小山般的身影,因為塵埃的遮掩看不到這個龐然大物的模樣,但是阿土的身形在那黑影之下,彷彿格外的渺小。

  阿土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著那個巨大身影。而在風沙之中,那個龐然大物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麼,緩緩回過頭來。

  黑影鋪天蓋地般湧來,將這隻小狗蓋在陰影之中,一個巨大的頭顱從天而降,在看得真切之前,阿土先是看到了一雙巨大如銅鈴的眼睛,似閃爍著恐怖的光影,在那風沙裡緩緩落下,凝視著牠。

  阿土一聲哀叫,手足俱軟,噗通一聲,直接癱軟在地上了。

  ※※※

  陸塵走在風沙裡,沉默無言地前行著。荒谷中瀰漫著一股詭異而荒涼的氣息,還有那種無形卻異常混亂的感覺,但奇怪的是,他似乎對此完全不受影響。

  當他漸漸深入到荒谷中央時,山谷中的地形變得更加錯亂,地面上到處都是大大小小的龜裂地縫,縱橫交錯,令人觸目驚心,就像是很早以前這裡曾經有過一場可怕的天地災變,強大的力量肆虐於此,給這座山谷留下了永遠的痛苦痕跡。

  而在他腳下的土地,顏色也逐漸發生了改變,從最初毫無生氣的鉛灰顏色,開始變成了一道道焦黑和暗紅色交錯的痕跡,而越到山谷深處,這兩種顏色變越深越濃,看過去竟是給人一種詭異的錯覺,就好像是這座荒谷也是有生命的一樣,但在某個時候卻被狠狠刺了一刀,流出了無盡鮮血,乾涸之後變成了如此醜陋而可怕的模樣。

  所有的這些可怕的「血跡」,都是呈現出一種向外放射的模樣,而一切的根源,就在於山谷正中心的那一個圓形的空地。

  陸塵慢慢走到了這裡。

  風沙從他身邊吹過,掠起了他的衣襟,微微浮動著。

  在他的視線裡,當風沙緩緩落下後,一個人影出現在那個圓環中。

  那個人並沒有站著,而是坐在那裡,只是他哪怕只是坐著,看上去彷彿就和常人站著一樣高大。

  他坐在那彷彿是一切痛苦一切恐怖一切肆虐悲慘,又是一切力量根源般的圓環空地中,背對著陸塵,看著這一方天地。

  過了一會兒,風沙又起,他的身影又有些模糊起來,而在風中,也傳來了一個聲音,溫和又平緩,聽起來竟是與陸塵過往平日中說話口氣十分相似。

  「你來了啊……」



人有奇遇不算啥,跟著豬腳走,就算隻狗也能碰見「奇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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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光頭胖子

  陸塵站在距離那個人一丈開外的地方,眼神複雜地望著前方那個背影。儘管此刻仍有風沙塵埃飄揚不定,但只靠肉眼仍然可以看到那個身影十分的寬大,甚至於只比寬度的話,那個背影一個人可以抵得上普通的三個人。

  換句話說,那是一個胖子。

  一個很胖很胖的胖子,胖到了當初那個老馬在他面前都會立刻變成瘦子、變成小巫見大巫的程度。

  或許是問候之後許久都沒有等到陸塵的回話,那個坐著的身影有些吃力地慢慢轉過身來,看著陸塵,然後似有一聲微笑傳來,他招了招手,道:「過來吧。」

  天地忽然屏息,風沙陡然靜止。

  荒谷中瞬間一片靜默。

  在那個丈許方圓的圓環空地上,一切的風聲沙塵都像是突然凝固了,只有一隻白白胖胖的手掌穿過風沙,溫和地擺動了一下。

  片刻之後,半空中微小而彷彿無所不在的塵埃沙粒,如同一場悄無聲息的冬雨,「淅淅瀝瀝」地落下,原本隔在兩人之間的風沙,就這樣忽然消失了。

  陸塵抬頭看去,只見頭頂四週一片空曠,但更遠些的地方,卻是沙塵依舊。唯獨只有在他們所處的這一塊地方,就像是從天地間突然生生挖出了一塊圓球狀的淨土,沒有風、沒有沙,只有他們兩個人。

