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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橋底下說書人
Crawler | 2017-9-4 21:08:28

第一百章 少女血手

  樹林深處,一片安靜,隔著一叢枝葉,黑狗阿土和那個突然出現的少女彼此對視著。

  不知為何,阿土看起來顯得有些緊張,瞪大了一雙狗眼,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個樹叢背後的女子。

  特別是在它忽然抬起頭,用鼻子在空氣中聞嗅了幾下後,阿土忽然向後退了一步,然後脖頸上的毛髮緩緩豎起來,口中發出低沉的咆哮聲,對著那個小女孩露出了尖利的獠牙。

  「嗯,一隻狗啊……」那個在樹叢背後的小女孩,目光也一直在打量著阿土,似有幾分驚訝,又像是有些好奇,過了一會兒,枝葉突然晃動,然後她從那樹叢背後走了出來。

  如一個仙子落入凡間,清雅得不沾塵埃,每踏前一步,彷彿翠綠的枝葉都為她輕擺搖曳,右手負在身後,左手落在身側,她漸漸露出一絲笑容,彷彿帶著天真,向阿土走來。

  「吼……」阿土喉嚨中的咆哮聲猛然響了幾分,似乎對這個美麗少女充滿了戒心與敵意。

  「咦?」那少女似乎略感意外,站住了腳步,但看著阿土的眼神卻彷彿更多了幾分興趣,清澈明亮的目光又打量了阿土一番後,她沉吟了一會,然後像是想到了什麼,微微笑了起來。

  「你過來啊……」那個少女在離阿土六七尺遠之外的地方,蹲了下來,仍然是保持著右手負在身後的奇怪姿勢,然後抬起左手,肌膚若雪,看上去便如蔥白一般嬌嫩美麗。

  她對阿土招了招手,將聲音故意放低了些,如說著悄悄話,帶著一絲莫名的詭異,道:「小狗,你過來啊。」

  阿土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眼睛則是死死盯著那個奇異美麗的小女孩,對她的招呼好像充耳不聞。

  林子裡的氣氛沉默而有些僵冷,不過那少女似乎並不在意,她微微眯起了眼睛,目光卻彷彿越來越亮,看著阿土,笑了一下,然後又屈伸白嫩的手指,對阿土道:「小狗,你是不是覺得很餓呢?是不是覺得一直都吃不飽啊?」

  阿土盯著她不放,口中發出低沉而含糊的聲音,似憤怒,又像是疑惑。

  少女笑了起來,蹲在地上,聲音中彷彿漸漸帶了幾分難以名狀的誘惑,幾乎難以想像那如鬼魅一般的聲線,竟然是從這樣一個只有十歲左右的小女孩口中說出來的。

  「我可以幫你哦,過來吧,我給你吃一種東西。」

  「一種你真正渴望,卻又不曾見過的食物哦……」

  她微笑著,神態如仙子般聖潔美麗,但是那一雙眼神中卻彷彿閃爍著來自地獄般可怕卻又瘋狂的火焰。

  阿土猶豫著,像是有些遲疑不決,但過了一會兒後,它似乎有些抵擋不了那種神秘的誘惑,終於還是向前踏出了腳步,然後慢慢走到了那個小女孩的身前。

  它不再齜牙咧嘴,脖頸上的毛髮也平復下來,尾巴偶爾會搖動一下,但大部分時間裡,阿土看著這個小女孩的眼神中仍然是疑惑中帶著幾分小心翼翼。

  少女臉上慢慢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伸出手輕輕地摸了一下阿土的腦門,阿土有一個細微的後縮的動作,然後便聽到那少女的聲音變得幽深而飄忽,慢慢地從她的背後拿出了她的那隻右手。

  「吃吧,吃吧,我知道你心裡最渴望的,其實是這個東西……」她悄悄地對阿土說道。

  光線從茂密的枝葉縫隙中落下,突然之間,這片樹林深處陡然一片靜默,風停樹靜,彷彿整個天地整個世界都靜止了下來。

  一抹殷紅的血色霍然浮起,為這一方天地塗抹上了令人觸目驚心的一道血痕,就在阿土的眼前,那隻剛剛出現的她的右手!

  鮮血淋淋而下,瘋狂而肆意地流淌著,沿著那細嫩的肌膚滾動著。

  一隻血手、一隻鮮血淋淋令人不寒而慄的血手!

  濃烈的血腥味瞬間如潮,鋪天蓋地般地湧過這片的樹林深處。

  ※※※

  「陸大哥!」

  一聲清脆的叫喚,從田埂上傳了過來,陸塵抬頭一看,便望見易昕正站在那邊笑著對他揮手。

  陸塵丟開了手中的工具,拍拍手甩掉泥土,然後走了過去,在田埂邊緣一屁股坐了下來,笑道:「你怎麼來了?」

  易昕笑嘻嘻地道:「今天沒什麼事啊,閒著就跑過來看看。」

  陸塵撇撇嘴,感嘆道:「這做人差距好大,我這雜役弟子在山下一天到晚累個半死還賺不了多少,你這三天兩頭閒著還賺得盆滿鉢滿,不就是肚子裡那個神盤上比我多幾根柱子嘛。」

  易昕本來蹲在他身邊,聞言臉頰一紅,啐了陸塵一下,道:「又胡說啊你!」

  陸塵呵呵一笑,易昕轉眼向四周看了一下,問道:「咦,阿土呢?它平常不是都跟著你來這裡嗎?」

  陸塵「嗯」了一聲,也看了看附近,雖然沒看到阿土的身影但神情淡定地對易昕道:「那笨狗閒不住的,就喜歡到處亂跑,還喜歡鑽林子,這會兒大概又是跑到哪處林子中去了吧。」

  「這樣啊。」易昕看起來有些失望,不過很快面上露出一絲擔心之色,對陸塵道,「陸大哥,阿土才來這裡不久,這裡地盤又大,到處都是山林溝壑,阿土該不會迷路走丟吧?」

  陸塵滿不在乎地擺擺手,道:「沒事的,你不必擔心。」

  易昕有些無奈地看著陸塵,也不知道這位陸大哥到底是哪來的那麼強的信心,反正換成她是不成的,不過眼下找不到阿土也是沒辦法,她也只得強壓下心頭那一絲擔憂,對陸塵道:「陸大哥,你想好要我做的事情沒有啊?」

  陸塵看著遠方山脈,頭也沒回,隨口應道:「什麼事啊?」

  易昕道:「你不是上次說過,幫我出主意,成功後就讓我答應幫你做一件事嗎?」

  「哦,那事啊。」陸塵像是醒悟過來,轉頭看了看易昕,神態輕鬆,笑道:「怎麼,你很急麼?」

  易昕搖搖頭,道:「我當然不急了,不過那件事……你真的幫了我大忙,我就想著能夠也回報陸大哥一下。」

  陸塵道:「暫時還沒想好的,等想好再說吧。」

  「那好吧。」易昕蹲得久了,似乎覺得有些腿腳痠疼,便乾脆也直接落在了田埂上,落到陸塵的身旁。

  陸塵看了她一眼,道:「不怕地下泥土髒啊?」

  易昕抿了抿嘴,道:「我才不怕,當初在迷亂之地的時候,水裡土裡都滾過,特別是還有那種蟲……藥,可比這裡髒多了。」

  陸塵大笑。

  易昕瞪了他一眼,待他笑聲稍止,對陸塵說道:「不過最近我打聽到一件事,是百草堂過些日子將會徵集一點人手做『靈力培植』,若是做得好的話,除了可能有一點機緣外呢,說不定還能離開這片山下靈田的。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啊?」

  陸塵眉頭一挑,看向易昕的眼神裡多了一絲驚奇,道:「你居然能提早知道這事?」

  易昕看了看周圍,見附近無人,這才略帶得意地笑了笑,壓低聲音對陸塵道:「雖然我們易家這些年來家境一般,但總還是有些同族兄長叔伯的拜入崑崙派,其中有一位就在百草堂上頭,作了千燈真人的手下跟班。」

  「怎麼樣,有興趣麼?」易昕笑嘻嘻地看著陸塵,道:「做靈力培植這種事,那不是前輩長老就是本門內年輕厲害的天才菁英,若是得了眼緣,日後可是有大造化的。」

  陸塵看著她,過了片刻後忽然笑了起來,然後點點頭道:「有啊,我當然有興趣。」

  「那個承諾……」他指了一下易昕,然後點點頭道,「就幫我這個罷。」

  「好嘞!」易昕面帶笑容地用力點著頭。

  ※※※

  樹林深處。

  那隻血手在黑狗阿土的眼前慢慢掠過,鮮紅而可怕的血色像是鋒利的刀子,刺激著它的瞳孔不住地收縮著。

  而那個異常美麗的少女,左手嬌嫩雪白、溫潤如玉的正輕輕撫摸著阿土的後背皮毛,右手則是鮮血淋淋的血手,瀰漫著強烈刺鼻的血腥氣。這詭異的一幕極其怪異地集中在她的身上,讓她彷彿美若聖潔仙子,又似是猙獰惡鬼。

  「吃吧……」她幽遠低沉卻又悅耳的聲音,迴蕩在這片林子中,「你是天狼的血脈,生來就與眾不同,凡俗食物怎麼能夠滿足你的胃口?只有鮮血,包含靈力的鮮血,才是你最渴望的東西。」

  「來吃吧……」她的手慢慢地放到了阿土的嘴邊,臉上帶著奇異的微笑,似是期待,又像是同情,或許還有一點點的類似的渴望,「來嚐一嚐這鮮血的味道,只要你嚐過了這種滋味,總有一天,你體內的血脈就會甦醒過來的。」

  阿土的喘息聲開始慢慢變大,它的眼神中似有痛苦的掙扎,幾次想要離開,卻每每目光又再度落在那鮮血淋淋的手掌上。

  過了一會,阿土的頭慢慢靠了過來。

  它伸出舌頭,在那隻嬌小卻有如惡魔般的血手上,輕輕舔了一下。

  鮮血瀰漫散去,融入在它的口齒之間。

  林子裡的光線,悄然暗了下來,不知不覺中,天色已黃昏。




  嗚~~還給我呆萌的阿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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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脊背印痕

  黃昏時候,天色將暗未暗時分,晚霞還掛在西邊天上,像燃燒的火焰放射出異常美麗且燦爛的餘光。石盤谷中已經有些黯淡下來,大多數的雜役弟子已經離開,陸塵和易昕還坐在田埂邊上,看著周圍一片冷清,卻只剩下了他們兩人。

  時間已經過了很久,眼看著天就要黑了,但阿土還是沒有回來。

  易昕有些焦急起來,不住地向四周張望著,同時時不時地向陸塵瞄上一眼,陸塵也是微微皺起了眉頭,看樣子有些意外。

  如此又等了一會,眼看著天色越來越暗,天邊最後一道殘陽即將消失,這偌大的一片石盤谷中也即將被黑暗籠罩的時候,易昕終於是忍不住站了起來,對陸塵道:「陸大哥,我們去找找阿土吧?」

  陸塵皺眉道:「這谷地太大,我們也不知道那隻笨狗跑哪兒去了啊!加上天又黑了,沒法找的。」

  易昕忽然眼前一亮,道:「會不會是阿土自己跑回家了?」

  陸塵想了想,道:「應該不會吧,這些日子牠每天都跟著我一起來回的,從來沒有自己溜走過。」

  「哎呀,這可怎麼辦啊!」易昕急得團團轉,看樣子真的很擔心,正惶急處,忽然只聽身邊的陸塵「咦」了一聲,走到她的身邊,道:「你看那邊。」

  易昕順著陸塵指的方向看去,只見田埂另一頭的遠處,已經變得十分昏暗的一條小道上,忽然出現了一個黑影,緩緩地從黑暗中走了出來,然後向他們這裡靠近。

  那黑影身量不高,待走得近些的時候,果然是阿土的模樣,不過奇怪的是,平日裡一向活潑好動蹦蹦跳跳,雖然瘸腿但還是喜歡奔跑的阿土,這個時候卻走得異常緩慢。

  一步一步,牠踩踏在田埂上,黑暗無聲無息地在牠身邊翻湧著,彷彿與牠黑色的皮毛融為一體,只有牠的一雙眼睛,在這片昏暗的山谷中隱隱泛著一點幽深的光芒,顯得與平時有少許不同。

  「阿土!」易昕欣喜地叫了起來,之前的擔心頓時不翼而飛,嘻嘻笑著向那隻黑狗走了過去,同時張開雙臂,口中笑著道,「臭阿土,今天我等你好久了啊,你這是跑到哪兒去玩了?」

  阿土的腳步微微頓了頓,慢慢抬起頭,看著易昕向牠跑了過來,隨即停住了腳步。

  在易昕身後,陸塵看著阿土的眼睛,然後一言不發地也跟了上來。

  「哈哈……」轉眼間,易昕已經跑到了阿土身旁,蹲下身子先是用手摸了摸阿土的腦袋,然後就像平常一樣,一隻手摸著阿土後背的皮毛,一隻手摟著阿土的腦袋,跟牠親熱地玩鬧著。

  她白皙的肌膚在這片夜色中顯得格外美麗和顯眼,修長的脖子還有臉頰就在阿土的眼前,時不時還在牠身上靠一下,伴隨著她歡喜清脆的聲音,顯得那樣溫馨。

  阿土的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近在咫尺的易昕的脖子,牠的嘴巴微微張開又合上,似有低沉的喘息,漸漸地又張開嘴巴,如饑渴的旅人看到了前方清澈甘甜的泉水,雪白尖利的獠牙,在牠的口邊閃閃發光,有一絲冰冷的感覺。

  牠的頭隱隱有些後縮,隨後又慢慢伸前,像是回應易昕歡喜的擁抱,緩緩靠近了那少女白皙的脖頸。

  尖利的獠牙,與彷彿吹彈可破的血管,近在咫尺……

  驀地,一隻手突然從黑暗陰影中伸出,穿過易昕的肩頭按了下去,一下子蓋住了黑狗阿土的眼睛。

  那一雙幽深的眼眸,突然就在這片昏暗的夜色中消失了。阿土的身子猛然一震,站在原地的身軀顫抖了一下,脖頸上的毛髮陡然豎起,但又瞬間平復,一切快得彷彿肉眼難見一般,轉眼之間,牠再度安靜了下來,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任憑陸塵的手掌遮蓋著牠的眼眸。

  ※※※

  「你這笨狗,跑到哪裡去野了啊?」

  陸塵笑罵了阿土一句,手掌還是蓋在阿土的眼睛上,身子也蹲在阿土的旁邊,看過去就像是摀住阿土的腦袋,然後轉頭對易昕微笑著道:「不過總算是回來了,現在天色不早,再遲一點還有宵禁,看來今天是玩不了了,我們還是回去吧。」

  易昕猶豫了一下,笑著道:「好啊!」說著,她又摸了摸阿土柔順的皮毛,笑道:「阿土,你乖乖聽陸大哥的話,我明天再來找你玩,好不好?不過你可不能再隨便跑出去,玩到這麼遲才回來了啊!」

  阿土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一雙眼睛仍是被陸塵遮著,保持著沉默,只是牠的嘴巴微微張合了一下,雪白鋒利的獠牙在唇邊掠過了一道暗光。

  「放心吧,回頭我就找條繩子將牠綁在樹上,看牠還能跑不!」

  「啊,那不要,阿土多可憐。」易昕立刻抗議道。

  陸塵笑著點點頭,道:「隨你吧,你說不綁就不綁。」

  「誒!」易昕頓時高興起來,點點頭對陸塵笑了一下,然後又摸了摸阿土的腦袋,便轉身向遠處走去了。走了幾步後,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回頭看了一眼,只見在那田埂上,陸塵仍是輕輕按著阿土的眼睛,一人一狗並肩,看上去那姿勢似乎有些古怪。

  「陸大哥,你為什麼老是蓋住阿土的眼睛啊?」易昕大聲問道。

  「哦,這笨狗不聽話,我得治治牠,待會就帶牠回去了。」陸塵笑著回答道。

  易昕「哦」了一聲,轉身繼續前行,然後很快消失在那片夜色之中。

  當那個少女最後一片殘影也消失不見時,整座山谷之中便只剩下了陸塵與阿土,這個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黑暗從四面八方瀰漫而下,將他們的身影完全吞沒了。

  黑暗中,阿土仍是靜靜地站著,像是在等待著什麼。

  過了一會,牠忽然覺得眼前一鬆,然後蓋住牠眼睛的手掌,慢慢移開了。

  黑暗裡那個男人的臉,就出現在牠的眼前,如漆黑深夜中的陰影,模糊不清,只有明亮卻有些肅殺的眼神,冷冷地凝視著阿土的眼睛。

  天地之間,忽然有冷風吹過。

  寒涼徹骨,彷彿可以將鮮血凍僵、凝固。

  阿土向後退了一步,然後慢慢地、慢慢地,將身子輕輕伏低在地上,似順從的臣子,在強大的君王面前低下了頭,在牠的口中,還發出了一陣低沉如嗚咽般的低鳴聲。

  陸塵盯著阿土看了一會,忽然站起身轉身走去,同時口中淡淡地道:「夜深了,我們回去。」

  ※※※

  僻靜的山坳中,簡陋又冷清的小屋裡,陸塵點燃了一盞燭火。

  房門已關上,窗扉緊閉著,於是這個孤獨的小屋就像與外面的世界隔離開來,變成了一個小小的天地。

  阿土趴在陸塵的腳邊,看上去似乎有些睏倦和疲憊,只是並沒有就此睡去。牠把頭靠近陸塵的腳踝,微微蹭著,黑長的尾巴有一搭沒一搭地會搖動一下,卻始終異常地安靜。

  陸塵獨自坐著沉默了很久,眉頭微微皺著像是在思索著什麼,良久之後,他忽然俯低身子,然後直接坐在了地上,同時伸手將阿土抱了過來,放在自己的腳上。

  一股莫名的氣息,似乎從他身上隱隱散發出來,阿土不安地扭動了一下身子,但是在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陸塵後,很快又老實了下來,安靜地趴在他的懷中。

  陸塵目光掃過阿土身上,在牠一雙眼眸裡停留了稍久時間,然後突然伸手掰開了阿土的嘴巴。雪白尖利的獠牙在他眼前露了出來,夾雜著淡淡的幾乎細不可聞般的一絲血腥氣。

  陸塵面色微微一變,鬆開了手指,然後手掌按在阿土身上的皮毛,緩緩向下摸去。

  毛髮之下,這隻黑狗的肌肉鼓起了一些,纏繞著骨骼,有一種奇異的力量感,而當他的手滑過阿土的胸側時,陸塵忽然停了下來。

  隔著肌肉皮毛,在那胸腔之內,正有一顆心臟強有力地搏動著。

  強健、快速、猛烈地搏動著,遠勝過一般的野獸,也遠勝過平日的自己。

  陸塵的眼底深處掠過了一絲陰霾,但面上神情並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在感覺了一會阿土那怪異的心跳後,他的手掌再次向下滑動,在阿土的脊背上向後摸去。

  入手處,忽然有一點濕潤。

  陸塵目光微垂,看到了阿土黑色的皮毛間,有一抹深色的陰影。

  似鮮血流過的殘痕,在乾涸與血腥之間,散發出細微的氣息,然後不遠處,又是類似的一塊小小血跡。

  陸塵一點點摸索而去,一塊塊殘留的痕跡逐漸在阿土的皮毛上顯露出來,有的附在表面,有的則是已深入皮下,然後匯聚合攏到一起,最後變成了一個形狀。

  陸塵的臉色,第一次冷了下來,目光也是寒冷如刀子一般,看著眼前附在黑狗背上的那個由鮮血痕跡組成的東西。

  那是一個手印。

  鮮血形成的手印!

  他忽然將自己的手掌蓋了上去,然後便發現那個手印似乎只有他手掌的一半多大,彷彿就像是一個小孩的手掌,沾染了淋淋的鮮血,在阿土的身上蓋下了這個血印。

  夜色愈深,忽然有冷風吹過,猛然撞開了這屋子的窗扉,寒風撲面而來,陡然間吹滅了這一盞燭火。

  整個世界,突然黑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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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橋底下說書人
Crawler | 2017-9-4 21:08:28

第一百零二章 兇狠男女

  黑暗中,陸塵端坐不動,阿土卻是猛然從地上站起,盯著窗戶的方向,口中發出帶著憤怒的咆哮聲。寒風吹掠而過,屋內屋外,一片清冷。

  屋內伸手不見五指,屋外一片黑色大海,無邊無際。

  陸塵低下頭,看到了那黑暗裡,兩點微帶幽綠的眼瞳就在自己的身旁,閃爍著奇異的光澤,彷彿是透明珍貴的寶石,又像是帶了陰冷寒意的幽光,如惡鬼悄然的凝視。

  像是感覺到了他的目光,阿土也收回了視線,抬頭向陸塵看來。一人一狗的視線在空中相遇,持續了片刻後,陸塵伸手輕輕摸了一下阿土的腦袋,低聲道:「沒事的。」

  阿土安靜了下來,陸塵站起身走到窗戶邊上,向外面看了一眼,然後面無表情地重新將窗扉關上。

  「啪」的一聲!屋外的世界又再度和這裡隔開了。

  ※※※

  翌日,太陽照常升起,崑崙山中的人們仍如往常一般各行其事,每個人都按著自己的軌跡過著日子。

  身為崑崙派中最底層的雜役弟子們有著自己的生活,那就是每日裡勤奮幹活,為了未來長生成仙的希望而追索著,哪怕那一點希望十分渺茫,但天底下所有的人,不都是為了那點希望而努力著麼?

