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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橋底下說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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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酒肉好友

  「你知不知道,有的時候我很懷疑你的身份來歷啊!」

  荒谷之外的山坡上,兩人一狗坐在一起,陸塵抓著老馬遞過來的一隻雞腿大口吃著,同時口中有些含糊不清地道。

  老馬身上也不知如何帶了一大堆吃的東西,此時都拿了出來,還抓了根肉骨頭丟給阿土,讓那隻小黑狗高興壞了,趴在邊上啃得不亦樂乎,吧唧吧唧之聲不絶於耳。

  「這小狗倒是不錯,就可惜是瘸了腿啊。」老馬感嘆了一聲,隨即回過頭來對陸塵道:「你剛才說什麼來著?」

  陸塵都沒看他,又咕噥著說了一遍。

  老馬嗤笑道:「老子身家清清白白,忠肝義膽可昭天日,你懷疑個屁!」

  陸塵瞅他一眼,冷笑道:「這十年我可是看透了你,一胖二丑三蠢鈍,行商修仙皆不成……」

  「喂!」老馬怒道:「混帳小子,你說我胖就算了,憑什麼說我蠢?沒老子我這十年一直護著你,你早死不知多少次了!」

  陸塵對老馬的抗議恍若不聞,自顧自地又說了下去,道:「你這廝又笨又胖,道行又低,但是這十多年來,堂堂一個名動天下的天瀾真君,卻硬是什麼人都不信,只讓你一個人跟我廝混著。如果那死光頭沒說謊,果真如他那般看重我的話,那你這個胖子的身份來歷就很有問題啊?」

  他饒有興趣地看著老馬,口中「嘖嘖」兩聲,道:「他憑什麼那麼相信你這麼個廢物呢,難不成你是死光頭的私生子?」

  「滾!」老馬怒目而視,道:「嘴裡吃著老子的,還敢說這種詆毀我的話,把雞肉給我吐出來!」

  陸塵隨手一拋,將只剩一根光溜溜骨頭的雞腿砸了過來,老馬身子一扭,居然是十分靈敏地躲了過去。

  「咦,這身手見長啊!」

  老馬得意一笑,道:「那是,這段日子我……」

  「哎呀!」老馬話音未落,已經被陸塵直接打斷了,只見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盯著老馬面色古怪,道:「死光頭是個超級大胖子,你這貨是個普通大胖子,難道你這廝,果然是當年死光頭年輕時行走江湖留下的風流債?」

  「呸!」老馬怒道:「再胡說八道,老子翻臉了啊!」

  陸塵哈哈一笑,拍了拍手,往老馬身前伸了過去,道:「有酒不?」

  老馬丟了個酒葫蘆過去。陸塵接住了,打開塞子喝了一大口,然後長出了一口氣,道:「好酒。」

  老馬看著他,漸漸的,目光柔和了一些,半晌後嘆了口氣,道:「你真想好了嗎?這一去崑崙,是福是禍就難說了。」

  陸塵笑了一下,側頭望了老馬一眼,道:「你不是應該幫他說話、拚命慫恿我去才對嗎?」

  老馬聳聳肩,道:「我是無所謂了,而且跟你在那村子裡一起待了十年,說老實話,也有點不想你去冒險。」

  陸塵沉默了片刻,隨後淡淡地道:「想過了,我要去。」

  老馬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在站起身準備收拾東西的時候,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陸塵對他笑了一下,笑容溫和。

  ※※※

  收拾東西準備走人的時候,陸塵對老馬問道:「離開清水塘村後的這段日子,你都在哪裡,幹什麼去了?」

  老馬很沒形象地提了提褲腰帶,拍了拍胖乎乎的肚子,然後和陸塵一起沿著山道往前走去,道:「養傷啊,養好了就順便跑到昆吾城去開了家小店。」

  陸塵腳步頓了一下,然後臉色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你這是……早早就做好準備了?」

  老馬滿不在乎地道:「說不上早有準備。不過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我想你將來肯定和崑崙派掰扯不清,所以就乾脆跑到昆吾城了。」

  「信你才怪。」陸塵嗤笑一聲,往前走去,只是在眼底深處彷彿掠過了一道複雜的光芒。

  阿土從他們兩人的身邊跑了過去,搖頭擺尾的看起來十分興奮,就是跑的時候因為腿傷的緣故一瘸一拐,顯得很是彆扭。

  老馬看了幾眼,對陸塵道:「這隻小狗是怎麼回事?」

  陸塵道:「前些日子路上撿的。」

  老馬有些意外,道:「嗯?你這是轉了性子啊,心地變軟了?」

  陸塵道:「不是,就是想著如果有時候餓了找不到東西吃,就吃狗肉充飢。」

  老馬:「……當我剛才那話沒說。」

  陸塵道:「對了,你既然是在昆吾城那邊落腳,想必以你的手段,對崑崙派底細也琢磨打探了不少吧。問你個事,崑崙派最近有沒有什麼特別出色的年輕弟子?」

  老馬略帶得意地一笑,隨即凝神思索片刻,道:「崑崙派是名門大派,門下弟子眾多,英才俊傑著實不少,你這麼一問,我也不知該怎麼說,人選很多的。」

  陸塵想了想,道:「前些日子在這迷亂之地裡某處,我半夜遇上了一個人。」說著,他便把當日那個深夜裡的情形對老馬說了一遍,隨後道:「『月華斬』是崑崙極難修成的一門道術神通,非天賦異稟者難以修煉,加上又是一個年輕女子,或許你會知道?」

  老馬皺起了眉頭,仔細沉吟一會後,卻還是搖頭道:「月華斬這門神通我是知道的,但這幾年裡能修成這門絶學的崑崙派年輕女弟子,我還真是一時想不起來。咱們先回昆吾城,待我暗中幫你打探一下,應該問題不大,可以找到那人。」

  說著他頓了一下,道:「怎麼了,你不是連那女子的面都沒看到麼,為何突然對她這麼感興趣?」

  陸塵笑了笑,伸起一根指頭放在自己眉心前頭,又緩緩向前輕輕碰了幾下額頭,平靜地道:「那一晚,她的劍尖就在這裡,再往前刺一些,大概就能刺破我的頭了罷。」

  老馬臉上的笑容忽然淡了幾分,抬起眼隱約有些許憂色,看著陸塵。

  陸塵卻是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臉上神色並未有什麼激動變化,只是淡淡地道:「已經有很多年,沒有人這樣用劍指著我的頭了。」

  「汪汪汪汪……」前方的阿土狗已經跑出了很遠,回頭對著他們兩個人叫喚起來,似乎是在催促他們快走。

  陸塵加快了腳步,同時口中平靜地說了一句,道:「把她找出來。」

  老馬點點頭,嘆了口氣,道:「好吧,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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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窮鬼之家

  崑崙派因山而得名,整個門派的基業就在有西陸第一名山美譽的崑崙山脈上。五千年前,有修士昆元子與鐵羅師兄弟二人遊歷天下,路經西陸崑崙山,當其時正是亂世,靈山蒙塵,盜匪無數,終日裡廝殺搶掠,令方圓千里幾如水火地獄,人族百姓民不聊生。

  然而某一夜忽然天有異象,昆元子與鐵羅二人皆望見有大星從天而降,墜入大山之中。是夜群山震顫異光衝天,靈氣如雲蒸霞蔚籠罩山野,遮蔽天日。隨後數日,崑崙山週遭異事群起,夏日飛雪,牡雞司晨,陸地一日數震,有山崩地裂之象,天氣亦是變化無常。更有甚者,數日後山中竟現異形妖鬼魔獸,兇殘強悍,雖數量不多,卻每每捕人為食。

  世人畏怖恐懼,紛紛逃離此山,無論遠近,皆言此山有大妖巨魔出世,必禍害人間殺戮生靈,崑崙山上下將成一片血海。然而昆元子與鐵羅二人獨具慧眼,以為此山是人間無上之靈脈,乃萬世宏業之根基,遂對天而拜,口立大誓,心許宏願,願為靈山之主。

  其後二人施大神通,定乾坤,斬妖魔,驅逐盜匪安撫百姓,其間似誠意動天,乃有奇緣氣數,於靈山雄峰深處得大機緣,見得太古仙府。得有古仙玉冊,傳承絶世仙法,又傳說有璀璨寶光,現無上至寶仙兵。

  氣運既至,夫復何言,二位祖師便在這崑崙山上開宗立派,收徒傳道,立下萬世不易之宏業,即為今日之崑崙派。

  崑崙派傳承至今已有五千年,人傑地靈英才輩出,在潮起潮落的人族修真界中始終長盛不衰,實是一件異數。單論門派時間長久,崑崙派甚至比真仙盟還更早了兩千年,可謂是當今修真界中當之無愧的第一名門。

  不過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勝舊人,在如今這無比昌盛繁榮的修仙盛世裡,人族修真界一片欣欣向榮,無數天才俊傑層出不窮,大大小小修真門派如雨後春筍,單以門派實力和聲勢論,中土神州修真界裡已經是群雄並起,不再有一家獨大的氣象了。

  如今的崑崙派歷經五千年風雨,早已將綿延廣闊的整座崑崙山脈都收入私產之中,其門下親傳弟子修行有成者不下萬人,更有道法通天的化神真君坐鎮山門,可謂是威名赫赫,坐穩了名門大派的寶座。除此之外,崑崙派中還有初窺門徑的煉氣境弟子以及諸多雜役弟子,這一塊更是人數眾多,加起來甚至超過了十萬之眾。

  如此規模的大派,在地域廣袤的西陸之地也是一個龐然大物,與之對應的是崑崙山麓山腳下的昆吾城,數千年來也逐漸成為了這一片廣闊地域中最繁華最大的城池之一。

  「以前來過這裡沒有?」

  當老馬和陸塵走進這座大城,行走在高樓林立、熱鬧非凡的昆吾城中時,老馬對陸塵問了一句。

  陸塵點點頭,道:「來過。」

  「嗯?」老馬倒是有些驚訝,道,「什麼時候?這十年你都跟我在一起,再往前時,你又是在……幹活,什麼時候到這裡的?」

  陸塵目光掃過昆吾城中寬敞平坦的街道,道:「大概是五六歲的時候吧,記不太清楚了。」

  老馬怔了一下,問道:「怎麼回事?」

  陸塵道:「過來找吃的,這裡人多,垃圾堆裡可以翻找到的吃的東西也多。」

  老馬沉默了下去,過了好一會才道:「後來呢?」

  陸塵笑了一下,道:「後來就是也不知過了多久以後,死光頭突然出現在我面前,說讓我吃飽穿暖的,讓我跟他走,我就跟他走了。」

  老馬嘆了口氣,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麼,但陸塵忽然回頭招了招手,笑著喊了一聲,道:「阿土,跟上!這裡這麼多人,萬一走丟了就找不到了。」

  「汪汪、汪汪!」幾聲叫喚,瘸腿的黑狗很快從後頭人群裡跑了過來,親熱地在陸塵的腳邊蹭了兩下。

  從迷亂之地到昆吾城,這一路過來,阿土的個子似乎又長大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老馬帶的食物十分充裕,讓這隻貪吃的狗每日裡胡吃海塞的結果。

  「你的店在哪呢?」陸塵拍了拍阿土的腦袋,轉頭問了老馬一句,道:「是在這條街上嗎?」

  老馬看了一眼他們此刻所在的這條熱鬧長街上商舖林立的景象,然後面不改色地道:「這等庸俗吵鬧之地,將店舖開在這裡,沒得失了品味。你跟我來罷。」

  陸塵頓時對老馬有些刮目相看:「這一段日子不見,你居然有『品味』這東西了!」

  「切!」老馬嗤之以鼻,胖乎乎的雙手往身後一背,然後邁著財主老爺般四方方的步伐向前走去了。

  陸塵與阿土跟在他的身後,就這樣走過了長街。

  又走過了一條街。

  又走過了一條街。

  又走過了一條街……

  又走了……

  「喂!」陸塵忍不住叫住了這個已經走得額頭見汗的胖子,有些懷疑地看著他,道:「還沒到嗎,我怎麼覺得咱們快走出城了啊?」

  老馬停下腳步,抹了抹頭上滲出的汗珠,向前方出現的巍然高聳的城牆看了一眼,然後哈哈一笑,道:「快了,快了!」

  說著,他往前走了一段路,忽地往邊上一拐,卻是走進了路邊一處小巷,然後往裡走了兩三丈地,便有一個木頭門扉出現在他們眼前。

  陸塵站在這巷子裡,向周圍左右看了看,只見這地方一片冷清,毫無人影蹤跡,與之前走過的那些商舖林立的熱鬧長街可謂是天壤之別。而在那木門之上,還掛著一塊牌匾,上面寫著三個字。

  黑丘閣。

  「你在這地方,能有生意嗎?」陸塵忍不住問老馬。

  老馬嗤笑一聲,道:「你懂什麼,古語有言:酒香不怕巷子深,你可知道?」說著,他上前拿出鑰匙開了那屋宅門上的鎖,領著陸塵走了進去,同時口中道:「再說了,這地方可是有許多好處的。在這喧囂大城中,便是個鬧中取靜的絶佳所在,向北走兩條街就是城門出口,向南過兩條街,便是城中大戶世家的豪宅之地。偏偏如此佳地,房價竟不如昆吾城中心長街上普通商舖一月之租金,我當日來到此地,稍作權衡便買下此宅,日後也算我老馬家的一份祖傳基業了啊!」

  說罷,老馬面有得色,環顧左右後看向陸塵,笑道:「如何?」

  陸塵道:「沒錢窮鬼就直說,哪來這麼多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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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崑崙兩支

  老馬:「……大哥,窮人也有尊嚴的,也要過日子啊!」

  陸塵哼了一聲,道:「過日子就過日子,你說著那一大堆天花亂墜的是糊弄誰啊?」

  老馬正色道:「雖然咱們窮,但是也要有夢想不是?你心裡把這地方看得好一些,就會覺得這地方真不錯了!」

  陸塵搖搖頭無言以對,回頭叫了一聲,道:「阿土!」

  阿土汪汪叫著跑了過來,跟著陸塵還有老馬向裡面走去。這間屋宅居然佔地並不算太小,前後兩進,臨街……唔,臨巷子的是個前堂,老馬搞了個櫃檯,看來是要做成店舖的模樣,往後便是個小院,不大,但四四方方,兩邊還有抄手遊廊環繞。再往後還有兩間屋子,都不算太大,但住人睡覺還是足夠了。

  「咦,還可以啊。」陸塵對老馬說了一句。

  老馬頓時高興起來,哈哈一笑,道:「我說的沒錯吧!」

  「住著勉強還行,做生意就算了吧,賠不死你。」

  「……」

  陸塵站在那光禿禿的小院中,順口道:「這裡搞點假山石頭,種點草,再種兩棵樹,就差不多了。」

  「滾,沒錢折騰那些無聊東西!」

  陸塵呵呵一笑,也不以為意,順口又問了一句,道:「你剛才說這附近還有城中大戶居住?」

  老馬撓撓頭,道:「哦,其實也不算太近,大概在兩條街外吧。那邊是城中大戶世家老宅的聚集地,其中有不少人家與崑崙派都有或明或暗親密的關係。」

  陸塵點點頭,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昆吾城就在崑崙山下,偌大一個崑崙派盤踞於此,無論是誰都要巴結抱著這根巨大無比的大腿。

  老馬向裏屋走去,打開了其中一扇房間,道:「眼下你就先住這,回頭等真君那邊佈置妥當了,就安排你直接進崑崙派。」

  陸塵點點頭,道:「好。」

  ※※※

  入夜時候,昆吾城中逐漸安靜下來,夜風迴旋掠過,眼看著萬家燈火亮起。城池中微不起眼的角落,那個落魄簡陋的巷子小宅中,老馬和陸塵搬了張小桌放在院子裡,然後一人一凳,帶一壺酒,兩盞杯,三盤小菜,坐在院中閒聊。

  夜幕天穹中一輪冷月高懸,淡淡清輝灑落,賜了這小院幾分光明,而周圍屋簷之下便是一片黑暗。陰影之中,阿土像是一個幽靈般從抄手遊廊裡的黑暗角落中探出頭來,向四周小心地看了看,然後搖著尾巴在小院裡到處聞聞嗅嗅著,又鬼鬼祟祟地溜到一個牆角下尿了一下,這才心滿意足地跑回到陸塵身邊,伸了個懶腰,然後在陸塵腳邊趴下了。

  陸塵隨手從盤子裡拎了個雞爪丟去,阿土身子都沒起來,就是脖子往前一伸,一口便叼住了,然後靠在陸塵腳邊美滋滋地嚼了起來。

  老馬看了阿土一眼,道:「過些日子你上山了,這隻黑狗怎麼辦?」

  陸塵拎起酒壺往自己杯中倒酒,口中道:「先放在你這,等我在崑崙派安頓好了,到時候再看看能不能帶它上山。」

  老馬翻了個白眼,道:「人家那崑崙靈山可是天下間第一等的洞天福地,山上有的全是仙禽瑞獸,你搞這麼一隻瘸腿土狗上去,像什麼樣子啊?」

  陸塵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咦,你這麼一說,我倒是突然想起來,以前在外頭拚死拚活的,鬼門關上危急時候,那些各種妖獸的血肉倒是吃過不少,唯獨只有這些傳說中的仙家靈獸們還當真從沒見識過……」