  於微小間見偉力,逆天地而生造化。

  那個人,坐在地上,很胖很胖,光頭大耳,慈眉善目,面上帶著溫和而平靜的微笑,一雙眼眸中目光明亮清澈,卻又彷彿帶著幾分歲月滄桑,似看透了人間世情。

  他盤腿坐著,雙手看上去比常人要長上一截,一身寬大的衣袍掩映著他如同小山一般的肉身,看上去就像是傳說中笑看人世的彌勒佛一樣。

  「坐吧。」這個男人輕輕拍了拍身前地面,微笑著看著陸塵。

  陸塵慢慢走了過來,站在他的面前。儘管此刻一站一坐,但眼前這個光頭大胖子的身量卻並沒有比陸塵矮多少,也可以想像,若是他真的站起來,又會是怎樣一個魁梧可怕的巨人。

  陸塵的目光一直在看著這個光頭大胖子,但並沒有坐下的意思,而是一直沉默地站著。

  這個樣子當然顯得有些無禮,只是光頭胖子似乎並不在意,甚至於在他眼中的那一抹溫和笑意還更濃了幾分,就像是他正在看著自家的一個頑劣桀驁的孩子。

  「有十年沒見你了啊。」光頭胖子感慨地說了一句:「你過得好不好?」

  「不好。」陸塵說道。

  光頭胖子點了點頭,道:「我想也是,苦了你了。」

  陸塵冷笑一聲,大概是懶得去多說什麼,隨便找了個地方,就坐在了這個光頭胖子的身旁:「突然找我,有什麼事?」

  光頭胖子目光轉動,沒有馬上回答陸塵的話,而是看過了這片空地,忽然道:「十年前荒谷之戰時,那幾個人就坐在這裡嗎?」

  「……是。」陸塵沉默了一下,然後應了一聲。

  「你跟我說說?」

  陸塵忽然猛地抬頭,盯著這個身軀奇偉的光頭胖子,沉聲道:「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只是好奇罷了!」光頭胖子微笑著道,同時笑意溫和地看著陸塵,目光清澈似能看進他內心深處,道,「怎麼,這件事不能問麼?」

  兩個人的目光在半空中對視了一會,片刻之後,陸塵移開了眼睛,淡淡地道:「可以。」

  ※※※

  「雲守陽坐在這裡,」陸塵站了起來,走到光頭胖子正前方六尺開外的地方,面色平靜無波地指了一下地面,隨後道,「胖瘦二位長老坐在他左右兩邊。」

  然後,他往前走了幾步,來到中間地方,跺了跺腳,道:「這裡便是降神咒陣眼所在。」

  「我這裡呢,有沒有坐人?」光頭胖子道。

  陸塵向他看了一眼,道:「有,是那個蠻人大薩滿。」

  光頭胖子點了點頭,神色間有幾分感嘆之意,道:「火之薩滿乃是南疆蠻族古老傳承中的七大薩滿之一,有鬼神不測的強大神通法力,若是在他全盛之時,連我也覺得是個大麻煩啊!」