  傳說中的那些故事,從最底層雜役弟子逆襲,最後成聖成仙的神話,至今仍然流傳在人世間,歷經千百年而不滅,反而帶著越來越瑰麗的光環,激勵著一代又一代的雜役弟子們為此而奉獻上自己的人生。

  當陽光灑落在石盤谷上的時候,陸塵帶著阿土也來到了這裡。比他更早的不乏其人,所以此刻在大片靈田中已經有了勞作的身影。至於昨天信誓旦旦地說要再來找他們玩的易昕,眼下還沒看到她的身影,或許還在她溫暖的被窩裡睡懶覺吧。

  與昨天晚上的異樣比起來,經過一夜睡眠的阿土今天似乎已經完全恢復了正常,緊跟在陸塵身邊,一瘸一拐地到處溜躂著,聞聞嗅嗅,和平常沒什麼兩樣。

  陸塵也好像只當著昨晚什麼事都沒發生,神態自若地做著自己的事,到了靈田後便下了田,並沒有再多管阿土。當然,更沒有像昨天對易昕說過的那樣,找一根繩子把阿土綁在那兒的樹上。

  阿土一開始還就在陸塵這塊靈田周邊玩耍著,只是玩著玩著,便有些無聊了,然後東張西望一陣後,對著陸塵叫喚兩聲,陸塵並未回頭,好像沒有聽見,阿土猶豫了一下後便自己跑開了。

  如今的阿土對石盤谷這一片地方倒是十分熟悉了,阡陌縱橫的田埂對它來說根本不是問題,很快就跑出了靈田來到了山林邊上。只是它走著走著,不知不覺眼前便又出現了那片樹林,沉默地佇立在這隻黑狗的前方。

  阿土明顯地有些躊躇起來,猶豫了好一會兒,在原地來回趴下又站起,繞了好幾個圈子之後,終於還是慢慢走進了那片樹林。

  這片樹林很是冷清,越深入越安靜,漸漸的似乎連鳥鳴聲都聽不到了。本該是生機盎然的森林,不知為何卻給人一種心驚肉跳的冰冷荒寂之感。

  阿土慢慢地走著,一雙狗眼一直警惕地看著周圍,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在走了一段路後,它忽然停了下來,向附近張望,發現這裡就是昨天它遇到那個神秘小女孩的地方。

  「汪、汪汪……」

  阿土叫了兩聲。

  微風從林間悄悄吹過,翠綠的枝葉輕輕擺動著,卻沒有人給它回應。阿土等了一會,似乎有些困惑,但又像是鬆了口氣,轉過身子準備離開這裡。

  只是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從林子深處傳來了一聲低低的笑聲。

  那聲音清脆悅耳,如風鈴在微風裡輕輕搖曳,未見人卻已是一副優美畫卷,片刻之後,那話聲輕細,隨風飄來:「小狗……來啊……」

  阿土瞪大了眼睛,看著林子深處的那片茂密樹叢,遲疑了片刻之後,還是走了過去。

  幾片新綠還沒枯敗的葉子,奇怪地從頭頂的樹上飄落下來,樹葉微微擺動著,片刻之後,一張絶美出塵彷彿還帶著一絲絲稚氣的小女孩臉龐,從那葉片後顯露出來。

  她饒有興趣地看著阿土,吃吃地笑著,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芒,如蛇之眼瞳,美麗而危險。

  又或是,因危險而帶著詭異的美麗。

  阿土忽然停下了腳步,抬起鼻子在空氣中聞了一下。

  有血腥的氣味。

  比昨天濃烈了好多。

  「你聞到了啊?」那小女孩看著阿土,微微一笑,然後伸出她白嫩的左手對它招手,道:「過來吧,我給你看好東西哦。」

  阿土猶豫了一下,盯著那個小女孩,不知為何,卻並沒有繼續向前。

  那少女好像有些意外,想了想之後,嘴角的笑意似乎多了一點,也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慢慢地撥開了身前的枝葉。

  一抹血紅色的光芒,瞬間在前方一閃而逝,空氣中的血氣越發濃了。

  「過來呀,你不是最喜歡鮮血的味道嗎?」那美麗的少女輕聲細語中彷彿帶著莫名的誘惑,道:「別怕,你天生就是喝血的,過來吧,過來吧……」

  阿土的身子開始慢慢顫抖起來,一雙眼瞳中異光閃爍不停,但就在這個時候,忽地在林子中的另一邊,突然有人冷哼了一聲,猛然一道黑影閃過,如鬼魅一般轉眼掠進了那片樹叢背後,赫然正是陸塵。

  一聲驚呼猛地從那樹叢背後傳了過來,阿土也是怔在原地,呆若木雞,好像一時也是傻眼。

  而就在這短短幾息之間,只聽低沉悶響連連響起,也不知那樹叢背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但再過了片刻,突然又是一聲轟鳴,一棵大樹直接攔腰折斷,整片樹叢嘩啦啦倒了下來。

  濃烈無比的血腥氣瞬間撲面而來,殷紅的血色騰空而起,只見在那樹叢背後的地上,躺著一隻已經難以辨認外形的野獸,此刻已然死去,慘不忍睹的是這屍體上遍體鱗傷,也不知被割裂出了多少傷口,鮮血流淌得到處都是。

  兩個人影從樹叢後翻身而出又糾纏在一起,竟是突然間激鬥起來,正是陸塵與那看去似乎剛剛才十歲出頭的小姑娘。令人咋舌的是這兩個人在方寸之間,出手竟都是格外狠辣,鎖喉挖眼錘胸撩陰,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奔著要害去的,卻又一一被對方所化解,然後便會迎來對方更強硬更可怕的殺招。

  這樣的打法,全無正常修士施展神通時的風光和雍容華貴,更沒有半點傳說中的神仙氣度。

  這哪裡是在修真名門的崑崙山上,這分明就是人間俗世裡最卑鄙兇殘的殺手!而其中令人驚訝的就是那小女孩明明歲數不大,卻兇狠得令人髮指,甚至比陸塵也不弱。

  不過到了最後,陸塵似乎終於還是佔到了上風,卻不是手段狠辣道行高深,而是在這種詭異卻異常凶險的近身搏殺裡,那小姑娘的力量在支撐了一陣子之後,終於還是弱了下去。

  那具獸屍的鮮血沾染上了他們的身體,連那女孩美麗出塵的臉上也有了血滴,看上去多了幾分猙獰兇殘。她惡狠狠地喘息著,雙手被陸塵抓住,忽地一聲尖叫,卻是直接用牙齒撲上來咬住了陸塵的喉嚨。

  這一下陸塵猝不及防,痛哼一聲,只覺得脖頸上一陣痛楚傳來,一聲怒吼,猛地抬腳,重重撞在那少女腹部。

  那少女失聲叫喊,整個身子竟然都被撞得飛了起來,但人在風中飄浮了一段,先是顫抖,又很快強忍住,如一片羽毛般直接落在一棵樹幹上,然後無聲無息地滑落下來。

  如一隻兇殘無比的幼獸,她臉上帶血,目露殺意,大口喘息著,冷冷地看著陸塵。

  ※※※

  陸塵伸手摸了一下脖子,觸手濕潤,放在眼前一看,半掌都是鮮血。他抬頭向不遠處之外的那少女看了一眼,隨即面不改色地撕下一塊衣袍,在脖子上纏繞一圈,綁了個結。

  「你比狗還凶啊。」陸塵說道。

  那少女微微眯眼,眼底深處閃爍著危險的光芒,突然間,她身子如彈簧一般,整個射了出去,卻不是撲向陸塵,而是詭異地衝向站在一旁的黑狗阿土。

  風聲凌厲,其勢如刀,彷彿下一刻就要將阿土撕碎,令這隻黑狗的身子都蜷縮了一下,驚惶地向後退去。

  便在這時,陸塵的身影猛然又從旁邊插了過來,一下子在半空中撞開了那可怕的少女,同時口中喝道:「跑開,阿土!」

  阿土驚魂未定,下意識地夾起尾巴,轉身落荒而逃,一轉眼間就跑出了好遠,消失在林子中間。只是或許是太過驚慌,這隻笨狗跑的方向竟然是錯的,沒有往林子外頭跑去,而是衝向了森林更深處。

  空中人影分開落地,兩個人都是同時發出一聲痛哼,陸塵脖子上再度流下血來,剛綁上的布塊不翼而飛,露出可怕傷口的同時又添了三道觸目驚心的抓痕,是在剛才那一瞬間被那少女偷襲的。

  而那少女落地之後,卻是踉踉蹌蹌連退了三步,一雙好看的秀眉緊皺著倒吸了一口涼氣,用手緊緊摀住了小腹。

  在蔥白如玉的手指縫間,殷紅的鮮血緩緩滲了出來,衣裳之下的血痕裡,隱約出現了一個血肉模糊的傷口。

  那是劍傷。

  那是被人狠狠插了一劍、毫不容情殺意凜然的傷口。

  血色之中,她的臉色變得蒼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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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橋底下說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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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殺人本事

  她抬頭向陸塵看了一眼,最後目光落在陸塵的手上,那裡彷彿有一柄黑色短劍的殘影掠過,又很快消失不見,似乎從來都是空無一物。

  少女的臉頰越發蒼白,小腹上的鮮血也是流出得越來越多,染紅了她的手指,只有她的眼睛仍然敏銳且兇狠,帶著一絲寒意,冷冷地看著陸塵,過了片刻後,她忽然開口道:「我才十歲而已,你居然也下得了手?」

  陸塵面色絲毫不變,道:「我只是還不想死。」

  「呸!」那少女冷笑道:「你一個大男人欺負我還這麼多藉口,你真的好意思嗎?」

  陸塵不再去接她的話,在若有所思地看了她片刻後,忽然邁步向這個小姑娘走了過來。

  這少女頓時顯得有些緊張起來,身子向後縮了一下,忽然大聲道:「你不能殺我!」

  陸塵在她身前站住了,看著這個身高還不到自己胸口的小姑娘,一時間也是有種不真實的感覺,任誰也沒想到,這個外表如謫仙一般美麗出塵的女孩,竟會有如此危險兇殘的另一面。

  那一天在崑崙山門處,見到她的情景在腦海中一閃而過,陸塵心中動了一下,皺眉道:「為什麼?」

  「我可是大有來歷的,你敢動我的話,你就死定了!」那少女惡狠狠地威脅他道。

  陸塵眉頭一挑,像是感到了一點興趣,道:「哦,這麼厲害?說來聽聽。」

  那少女像是遲疑了一下,但看了一眼陸塵似乎隱約變得有些冰冷的目光,急忙道:「我可是馬上要成為白晨真君第三個親傳弟子的人!」

  「嗯?」這一下陸塵倒是真的大吃一驚,忍不住再次上下打量了一下這個少女。

  白晨真君那是何等人物,在崑崙派中是與天瀾真君雙峰並峙的絶世高人,哪怕是當今崑崙派掌門閒月真人,也不過是他的大弟子而已。

  眾所周知的是白晨真君只有兩位弟子,一位是閒月真人,另一位則是金丹修士卓賢,而近一甲子以來,崑崙派中從未聽說過白晨真君還動過收徒之念。

  要知道,那可是化神真君,是神州浩土修真界中最頂尖的人物。

  這樣一個十歲的小女孩,竟然敢說要入那真君門下?

  陸塵的第一反應便是,這少女在說謊!但很快,他忽然想到了當日在昆吾城中,老馬曾私下裡對他說過的一個消息。

  他皺了皺眉,往前踏出一步,幾乎與她近在咫尺,盯著那少女眼睛,道:「莫非你就是那傳說中千載難見的五柱天才?」

  那少女怔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但隨即略帶傲氣地道:「不錯,正是我,這下你知道我沒騙你了罷……」

  話音未落,忽然只見陸塵手起掌落,卻是直接斬在那少女腦後,頓時只見少女花容失色,嚶嚀低哼一聲,身子前傾倒了下去,在半途中雙眼緊閉,已然暈了過去。

  陸塵伸出手,一把抱住了她的身子,眉頭緊緊鎖著,嘴裡咕噥了一句,道:「見鬼了,怎麼這麼倒楣……」

  ※※※

  黑狗阿土撒腿狂奔,慌不擇路地跑過森林,不知不覺就跑了很遠,等它回過神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居然已經來到了另一座山頭上。

  這裡應該已經不是石盤谷的地界,這座山也有些與眾不同,山上基本沒有什麼高大樹木,反而大部分地方都生長著青翠碧綠的青草,尤其是在山麓的一側平緩山坡上,更是滿滿的一大片草甸。山風吹來,青草如波濤起伏,就像是一個柔軟綠色的草毯,讓人看了就忍不住想上去打個滾。

  阿土在這座山下呆立片刻,忽然回頭看了一眼,口中低低叫了兩聲,似乎有些猶豫,但最後還是轉過身來,沿著來路走了回去。

  儘管那個方向似乎有很大的凶險,但是對它來說,彷彿還有一個更重要的東西,悄然戰勝了它一顆狗心中的畏懼,讓它回去。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阿土忽然聽到遠處,確切地說,是從那一大片草甸深處,驀地傳來了一聲「哞」的聲音。

  有點耳熟。

  阿土怔了一下,轉身看去,只見一個龐然身影在那片濃密草叢裡懶洋洋地翻了個身,抬起了一隻巨大牛頭,向它這裡看了一眼。

  那是一隻體型巨大的青牛,還有兩隻奇異的牛角。

  天涯何處不相逢,荒谷別後又見君。

  阿土眼珠子滴溜溜轉動了一圈,然後對著遠處那隻青牛「汪汪」叫了兩聲,跑了過去。

  阿土跑到草甸上,到了近處,才越發地感覺到這隻青牛的龐大,看上去就像是一座小山似的。而青牛此刻像是正在這裡曬太陽一樣,閒來無事,倒是有些好奇地看著那隻小黑狗一路跑到了自己的跟前,然後對著自己叫嚷起來。

  「汪、汪汪、汪汪汪汪……」

  阿土的尾巴一直搖著,看起來對這隻青牛十分恭敬且刻意討好,然後似乎有點懇求的意思。

  不過青牛對此則是毫無反應,瞄了阿土片刻後便失去了興趣,口中「哞」地叫了一聲,然後雙眼重新微微眯上,看起來像是又要睡去了。

  阿土有些焦急起來,卻又不敢對這隻龐然神獸不敬,在原地急得團團轉。

  正在這時,忽然一個身影卻是從青牛背後轉了出來。那是一個女子身影,長身玉立,容貌極美,肩頭披著一件極好看的赤羽披肩,就像是一片美麗的火燒雲降落在她秀氣的肩頭。

  這個女子與青牛站得很近,甚至有一隻手還按在青牛的身子上,而青牛並沒有什麼反感的舉動,看起來對這個女子有些另眼相看。

  那女子走出來後,面上沒有什麼表情,只是淡淡地道:「小青不喜歡多管閒事的,你別煩它了。」

  阿土呆立在原地怔了好一會兒,看看懶洋洋的青牛,又看了看那個奇怪的女子,似乎有些搞不清這二者之間的關係,不過很快的,它記起了更重要的事情,這裡沒有救兵,但是山下的林子裡,還有另一個對它來說更重要的人。

  阿土口中發出一聲咆哮,似乎有些生氣,對著這一人一牛汪汪叫了兩聲,掉頭衝下了山。

  青牛絲毫不為所動,牛眼閉合著,看起來似乎已經快要睡著了。反倒是站在這青牛身邊的年輕女子,忽然秀眉一皺,看著正亡命奔跑的那隻小黑狗,道:「這隻狗好像有點不太對勁。」

  「哞。」青牛的碩大牛頭轉了過來,在地上青草裡磨蹭了兩下,打了個哈欠,看起來仍是一副興趣缺缺的樣子。

  那年輕女子卻是一直看著遠處阿土跑遠的背影,沉思片刻後,隨後低聲道:「有一股血氣啊……」

  ※※※

  灰白牆壁在眼前浮現顫抖著,當她剛剛醒來的時候,眼前就是這樣的感覺。過了一會,少女恢復了清醒,有些艱難地轉過頭,然後便看到了坐在床邊陸塵的那張臉。

  「你醒了啊。」陸塵對她笑了笑,點點頭,神情很是溫和。

  少女一驚,口中低哼一聲,如受驚一般,猛然就要坐起反手打去,但是身子才翻起來片刻,忽地又頽然倒了下去,摔在了床上,好在身下是柔軟的被縟,也不怎麼疼。

  少女呻吟幾下,隨即發現自己身上手腳都被綁了,動彈不得,不過原本流血的小腹傷口倒也是被包紮好了,在隱隱作痛中傷口上還有一陣陣的清涼感覺,似乎是被敷上了什麼藥,感覺還挺不錯。

  少女抬眼看向陸塵,盯著他片刻後,道:「你什麼意思?」

  陸塵嘆了口氣,看起來有些無奈,道:「我剛才一直在想怎麼處置你啊!」

  少女冷笑一聲,道:「你想怎樣?」

  陸塵伸出兩根手指,道:「兩個辦法,第一,我替你療傷救治,等你傷好了,咱們就當從沒有這回事;第二,要不我還是殺人滅口算了。」

  那少女聽到第一個辦法時臉色輕蔑,一臉鄙視,但聽到第二個辦法時卻是嚇了一跳,怒道:「大膽!你居然敢殺我?」

  陸塵正色道:「我也是沒辦法。」

  那少女越發生氣了,怒道:「什麼叫做沒辦法,讓你非要殺我?我又沒惹你,難道就因為前些日子我在那家破店裡想偷你幾顆蒼決子?我說你這人看著長得還不錯,怎麼這樣心狠手辣!」

  陸塵道:「你剛才那些話裡罵我的除了一點以外都是錯的,我不是那種人。」

  那少女瞪著他,等了片刻後冷笑道:「你剛剛還說要殺我呢……不過你說我剛才哪一點說對了?」

  陸塵咳嗽一聲,道:「那家店確實是破店,沒辦法,開店的老闆就是蠢。至於其他的,我就不承認了。」

  「切……」那少女哼了一聲,看起來明顯不信,不過這一番話下來,兩人之間的氣氛倒是緩和了一些。

  半晌,那少女想了想,又道:「我的身份已經跟你說過了,你要是不怕觸怒真君的話,就儘管害我。」

  陸塵道:「我沒想害你。」

  少女一抬手,看著手上綁著的繩子,譏笑道:「那你綁著我是什麼意思?」

  陸塵沉默了片刻,盯著她的眼睛,道:「我不想去招惹白晨真君,放你也行,不過你要告訴我,你小小年紀,卻是從哪裡學來的這些殺人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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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翠綠光芒

  「我哪有什麼殺人本事!」這小女孩斷然否認,冷笑道,「你出去隨便打聽下,我可是從小就在昆吾城白家長大的姑娘,清清白白根正苗紅,端莊文靜人見人愛,有人信你的話才怪了。」

  陸塵沉默了片刻,道:「你比我想的還厲害啊!」頓了一下後,道:「白家人?」

  「白蓮。」那少女看了他一眼,反問道,「你呢?」

  「陸塵。」

  小小年紀便生就一張傾國美色臉龐的白蓮,一雙明眸打量了一下陸塵,又看了看周圍這間屋子,道:「你還是雜役弟子?」

  陸塵笑了笑,道:「天資不好,讓你見笑了。」

  「哼!」白蓮似乎終究還是年紀小了一些,聽了這句誇獎面上便有得意之色,不過很快的她忽然臉色一沉,啐了一口,道:「呸!你天資差還能抓住我,這是在繞彎子罵我罷!」

  陸塵微笑搖頭,沒有說話。

  白蓮眼珠子轉了轉,忽然饒有興趣地看了他一眼,道:「話說回來,一個雜役弟子身上,又怎麼會有這些亂七八糟的本事,你什麼來歷?」

  陸塵道:「我以前是殺豬的,見過血,打過架,後來覺得殺豬沒意思,就想成仙得道,所以千辛萬苦跑來了崑崙派。」

  「殺豬的……」白蓮面上笑容頓時僵了一下。

  陸塵一邊說著,雖然面上看著輕鬆,但心中念頭卻一直在急轉。眼下這個少女白蓮顯然是一個天大的麻煩,稍微處理不慎,便可能帶來無窮後患。

  想到糾結處,連一向冷靜的他都忍不住在心裡抱怨了幾句,心想這年頭,連十歲的小女孩都這樣可怕了,要是長大了還得了!

  便在這時,忽然屋內兩人同時聽到從房門那邊傳來了一陣簌簌的響聲,白蓮眼前一亮,但陸塵卻是一臉鎮定地站起來,然後走到門邊打開了房門。

  一道黑影嗖的一聲竄了進來,正是黑狗阿土。

  只見它一進來就異常親熱地挨在陸塵身邊磨蹭著,拚命搖著尾巴,一副諂媚樣子。

  陸塵關好門,笑著罵了一句,道:「別裝蠢,剛才你丟下我自己一個人跑了,我可還記得呢。」

  阿土頓時發出嗚咽低鳴聲,看起來有些難過,不過就在這時,忽然從床那頭傳來了一聲冷笑,卻是白蓮躺在那兒譏笑道:「誰在裝啊,我明明記得剛才你先叫這隻黑狗跑掉的,現在反而怪狗?說話能不能有點良心啊,大叔!」

  「大叔……」陸塵臉黑了一下,但是還沒等他出口反駁,阿土已然轉頭過去,有些吃驚地看到床上躺著的那個少女,頓時一聲咆哮怒吼,脖頸上的毛根根豎起,齜牙咧嘴獠牙雪亮,惡狠狠地衝著白蓮叫了一聲,看起來一言不合就要衝上去狠狠咬上兩口的樣子。

  白蓮卻是毫無懼色,等著阿土冷笑道:「笨狗,你再對我亂叫,我就扒了你的皮!」

  阿土越發惱火了,不過看起來對白蓮似乎它還真是有些忌憚,一疊聲地吠叫著,卻一直待在陸塵的腳邊,半步都沒有往前衝去。

  陸塵往色厲內荏的阿土屁股上踢了一下,罵道:「笨蛋,她被我綁住了,你怕什麼?」

  阿土狗眼一瞪,果然如此,只見白蓮躺在床上手腳都被綁著,頓時精神大振,一聲汪汪大叫就撲了過去,如狼似虎地衝到白蓮身前,張開大口吭哧吭哧在半空中作勢亂咬,威嚇似地對她示威著。

  白蓮氣得小臉煞白,用手胡亂擋了幾下,隨即怒道:「蠢狗,真是跟你那主人一樣沒良心的,忘了是我給你最喜歡的東西了嗎?」

  阿土嗚嗚叫了兩聲,兇狀依舊,看起來好像突然聽不懂人話了,不過齜牙咧嘴的時候,狗眼餘光還是偷偷向陸塵那邊瞄了一眼。

  陸塵走了過來,眉頭微微皺著,道:「對了,這也是一件我要問你的事,你怎麼會知道『血食』這種東西?」

  白蓮臉色陡然一變,但隨即哼了一聲,卻是扭過頭去,一副「聽不懂你說什麼我也懶得多說」的模樣。

  陸塵面色一沉,淡淡地道:「血食是南方蠻族中世代傳承的一種秘法,歷代只有各大薩滿、祭司才能修習這種法門,中土這裡從無流傳。你可知道,我一旦將此事舉報上去,你別說要成為真君弟子了,說不定就在這崑崙山前直接被人當做妖孽燒死也說不定。」

  白蓮臉色連續變幻了數次,轉過頭來看著陸塵,目光也冷了下來,道:「你一個殺豬的,居然知道這麼多?你暗地裡有多少秘密,就不用我說了吧?一個雜役弟子手段狠辣,實力驚人,還知曉這麼多秘密,要我說,搞不好你還是三界魔教的奸細呢!真要撕破臉皮,你信不信自己也活不了?」

  陸塵微微低頭,過了片刻後,搖頭緩緩地道:「我不是魔教的奸細。」

  「誰信呢?」

  白蓮冷笑著道,盯著陸塵,眼神冰冷如蛇一般。

  ※※※

   屋內有短暫的沉默,一時間誰都沒有再說話。只是雙方的眼神仍是死死盯著對方,誰也不肯稍微後退。

  氣氛有些緊張起來。

  阿土還在一旁兇狠萬狀地齜牙咧嘴著,但是獠牙露了半天差點連口水都滴到床鋪上時,阿土突然發現另外兩個人居然都沒有看牠的意思……那兩人大眼瞪小眼,彼此用最兇的眼神威脅著對方,在阿土看來似乎這兩個人類好像在憤怒地比著誰的眼睛瞪得更大,更長時間不用眨眼。

  阿土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尷尬。

  牠有些狼狽地合上嘴,吞了口口水,然後看著那兩個用目光對峙的人,決定要幫一下自己的主人。

  「汪汪、汪汪汪汪!」

  黑狗阿土忽然咆哮起來,然後一躍而起,張開大嘴向白蓮的臉上咬了下去。

  正在對峙試圖彼此壓倒對方氣勢的陸塵和白蓮同時吃了一驚,白蓮驚叫一聲,身子下意識向旁邊歪去,但阿土與她近在咫尺,這倉促間哪裡躲得開。情急之下,白蓮忽地臉色一沉,被捆住的手腕猛然往胸前一靠,好像抓到了什麼東西。

  在一旁的陸塵心中一動,連忙開口喝道:「阿土,別亂來!」

  像白蓮這樣的天之驕女,不管她私下裡如何,但在明面上她畢竟是昆吾城世家大族之女,又內定會成為白晨真君的弟子,這等身份的人,身上如果沒什麼壓箱底的保命手段,那才是奇怪的事。

  只是在那電光火石之間,阿土的身子頓了一下,忽然卻看見有一道翠綠色光芒,猛然從白蓮胸口照射出來,灑落在撲過來的阿土身上。

  阿土的身子在半空裡突然頓住了,不上不下,就那樣停滯在離地數尺高的空中。

  莫名其妙的黑狗有些疑惑又有些害怕,沒了兇相,往四周張望了一下,然後對著陸塵汪汪叫了起來。

  陸塵在綠光射出的時候臉色變了一下,但隨後感覺到了其中的力量並不猛烈,也沒有殺意,神色便輕鬆了一些。此刻搖搖頭,也不去管阿土,而是轉頭對白蓮道:「我不管你怎麼想的,總之這事從一開始就不是我主動找你麻煩。既然大家都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我覺得咱們乾脆握手言和,你覺得呢?」