  老馬臉一沉,瞪了陸塵一眼,道:「喂,你還沒上山呢,就先惦記著山上靈獸的肉好不好吃,這不太好吧!」

  陸塵笑了一下,道:「我也就隨便那麼想一想。」

  老馬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道:「但我怎麼總覺得你有點不懷好意呢?」

  「切,小人之心!」陸塵不屑地丟開了這個話題,道:「崑崙派裡的近況如何,你跟我說說?」

  老馬點點頭,道:「如今偌大的崑崙山脈,已經都在崑崙派掌握之中,其中靈山連綿峰巒起伏,數千年間開闢了無數神仙洞府,不過最重要的所在,還是所謂『天穹雲間』的望天、落雁、歸來、蒼暮四座奇峰。其在崑崙深處,懸浮於眾山之上,乃是天地間第一等的奇觀,傳說正是五千年前大星墜世所造。」

  陸塵點點頭,道:「這天穹雲間的四座懸浮奇峰我也聽說過,雖未曾親眼目睹,但想必是壯絶天地的奇景。」

  老馬道:「不止如此,據說那四座懸浮奇峰之上,靈力充盈十數倍於凡間,乃是天生的修行聖地。在崑崙派中,除了那兩位化神真君外,聽說只有元嬰真人才有資格踏足這四座奇峰上。」

  陸塵舉起酒杯,與老馬碰了碰杯,笑道:「不知道咱們兩人以後有沒有機會上去看看啊?」

  老馬聳聳肩,笑道:「站在地上抬頭看幾眼估計是有機會的。」

  陸塵大笑,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然後道:「說說那些宗門人物罷。」

  老馬沉吟片刻,道:「如今的修真界群雄並起,崑崙派雖然不能說是首屈一指,但仍然還是前五名門,宗門裡英才俊傑著實不少。不過日後你入門之後,還是要注意一件事情。」

  他的聲音說到這裡的時候,微微放低了些,道:「崑崙派傳承至今,道統從無斷絶,不過當年的祖師卻是有兩位,乃是昆元子與鐵羅二人,所以這些年來傳承下來的法統,其實也有兩派,一派叫做『昆支』,一派名叫『鐵支』。」

  陸塵眉頭皺了一下,道:「怎麼,這兩派不和?」

  老馬道:「面和心不和。」

  陸塵點點頭,道:「莫非私下裡勾心鬥角鬥得很厲害?」

  「不厲害。」老馬笑了一下,淡淡地道。

  陸塵倒是怔了一下,隨即笑道:「咦,這倒是奇怪了啊。」

  老馬道:「沒什麼好奇怪的啊,因為如今崑崙派中的鐵支這一脈,已經式微多年,反而是昆支這邊日益強盛。當今崑崙派中兩大化神真君,天瀾與白晨二位,都是昆支這一脈出身,十九位元嬰真人裡,倒有十五位是昆支的,你說呢?」

  陸塵道:「唔,這樣啊,那也難怪鐵支那一脈要夾起尾巴做人了。」

  老馬哈哈一笑,道:「誰說不是呢!本來昆支鐵支兩大法統傳承,平分崑崙靈山,別的不說,光是那天穹雲間的四座奇峰,也是一邊兩座的。但如今天瀾真君一座,白晨真君一座,剩下的兩座也被昆支那十五位元嬰真人一起占了,換作你是鐵支的門人弟子,你會怎麼做?」

  陸塵想了想,微笑著道:「要不就造反了罷!」





我要柳丁汁!!而且大柳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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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背景靠山

  老馬「呸」了一聲,鄙視地看著陸塵,道:「你說反就反嗎?站著說話不腰疼!」

  陸塵笑了起來,又給兩人杯中倒了酒,道:「那你說怎麼辦?」

  老馬正色道:「如果我是鐵支那一脈弟子的話,如今打是打不過人多勢眾的昆支的,那就乾脆認慫,老老實實夾著尾巴做人唄。再說了,咱們兩人在這裡說著危言聳聽的模樣,其實在崑崙派裡也未必就真的兩支弟子勢同水火了。再怎麼說,那也是同門同祖的崑崙弟子,平日裡有些爭執罷了,能有多大事?」

  陸塵想了想,道:「嗯,你說的有道理,或許再過兩三百年,風水輪流轉,到那時,突然鐵支一脈實力大漲,壓倒了昆支也說不定啊。」

  老馬哈哈大笑,道:「可不就是如此麼,以後的事誰說得清楚嘛。喝酒,喝酒。」

  兩人碰杯,發出一聲清脆響聲,桌下趴著的黑狗阿土抬頭看了一眼,又低頭啃骨頭去了。

  老馬看了一眼陸塵,笑道:「說起來,再過幾日或許便要上山成為一名崑崙弟子了,到時候諸事自然由那位安排,想來他也不會太虧待你的。對了,這弟子身份上,屬於哪一脈其實也無所謂,最重要的便是消息靈通,方便……」

  陸塵打斷了老馬的侃侃而談,道:「你去告訴死光頭,我要在昆支這裡。如果敢把我弄到鐵支去,我就弄死他那隻青牛!」

  「噗……咳咳咳咳……」老馬忽然嗆了一下,坐在原地咳嗽起來。

  ※※※

  「昆吾城中大戶世家極多,其中大半都是幾千年來在崑崙派中得道高人的族蔭,就這麼一代一代傳承下來,跟崑崙派那是有千絲萬縷的關係的。」

  老馬往北面指了一下,道:「這些大家、世族有最大的兩個好處,其一,是死心塌地地跟著崑崙派,為其爪牙耳目,遠的不敢說,以這昆吾城為中心兩千里方圓之內,什麼風吹草動都躲不過崑崙派的掌握;其二,便是歷年來,這些大家、世族中但凡有出色的人才,幾乎都會拜入崑崙門下,從中很是出了許多英才俊傑。」

  陸塵點點頭,忽然又皺眉說道:「按你這麼說,咱們到這裡也躲不過崑崙派的眼線了?」

  老馬哼了一聲,傲然道:「那話是說普通人而已,我馬小雲是什麼人?做什麼像什麼,誰也認不出來,更何況還有那位暗中照顧著呢。放心,沒事!」

  陸塵笑了起來,道:「反正就是那些世家子弟勢力龐大是吧?咱們惹不起就是了。」

  老馬翻了個白眼,道:「放屁!說到底,你小子背後站著一位……撐腰呢,那位至今都無傳人弟子,偏偏一身通天徹地的絶世神通,真要是跟人撕破臉了,整座昆吾城裡所有世家合起來,也沒人敢跟你作對的!」

  陸塵笑道:「可惜,偏偏我不能撕破臉,只能忍著,對吧?」

  老馬正色道:「沒錯!」

  「那你說那麼多不還是廢話?」

  「不是廢話啊!」老馬嚴肅地道:「你可以在啞忍怨氣的時候心裡想:等日後老子事情做完了,翻身了,到時候再來找你算賬,看你們這些狗眼看人低的蠢貨到時要不要跪在我面前!」

  陸塵啞然失笑,道:「你想得倒是遠啊。」

  老馬嘿嘿一笑,道:「那是,這些年老子被你氣得都短命了十年,每一次不都是這樣暗想著才熬過來的嗎!」

  陸塵對他伸出了一根手指頭表示敬意,然後順口道:「如今在崑崙派中哪些人背景深厚不能招惹的,都跟我說說,以後我離他們遠點。」

  老馬想了想,道:「你如今一臉廢物氣息,頂天了也才煉氣境入門,崑崙派這麼大,道行比你高的少說也有個八九萬人,你好像都不能招惹吧。」

  陸塵:「……」

  老馬又道:「唔,不過其中當然還是有些尤其厲害的,你是特別不能招惹的。各位元嬰真人、金丹修士這麼厲害的人物,一指頭就碾死你了,他們的親傳弟子幾乎全是菁英弟子,你也離遠點。世家弟子這一塊麼,雖然昆吾世族為數眾多,但潮起潮落總有興衰起伏,如今實力勢力最強的大概是白、鐵、蘇那幾家,你讓著他們點。至於一些衰敗的小世族,其實也無所謂了。」

  陸塵忽然想到了什麼,問道:「這城中有沒有一戶姓『易』的世族,實力如何?」

  「易家?」老馬想了想,道:「還行吧,這些年沒聽說這家裡出過什麼厲害人物,不算勢頭最強的那幾家,但也談不上家道敗落,算是中等的。你問它做什麼?」

  陸塵道:「哦,沒什麼,以前見過這家裡的一個女子。」說著便將當日在迷亂之地見到易昕的事對老馬說了一遍。

  老馬皺起了眉頭,道:「這事你為何不與那位說?」

  陸塵淡淡地道:「說了會怎樣?」

  老馬沒有半點猶豫,接口就道:「那自然是想辦法免了這個破綻,不讓她礙事……」

  話說了一半,老馬的聲音忽然低落下來,臉色也微微一變,隨即看了一眼陸塵,搖搖頭輕輕嘆了口氣,沒有再說下去。

  陸塵笑了一下,道:「是啊,別讓她礙事……」

  他低下頭,看著手中的酒杯,琥珀色的酒水在杯中輕輕顫抖著,過了片刻,他舉杯喝盡了杯中酒。

  ※※※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陸塵一直安靜地呆在這個小院子中,可以說得上是足不出戶。胖子老馬倒是出去了好幾次,來去匆匆的,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麼,甚至就連黑狗阿土也偷偷溜出去在外頭的巷子裡溜躂了兩圈,不過很快又跑了回來。

  閒著無聊的時候,陸塵會在老馬出門時坐在前堂那個櫃檯後,美其名曰是幫老馬看著鋪子,不過他很快就發現了自己之前的眼光是多麼的準確無誤。

  整整七天,他都沒有看到一個客人光臨這家「黑丘閣」。

  第八天早上,老馬很嚴肅地告訴陸塵,幫他混入崑崙派的事應該有眉目了,他這就出去做事。於是,陸塵便又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那個孤獨的櫃檯後,看著門外那一小段寂靜的巷子。

  阿土毫不客氣地直接趴在了大門口,享受著巷子裡吹過來的過堂風,尾巴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似乎正在享受「狗生」。直到忽然有一刻,從外面的小巷青石板路上,突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片刻之後,一個清脆悅耳猶如風鈴在春風裡輕輕搖晃的聲音,從外頭傳了進來。

  「黑丘閣……咦,這名字好奇怪呀!」



別讓她礙事……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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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明艷少女

  黑狗阿土一下子豎起了耳朵,緊接著忽然跳起,雙目炯炯地盯著門外,齜牙咧嘴露出尖利獠牙,喉嚨裡發出「嗚嗚」的低沉吼聲,一副兇殘咬人的模樣。

  屋外頓時傳來一聲驚呼,但片刻之後,忽然一個身影出現在門邊,正是陸塵。

  只見陸塵一腳踹去,頓時將那隻蠢狗踹翻在地,罵道:「笨狗!這是客人啊,以後你想吃肉骨頭全靠人家了,作死是不?」

  「嗚嗚……」低沉兇殘的吼叫聲突然一變,黑狗阿土身上的兇殘氣息轉眼間消失不見,只見它尾巴狂搖,口中低聲急促地連哼著,一溜煙跑到門外,在門檻外頭的那個人影旁邊轉了兩圈,搖頭擺尾個不停,毫無節操可言。

  「啊……呀!」

  屋外那人先是嚇了一跳,隨後口中「咦」了一聲,卻是「噗嗤」笑了出來,掩口笑道:「這狗怎麼這麼好玩?」

  陸塵抬眼望去,只見屋外青石路上,站著的是一位十歲出頭的少女,杏眼桃腮,膚白若雪,雖然身量還未長開,但看這模樣,日後卻必定是一個絶色美人。

  而此刻,這小女孩看著黑狗阿土在她旁邊蹦躂著,似乎覺得十分有趣,正是笑意盎然。

  小巷裡有風吹過,幽幽軟軟,掠起她那紅袖衣裳,迎風浮動著。

  此刻,春風,深巷,少女,此情此景便如同一幅美妙畫卷一般。

  ※※※

  陸塵喚了一聲,將那隻瞎蹦躂的蠢狗喊了回來,然後目光落在那少女臉上,在心裡也是不由得讚歎一聲:眼前這少女年紀雖然不大,但這副顏色卻當真是他平生僅見,可以說是,自小便生就了一副禍國殃民般的容貌。

  「小姐,有事麼?」陸塵客氣地對這位小姑娘問了一句,同時向小巷遠處看了一眼。

  小巷裡空無一人,她似乎是一個人獨自過來的。

  那少女指了一下寫著「黑丘閣」的牌匾,問道:「你這裡是商舖麼?」

  陸塵怔了一下,隨即回頭看了一眼,道:「……算是吧。」

  那少女笑著點點頭,便邁步走了進來,同時一雙明亮清澈的眼睛看著這店舖裡簡陋的東西,有些好奇,也有些小心翼翼的模樣。

  陸塵走回櫃檯裡面,問道:「你是想買什麼嗎?」

  「嗯。」少女應了一聲,但沒有馬上說話,而是用目光掃過了在櫃檯後頭的那一排貨架。

  店內貨架上擺了些東西,大多是最常見的普通靈材,看起來已經放了很久,因為很多地方都落滿了灰。

  在發現這個少女的目光變得有些古怪之後,陸塵也回頭看了一眼,當那個貨架上的情景落入他眼簾時,陸塵也是呆了一下,隨即轉過身來有些尷尬地笑了笑,道:「這家商舖的老闆特別懶,讓你見笑了。」

  「咦,難道你不是這黑丘閣的掌櫃嗎?」那少女有些驚奇地問了一句,又看了看周圍,這一間商舖裡明顯就只有陸塵一人看著店。

  「我不是這裡的掌櫃啊。」陸塵正色道:「其實我是這家店掌櫃的叔叔,今天他出去進貨了,我過來幫忙看店的。」

  「哦,這樣啊。」那小姑娘點點頭,好像相信了的樣子,不過當她看著這店舖裡一派簡陋模樣的時候,面上漸漸露出為難之色。

  陸塵笑著問道:「你需要什麼,跟我說說,若有,我就拿給你看看,沒有也沒辦法,反正這光天化日的我也不可能強買強賣是不?」

  那小姑娘重新笑了起來,那一刻,少女的美麗撲面而來,似煙波水面雨過天晴,有一股令人煥然一新般的氣息。

  「我想買一些『蒼決子』。」

  陸塵點點頭,道:「蒼決子啊,你等等,我看看有沒有?」

  「嗯,好啊。」小姑娘微笑著道。

  陸塵在貨架上找了一遍,最後在一個格子中找到了這種比較常見的靈材,取來放在櫃檯上,道:「居然還真的有……若是其他的,我就不給你了,不過蒼決子這種靈材取的是其中種子,外有堅殻,平放之十年不壞,你應該可以用的。」

  那小姑娘想了想,點頭道:「嗯,確實如此,我師父也是這麼說的。那好吧,我就買十個。」

  「好。」陸塵揀出十個看起來品相不錯的蒼決子,從旁邊找了塊抹布擦乾淨了,然後又用紙包了,遞給小姑娘。

  小姑娘嫣然一笑,接過紙包,一邊往後收著,一邊伸手向懷裡摸去,口中道:「多少錢……啊?」

  忽地,她一聲驚呼,面色為之一變,好像一下子呆在那裡。

  陸塵看了她一眼,道:「怎麼了?」

  那小姑娘臉頰上湧起一團紅暈,看起來肌膚白裡透紅,更添幾分嬌美,看上去好像是有些哭笑不得的樣子,道:「我、我好像忘帶錢了。」

  「唔,這樣啊……」陸塵嘆了口氣,這生意真是太難做了。

  那小女孩臉上神情猶豫,過了片刻後,有些尷尬地對陸塵道:「大叔,這蒼決子我有急用,能不能先讓我拿走,回頭我就讓人送錢過來……」

  話說了一半,她忽然發現陸塵臉色古怪地盯著她,忍不住聲音也低落下去,片刻後忍不住問道:「不行嗎?」

  陸塵咳嗽了一聲,不答反問道:「你剛才叫我什麼?」

  小姑娘怔了一下,道:「大叔啊……你年紀這麼大,都是這裡掌櫃的叔叔了啊。」

  「唔……好吧!」陸塵搖搖頭,然後正色對小姑娘道:「不行的,不能欠錢拿貨!」

  小姑娘吃了一驚,似乎還想說些什麼,臉頰卻又似乎更紅了,低聲道:「我、我不是那種人……我說會還,一定會還的!」

  那一抹低頭的風姿,彷彿未飲酒便足以醉人,盈盈眼波如水,足以令天下人為之傾倒。

  陸塵搖搖頭,道:「不可以。」

  小姑娘哀怨地看了他一眼,只好將手中的那個紙包重新放在了櫃檯上,然後轉身向外走去。

  眼看就要走到門口時,忽然從背後傳來了陸塵的聲音,道:「喂!你的錢囊掉了。」

  小姑娘的腳步頓時一滯,回頭看去,只見陸塵不知何時已經從櫃檯後走了出來,同時手上抓著一個紅色小袋子,上面還用金線綉著一朵花。

  「啊……我說這錢袋哪去了呢!」小姑娘一下子睜大了她漂亮的大眼睛,快步走了過來,笑嘻嘻地說著,然後伸手向陸塵這裡。

  陸塵任憑她抓住了那小袋子,但卻沒有放手,小姑娘扯了一下,有些驚訝,看著陸塵道:「大叔,你為何不鬆手啊?」

  陸塵道:「錢袋還你可以,你也把袖子裡的蒼決子還我吧。」說著,他也不看這小姑娘突然變得僵硬的笑容,嘆了口氣後又道:「另外,你別叫我大叔了,聽著怪彆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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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人情世道