  「你做得很好!」光頭胖子第一次收起了笑容,端正了臉色,他靜靜地看著陸塵,道:「天下蒼生幸甚,神州正道幸甚!」

  「真的嗎?」陸塵突然反問了一句。

  這三字出口之後,突然沒有人說話了,周圍忽然沉寂了下來。

  頭頂高處的濃密陰雲,緩緩地翻滾著,在雲層深處,忽然似有雷鳴聲隱隱傳來,風雲捲動。而在荒谷中心處,那兩個人彼此對視著,而這一次,陸塵一直直視著那個人的眼睛。

  那是一雙清澈純淨的眼眸,卻又彷彿深沉如大海,可以包裹天地容納萬物,倒映著無數景象。此時此刻,那一雙瞳孔的深處似乎正閃過天際陰雲之上的雷霆電光。

  「真的嗎?」那個光頭胖子忽然笑了一下,然後看著陸塵,緩緩地道:「你這是在質問我麼,徒弟?」

  ※※※

  荒谷邊緣,黑狗阿土在那個龐然大物的身邊已經嚇得魂不附體,特別是看到那個巨大的頭顱轉了過來,緩緩靠下,那一對可怕且閃閃發光的巨眼靠過來的時候,它更是全身瑟瑟發抖。

  從這個巨大身影上,有一股異乎尋常的強大氣息,令阿土發自內心地感到敬畏恐懼,甚至於,它此刻連哀嚎聲都幾乎喊不出來了,只能躺在地上瑟瑟發抖。

  風沙吹過又停歇,塵埃飄落,一個巨大的頭顱從風沙後慢慢顯露了出來,伸到了阿土的眼前。

  阿土覺得這個巨大腦袋上的一隻眼睛,可能都比自己的腦袋大,以至於它甚至一下子沒看清這是一隻什麼怪獸。

  而那個巨大的影子在看了一眼阿土後,凝視片刻,隨即發出了一聲低沉的「哞」叫聲,像是不屑,又似乎毫無興趣,懶洋洋地又將腦袋轉了回去。

  也就是在這時候,阿土驚魂稍定,終於看清了在自己眼前的身影。

  那是一隻巨大的青牛,臥趴在這石壁邊緣,身軀十分龐大,就像是一座小山般。但最奇怪的地方,卻是在這隻青牛的腦袋上,生就了兩隻巨角,牛角光澤溫潤如玉,隱隱還有靈光閃爍。



主人,快過來看牛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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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天瀾真君

  荒谷中心,氣氛有些僵冷,有好一會兒都沒人說話。

  陸塵站在這片圓環中,緩緩轉身環顧著四周,入眼處儘是一片荒涼景色,只是在他眼中,卻似乎又滾過了另一幕灼熱到令人窒息的情景:那是熊熊燃燒的烈焰,那是從天而降的巨大光柱,那是開天闢地的宏偉力量,還有一切散落之後化作無數碎片如噩夢般破裂的光影,伴隨而來的,還有彷彿刻在他靈魂深處永難遺忘的黑焰痛苦。

  「我不是你徒弟啊!」

  陸塵忽然笑了一下,看著那個光頭胖子,平靜地道:「你是高高在上、萬民敬仰的天瀾真君,而我只是一個幽暗角落裡的影子罷了。」

  這句話說了之後,原本不怒而威、氣勢沉雄卻又彷彿能吞吐天地的光頭胖子,或者說是那個已是傳說般人物的天瀾真君,面上的神情忽然就變了。

  他微微低下了頭,眼底深處似有一抹痛心,過了好一會後,他苦笑了一下,道:「你這是在心裡怨我了?」

  陸塵緩緩地搖了搖頭,面色複雜,似乎想起了什麼往事,道:「說不上吧。只是這些年來,我常常會做噩夢,夢見我殺了很多很多人,夢見火光熊熊鮮血滿地,夢見了屍山血海屍橫遍野……」

  天瀾真君皺了皺眉,面上掠過一絲異色,道:「怎麼回事?」

  陸塵沉默了片刻,抬眼看著他,道:「當年我在這裡暗算毀去降神咒之後,黑焰魔咒隨即發作,焚我血肉魂魄,痛苦不堪,腦子裡也隨即神智不清。我只隱約記得自己走出了山谷之外,中間似有廝殺爭鬥,那種種夢中血腥異象,似乎都是那時候的情……」