  白蓮一雙明眸盯著陸塵看著,似乎想要看透眼前這個男人的內心,過了片刻後,她忽然冷笑一聲,道:「別只管說得好聽,先放開我。」

  陸塵點點頭,道:「這是自然,不過以你這保命的手段,這點繩索應該也捆不住你吧?」

  白蓮嘿然一笑,道:「你這個大叔,看不出來啊,都快成精了。」說著,在她身前的綠光忽地一閃,阿土便被彈了出去,噗的一聲摔在床邊地上,隨即綠色光芒微微沉下,在她手腳上一閃而過,那些繩索應聲而斷。

  白蓮揉著手腕坐了起來,然後似笑非笑地看著陸塵,道:「那咱們現在好好聊聊?」

  陸塵看了一眼仍是在她胸口前閃爍不停的綠色光芒,點了點頭,道:「可以,不過這東西你先收起來吧。」

  白蓮哼了一聲,道:「我收起來了,誰知道你會不會突然見財起意,又來害我。」

  陸塵道:「我要害你,剛才你沒醒的時候已經害了無數次了。」

  白蓮臉頰微紅,瞪了他一眼,道:「一大把年紀了,跟我這小女孩鬥還用下作手段暗算人,要不要臉!」

  陸塵閉上眼睛,搖搖頭只當沒聽見了,嘆了口氣後,道:「快收起來罷。」

  白蓮深吸一口氣,手腕迴轉,綠光閃爍,緩緩收斂回她的掌心。

  陸塵倒是有些好奇地看著那綠色的光芒,道:「以前從未聽說這樣的寶貝,似乎木靈之氣充盈無比,可是木系的什麼天材地寶?」

  白蓮沒有理他,大概是不想透露秘密,只見那道綠光在她手心裡吞吐不定,此消彼長,搖曳不停。

  陸塵等了一會,卻只見那綠色光芒好像並沒有收起太多,忍不住道:「喂,你還想不想談了,這一個東西怎麼收了半天……」

  話音未落,突然只聽白蓮一聲驚呼,臉色瞬間煞白,失聲道:「不對,我、我怎麼控制不了它了……」

  陸塵心頭一跳,猛然抬頭,卻只見那綠光突然間在白蓮掌心暴漲,光芒大盛,甚至隱隱可以聽到一聲恐怖呼嘯聲,如狂風過處,嗚嗚作響,片刻之後,一道綠光陡然衝起,竟是如一柄利劍般,直插陸塵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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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樹洞之中

  陸塵的第一反應就是這小女孩白蓮當真是兇殘狠辣,時時刻刻都不忘殺人滅口,這等凶悍性子,當真是他平生僅見,只怕連當年的魔教中人都比不上她。

  但在那電光火石的間隙,他卻看到白蓮面上確實是帶了驚恐之色,而且整個身子突然也被光芒大盛的綠光包裹住,繼而莫名其妙地漂浮起來,發出了一聲驚叫聲。

  而破空而至的綠芒,如洪濤大浪勢不可擋,其速快如閃電,瞬間將這小小的屋子全部充滿,令陸塵幾乎根本沒有時間做出反應,只聽轟然一聲,那猶如實質般翠綠的光柱便重重擊中了他的胸口。

  陸塵全身大震,一聲悶響,整個身子竟是倒飛了出去,「砰」的一聲撞在後頭牆上,嘴角邊便流下了一絲血跡。但很快的,他像是感覺到了什麼,瞬間臉色大變,低頭向胸口看去。

  那翠綠的光柱,直直地照在他的胸口,在光芒深處,確切地說,是在他的胸腔之內,熱血翻滾猶如沸騰般的心臟中,一道柔和的白色光輝,在那強烈的綠色光芒中,靜靜地散發了出來,如一片汪洋大海狂濤駭浪之中,卻有一支純淨白花巍然不動。

  但是下一刻,所有的綠光陡然間又再度強烈了三分,彷彿受到了什麼刺激一樣,瘋狂暴漲,從四面八方向陸塵的胸口湧了過來。

  光芒所過之處,桌椅床鋪盡數浮起,然後被一股狂烈的力量扭曲折斷,屋子中一片狼藉,包括四周牆壁都微微顫抖起來,眼看著這間屋子似乎都要即刻崩潰了。

  陸塵只覺得全身血肉如沸,面容扭曲,痛苦地吼叫出聲,猛地抬頭,對著前方白蓮怒吼道:「快壓住這光,不然我們都要死!」

  只是他大喝過後,卻發現前頭那個少女白蓮人還懸浮在半空中,卻是黑髮飄舞,雙眼緊閉,竟是不知什麼時候已然昏厥過去。而在她身旁不遠處,黑狗阿土也被這綠色的怪光狂潮捲了起來,在半空中滴溜溜打著轉,驚慌無比地狂叫了幾聲,突然腦袋一歪,似乎也是人事不知了。

  洶湧的力量如浪如潮,瘋狂地向陸塵湧來,有那麼一個瞬間,陸塵彷彿覺得自己全身立刻就要散架了一般,在這緊急關頭,他強忍劇痛,忽地狠狠一咬牙,卻是一聲低吼,拚命用手往胸口一按。

  那綠光深處的柔和光芒,彷彿就在他的掌風指尖中閃爍著。

  下一刻,突然所有的力量戛然而止然而止,如天地瞬間靜默,時間也凝固了一般。

  綠色的光芒如凝固的翠冰,在半空中閃爍著詭異的光芒,懸浮在空中的人和狗,都有那麼一瞬間維持著僵硬的姿態。

  然後,在那一瞬間之後,一切哄然而散。

  光輝轟鳴消散,人影憑空消失,一切盡數歸於虛無。

  小小屋中,風捲殘雲一般,一片都消失了,綠光、白光、陸塵、白蓮甚至包括了阿土,就在那眨眼的瞬間,全部消失了。只有原本被吹拂到半空中的那些垃圾碎片,突然間失去了支撐的力量,然後如一場雨水般,嘩啦啦落在地上,一片狼藉。

  ※※※

  也不知過了多久,陸塵忽然覺得自己的臉上有一絲溫暖濕潤的感覺。他晃動了一下腦袋,覺得自己眼前耳邊兀自沒有平靜下來,仍舊是一片亂糟糟的模樣。他閉著眼睛歇息了一會,那種怪異的感覺才慢慢退了去,然後他才睜開眼睛。

  一隻舌頭在他旁邊,舔了他一下,低沉的嗚嗚聲傳來,是阿土的聲音。

  陸塵深吸了一口氣,對著阿土笑了笑,然後坐了起來。

  身子才起來一半,他便倒吸了一口涼氣,差點便又再度歪倒下去,連忙用手撐住地面,這才穩住了身子。此刻他只感覺身上有許多地方都傳來強烈的痛楚,尤其是胸口處,最是難受。

  他用手摸了摸胸口位置,卻發現那裡其實並未真的有開膛破肚的傷口,似乎剛才的那種感覺只是他的一種幻覺罷了。

  陸塵定了定神,然後轉頭向四周看去,此刻的他置身的赫然正是很早以前他所進入的那個神秘樹洞般的空間中,古老而斑駁的樹牆帶著那些濛濛泛青之氣,沉默地佇立著;而在這個「樹洞」的中心位置上,那個水窪也依然還在那兒,水質清澈透明,卻是再沒有了當初那些生機勃勃的清新生氣。特別是如果仔細看的話,在那水下深處的某個地方,還有一團微小而黑暗的小小陰影,正藏匿在那片清水之中。

  如一團黑暗的火焰,悄悄地燃燒著。

  水窪另一頭三尺地上,還躺著另一個嬌小身影,正是白蓮。不過此刻看她雙眼緊閉面色略顯蒼白地躺在那兒,半晌一動不動,似乎仍然還在昏迷中沒有醒來。

  陸塵皺了皺眉,收回目光,向身旁的阿土看了一眼,卻發現自己和白蓮看起來情況都不好,唯獨阿土不知為何,在剛才那一番折騰後,此刻卻像是行若無事一般,行動自由地在自己身邊走來走去,同時好奇地看著從未見過的樹洞中的一方小天地。

  「看來是你醒得最早啊。」陸塵摸了一下阿土的腦袋,阿土咧嘴,看起來心情不錯。

  陸塵笑了笑,然後慢慢站了起來,仔細檢查了一下身子,感覺除了周身有些疼痛外,似乎並沒有什麼特別厲害的傷,這才放了心,但同時看著這周圍的樹洞,他的眉頭也是皺了起來。

  這個樹洞,特別是樹洞中那個來歷神秘的水窪,是他當年能夠從惡毒無比的「黑焰」詛咒中活下來的關鍵所在,是那水中奇異的澎湃生機,一次又一次地壓制住了可怕的黑焰,包括十年後他對那黑焰詛咒作最後一搏時,再一次維持住了他的生機。

  這個地方,十年來只有他一個人進來過,也只有他一個人知道,包括老馬對此都是一無所知。

  因為這個神秘的「樹洞」,實際上就是當年在荒谷之戰中,他從那烈焰天光中得到的那顆神秘莫測的「種子」。

  ※※※

  這顆「種子」毫無疑問極其重要,別的不說,光看昔年魔教施放「降神咒」大陣,便是以這顆奇異「種子」為核心之重,進而引發天地異象,吸引操控了無法想像的天地偉力,便可知它的強大。

  荒谷之戰的最後,黑狼得到了它,然後在某種詭異的情況下,這顆種子竟然是悄無聲息地隱匿到了他的體內,確切地說,是不知如何深入到了他的心臟中。

  也正是從那時起,這顆種子好像與陸塵融為了一體,陸塵很快發現了在這個看似微小的種子中,竟然還存在著另一個奇異的空間,而自己在那種血肉相連的感覺裡,竟然可以進出這個神秘的樹洞,同時在樹洞裡發現了那救命的生命靈水。

  這十年來,多虧了這顆種子和其中神秘的樹洞,陸塵才能勉強苟活了下來,雖然其間還是承受了無數難以想像的痛苦。不過在清水塘村對黑焰詛咒作最後一搏時,他雖然僥倖活了下來,但也已經耗盡了所有的生命靈水。從那時候開始,他就很少再進入這個神秘的「樹洞」中。

  因為這十年來,他當然早已經是無數次地探索過這個樹洞,每一寸土地每一寸樹牆樹皮包括那些濛濛泛青的氣體,他都有去仔細琢磨摸索過。但是令人失望的是,這個樹洞裡除了那個水窪中有令人驚異的生命靈水外,其他的地方他至今一無所獲。

  看起來,這似乎只是一個單純盛放生命靈水的空間而已。

  不過就算如此,其實也已經相當了不起了。

  陸塵並不是一個很貪心的人,所以在探索沒有結果後,他就沒有再繼續了,直到今日,異變突生,那道綠光將他和白蓮還有阿土都帶進了這個地方。

  綠光!

  陸塵忽然眉頭一挑,霍然回頭,目光明亮,看向了那兀自倒地不醒的白蓮。

  ※※※

  繞過那片水窪,陸塵慢慢走到了白蓮的身邊,然後蹲了下來,目光在白蓮那張雖年輕卻已有傾國之色的臉龐上停留了片刻。

  她依然還昏迷未醒著,看上去就像是睡著了,在這個時候她安靜得就像是一個普通平凡的女孩,那種莫名散發著天真的芬芳,如一朵剛剛盛開的花朵,有一股令人窒息般的美麗。

  黑髮從她鬢邊滑下了少許,搭在她溫柔白皙的腮邊,小小的女孩不知夢見了什麼,臉上不再有痛苦或兇狠又或是氣惱的模樣,她的嘴角微微抿著,彷彿在微笑。

  那笑容如此甜美,會不會是正夢見了她最愛的人?

  陸塵從未見過一個人在昏睡時的氣質與平日裡竟會變化如此之大,但隨即他很快想到了另一件事,那就是當白蓮清醒地在人前時,似乎又是另一副冷若冰霜出塵仙子般的氣質。

  這個小小的十歲女孩,為何竟然會有這樣多的不同面孔?

  到底哪一個是真的呢?

  陸塵沉默地凝視了她那張美麗的臉龐片刻,隨即目光下移,在白蓮胸口處,衣襟一角之下,一道輕柔但翠綠欲滴般的光輝,悄悄閃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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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星海門廓

  那衣襟之下的微光翠綠非常,看上去猶如實質,就像是一個最碧綠晶瑩的翡翠一般,與之前突然暴起的那些綠光顯然是同種同源,不過在威力上卻是天差地別。

  陸塵沉吟片刻,掀開了那片衣角,果然便看到在少女雪白的脖頸上,一根細繩上掛著一枚吊墜,形如竹枝,拇指粗細,通體碧綠,在光輝中還不住有充盈的靈氣瀰漫蒸騰而起。

  很難想像,之前那種陡然出現的狂暴景象,便是這件溫潤碧綠的東西所引發的。不過這一切都不重要,最要緊的是,陸塵清晰地記得,這個翠綠樹枝般的吊墜在之前的時候,竟然與自己體內的那顆種子發生了共鳴,也正是因此才產生了種種異象,最後更是直接帶著兩人一狗衝入了這個神秘樹洞中。

  這根翠綠枝條,必定與這顆「種子」有極大的關係。

  陸塵盯著這根如翡翠般的美麗枝條,眼神越來越亮。

  阿土在陸塵身邊轉悠著,有些好奇地看著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的白蓮,時不時還轉頭看一眼陸塵。

  不過見陸塵一直沒什麼動靜後,阿土便覺得有些無聊,轉過頭去看著周圍,饒有興趣地看著周圍的樹牆,在那些溝壑根腳的地方觀察著,心想待會要不要跑過去尿一下,表示這塊地盤也是我阿土大爺的了。

  便在這時,阿土突然聽到耳邊傳來陸塵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低沉又有幾分莫名的意味,彷彿還有一絲嘆息之聲,道:「一枝兩葉一顆種,想不到居然是真的。」

  阿土把腦袋伸了過來,看了陸塵一眼。陸塵笑著摸了摸它的頭,眼睛卻兀自盯著那根翠綠枝條,道:「我本以為魔教裡的人都是瘋子,也以為他們說的都是瘋話,那棵傳說中可以貫通三界的神樹,更是他們瘋狂的囈語而已。」

  他笑了笑,或許是帶了一絲嘲諷之色,淡淡地道:「一枝兩葉一顆種,這便是魔教神話故事裡,在上古時候神樹毀滅時,於我們這一方世界裡所僅剩的東西。那故事還清楚地說了,只要集齊這四樣神物,則神樹就會再生,三界當能一統。」

  「能和種子共鳴的這個,應該就是這世間僅有的一截『神樹枝條』了罷。」

  ※※※

  阿土等了一會,看到陸塵還是那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便獨自走開,來到樹洞邊緣那些奇怪的木牆下,開始聞聞嗅嗅地尋找著什麼。

  不過它還沒走出幾步,忽然便聽到身後傳來陸塵的聲音,道:「阿土,不許撒尿。這裡不通風,會臭死人的。」

  阿土轉身過來,對著陸塵「汪汪」叫了兩聲,看起來有些不滿,不過還是走了回來,只是中間還是戀戀不捨地回頭看著那些樹牆,似乎很是遺憾的樣子。

  陸塵沒去理會那隻有些怨氣的笨狗,目光還是集中在眼前那根翠綠樹枝上,過了片刻後,他伸出手指抓住了這根樹枝,然後緩緩握緊。

  樹洞之中,彷彿有片刻的寧靜。

  忽然間,有光芒亮起,一道綠芒從他指縫裡照射出來,緊接著又是一道,一道接一道,從他手掌的每個縫隙裡都頑強地透出了碧綠的光。

  那光芒微微顫抖著。

  片刻之後,忽然一股異常濃烈的香氣,猛然瀰漫開去,從陸塵的掌心裡,從他握拳的手掌中,從每一道縫隙中,突然都流淌出綠色的粘稠無比的水流。

  陸塵盯著這些綠水,看著它們沿著他的手掌緩緩流淌,然後滴落,飄在空中。

  靜默了無數歲月的樹洞,在這一刻,突然彷彿是深深嘆息了一聲,又像是早已饑渴的旅人因為欣喜而微微顫抖起來。那些迷濛泛青的氣體,開始迅速地在樹牆上遊走閃爍著,讓那些碧綠的水液漂浮在半空裡,然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一點化為細小無比的粉末,飄向這個樹洞的每一個角落。

  有風起舞,這綠色化作了波濤,自行旋轉起來,似一場等待萬年的大雨,像一個遲到萬年的約會,終於相聚。

  陸塵與阿土怔怔地站在地上,看著這氣勢宏大又詭異無比的一幕。

  綠色淹沒了一切!

  如一場遠古時代的洪水浪潮。

  所有的細粉都撲向樹壁,轉眼間將所有的地方都掩蓋起來,讓這個古老的樹洞變成了一個綠色的世界,但很快的,那些綠粉又像是與樹壁融為一體,迅速地消失不見。

  「轟!」

  從一片靜默之中,驀地傳來了一聲轟鳴,彷彿來自這個古老樹洞的最深處。陸塵霍然抬頭,只見這樹洞周圍的樹壁在瞬間模糊,泛青的光輝瘋狂地閃爍著,再然後,忽然天地一片漆黑,周圍儘是虛無。

  他好像突然置身於一片黑暗無邊的虛空之中,上下左右儘是無邊無際的黑暗。無天無地,就連他的身體都彷彿失去了所有的力量,空蕩蕩地漂浮在黑暗之中。

  一點一點的光芒,從遠方忽然亮起,還有「汪汪汪汪……」的叫聲,似乎是阿土的聲音,帶著驚慌與一點疑惑。

  陸塵抬頭望去,便只見有滿頭星斗,低頭一看,依然如此。

  他的身子似乎在不停地漂浮著,完全失去了自控,在這片神奇的虛空裡毫無目的地漂流著,直到忽然有翠綠光芒再度亮起。

  光芒猛地刺破黑暗,在虛空中綻放出難以形容的光輝,繼而從碧綠光團的深處,突然伸出無數奇異根鬚般的光線,擊碎了一片片看上去堅實的黑暗,如同樹根一樣,伸進了這一方黑暗的天地。

  然後光芒大盛,如暴烈的太陽霍然出現在眼前,放射出萬丈光輝,在那一瞬間,彷彿漫天星辰都失去了光彩!

  光芒稍暗,有風吹起,天地之間呼嘯之聲隱隱而來,似遠古流傳的一首蒼涼古曲,在幽幽訴說著往事。一道碧綠光芒形成的大門,陡然出現在他的眼前,須臾之後,綠光霍然暴漲,穿過他的身軀又再度匯聚,陸塵回頭一看,只見身後地方,赫然也形成了一個類似的碧綠大門。

  綠光璀璨,彷彿有洶湧澎湃生生不息的生命氣息,將所有的黑暗都驅散開去。光輝閃閃,一切彷彿都變作了碧綠的海洋,但是片刻之後,忽然眼前的這一切盡數消散,如一場夢境在眼前碎裂開去,化為無盡的塵埃。

  陸塵發現自己再次出現在那個樹洞中,仍然還站在原地不動。

  那些璀璨耀眼的綠色光芒,此刻已經全部消散,再不見有任何蹤影,這個古老的樹洞似乎又再一次恢復了原狀。不過若是細看的話,還是能夠看出,在那些古老斑駁的樹牆之上,突然多出了許多生機,甚至就連那些纏連在樹壁內外的奇異泛青之氣,此刻的顏色也深邃了不少。

  但是最令陸塵吃驚的,還是在兩側的樹壁上,在濛濛般氣體的背後,突然多出了兩扇大門的輪廓。

  那並不是真的兩扇大門,只是依稀有兩個門扉的輪廓而已,同時被古老的樹牆和那些游動的氣體遮蓋了大半。陸塵試著過去摸索了一下,卻發現那裡就像是水中月鏡中花,只能隱約看到,真要去觸摸時,卻無論如何也感覺不到。

  兩扇門,到底是不是真的門?

  如果是門,那麼又通向哪裡?

  ※※※

  陸塵默然思索了一會兒,然後回頭看了一眼,只見白蓮仍然還是躺在地上昏迷不醒。不知為何,似乎剛才那股綠光與種子發生共鳴時所迸發出的強大力量,對她造成的影響格外的大,以致於直到此刻她仍然無法清醒過來。

  陸塵走回到她的身邊,檢查了一下後,他的眉頭迅速皺了起來,因為他發現這個少女的呼吸正在突然變得緩慢下去,並且間隔時間越來越長,就像是……某種妖獸動物在寒冷的冬季,藏在泥土山洞中冬眠一樣。

  可是,人是不會冬眠的!

  陸塵摸了摸她的手,觸手冰涼。

  沒有再作任何的猶豫,陸塵立刻坐了下來,然後對站在一旁的阿土叫了一聲,讓它趴在自己身邊,同時將白蓮抱在了自己懷裡,另一隻手則是抓住了阿土。

  在他有所動作之前,他的目光掃過白蓮的胸前,忽地一怔,只見她帶著的那塊吊墜仍然一如往常般翠綠欲滴,但不知為何,原本的那股生機勃勃的神韻卻是減弱了大半。

  他多看了那翠綠樹枝一眼,隨即閉上眼睛,忽地一聲低喝,雙手猛然抱緊了白蓮和阿土。

  耳邊彷彿傳來了轟然大響,那一刻似乎穿過了無數路程,似漫長,又像是眨眼功夫,突然間他們兩人一狗再一次憑空出現在那間一片狼藉的小屋中。

  「砰」的一聲!從半空中摔了下來。

  阿土一個激靈,如觸電般跳了起來,搖頭擺尾看起來很是激動,十分高興自己終於返回了這個熟悉的世界。而陸塵則是轉頭向白蓮看去,在看到她的呼吸停頓片刻後,緊跟著開始正常起來後,他終於是鬆了一口氣。

  她好像不太適應在那個樹洞裡啊……

  陸塵在心裡這麼嘀咕了一句,隨即目光又一次落在白蓮胸口上的那根翠綠吊墜上,眉頭又皺了起來,心裡覺得有些麻煩。

  正在這時,白蓮的身子一動,卻是眼看著好像快要醒來了。陸塵眉頭挑了一下,心念疾轉,無數個念頭在瞬間從腦海中湧過。突然,他猛地伸手,一把扯破了自己心口外的衣衫,隨後那柄黑劍突然出現在他手上,反手便直接在自己胸口部位的血肉上來回刺割了幾下,頓時鮮血橫流,一時間血肉模糊。

  陸塵痛哼了一聲,但下一刻他手掌一翻,黑劍隨即消失,他的身子搖晃了一下,臉色便忽然蒼白了下來,好像身上一半的鮮血都從那傷口流了出去,一下子頽然倒地,重重摔在地上。

  片刻之後,這個聲音好像驚動了白蓮,她有些意識模糊地睜開雙眼,隨即就是身子一震,看到了離自己不遠處,倒在地上身子不住抽搐的陸塵,頓時大吃一驚,忍不住一下子坐了起來,驚問道:「你……你怎麼了?」

  陸塵摀住傷口,面容扭曲露出痛苦之色,看著眼前這個異常美麗的少女,連聲音都變得嘶啞起來,道:「想不到……你竟是這樣的女人,一言不合就要殺我!」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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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我不信!