  那少女用力扯了兩下錢袋,卻發現陸塵抓得異常牢固,竟是收不回來,臉色變幻之後,面上原來的那種溫柔、小心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惱火之色。

  只聽她哼了一聲,另一隻手忽地一揚,居然真的是從袖口中又飛出了個紙包出來,砸向陸塵的臉上。

  陸塵一伸手接住了,隨便用手抓了抓,隨即點點頭鬆開了手。

  那少女往後退了一步,首先將那小袋子藏入懷中,隨後上下打量了一番陸塵,冷哼一聲,道:「看不出來啊,你居然也懂得這些下三濫的手段。」

  陸塵笑了起來,道:「以前靠這個混口飯吃的。」說著,他的目光落在這個少女明艷動人異常美麗的臉上,皺了皺眉,道:「小姑娘,你既然有如此容貌,幹什麼不行,非要做這行麼?可別怪我沒提醒你,這些下三濫道上的人可沒什麼好的,你這漂亮臉蛋一不小心,只怕就被人給生吞活剝了。」

  「呦……」那少女看起來年歲不大,只不過十歲左右的樣子,但此刻卸去偽裝之後,身上卻突然多了一股成熟老道的氣息出來,她年輕的臉龐上流露著一股鄙視的眼神,看著陸塵道:「這麼說起來,你還是個好人了?」

  陸塵道:「好人說不上吧,但提醒你這幾句總沒壞心的,你說呢?」

  「切!」那少女冷笑道:「你不過是隨口說說罷了。廢話少說,現在還有事不,沒事我走了!」

  這做賊行騙的人,居然還如此理直氣壯,倒好像沒偷到陸塵的東西,反而是陸塵的錯一樣。

  陸塵也是啞然失笑,只是一來這小姑娘年紀確實太小,二來,她那張臉小小年紀便有過人姿色,實在是讓人無法狠下心去做什麼,當下也是擺擺手,道:「你走吧,反正下次再被抓住,就沒這麼客氣了。」

  「這破店,不是路過閒的,你貼錢我也不來了!」那少女忿忿不平地嚷了一句,然後轉身向門外走去。

  旁邊的黑狗阿土搖晃著尾巴湊了上來,熱情無比地在少女身邊蹦跳著。

  那少女看了這黑狗一眼,特別是看到阿土有些瘸的後腿,先是怔了一下後,隨即目光略顯柔和,伸手在阿土的腦袋上摸了一下,道:「這狗倒是比你主人可愛多了。」

  阿土歪了歪腦袋,咧嘴吐舌,一副親熱模樣,忽然只聽背後陸塵在那邊叫了一句:「蠢狗!那是壞人,要偷咱們東西的。」

  阿土一時間似乎沒反應過來,呆呆地回頭向陸塵看了一眼。

  陸塵正色道:「兇她!咬她!」

  阿土一蹦而起,似乎幡然醒悟,頓時脖頸上的毛髮根根豎起,口中低吼出聲,對著那少女齜牙咧嘴露出尖利獠牙,看上去就像是一匹餓狼,下一刻就要撲上去咬人一般。

  「啊!」那少女嚇了一跳,一下子跟觸電似的跳開,三步併成兩步地跑到門外,然後對著這店舖裡罵了一句,道:「一屋子怪物,人壞狗也蠢!」

  「汪汪汪汪……」

  阿土大吼聲中,猛地竄了出來,那少女驚叫一聲,撒腿就跑,速度居然極快,轉眼間就跑出了小巷。

  阿土追了一步,被陸塵在後頭叫住了,這才悻悻回頭,但隨即似乎又高興起來,頗有得意之色,繞著陸塵身邊轉了幾圈,叫喚個不停,似乎頗有邀功之意。

  陸塵嘆了口氣,看了看它,蹲下身子將阿土的狗頭抓到眼前,拎拎耳朵,抓抓狗毛,左看右看一番後,皺著眉頭道:「怪了,我記得雪狼和黑豺狗都是聰慧狡詐的妖獸啊!怎麼你老是一副蠢蠢的樣子呢……」

  「汪汪、汪汪……」阿土吐出了半條舌頭舔了一下陸塵,看起來很高興的樣子。

  ※※※

  傍晚時分,老馬回來了。

  一進屋子,他就拉著陸塵關門去了後院,然後笑著道:「事情總算是辦好了。」

  陸塵點點頭,道:「這樣就好,什麼時候上山?」

  老馬道:「三日之後。前些日子崑崙派正好辦過了一年一度的鑒仙大會,新收了一批弟子入門,最近這些日子便正是無緣正式入門的人各展神通的時候啊,你夾在這裡面就一點也不顯眼了。」

  陸塵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說的這各展神通是個什麼意思?」

  老馬嘿嘿笑著,壓低聲音道:「明面上崑崙派是要收那麼多親傳弟子,但實際上事後多少人走門路託人情的,總是想把自家孩子擠進去,這點事別告訴我你不懂啊!」

  陸塵聳聳肩,道:「這跟我一樣拐彎抹角偷偷拜進山門的弟子,聽你這話人數不少啊?」

  老馬笑道:「那可不,鑒仙大會收了五百人,這私底下至少還能再塞進去個兩三百的。」

  「我去!」陸塵吃了一驚,道,「居然有這麼多!」

  老馬哼了一聲,道:「多收一個,就多收多少靈石啊,這生意比什麼都強!」

  陸塵感慨地道:「你說得對!」

  ※※※

  入夜時候,兩人一狗又坐到了那小院中,老馬喝了一口酒,皺著眉頭對陸塵道:「你就那樣讓那個小姑娘走了?」

  陸塵有些無奈地道:「不然我還能怎麼樣,總不能真的扣下她吧?」

  老馬想了想,道:「至少你也該問問她的身份、來歷還有姓名什麼的?」

  陸塵搖搖頭,道:「問了也是白問,都是假的。」

  老馬嘖嘖兩聲,目光忽然變得有些古怪,看著陸塵,道:「話說我以前怎麼都沒發覺你還有這一套呢,沒見你跟那位學過這個啊?」

  陸塵笑了一下,端起一杯酒,淡淡地道:「那是在遇到他之前,我在這城池中廝混求生著,除了翻揀些垃圾外,後來偷蒙拐騙這些門道也學會了啊。」

  老馬怔住了,看著陸塵半晌沒說話,良久之後才低聲道:「下三濫那些門道不好混的,你當年還那麼小,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嗯。」

  聽著陸塵這簡略至極的回答,老馬一時間也是不知該說什麼才好,過了片刻後,他乾笑一聲岔開了話題,道:「哈哈,說起來那個小姑娘也是倒楣,碰巧路過這裡想幹一筆,結果居然就碰上了個行家,想必是要氣得半死吧……」

  「不是。」陸塵忽然開口,打斷了老馬的話。

  老馬怔了一下,道:「怎麼了?」

  陸塵笑了笑,目光看向遠處清冷而黑暗的夜色,然後喝了一口酒,道:「當年我做這些害人勾當的時候,一直都是反覆查看仔細盤算,從來沒有『碰巧』這一說。」

  「至於她是不是路過碰巧進來的,我就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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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麻煩來了

  「這怎麼辦?」老馬有些苦惱地皺起了眉頭,道:「感覺有些麻煩。」

  陸塵瞥了他一眼,道:「或許人家並不是衝我來的。」

  老馬愕然,道:「那是衝誰來的?」

  「你啊。」陸塵看著老馬那張胖臉,正色道:「能夠把店舖開到這種鳥不拉屎的巷子裡來的人,一定是蠢得很好騙的大肥羊。我覺得那位小姑娘一定就是這麼想的。」

  「滾!」老馬惱火地罵了一句,隨後從懷裡拿出一本指頭厚的書卷丟給了他。陸塵接住,翻開瞄去,同時口中問道:「這是什麼?」

  「崑崙派中最出名的一些人,年青一代的英才俊傑,背景深厚的世家子弟,還有一些性子行徑古怪的人,有關他們的簡略,包括道法、法寶各種情況,能打聽到的都寫在上面了。除此之外,還有崑崙派中各大堂口的一些情況,你有空也看看。都記下來後,就把這書燒了吧。」

  陸塵默然良久,臉上那股玩笑意味消失不見,卻是坐直了身子,然後端正神色,對老馬道:「辛苦了。」

  老馬咧嘴一笑,道:「這東西還是要給懂的人看,才叫過癮。」

  陸塵嘆了口氣,對他道:「你有這等本領,其實能做許多大事的,跟我這樣的人廝混著,有點吃虧啊。」

  老馬道:「天底下的事,還有比你要做的這事更大的嗎?」

  陸塵嗤笑一聲,將那本書卷收了起來,隨後提起酒壺為老馬和自己倒了酒水,同時問道:「關於咱們要找的那個人,你有什麼知道的?」

  老馬搖搖頭,道:「毫無頭緒。我們對那人一無所知,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道行是高是低,除了知道他潛伏在崑崙派中要做一件大事外,其他的,咱們一概不曉得。」

  陸塵提起酒杯,與老馬對碰了一下,然後一飲而盡,道:「慢慢找吧。」

  ※※※

  三日之後,陸塵上了崑崙山,拜進崑崙派,成為了一位足以令大多數凡俗世人羡慕的崑崙弟子。

  這是一層耀眼的光環,就像一件燙金而光彩奪目的外衣,披在他的身上。外人看上去那樣風光,除了同在崑崙山上的局內人。

  正如老馬之前所言,五千年名門大派崑崙雖然平日裡最重規矩最講究信義廉恥,但這麼多年下來,當年祖師傳承下來的那一份堅持終究也還是有了變通之處。

  除了在隆重的鑒仙大會上正式收入門下的五百新人弟子外,崑崙派私下裡又偷偷摸摸被加塞了二百五十人進去,陸塵就是其中的一個,而且很不幸的,他的天資根骨算是最差的那一類。

  修真界中天資、根骨以氣海丹田裡的五行神盤為準,其上神柱越多則天分越高。一般而言,至少擁有兩根五行神柱的弟子才會被崑崙派這等名門收入門下,一柱弟子的成才希望太小了,將靈材資源放在這樣人的身上實在有些得不償失。

  是的,陸塵就是那種栽培起來都嫌得不償失的人,不過這樣的人在崑崙山上其實並不少見,因為誰沒有成仙的夢想呢,哪怕根骨再差,但是總是還有點希望的。

  再說了,就算沒有成仙的希望,但如果能在崑崙山上得到一些機緣,修煉一些道法神通,不但自身力量大漲,壽命也能延長不少,何樂而不為?

  這樣的想法自然是人之常情,而高高在上的崑崙名門長老真人們也不可能會去在意這些小事,誰沒有個沾親帶故的時候,而且又不是白送進來的。所以在這樣光明背後略顯灰色的背景下,陸塵安然且平靜地進入了崑崙派,並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成為了崑崙派中一名地位最低的雜役弟子。

  不過既然是地位最低的,崑崙派也不可能會養閒人,所以陸塵很快就被安排了事情,來到了崑崙派「百草堂」下,與其他為數眾多的雜役弟子一樣,一起為崑崙派種植各種靈草。

  ※※※

  巍巍崑崙,西陸第一名山,從遠處望去但只見雄峰起伏雲氣如濤,在巨大山脈的最深處,雲氣集聚如汪洋大海,極目眺望之盡頭,可以隱約望見懸浮在高空雲端之上那四座飄渺模糊的奇峰身影,可謂是奪盡了天地造化神奇。

  不過那種仙家靈地,歷來只有崑崙派中最菁英的一部分人才能踏足其間,普通的雜役弟子甚至連靠近的資格都沒有。

  轉眼之間,陸塵已經進入崑崙派一個月了。

  這一個月來,他與周圍的所有人毫無不同,大家都是天天早起晚睡,勤奮無比地為了崑崙仙家靈田裡的那些靈草作物忙碌奔波著,希望能夠有朝一日自己得到機緣,出人頭地。

  崑崙派的雜役弟子極多,號稱十萬弟子中只怕有六七萬都是這樣的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正是山下無數的世俗百姓和山上為數眾多的雜役弟子們的辛苦勞作,一直供養著一小部分的崑崙派菁英們。

  具體到百草堂這裡,在陸塵來到這裡後,便是給他劃了一塊一畝靈田,讓他栽種靈草,每到收穫季節上繳固定數量的收穫,便算是他完成任務了。上繳數量不足,便有懲罰,收穫有多餘的,便是獎賞,而大多數雜役弟子,便是靠著這些辛苦得來的多餘收穫,去換取一點點未來出人頭地的希望。

  希望是最美好的東西,不是麼?

  對大部分人來說,是的;對陸塵來說,不是。

  他安靜地在崑崙派中生活著,然後在人群的陰影中靜靜地打量觀察著崑崙派這個龐然大物,在慢慢熟悉這裡的情況之後,他也開始一點點去觸摸自己想要的東西。

  那個神秘的魔教奸細,當然還是毫無蹤影,不過在這一個月中,陸塵已經知道了一些事情:比如崑崙派兩大真君,白晨真君是常年在天穹雲間的山峰上閉關的,天瀾真君則是又去了真仙盟的仙城,好像很忙的樣子。

  這一年,崑崙派明裡暗裡收了七百多個新弟子,運氣很好的是,出了很多天分出眾的新人,不過那些是飛上枝頭的鳳凰,跟陸塵這樣的麻雀幾乎毫無交集的。

  還有他以前見過一面的洪川,確實是在前些日子離開了崑崙山,據說是前往遙遠的北域去磨煉自己的心境和道行了。

  當陸塵聽到這個消息時,在心裡為那位朋友嘆了口氣。不過很快的,他原本以為自己會十分安靜並且將要蟄伏很長很長時間的崑崙潛伏歲月,突然就翻起了波瀾。

  那是在他上山一個月後的一天下午,在他靈田所在的那片山林邊上,他居然再次看到了一個熟人從林子裡走了出來,那是易昕。

  那一天,易昕的臉色似乎有些蒼白,雖然容顏還是那麼漂亮,她好像有些魂不守舍的樣子,並沒有注意到不遠處靈田裡幹活的眾多雜役弟子中有一個陸塵。

  陸塵不動聲色地轉過身子,心想崑崙山這麼大,今天錯過咱們以後就別見了吧,麻煩!

  然後,他就突然聽到了一聲尖叫從背後傳了過來,聲音尖厲,不知為何,突然讓他想起了在迷亂之地裡的那段旅程。陸塵搖搖頭嘆息一聲,心想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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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劫後餘生

  陸塵最初的反應是轉身就走,準備不動聲色地錯開,反正崑崙山這麼大,易昕那姑娘似乎也沒看到自己,就這麼錯過了說不定以後也不會再見了。只是那一聲隨即而來的尖叫確實有些瘮人,倒好像易昕突然看到了世間最可怕最恐怖的東西一樣,叫得有些撕心裂肺的樣子。

  陸塵站住了腳步,心裡有些無奈,在那一刻在腦海中將前些日子迷亂之地裡與易昕同行的那一段從頭到尾想了一遍,嘴裡咕噥了一句道:「不至於吧,我記得沒把你怎麼樣啊?看到我有這麼害怕麼……」

  只是當他轉頭向易昕那邊看過去之後,忽地眉頭一皺,卻是只見在易昕從那一片林子中走出來時,忽然從她身後又跑出來了一個人影,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

  當那個後頭出現的人影出現在眾人視線中時,頓時在周圍慢慢圍過來看熱鬧的雜役弟子人群中引起了一陣騷動,甚至就連一向冷靜的陸塵也是臉色微變,同時也在瞬間明白了過來,為何易昕會發出那樣一聲「慘烈」的尖叫聲。

  那是一個男人,身上穿著的是崑崙派的弟子服,但是一張臉卻是徹底毀掉了,至少十幾道觸目驚心的疤痕留在面上,五官慘不忍睹,耳朵少了一個,鼻子不見了,下巴也豁出了一道大口子,一道恐怖的傷痕劃過他的左眼,留下了一片坑坑窪窪的紅肉,看起來這隻眼珠也毀掉了。

  這一張臉看上去就像是被利刃在臉上砍了無數道,又或是被恐怖的野獸狠狠啃食過一般,完全沒有了人形,讓人很難想像受過如此重傷的人,居然還能在那場劫難中活下來。

  此刻正是晴朗白晝,朗朗乾坤之下,圍觀的人們卻無不是感到了一絲寒意,有幾個膽小的女弟子甚至都閉眼轉開了眼光,不敢再直視那人。

  而這一張猶如地獄惡鬼一般可怕的臉就這樣突然出現在易昕的身後,抓住她以後猛地靠了過來,口中發出憤怒的低吼聲,當她抬眼時,那張臉已然近在咫尺,也難怪她驚恐之下,發出了這樣淒厲的尖叫聲。

  「放開我!放開我!」

  不過讓陸塵略感意外的是,易昕居然並沒有就此嚇昏過去,而是在驚恐尖叫之餘,拚命地掙扎起來,想要掙脫那怪物人的手掌,同時口中連聲呼叫起來。

  「閉嘴!」那有著一張恐怖臉龐的男人低吼了一聲,卻並不能讓易昕安靜下來,反而掙扎得更加激烈了。

  這一幕看在周圍人的眼中,頓時又是一陣騷動,一個美麗少女被這樣一個怪物欺負,任是誰也看不下去,頓時便有七八個旁邊的人走了過來,紛紛喝止。

  陸塵也往前走了兩步,不管怎麼說,易昕跟他也有幾分交情,同時他心中也有幾分疑惑生了出來,這拜入崑崙派一個月,他對這個名門大派也漸漸瞭解了一些,雖然談不上真如傳說中一般的神明仙境完美無缺,但崑崙派確實也還是一個講規矩的地方,崑崙山上,一般來說也不可能會出現什麼公然欺凌的事。

  但眼前這一幕顯然有些不對勁,就在陸塵有些猶豫該不該上前幫忙的時候,忽然只聽易昕聲音中帶著哭腔地喊著:「鬆手啊,何師兄!我求你了,別這樣……」

  陸塵身子一震,立刻凝神向那男人看去,果然,這一下仔細看著,從那一點點殘留的輪廓上依稀能看出一點當日在月牙城中見過的那個英俊的崑崙弟子的模樣來。

  何剛……他不是已經死在迷亂之地的黑甲山上了麼?