  「你沒記錯!」天瀾真君忽然打斷了他的話,淡淡地道:「當日我們所定計策,本就是裡應外合。你在荒谷中毀壞降神咒後,真仙盟大軍便在外發起猛攻,因為當年三界魔教的精銳大多集於此地,所以戰況極度慘烈,你所看到的屍山血海,大概便是當時的情景了。」

  陸塵怔了一下,似乎沒想到天瀾真君竟是如此直接,猶豫了片刻後,道:「是這樣麼,那我夢見殺了很多人……」

  天瀾真君道:「這倒是沒有的,你出谷之後不久就暈倒了,被人救下,並沒有真的廝殺多久,大概只是當年那一戰血氣沖天,讓你有所幻覺而已。」

  陸塵默然良久,但臉上神色間的鬱結之氣卻是緩緩減弱了不少,整個人似乎也輕鬆了一些,過了一會兒後,他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天瀾真君輕輕嘆了口氣,道:「怪我,若是這些年裡能與你見上一次,為你開解開解,或許你也不會這般難過。」

  陸塵搖搖頭,道:「不關你的事……對了,當年魔教長老雲守陽之下有一子一女,男的名叫雲劍,女兒名叫雲小晴,他們後來的遭遇你可知道?」

  天瀾真君微一沉吟,隨即道:「都死在那一場大戰之中了。」

  陸塵猶豫了一下,道:「怎麼死的?」

  天瀾真君看了他一眼,道:「真仙盟修士大軍圍攻荒谷時,他們與其他魔教妖孽負隅頑抗,殺死殺傷我正道修士多人,最後被擊殺於亂戰之中。」

  「死在亂軍之中了?」

  「是。」

  陸塵又是一陣沉默,過了一會後忽然甩了甩頭,嘆了口氣,然後看向天瀾真君,眼神中似乎恢復了一點原有的明亮光華,道:「好了,說了這麼多廢話,你還沒說到底來找我什麼事呢?」

  天瀾真君微笑起來,道:「這樣才對麼,大好男兒,本該是笑對人生。」

  陸塵哼了一聲,道:「你說得倒是輕鬆,有本事你也讓黑火燒個十年再來說這話。」說著,他兀自有些憤憤不平,嘴裡咕噥罵了一聲,低聲道:「死胖子。」

  天瀾真君笑著搖搖頭,對那句抱怨像是沒聽到一般,道:「我的確是有件事要你來幫我。」

  「什麼事?」

  「去崑崙派中,找出一個潛伏多年的魔教妖孽。」

  ※※※

  「五年前,我麾下浮雲司中一個密探無意中發現了三界魔教在仙城裡的某處據點,隨後在血鶯主持之下,浮雲司費盡心力,終於是派人滲透了進去。只是荒谷之戰後,元氣大傷的魔教越發小心謹慎,潛入之人始終難以靠近核心,直到一月之前,我們才突然得到他傳出的密信,說他已然探聽到魔教正在暗中佈置一樁絶大陰謀,其主持者乃是一位魔教長老。」

  陸塵聽到此處,忽地瞳孔一縮。

  天瀾真君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繼續說了下去,道:「然而事情到此便陡然生變,魔教中人突然察覺此事,瞬間反撲,我們也是立刻全力相救,但還是遲了一步。」

  「那人死了。」

  「臨死之前,他對我只說了兩句話:一,仙盟內部有魔教奸細,地位極高;二,魔教所圖極大,但其所謀之事中有一關鍵人物,至今仍潛伏於崑崙派中,不知意圖,但一旦那人完成使命,則魔教大事必成,其為禍之烈者,甚至更勝於昔年荒谷降神咒之劫!」

  荒谷之中又安靜了下來,有好一陣子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後,陸塵輕聲道:「為何找我?你又不是不知道,黑焰魔咒已經將我的道行幾乎全毀了,如今我與凡俗之人也差不了太多。」