  白蓮怔在原地,嘴巴半張著,面上神情看起來有些呆滯,好像一時還沒回過神來。過了好一會,她才愕然道:「我、我幹的?」

  「不是你還有誰?」陸塵倒在地上,大口喘息了兩下,然後冷笑道,「這不是你的寶貝法器嗎?」

  白蓮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胸口的那枚吊墜,只覺得觸手溫潤和平時一樣,那光芒也沒什麼變化,想了片刻後,有些不太肯定地道:「我剛才……確實沒有殺你的意思啊,雖然我覺得你不是好人。」

  陸塵道:「你這人兇殘成性,說殺就殺,都不過腦子的吧?」

  白蓮怔了一下,面上露出狐疑之色,但看起來居然真的對自己有一點懷疑,吃吃地道:「難道、難道……不應該啊!」

  「什麼不應該!」陸塵一口打斷了白蓮的回想,道:「我剛才還大叫著讓你趕快收手,不然我們都要死的,你記不記得?」

  白蓮沉吟片刻,臉色終於有些尷尬之色掠過,道:「好像、好像是有聽到這麼一句。」

  「哼!」

  陸塵手捂胸口,倒吸涼氣,加上鮮血流淌染紅衣襟,看起來一條命倒是去了一半的樣子。

  說也奇怪,這不久前兩個人還冤家對頭似的打打殺殺互下狠手,但到了這一刻,白蓮卻有些窘迫。

  她在床上坐了片刻,然後站了起來,向陸塵那邊走了兩步,又停下了腳步,道:「那個……大叔,你沒事罷?我看你剛才那副陰險狠辣的壞人模樣,應該不會這麼容易死吧?」

  陸塵翻了個白眼,心裡微微鬆了一口氣,但隨即呸了一聲,道:「你讓我在你心口插兩刀試試?」

  白蓮皺了皺眉,還想再說些什麼的時候,忽然一陣敲門聲,卻是從門扉那邊傳了過來。

  「噗噗噗,噗噗噗……陸大哥,你在家嗎?我去靈田那邊,沒看到你和阿土啊!」

  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從門外傳了進來,正是易昕的聲音。

  房間裡的人同時都呆了一下,然後陸塵與白蓮同時向周圍看了一眼,只見這屋中一片狼藉,所有的桌椅,包括床鋪、被縟都碎成大大小小的碎片粉末,散落在這屋子中,看過去就像是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席捲肆虐了這裡。

  白蓮立刻對陸塵搖頭,陸塵也是毫不猶豫地點頭,但是比他們兩個反應更快的,是阿土。

  這只黑狗一躍而起,欣喜萬狀,高興無比地對著房門那邊一陣狂吠。

  「汪汪汪汪汪汪汪……」

  陸塵:「……」

  白蓮:「……」

  門內兩人面面相覷,門外的聲音卻頓時提高了一些,滿是喜悅還笑出聲來,道:「啊,阿土,你在家啊,陸大哥也在吧,快給我開門。」

  頓了片刻後,易昕又笑著道:「阿土,我給你帶了好吃的肉骨頭來哦。」

  黑狗越發興奮啊,尾巴狂搖,一下子衝到那門邊,跳著蹦著用前肢去搗弄門栓,看樣子是努力想為易昕開門來著。

  白蓮目光轉回來看著陸塵,陸塵也看了看她。過了片刻後,白蓮忽然道:「你養的狗怎麼這樣蠢?」

  陸塵咳嗽了一聲,道:「意外……」

  ※※※

  「啪」的一聲!門栓被阿土撬開了,易昕笑著推門走了進來,阿土熱情地撲了過去,一下子趴在她的身上,蹭個不停。

  易昕親熱地摸了摸阿土的腦袋,嘿嘿一笑,然後取出一個袋子倒出了好幾根肉骨頭,笑道:「阿土,吃吧!」

  阿土一聲歡叫,叼著肉骨頭就跑到一邊去了,易昕站起來向前看著,同時口中笑著道:「陸大哥,你今天怎麼這麼早就……」

  她的聲音突然戛然而止,笑容像是凝固在臉上一樣,看到了這屋裡的慘狀,一時間說不出話來。片刻之後,她看到了陸塵半坐在地上,手捂胸口,血流半身,頓時一聲驚叫,跑了過去,失聲道:「陸大哥,陸大哥,你、你這是怎麼了?」

  陸塵苦笑了一下,道:「我……受了一點傷。」

  易昕臉色頓時蒼白起來,隨即目光一轉,卻是看到了站在屋子另一頭的白蓮,又看了看這屋裡一片碎片狼藉,似乎明白了些什麼,瞪著白蓮,喝道:「是你傷了陸大哥?」

  白蓮猶豫了一下,道:「可能……是吧。」

  易昕只覺得一股怒意猛然湧了上來,騰的一下站起,對著白蓮大聲道:「陸大哥這麼好的一個人,與世無爭的,更不可能去招惹你這個白家的大小姐,你為什麼要傷他?」

  「咦?」陸塵與白蓮同時吃了一驚,陸塵拉了易昕一下,道:「你怎麼知道她的身份的?」

  易昕氣沖沖地道:「那天我跟你在山門處看到她了,有些好奇就去打聽了一下,昆吾城就那麼大,世家就那麼多,自然就打聽到了。」

  說著,她往前跨了一步,攔在陸塵身前,雖然看上去白蓮年紀更小,身材也沒她高,但在氣勢上倒似乎壓倒了易昕一般,讓易昕一臉謹慎,不過氣惱之色仍是形之於色,道:「白小姐,你都是這樣的天資背景了,而且又有天眷寵愛,馬上要成為真君弟子。你們兩人之間的地位有天壤之別,為什麼還要跑來欺負陸大哥這樣一個普普通通的雜役弟子?」

  「我……」不知為什麼,對著易昕那張憤怒但漂亮的臉蛋,白蓮有種無言以對的感覺,末了她只能搖搖頭,連聲音都低了幾分,道:「你……你誤會了啊。」

  「我誤會什麼了!」易昕一副憤怒且不相信的神情。

  「算了,易昕。」這時,陸塵在背後拉了拉易昕的袖子,待她轉過身來之後,他開口道:「剛才是我不小心……呃,摔倒弄傷自己的,你別怪白小姐了。」

  「你自己摔倒的,還把自己胸口傷成這樣血肉模糊的樣子嗎?」易昕臉上好像見了鬼一般的神色。

  陸塵乾笑一聲,然後看向站在那邊的白蓮,道:「白小姐,咱們也算是……不打不相識,要不就這麼算了?」

  白蓮凝視著看他,過了片刻後,緩緩點了點頭,道:「你說得對,我們本就沒什麼,或許本就是一場誤會。不過之前那些事……」

  陸塵嘴角露出一絲隱秘的笑意,截斷了她的話,道:「咱們以後井水不犯河水就好,你說呢?」

  「好!」白蓮沉吟片刻,點頭答應下來,然後便向門口走去。

  易昕一臉不快地看著白蓮,看起來仍是有些耿耿於懷,不過在走到門口的時候,白蓮忽然回頭,向易昕看了一眼。

  「請問你是哪一家的?」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白蓮的神情已經完全恢復了正常,重新變成了之前那個氣度高雅清冷,猶如謫仙一般美麗出塵般的少女。

  這中間轉換之快和順暢,讓陸塵看得都是暗自咋舌。

  易昕遲疑了一下,但或許是想到以眼前這位的能力和背景,要打聽自己的來歷真的不是一件難事,便直截了當地回答道:「我姓易。」

  白蓮明顯怔了一下,在仔細想了一會後才似乎記起,道:「哦,城東那邊的易家,對吧?」

  易昕道:「對,你想要怎樣?」

  白蓮笑了笑,道:「你想多了,咱們都是世家子弟,又是同門弟子,以後彼此照應的機會多著呢,沒必要作仇人啊!」

  她本就生得極美,此番落落大方的話一出,實在讓人生不出惡感來,易昕也是有些綳不住臉,抿著嘴巴等了片刻,還是「唔」了一聲。

  不過隨後白蓮的目光則是看了一眼在易昕身後的陸塵,忽然間正色道:「易姐姐,我有一句話想對你說啊。」

  易昕怔了一下,對白蓮突然稱呼自己為姐姐有些不太適應,畢竟她雖然單純但還是明白一些基本的道理,白蓮與她的身世、地位、背景都差距太大了,哪怕白蓮年紀小,但是易昕自己還真就沒想過能被她叫一聲姐姐。當下也是呆了片刻後,才道:「什麼?」

  白蓮道:「我看易姐姐你應該是個心地善良的好人,不過這位大叔呢……」

  「喂,你大叔大叔的叫個沒完沒了是不!」

  白蓮不去理會另一個人的抱怨,只是神色溫和地對易昕說道:「我覺得呢,你還是要小心一點這個男人,他看著人畜無害的溫和樣子,但實際上兇狠陰毒手段殘忍,真是我生平僅見,你跟他走得太近,遲早會害了自己的。」

  她誠懇地看著易昕,目光清澈純淨,彷彿是這世間最美麗無暇的花兒,溫柔地道:「你們兩個不是一類人,別和他在一起。」

  屋子裡,突然沉默下來,有一陣子沒人說話。

  氣氛似乎略顯尷尬,但過了片刻後,忽然只見易昕皺起了秀氣的眉頭,她的臉頰上那道傷痕仍然還在,有淡淡的痕跡,卻似乎並無損於她的美麗,反而只給她平添了幾分英氣。

  她就那樣看著白蓮,看著那注定將要成為日後天底下風雲人物,注定要成為崑崙派天之驕女的那位少女,最後只聽易昕哼了一聲,然後大聲說道:「我不信!」





  心裡OS:「我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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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有教無類

  這一聲「我不信!」,易昕說得是斬釘截鐵般堅定,看上去沒有絲毫懷疑餘地,連陸塵都有些詫異地向易昕看來,面上露出了幾分訝然之色。

  而白蓮顯然更是驚訝,甚至是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易昕,道:「你就這麼相信他?」

  易昕毫不猶豫地點頭,道:「對!」

  白蓮啞然,看上去冰雪聰明的她似乎此刻面對易昕也有了一種無處下手無可奈何的感覺,只得搖搖頭嘆了口氣,道:「好吧,反正我話都跟你說了,以後你別後悔。」

  易昕扭過頭去,不再看她,顯然半點也沒將這句警告放在心上。

  白蓮轉頭向陸塵看了一眼,只見陸塵還坐在地上,然後微微抬了抬手,對她微笑了一下。

  白蓮哼了一聲,也沒有再說什麼,轉身徑直走出了這間屋子,順帶著把門帶上了,或許只有那門扉關閉時發出的響亮聲音,才透露出她心底有些惱火吧。

  待白蓮一走,易昕趕忙走到陸塵身邊扶他站了起來,本來還想找個地方坐著休息,但一看周圍一片狼藉,卻是連個坐的椅子都沒有像樣的了,一時間也是怔住,隨後對陸塵問道:「你這屋子裡到底發生了什麼啊,怎麼什麼東西都碎了?」

  陸塵苦笑了一下,道:「說來話長,回頭再跟你細說。」

  「哦。」易昕應了一聲,當下也沒辦法,只好先讓陸塵站著,然後去一旁掃了一塊稍微乾淨些的地方,再墊了些沒破的枕頭被子什麼的,讓陸塵坐下了。

  然後她看著陸塵,面上露出關心之色,低聲道:「陸大哥,你真的沒事了嗎?」

  「嗯,沒什麼大事,休息休息就好了,胸口這裡也只是皮外傷,不礙事的。」

  易昕鬆了一口氣,臉上浮起一絲輕鬆之後的微笑,然後回頭喊了一聲,道:「阿土,陸大哥他沒事,你別擔心了。」

  在那扇大門旁邊牆角趴著正在啃骨頭啃得滿嘴流油不亦樂乎的阿土,聽到易昕的話以後抬頭往這邊看了一眼,尾巴甩了甩,眼珠子轉轉眨了一下,然後一聲不吭地繼續埋頭啃骨頭去了。

  易昕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了一下,過了片刻後她乾笑一聲,轉頭對陸塵道:「陸大哥,你看阿土它一定是餓壞了吧……」

  陸塵「呸」了一聲,道:「蠢狗,以後有機會看我不宰了你燉了吃。」

  易昕嚇了一跳,連忙抓住陸塵的手哀求道:「陸大哥,陸大哥,你別吃阿土啊,牠很好的……」

  陸塵被她連推了幾下,險些摔倒在地,只得苦笑道:「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是跟你開個玩笑麼。」

  易昕這才高興起來,笑顏如花,然後找出傷藥白布來為陸塵包紮傷口,同時問道:「陸大哥,你怎麼和那位白家大小姐爭鬧起來了?她可是與我不一樣,是真正的大戶人家天之驕女,家世背景無一不好,而且聽說馬上就要被白晨真君破例收為座下第三弟子了,這樣的人物,你幹嗎去惹人家啊?」

  陸塵沒好氣地道:「首先,我之前根本不知道她的身份;其次,我可沒有去招惹這位大小姐,是她自己要找我麻煩的。」

  「這樣啊。」易昕想了想,道,「那就是白家小姐的不對了。」

  陸塵看了易昕一眼,忽然道:「你怎麼這麼相信我啊?包括之前在那位白蓮小姐面前,毫不猶豫地就說了不信她的話,嚇我一跳。」

  易昕笑了一下,道:「因為我就是信你啊!你救了我的命,又幫了我的大忙,我不信你還信誰?再說了,剛才那場面,白家小姐好好的站在那兒,你這裡卻是滿身血跡胸口流血地躺在地上,這不是她欺負你就怪了,難不成還是你自己往自己胸口上插刀不成?」

  陸塵沉默了片刻,然後點了點頭,道:「嗯,你說得很有道理。」

  ※※※

  易昕雖然也是世家出身的女子,但此刻看上去似乎並沒有特別嬌生慣養的跡象,她甚至還幫忙陸塵開始打掃這個一片狼藉的屋子,然後將那些垃圾掃成東一堆西一堆,像是一個個大小不一的小山頭。

  陸塵咳嗽了兩聲,把易昕叫了回來,道:「辛苦了,你先休息一下吧,這灰塵掃得太大了,嗆人。」

  易昕「哦」了一聲,臉頰微紅地坐了下來,然後看著空空蕩蕩的屋子,皺著眉頭對陸塵道:「陸大哥,這屋子裡現在什麼都沒有,沒法住人了啊!」

  陸塵道:「沒事,我回頭再想辦法添置一些東西進來,問題應該不大。」

  易昕道:「那這兩天你和阿土怎麼辦?」

  陸塵道:「睡地上唄。」

  易昕搖搖頭,手上沒停地在幫他包紮傷口,一邊輕聲道:「好可憐……」

  陸塵失笑,拍了一下易昕的腦袋,道:「你忘了咱們在迷亂之地裡過的那些日子了,天天在荒郊野外餐風露宿的,不比現在苦十倍?如今好歹還有個房子可以藏身。」

  易昕看了他一眼,道:「不一樣啦。」說著想了一會,然後自言自語地道:「我還是去幫你求個情,看能不能真的讓你擠進『靈力培植』的雜役弟子中。聽說有資格進那名單裡的,都會離開石盤谷去另一處百草堂的地盤,那裡的條件可比這裡好多了,而且還能接觸不少宗門裡的精英弟子。」

  陸塵頓時有些心動,點點頭道:「如果是這樣,那自然最好,不過...」他看了看易昕,有些詫異地道:「這麼大的事,你都能說上話了?看不出來啊!」

  易昕嘻嘻一笑,道:「那倒也不是,我不過是今年剛剛拜進宗門的新進弟子,哪裡有那個資格?不過因為前些日子我……嗯,比較慘啊...你知道的,所以百草堂的那些長輩師叔們都對我十分心疼,我再賣力討好一下,或許能幫幫你也說不定。」

  陸塵哈哈一笑,道:「厲害啊,長本事了!」

  易昕臉頰微紅,然後道:「其實是他們可憐我了,不是……嗯?」話說到一半,易昕忽然怔了一下,像是突然間想到了什麼,目光落在陸塵臉上,若有所思。

  陸塵很快感覺到了易昕的異樣,道:「怎麼了,幹嘛這樣看我?」

  易昕「唔」了一聲,看起來似乎有些遲疑,道:「我剛才說我很相信你的。」

  陸塵道:「嗯,我聽到也看到了,多謝你。」

  易昕道:「我還對白家小姐說我不信她說你的壞話,我心裡想著那明明是她傷到了你啊。」

  陸塵咳嗽了一聲,道:「是啊,你看她自己都沒法辯駁,可見是承認了。」

  易昕一雙明亮的眼睛看著陸塵,陸塵被她看得有些怪怪的,便瞪了易昕一眼,道:「你看什麼看,我臉上長花了?」

  「沒長花。」易昕道,「陸大哥,我是剛才心裡突然想到啊,那時候我想著一定是她的錯,因為天底下哪會有人拿刀子刺自己嘛。」

  「可不是嘛!」

  「但是我前幾天不就是這樣做了嗎?」

  「呃……」陸塵啞然,看著易昕那有些認真的臉龐,苦笑了一下,道,「你……這是想說什麼?」

  易昕定定地看著他,正色道:「陸大哥,我肯定還是相信你的,我覺得你一定是個好人。不過現在想想,剛才我看到的那一幕後的想法,換成天底下所有人都一定是對的,唯獨是你,我心裡突然有些心虛啊!」

  「喂……你這話聽起來讓我覺得很不對勁啊!」陸塵突然皺起了眉頭,怒道:「憑什麼你看我會覺得心虛?」

  易昕理所當然地看著他,道:「因為同樣的法子你剛剛才教過我啊,天底下誰都不會拿刀子捅自己,但換成你就不一樣了。你當初教我那法子的時候說得那麼輕鬆,現在想想,你就算拿刀子砍自己,一定也是眼都不眨的吧!」

  「喂!」這一次陸塵的聲音提得更高了,音調裡滿是惱火的口氣:「你是不是腦子壞掉了啊,這話聽起來好像我就是個癲狂瘋子一樣。」

  易昕吐了吐舌頭,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似乎仔細想了一下後,連她自己也覺得有些難以置信,擺手道:「好啦好啦,就是說說而已嘛。」

  陸塵瞪了她一眼,道:「話不能亂說!」

  易昕聳聳肩膀,站了起來,道:「知道了,不就是隨便說說麼,看你急的。靈力培植的名單近日裡正在商討了,我得趕快回去替你求個情,看能不能塞一個名額進去。你就等我好消息吧!」

  陸塵答應一聲,道:「好吧。」頓了一下後又道:「不過你也不用太過在意,量力而為吧,若是確實求不到,我再想想其他法子也成,不用勉強的。」

  易昕微笑道:「沒事,我明白的。」

  說著,她便向大門那邊走去,中間還特意拐到到阿土那邊摸了摸牠的狗頭,叮囑了兩句,這才打開房門,回頭對陸塵招了招手,道:「陸大哥,我走啦。」

  「哦。」陸塵應了一聲。

  門關上了。

  過了片刻,忽然門又開了,易昕的腦袋探了進來,對陸塵道:「陸大哥,之前你真的不是用刀自己砍自己嗎?」

  「滾!」

  「唔……」易昕腦袋一縮,吐了吐舌頭,然後笑嘻嘻地又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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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冬峰之巔

  「哎,挺舒服的啊……」

  陸塵發出一聲讚歎,閉著眼睛說道。此刻的他正在昆吾城老馬的那間黑丘閣裡,在空無一人門可羅雀的店舖中,此刻多了一架竹編的躺椅,他躺在椅子上頭自然而然地前頭搖擺著,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

  坐在一旁的老馬大為得意,笑道:「那還用說,這可是城裡做竹籐手藝最好的明記裡做的椅子,花了我不少錢才買來的。躺在這竹椅上頭,就像是浮在空中,又如漂在水面,那叫一個愜意……」

  「花了不少錢?」

  「那是。」

  陸塵睜開眼睛,看著老馬正色道:「你整天叫著快窮死了,居然還有錢買這種奢靡之物,可見是扯謊。」

  老馬嗤笑一聲,道:「一把竹子做的躺椅就是奢靡之物了?」

  「少廢話,我最近窮死了,拿點靈石過來救急一下。」

  老馬雙手一攤,道:「沒了,我剩下的錢都買了這椅子了!」

  陸塵斜視老馬,鄙夷地道:「不要臉。」

  老馬甩甩頭,道:「臉一斤價值幾何?多少靈石?」

  「世風日下啊!」陸塵閉上眼睛,感慨道。

  老馬口中「嘖嘖」兩聲,道:「你最近很缺錢嗎?」

  陸塵道:「不是跟你說了嗎,易昕那姑娘正幫我搞那靈力培植的事呢,我也不能光讓人家小姑娘一個人折騰啊,就想著是不是送點靈石過去。」

  老馬想了想,似乎有些疑惑,道:「以之前你幫她了大忙,還有易昕的性子,她會收你的錢?」

  陸塵道:「應該不會吧。」

  老馬臉色一沉,怒道:「不會收你還向我要什麼靈石!」

  陸塵譏笑道:「說你笨還不承認,這人情世故你懂不懂?她收不收是她的事,我送不送就是另一回事了。」

  老馬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喃喃道:「你這麼一說,倒好像有點道理,不過我怎麼總覺得,你更多的是想從我這裡撈錢呢?」

  「小人!」陸塵坐了起來,指了一下老馬,嚴肅地道,「小人之心!」

  老馬:「……」

  ※※※

  「靈力培植我暗地裡打聽過了,確有其事。」老馬把陸塵從那架竹枝躺椅上趕了下來,然後把自己肥胖的身軀往椅子上一丟,頓時只聽「吱呀吱呀」聲音大起,然後前後擺動著,讓他舒服得眯起了眼睛,同時口中道:「雖說這差事仍然還是雜役,但已經算得上是雜役弟子中最好的幾項工作之一了,確實有許多人打破腦袋地都想往裡摻和。」

  說到這裡,他伸出一根肥胖的手指,對陸塵搖了搖,道:「要我說,像你這樣沒身份沒地位沒背景的廢物,根本爭不過別人,只怕是要辜負易家小姑娘的一片心意了。」

  陸塵走到門邊倚靠著,回頭笑道:「試試看唄,反正我也沒損失啥,萬一真的入選了呢?」

  老馬嘆了口氣,道:「你真的想去?」

  陸塵也不回答他的問話,只緩緩道:「靈力培植是為門中最出色的那些弟子專門培植靈材的,多少可以接觸一下現在崑崙派中出色的年輕弟子,還是有點用處的。」

  老馬閉著眼睛沉默了片刻,道:「好罷,我想想辦法。」

  陸塵看了他一眼,道:「死光頭呢,他若是在崑崙山中,這些事情不要太好辦了,幹嘛整天窩在仙城那邊?」

  老馬忽然苦笑了一下,道:「那邊有事啊!」

  「怎麼了?」

  老馬默然片刻,聲音像是忽然低沉了許多,道:「上個月,光是浮雲司那邊報上來的消息,已經又死了七個影子。」

  陸塵面上神色不變,但依稀能看到他一雙眼眸深處,瞳孔彷彿微微收縮了一下。他緩緩地轉過頭,向門外的那條小巷看去,只見清淨的石板路上,灰色磚牆隨處可見斑駁,在某些牆縫和高處牆頭上,還頑強地生長出綠色的一叢叢野草來,為這個寂寥而冷清的小巷平添了幾分生氣。

  微風吹過,那些在僻靜陰暗處的野草輕輕擺動著莖葉,而他的衣襟也隨風微微晃動著。

  風有些涼,有些寒意。

  過了一會,他輕聲道:「只是浮雲司報上來的數字?」

  老馬點點頭,道:「是,只是浮雲司自己報的數字,私底下有多少,誰也不曉得。」

  「浮雲司他們在怕什麼?」

  「怕閒言碎語,怕冷嘲熱諷,怕的是仙盟中暗流湧動的壓力罷。」

  陸塵哼了一聲,道:「死光頭乃是仙盟六大真君之一,地位奇高,只要他硬撐血鶯,我就不信有誰敢動浮雲司!」

  老馬有些無奈地笑了笑,道:「普通人自然不行,但若是其他五大真君開口,那就不同了。」

  陸塵臉色陡然一變,原本平靜的神情終於動容,道:「是誰?」

  ※※※

  崑崙山脈氣勢雄偉,連綿起伏,在山脈最深處一片闊大的區域中,終年濃霧密布,幾乎與天上白雲相接,哪怕時有大風吹拂,也無法吹散此間霧氣。而天上雲霞之間,虛空中赫然懸浮著四座巨大山峰,便是崑崙派中最著名也最顯赫的「天穹雲間」四座奇峰。

  這四座山峰彼此相隔千餘丈遠,隔著雲霞霧氣,只能隱約看到其他山峰的影子,縹緲猶如仙境,彷彿正是人間仙家所在。四座奇峰自古傳下,雖皆在同一山脈之上,卻各有異象,正暗合天地輪轉四季之分,遂得以春夏秋冬而命名。

  春峰生機盎然奼紫嫣紅,夏峰炎陽酷熱如在火中,秋峰清冷孤寂有肅殺之氣,冬峰則冰天雪地萬物蕭條。

  咫尺之地四座奇峰,竟有如此神奇異象,可謂是造化奇蹟了。在崑崙派中,這天穹雲劍四座奇峰向來是宗門重地,歷來只有門派中最重要的人物才能踏足其中,普通弟子甚至連靠近的資格都沒有。

  這一天,虛懸於高空之上的冬峰上仍和往日一樣,一片冰天雪地的景象,白雪皚皚風雪漫天,整座山峰都是一片潔白之色。奇異的是,距離這座山峰不遠的其他山峰包括下方的崑崙山脈各大山頭,卻仍是綠意盎然,也算是一種奇景了。

  罡風猛烈,吹面如刀,那絲絲冰寒之氣彷彿可以透過血肉直接滲入到骨頭裡,令人忍不住地想發抖打顫。冬峰上一座千載玄冰凝固而成的懸崖邊,此時站著一個身影,卻是個十歲出頭容貌極美的小姑娘,正是白蓮。

  此刻的她面色清冷,身著披風,寒風吹過,她的秀髮衣襟一起飄拂不定,真有一種飄然出塵般的仙子氣息,卻哪裡還有半點當日與陸塵爭鬥時的兇狠模樣,更不用提她曾經手沾血腥的詭異情形,彷彿就是與她毫無關係的另一個人。

  又或者是誰也不曉得到底哪一種,才是這個年紀小小的姑娘真正的面目。

  她的臉看上去有些略顯蒼白,不知是因為這冬峰山異常寒冷的氣溫罡風,還是她的身子不適。只是站在這冬峰高處,俯覽下方,卻是有一種茫茫崑崙盡在腳下的感覺,這天地人間,赫然小了許多,便是天上雲彩,又何嘗不是正在腳下?