  當日,黑甲山上那一大群可怕的黑豺狗群蜂擁而至的畫面,陸塵至今仍然記憶猶新。隨後,當他再次看到何剛的那張臉時,那些清晰而可怕的痕跡,像是鋒鋭的利爪與可怕的獸齒所折磨留下樣子的景象,陸塵忍不住心裡也是微微一涼。

  易昕在那邊驚慌失措哭著叫喊,旁邊的雜役弟子們顯然也都不認識何剛,所以一個個義憤填膺地圍了上來。

  但何剛看上去似乎情緒也異常激動和怪異,在眾人的圍觀下絲毫沒有退縮之意,甚至還用可怕的眼神憤怒地怒視著周圍人。

  眼看著這場面突然緊張且一觸即發的時候,猛地,從眾人身後傳來一聲大喝。

  「住手,你們想幹什麼!」

  這一聲喝喊聲氣勢十足、聲調宏亮,瞬間將所有的其他聲音都壓了下去,片刻後,便只見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快步走到中間,先是看了一眼何剛與易昕,臉色微沉,但並沒有發作,隨即又轉眼看了一下周圍的人群,眉頭皺了一下,沉聲道:「都退開了!圍在這裡做什麼,想造反嗎?」

  陸塵站在人群中,向此人看了一眼,見他濃眉方臉,卻是崑崙派百草堂中派下來管理靈田雜役的一位弟子,名叫周奎。

  要知道,畢竟雜役弟子們幾乎全部都是對修行一無所知的新人,而靈田種植這種事也還是需要一點竅門的,所以百草堂往往都會派一些弟子下來,大概是每百名雜役弟子都會有一位正式弟子掌管著,同時兼顧著傳授種植竅門以及一些最粗淺基本的修煉功法。

  周奎便是這樣一個人了,能夠得到這樣差事的人,道行基本上都在築基境上,所以在崑崙派中,他也能算得上一個登堂入室的精英弟子了。

  平日裡,眾雜役弟子對周奎那自然是十分敬畏,口中雖然只叫師兄,但實際地位上如師如父,輕易不敢違逆。只是今日這情景實在讓人有些氣憤,人群中便有大膽的人嚷了起來,大聲道:「周師兄,不是我們要鬧事,實在是那人正在這光天化日之下,欺負我們同門師妹啊!」

  周奎面沉如水,緩緩轉過身來,看了一眼何剛兀自緊抓著易昕手腕不放的那隻手,哼了一聲,道:「何師弟,你這樣不太好吧?」

  對著這位道行有築基境的百草堂弟子周奎,何剛便明顯氣勢弱了一些,但仍是仰著頭咬牙切齒般地喊道:「我什麼都沒幹,就是想跟易師妹聊聊,這又做錯了什麼?」

  周奎目光落在易昕姣好但帶著淚痕的臉上,眼中似乎掠過一絲同情之色,但還是嘆了口氣,道:「易師妹,是這樣麼?」

  易昕用力掙扎了一下,或許是周奎就在身邊,何剛終於是不敢再用強,讓她抽回了手臂,而手腕上已經留下了一道明顯的紅痕。隨後,易昕看了周奎一眼,面上掠過一絲複雜神色,似恐懼似後悔,又像是有些茫然無措,最後卻是慢慢垂下了頭,輕聲應了一句,道:「是。」

  周圍圍觀的雜役弟子們頓時一陣嘩然,人人面上都有驚詫之色,而在人群中的陸塵則是皺起了眉頭,向易昕深深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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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糾纏不休

  眾人此刻所在的這一片寬闊靈田,其實是崑崙山脈中的一座平坦闊大的谷地,周圍群山環繞,中間則是難得的一片廣闊平地,靈氣充沛,土地肥沃,是崑崙派百草堂下很重要的一塊產地。因旁邊最大的一座山峰石盤山,所以這片山谷盆地的名字也直接取名為石盤谷。

  此刻溫暖的陽光從天上灑落下來,照在石盤谷中,山風從山林中吹過谷地,無數的靈草靈植迎風起舞,就像是一波波壯觀的浪潮。而在石盤山下的林子邊上,氣氛卻顯得僵冷而古怪,眾多雜役弟子圍在那裡,都是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目光看著那個低著頭的少女。

  易昕之前那副倉皇哭喊的樣子,可完全不像是在林子中只是聊聊天而已,顯然是受到了一些驚嚇。但是到了最後,苦主自己都說沒事了,那別人還能有什麼辦法?

  周奎很快做出了反應,轉過身便對眾雜役弟子喝道:「好了!沒看到易師妹自己都說沒事了,還圍在這裡做什麼,快回去幹活!」

  眾多雜役弟子面面相覷,新入門的弟子大多數都是年輕人,氣血方剛年輕氣盛那是有的,不過這情況任是誰也知道其中或許還有什麼內情,於是在竊竊私語與怪異目光注視下,眾人還是慢慢散去了。

  周奎驅散眾人後,一雙濃眉緊皺地看了林邊的何剛與易昕一眼,板著臉便也想轉身走開,誰知這個時候易昕忽然向他這裡緊跑了幾步,道:「周師兄,我、我和你一起走。」

  周奎身子微微一頓,還未說話,後頭面貌可怕的何剛卻已經大聲道:「易師妹,我還有話對你說!」

  易昕看都不看他一眼,眼中滿是懇求之色地望著周奎。

  周奎默然片刻,隨即點了點頭,對易昕道:「好罷。」

  易昕頓時面露喜色,連連點頭,而何剛則是驚愕道:「周師兄,你這是做什麼?」

  周奎眼中掠過一絲不耐煩的表情,轉過頭看著何剛,皺眉道:「何師弟,凡事當適可而止,何況易師妹有事要與我一起走,你這莫非是還想管教我嗎?」

  何剛被周奎那炯炯有神的眼神一瞪,下意識地有所畏縮,過了片刻後,他像是咬了咬牙,狠狠看了一眼易昕,然後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了。

  易昕看著何剛離開,直到此刻才像是終於長出了一口氣般,整個人如釋重負的樣子。周奎將她的神情看在眼中,眼神又柔和了下來,輕聲道:「沒事吧?」

  易昕默默點了點頭。

  周奎道:「我們走吧。」說著便向前走去。

  易昕則是默不作聲地跟在他的身旁,只是走了一段路後,她忽然聽到身邊傳來周奎的聲音,道:「易師妹,這件事你還是要自己想辦法。」

  易昕有些茫然地抬頭向周奎望去,只見周奎並沒有看她,而是目視前方,但口中則是用只有她一個人才能聽得到的聲音說道:「我與何毅師兄相識多年,深知他天分、才情不同凡響,如今眼看著突破金丹境界在即,以他這個年紀,前途可謂是無可限量。」

  他回過頭來,臉上有同情之色,夾雜著幾分無奈,道:「今天這樣的事,我偶爾幫你一次無所謂,何毅師兄聽說了大概也只是莞爾一笑。但若是連之再三,怕是便要惹他不喜的。你明白了麼?」

  易昕臉色變得蒼白起來,過了好一會兒之後,才垂下頭低聲道:「我明白了。」

  此刻的她看上去失魂落魄,面色蒼白如紙,似乎深陷在對未來的某種恐懼中,以至於都沒有注意到在距離他們不遠處之外的某塊靈田中,陸塵正站在那邊,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的身影。

  ※※※

  崑崙派是名門大派,規矩不少,但多年下來也並不是絲毫不講人情的,山居清苦,修煉枯燥,所以宗門裡並不是很嚴厲禁止門中弟子下山。一般來說,哪怕是雜役弟子,只要能保證在深夜宵禁之前回來,崑崙派山門守衛基本上也不會攔阻。不過也正是因為宵禁之令,凡是觸犯者,便要重罰,所以除非是得了師門命令有事外出,一般人最多最遠也就只能在山下的昆吾城裡逛逛了。

  不過崑崙山脈十分廣大,一般被分配在距離南麓山門遠一些山頭地方修煉或是幹活的弟子,若無快速趕路如御劍飛行這般的本事,那光是走到山門就要幾個時辰了,其實也沒法下山的……

  陸塵所在的石盤谷距離南麓山門大約有一個時辰的路程,算是不遠也不近,只要擠出一點時間,還是能去昆吾城裡轉悠一圈的。

  而在昆吾城裡,胖子老馬的黑丘閣,自然就是他經常的去處。

  偏僻寂靜的小巷幽深依舊,彷彿無論經歷了多少歲月也看不到一個客人前來,老馬有些哀傷地靠著門檻坐著,唉聲嘆氣地道:「哎,什麼時候才能有生意啊!」

  「別想了。」坐在屋子裡櫃檯後的陸塵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道:「死了這條心吧,你就不是做生意的料。」

  老馬「呸」了一聲,憤憤不平地道:「放屁!老子天生奇才,日後定要做出一番大事,賺得萬貫家產富可敵國,到時候你小子就等著跪在我面前吧!」

  陸塵道:「醒醒,現在天還沒黑呢,別做夢啊!」

  老馬嘴裡咕噥了一句,大概也覺得跟這人談理想實在不適合,便道:「你上山到現在一個月了,情況如何?」

  陸塵聳聳肩,道:「剛開始,什麼都說不上,不過這崑崙派的規矩確實是多。」

  「五千年名門大派嘛,不奇怪。」老馬笑著說了一句,隨即目光向外頭空蕩蕩的小巷瞄了一眼,又道:「對了,上次你要我查的那個人,我找到了。」

  陸塵眉頭一挑,看了過來,道:「嗯?居然真的能找到,我還小看你了啊。」

  老馬面上略有幾分得意之色,道:「廢話!老子是什麼人。只要我想查,這崑崙山上下就沒有我摸不清的事!」

  陸塵也懶得去管這廝狂吹牛皮,只道:「那人是誰?」

  老馬道:「月華斬極難修煉,能修成的年輕弟子本就不多,又是女子,而在那一段時間裡又不在崑崙山上的,找來找去的,最後大概也只剩下一個人了。」

  「嗯?」

  「蘇青珺,崑崙派木原真人座下唯一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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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黑夜哭聲

  「木原?」陸塵微微皺起了眉頭,沉吟片刻後,眼神略有些古怪,道:「鐵支的那位?」

  老馬點了點頭,道:「不錯,那老頭是如今崑崙派中鐵支僅有的四位元嬰真人之一,也是公認道法和神通最強的一位,可以說是鐵支一脈之首也不為過。」

  陸塵點了點頭,又道:「蘇青珺本人如何?」

  老馬道:「非常出色,天分極高,據說是頂尖的四柱神盤天資,可以說得上是天賦異稟了。她在道法修行上進境極快,當得起『奇才』二字,才二十二歲便已修煉到了築基境巔峰。如今在崑崙派築基境的年輕弟子中,修煉到巔峰境界距離修成金丹只有一步之遙的大約有十幾個人,但其中名氣最大的還是蘇青珺、何毅、宋懷松、風雨這幾個。」

  說到這裡,老馬頓了一下,向陸塵看了一眼後,又說道:「年紀輕輕便能修煉到距離金丹境只有一步之遙,這等實力、天分與普通的築基境弟子相比,可謂是天壤之別,這個不用我多說了吧?」

  陸塵笑了一下,道:「若是有機緣和運氣的話,未來或許有希望窺視元嬰之境。」

  「是啊,成就真人啊……」老馬有些感慨地嘆了口氣,然後正色對陸塵道:「既然你心裡有數了,就別瞎想了行不?那位姑娘和你根本沒什麼仇怨,當日在迷亂之地中也沒真的傷到你了,你犯不著跟這樣一個天之驕女去作對吧?」

  陸塵面色不變,看起來似乎並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很隨意地道:「我沒打算對她做什麼,不就是好奇之下打聽打聽麼。」

  老馬盯著他看了一眼,然後哼了一聲,道:「那可不一定,你這傢伙一肚子壞水,陰險狡猾,誰知道你回頭會幹什麼?我可告訴你啊,如今崑崙鐵支雖然衰弱,但終究還是有四位元嬰真人在那坐著。蘇青珺這等天才弟子,日後前途不可限量,鐵支那邊必定是當作心肝寶貝一般護著。你別自找麻煩。」

  陸塵「呸」了一聲,道:「我來崑崙山是為了天下蒼生正道滄桑,不得已奮不顧身地去做那麼危險的事啊!你這廝怎麼老是把我看成好似比魔教還壞的人?」

  老馬正色道:「你說的沒錯,事實就是如此……」

  說著,他腦袋猛地一低,避開了飛過來的一張凳子,然後左右看了一眼,笑道:「對了,阿土呢,怎麼沒看到牠?」

  陸塵道:「剛才帶了一包肉骨頭給牠,在後院那邊啃著呢。」

  「這黑狗胃口好像特別大啊!快把老子吃窮了,你趕緊將牠帶上山去。」

  「再等兩月,我現在還沒混熟呢!」陸塵漫不經心地道:「對了,還有個事你幫我去查一下,就是上次跟你說的那易家女孩。」

  說著,陸塵便將當日在石盤谷靈田邊看到的那一幕與老馬說了,末了皺著眉頭道:「那何剛居然沒死,而且看易昕的樣子,似乎還有些怕他,只怕其中有些古怪。」

  「好勒,包在我身上。」老馬笑了一下道。

  陸塵站起身來,看了看天色,隨即道:「行了,不跟你扯了,我回山了。」

  老馬點點頭,看著陸塵走到門邊,在他即將踏出門檻的時候,老馬忽然道:「有個事你可能還不知道吧,今年崑崙派的鑒仙大會收穫很大,為崑崙派網羅了不少天賦異稟的三柱甚至四柱奇才,但是有一件事,卻是被崑崙派壓下來了的。」

  陸塵的身子微微一頓,轉頭看向老馬。

  老馬直視他的眼睛,不知為何,目光裡有些複雜難明的光芒,輕聲道:「聽說是期間竟然找到了一位千載難逢萬中無一的絶世奇才,那人五行俱全,天生氣海神盤上便有五根神柱。」

  陸塵臉色頓時微微一變,似乎連他這等冷靜的人物,在聽到這件事後也是為之一驚,但是很快的,他的臉上又浮起了一絲笑容。

  一點帶著自嘲般的微笑。

  「厲害啊……五柱天才啊!」他喃喃地說了一句,然後抬起頭看了看天,淡淡地道:「和我以前一樣,不是麼?」

  老馬沉默不語。

  ※※※

  回山的時候已是傍晚了,當走過山門沿著山道向自己在石盤山下的住處走去時,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黑夜來臨了。

  夜晚的崑崙山依然雄偉,但少了幾分白天的巍峨奇崛,多了一些夜色裡的幽遠深沉。一座座山峰就像是一個個沉默的巨人,悄無聲息地佇立在黑暗裡,靜靜地注視著在山間走過的陸塵。

  不知何時開始,山路上沒有其他人了,只有陸塵一人獨自前行。

  夜色有些淒涼,山風有些寒意,嗚嗚地吹過,天上淡淡的星光照下地面,看到了那些搖擺的影子,就像是一個個正在起舞的妖魔鬼怪。

  距離子時開始的宵禁還有一段時間,陸塵看了看夜色,面無表情地走在這片夜色深沉的路上,漸漸的,就連他自己,似乎也融入了其中,成為了那些可怕影子的一部分。

  太過安靜的時候,思緒便會散發出去,便會讓人想得似乎比平時更多。陸塵走著走著,忽然便想起了那個自己住了十年的小村子,還有那位已經長眠在茶山龍湖之畔的美麗女子。

  這個時候,龍湖邊會不會也吹起冷風了呢?她也許也會覺得有些寒意吧,因為以前她就有些怕冷的……

  陸塵忽然甩了甩頭,讓自己從這種思緒中掙脫出來,然後繼續走著。夜色依然清冷,他隨後又想到了白天臨別時候,老馬最後看著他的那種奇怪眼神。

  陸塵知道老馬的意思,那個胖子雖然不是好人,但這麼多年來卻是他最信任的一個人。他知道,老馬是好心,老馬其實是為他有些不值,有些痛惜的。

  只是,有些話,誰都不能說,無論是他還是老馬,又或許大家心裡其實都明白……如果不是足夠好的東西,又怎麼能夠當成一個成功的誘餌?不是絶世罕見的天資,魔教長老那樣的人物,又怎麼可能看得上?

  犧牲?