  天瀾真君搖搖頭,道:「這種事,境界道行都不是最重要的,十個一百個金丹修士,也未必比得上你。」

  陸塵苦笑了一下,天瀾真君又道:「有些話其實我不說你也明白,真仙盟如今大而不當,臃腫無能,那死士所言身處高位的奸細確有可能。既是如此,從真仙盟這裡著手所有事,便都跟篩子一般,做不下去的。要做此事,必須找一個連真仙盟都不知曉的人。」

  陸塵自嘲地笑了笑,道:「那就是我了?可是你別忘了,魔教餘孽他們不是至今還在追查當年那個黑狼的下落麼?」

  「可是他們找不到。」天瀾真君淡淡地道:「天底下真正知曉你身份的,只有兩個人而已。而且除你之外,我也想不到還有哪一個人會對三界神教中各種淵源、切口、暗號、歷史、習慣以及諸般隱秘事項瞭如指掌的人了。」

  「要找到那個隱藏至深的魔教妖孽,真的是非你不可!」天瀾真君看著陸塵,神色鄭重,一字一字地這般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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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光明承諾

  「你就這麼信我?」陸塵沉默良久,然後輕聲問了一句。

  天瀾真君道:「魔教妖人狡詐如狐,無孔不入,但若是要我選一個天底下絶不可能與魔教同流合污的人選,那我便只信你一人。」

  「我不想去。」陸塵道。

  天瀾真君皺了皺眉,道:「為何?」

  陸塵抬頭看著他,道:「這十年間,每當黑火焚身的時候,我就覺得生不如死,再想到以前做的那些事,風刀霜劍滿手血腥的,我有時候就會想,我吃的這些苦,值得麼?」

  「為了天下蒼生,還是為了正道正義?」陸塵面上有幾分蕭索之色,道,「這些話都是你從小就對我說的,我信了,也去做了。可是我現在卻覺得,這念頭挺沒意思啊!」

  他望著天瀾真君,一字一字地道:「天下蒼生與正道正義,關我什麼事?」

  「我為何要為那些不認識、不相干的人去拚命,去受苦?」陸塵靜靜地看著天瀾真君,道:「莫說是我了,便是你自己,豈非也是如此?這些年來真仙盟中對魔教力主鎮壓最大的就是你,但其他人是怎樣的?大家不都是得過且過醉生夢死,多少人在背後笑話你放著好好悠閒的神仙日子不過,非要去折騰;非但如此,只怕還有無數人恨你怨你,只為你不肯退讓,擋了他們財路,其中甚至還有好幾位是與你一般地位的真君罷吧?」

  天瀾真君嘆了口氣,道:「你是說我吃力不討好嗎?」

  「是啊!」陸塵道,「你何必自討苦吃?以你如今的身份地位還有道行境界,魔教中人再猖狂,只要你不和他們作對,他們也絶不敢輕易招惹上你;就算他們禍害天下,也不會牽累到你身上。不是麼?」

  天瀾真君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忽然笑了一下,道:「你說的好像也有些道理。」

  陸塵道:「那是。」

  天瀾真君道:「你說完了麼?」

  「說完了。」

  天瀾真君想了想,道:「小陸,你聽我說。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不要老是斤斤計較,要放寬眼界,正所謂: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絶學,為萬世開太平……」

  「開你個鬼!」陸塵罵道:「死光頭你裝什麼,本來好好的一個胖子,說了這句話立刻蠢得跟豬一樣。這幾句話的意思你懂麼,大概就是看著這字裡行間讀起來特別偉岸,感覺特別厲害,說出來自己都覺得飄飄然以為高人一等了罷?我跟你說,少給老子裝模作樣的,就知道騙讀書少的人!」

  天瀾真君倒是沒有生氣,笑道:「最近脾氣很大呀!那些堂而皇之的大道理,十年前我都對你說過了,看你的意思是不想聽了啊?」

  陸塵道:「不聽了,聽著煩!」

  「唔……那咱們換個說法,你看人世漫漫,你我生於世間,總有一些事,是要有人去做的。雖千萬人吾往矣,大丈夫一腔熱血,為天下蒼生……喂喂、你伸出那手指頭對著我晃是什麼意思啊?」