  腳步聲忽然響起,踏碎地面的落雪與冰渣,一個身影出現在白蓮的身後,是個老者。

  如果陸塵在這裡的話,應該會認出此人正是當日他在崑崙山門時看到的那位接引白蓮上山的卓賢,也就是傳說中白晨真君的二弟子,同時也是崑崙派中一位極其強大的金丹修士。

  卓賢走到白蓮的身後,目光敏銳如電,掃過身前那看似嬌弱的女孩身子,眼中異芒閃爍,似乎有一絲複雜神情閃過。

  白蓮轉過身來,看到了卓賢,不知為何她面上神色仍是沒有笑意,彷彿從小到大她就是那種冷冰冰的清冷性子,低下頭,她對卓賢行了一禮,道:「二師兄。」

  卓賢點了點頭,然後平和地道:「此處罡風冷峻,你道行未成,不宜在此久留,否則容易損傷道基,隨我回去罷。」

  白蓮低眉順目,道:「是。」

  卓賢領著她便轉身走去,一路之上只見冰霜棱柱奇峻突兀,晶瑩剔透猶如置身於一個神奇瑰麗的水晶般的世界。兩人穿行在這個飄浮在天空中的神奇風雪山峰裡,耳邊只有彷彿永不止息的寒風呼嘯聲。

  「師兄。」白蓮忽然開口叫了一聲。

  卓賢道:「什麼?」

  白蓮道:「師父他老人家這一次,什麼時候才能醒來啊?」

  卓賢的腳步微微頓了一下,隨後抬頭望去,只見距離他們此處更高千百丈之上的地方,冬峰絶巔之處,無盡風雪瘋狂湧動著,將那座孤峰完全包裹成了一團難以形容的巨大風雪堡壘,彷彿遠離人世。

  「不知道啊。」卓賢平靜地道。

  「嗯……」

  「怎麼了,有事?」

  白蓮包裹在披風中的手動了一下,輕輕握住了胸口的那枚翠綠吊墜,溫潤的感覺一如既往,哪怕是在這冰天雪地一片肅殺中,她似乎也還能從那翠綠樹枝中感覺到一股生氣和溫暖。

  可是……好像還是感覺,似乎有哪裡不太對啊!

  白蓮沉默了片刻,然後輕聲道:「沒什麼事,就是問問。」

  卓賢看了她一眼,「嗯」了一聲,然後繼續向前走去,風雪在他們二人身後席捲而過,捲起千百雪花,為這片白色的山峰塗抹上了一層迷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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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微風小巷

  昆吾城中,黑丘閣前堂裡,老馬並沒有馬上回答陸塵的問話,臉色看上去也有些難看,過了一會後,老馬低聲道:「不止一位。」

  陸塵原本有些驚訝的神情此刻慢慢平復了下來,但一雙眼睛中的光芒卻越發鋭利,過了片刻後,他忽然笑了一下,道:「死光頭這是把其他人都得罪光了吧?」

  老馬搖了搖頭,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當年魔教勢盛之時,大人風頭無兩,在真仙盟中呼風喚雨,天下側目。到了十年前荒谷一戰後,他更是聲望到了頂峰,壓得其他幾位真君大人毫無面子,得罪的人多了去了。」

  陸塵道:「死光頭這麼厲害,怎麼現在不囂張了?」

  老馬咳嗽一聲,道:「天下動盪已久,真仙盟中有許多人還是想過些安定日子。」

  陸塵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看著外面的小巷,目光有些飄忽起來。

  老馬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掠過一絲憂色,道:「真仙盟『大宰院』那裡,廣博真君執掌仙盟財權,對浮雲司這裡向來看不順眼,早就抱怨了多年。除了這位大人外,近日『天律堂』鐵壺真君那兒,也直接發話表示對浮雲司大為不滿,疾言厲色衝著堂主血鶯,但矛頭對著誰,整座仙城裡大家心裡都有數。」

  陸塵略感意外,皺了皺眉頭後道:「鐵壺?這位大人不是向來號稱鐵面無私,怎麼也來湊熱鬧了?」

  老馬苦笑了一下,道:「因為浮雲司一大堆爛事擺不平啊,三天兩頭不是死個影子,就是失蹤個巡視什麼的,換誰也受不了,也就是天瀾真君死撐著血鶯,不然那位薛堂主早就被捉到天律堂裡去了。」

  陸塵臉色又難看了起來,冷哼了一聲,道:「魔教竟然如此囂張了麼?」說完他頓了一下,忽然又搖了搖頭,道:「不對,雖然那些瘋子不弱,但也不會強到可以正面挑釁真仙盟的地步。」

  老馬一怔,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陸塵把臉轉了過去,看了一眼外頭空蕩蕩的小巷,似乎不願多說,道:「我什麼意思你心裡有數。」

  老馬遲疑了一下,卻是從那張舒服的躺椅上一下子站了起來,走到陸塵身前,臉上少見地浮現出嚴肅神色,低聲道:「茲事體大,我不能胡亂猜測。天下對魔教瞭解深刻者無過於你,若是你有何見解,必須對我清楚說明白了,我才能上報真君。」

  陸塵並不言語,只是看了老馬一眼。

  老馬嘆了口氣,輕聲道:「這是大事。再說了,你心裡應該也知道,他相信的人不多,但是你說的話,他一定聽得進去。」

  陸塵沉默著似乎在想著些什麼,過了一會後,在老馬變得有些焦急的目光裡,他淡淡地開口道:「魔教對仙盟確有滲透,但浮雲司是多年來對魔教爭鬥最多的仙盟堂口之一,無論實力、經驗、防備都是極強,能將浮雲司逼到這種地步,死了這麼多人,魔教做不到。」

  老馬死死盯著他,道:「那是誰?」

  陸塵忽然笑了笑,道:「誰最瞭解仙盟,誰最好下手,死了人誰受益最大的,跳得最高叫得最響的,那便是了。」

  老馬臉色忽然蒼白了一下,盯著陸塵看了好半晌,最後才澀聲道:「但你沒有證據?」

  「我沒有。」

  「只是猜想?」

  「只是猜的。」

  「如此大事,你只憑猜測,怕是不能服眾!何況你話裡意思還暗指了那兩位,這豈是空口白話能指摘的?」

  「真君眼底,什麼時候需要證據了?」

  「……」

  屋子裡突然陷入了一片靜寂,沒有人再開口說話了。

  ※※※

  也不知過了多久,看上去彷彿時光都在這條孤寂的小巷中凝固了一般,當光線落在他們身上時,那平凡的屋簷下兩個普通的身影,彷彿也只是歲月中不起眼的螻蟻。

  「這樣是不行的。」老馬輕聲打破了沉默。

  「為什麼?」

  「那兩位是何等人物,大人他如今本就窘迫,豈可再樹大敵?」

  陸塵面無表情地道:「你要我說話,我說了,這些話你要不要傳給死光頭聽,與我無關。」

  老馬霍然抬頭,看著陸塵,欲言又止,臉上掠過了一絲複雜神色。

  小巷堂前,沉默依然。

  ※※※

  光影流轉變幻,風中青草微顫。

  陸塵忽然走出大門,來到小巷對面牆邊,伸手摺了一根草葉下來。涼爽的微風徐徐吹著,在這個彷彿被熱鬧城池所遺忘的角落獨自飄舞。

  「你心裡當真是如此想的?」老馬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陸塵撥弄著手中草葉,平靜地道:「是。」

  老馬走到他的身前,盯著他的眼睛,道:「但我覺得這話裡似有它意。」

  陸塵眼睛微微眯了一下,道:「哦,是什麼?」

  「有誅心之意。」

  「聽不懂,說人話。」

  「你是不是心底仍舊記恨大人,想要害他?」

  「……」

  無聲無息似有驚雷炸響,微風小巷瞬間再度沉寂,青青草葉,在指尖悄然折斷,隨風飄去。

  ※※※

  雲走天光灑落,小巷幽深不知幾許,只有人影對站牆下。

  輕風彷彿也變輕變緩,但依舊頑強吹過,掠起他們的衣襟衣角,卻看不清衣袖中的手掌。

  那風中忽有蕭瑟之意。

  陸塵轉身,摘了一片綠葉,淡淡道:「這話你不該說。」

  「我知道。」

  陸塵手指輕輕撫摸著那片翠綠葉片,眼神明亮鋭利而帶著幾分冷意,似乎連聲音也冷了幾分,道:「當著我說,便有疑我之意;去與光頭說,便是離間之舉。」

  老馬的眼角似乎抽搐了一下,沒有言語,只是沉默著。

  陸塵又道:「你我相識十年,你應該知我甚深,明白我的心意,其實……」

  老馬突然打斷了他的話,冷冷地道:「其實我根本看不透你。」

  「我不知道你心裡有何念頭。」

  「十年前的事,你真的放下了嗎?」

  「這世上根本沒人會真正知道你的心意!」

  老馬一句一句,緩慢卻清晰地說著,盯著陸塵的眼睛,目光銳利如刀,彷彿想要切開陸塵眼中瞳孔裡,那深邃的黑暗。

  有風吹過,衣襟飛舞。

  陸塵緩緩轉過身來,直視老馬的眼睛。

  兩個男人沉默卻冷峻地對視著。

  衣袖深處,一枚翠綠的葉片忽然枯萎下去,變作一片焦枯敗葉,然後悄無聲息地滑落於地。

  ※※※

  「你想太多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陸塵忽然笑了一下,拍拍手掌,然後眼往天空看了一眼,但見那天藍雲走,口中平靜地道:「是你問我的話,我說了,你不滿意便懷疑我,這怕是有些不妥吧?」

  老馬沉默著,沒有回答。

  陸塵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得了,胖子。幹咱們這一行的,整日裡疑神疑鬼緊張畏懼的都有,最後發瘋發狂的也有不少,你再這樣下去,以後也免不了變成一個瘋子。」

  老馬閉上眼睛,深深呼吸了一下,隨後點了點頭,道:「你說得有理。今天是我急了,回頭我會把你的話傳上去的。」

  陸塵轉身向屋裡走去,口中道:「傳不傳的,你自己看著辦。」

  老馬跟在他的身後,走了兩步,忽然道:「你救過我的命,我沒有想害你的意思。」

  陸塵的腳步頓了一下,道:「我知道。」

  往前又走了一步,陸塵說道:「胖子,這十年間,我是把命交到你手裡的。」

  老馬默然。

  陸塵看著近在咫尺的門檻,停下了腳步沒有走進去,過了片刻後,他轉過身子看著老馬,輕聲道:「現在也是一樣。」

  老馬身子微微一震,隨後眼中掠過一絲幽深複雜的目光,片刻後點了點頭,道:「我知道的。」

  陸塵笑了起來,笑容溫和,道:「好了,時候不早了,我回山了。」說著,他對老馬揮了揮手,便轉身向小巷外頭走去。

  老馬站在青石板路上,默默地看著那個身影漸漸遠去,始終一言不發。

  當陸塵的身影終於消失在視線中後,老馬臉上的肥肉突然抖了幾下,在那片刻間他似乎突然全身像是一下子從極度緊繃的狀態裡放鬆鬆弛下來,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彷彿像是屏息潛伏在水中的人,憋了太久太久。

  他大口地喘了幾下,又伸手在額頭抹了抹,然後無聲苦笑了一下,轉過身子準備走回屋子那邊。只是才走出兩步,他的身子忽然一頓,卻是停了下來。

  片刻之後,他忽然走到小巷牆角的一處地方,蹲了下來。

  白白胖胖的手掌從衣袖裡伸出來,到了那磚頭牆邊摸索了一下,然後從地上撿起了一件東西。

  那是一片乾枯焦黑的殘葉,蜷縮成一團。

  老馬默默地看著手中這片枯葉,又抬起頭看了看周圍,那些牆上縫隙裡頑強生長的野草,正在風中充滿生機地微微顫抖著,揮灑著綠意。

  寂靜的小巷裡,老馬的眼底忽然掠過一絲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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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名茶小鶴

  崑崙派石盤山上,在氣勢古樸雄偉的大殿後有一間建在松柏之下的靜堂,金丹修士顏蘿平日裡沒事時,便經常在此靜修。

  平日裡少有人前來此處,蒼松翠柏之下,這座靜堂顯得十分幽靜,樹影倒映在地上,隨風微微顫動著,還有遠處林間偶然傳來的幾聲清脆鳥鳴聲,彷彿自有一股世外仙氣。

  靜堂之中,此刻除了一頭鶴髮童顏的顏蘿之外,易昕也跪坐在一旁,正小心翼翼地泡茶,清香四溢。

  須臾,茶水已成,易昕雙手捧杯放在顏蘿身前案上,道:「師叔,請喝茶。」

  這一隻茶杯通體潔白,看上去猶如初雪一般晶瑩剔透,杯中茶水澄澈,香氣撲鼻,只聞一下便知道是世間十分珍貴的名茶。

  顏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隨後微微頷首,看著易昕笑道:「你這小妮子,道行未成,這泡茶的工夫倒是厲害了。」

  易昕嘻嘻一笑,道:「我們家就是種靈茶出身的啊!幾代人傳下來,其他的不敢說,這泡茶的本事還是有的。」

  顏蘿點點頭,道:「說的也是,當年你家那位老祖宗易羽祖師,號稱崑崙茶仙,種茶、品茶、評茶,都是一時無二,這才傳下了你們易家這份基業下來。時至今日,你們易家茶田獨有的名茶『小鶴』,還是聲名遠颺,也難怪你對這茶道上頗有心得了。」

  易昕眼睛眨了眨,向顏蘿靠近了些,低聲笑道:「顏師叔,您若是喜歡『小鶴』茶,待明年收茶時節,我去偷偷給你拿點過來,好不?」

  顏蘿笑罵道:「你這丫頭偷奸耍滑!為何不是今年?」

  易昕扁了扁嘴,道:「師叔,你錯怪好人啦!您又不是不知道,這小鶴茶種植不易,一年的出產頂天了也就一兩斤,就這還被咱們崑崙派每年慣例定下了七八成,專一作招待禮贈的;然後還有門中其他一些喜歡喝茶的大人們,都別說是像您這樣的金丹修士,就是元嬰真人也有好幾位,哪一位我們易家也不敢得罪啊!」

  她攤了攤手,道:「所以這一年新茶出來,產量一定,轉眼間就是被人定光了,我就是有天大本事也弄不到了。也就是明年茶葉剛收的時候,我打算偷偷回家,去茶田裡趁著天黑摸一點出來的……」

  說著,她一雙眼睛裡透著無辜可憐的目光,就那樣眼巴巴地看著顏蘿。

  顏蘿失笑,輕輕拍了一下易昕的腦袋,道:「好了好了,逗你玩呢!」說著眼角餘光忽然看到在易昕那張俏美的臉龐上,左側腮邊兀自殘留著一道寸許傷痕,微微泛紅,顯得有些突兀。她臉色便是微微一沉,手指滑下,在易昕臉頰上輕輕摸了一下,易昕像是感覺到了什麼,身子往後縮了縮。

  顏蘿冷哼了一聲,道:「好好的一張俊俏臉兒,沒得差點被人毀了。想想真是便宜何剛那廝了,早知道當天一掌就打死了他!」

  易昕微微低頭,但很快重新抬起頭來,露出一絲微笑,道:「算了,事情都過去了,師叔莫要生氣。」

  顏蘿眼中帶了一絲憐惜,道:「你這年紀輕輕的小姑娘,莫名其妙地便受了這樣的大罪,真是苦了你了。」說著她眼神忽然又是一冷,道:「如你之前所言,這麼多年來你們易家上供名茶,也算是結交了不少交情了,結果當日你落難時,居然一個人出頭的都沒有,真是令人齒冷。」

  易昕嘆了口氣,道:「這事我倒是也問過我爹的,但是我爹當日也對我說了,這事怪不了別人。」

  顏蘿略感意外,道:「怎麼說?」

  易昕道:「我爹說,咱們易家的茶葉雖好,但終究也只是一種可有可無的茶飲罷了,喜歡時喝一下,不喝也沒什麼。可是當日事發時,何毅何師兄乃是天縱奇才,未來前程遠大,大器可期;他師父獨空真人,自己是神通廣大的元嬰境真人不說,又是天兵堂首座,在崑崙宗門內德高望重,便是掌門真人也十分看重於他。那樣的情形下,沒有人會為了一點靈茶去與他們作對的。」

  「我爹說,這事很難去怪別人的。」

  「我爹還說,我們家最大的罪過,就是太弱了。」

  顏蘿默然,過了一會後長吁了一口氣,忽然自嘲般地笑了一下,道:「這麼說來,我反倒是最傻的那一個了?」

  易昕離席,走到顏蘿身前跪了下去,磕了一個頭,垂首伏地,低聲道:「師叔仗義救我於水火危難之中,易昕感激不盡,我們易家上下也深感恩德。日後師叔但有吩咐,易昕一定盡心竭力,不管……」

  顏蘿揮手攔住了她後頭的話,隨即拉起了易昕,眼中流露出一絲慈愛之色,道:「以後自己好好的就行了,而且那件事最後能有那個結果,也並非是我一人的功勞。」

  易昕臉色微微一變,在那一刻忽然想起之前陸塵曾經對她說過的那些話,有片刻的失神,但很快恢復了過來,對顏蘿笑道:「但總歸是您救了我啊。所以師叔你放心啦,明年不管怎麼樣,我一定給您弄點『小鶴』來。」

  顏蘿失笑,拉著易昕在身邊坐下,隨即嘆息道:「說起來,這都怪你那個便宜師傅東方老兒,自己傷勢未癒卻硬是要收你為徒,結果閉關到現在還不能出來,卻將你丟在百草堂這裡,反倒是讓別人欺負了。」

  易昕搖搖頭,笑道:「那也不能這麼說,我師父他老人家對我可是恩重如山啊,沒他我也上不了崑崙呢!」

  「呸!」顏蘿沒好氣地啐了一口,道:「那不著調的老頭,整天就沒幹過一件正經事。當年若不是他要死要活地非要搶你,我也能將你接引上山了。」

  易昕一聲驚呼,道:「啊,真的麼?」

  顏蘿白了她一眼,道:「廢話!不然你以為我真傻啊?沒有半點緣由的就出頭跟獨空真人還有他手下那個天賦出眾的弟子架樑子?這不是實在氣不過了嘛。」

  「哎呀,真是多謝您!」易昕拉著顏蘿的手,笑嘻嘻地道,「可惜咱們崑崙派不讓多拜幾個師傅,不然我也拜您為師算了。」

  「美得你!」顏蘿笑罵了一句,隨後又道,「不過東方濤那老頭子我認識多年了,在道行上確實比我強許多,若是他沒有閉關療傷生死難料的話,我想那些人也不敢這樣欺負你。」

  易昕一怔,道:「生死難料?我師父他不是就只是閉關休養著嗎?」

  顏蘿哼了一聲,眼底深處卻是有一絲複雜神色掠過,道:「若只是療傷,他早就應該出來了,結果拖了這麼久,那肯定有問題。」

  易昕越來越是驚訝了,道:「什麼問題?」

  顏蘿伸出兩個指頭,道:「兩個可能,其一,東方老兒的傷勢比我們知道的更深更重,連他自己都受不了,拖了這麼久還沒有愈全的話,估計也離死不遠了;第二……」她搖了搖頭,卻是壓低了聲音,對易昕道:「他怕是找到了機緣,這是想趁機衝擊元嬰境界了罷。」

  易昕霍然站起,失聲驚呼:「元……」

  話才出口,顏蘿的手掌已經摀住了她的嘴巴,將她扯了回來,瞪了她一眼,道:「不可聲張。」

  易昕面上全是不可思議的神情,滿是激動緊張之色,連身子都在不停微微顫抖著。只見她連連點頭,顏蘿這才鬆開手,緊接著,易昕便立刻用雙手摀住了嘴巴,彷彿只有這樣才能保守秘密一樣。

  過了好半晌,她彷彿才稍微平靜了一些,但雙手仍不敢從嘴上移開,只是透過指縫,顫抖著聲音對顏蘿問道:「師叔,這、這是真的嗎?」

  顏蘿哼了一聲,道:「我說了,這只是我的猜測。不過老身認識東方老兒幾十年了,那廝屁股一抬我就知道他什麼德性……這一次,哼!八九不離十吧。」

  易昕捂緊嘴巴,在那邊傻笑起來,看著連眼睛都眯了。

  顏蘿看了她一眼,忍不住搖頭也是笑了,道:「若是那老貨命好,真的被他破了那重生死天關,進階元嬰境界,到了那時,你的好日子就該來了。」

  元嬰真人,呼風喚雨移山填海,有鬼神不測通天徹地的廣大神通,自古以來便是神仙一流的人物,是站在人族修真界中最頂尖的那一層。

  但如此人物如此境界,成千上萬年來億萬修士中,卻只有極少極少的一部分人才能登頂此境,便是因為在金丹境衝擊元嬰境時,有一道凶險無比的生死天關,極難突破,破境時有域外心魔困擾阻擋,非絶大毅力或強勢氣運者難以成功,其中更是有生死之險,難以揣測。

  「真好!」易昕激動了半晌,忍不住又有些擔心起來,連忙雙手合什,閉眼對天祈禱了起來,道:「求老天爺保佑,保佑師父一切順利,安安穩穩的。」

  顏蘿目光向靜堂外看去,只見松柏之間,遠山依稀可見,仙氣祥雲環繞中,卻不知有誰在深山隱藏不見。

  隔了許久,忽然從耳邊傳來了易昕的聲音,道:「師叔,我有件事想求您啊!」




  叫小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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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鑒仙鏡下

  「什麼事?」顏蘿轉身對易昕問道。

  易昕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鼓起勇氣道:「師叔,我聽說靈力培植的人選就快要定下來了,這次一共要挑選多少人啊?」

  顏蘿怔了一下,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易昕「唔」了一聲,然後期期艾艾地道:「這個……我有個朋友,嗯,也想進這份名額裡啊!」