  或許只有那個始終隱藏在光明深處的大胖子,才是真正決絶狠辣的人罷。

  山風幽幽,吹過衣襟,彷彿有股徹骨的寒意。

  陸塵輕輕拉了一下衣襟,心想著以後若有機會,應該回茶山龍湖上去看看,為叮噹的墳塋多添些土,在旁邊再多栽些樹罷。

  心裡這般想著的時候,陸塵的身子忽然一頓,腳步猛然停下!

  只見前方這條掩映在黑暗陰影中彎彎曲曲的山道深處,那深沉的黑暗裡,突然從某個不知名的地方,傳來了一陣輕細、顫抖的嗚咽聲,在這片肅殺清冷的夜色裡,如夜鬼哭泣著,幽幽傳了過來。

  周圍那些高大山峰的陰影,似乎也在這一刻,突然蓋了下來,讓這一段山路顯得格外的黑暗。

  夜色深深,正是淒涼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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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山亭幽影

  那聲音斷斷續續、嗚咽聲中帶著顫抖,在這片黑暗夜色與寒冷山風中顯得格外陰森可怕,讓人忍不住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雖說這崑崙山乃是靈山仙境,不太可能會有什麼鬼怪妖精出來害人,但此時此刻聽起來,卻還是有些淒厲嚇人。

  萬一呢,萬一這山上真的有什麼隱藏的妖魔鬼怪呢……

  陸塵站在原地,眉頭微微皺著,凝神傾聽了片刻,然後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道:「好像還是個女鬼。」

  說完之後,他便向前繼續走去,步伐比之前稍慢了些,同時目光也不停地向前方山道周圍打量著,似乎在尋找什麼。

  夜色裡的山道空無一人,黑影幢幢搖晃著,彷彿在道路兩旁的樹林草叢中都隱藏著奇異的目光,在黑暗中凝視著陸塵的身影。

  山道是崑崙派修葺多年的老路,風霜斑駁但依然堅實平整,蜿蜒沉默地向前延伸而去。

  那個像是女子哭泣聲的怪音,仍然還從前方飄忽不定地傳來,但隨著陸塵向前行進的腳步,倒是慢慢清晰了起來。

  走著走著,陸塵忽然腳步一頓,看到了前頭不遠處有一座小山,山道從山腰間穿過,同時分出了一條石階岔路,陸塵於是向那小山上爬了上去。

  小山上滿是松林,夜色中黑壓壓一片,甚至連天上星光都擋住了,而那婉轉淒切的哽咽哭聲,到了這裡似乎轉了個彎,像是從那山上傳下來的。

  冷風吹過,松濤陣陣,黑暗沉默地凝視著山道上的陸塵。

  陸塵向著小山上看了一眼,隨後繼續向上走去了。

  哭泣聲逐漸清晰起來,周圍的黑暗卻越發濃重,沒過多久,走在石階上的陸塵便看到了上頭半山腰處有一座亭子,亭外有匾,只是周圍昏暗看不清那上頭的字樣。不過最令人驚悚的是,此刻在那亭子中間,卻是有個人影坐在其中石桌旁,背對著陸塵這裡,長髮披肩正是個女子,肩頭微微聳動著,傳來一陣陣輕泣聲。

  一上一下,一前一後,周圍鬼氣森森,當一股山風悄然吹過,掠起那一絲黑髮時,露出了那「女鬼」慘白色的臉頰肌膚,更是彷彿連空氣都凍住了一般。

  「喂!」

  突然,一個聲音從亭子外邊傳來,帶著一絲不耐煩,瞬間將這股陰森氣氛打破,隨即只見一個身影跨了進來,對那「女鬼」很不客氣地抱怨道:「大半夜的在這裡鬼嚎嚇人,你這是腦子壞了吧?」

  「呀!」那哭泣聲陡然靜默,片刻之後卻是那「女鬼」突然間像是自己大吃了一驚,猛然發出了一聲尖叫,一下子從石桌邊跳了起來,踉踉蹌蹌地後退著,看著那個站在亭子邊緣的黑影,顫抖著聲音結結巴巴地叫道:「你、你別、別……過來!鬼啊……」

  「鬼也會怕鬼嗎?」陸塵沒好氣地哼了一聲,隨手打著了身上帶著的火摺子。

  火光亮起的片刻,照亮了這亭子裡的兩個人的臉龐。對面那女子帶著驚恐之色的面容閃現在那裡,片刻之後臉上神情先是一僵,緊接著露出幾分不可思議的神色,愕然道:「陸大哥,怎麼是你……」

  ※※※

  這個時候崑崙派上下會對陸塵叫一聲「陸大哥」的,自然就只有易昕一人了。

  藉著那昏暗火光,陸塵看到易昕又驚又喜又是茫然的臉上,兀自掛著淚痕,面容十分憔悴,不由得也是搖了搖頭。手一揮,火光忽地一閃而滅,黑暗重新又籠罩了這座山亭。

  「半夜三更的不睡覺,跑到這裡嚇人,你這位大小姐是越來越厲害了啊!」陸塵藉著微光,走到了亭中的石桌邊坐了下來。

  易昕在亭子邊站了片刻,這才小心翼翼地走了過來,夜色中的亭子裡,兩個人的面孔重新在黑暗中顯得模糊不清,哪怕只隔了一張石桌。

  或許是驚喜,又或是心情激動,易昕對陸塵口中略帶譏諷的玩笑話並沒有在意,反而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縮了縮脖子,過了片刻後,才道:「陸大哥,你、你怎麼會在這崑崙山上啊?」

  陸塵抬頭看了看天色,感覺現在到子時差不多還有大半個時辰,時間還有,便道:「我?我現在是崑崙弟子了啊。」

  「啊?」易昕睜大了眼睛,愕然道:「什麼,你居然也拜入了崑崙派門下?」

  「喂,別以為天黑我就看不到你臉上看不起人的樣子啊!」

  易昕嚇了一跳,連忙擺手道:「沒有沒有!陸大哥,我、我哪裡會看不起你,就是真的沒想到啊。不過你能來崑崙山真是太好了,不管怎麼說,崑崙也是名門正派,你在這兒一定是比在迷亂之地月牙城那邊好得多呢。」

  陸塵瞄了她一眼,可以感覺到這個涉世未深的少女言語中那一股由衷的欣喜,倒是沒來由的心中一暖,隨後搖搖頭口中哼了一聲,道:「好了,說說唄,半夜三更你跑到這裡哭鬧裝鬼是怎麼回事?」

  「我……我哪有裝鬼啊!」易昕只覺得臉頰一熱,幸好在這昏暗光線裡或許陸塵看不到,便下意識地反駁道:「倒是你,剛才突然跳出來,那才是嚇人好不好!別說我沒裝鬼了,就算我是鬼,剛才你那一下便是連鬼也嚇死了。」

  「咦,一段日子不見,這嘴上功夫厲害了啊。」陸塵笑了起來。

  易昕不想再跟他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下去,趕忙便岔開了話題,道:「陸大哥,你現在是什麼身份,被安排在哪兒?」

  陸塵道:「我天資根骨一般,拜入宗門後只得為雜役弟子,現在在百草堂座下石盤谷中種植靈田呢!」

  「啊?」易昕輕呼一聲,似乎有些不可思議的驚奇,道,「這麼巧!我也在百草堂呀,真是太……呃。」

  她的聲音忽然頓了一下,看著陸塵,臉上的笑意慢慢收斂了,過了一會,帶著幾分小心,對陸塵輕聲道:「陸大哥,那今天白天的時候,你……」

  「我站在靈田裡,看著你從那林子裡出來,然後跟那何剛一頓糾纏,直到最後離開。」陸塵淡淡地道。

  易昕啞然。

  片刻之後,只聽陸塵嘆了口氣,道:「好了,現在你可以跟我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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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反噬

  夜色幽幽,山風習習,雖有幾分涼意,但不知為何卻再沒了之前那種陰森,反而是有了些許溫暖。也許人就是這樣,只要有人陪伴,就總會覺得好受些。

  孤獨,才是心底最深的恐懼。

  所以易昕在沉默了一會兒後,終於還是對著陸塵開了口,說起來這段日子來發生的事:從迷亂之地回到昆吾城後,正因為她偷偷離家而著急的易家人當然是欣喜萬分,雖然罵也罵了幾句,但終究還是慶幸沒出什麼大事。不過,去的時候三個人,回來卻只剩下了一個人,而那兩位還是正牌的崑崙弟子,這事情當然不可能就此簡單揭過去。

  很快,崑崙派中便有人下來詢問此事,易昕將黑甲山發生的事如實相告,眾人一開始也是唏噓感慨,並沒有想太多,哪怕是何剛的兄長、在崑崙派中鼎鼎大名的何毅師兄過來,到最後也是沉默離開,並沒有為難易昕。

  誰也不認為,像易昕這樣的小姑娘,連崑崙派都沒正式入門的人,會有害那兩人的心思,又或是能力。

  接下來的日子平靜了一段時間,很快便到了崑崙派鑒仙大會的時候。這時從崑崙山上傳來了當初相中易昕的那位金丹修士的口信,大意是這位名叫東方濤的得道高人受的傷比想像中還要更重幾分,仍要閉關一段時日,何時出關還不得而知。但易昕年紀已到,再不上山拜師學藝,只怕就耽擱了。

  是以,根據東方濤的安排,易家人便將易昕送上崑崙,一路順利拜入宗門,最後在東方濤的面子下,還安排到了百草堂中成為了一名正式弟子。

  話說正式弟子,可是比雜役弟子身份高多了,那是只管修煉不用幹活就能得到修煉資源的人,當然得到這個待遇的前提是天資夠好和背景夠硬。總之,直到這時為止,易昕都過得很好,對日後充滿了希望,安安心心高高興興地在崑崙山上修行著。

  但一個月後,風雲突變,當日那三人組中的何剛,竟然回來了。僥倖脫險本是喜事,據他說是被可怕的黑豺狗群圍住瘋狂啃食,後來他無意中跌落山崖,又正好落在下方一片水潭裡,這才逃過一劫。

  只是雖然如此,何剛也還是遭了大罪,原本英俊的臉徹底毀了不說,身上也是大傷元氣,一身道行去了七七八八,身上還有多處重傷,在崑崙山腳下被人發現時已然是奄奄一息了,也不知道這一路上他究竟是如何回來的。

  幸好他有一位神通廣大又心疼他的哥哥何毅,在發現此事後立刻竭盡全力,用盡諸多良藥靈丹,總算是將他救下了,還恢復了大半道行,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但從那時開始,也不知是不是在迷亂之地受了太大刺激,何剛似乎突然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整個人性子異常的偏激,時常與人爭吵挑釁,而旁人看在他遭遇可憐以及何毅的臉面上,多是讓他三分。再然後,何剛便發現了同在崑崙山上的易昕……

  ※※※

  很難想像當時何剛看到易昕時是什麼樣的心思,而易昕本人一開始卻是十分驚喜的,雖然看著何剛那張可怕的面孔她也有些害怕,但總歸是高興他能活下來。

  但何剛的反應卻是大出易昕意料之外,他見到易昕之後,先是怔了半晌後向後退縮,但很快又是咆哮般猛然衝過來,抓住易昕的手便要求兩人結成道侶,隨即便開始動手動腳。

  易昕當時一下子就嚇壞了,竭力反抗那是不必說的,總算逃開之後,卻很快就聽到何剛在崑崙派中四處散佈言論,說當日在南下迷亂之地時,他們兩人便已兩情相悅私定終身。也正因為對易昕一往情深,所以當日在黑甲山中遭遇可怕的黑豺狗群,何剛才奮不顧身地引開所有的狗群,讓易昕獨自逃命而自己險些萬劫不復。

  而時至今日,易昕卻看他道行折損特別是面容毀壞,竟然是就此翻臉不認人了!

  咋一聽到這番話時,易昕整個人都是懵了。而事情就此也急轉而下,特別是當何剛的那位兄長何毅心痛弟弟遭遇,在某個場合公開說了幾句易昕這女子忘恩負義後,一時間,崑崙門下關於此事議論紛紛,哪怕易昕竭力辯解當時情況並非如此,卻也並沒有多少人公開對她表示同情。

  與此同時,何剛則更是變本加厲地對她糾纏不清,三天兩頭地來騷擾她,一定要她與他結為道侶,今天白天在石盤谷林子邊上陸塵所看到的那一幕,便是過去這些日子重複上演的景象了。

  聽到這裡,陸塵總算是明白了過來,一時間也沒有說話。

  山亭內外此刻一片靜寂,只有輕細的風聲傳來。易昕悄悄抬頭向陸塵看了一眼,卻發現坐在桌子對面的他正睜著一雙明亮的眼睛看著自己,眼神有些奇怪。

  「陸大哥,你、你幹嘛這樣看我?」不知為何,易昕忽然有些心虛起來,便小心地問了一句。

  陸塵看著她,想了想後問道:「在我遇到你之前,你跟那何剛之間確實沒什麼吧?」

  「沒有,真沒有!」易昕一下子站了起來,看樣子是急了,大聲道:「陸大哥,我對天發誓,我跟何師兄之間絶無私情,當初只不過是將他當作兄長一般,跟著他與韓師叔去長見識的。」

  陸塵點點頭,示意她稍安勿躁,隨後沉吟了一下,道:「這事說大不大,別說元嬰真人了,就是門中的金丹修士只怕也懶得理會。唔,說起來你不是也有靠山麼?叫你那位東方濤師父出來說句話啊!那何毅雖然前景看好,但據我所知,東方濤可是老牌的金丹修士,成就金丹至少也有數十年了,這份資歷擺出來,很多人也要給他面子的。」

  易昕哭喪著臉,面帶委屈之色,道:「東方師父他……他傷勢不輕,在當日安排我拜入山門之後,就又閉關去了,只說等他出關之後,再行一應拜師之禮,這之前就先讓我跟著百草堂修煉些基礎功法。我、我也真的是沒辦法啊……」

  陸塵怔了一下,搖搖頭低聲自言自語地道:「這老頭子做的好一個撒手掌櫃啊!怎麼感覺和那死光頭挺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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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黑暗誘惑

  易昕一時沒聽清楚,問道:「陸大哥,你說什麼?」

  「唔……沒事。」陸塵想了一下,又道:「你回去跟你家裡人說了沒?你們易家在昆吾城裡大小也算是個世家,這麼多年和崑崙派中也有不少交情吧,請你家長輩找人說合說合?」

  易昕苦笑了一下,道:「我回去說過了,家裡人也有請託人為我說話,可是……」她的聲音在這個時候低落了下去,輕聲道:「我們易家現在的情形,也就一般吧。」

  更多的話,易昕沒有再說,陸塵也沒有繼續追問了,有些道理自古如一,哪怕時易世變也很難改變的。也許易家很早以前出過英才俊傑,並由此傳下了家族基業,但這天底下的事再是現實不過的,如今你實力弱了,自然話語聲就不夠大,甚至就連曾經的交情也會在歲月的消磨中慢慢變薄。

  一個實力強大的金丹修士,便足以開闢一個家族傳承下去,而何毅正是這樣一個被眾人所看好的奇才,認為他將來必定會成就金丹,甚至許多人認為他或許有希望去衝擊強大無比的元嬰真人。有這樣一個人物存在,要說有好打不平者會為了事不關己的一個普通家族去與之作對,顯然是不合算的。

  更何況,其實何毅從頭到尾都沒有出面真正為難過易昕小姑娘,只不過是他弟弟愛慕人家女孩子,所以傾心追求罷了,又不是打打殺殺的事情,這又怎麼好插手?