  陸塵冷笑一聲,收回豎著的中指,道:「死禿頭,再說這些廢話,信不信老子向你吐口水!」

  天瀾真君摸了摸自己錚亮碩大的光頭,看起來有些尷尬,隨即笑道:「呃……習慣了啊。你知道的,在真仙盟那邊我整天都要哄著那些頭腦簡單的年輕人為天下蒼生正道正義去賣命,不這麼說不行的……」

  「滾蛋!」陸塵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道,「到底有沒有一句真話?騙我給你賣命十年也就算了,現在再不說,我就走了。」

  「說什麼?」

  「說人話!你給我個理由,到底為什麼咱們兩個人放著舒服日子不過,非要拚死拚活地跟魔教這等窮凶極惡的凶人死拼到底?」

  「不說行不行?」

  「不行!」

  「轟!」忽地一聲巨響,卻是天瀾真君猛地揮出一掌,直接拍在他身邊的地上。

  頓時,只聽地下深處如龍吟虎嘯,大地震顫,數道尺許之寬龜裂大縫撕裂開去,咔咔咔向四周蔓延而開,無數碎石炸裂騰空飛起。

  「好,說就說!」

  天瀾真君面上笑容陡然一斂,全身衣袍無風自動,整個人突然間氣勢暴漲,如神似魔,望之,竟有頂天立地之錯覺。

  只聽他大聲喝道:「老子他媽的早就看三界魔教這幫蠢貨不順眼了!」

  這一句大喝聲若雷霆,炸響於空,頓時便只見天際烏雲翻滾,天地變色,隆隆雷聲遠遠傳來,闊大的荒谷之中,瞬間風起雲湧。四面高聳絶壁迴音陣陣,彷彿天地之間都在迴蕩著那一句話。

  ※※※

  陸塵皺著眉頭甩了甩腦袋,兩隻耳朵裡兀自嗡嗡作響個不停,甚至連頭腦中都隱隱有些作痛,可見剛才那化神真君一聲怒喝,其威勢之強,實是可畏可怖。

  過了一會兒,待頭腦中的轟鳴聲漸漸平息了下來後,他才抬頭向天瀾真君看了一眼,神情有些古怪,道:「就為這個?」

  天瀾真君板著臉,冷哼了一聲,道:「這些蠢貨成天搞事,為了個神神叨叨的三界一統,就拼了命的往死裡折騰,搞得人不得安寧。老夫生來就喜歡天下太平,喜歡天朗氣清,喜歡眾生安居樂業,我再居高臨下俯視蒼生,以證神仙大道。結果被他們差點給煩死了,他們讓我不痛快,老子不得往死裡搞他們?」

  陸塵看了這光頭大胖子好一會兒,忽然笑了起來,道:「十年不見,你怎麼變得這般粗鄙了,哪裡還有個化神真君的巍巍氣派?」

  天瀾真君「呸」了一聲,道:「還不是被你這個逆徒給氣的!」

  陸塵擺擺手,道:「別這麼說,當年你親口對我說清楚了,在我混入魔教後就不認我這個徒弟,就算我死在你面前,也是自生自滅。」

  天瀾真君怔了一下,突然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才嘆了口氣,低聲道:「你還記得這麼清楚啊?」

  陸塵沒接他的話,只道:「廢話少說,我這次幫你賣命有什麼好處?」

  天瀾真君笑了笑,道:「雖說老夫看魔教不順眼,但剷除魔教可是為天下蒼生正道滄桑的,你突然開口直接就要好處,這樣不太好吧?」

  陸塵嗤之以鼻,道:「有沒有?」

  「有。」天瀾真君端正神色,連身子也坐直了,沉吟片刻後正視陸塵,沉聲道:「老夫這一生除你之外,再無傳人,此番事了,便正好讓你認祖歸宗,入我崑崙門下。」

  陸塵哼了一聲,沒說話。

  「我一身所學,盡數傳你;所有之物,一併屬你。」

  「你過去所受苦楚,我心中實有愧疚。此間事後,當許你走出幽影暗處,站在那光明人間,從此揚眉吐氣,做個光明正大的名門弟子。便是那五千年名門崑崙派,只要日後你有機緣有氣運有實力,老夫便全力扶你上位,將這名門大派交到你手中,又有何不可!」