  顏蘿笑了一下,道:「這靈力培植收的可都是雜役弟子,你們易家今年在雜役弟子中也有人嗎?」

  易昕連忙搖頭,道:「不是不是,就是……我認識的一個朋友,不是我家裡的人。」說著她又偷偷看了顏蘿一眼,道:「我就是想過來問問您,能不能給他一個機會……」

  顏蘿看著她,面上神情似笑非笑,道:「小丫頭,你這是想讓我徇私麼?」

  易昕嚇了一跳,道:「當然不是,您老誤會了,這不是規矩上說了嘛,靈力培植的人選,我這樣的親傳弟子也有推薦資格,所以向您推薦一下而已。」

  顏蘿想了一下,道:「嗯,這一塊人選確實還有三四天就要公布了,我記得好像都滿了啊。」

  「啊?」易昕一驚,隨即露出失望之色,咕噥道:「糟了!來遲了啊。」說著,她面上有些沮喪,帶了一絲哀求之意,就那樣看著顏蘿。

  顏蘿看了她一眼,忽地失笑,道:「小妮子你裝什麼可憐?罷了罷了,誰叫你馬上就可能是真人弟子了呢,面子大得很啊!將你那位朋友的名字報過來吧,我看看能否塞一個進去,不過話說在前頭,這靈力培植對道行根基是有要求的,若是之後派人審核時過不了,那也是沒辦法。」

  「那是當然,那是當然。」易昕頓時大喜過望,連連點頭,笑道:「多謝師叔慈悲啊,我那位朋友名叫陸塵。」

  「陸塵?」顏蘿眉頭微微皺了一下。

  「嗯,是的,陸地的陸,塵埃的塵,陸塵。」易昕像是生怕顏蘿聽錯了一般,趕忙又重複了一遍。

  顏蘿點了點頭,道:「好罷,我記下了。」

  易昕眉開眼笑,喜不自禁,在這靜堂裡又陪顏蘿說了一會話,然後便告辭離開了。

  看著那少女步伐輕快離去的背影消失在視線裡後,顏蘿面帶微笑地微微搖頭。隨後她坐在原地沉思片刻後,忽然站起身轉到旁邊一處櫃子邊,拉開了其中一個抽屜,裡面有一分書簡。

  此刻,顏蘿面上的笑容已經消失不見了,面色淡然的她拿起那份書簡翻開,幾乎是第一時間便在書中某頁處露出了一片信箋,她打開那張白紙,只見上面寫著幾個名字。

  顏蘿一個名字一個名字地看了下來,然後目光停留在最後一個名字上。

  那上面寫著「陸塵」二字。

  顏蘿凝視著這兩個字,眉頭微微挑起,過了片刻後忽然低聲自言自語了一句:「這個陸塵什麼來歷,怎麼有這麼多人想暗中幫他?」

  ※※※

  三日之後,陸塵接到了掌管他們這一片雜役弟子的周奎通知,讓他前往石盤山上接受靈力培植的查驗。當時他還在靈田中幹活,得知這個消息後也是有些意外,不過在趕往山上大殿的途中,看到站在那邊等他的一臉笑意的易昕時,他便是心中有數了。

  這一天風和日麗,天氣晴好,易昕站在那一棵蒼翠松柏下,笑顏如花,正是青春美貌,吸引了路上不少雜役弟子的目光。

  陸塵故意落在後頭,等其他大部分人都走過去了,這才走上去低聲笑道:「這就是易大小姐的手段麼?」

  易昕哼了一聲,面露驕傲之色,自矜地道:「如何,本姑娘不錯吧?」

  陸塵伸出了大拇指對她比了一下,道:「說到做到,厲害。」

  易昕掩嘴而笑,看起來很是高興,隨後看了一眼前方大殿,又壓低聲音道:「你也別高興太早了,我聽說這次靈力培植的人大概是要選五十人,但剛才我看著上來這裡的,至少也有六十幾個,你可別被刷下去了啊。」

  陸塵笑了笑,道:「應該沒什麼問題,靈力培植講究的就是以本身靈力去催發、栽培一些特殊靈植,其中最適合的當屬木系和土系,我雖然天資粗劣,但五行神盤上有的就是一根土系神柱呢。」

  易昕一拍手,笑道:「那敢情好,總之好好的過關就行。你上去罷,待會我想辦法從旁邊去偷看一下。」

  陸塵失笑,不過也沒說什麼,就往山上大殿走去。

  ***********

  石盤山大殿中,百草堂召集來的雜役弟子最後都集中在此,陸塵也站在人群中,向四周看了看,果然見人頭攢動,確實是有六七十人來到了此處。

  雖然此處人多,但大殿中並不嘈雜,崑崙派是個很看重規矩的地方,哪怕是雜役弟子,在入門後也被教育了多次,沒人敢在這裡隨意大聲喧嘩。

  過了一會,大殿後頭一群人走了出來,為首者正是鶴髮童顏的金丹修士顏蘿,在她身後還跟著七八位弟子,有築基境,也有煉氣境的,但看起來都是天資不錯的親傳弟子,在身份上比這一眾雜役弟子是要高多了。

  顏蘿也沒搞什麼訓斥講話那一套,來到大殿後直接就往上首主座上一坐,旁邊自然有人站出來對眾人說話,言簡意賅地說明今日是核查眾人根骨天資,看看誰更適合去做靈力培植這件事,並由顏蘿師叔親自監察。

  接下來那些個親傳弟子走下來,將眾雜役弟子分成了幾組,開始檢驗了。至於檢驗方法,則是與大部分人入門時的鑒仙鏡大同小異,看起來易昕說的確實沒錯,百草堂此番更看重的還是五行靈力的適應性。

  陸塵被分在其中一組,隨後便發現這一場檢驗速度並不慢,一個個被人叫到名字的人上前,然後將手放在鑒仙鏡的鏡面上,從中吸取倒映出的光芒,便能反應出此人的根骨天分了。

  沒過多久,便有人叫到了他的名字。

  當「陸塵」兩個字被喊出時,坐在上頭的顏蘿不動聲色地向這邊看了一眼,而在大殿後頭的一個角落裡,易昕則是偷偷探出了腦袋,有些擔心地往這邊看來。

  陸塵走了過去,臉色看起來十分平靜,將手放在那鏡面上後,微微閉眼,平心靜氣,然後開始運轉體內靈力。

  遠山深處,忽然隱約有一聲低沉悶雷,在那雲霧之中響起,幽幽而鳴。

  ※※※

  傳說中,某些絶世天才在鑒仙之時,會有異象呈現。

  天鳴地動,虹光經天,雲龍霧虎,瑞獸飛翔,這些都是在修真界中傳說千百年難遇的神奇異象,但很少會有人見識過,因為幾乎所有的異象都是屬於萬中無一的五柱天才的。

  那些彷彿生來就得了蒼天眷顧的幸運兒,連鑒仙時的風光都與眾不同,都那麼高高在上、盛氣凌人,令人心生敬畏崇仰。而普通人,普通的修士弟子們,最多也只能擁有幾道五行靈力所對應的光芒。

  至於今日在這大殿之中,那更是不可能有什麼意外,因為所有的雜役弟子幾乎無一例外的都是天資最差的一柱弟子,在他們的氣海神盤中僅僅只有可憐的一根神柱,屬於他們的永遠只會有一道孤獨的靈光。

  他們中的大部分人,一生之中都只能與這一種靈力溝通,這也直接制約了他們日後在艱難遙遠的修仙道路上所能抵達的上限。

  大殿之中,孤獨而單純的光芒此起彼伏著,每個人大都沉默著,像是這世間最底層的人們,安靜地承受著自己的命運,接受著這個現實。

  陸塵把手放了上去。

  他臉上平靜而自然,毫無異狀,也沒有什麼緊張的跡象,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早已認命的凡人,普通而平凡。

  鑒仙鏡法寶微微顫抖了起來。

  站在這塊鑒仙鏡旁邊的正好是周奎,他面色嚴謹但心中其實有些無聊,反正看來看去也都是些枯燥單一的東西,所以在一開始的時候他並沒有什麼反應,甚至忘了普通的一柱弟子過來檢驗時,鑒仙鏡最多只是反射光輝,根本不可能會有顫抖之類的異狀。

  那一刻如白駿過隙。

  那一刻如電光火石。

  那一刻彷彿只是人們不經意的一眨眼間。

  鑒仙鏡中忽起微光,微光顫慄著,似風過水面的漣漪,幾種詭異的微光交織在一起,變成一幅混亂無比猶如塗鴉般的怪異畫面。緊接著,在那難以言述的微小至極的一剎那間,一抹黑色忽然瀰漫,抹去了所有光澤。

  那黑色深沉如海。

  那黑光如永恆寂寞的深夜。

  然而片刻後,突然一切散去,如一時眼花,似流雲風捲,所有的一切幻影無聲無息地瞬間湮滅。

  沒有微光,沒有異色,也沒有黑暗。

  鑒仙鏡平靜了下來,一如平日,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在那片刻的瞬間後,一切如夢幻泡影,甚至讓人來不及記憶來不及望見那詭異的一幕。

  鑒仙鏡鏡面上,緩緩亮起了一道黃色的光。

  孤獨,而明亮。

  ※※※

  周奎「嗯」了一聲,點了點頭,道:「土系靈力精純,還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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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橋底下說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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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流香圃

  黑狗阿土快活地在山林間奔跑著。

  崑崙山脈中幾乎沒有強悍的妖獸,山林裡隨處可見的都是些人畜無害的小鳥小獸,稍微大一點厲害一些的野獸,都藏在深山老林裡,輕易不敢出來。

  這裡唯一的主宰就是人類,確切地說,是崑崙派的修士們。

  阿土當然不知道「狗仗人勢」這個詞的意義,也從來沒聽過狐假虎威之類的話語,不過這些日子來,牠確實在崑崙派石盤山附近的山林間玩得很痛快,每每都要到天黑時分才回去,以至於陸塵都罵了牠好幾次,說牠玩得性子都野了。

  對陸塵的訓斥,阿土每次都是伏耳恭聽,然後堅決不改,牠彷彿從心底深處就特別特別的喜歡山林,喜歡在那些山山水水林林草草中跳躍奔跑,每當這個時候,阿土就會覺得自己有一種熱血沸騰的感覺,甚至就連瘸了的那隻腿也不再是障礙了。

  有的時候牠甚至還會忍不住站在山上,對著無盡的群山和晴朗的天穹,大聲而淒厲地發出長嘯。

  如一匹月圓之夜的狼。

  嗯,只是有點像而已,牠的叫聲氣勢不夠強大,中氣也不足,而且最重要的是,阿土從來沒在晚上出來過。到了天黑的時候,牠都會乖乖地回家和陸塵待在一起,待在那間簡陋而狹小的房間中。

  這一天陸塵上山去了,阿土又獨自跑去玩耍,牠跑過山林跑過河流跑過山山水水,然後看到了一座有些奇特的山峰。

  那座山隱藏在崑崙群山中,不高也不大,阿土站在山腳下望去,覺得這座山山體有些奇怪,扭曲險峻,好像有點眼熟。

  阿土看了半晌,忽然狗頭中靈機一動,然後找到了答案。

  牠覺得這座山峰的形狀就像是一隻狗頭!

  狗頭一樣的山。

  狗頭山!

  阿土頓時興奮起來,衝著那座山「汪汪」叫著,歡快地跑了過去。但在山腳下牠忽然腳步一頓,卻是看到了一道天然形成的斜坡,佔據了「狗頭山」整個一側,向上延伸而去。

  斜坡一層一層,或有巨岩或有大樹,彷彿總有些天生地長的顯眼的標誌物,將這裡分成了一條從下往上的巨大的階梯。

  一群野豬,幾隻山羊,偶爾飛過的小鳥,還有大群大群的麋鹿從牠眼前走了過去。

  阿土有些畏懼地離那些個子高大的動物遠了些,然後東張西望了一下,又往山上走了上去。到了那無形又巨大的階梯第二層,阿土忽然看到了一隻體型龐大的斑斕猛虎,正懶洋洋地躺在一棵樹下酣睡著。

  阿土的腿一下子軟了。

  幸好那隻斑斕猛虎沒發現牠,阿土連忙逃命,往旁邊跑開,不知不覺又上了一層,然後牠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下意識地便向周圍看去,果然,隨著牠慢慢往這山上行走,這一層層的階梯裡,竟然都有各不相同的異獸停留在此。

  有身長十丈的巨大鱷魚,有通體純白的獨角犀牛,有縱橫馳騁的黑色金雕,甚至還有翩翩如仙的瑞獸靈鶴……

  一層一層,無形的線似乎劃在這座山上,讓所有的異獸們都相安無事,而且奇怪的是,它們似乎也從沒有對其他動物有任何的攻擊舉動,最多也就是往阿土這邊嚇唬性地吼叫一聲,然後把阿土嚇得屁滾尿流、落荒而逃。

  阿土雖然有些害怕,但不知怎麼,牠心底卻彷彿有一股奇異的衝動在不時激勵著牠,讓牠不時望向那山峰的最高處。

  隱隱約約,那裡彷彿有一個巨大的身影。

  阿土慢慢地接近了那裡。

  在走到山頂時,這隻黑狗已經四腳顫抖,看起來馬上就要支撐不住的樣子,但是很快的,牠就看到了牠想看的東西。

  這座狗頭山的山頂上,確實有一個龐大的身影趴在地上,當那雙巨大的眼睛緩緩向牠這邊看來的時候,阿土突然高興得大叫起來,然後衝了過去,對著那個小山般的巨獸歡快地叫喚著,尾巴拚命搖動。

  就像是牠見到了十分想念十分親近又十分想討好的老朋友。

  那是一隻青牛,雄踞在這山峰之巔,在崑崙山所有瑞獸的最頂端。

  青牛看了阿土一眼,阿土高興地叫著,然而卻不見青牛有任何反應。過了片刻,忽然只見青牛尾巴一甩,伸了過來,如同一道傳說中的捆仙索一樣,瞬間捲住了阿土的身子,然後往空中一拋,頓時就遠遠地飛了出去。

  「汪……」

  一聲淒厲叫喊,狗頭山上下無數異獸都聞聲看去,只見一道黑影從山上飛了下來,在半空中翻轉了好幾次,然後「噗」的一聲悶響!摔在了山腳下某處茂密的叢林裡,半晌沒有動靜。

  山上山下一片寂靜,過了片刻,忽然一切又恢復了正常,眾多異獸仙禽該吃的吃,該睡的睡,該散步的還是散步,就是沒有一隻過來瞄一眼那隻不知死活的黑狗。

  ※※※

  五日之後,百草堂正式公佈了這一年靈力培植的弟子名單,人數為五十人,陸塵的名字名列其中。

  易昕十分高興,跑來找陸塵慶祝了一番,不過陸塵十分煞風景地對她說以後咱們就兩清了,你也不欠我的人情了之類的話,讓易昕好一陣翻白眼。

  不過這些都沒什麼,當易昕看到灰頭土臉趴在屋裡,身上纏了好幾道繃帶的黑狗阿土時,頓時大驚失色,連忙追問陸塵。

  陸塵卻也不知道,只說前幾天這隻笨狗從山林裡一路爬回來的,樣子很是淒涼,看樣子似乎是在山林裡玩耍時,不小心從哪個地方摔下來了,結果摔斷了好幾根骨頭,費了陸塵好大的勁才給牠接好的。

  易昕當時就心疼壞了,抱著阿土眼淚珠子直掉,輕聲軟語安慰了好一陣子不說,回頭又跑出去買了一大包阿土最愛吃的肉骨頭放在牠面前,算是給阿土養傷補充氣血的。

  奇怪的是,阿土雖然身受重傷,但這貨似乎並沒有太多的異樣情緒,該吃就吃該睡就睡,易昕來了就對她吐舌頭舔手表表親熱,其餘的就沒有什麼了。

  所以到最後,易昕也只能當阿土自己不小心摔壞了,然後又是好一陣叮嚀叮囑,把阿土聽得兩眼無神哈欠連天,最後在她懷中昏睡過去了。

  相比起易昕的心軟,陸塵就乾脆多了。幫阿土接好了骨頭換了藥綁好繃帶,一腳就將牠踹到屋子的角落去了。用他的話來說,這隻笨狗屁用沒有還整天給他找麻煩,遲早還是燉了吃狗肉才是真的。

  易昕氣壞了,抱著阿土要走,誰知阿土跟她親熱是親熱,但凡一到要走的時候就翻臉無情,抱著桌角凳子拚命掙扎就是死也不肯離開這屋子,最後還躲到陸塵的身後,不管易昕怎麼說也不出來。

  這是一隻什麼樣的狗啊!

  易昕對這隻性情詭異離經叛道的黑狗都快絶望了,心裡有一種快要崩潰的感覺。

  ※※※

  不管怎麼說,阿土也只是不起眼的小插曲,陸塵在崑崙派中的日子仍然還是按部就班地繼續著。

  參加了靈力培植,靈田這一塊就可以放下了,在百草堂的安排下,陸塵等五十名在靈力上尚有可取之處的雜役弟子離開了石盤山,來到了百草堂下另一處名叫「流香圃」的地方。

  流香圃是一處種植重要靈材的藥圃,佔地很大,但陸塵等雜役弟子暫時只被允許在最外層的「楓園」中做事。

  能夠種在流香圃裡的靈材,最差的也都是二紋,越往深處,品階越高,清香靈氣終日不散,因此而得流香之名。

  而陸塵等弟子的工作則是在最外圍的楓園裡,在百草園上頭安排下來的一些靈植中,用他們的靈力去催動調整周圍靈田泥土裡的五行靈力,令這些珍貴的靈材可以生長得更好。

  這是一項十分枯燥但又需要十分認真仔細的活,一不小心就很有可能傷到靈草脆弱的根系進而損傷靈材。而如果培植得當的話,這些珍貴的靈草便會比正常情況下長得更好,其所蘊含的靈力和藥力也就更充沛。

  陸塵幹的就是這樣的活。

  幹活的時候,他的樣子和大多數人一樣,有些滑稽也有些可笑。雜役弟子們一個個都蹲在靈田裡,雙手插入地面,有的人還撅起了屁股,然後屏息靜氣地小心翼翼催動著土中的靈力,一道道微弱的光芒在泥土間閃動著,一天下來,他們的身上臉上,往往都會沾染上黑色的泥土,顯得有些骯髒。

  看上去就像是人間俗世裡,最平凡普通不過的農夫。

  那一天,陸塵就蹲在靈田裡,做著自己的事。

  流香圃裡來來往往的崑崙弟子很多,有許多人是要用藥,也有人來百草堂求購靈丹,還有人則是直接花費靈石,請百草堂這裡的人幫忙栽種一些珍貴的靈草靈材。

  當那些高高在上、道行高深的崑崙弟子們路過這裡時,他們大多數都不會看那些低頭如農夫一般的雜役弟子,偶爾也有好奇的年輕人看著這些人,然後發出驚奇而好笑的聲音,說著一些比如「那些人的樣子好像蛤蟆呀……」之類的話。

  陸塵當然也聽到了一些這樣的話語,不過他的臉色一直平靜,也看不出他心裡有何波動,只是在那天傍晚的時候,當他終於做完了所有的活,腰酸背痛地站起身子時,忽然看到遠處一個姣好的身影,正背對著他走向那流香圃深處。

  那天的晚霞下,她肩頭的那件赤羽披風,彷彿也正像是天邊燃燒的那一片火燒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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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黑火生長

  那個女子名叫蘇青珺。

  陸塵知道她的名字,也知道她是一位天資極出色的崑崙派天才弟子,年紀輕輕,距離金丹境界更只有一步之遙。她還有一位名氣很大實力很強的元嬰真人師父,甚至於還因為她出身的鐵支是弱勢的一方,她的師父木原真人和其他鐵支的長輩,都隱隱地將未來鐵支崛起的希望寄託在她的身上。

  她是天之驕女,她是頂尖的四柱奇才,她是崑崙派如今最耀眼的年輕天才之一,論聲勢,甚至比何毅都要更勝一籌。

  陸塵這樣的雜役弟子,只能在遠處像現在這樣,靜靜地眺望著她的背影,彼此之間有如天壤之別。

  或許只有那件美麗得如同火焰燃燒般的赤羽披風,才能讓他覺得有些熟悉,讓他想起了當初的那個小小山村,那座山和山裡的燕子。

  陸塵看著那個女子的身影走進流香圃深處消失不見,然後默默轉身,也離開了這裡。

  ※※※

  進入靈力培植的名單,來到流香圃這裡幹活後,陸塵的住處也隨之搬了過來。相比起之前在石盤谷裡的房子,他現在的住處明顯要好了一些,首先,地方寬大了一半,屋子採光也明亮許多,包括傢俱都多了不少,甚至還有一張書桌放在窗前。

  或許正是這些無形的好處,才讓許多雜役弟子對此趨之若鶩的吧。

  當陸塵回到自己的那間房子時,天色已經黑了下來,推開房門,黑影一閃,阿土便迎了上來。

  阿土是兩種妖獸混血的後代,雖然眼下看起來這貨的戰鬥力十分低劣,很是對不起牠的父母,但在恢復速度上卻是很不錯。當初在迷亂之地剛剛救下牠的時候,阿土的斷腿便比易昕的斷手好得要快上許多。眼下也是這樣,前幾日剛剛不知在哪兒摔折了骨頭,現在卻已經差不多好了。

  陸塵蹲下身子,摸了摸阿土的頭,阿土搖晃著尾巴,對他叫喚了兩聲,然後不住地看向門外。

  「嗯?你這是想出去玩了?」陸塵問道。

  阿土的尾巴搖得更歡了。

  陸塵笑了一下,道:「你倒是什麼都不怕,骨頭剛摔斷才好,現在就又不記得了?」

  「汪汪汪汪……」阿土一陣低哼,似乎全然不在乎的樣子。

  「好吧。」陸塵笑道:「隨便你,反正你要野著我也不管你,不過別給我再找麻煩了。另外現在天黑了,外頭有宵禁的,天黑不能出去,等明天吧。」

  說著,他轉身關緊了房門。因為天黑了屋裡又沒點燈,所以周圍一下子黑了下來,只能依稀看到些傢俱的輪廓,陸塵走到床邊坐下,阿土也跟了過來。

  黑暗之中,阿土的眼睛開始漸漸發亮,那是帶著一點幽綠的奇異目光,在黑暗裡閃閃發亮。有點瘮人,有點陰森,也有點奇異的美感,就像是純淨剔透的綠寶石。

  陸塵看了一會阿土的眼睛,便移開了目光,躺在床上,然後便安靜不動了。

  過了一會,床鋪上有索索的聲音響起,是阿土也跳到了床上來,然後安靜地在陸塵身旁趴下了,身子蜷縮成一團,兩點幽綠的目光緩緩消失,像是閉上了眼睛。

  夜色深沉,時間一點點過去,終於是到了深夜萬籟俱靜的時候,屋子內外再沒有一點聲息。

  然後,在黑暗中,一直安靜躺著的陸塵忽然睜開了眼睛。

  他的呼吸、他的心跳與之前相比沒有任何的變化,哪怕是最敏銳的窺視者也很難察覺其中的分別。在這片已經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他眼中的瞳孔似乎也已經與周圍的黑暗融為了一體。

  似悄然燃燒的黑色火焰。

  屋裏屋外,一片靜寂。

  又等待了良久,他才緩緩抬起自己的右手,往心口的位置伸去。

  眼看著他的手掌馬上就要碰到胸口時,忽然,從黑暗中伸出了另一隻怪異的手臂,一下子按在了他的手背上。

  陸塵轉眼看去。

  兩團幽綠的火焰在黑暗中緩緩亮起,就在他的旁邊。而剛才按住他的手背的,是阿土的一隻前爪。

  陸塵並沒有驚訝,也沒有慌亂,他只是在黑暗中安靜地看著阿土那雙奇異的眼瞳,過了一會兒後,他忽然笑了一下,然後輕聲道:「你也想去嗎?」

  阿土低聲叫了一聲,似乎像是應答。

  「好。」陸塵說了一句,然後伸出另一隻手將阿土的身子攬了過來,抱在懷中。

  在這個過程裡,阿土十分的配合,沒有絲毫掙扎,從牠身上還傳來了溫暖的體溫,給這個有些冷清的黑夜平添了幾分溫暖。

  在黑暗中,陸塵摟住了阿土,然後右手再一次地,放在自己的胸口,然後深深呼吸,忽地向下按去。

  ※※※

  熟悉的浮沉感陡然襲來,耳邊有呼嘯轟鳴聲似遠似近,那一刻彷彿格外漫長,但在不經意的片刻後,陸塵眼前光芒亮起時,身子已經換了地方。

  陸塵和阿土摔在「樹洞」的地上。

  這一摔當然並不嚴重,也不痛苦,至少阿土就一躍而起,然後十分興奮喜悅地向旁邊跑去,開始好奇地到處聞聞嗅嗅了。

  陸塵從地上坐了起來,看了一眼周圍。

  他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進來這個「樹洞」了,原因當然是上次與白蓮爭鬥時,那個少女的神樹樹枝與他身上的那顆種子突然發生了奇異的呼應,進而將他們兩人包括阿土一起吸進了這裡。所幸的是,當日白蓮不知是被一種什麼力量所壓制,在這個樹洞裡一直昏迷不醒,所以並沒有發現陸塵這個最大的秘密。

  與過往相比,這個樹洞中已經發生了極大的改變,古老斑駁的那些樹牆上重新增添了一些生氣,那些遊蕩糾纏在樹紋裡的濛濛青氣也濃郁了不少,陸塵甚至還看到有一些樹牆上的像是枝頭樹瘤的地方,重新冒出一點點新綠的嫩芽。

  這一切當然都是拜當日他從那根神樹樹枝中擠出的精華所賜,不過那根據說是這世上唯一僅存的一根神樹樹枝,在那時陸塵就感覺到其中蘊含著的生命菁華猶如汪洋一般近乎無窮無盡。也只有那等充沛無比的力量,才能讓這個古老的樹洞重煥生機。

  在神樹樹枝菁華所帶來的所有變化中,最吸引陸塵關注的其實並不是這個古老樹洞裡樹牆上的變化,而是在一前一後兩個方向上,在古老的樹牆深處突然出現的兩道門的輪廓。

  那真的只是輪廓而已,因為哪怕陸塵走到近處,用手觸摸,也根本無法找到任何一道縫隙。那兩道門就像是隱匿在濛濛青氣和斑駁樹皮後的神秘之物,看得見,摸不著也打不開。

  陸塵嘗試了很多方法,都對此毫無作用,而哪怕他竭力回想當年在魔教中生活時的所見所聞,包括所有聽到看見過的魔教傳說,也從來沒有與這兩道門類似的東西。

  門,就是用來打開的,所以在那門後的世界,到底是什麼?