  「這事情看起來挺麻煩的啊!」陸塵輕輕嘆了口氣,對易昕說道。

  易昕抹了抹眼角的淚花,道:「陸大哥,你那麼厲害,幫幫我吧?」

  陸塵看了易昕一眼,只見她坐在那兒正眼巴巴地看著自己,眼神裡滿是期翼之色,片刻之後,陸塵忽然笑了一下,道:「我幹嘛要幫你,有什麼好處嗎?」

  易昕呆了一下,似乎完全想不到陸塵會突然說了這麼一句,過了半晌才結結巴巴地道:「啊……這個、這個,陸大哥,我……不是,我不知道……我想你是個好人,你對我挺好的,我、我以為你一定會幫我的。」

  陸塵啞然失笑,道:「誰告訴你我是個好人了,你這小姑娘腦子也太簡單了,難怪被人家這麼逼著。」

  易昕苦著臉,似乎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最後只得喃喃道:「我、我就是覺得以前在迷亂之地時,陸大哥你那樣救我幫我,所以……所以我就覺得你很好。」

  「嘖……」陸塵一時間也是無語,搖搖頭沉吟片刻後,道:「反正我不是你想的那種人,不能白幹活。你要想我幫你解決此事的話,就得付點酬勞來!」

  「哦哦哦,應該的應該的。」易昕一疊聲地道,「陸大哥,你要什麼,只要我有的,都給你!」

  看她一副急切模樣,真是恨不得一下子就甩脫了何剛的糾纏,顯然是快被逼瘋了。

  「這樣啊,好,那你以身相許唄。」陸塵道。

  易昕瞬間呆若木雞,嘴巴張得老大,好像瞬間變成了一塊石頭一般。過了片刻後,她忽然看到對面陸塵的嘴角掛著一絲隱約的笑意,這才猛地回過神來,一跺腳又羞又惱,氣道:「陸大哥,你、你幹嘛啊!」

  陸塵笑道:「怎麼,就這麼一句話就受不了了?」

  「啊?」

  陸塵道:「我看那何剛來糾纏你時,你從頭到尾都是一副又羞又氣卻驚慌失措的樣子,毫無還手之力,當時的心情和現在是一樣的?」

  易昕若有所悟,只是臉頰仍是覺得有些發熱,低聲道:「差不多吧。」

  「哼!」陸塵冷笑了一聲,帶著幾分不加掩飾的嘲諷,易昕頓時覺得臉上更燙了。隨即便聽到陸塵說道:「這事我幫你出主意,不過酬勞是什麼還沒想好,先欠著,你以後記得答應幫我做件事就行。」

  「好啊,好啊。」易昕聽著陸塵的話,頓時只覺得自己在一片黑暗中猛然看到了一絲光明,忙不迭地答應下來,然後一臉期待地看著陸塵,就好像看到一個無所不能的神仙一般。

  這目光之熾熱,饒是陸塵這樣厚臉皮的人也有些受不了,瞪了她一眼,隨後才道:「剛才我把這事從頭到尾想了一遍,覺得你現在最大的問題便是求告無門,若是你那位金丹境的師父出關了,或許你便沒這麼狼狽了?」

  易昕毫不猶豫地道:「那是當然,東方師父最疼我了,要是他出關了,絶不會坐視不理的。」

  「嗯,那就清楚了,現如今最緊要的事,就是先讓你挨到你那位師父出關。辦法也有啊,很簡單,兩種。」

  易昕頓時眼睛大亮,看著陸塵真是有些崇拜之意了,連忙道:「陸大哥,你快教教我。」

  陸塵伸出第一個指頭,道:「其一,你對那何剛虛與委蛇,假意敷衍,先穩住了他,必要時甚至可以讓他佔點便宜,忍到你師父出關,正式收你為徒時再翻臉。」

  易昕呆了一下,忽然用力搖頭,斬釘截鐵地道:「不行!」

  陸塵看著她,問道:「為何?」

  易昕臉上有厭惡之色,道:「那人現在好噁心的,每次過來糾纏我,說的做的,都像是想把我吃了一樣,我受不了!」

  陸塵點點頭表示明白了,隨即又道:「既然如此,那還有第二個法子。不過現在的情形你自己應該也明白的,所以要用這個法子,就要看你夠不夠狠了。」

  易昕看起來有些茫然,不解地道:「陸大哥,你要我做什麼,什麼夠不夠狠?」

  陸塵微微一笑,對她招了招手,易昕依言走到他的身邊,微微俯低身子,然後便只見陸塵在她耳邊輕聲說了一番話。

  易昕聽著聽著,臉上神情慢慢發生了變化,先是驚詫莫名,隨即身子微微顫抖,似激動又似害怕,中間更是夾雜著幾分面紅耳赤的複雜模樣,好半晌後,她才怔怔地直起身子,回頭看著陸塵,像是有些吃力地道:「這、這樣行嗎?」

  這一刻正是夜深人靜時,那個男人沉默著,只是靜靜地坐在亭中桌邊。不知為何,易昕忽然有一種奇異的錯覺,眼前的這個男人似乎突然變得格外陌生。

  易昕那一刻,只覺得周圍的黑暗如潮水一般湧來,簇擁在那個男人的周圍,讓他面目不清,讓他隱匿於黑暗之中。甚至,就連他偶爾露出的那一絲淡淡的笑意,彷彿也帶著一絲夜色的寒冷與肅殺。

  「我早說了,我不是好人。」過了一會兒後,坐在黑暗中的陸塵淡淡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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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堅忍決心

  光陰流逝,月落烏升,偌大的崑崙山中,無數人都在忙碌著走著自己的路,然而與巍巍群山比起來,人們往往又像是渺小之極的螻蟻,整日裡做著自己,卻忘了抬頭看一看無垠廣闊的天空。

  易昕走在石盤山上的路上,臉色看著平靜,並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她的身份是正式弟子,不用像雜役弟子那樣整日勞作換取一些微薄報酬,但堂口裡一些分揀辨識靈材的事,還是需要幫忙的。而且這種工作也有很大的好處,可以辨認許多有用的靈材,熟悉藥性,為日後可能的煉丹製藥或是出外探險打下堅實的基礎。

  石盤山上多巨石,百草堂的一座分殿就蓋在這裡山上的大石上,遠遠的就能看見飛檐碧瓦,氣勢不凡。一路之上並不是只有易昕一個,來來往往與她身份相同的百草堂弟子著實不少,許多人都注意到了易昕,也有許多人在一旁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風言風語,什麼時候都少不了吧。

  易昕沒有去看那些同門的師兄弟師姐妹們,在她行走的時候,腦海中則是不期然地響起了數日前與陸塵的那一場對話,還有他後來的一些交待。

  「石盤山附近週遭,百草堂這一脈的,有沒有道行高深脾氣不好的女金丹大人?」這是陸塵當日對她問的話。

  「有吧,百草堂裡向來女弟子不少,修煉出頭的女子金丹修士也有好幾位,最近過來的是顏蘿顏師叔,她性子嚴厲,堂下的弟子們都很怕她。」

  「好極了,天助妳也。」

  「可是……可是金丹境的大修士們,從來都懶得知道、也不會管我們底下這些小事的啊!」

  「那就逼得她知道,逼得她管不就行了。」

  「啊?怎麼做啊?」

  「那就看你夠不夠狠了……」

  「陸大哥,你又說這句話,我聽了總覺得心裡好害怕啊……」

  溫暖的陽光灑落下來,照在易昕的身上,讓她感覺到了一絲溫暖,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讓自己露出一絲笑容,然後向那座大殿走去。

  這一天過得平平淡淡,下午時分,易昕從大殿裡走了出來,開始向山下走去。走到山腳的時候,她裝作不經意的樣子向那片平坦闊大的靈田中看了一眼,只見有許多雜役弟子正在山下的靈田中辛勤勞作著,而不出意料之外的,她果然在其中找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陸塵不起眼地站在某塊靈田裡,遠遠地對她笑了笑。

  不知為何,看到那個笑容,易昕好像覺得心裡便有了一點支撐一般,原本有些慌亂的心思便沉穩了些。只是還沒等她想好後頭該怎麼做時,突然一個陰測測甚至帶著幾分戾氣的聲音,猛地從她身旁不遠處傳了過來:

  「易師妹,好巧啊,我們又見面了。」

  易昕心頭一跳,雙手下意識地抓緊了拳頭,然後轉頭看去,入眼處,是那張醜陋可怕之極的臉。

  ※※※

  易昕緩緩垂下了頭,面上似有幾分恐懼害怕的模樣,低聲道:「何師兄……」

  何剛看著易昕那張俏麗的臉龐,只見那畏懼軟弱之色非但絲毫無損於她的美麗,反而更添了幾分哀愁嬌弱的誘惑,便覺得一股灼熱的火焰彷彿一下子燃燒在自己心裡,像是一隻野獸在身體中猛然怒吼咆哮了一聲。

  他的眼中流露著貪婪渴望的神色,但口氣中卻很淡定,只是微笑了一下,道:「易師妹,我有話想跟你說。」

  易昕微微抬眼,看著那張臉,卻發現何剛微笑時臉上傷痕肌肉抽動的時候,那張臉越發的可怖,忍不住向後退了一步,急促地喘了兩下後,道:「何師兄,有話你就在這說吧。」

  「這裡?」何剛冷笑了一下,看了看周圍靈田中眾多的雜役弟子,眼神裡流露出一股輕蔑之色,道,「這裡人多眼雜,易師妹,我們去那邊人少的地方說話。」

  說著,何剛便向當日那片樹林走去,易昕臉色微微變幻,看起來有些猶豫,何剛忽地回頭,面露猙獰之色,惡狠狠地叫了一聲,道:「易師妹!」

  易昕面上露出痛苦之色,但最後終於還是慢慢邁出了腳步,跟著何剛走進了那片樹林。這一幕落在了許多雜役弟子眼中,甚至還有不少路過這裡遠遠觀望的百草堂正式弟子也看見了,一時間眾人都是面面相覷。

  樹林裡很安靜,何剛看去對易昕不得不跟來顯得十分高興,得意洋洋地走在前頭。而易昕則是緩步跟在後面,腦海中又輕輕迴響起來陸塵對她說的話,那一字一字聽起來簡單明瞭,卻彷彿有一種用刀子刺心般的痛苦與決絶:

  「我讓你狠,不是對何剛狠,因為那沒用。」

  「如今無數風言風語,說的都是何剛那一套,你就算殺了他,也封不住眾人的口,反而落了口實,而何毅的報復你們易家也絶對承受不了。」

  「何剛是想要你的人,要把你生吞活剝了;何毅我不知道,但或許他這樣的人物,如今正是需要一切資源相助自己衝擊金丹的時候,你們易家的那份基業,他未必沒有一點動心,你說呢?」

  「家破人亡,人財兩空!你受得了嗎?受不了?所以你的狠,是要對自己狠!」

  「對自己狠到讓所有人都嚇到,都害怕,都無法相信的程度,那麼大家就會相信你。」

  「這世上,哪有不勞而獲那麼舒服的事呢?就算有,也不是你和我啊!」

  「所以,對自己狠一點啊。」陸塵微笑著說著這番話。

  易昕想起了那一天晚上,黑暗中陸塵的聲音與模糊的樣子,忽然間打了個寒顫。

  她定定地看著在前頭停下腳步,回過身來,一臉可憎笑容可怕面容看著自己的何剛,她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她的身子微微顫抖著。

  這一切都落入了何剛的眼裡,他看著易昕就像是看著一直柔弱的小雞,一股暴虐的情緒彷彿正在從他的心頭升起。那可怕的一幕,無數兇殘的黑狗狂吠著撕咬的情景,猛地從他腦海中掠過,讓他忍不住的全身發抖。

  他很害怕!他怕得要死,每一次他夢到那個場景都會嚇得快尿了褲子,而每一次他看到易昕那張漂亮的臉龐總會憤怒地想著,憑什麼,憑什麼她可以安然逃走,而自己竟受了那樣的罪。

  一切都是她的錯!

  我也要讓她嚐嚐那種痛苦!

  狠狠地蹂躪她,折磨她,讓她尖叫著痛苦著,他瘋狂地想像著,彷彿只有這樣才能擁有無法抑制的快感。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何剛聽到了易昕開口,用顫抖的聲音輕聲說道:

  「何……師兄,你別這樣逼我了,好嗎?」

  那個少女,彷彿就要哭出來一般,眼角帶著淚花,像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氣,對他這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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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一個晴天

  何剛獰笑一聲,白色的牙齒從他缺了一塊的嘴巴上露了出來,看去格外的兇狠,如狼似虎。

  易昕向後又退了一步,顫聲說道:「別逼我了,何師兄。」

  何剛「呸」了一聲,惡狠狠地道:「我就是要逼你了,怎樣?明白著告訴你吧,老子要定你了。你這輩子就死心塌地地跟了我罷,等日後我大哥成就金丹元嬰,自然有你和你們易家享受不盡的榮華富貴。」

  易昕臉色慘白,不停地搖頭,過了片刻後,慘笑道:「我們易家……原來你還真的覬覦我們家那點家業東西嗎?」

  何剛忽然皺了皺眉,似乎感覺哪裡有些不對,但一時想不起來,便乾脆也懶得多說了,狂笑一聲,大步向易昕走了過來,同時伸手向她抓去,笑道:「易師妹,我想你很久了,今天你就……」

  「鐺!」一聲脆響,猛地打斷了何剛的話頭,他的身子一頓停了下來,只見易昕卻是抽出了一把鋒利的匕首,橫在身前,面上帶了幾分決絶之色,其中夾雜著一點痛苦絶望,甚至有一點從未見過的瘋狂之色,倒是與何剛之前的眼神有些隱約相似起來。

  這一下倒是將何剛嚇了一跳,但隨即冷笑一聲,道:「幹什麼,拿刀嚇我啊,有種你刺啊,殺了我看你們易家還能不能有人活著!」

  易昕緊緊地咬著牙,茫然看著前方,只覺得眼前略有幾分模糊,而耳邊彷彿又響起了當日自己曾經痛苦絶望的問話:

  「為什麼,陸大哥,這是為什麼啊?明明是他們強迫欺凌於我,可你卻要我對自己狠心?」

  陸塵平靜中帶著冷峻的話從黑暗裡傳來,迴響在她的心頭耳邊:「因為你弱啊!」

  「但是這不是沒有天理麼!」

  「是啊,沒天理的,沒道理的,這世道就是這樣。要麼你躺倒認輸,任憑別人欺凌,要麼就竭盡所能找些許力所能及的法子,哪怕那法子看起來很痛苦很難受。你想要我給你天理道義?對不住啊我沒有,我不是好人,只能教你這些東西。」

  「啊……」

  易昕忽然大聲嘶喊了一聲,如同被逼到絶境的小獸發出絶望的哀鳴,她的恐懼在此刻似乎並不是過多地針對著前方那個醜陋的人,反而是害怕著某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氣息。

  她全身瑟瑟發抖。

  何剛看在眼中,激動地身子也在發抖。

  他的口中發出一聲吼叫,雙眼充血發紅,猛地衝了過去,獰笑道:「臭婊子,今天就叫你……」

  「噗!」

  那一聲低沉的悶響,聲音不大,但是卻如同一記陡然炸響的驚雷一般,瞬間將何剛震得原地停下了腳步,一臉愕然不可思議地看著易昕。

  那個少女,那個美麗的少女,此刻正是一臉痛苦之色,但是在她的手上,卻赫然是緊握著那匕首,反手直接插入了自己的身子。

  匕首鋒利無比,直接在她的左肩洞穿而出,可以想像得到這一下易昕竟是用盡了全力。殷紅的鮮血瞬間如泉湧一般瘋狂流淌出來,一下子染紅了易昕的半身衣裳。

  而易昕蒼白沒有血色的嘴唇微微顫抖著,慢慢地將那把匕首從血肉中拔了出來。痛苦如潮水一般快要將這個脆弱的女子淹沒了,有好幾次她彷彿都覺得自己就要倒下,就要承受不了了,但是不知為何,她竟然還是站在這裡,站在那血泊中,冷冷地看著對面那個目瞪口呆的何剛。

  忽然間,她在痛苦中竟有了一份快感。

  原來那個醜陋的男人並沒有自己想像的那樣強大。

  然後她慢慢地低下了頭,看著那血肉模糊的傷口,搖了搖頭。

  那個如幽靈一般冷峻的聲音,似乎毫無感情的冰冷,隱約還在對她說著可怕的話語:

  「既然決定要狠心,那就狠多一些;既然決定要做了,那就一定要做絶,不是麼?」

  不是麼?

  她慘然而笑,在血光裡帶著她這個年紀本不該有的可怕的決絶,忽然一聲尖叫,然後倒持刀刃,霍然翻起,直接在自己如花似玉的臉頰上,一刀割下!

  何剛嚇傻了。

  這個時候他是真真正正地被嚇傻了,他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著這血腥的一幕,完全不知所措,腦海中一片空白。

  冰冷的鋒刃切開血肉的感覺,讓人整個身軀彷彿都要散碎一般,易昕全身不停地顫抖著,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彷彿只有這樣才能堅持下去,但是在她那柔弱的身軀裡,這一天卻彷彿有著可不思議的恐怖的力量,一直堅持到現在。

  鮮血染紅了她一身,觸目驚心慘不忍睹,但她在血泊裡卻彷彿涅槃一般的鳳凰,居高臨下地看著那個醜陋的男人,看到了他眼中的恐懼,於是便帶著幾分輕蔑。

  她心裡想著:原來,陸大哥說的那些話,真的是對的啊!

  她猶如癲狂一般笑了起來,搖搖頭,再不看何剛一眼,猛地舉起匕首劃破身上衣服,直接又在自己身上連劃開了數道口子,瞬間鮮血迸射,接著丟掉匕首又用手拉扯撕裂胸衣,露出了一片原本雪白柔軟此刻卻已經被鮮血染紅的肌膚,那掩映在衣裳下的美好身軀此刻看去鮮紅的異乎尋常,有一種令人無法直視的慘烈。

  然後,她再一次抬起頭來,這片樹林中靜得就像是九幽黃泉的奈何橋,又像是惡鬼地獄中可怕的血海。

  不知為何,她臉上忽然有一種如釋重負的笑容,她就那樣笑著,然後猛地發出一聲尖利無比的驚叫聲,便踉踉蹌蹌地向樹林外頭衝去,一路之上,血流滿地,染紅了整整一條道路。

  何剛兀自沒有回過神來,呆呆地站在原地,目光落在那地上殷紅的血泊中,像是仍未從剛才那一幕突然起來的慘烈景象中掙脫出來。

  又過了片刻,樹林之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有人驚呼,有人喊叫,有人怒喝出聲,還有的像是女子聲音已然帶著哭腔喊了起來。

  「來人啊,來人啊,快來救救易師妹!」

  「藥,藥!誰有止血傷藥,她怎麼流了這麼多血?」

  「不行了,不行了,快去山上請顏師叔下來,只有她老人家能救易師妹了!」

  ……

  一片混亂中,騷動越來越大,彷彿漸漸匯聚成了一股波濤狂潮,向著四面八方瘋狂湧動著。

  而在人群背後的靈田中,站在遠處遠遠觀望的一個男子從頭到尾將這可怕的一幕看在眼底,當人群紛紛聚集過去時,他面無表情地抬頭,看了看天。

  天空蔚藍,萬里無雲。

  今天是一個晴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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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劍拔弩張

  這一天發生在石盤山山腳下的這件事,被眾多百草堂弟子以及更多的雜役弟子們都看在眼中,當那個渾身浴血的女子從林中踉蹌衝出的時候,那慘烈無比的景象瞬間震懾住了所有人。

  殷紅的鮮血流淌在那美麗的臉龐上,像刀子一般鋒銳無比地插進了所有人的眼睛,讓人雙眼刺痛不能自己,讓人屏住呼吸全身不由自主地繃緊。

  如巨石投水,瞬間掀起了巨浪滔天!