  說到此處,天瀾真君霍然站起,竟是比常人整整高出了一個肩膀,身形奇偉,看上去氣勢猶如山嶽一般,一字一字說道:「如此可好?」

  陸塵皺了皺眉,還是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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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此去崑崙

  山谷中沉默了很久以後,陸塵嘆了口氣,道:「這事我答應了。」

  天瀾真君眉頭一挑,面上露出一絲欣慰笑意,道:「當真?那就再好不過了,不過我本以為你不會這麼簡單答應的。」

  陸塵淡淡地道:「這世間萬般艱險千般不平,為了天下蒼生安居樂業,為了人間正道滄桑,總有些事,是要有人來做的。」

  天瀾真君:「……十年不見,你小子怎麼也變得這樣了?有前途啊!」

  「這瞎話還不都是跟你學的。」陸塵搖搖頭,又道:「那些傢伙始終陰魂不散地要殺我,我都躲十年了,也躲煩了,乾脆就趁著這個機會,一下搞垮他們,徹底絶了後患!」

  「嗯?」這一次卻是天瀾真君眼中銳光一閃,露出幾分驚訝之色,道:「你怎麼能這般斷言,可以趁著這個機會一下子徹底滅了三界魔教?」

  陸塵淡淡一笑,道:「我在魔教裡待得太久,對他們那一套太熟了。那些傢伙全是瘋子,每個人都想著不做則已,一做就要做出天下震動、驚天動地的大事件來。」他看了一眼天瀾真君,雙眼微微眯起,眼神漸漸透出了一絲冰冷氣息,恍惚中又像是回到了當年那個雙手沾染血腥的黑衣少年,冷冷地道:「十年前降神咒一戰,魔教長老五去其三,元氣大損;如今他們又圖大事,按你說法,其後果甚至比降神咒更勝許多,如此則必然要集合魔教全教之力方有希望。既是如此,豈非也是我們的機會?」