  陸塵下意識地想到了那一天,自己記憶中的滿天星光,和那一片彷彿無邊無際的黑暗虛空。

  他忽然覺得有些冷。

  ※※※

  「汪汪、汪汪……」

  一陣吠叫聲從旁邊傳來,將陸塵從沉思中驚醒。他回頭看去,只見阿土不知何時跑到了樹洞中央的那一片水窪邊,趴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看著水裡,口中偶爾會試探著對水中叫喚兩聲,似乎有些緊張的樣子。

  陸塵走了過去,向水裡一看,只見水下倒映出阿土的影子,忍不住便笑道:「別大驚小怪的,那是你自己的影子。」

  阿土抬頭看了陸塵一眼,口中低聲哼哼了兩聲,忽然又抬頭對著水裡叫了起來。

  「汪汪汪汪、汪汪……」

  陸塵略感詫異,又走近了些,順著阿土的目光看去,只見這只黑狗趴在水邊,目光卻似乎穿過了水中的倒影,在那清澈的水流中,看向了更深處。

  他忽然沉默了下來。

  他沉默地看著阿土,看著這隻狗似乎因為緊張,連脖頸上的毛髮都微微豎起的模樣。

  過了一會兒,他走了過去,在阿土身邊蹲下,然後抱住了牠的頭。在他的懷裡,或許是感覺到了熟悉的體溫和味道,阿土很快平靜了下來,不再亂叫和緊張,身子也放鬆了。

  「沒事的。」陸塵低聲對牠說道:「只是一團討厭的火而已。」

  阿土沒有回答,也沒有反應,還是安靜地靠在他的身旁。陸塵低頭看去,穿越了水面,然後看到,在那水面之下的清水深處,波光粼粼晃動的後面,漸漸的有一團陰影顯露出來。

  那是一團在水底深處無聲無息燃燒的黑火。

  但是下一刻,陸塵的眼瞳忽然收縮了一下。

  那團黑火,似乎比他記憶中的模樣變大了一些。

  黑色的火焰無聲地燃燒著,這熟悉的畫面彷彿永遠也不能從他的記憶中消失,如同惡魔一般永遠銘刻在他記憶最深處。

  陸塵慢慢地抬起頭來,眉頭深鎖,看向周圍這片似乎顯露生機的古老樹洞,忽然想到,在這一片生機勃勃之中,難道那團神秘的黑火也同樣吸取著生命精氣的力量,與這個樹洞一樣緩緩生長著?

  難道那團黑火,也和這古老的樹洞一樣,擁有著某種難以想像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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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紅珀蔘畔

  半個月後,來到流香圃的這一批五十人的雜役弟子,在靈力培植的成效上開始分出了高下,而百草堂也很快地將這些人分成了兩部分。

  一邊四十人,一邊十個人。

  人少的這一組中,在靈力培植的效果上十分出色,經由他們手栽培的靈植長勢比普通靈植要好很多,開花、結果甚至都比其他人要快了一兩天。而人多的這一邊,大多是效果比較普通的。

  陸塵被劃在了人少但成效顯著的這一邊,他雖然只有一根土系的五行神柱,只能調動土系靈力,但他所吸納催持的土系靈力異常純淨,經他手培植的靈草長勢格外茂盛,是成效最好的幾個人之一。

  接下來的時間裡,那四十個雜役弟子仍然還在原地幹活,而陸塵所在的這十個人被帶到了流香圃的另一個地方,一處名叫「草園」的所在。

  與原來的楓園相比,草園這邊所種植的靈草等級明顯又高了一個檔次,園中已經幾乎沒有常見的二紋靈草,有出現的也是二紋靈材中最珍貴的幾種。除此之外,佔了一半面積的地方,種植的已然是三紋靈草了。

  五千年名門大派的底蘊,就在這種地方不經意地顯露了出來。哪怕是陸塵在過往曾經有過豐富閲歷的歷史,此刻在看著這一片藥園,再想著流香圃深處還有更高品階的地方後,也是忍不住為之驚歎。

  而到了「草園」這裡以後,百草堂對這十人的態度也開始轉變,多少有了幾分看重的意味,同時由於草園中靈草價值的貴重程度,對待陸塵等人也更加細心。

  他們每個人不像在楓園裡那樣,只是分到一片土地照顧多株靈植,在這裡,他們被命令每個人只需要照顧一棵靈草,並且每一種靈草都有專人來向他們仔細介紹栽培這種靈草的注意事項和方法。

  到了最後的時候,甚至連顏蘿這位金丹修士都在此出現,親口對他們叮囑,並明言告訴他們,這裡的靈草價值連城,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比你們這些雜役弟子還要更貴重。

  所有的雜役弟子都安靜地聆聽著,沒有人反駁,也沒有人反抗。

  顏蘿放緩了神情,然後和顏悅色地告訴大家,雖然如此,但如果伺候好這裡珍貴的靈植,大家所獲得的收穫也將遠遠大過在當初石盤谷裡,那麼日後修道有成的希望便又是大大增加了。

  陸塵站在人群裡,看著那位鶴髮童顏微笑著的老嫗,心裡想著:「畫得一手好餅啊!」

  ※※※

  作為這一批雜役弟子中功法最純淨、栽培效果最出色的人,陸塵被分配了一株十分珍貴的三紋靈草「紅珀蔘」。

  紅珀蔘這種靈材哪怕是在三紋靈材中也是極珍貴的一種,而且稟性十分古怪,一畝大小的土地上,從來都只能生長一株紅珀蔘,從無兩株並生的情況。

  非但如此,在長有紅珀蔘的土地上,周圍永遠都只會長著一種特殊的名叫「蔘草」的小草,其他的任何樹木花草一律無法生存,哪怕是特意移栽在紅珀蔘附近的樹木,沒過多久也會自行乾枯死亡。

  這是一種十分霸道的靈植,甚至不惜以搶掠其他植株的生命來保證自己的生長空間。不過同樣的,因為紅珀蔘藥力驚人,在煉製靈丹一道上有著廣泛用途,所以多年來野生的紅珀蔘幾乎早就被挖光了,也只有像崑崙派這樣底蘊深厚的名門大派才有能力自行栽種。

  當陸塵看到那株紅珀蔘的時候,發現那是在一片畝許大的土地上,一片青青綠草的中央,有一株結著九粒細小紅果蔘穗的靈草顯得格外顯眼。

  紅珀蔘比周圍那些名叫蔘草的小草要高一些,看上去頗有幾分鶴立雞群的王者之氣,但與其霸道的生長習性不太一樣的是,其實在地面上的紅珀蔘相當清秀和可愛,一尺多高的綠色莖葉,顏色青嫩,頭頂有紅色的蔘穗,上頭結著紅彤彤的九顆果子,飽滿艷紅,讓人看了就有種想咬一口的衝動。

  陸塵看了一會兒那些紅色的果子,然後伸出雙手按在紅珀蔘的周圍土地上,緩緩吐納呼吸。

  一道土黃色的明亮光芒從土地中綻放出來,那些泥土的顆粒似乎也在微微顫抖著,然後十分聽話地在陸塵的調動下往紅珀蔘靠去,與此同時,在肉眼並不可見的土地之下,泥土深層的土系靈力也正源源不斷地往這株靈草的根系匯聚而來。

  地面上的紅珀蔘迎風顫動起來,似歡喜無限,連莖葉都隨風起舞著,過了一會兒之後,似乎它頭頂的那些果實顏色都更鮮艷了些。

  陸塵收回雙手,呼出了一口氣,站起身來在附近走了走,神態看上去還算輕鬆,而在他這塊土地大約十幾丈外的地方,還有幾塊地,是其他的雜役弟子在栽培另外一些靈植的地方。

  陸塵向他們看去的時候,發現那些雜役弟子多是十分謹慎小心,正在勤勤懇懇地幹活,半點也不敢分心的樣子。

  陸塵笑了一下,搖搖頭收回目光,然後卻是在這片地上找了處平坦的地,徑直躺了下去。

  紅珀蔘周圍到處都是綠色柔軟的蔘草,倒是有點像是綠色的毛毯,陸塵躺在上面倒是十分舒服。他閉著眼睛悠閒地躺了一會兒,忽然只覺得眼前似乎光線一暗,有片陰影站在了自己跟前。

  隨即,傳來了一個聲音,聲音悅耳卻似乎微帶著怒意,道:「你是何人,怎敢如此偷懶?紅珀蔘乃是珍罕靈材,萬一出了什麼意外,你該當何罪?」

  陸塵睜開眼睛,只見有一個人影站在自己身旁,擋住了天上光線,一時間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但是在那一瞬間裡,他還是看見了那人肩頭之上,如火焰般燃燒的美麗披肩。

  ※※※

  陸塵坐了起來,然後又拍拍屁股站起,這才抬眼向眼前這個女子看去。

  這是一位容貌極美的女子,眉目如畫,肌膚勝雪,身後背著一柄長劍。看那劍鞘雖是古樸,卻有一種隱隱凌厲之氣暗暗傳來,顯然絶非凡品,甚至有可能是大有來頭的古時名劍。

  而在她肩頭之上,此時靠近看了,陸塵也更加清晰地看到那披肩上一支支赤紅明亮色澤艷麗的羽毛,正是他當初在那個小村後山的天坑邊上所看到過的赤羽。

  蘇青珺。

  他笑了一下,向後退了一步,面色平靜溫和地道:「拜見蘇師姐。」

  蘇青珺一皺眉頭,略感詫異,道:「你認得我?」

  陸塵面不改色,道:「師姐你在崑崙派中聲名赫赫,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

  蘇青珺哼了一聲倒也沒說什麼,只是看著陸塵,道:「你是被派來栽培紅珀蔘的雜役弟子罷,這等重要的靈材,你怎敢如此疏忽怠慢?你就不怕被百草堂的師長們看到了你這樣子,就要重重責罰於你?」

  陸塵默然片刻,忽然道:「若是我沒記錯的話,蘇師姐你應該不在百草堂門下吧?」

  「不錯,你問這個做什麼?」

  陸塵嘆了口氣,道:「我確實是被安排來培植這株紅珀蔘的,不過之前我好像並沒有做錯什麼,或許是蘇師姐你只是看我躺在地上休息,就覺得有些不順眼了麼?」

  蘇青珺臉色一沉,心中看著這男子便越發有些不喜,只是此刻目光掠過此人眉目,卻讓她忽然覺得隱隱有些莫名的眼熟之感,似乎以前什麼時候見過,但卻一時間想不起來。

  她也懶得去想那麼多,只冷冷地道:「我不是百草堂門下的人,自然不會多管閒事,但這株紅珀蔘是草園內長勢最好最快成熟的一株,我有大用,自然不能容你隨意糟蹋。」

  「哦。」陸塵這才明白了過來,道:「原來這棵紅珀蔘是你定下了啊。」

  蘇青珺第一反應是想點頭,但是忽然間又覺得這人說的話似乎哪裡不對,聽著有些彆扭,但偏偏又說不出什麼來,便越發有些生氣了,寒著臉道:「你不要跟我貧嘴,我只問你,既然百草堂讓你培植這紅珀蔘,你如何不認真幹活,萬一因此日後靈草藥力變差或是藥效流失,豈不是你的罪過?」

  陸塵想了想,道:「蘇師姐,你說這麼多到底是想幹什麼?」

  蘇青珺道:「好好幹活,養好這株紅珀蔘,否則我不會輕易饒你!」

  陸塵眉頭一挑,道:「這便奇怪了,你從哪裡看到我沒有好好幹活,沒養好這株紅珀蔘了?」

  說著,他臉上似笑非笑地看著蘇青珺,眼底神色似有幾分怪異。

  蘇青珺是個極聰明的女子,話說到這裡,她心裡已經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她平日裡醉心修煉,對靈草栽培之事並不精通,紅珀蔘是她今日需要的一件重要靈材,但除了藥效之外,她確實對怎麼栽種培植這種靈草一無所知。看著眼前這男子似乎有恃無恐的模樣,蘇青珺隱隱覺得自己可能是哪裡說錯話了。

  只是她平日裡向來清高慣了,眾人看她天賦出眾容貌美麗,表面上也多是讓著她,鮮少有人如此當面對她說話。

  而此刻,陸塵甚至都沒等蘇青珺多想,又站在那兒追著說了一句,道:「對了,蘇師姐,你剛才說不輕易饒我,那是什麼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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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窺藥之牛

  這番話陸塵直視蘇青珺而說,隱隱便有幾分挑釁意味,不過看他面上神情平靜,語氣也是平和,又似乎並無此意。

  而蘇青珺看起來顯然也並非是一個急性子爆脾氣的人,對陸塵這句話也沒什麼反應,反而是皺眉問道:「聽你的意思,是我剛才有說錯的地方了?你給我說一下,若果然是我錯了,我自然便向你認錯。」

  「嗯?」陸塵聽了她這句話也是怔了一下,忍不住重新打量了一下蘇青珺,頗有幾分刮目相看的意思。

  從陸塵拜進崑崙派到如今已經有一段日子了,對在宗門裡頗有聲名的這個女子也有所瞭解,再加上昆吾城中老馬私下裡也打聽到了不少蘇青珺的消息並轉告了他,實際上陸塵此刻對蘇青珺的瞭解比大多人都知道得更多一些。

  這個年輕美麗的女子無論從哪一個方面看,身上都彷彿寫著「完美」二字。她天分高,天生是頂尖的四柱奇才,在修行上進境奇快,遠勝常人;她家世好,出身便是昆吾城中最大的世家蘇家,自幼被人萬千寵愛,天材地寶、山珍海味堆積如山;她背景深,除了蘇家在崑崙派中無數或明或暗的勢力外,她的師父更是崑崙派鐵支一脈的首領,哪怕鐵支眼下暫時衰弱,但一脈希望若是都傾注寄託在一人之身,哪怕是如今強盛的昆支也無人敢輕易招惹她。

  年紀輕輕,她甚至就已經看到了金丹境的那扇金光閃閃的大門,未來的道路更是深遠寬廣得令人無法想像。甚至在傳言中,某一次蘇青珺的師父,那位嗜愛美酒的木原真人在大醉之餘,曾有失言道自己這個弟子日後或有一絲機會可窺探傳說中的真君之境。

  當然了,這只是無從證實的流言而已,木原真人自己也在日後多次斬釘截鐵地否認了自己曾經說過這種話,不過類似的流言仍然沒有停歇,在私下裡的崑崙派弟子中悄悄流傳著。

  這樣一位天之驕女,彷彿生來就是站在眾生之上、理應被所有凡人們所敬仰、所仰視的人,此刻卻忽然對陸塵能夠說出「認錯」二字。

  陸塵仔細地看著她的眼睛,那個女子的目光清澈明亮,彷彿沒有絲毫雜質,讓人下意識地覺得她說的所有的話也許都是真心的。

  「喂?」蘇青珺等了一會兒,發現陸塵只是看著自己並沒有回答,不禁皺了皺眉,略微提高了一些聲音叫了一聲。

  不過看她的模樣,顯然,從小到大這位姑娘接受的便是最良好的禮儀,又或許是她本身太過美麗,氣質太過出色,所以哪怕是這樣一聲催促的叫聲,也讓人絲毫不覺得難受。

  陸塵收回了目光,心裡自嘲般地笑了笑,心想,人和人的差距還真是大啊。頓了片刻後,他指了一下地上的紅珀蔘,對蘇青珺道:「蘇師姐,這紅珀蔘在培植上講究一個『一九』開,也就是一分栽培九分休養的意思。只要做好那一分的工作,將靈田中土系靈力歸聚到紅珀蔘根上週圍,其餘時候便讓它自行生長就好。」

  蘇青珺面上略顯詫異,道:「竟是如此麼?」

  陸塵道:「這法子是百草堂中歷代祖師傳授下來的,我一個雜役弟子當然不敢篡改,若是師姐不信,也可以自行去百草堂中詢問。」

  蘇青珺點點頭,道:「原來如此。」頓了一下後又有些疑惑地道:「按你這麼說,這紅珀蔘倒似乎十分容易栽培?但過往幾次我到百草堂尋要這味靈材時,他們卻都說紅珀蔘培植艱難,十分難得的。」

  陸塵笑了一下,道:「這話是對的,百草堂裡的師兄師姐們並沒有對你說謊。紅珀蔘確實不易栽培。」

  說著,他蹲下身子撥弄了一下那株紅珀蔘旁的泥土顆粒,順手捏碎了一小塊泥土,道:「雖說紅珀蔘栽培時大部分時間都是空閒,但在一分的時間裡卻最是緊要,調動土中靈力必須均衡勻速,必須細密歸到靈草在泥土中所有的細根末梢,同時,吸聚調動的土系靈力還必須純淨溫和,只這一步,尋常人便做不到,不是靈力品質不夠,便是道行掌控不行,無法細緻到所有根系,這才有紅珀蔘是最難栽培的靈草之一的說法。」

  蘇青珺看了一眼陸塵,忽然道:「這麼說來,在今年的雜役弟子中,你在靈力培植上很不錯?」

  陸塵道:「我是最好的,所以百草堂的師兄讓我來培植這株紅珀蔘。」

  蘇青珺怔了一下,似乎也沒想到陸塵居然毫不客氣好不謙虛,倒是與她平日相識的人不太一樣,一時間不禁有些好笑,搖搖頭露出一絲微笑,道:「你竟然如此自信麼?」

  陸塵笑而不答。

  蘇青珺也不再看他,明眸微微發亮,凝視著那株頭頂九顆「紅珠」的紅珀蔘,眼中有好奇和欣喜之色,彷彿是對於自己剛剛知曉了一種新的知識而歡喜不已。

  就過了片刻,她忽然也蹲了下來,似乎絲毫不顧忌這靈田中泥土的骯髒,用她蔥白的手指輕輕撫摸了一下那紅珀蔘。

  「大千世界造化玄奇,哪怕是這小小靈草,竟然也有這等學問,真是令人驚嘆。」她面帶微笑,卻是輕聲讚歎道。

  過了片刻,兩人一起站了起來,蘇青珺轉身才要離開,忽然又頓住身子,回頭向陸塵看來。

  陸塵微微垂首,道:「蘇師姐,還有事麼?」

  蘇青珺看了他一眼,道:「剛才是我不明就裡,不知紅珀蔘習性而對你妄加指責,是我錯了。」

  陸塵默然片刻,道:「蘇師姐,以你的身份,其實無須對我認錯。」

  蘇青珺淡淡道:「錯了便是錯了,何須遮掩。只是話說回來,這株紅珀蔘對我確實重要,還請你……呃,還未請教尊姓……」

  「陸塵。」

  「嗯,陸師弟,還請你好生栽培這株靈草,若是成熟之後藥力充沛,我一定另有酬謝。」

  陸塵笑了一下,道:「師姐放心就是。」

  蘇青珺點點頭,又沉吟了一下,道:「還有一句話,算是我多嘴一句。或許紅珀蔘習性如此,你也做好了分內之事,但之前隨意躺倒在靈田之中睡覺,無論被誰看到,不免都予人偷懶奸猾之感,對你絶無好處。」

  陸塵深深看了這個美麗的女子一眼,隨即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多謝師姐提點。」

  蘇青珺「嗯」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轉身離開了這塊靈田。

  微風從遠方吹拂而來,吹動她輕薄美麗的衣襟,火紅絢爛的赤羽披肩在她肩頭顫動著,似一道燃燒的盛景,在那天光中驚艷了歲月光陰。

  ※※※

  當陸塵在流香圃草園中幹活偷懶被人抓個現行的時候,傷勢已經差不多養好的阿土也從屋子裡跑出來,自己跑出去玩了。

  新的房子周圍環境當然和之前在石盤谷的時候不太一樣,不過因為都在崑崙山中,最多的同樣還是山頭和森林,所以阿土並沒有花多少力氣就習慣了周圍環境,然後熟門熟路地又鑽進了流香圃周圍的山林裡玩去了。

  相比起石盤谷那邊的自由,流香圃這一帶山林裡明顯警戒的味道重了許多,藥圃外圍時時有人巡視那是不用說了,哪怕是在山林裡也偶爾能看到有一兩隊巡邏的守衛弟子經過。顯然,百草堂對這一塊地域還是十分看重的。

  阿土雖然還算不上什麼特別厲害的妖獸,也沒什麼強悍的實力神通,不過鼻子倒是很靈,加上動作也算敏捷,所以在山林裡十分自如,偶遇守衛弟子也會遠遠避開,並沒有出什麼意外。

  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也很高興,可惜美中不足的是,阿土發現自己找了很久,卻一直無法重新找到當日那座奇怪的「狗頭山」。不過這其實也是正常,從石盤山到流香圃這裡有一段路程,崑崙山又這麼大,那座狗頭山隱藏在群山之中,短時間內還真是不好找到。

  只是阿土心裡不知為何,卻始終對那座狗頭山念念不忘,哪怕當初自己在狗頭山那邊被丟下山受了傷,但阿土心裡還是很想過去看看。

  走啊走,跑啊跑,阿土跋山涉水的還是沒有收穫,看看天色不早,阿土也只得先調頭回去。反正來日方長,以後再慢慢找那座狗頭山好了。

  回家的路對它來說並不難,一路順著氣息,阿土就走了回去,眼看著天色慢慢有些昏暗下來,阿土也走到了接近流香圃的地方。

  但就在這時,阿土忽然身子一震,猛地停下了腳步。只見前方那片山林裡,昏暗的光線中,突然有一個龐大的身影出現在那裡,赫然正是那隻青牛。

  阿土站住了腳步,遠遠地盯著那頭牛,眼中有一些疑惑。

  它很快發現,青牛似乎站在林間,遠遠地眺望著什麼。阿土順著青牛的目光看去,發現在青牛的前方山林之下,便是地域闊大的流香圃,一塊塊形狀規整的靈田整齊地排列在藥圃中,陣陣靈藥靈草清香,在這晚風之中,隱隱約約地隨風飄來,飄蕩在這山林裡,瀰漫開去。

  阿土看著青牛。

  青牛「哞」地低鳴了一聲,抬起頭向著空氣中深深聞了一下,然後面上似乎露出了一絲陶醉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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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無所不疑

  阿土待在林間距離青牛還有十幾丈外的地方,遠遠地看著那隻巨獸,當然,同時也將青牛那奇怪的動作、神情都看在眼裡,眼中也是疑惑不解,甚至忍不住自己也抬起頭往空氣中聞嗅了幾下。

  狗鼻子很靈的,所以阿土很輕鬆地就聞到了那股從藥圃方向飄過來的靈藥清香。那種氣味很好聞,與平常的香氣有一些區別,不過阿土聞來聞去,卻只覺得這香氣雖然不錯,卻也沒到讓自己為之陶醉沉迷的地步啊!