  崑崙派,畢竟還是一個名門正派!

  坐鎮在石盤山上百草堂中的金丹修士顏蘿,在得到消息後立刻衝下山來,護住易昕出手療傷;當其時有人發現林中有人偷偷摸摸想要離開,正是何剛,立刻喝破,再聯想之前種種,剎那間群情激奮,不少人都大罵出口。

  只是何剛的兄長何毅畢竟名氣太大,眾人雖然憤怒,卻還是沒人敢上前攔阻動手。而在這個時候,已是白髮蒼蒼的顏蘿一言不發地忽然閃身出現何剛身旁,然後一個耳光狠狠甩了過去。

  那天下午,石盤山下的林子邊上,誰都聽到了那一聲脆響以及隨之而來的沉悶骨折聲,還有最後那個男人撕心裂肺般的慘嚎聲。

  當然了,沒人理他。

  ※※※

  到了傍晚的時候,此事已然傳遍崑崙派,一時轟動上下宗門。

  昆吾城易家聞訊已經有人趕到山中,據說當時場面異常悲慘,以致於那位姑娘的娘親看到女兒後當場暈厥,而易昕父親以及其他親友們皆憤怒不能自已。

  百草堂乃是崑崙派中最重要的堂口之一,實力雄厚根深葉茂,只一日之間,竟有兩位元嬰真人、七位金丹修士直接降臨石盤山,入夜後偌大一座山峰上仍是燈火通明,無數人進進出出,只看著漫天光彩異芒此起彼伏,道道驚虹劃天而過,直令星月無光,當是仙師真人們鼓風踏雲而至,如風雨前夕,無聲處自有驚雷。

  想要逃走的何剛被顏蘿當場打斷了骨頭擒住了之後,丟在石盤山下,慘嚎嘶喊,無人靠近也無人敢救。

  夜色降臨之後,也不知是誰從石盤山上傳下的命令,何剛被直接綁了吊在山前大樹上,面對著正是一望無際的靈田和無數圍觀的雜役弟子。

  這當然就是赤裸裸地侮辱與洩憤,雖然這中間何剛在痛呼聲中撕心裂肺地喊叫著辯解著,說易昕是個賤人,什麼都是她自己幹的,是她自己往自己身上捅刀子,和何剛自己毫無干係!

  寒冷山風裡,何剛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變得嘶啞無力,到最後別人最多也只能聽到他在低聲呼喊著哥哥的名字。

  但是這個晚上,何毅一直都沒有出現。

  何剛也赫然被硬生生地吊了一個晚上。

  崑崙宗門之內,各大山頭各大堂口,這一夜似乎都好像嗅到了什麼氣息一樣,全部靜默無言。而龐大的崑崙群山之間,在這一夜裡似乎隱隱有些劍拔弩張的味道。

  翌日一早,從主管崑崙派門中法寶煉製仙兵鍛造、同樣是也實力強大的「天兵堂」那邊傳來了消息,在天兵堂一脈中名望素重的獨空真人將他最心愛的弟子何毅召到了崑崙派有名的「天火大殿」中,厲色斥責了很久,何毅跪地不敢言語,甚至更傳說獨空真人盛怒之下,還直接動了手,掌摑腳踢何毅,令何毅在堂下連連磕頭,以致面青流血。

  然而消息傳來,石盤山上卻彷彿絲毫不為所動,整座山峰沉默著,就像是一頭憤怒的巨獸,冷冷地看著同在崑崙山脈中的對手。

  這崑崙派中第二天裡的氣氛,竟然是越發緊張了。

  天兵堂一脈的弟子,突然在丹房那邊領不到靈藥仙丹了,而言辭爭論裡,兩邊弟子尤其是百草堂這一脈的弟子口氣中的挑釁越來越多,情勢甚至有惡化的趨勢。

  但到了這一天的晚上,崑崙派掌門閒月真人突然駕臨石盤山,與之同來的還有天兵堂的首席長老獨空真人。

  他們先去看望了身負重傷奄奄一息……當然了,在百草堂如此眾多強大修士真人們的救治看護下,傷勢已然大為好轉的易昕,然後閒月真人出面主持,將獨空真人與百草堂的兩位當家真人千燈、明珠喚在一起,大家找了間靜室閉門說話。

  這一聊便是半天,不過走出門的時候,石盤山上的所有人都看到了四位神通廣大德高望重的元嬰真人面帶微笑,道骨仙風,如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一般,彼此寒暄問好,展望崑崙未來美好前景,談論修道路上諸般艱辛,又只說神仙大道煌煌天意,方是人間正途。

  獨空真人隨後告辭,飄然遠去,在這中間,他根本沒提起過一句石盤山下那個仍然被吊在那大樹上的何剛,而百草堂這邊的人也好像忘了此事。

  在這之後,此事很快平息了下來,何剛被吊了三天之後放走了,是他哥哥何毅接走的,然後直接送出了崑崙山,在昆吾城中找了處房子住著養傷,看樣子是短時間裡不會回山了。而何毅做完此事後,立刻公告諸人,遵從師命即刻閉關,去參悟突破那艱難無比的金丹境界。

  一切便如微風吹過,激盪搖擺之後,終於漸漸平靜下來,巍巍崑崙仍如舊日,一切如常。

  ※※※

  深夜時分,石盤山上早已沒了前些日子的熱鬧緊張,燈火黯淡後一片沉寂,也不知道有多少在此刻進入了夢鄉。

  夜色下的黑暗彷彿無處不在,有一道與黑暗水乳交融般的陰影在黑暗中悄然前行著,毫無聲息地穿行過一座座屋宅,繞過一道道守衛,最後在極深處的一間屋外停下了腳步。

  窗扉輕輕掩著,似有夜風吹來,發出吱呀一聲,搖晃盪開了一下。

  屋內的床上,易昕翻了個身,有些睏倦地揉了揉眼,忽然間身子一顫,猛地坐起身來,卻是發現自己床邊突然多出了一道黑影。

  只是還沒等她呼喊出聲,一隻大手已經蓋住了她的嘴巴,將她所有的聲音都逼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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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心深計狠

  「嗚……嗚……」

  易昕發出低沉的叫喊聲,拚命掙扎著,但只見那個黑影突然靠了過來,然後在她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話,易昕身子頓時一僵,然後便停止了掙扎,整個人安靜下來,只有黑暗中的眼神裡仍然流露出一絲驚駭之色。

  掩在她口上的那隻手慢慢收了回去,黑影仍是坐在她的床沿邊上,一雙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顯現出來,然後漸漸看清了他的容貌,正是陸塵。

  「陸大哥……」易昕輕輕叫了一聲,眼中驚愕之餘,終於是多了幾分欣喜之色,不知為何,她忽然感覺眼中酸澀片刻之後,兩行淚珠卻是無聲無息地從她蒼白的臉上流淌了下來。

  淚水划過她白嫩的肌膚,其中一側的臉上包紮的傷口仍然還沒拆下,顯得格外的淒涼。陸塵安靜地看著這個坐在黑暗中無聲哭泣的少女,嘆了口氣,然後伸手抹去了她臉上的淚水,道:

  「別哭了,你做得很好。」

  易昕怔怔地看著他,嘴唇微微顫抖著,這些日子來的一幕一幕都從她心頭掠過,突然之間,她發現原來那麼多的同門,那麼多的親戚,甚至包括父母雙親,自己竟然好像都和他們隔了一層。這幾日來,她拚命壓抑著恐懼,強忍著緊張,唯獨只在這個時候,在這個漆黑幽靜的深夜裡,在這個彷彿與黑暗融為一體猶如陰影一般的男人面前,自己才猛然間感覺到了一絲輕鬆。

  所有的秘密,他都知道,再不用在他面前去偽裝什麼,易昕就這樣看著他,不知不覺又是淚流滿面,連聲音都顫抖著哽咽:

  「陸、陸大哥……我好怕啊……」

  陸塵的手抬了抬,似乎還想去勸慰一下易昕,可是他的手才抬起,忽然便感覺一個溫暖的身軀撲進了自己的懷裡,緊緊抱住了他的手臂,拚命壓抑著顫抖著聲音低聲哭道:「我好怕,陸大哥,那時候我好怕,我好痛……我這輩子都沒那樣痛過!我看著自己流了那麼多血出來,我全身都是血,我、我、我還割壞了自己的臉,從此以後我就是個醜八怪了……嗚嗚、嗚嗚嗚嗚……」

  陸塵雙手在空中僵住了,一時間舉也不是放也不是,只好任憑易昕在自己懷中發洩一般地哭著。過了好一會之後,他卻發現易昕似乎仍然沒有平靜下來的跡象,只得輕輕用手拍著這個少女的肩膀,然後輕聲道:「好了,沒事了,都過去了……」

  或許是他的安慰還是起到了一些效果吧,易昕的哭聲慢慢安靜了下去,過了一會後,她慢慢離開了陸塵的身體,低著頭重新坐在床上,只是不停地用手去抹著臉上淚水。

  一隻手拿著一塊手帕遞到了她的面前。

  易昕猶豫了一下,接了過來,一邊擦了擦臉,一邊輕聲道:「謝謝你。」

  ※※※

  「嗯,這就是事情最後的結果了。」屋子裡仍是一片黑暗,陸塵與易昕在黑暗中有些詭異又有些莫名曖昧地坐在同一張床上,隔了一些距離,聽著陸塵說著這段日子發生的事,然後最後陸塵像是下結論一樣,道,

  「不出意外的話,何毅將有很長一段時間閉關禁足不出,何剛眼下在昆吾城中養傷,但很難再回到崑崙派裡,或許就此被逐出山門也說不定。」

  易昕在黑暗中的呼吸似乎急促了一會,然後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口氣道:「真的?」

  「真的。」

  易昕沉默片刻,然後長出了一口氣,就像是長久以來一直壓在她心頭的一塊大石終於搬走了一樣。過了一會,她輕聲感嘆道:「咱們崑崙派還是有天理的地方啊,就是這次為了我居然驚動了那麼多前輩長老,真是……」

  話未說完,易昕忽然看到身邊的陸塵轉頭向她看來,一雙明亮卻深沉的眼睛凝視著她,不知為何,易昕忽然心中沒來由地一虛,聲音也不由自主地滴落下來,過了片刻,她期期艾艾地道:「我、我說錯什麼了嗎?」

  陸塵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道:「莫非你還真以為,百草堂和天兵堂之間搞出那麼大的動靜,都只是為了你麼?」

  易昕呆住了,過了一會有些口吃地道:「不是嗎?」

  「一開始當然是為了你,那天你從林子裡出來的時候,那場面鮮血淋淋之慘烈,任是誰看到了都受不了,所以包括你那位顏蘿師伯憤而出手都是真的氣不過幫你的。」

  「但是崑崙派是何等門閥,百草堂裡多少高人逸士,怎麼可能會為了你一個小小不入流的新進弟子去貿然跟天兵堂這樣重要的堂口翻臉?之前的時候,是不是連你自己都不敢相信會這樣?」

  易昕默默地點了點頭,道:「那到底是為了什麼啊,陸大哥?」

  陸塵笑了笑,道:「因為還有人看何家兄弟不順眼啊。」

  「誰?」

  「和你一樣的昆吾城世家出身的宗門弟子。」

  易昕怔了一下,有些疑惑地道:「不會吧,雖然我家裡也算昆吾城世家之一,但實話實說,我們易家這些年來確實家境一般,沒出過什麼特別出眾的人才,其他大世家也很少理會我們的。」

  陸塵淡淡地道:「跟這個沒關係,只不過所有世家出身的人,自小境遇不同,自然而然地就多多少少會有些高人一等的心情。有些人看到你的模樣,會不會多想到一些事呢:如果被何剛看上的人,是另外的一些世家少女呢?大世家有底氣有實力有勢力自然不怕,但那些中小世家呢,他們難道活該被這樣新進崛起的年輕人欺負?退一步說,就算現在是大世家,萬一幾十上百年後家道中落成為易家這樣的,那個時候家中女兒遇到這種人,怎麼辦?」

  他安靜地坐在黑暗中,看著那個受傷的少女,平靜甚至隱隱帶著一絲冷峻地道:「所以這件事的關鍵在於發生的地方。若是你在迷亂之地那邊被何剛欺負了,甚至比今天遭遇更慘,但崑崙派中的反應或許都不會有這麼大。而這一次是在崑崙派裡,是在所有崑崙弟子眾目睽睽之下發生的,這就是在打臉,是在打昆吾城大大小小幾百個世家的臉,他們不整死何家兄弟才怪了。」

  易昕怔怔地看著坐在陰影中的陸塵,看著他那雙在黑暗中若隱若現幽深的眼瞳,忽地輕聲道:

  「陸大哥……」

  「嗯?」

  「你在最開始幫我想主意的時候,是不是就已經想到了這後頭所有的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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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山門重逢

  陸塵看了易昕一眼,道:「你為何這樣問?」

  易昕默默低下頭,過了半晌後才低聲道:「沒什麼,就是突然覺得陸大哥你想的東西好多、好遠,好厲害!」

  「你後悔讓我幫你了?」

  易昕身子微微一震,連忙搖頭道:「不不不,我沒那個意思。你幫我是為我好,我知道的。我……我從心裡感激你,我特別……」

  「你記得之前答應過要幫我做一件事吧?」陸塵忽然打斷了她的話。

  易昕怔了一下,道:「是啊。」

  陸塵淡淡地道:「那就好。這件事過後,不管怎樣百草堂這裡都會更加看重你,再加上你原本就是被東方濤看上的人,天資也不差,所以日後在百草堂這裡的地位會比現在好許多,這對你對我都是好事。」

  易昕啞然,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陸塵則是站了起來,道:「時候不早了,你早點休息吧,我走了。」

  易昕心中一動,道:「陸大哥,我記得外頭有守衛的啊,你是怎麼進來的……」

  陸塵站在黑暗中,微微笑了一下,卻是沒有回答她這句話,身子向後退去,很快融入了黑暗中。易昕睜大了眼睛向那片黑暗看去,卻只見那一片深沉黑暗裡似安靜的水面忽然蕩起幾分微弱的漣漪,再仔細看時,卻已沒了人影。

  ※※※

  在黑暗中悄無聲息地穿梭著,如月之暗影飄忽不定,神不知鬼不覺地從那石盤山上下來。陸塵抬頭看了看夜色,只見已是深夜時分,看著還過了子時,已然是崑崙派中的宵禁時候了。

  說起這個宵禁,卻是崑崙派裡一個特有的規矩,其他的修真門派中一般都少有這樣的限制。畢竟修仙煉道的修士,一個個力量強大體力充沛的,便是一日夜不睡往往也不是什麼大事。但在崑崙派中,這個每夜子時過後便禁制門下弟子出門行走的規矩,卻是有很長歲月了,據說甚至可以追溯到崑崙派草創時代,那便是有數千年的歷史了。

  總之,崑崙派本就是個規矩頗多的名門大派,再加上約束門人專心修行的名頭,其實也不算特別古怪,就這麼一年年堅持了下來。

  不過所謂宵禁,當然不可能是徹底無人,這麼大一座山脈,這麼大的地盤,若無人守衛巡視,豈非早就被無數賊人給摸乾淨了?所以在一片漆黑的夜色下,這附近的山道上雖然一片寂靜,但偶爾還是會有一隊數人的巡山守衛路過。

  陸塵安靜地在山道上行走著,有守衛時他往往會提前隱匿起來,而那些往往至少都是築基境道行的守衛弟子似乎也從未發現象他這樣的一個道行低微的雜役弟子,在這個深夜時刻仍然在外遊蕩。

  石盤山是給那些百草堂正式弟子住的地方,雜役弟子們住的地方離這裡還有一段距離,陸塵走著走著,沒過多久路過了一個岔路口,一道石階從山道邊向上延伸而去,陸塵腳步微頓,隨即想起這裡卻是前幾日和易昕深夜相見的那個山亭所在。

  想想那個晚上所說的話和當時易昕的模樣,再想想這才過了幾天,事情卻彷彿已經天翻地覆,陸塵也是略有感慨,但並沒有停留的意思,又繼續向前邁步走去。

  腳步聲漸漸遠去,陸塵的身影也隨之消失在黑暗中,然而過了一會之後,這片寂靜的山林間,寒冷的夜風吹拂而過時,忽然從山腰上的那座陰暗的亭子裡,走出了一個模糊的身影。

  那人影像是一個苗條的女子,因為天色太黑看不清她的容貌,只能隱約看見她站在山亭的邊上,向著下方陸塵離去的方向凝視了一眼。夜風吹過,她的衣衫髮梢微微漂浮著,一抹亮色在夜色中掠過,是她肩頭所披的一件赤羽披肩。