  天瀾真君深深看了陸塵一眼,目光明亮猶如鋒刃,來回踱了兩步,點頭道:「有道理。」說著又笑道:「要對付三界魔教,果然還是非你不可。」

  陸塵冷哼了一聲,沒去接這話頭,沉吟片刻後道:「不過我此去崑崙,還有幾件事要跟你說一下。」

  「你說。」

  陸塵道:「我怎麼進入崑崙派?」

  天瀾真君道:「老夫便是出身於崑崙派的真君,安排你一個小人物進門不要太簡單,自然會弄得神不知鬼不覺,你放心就是。」

  陸塵點點頭,道:「那就好。不過崑崙派門下有一個煉氣境弟子洪川,之前到過我隱居的清水塘村,見過我,還有些交往,或許有些隱患?」

  天瀾真君淡淡地道:「我回頭著人將他先遣出去幹活,搞個一年半載再回來。」

  「嗯。」陸塵又道:「潛伏在崑崙派中的魔教妖人所圖謀的究竟是什麼,你可有頭緒?」

  天瀾真君這次沉吟了一會兒,隨即搖頭道:「崑崙派是五千年名門大派,淵源長久,我雖是真君之位,也不能完全掌握門中之密。目前對那人還是一無所知,沒法告訴你什麼。」

  「好吧。」陸塵略帶自嘲般地笑了一下,道:「反正也不是第一次這樣了……」

  天瀾真君道:「若無其他事情,你回頭便出去找小馬,由他帶你先去昆吾城,稍後我自然便有安排。」

  陸塵點點頭,轉身走去,只是在走出約莫丈許之地後,忽然聽到背後傳來天瀾真君的聲音,道:「對了啊,有個事其實我想問你很久了。」

  陸塵轉身看著那個身材異常高大的光頭胖子,道:「什麼?」

  天瀾真君凝視著他,緩緩道:「你年少時便入魔教,隱匿潛伏多年,在這中間與魔教妖人朝夕相處的,可有相識什麼知交好友麼?」

  陸塵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回想過往,然後看向天瀾真君那雙平和卻又彷彿深沉如海般深不可測的眼眸,面色不起波瀾,平靜地道:「沒有的。」

  ※※※

  山谷的另一側,邊緣石壁之下,一隻身軀龐大的玉角青牛慵懶地跪臥在地,而在它的身旁,看上去身材小得可憐的黑狗阿土正畏畏縮縮地躲在一旁。

  看到青牛從剛才開始就一副懶洋洋的模樣,似乎並不想理會自己的樣子,阿土在最初的驚慌失措後終於稍微鎮定了些,待青牛將腦袋轉了回去,似乎又在打瞌睡之後,阿土便縮緊了全身,然後一點一點地慢慢向後挪動退去。

  它的動作格外小心謹慎,看上去像是害怕發出一丁點的聲音驚動到這隻龐然大物,然而有些倒楣的是,雖然阿土在退後時悄無聲息,但在這個時候驀地從這座闊大的山谷中央處,突然傳來了一聲如同驚雷炸響般的怒喝聲。

  「老子……早就……看……不順眼了……」

  轟鳴的聲浪竟彷彿像是猶如實質一般,瞬間捲起了千萬塵埃沙土,如同一場風暴席捲而來,然後重重地直接撞上了堅硬的石壁。

  阿土竟是震驚,緊接著,忽然驚恐大叫,卻是它的身子被一股不知哪來的狂風一吹,那力道竟然將它整個身子捲上了半空中,然後眼看著就要砸到那石頭上。

  就在這危急關頭,從那風暴塵沙中,突然有一個巨大的陰影向這邊靠了一下,然後一根粗大的長繩般的東西飛了過來,直接捲住了半空中的阿土,在這隻小黑狗馬上就要撞上堅硬的石壁頭破血流的時候,硬生生地往後拉了回去。

  阿土失聲狂吠,四隻狗腳拚命掙扎著,但此刻卻是身不由己,直接被拉到了風沙的另一邊,片刻後,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過了一會後,那突如其來的大喝聲消失了,那陣莫名的怪風也隨即不見,阿土這才發現,自己又掉回到那隻龐然青牛的身旁,而剛才救了自己的東西好像就是這隻青牛的尾巴。

  青牛粗長的尾巴在身後甩了甩,收了回去,然後碩大的腦袋轉過頭來看了看這隻小狗,隨即又毫無表情地轉了回去。似乎剛才那個舉動,對這隻罕見的青牛來說,只不過是心情不錯之下的舉手之勞罷了,根本無足掛齒。

  阿土在原地趴著發呆了好一會,忽然間一聲吠叫,跳起身來就狂奔而去。

  青牛似乎有些詫異,回頭看了一眼,只見那隻狗逃得十分狼狽,看了一會後它又甩甩尾巴,口中低低「哞」地叫了一聲。

  阿土一路狂奔,沒過多久就跑回到了山谷入口處,這才驚魂稍定地停下喘氣,過了一陣子,陸塵也走了出來。

  阿土連忙靠了過去,拿著頭拚命蹭陸塵的腿,陸塵看起來像是有些心事,也沒注意阿土有何不妥,只是用手輕輕摸了摸它的腦袋,便繼續向外走去了。

  阿土回頭看了看那個方向,「汪汪」叫了兩聲,甩甩狗頭,一溜煙地也跟著陸塵跑走了。



結果土狗還是土狗......還有個易昕忘了交代-是伏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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