  她在黑暗中沉默地站著,過了一會後,她轉過身子,向山頂走去。

  ※※※

  崑崙山中的日子又平靜了下來,何氏兄弟閉關的閉關,離山的離山,然後這件事情就被人迅速地淡忘了,大家又開始過著與過去一模一樣的悠閒日子,修仙煉道賽神仙。

  石盤山下的靈田中,那些各種各樣的靈植也到了成熟的時候,百草堂熟門熟路地派人下來拿了收穫,然後按照規矩,將多餘豐收的靈植收穫給了雜役弟子們,然後現場置換,基本上所有人都是換成了靈石。

  靈石的數目有多有少,但這是大多數雜役弟子們第一次手頭有了餘錢,所以在開始下一茬靈田種植之前,他們有半個月的舒坦日子過,有很多人已經在盤算著該去換些什麼靈丹妙藥輔助修煉,又或是去打聽打聽宗門這裡有沒有更好的修煉功法可以購買。

  陸塵的收穫也不錯,到手了三十顆靈石,在雜役弟子中算是多的。不過靈石在他懷裡還沒捂熱的時候,便有個不速之客找到了他。

  「請客啊,陸大哥!」易昕找到陸塵的時候,笑嘻嘻地似乎連眼睛都眯了起來。

  雖然在之前受傷的夜晚易昕看去有些心神不寧,不過隨著傷勢好轉,她仍然還是偷偷地對陸塵另眼相看,暗地裡將他當作了最可信賴的朋友,常常偷偷跑來找他說話。

  這一天發了靈石,易昕便找上門來打秋風了。

  陸塵沒好氣地白了這個笑眯眯的少女一眼,道:「你家明明是個有錢人,幹嘛老是想著我這個窮光蛋啊?」

  易昕笑道:「那不一樣,吃你請客的東西特別香呢!」

  陸塵道:「……你學壞了啊。」

  易昕一把拉住他就走,口中道:「那也是跟你學壞的,少廢話啦,快走快走。再說了,好久沒見阿土了,你老說它不好上山就丟在昆吾城裡,好可憐的。」

  陸塵拗不過她,只能隨著去了,不過這也有段日子沒下山了,他正好也想找個空當去老馬那邊看看。兩人一路走到崑崙派南麓山門,正要從那巍峨雄偉的山門牌坊下經過出山時,忽然只見下方猛然傳來一陣騷動,走在前面來來往往的崑崙弟子們忽地讓開了一條道路出來,隨後便有一行人走了上來。

  陸塵與易昕不明所以,有些疑惑,但還是隨著大流也站在了一旁。沒過多久,那一行人便走過他們身邊,為首者是一位老人,鶴髮童顏仙風道骨,氣勢著實不凡,看去似乎是一位得道高人;而在這位氣勢過人的老者身邊,還走著一個小女孩,年約十歲,氣質飄然出塵,容貌絶美,而且最令人驚奇的是,她小小年紀,身上竟彷彿有一種清冷聖潔的氣息,猶如雪峰白蓮,令人不敢親近。

  陸塵站在一旁看著,忽然眉頭微皺,目光落在那少女臉上,卻是發現這彷彿天之驕女般聖潔無倫的小女孩,他之前是見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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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閒處落子

  或許是感覺到了什麼,一路上面無表情容顏清冷的那個小女孩,在走過陸塵身邊的時候忽然眼光微微向路邊掃了一眼,正好陸塵也正向她看來,兩人的視線便在半空中接觸,微微碰撞之後,又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各自分開。

  那容貌絶美氣質清冷出眾的少女一路上了山,山門這裡的眾多崑崙弟子這才鬆了一口氣,紛紛竊竊私語,不過聽起來倒似乎無人知曉那少女的身份。不過之前走在最前頭的那個老者,卻是有不少人認出來乃是本門一位實力強大的金丹修士卓賢,其身份地位都不簡單,是當今崑崙掌門閒月真人的師弟,同時也是如今常年在天穹雲間四座奇峰中的「冬峰」上閉關修煉的白晨真君的二弟子。

  這樣一位實力背景皆不可小覷的人物親自帶上山的那個小女孩,自然引來了不少人的注目,很快就有人猜測莫非那是卓賢上人剛剛收的新弟子麼?那可真是那位小女孩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了。

  陸塵在走出山門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只見那一行人早已消失在山峰遠處不見蹤影,他目光微閃,末了卻是輕輕搖頭笑了一下,臉上神色有些奇怪。

  「陸大哥,你在笑什麼啊?」易昕在一旁看到了他的神情,開口問道。

  「沒什麼。」陸塵敷衍地應了一句,笑道:「走吧,我們去昆吾城中看看那隻蠢狗餓死了沒有。」

  易昕笑著答應,隨即忽然已經,等了陸塵一眼,抱著幾分懷疑的態度,道:「陸大哥,難道你所託非人,經常把阿土餓著嗎?」

  ※※※

  「把我餓死也餓不到牠啊!」

  門可羅雀的黑丘閣中,胖子老馬憤憤不平地對著登門的陸塵抱怨道:「我說陸塵啊,你這到底是從哪裡找來的惡狗,也太可惡了吧!」

  「阿土不是惡狗!」旁邊傳來易昕的聲音,只見她此刻眉開眼笑地蹲在一旁地上,忙裡偷閒地往這裡丟了一句話,又轉身過去了。一身油光發亮的黑毛狗阿土正開心地在她身邊蹦躂著,拚命搖著尾巴,一顆狗頭不住往她身上蹭著,時不時還開心地伸出舌頭去舔易昕的臉和手,逗得易昕咯咯咯笑個不停。

  「怎麼了?看你的模樣有點憔悴啊!」陸塵笑著對老馬道。

  「廢話,你家裡養了這麼一隻狗,能讓人舒心麼?」老馬惱火地道。

  「阿土怎麼了?我記得這隻狗很笨的,似乎挺老實的啊!」

  老馬哼了一聲,道:「我可從來沒見過這麼貪吃的狗,一天到晚好像就想著吃東西,別家的狗要吃三天的東西,牠一天就能吃完。而且不管生的熟的,不管我藏在哪裡,這隻狗好像總能掘地三尺都找出來。最後我火了乾脆不買吃的了,牠居然開始偷吃我櫃檯上的靈草!」

  「嗯?」陸塵聞言也是有些驚訝,道:「怎麼會這樣?以前沒看出來啊!」

  說著他對那邊的阿土招了招手,叫了一聲,道:「阿土,過來!」

  黑狗阿土立刻歡快地蹦跳了過來,身形動作矯健,雖然後腿還是一瘸一拐的。

  陸塵蹲下身子摸了摸阿土的腦袋,又打量了牠一下,果然發現阿土這次似乎長大了一圈,而且全身毛色光亮出手毛皮柔滑,看起來確實是吃得不錯的樣子……

  他抬頭向老馬看了一眼,笑了起來,然後老馬對他怒目而視。

  「照顧得不錯啊!」陸塵對老馬正色道:「我覺得你很適合養狗。」

  「養你個頭!」老馬連連揮手,道,「快快帶走,不然老子遲早宰了牠。」

  陸塵笑著還要說什麼,旁邊易昕湊了過來,嘻嘻笑道:「陸大哥,我們把阿土帶回山上吧。」

  「啊,那敢情好!」不待陸塵開口,老馬已經湊過來一疊聲笑著答應了下來,絲毫不給陸塵拒絶的機會。陸塵一把推開了這胖子,然後對易昕道:「我現在還是雜役弟子,帶牠上山不方便啊!」

  易昕擺擺手,笑道:「沒事沒事,我可以啊!我帶阿土上山,我來養牠。」

  陸塵搖搖頭,笑道:「你還真是對這隻笨狗青眼有加啊。」

  易昕臉上露出憐愛之色,摸了摸阿土的腦袋,笑道:「咱們一起共過患難的呀!是不是,阿土?」

  阿土:「汪汪汪汪……」

  ※※※

  讓易昕帶著異常興奮歡喜的阿土在小院中玩耍著,陸塵和老馬則是走到了一旁抄手遊廊上,一邊看著那邊的動靜,一邊輕聲說著話。

  「何家兄弟的事,你都知道吧?」

  「嗯。」老馬應了一聲,隨即目光向正抱著阿土玩耍的易昕看了一眼,特別是看了她臉上兀自還有一道淺色疤痕的臉頰,隨後淡淡地道,「這小姑娘倒是看不出來,夠狠的啊。」

  陸塵道:「人被逼急了,什麼事做不出來。」

  老馬目光轉向看他,道:「是別人逼的,還是你逼她的?」

  陸塵道:「若是我去逼她,你看她還會跟著我來麼?」

  「這倒也是。」老馬承認了這一點,隨後又道:「那何剛現在被逐出山門,何毅就沒為他這唯一的弟弟說說話?」

  陸塵道:「他自身麻煩太多,昆吾城眾多世家在崑崙派中的潛勢力著實不小,現在眾人都惡了此人,若是他聰明的話,就要躲過這陣風頭,起碼閉關一年以後再出來。」

  老馬笑著點點頭,剛想說話,忽然卻聽陸塵又道:「對了,何剛應該還藏在昆吾城中,只是在他大哥的安排下隱匿起來了。你去找找那廝的下落住處,然後告訴我。」

  老馬怔了一下,道:「你跟那何剛有仇?」

  「沒有。」

  老馬遲疑了一下,又看了一眼那邊的易昕,輕聲道:「我說小陸啊,你該不會是……想給她出氣罷?」

  陸塵面上沒什麼表情,道:「不是。就是覺得此人只要不死,或許就是一枚閒子,知道一點他的下落動靜,或許將來是有用的。」

  老馬想了想,道:「行,這事我去辦,不過可能要過一段時間才能找到。」

  「不急,你慢慢來。」

  老馬忽然笑了一下,看著陸塵道:「何剛那廢物能有什麼價值,你這是瞄上了何毅?」

  陸塵嘆了口氣,道:「那死光頭當慣了甩手掌櫃,就吩咐一句找人然後自己就跑到萬里之外的仙城去了。這偌大的崑崙派,無數弟子,我真就跟大海撈針無異。不過總算我想到了一點。」

  老馬眼前一亮,道:「是什麼?」

  陸塵微微一笑,道:「那個魔教內奸要做那樣的大事,想必所謀非小,其自身定然也是個極出色的人才。這樣的人物,當然是在崑崙派中也是出眾之人,所以我要找的方向,或許就要往那些精英人物身上去了……」

  「何毅,應該也算是一個厲害人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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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林間少女

  回山的時候,在崑崙派山門前,不出所料地帶著黑狗阿土的兩個人被攔了下來,但是身為雜役弟子的陸塵說不上話,易昕卻只是緊緊抱著阿土,然後默默地看著那幾個攔阻他們的崑崙派守衛弟子,臉上露出懇求之色後,那些個守衛弟子面面相覷,隨後便很快放行了。

  「崑崙派一般不允許帶這些貓啊狗啊的上山的,往往這麼做的在山門處都會被那些守衛弟子攔下。」在崑崙山道上行走時,易昕對陸塵略帶得意地道:「不過我特地查過宗門門規,這件事太小了,小到咱們歷代祖師根本就沒把這事列入門規中。而且崑崙山如此之大,雖然沒有妖獸,但各種山貓小獸的在邊緣山脈中的也著實不少,哪裡真能禁絶得了?」

  陸塵笑了一下,道:「聰明。」

  易昕伸了伸舌頭,嘿嘿一笑,然後俯身拍了拍跟在她身邊的阿土腦袋,嘆道:「其實也是那幾位師兄知道我的事,看我可憐罷了。這樣也好,能夠讓阿土跟我一起上山,我那些苦痛總算也沒有白吃。」

  陸塵失笑,又走了一段路,兩人便要分開。

  誰知這個時候阿土習慣性地又跟著陸塵走去了,把易昕氣得夠嗆,抱著阿土這隻沒良心的黑狗好說歹說,威逼利誘著讓它跟自己走,誰知阿土這隻笨狗就是不領情,鐵了心一樣就要跟著陸塵。

  末了,無可奈何的易昕只得哭喪著臉,與他們揮手作別,好在如今畢竟都住在崑崙山中,要看阿土還是隨時能來看的。

  待易昕走遠了,陸塵這才帶著阿土向自己的住處走去,同時看著在自己身邊因為來到了新地方而興奮不已跑來跑去跑前跑後的阿土,臉上也是有幾分疑惑之色。

  這隻瘸腿的黑狗,為什麼就一定要跟著自己呢?在迷亂之地時或許還能用「本能」解釋,但過了這麼久,包括在老馬那邊待了這麼長一段時間,這隻黑狗仍然如此和自己親近,似乎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的樣子。

  只是想來想去,陸塵還是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所以到最後還是自嘲般地想著或許是物以類聚麼……

  ※※※

  雜役弟子們是崑崙派龐大人口中人數最多但地位最低的一部分人,陸塵是雜役弟子之一,也就不可能像易昕那樣的正式弟子一樣可以住在石盤山上,更不用說像何毅那樣的菁英弟子能夠擁有自己的洞府。

  他所住的地方是距離石盤谷有一段距離的一處偏僻山坳中,這裡建造了許多排屋,專門給雜役弟子住的。屬於陸塵的房子是一間毫不起眼的屋子,屋子不大,前門後窗,灰牆黑瓦,看上去顯得有些壓抑。

  打開門鎖推開房門,陸塵在門口習慣性地停留了片刻,而腳邊的阿土則是好奇地從他身後探出一個腦袋來,向著門裡張望著。

  過了片刻,陸塵走了進去,只見屋中擺著簡單的桌椅還有一張床,除此之外,幾乎便沒有其它的傢俱了。

  阿土「汪汪」叫了兩聲,然後直接跳上了那張床,趴在那邊對著陸塵咧嘴,好像笑不攏嘴一樣。

  「笨狗……」陸塵一臉嫌棄地看著阿土,走過來一拍它的屁股,把阿土趕了下去,口中道:「就你身上髒,還讓不讓我睡覺了!」

  「汪汪!」阿土搖頭晃腦擺尾巴,然後在這屋裡這裡聞聞那裡嗅嗅,過了一會,卻是跑到門口地上趴下了。

  ※※※

  翌日,易昕便找了過來,同時還帶來了好些阿土愛吃的東西,把這隻黑狗高興得上躥下跳,「汪汪」犬吠聲老遠就能聽見了。

  餵飽了阿土,易昕便問陸塵昨天給阿土吃了什麼,陸塵理直氣壯地說這周圍那麼多山林,把阿土趕去林子裡自己找吃的,吃飽了自然就回來了。

  易昕呆了半晌,差點抱著阿土流下淚來,可恨阿土這隻狗也是沒良心的,就知道在那邊缺心眼般地狠搖尾巴,跟易昕親熱是親熱,但一旦易昕想帶牠走,阿土便抵死不從。

  如此試了幾次,易昕終於還是無可奈何地放棄了,只好暗自決定以後多來這裡幾次,好好照顧這個沒爹沒娘的可憐小狗。

  對於易昕這份心意,陸塵是直接無視了,阿土則是在有吃的時候拚命巴結,吃飽了一樣無視,毫無節操可言。

  日子一天天過著,轉眼又到了第二茬靈植開始種植的時候,陸塵便又繼續在房子和靈田間兩點一線的生活,不同的是,現在在他身邊常常多了一隻整日裡快活好動的黑狗。

  同門的雜役弟子對陸塵身邊突然多了一隻狗當然是有些奇怪的,不過這無論如何也算不上什麼大事,也就沒人多管閒事。

  阿土整日裡跟著陸塵,當陸塵在靈田裡幹活的時候,它就在石盤谷中到處溜躂,有時候竄入山林,有時候趴在田間地頭睡覺,在這個凡人俗世十分嚮往的仙家門派裡,至少阿土的日子是過得十分愜意的。

  吃飽了就睡,睡醒了就玩,玩累了再睡再吃,快活神仙都比不了。

  就這樣過了一段日子,某天正午時分,阿土離開了石盤谷,跑進了石盤谷邊緣的一處樹林中。這段日子來它到處亂竄,將這石盤谷附近的地形差不多都摸清了,也在許多地方都留下了「尿」跡。眼前這片樹林位於石盤谷的北方,是它最後一片還未探索過的地盤了。

  阿土信心滿滿地踏入了這片林地,如同過往一樣巡視著靈地,到處聞嗅著。樹林中很是安靜,偶爾傳來鳥鳴聲,也不知是從哪處茂密枝頭上傳來的。陽光從枝葉縫隙間灑落下來,照亮了林中平坦的路徑。

  阿土一路聞著地,時而小跑,時而慢走地向前走著,不知不覺已經走了很遠。

  突然,在這林中某個有些陰暗的角落,一個模糊的影子在枝葉茂密的樹叢背後一閃而過。

  阿土的兩隻耳朵突然豎起,猛地停下腳步,然後霍然轉身,口中露出「嗚嗚」低沉的吼聲,眼中露出幾分兇殘之色來。

  但是牠的身後空無一物,只有空空蕩蕩的樹林。

  阿土盯著那片空當的林間看了一會兒,逐漸放鬆下來,眼中似有幾分疑惑,但還是轉身繼續向前走去。

  走了幾步,突然一個聲音從它側面傳了過來,好像是有人突然踏在林間地上,踩斷了一根枯枝。

  當那一聲「噼啪」的聲音傳來,阿土猛地跳起,衝著那個方向齜起牙齒,露出了尖利的獠牙。

  在那個方向上,一處樹叢背後,忽然一陣枝葉晃動,然後從那樹枝後,慢慢現出了一個人影。

  一張異常美麗卻又有些清冷的小女孩的臉龐,出現在那樹叢背後,眼神有些奇怪地看著不遠處的那隻黑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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