  它越發地奇怪起來,當下也不上前,就藏在林中看著那隻青牛。

  只見青牛在樹林中站了好一會兒,面上的陶醉之色不時出現,還常常看著流香圃那邊,眼底露出一絲渴望的神色……但從頭到尾,阿土都沒有看到青牛往那個方向踏出一步。

  約莫半個時辰後,青牛似乎已經滿足了,忽然轉身邁開腳步,離開了這裡。

  阿土吃了一驚,猶豫了一下還是追了過去,遠遠地跟在青牛背後。

  這一路上青牛從沒有回頭看過,也不知是沒有發現阿土跟蹤而來,又或是它根本不在意渺小如螻蟻般的那隻小黑狗。

  阿土倒是沒想那麼多,就這樣跟著青牛走著,也不知在山野間走了多久,忽然前方視野猛然開闊,然後一座形狀奇特的山峰出現在它的眼前。

  那是一座看起來有點像是狗頭的山。

  狗頭山,阿土終於又找到了通往這裡的路!

  青牛慢悠悠地走上了山,無視山腳下山腰上所有的仙禽猛獸們。而看到這隻青牛,所有的動物也都立刻表現出了恭敬謙讓,似乎在這崑崙山脈裡,青牛就是這裡的王者。

  阿土沒有靠近狗頭山,它躲在一處茂密的草叢裡看著青牛一路走上了狗頭山的頂峰,然後像以前那樣趴下了。阿土看著那座山,還有山上無數的動物們,眼中漸漸露出了強烈的嚮往之色,但在它的眼中,仍然還有些畏懼之色。

  過了一會兒,阿土抬頭看了看天色,只見天色已晚,它猶豫了一下後,終於還是默默地向後退去,然後在一片昏暗的陰影中離開了這裡,跑向遠方。

  從背後看去,它的身影很是孤獨,像是一個黑影寂寞地跑向了那即將降臨的黑暗夜色中。

  ※※※

  翌日,陸塵早早幹完了「伺候」紅珀蔘的活,便離開了崑崙下山,來到了昆吾城中。

  在這座龐大熱鬧的城池裡,他站在街頭的時候,在人來人往喧囂的人流中,陸塵卻有片刻的恍惚。

  街上行人千千萬萬,人人都有喜怒哀樂和自己的故事,人人都有自己的去處,每個人也都應該會有一個自己的家吧?

  可是他從來沒有,在這一天的昆吾城街頭上,二十八歲的陸塵突然莫名其妙地想到了「家」這個字眼。

  從小到大,他從不記得自己曾經有過一個家,他甚至不記得哪怕一個親人的面孔,他站在街頭有些出神地想著的時候,往事、故人如一張張字畫在腦海裡翻過。

  家,是什麼呢?是什麼樣子的?有一個家又是什麼感覺?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在一起?或許那就是家?

  他想了一下,心中掠過叮噹的臉,然後輕輕搖了搖頭;又想了想,更久遠更加深埋在心間的記憶,那張曾經甜美溫柔的臉龐,那個在迷亂之地荒谷中微笑的女子,那個在動盪、危險而黑暗的歲月中,曾經給過他唯一一絲溫暖的人。

  他微微低頭,沉默地向前走去,然後在心裡將那份記憶再一次壓了下去。

  這座城池這麼大,可是他卻只有一個去處。

  ********

  僻靜小巷裡的黑丘閣,胖子老馬面上帶了幾分奇怪的神色,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陸塵,看著他緩緩端起酒杯喝了之後,沒有放下來卻是若有所思的模樣,皺了皺眉,道:「你這是怎麼了?」

  陸塵身子一動,似乎從思索中驚醒,道:「嗯?」

  老馬道:「我看你今天過來,人好像有點奇怪啊,是崑崙派裡發生了什麼事麼?」

  「哦,沒有啊。」陸塵敷衍了一句,又自己倒了杯酒喝了,過了一會兒,他忽然看向老馬,問道:「老馬,我問你個事。」

  「你說。」

  「你家裡還有人嗎?」

  「嗯?」老馬怔了一下,道,「你怎麼突然問我這個?」

  陸塵笑了一下,道:「沒事啊,想到了隨便問問。」

  老馬猶豫片刻,道:「沒人了,就我一個。」

  陸塵看了他一眼,眼底深處目光閃動了一下,忽然道:「你騙我。」

  老馬點點頭,道:「你說的對,我騙你的。」

  陸塵哼了一聲,道:「這是為何?你信不過我?」

  老馬道:「咱倆這有十年的交情了吧,危急時我都可以把命交到你手裡,你說我信不信你?」

  陸塵凝視他的眼睛,道:「那為何不對我說實話?」

  「你心裡明白,何必問我。」

  「我不知道,你告訴我!」

  老馬忽然笑了起來,只是那笑容中並沒有太多愉快意思,過了片刻,只聽他淡淡地道:「你是不祥之人,只要與你有牽連的,往往便會倒楣受難,不是麼?」

  陸塵忽然不說話了。

  他沉默地看著老馬,目光深邃幽遠,如黑暗的大海。

  屋子裡突然安靜了下來,連半點聲音都沒有。

  屋外的小巷裡有冷風幽幽吹過,吹起幾許牆頭青草,迎風顫動著,帶了些許寂寥。

  ※※※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陸塵慢慢放下了手中酒杯,看著老馬,平靜地道:「你何必說得這樣直白?」

  老馬聳了聳肩,面色也是淡然平靜,道:「你問我的,我不想騙你。」

  陸塵「唔」了一聲,低頭不再看他,看起來似乎有些意興闌珊。

  在他目光移開之後,老馬似乎鬆了一口氣,拿過酒壺為自己加了一杯酒,但忽然之間,他感覺到自己的後背有些涼意。

  如細針般微微刺痛的涼意,像是冷汗滲出時的感覺。

  老馬凝視著眼前杯中的酒,過了片刻後,一飲而盡。

  「我遇上蘇青珺了,還和她說了幾句話。」前方傳來陸塵的聲音。

  老馬精神一振,向他看去,道:「怎樣?你該不會是真的去找那位的麻煩了罷?我告訴你,從我打聽到的消息看,蘇青珺可是實打實的天才人物,你這傢伙眼下的實力,就算是十個一起上也不是人家的對手。」

  陸塵看了一眼老馬,笑了一下,眼底有淡淡的一絲微光掠過,隨後道:「你說得對,所以我沒動手啊。」

  老馬臉一沉,道:「沒動手?那你的意思居然是真的還有這種想動手的念頭了?我說你老實點行不行,好好幹咱們抓內奸的大事,別老是節外生枝了。」

  陸塵饒有興趣地看著老馬,道:「奇怪了,你怎麼就這麼肯定,我接近蘇青珺就是節外生枝呢?她又憑什麼,就不可能是內奸?」

  「呃……」老馬呆了一下,臉色忽然一變,神情間立刻嚴肅了起來,低聲道,「你懷疑是她?」

  「整個崑崙派上下所有人,現在在我眼裡都有嫌疑啊,除了兩個人。」

  老馬道:「是誰?」

  陸塵指了他一下,道:「一個是你,一個死光頭。」

  老馬苦笑,隨後沉吟了片刻,皺眉道:「崑崙派上下算上雜役弟子不下十萬人,你都覺得有嫌疑的話,那咱們這輩子就不用想其他事了,找不到的。所以正如你之前所說的,那奸細應該還是有些本事地位的人,不過,蘇青珺的話……」

  老馬頓了一下,正色道:「我覺得不太可能是她。」

  陸塵道:「為何?」

  老馬攤手,道:「因為她家世太好,背景又是完全清白,再加上自己的過人天分,這樣的人,你告訴我一個她要走邪路的理由?」

  陸塵笑了一下,慢慢端起酒杯卻沒有喝,而是拿在手指間上摩挲了一會,隨後忽然道:「當年也有人跟你一樣,說過差不多的話啊。」

  「什麼?」老馬問道。

  「魔教長老雲守陽,我的那位……師父。」不知為何,陸塵的聲音似乎變得有些飄忽起來,淡淡地說著:「年少時我剛到他身邊,有人也有疑我之意,查了一通沒結果後,還是不放心。雲守陽便笑著對他們說:天底下,豈有將千載難逢之五柱天才虛擲,不為傳人,反用作奸細之人哉!」

  老馬的胖臉上,肌肉忽然扭曲了一下。

  陸塵也沒看他,只是凝視著自己手中的酒杯,就那樣有些出神地想著,過了一會後,他忽然笑了一下,喝了杯中酒水,然後對老馬道:「你看,這世上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事,在那崑崙山上,在最後結果水落石出之前,我誰都不信!」

  「啪。」一聲輕響,是他將酒杯輕輕放在桌上,然後站了起來,轉身向門口走去,同時口中道:「查一下蘇家,特別是蘇青珺小時候的事情,無論事情大小,都告訴我。」

  老馬猶豫了一下,道:「好吧。」

  陸塵走到門邊,一隻腳已經跨了出去,但忽然身子又頓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麼,猶豫片刻後,又轉頭對老馬道:「還有一個人,你也查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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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白日做夢

  「是誰?」老馬問道。

  「城中白家,那個十歲的天才女孩白蓮。」

  老馬臉色一變,彷彿倒吸了一口涼氣,皺眉道:「你幹什麼啊,那只是個十歲的小姑娘,何況是五柱天才,馬上還將成為白晨真君的弟子,你這是……」

  他的話突然戛然而止,似乎想到了什麼,看著陸塵,嘴巴動了幾下,卻是一個字也沒再說出來。

  陸塵靜靜地看著他,過了片刻後道:「你別忘了,我那個時候也就十一二歲吧,至於真君弟子,五柱天才……」他笑了笑,臉上似有幾分譏誚之意,然後抬頭看了看天空。

  小巷上方狹長的那一片天空裡,有一朵白雲飄過蔚藍的天穹。

  老馬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聽起來似乎有些艱澀,道:「我知道了,會去查的。」

  「好。」陸塵應了一聲,然後走出了大門,向遠方走去。

  ※※※

  崑崙山中的日子平靜而安穩,就像是當年清水塘中的清水溪,每一天每一日都在流淌著,安靜到讓人彷彿察覺不到。

  流香圃這裡,陸塵漸漸地已經熟悉了這邊的情況,以他溫和的性子也認識了好些這裡的人,有許多是和他一樣的雜役弟子,也有一些平日裡管著這一塊的百草堂正式弟子。至於他自己的本職工作,那株生性奇特的紅珀蔘,這些日子裡也是長勢良好,看起來甚至還更霸氣了些,具體表現就是,在紅珀蔘周圍的蔘草生長的範圍又擴大了少許。

  那些被霸道的紅珀蔘掠奪生機而死掉的野草樹木,陸塵當然不會覺得可惜,反正百草堂在這裡早就預留出了足夠的地盤。正經是蔘草生長地域越大,反映著紅珀蔘長得越好。

  那天之後,蘇青珺又來過一次,在看到紅珀蔘的勃勃生機後,看得出來她心情不錯,雖然並沒有真的喜笑顏開,但對陸塵的態度也是變好了不少。

  不過比起石盤谷那邊的靈田,在流香圃這裡的靈草品階上普遍高出不少,但生長時間也會更加漫長,紅珀蔘長到如今這樣大了,但距離收穫的時候至少還要有三個月時間。

  這種事急不來的,百草堂也不會去做揠苗助長的事,事實上就如今這個速度,其實已然是比野生的紅珀蔘生長速度要快上了一倍了。因為有人族修士著意栽培,用靈力細心照料。

  不過這樣一來,陸塵平日裡幹完活便有些無聊了,但或許是當初蘇青珺說過一次,雖然當時陸塵並沒有低頭服軟,但從那天以後,他卻再也沒有倒在靈田裡睡覺了。

  他開始到處閒逛,在流香圃中,不過因為流香圃深處栽種著更高品階的價值連城的高階靈材,他們這些雜役弟子暫時還不能進去,所以他走的地方基本上都在草園這裡。

  草園的地盤其實相當大,栽種的各類靈草靈材極多,歷年來在此做事幹活的雜役弟子們也著實不少。不過對陸塵來說,離他最近也最容易攀交情打交道的,當然還是這一次與他一起過來的那一批雜役弟子。

  一段時間後,他便把這一批十人雜役弟子中的其他九個人都認識了,然後平常最談得來的是個二十五歲的男子,名叫賀長生。

  賀長生這個名字很有意思,聽起來有點土氣但實際上願景極大。天底下億萬生民,夢寐以求的不就是個長生不死麼?所以這名字早就被人取爛了;而在修道一途上,長生與成仙幾乎便是所有修士的終極目標,自古以來,似乎還沒有人能夠做到,哪怕化神真君也不行。

  而賀長生這個人也挺有意思,他是一個很勤奮很踏實的人,做人做事都很認真,脾氣也不錯,通俗點說,就是個老實人。可是他的運氣不知為何有點不好,所以讓賀長生的人生看起來有些倒楣。

  一百年前,賀家在昆吾城中是一個赫赫有名的大族,不過,到了三十年前就已經沒什麼人記得了。賀長生的祖上倒是出過了不起的人物,並且還是正牌的崑崙派元嬰真人,叱吒風雲,笑傲群雄,但後來下場不太好,在迷亂之地的一次大戰中慘死在兇殘的魔教妖人手裡。

  賀家敗落的速度相當驚人,具體原因沒人知道,總之就是從當年的大族急速敗落到如今無人知曉。到了賀長生這一代,居然已經毫無人脈可言了。

  賀長生喜歡修仙,從小心裡夢想著重現賀家先祖的榮光,恢復賀家的名聲,他對此雄心勃勃,併為此做了二十多年的準備,最後變賣了祖上留下來的所有家產,換來了一次鑒仙鏡的機會。

  然而命運從來對老實人就充滿惡意,鑒仙鏡中他的五行神盤給了他當頭一棒,他的天賦差得險些踏不上修煉之道,直到最後苦苦哀求後也才得了一個看起來注定沒前途的雜役弟子名分,而這個名分也徹底掏空了他最後的所有的財產。

  「值得嗎?」

  那天下午,和煦的陽光暖洋洋地照在流香圃草園中的靈田上時,並肩坐在靈田邊上閒聊的兩個人裡,陸塵這樣問賀長生。

  陸塵看上去神色很認真,還用手輕輕比劃了一下,道:「如果你放棄修仙的念頭,靠著祖宗留下的在昆吾城裡的兩棟老宅,或許也能安穩平和地過上一世,又何必在這裡吃苦?」

  「也不算特別苦吧。」賀長生長著一張老實人的臉,看上去普通平凡,不算英俊也不醜陋。他看起來對陸塵也有幾分好感,又或許兩人幾乎完全一樣的境遇拉近了彼此的距離,所以他笑著對陸塵說道,「再說了,若是渾渾噩噩地在昆吾城裡混上一輩子,豈非是完全沒希望了?」

  「希望?」陸塵搖了搖頭,看著賀長生道:「可是我並不覺得雜役弟子會有什麼太大希望啊!自古以來就從未聽說過有一柱弟子能成就元嬰真人的。」

  賀長生點了點頭,看起來對陸塵的話並無異議,道:「那個確實很難。不過在咱們崑崙派中有一種高品靈藥,名喚『仙澤丹』,據說是有令天分不足的弟子在天賦上增進一步的奇效,並且對天資越差的弟子藥效越好。」

  陸塵失笑,搖頭道:「你說的那仙澤丹我倒是聽說過,不過那玩意可是無價之寶,配製所需的靈材更無一不是天材地寶,歷來也只有大富大貴的世家才會偶爾求人配製一粒,而且還有一半以上的機會毫無效果。」他隨即嘆了口氣,道:「你若是把希望寄託在這上面,不行的。」

  賀長生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道:「你說得對。」

  陸塵看了他一眼,道:「怎麼,還有其他的念頭?」

  賀長生「嗯」了一聲,道:「是啊。」

  陸塵來了興趣,笑道:「說來聽聽。」

  賀長生笑了一下,看了看周圍,只見草園中遠近其他的地方,不時可以看到和他們身份一樣的雜役弟子們在靈田裡辛勤幹活著,他凝視著那些人影,過了一會後,道:「我們賀家已經碌碌無為三代人了,如果我還不振作的話,日後我也要傳宗接代,也要有自己的孩子,難道也讓他們過著普通人的日子?」

  「如果我這輩子注定就是這樣趴在崑崙山中最底層裡,起不了身站不起來,這輩子只能在這靈田裡苦苦掙扎乾死幹活,難道日後讓我的孩子也受這樣的苦?」

  賀長生看著陸塵,一雙眼眸裡少見地有明亮的光芒閃動著,那是對未來的嚮往與無盡的期待,他輕聲道:「我在這崑崙山裡多吃一點苦,終究就會積累一些東西,日後我的孩子便會比我現在強一些,就算他仍然還不行,但只要他繼續這樣,我的孫子就一定會更好。就這樣長久下去,終有一日,我們賀家一定會重新興盛起來的,你說對嗎?」

  他笑著看著陸塵,眼中滿是希望的光輝。

  陸塵安靜地看著他,過了一會後,道:「不可能,你這是做夢。」

  ※※※

  蘇青珺從流香圃外走進來時,在那條寬闊的大道上走到分叉口的時候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拐去草園那邊看看。如今正種植在那邊的那株紅珀蔘,是煉製一味靈丹的主藥,她師父木原真人早已告訴了她,一旦等紅珀蔘成熟長成之後,只要藥效上佳,便親自出面請百草堂首屈一指的千燈真人煉製那種珍罕靈丹,只待藥成之後,她服食靈丹便可衝擊金丹境界了。

  金丹境界啊!

  她如今也只有二十二歲,這般年輕,近兩百年來崑崙派都未曾有過如此的天才。哪怕是她從小早已習慣了自己在修煉上的勇猛精進,但一想到那金丹境界,她心中也是忍不住的嚮往與激動。

  大道上迎面走過來了兩個人,一老一少,蘇青珺認得那位年紀大的白髮女子,正是百草堂的金丹修士顏蘿,連忙見禮,而隨後她看著在顏蘿身旁的少女有些眼熟,很快又看到在這少女臉頰上的那道傷痕,於是便很快知道了她就是易昕。

  那件事轟動了整個崑崙派,她當然也知道了。

  她對易昕笑了一下,易昕也對她微笑回禮,看起來在這個晴朗的天氣裡,這個少女心情不錯,似乎漸漸地已經從日前的陰霾中走了出來。

  辭別顏蘿後,蘇青珺向草園走去,但是沒過多久,她忽然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回頭一看,卻見易昕快步也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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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橋底下說書人
Crawler | 2017-9-4 21:08:28

第一百一十九章 迷亂山雀

  易昕也看到了蘇青珺走在前方,腳步微微頓了一下,便走了過來,然後笑著對蘇青珺打了個招呼,道:「蘇師姐,你也去草園嗎?」

  她們此刻走的這條路是從大道上分岔過來的一條支路,只通向草園。

  蘇青珺點了點頭,道:「我有一味靈草種在那裡,過去看看。你呢,也是去看靈草的嗎?」

  易昕笑著道:「那倒不是,我有一位朋友在那邊做事,順路過去看看他。」

  「哦。」蘇青珺笑了一下,兩個年輕美麗的女子便自然而然地並肩向前走去,順便聊了起來。

  兩人出身相似,都是昆吾城中的世家女兒,年歲也相差不大,聊著聊著便有些共鳴之意。比如昆吾城的風華景物,人情故事,居然都頗有共通之處,一下子就覺得親近了不少。

  末了,易昕還感嘆了一句,笑著對蘇青珺道:「想不到蘇姐姐你也是這般好相處的人啊!」

  蘇青珺微笑道:「這話怎麼說的,莫非你以前聽說了我不好相處麼?」

  「沒有沒有。」易昕連忙否認,笑道:「那是因為蘇姐姐你打小就那樣出色了,在我知道你這個人以後,就總覺得你處處都比我們普通人厲害許多,好像是高高在上的感覺,從來也不敢想著能和你這般親近呢!」

  蘇青珺莞爾,眼神溫和,但目光掃過易昕那張俏麗青春的臉龐時,看見了她白裡透紅的臉頰邊那道傷痕,在那青春洋溢的臉上顯得異常突兀和刺眼。

  她的心裡頭沒來由地震動了一下,再看易昕時眼神裡便多了一絲隱約的憐憫,有些想問問這件事,但是很快的,她又把自己這個念頭壓了下去。

  她微笑著看著易昕,與她說著話聊著天,就像是自己完全沒有看到絲毫的不妥,就像是那道傷痕從來不存在一樣,神色間彷彿更是親近了幾分。

  眼看著快走到草園時,忽然從她們兩人的頭頂上方傳來了一陣嘰嘰喳喳的鳴叫聲,兩人抬頭望去,都是怔了一下。只見一群小鳥大約有八九隻的模樣吧,撲棱著翅膀慌慌張張地從她們頭頂飛了過去。

  「咦?」

  易昕看著那群小鳥飛去的方向,吃了一驚,道:「這些鳥兒怎麼飛到草園裡去了?」

  蘇青珺也是皺起了眉頭,看上去臉上也有些疑惑之色。

  流香圃這一片藥園之地,種植的都是各種靈草靈材,價值不菲,不過既然是富含靈力的靈草,除了對人族修士有用之外,自然也會引來一些鳥獸的覬覦。

  所以,為了防止靈材受損,百草堂在流香圃周圍又是建牆扎籬,又派人巡視守衛,擋住了地面上的各種山林野獸;至於一些能飛的鳥類,百草堂這裡自然也有對策,他們在流香圃靈田周圍佈置了一些符籙陣法,時時散發一些令鳥類畏懼厭惡的氣息,所以流香圃周圍向來沒有鳥類。

  但是今天這一群小鳥突然往草園方向飛去,似乎一下子並不顧忌了,倒也是異事。

  蘇青珺沉吟片刻,有些不太確定地道:「或許是草園這裡的陣法突然受損失效了?不過在園中平日裡也有守衛弟子巡視的,就這幾隻小鳥的話,應該也沒什麼大事。」

  易昕想想也是,便笑著點了點頭,道:「姐姐說的是,那我們繼續走吧。」

  蘇青珺答應一聲,兩人繼續向草園走去。

  行走之中,蘇青珺抬頭向前方看了一眼,只見此刻天空晴朗,原本飛翔的那一群小鳥似乎速度頗快,轉眼間就已不見了,想來是飛到了草園裡頭。

  遠遠望去,那草園中一片靜謐,似乎與往日並無不同,只是想到剛才的那些鳥兒,不知怎麼,蘇青珺心裡卻忽然還是有些不安起來。

  那些鳥兒到底出了什麼事呢?

  ※※※

  草園之中,陸塵與賀長生對立站著,然後賀長生看起來臉色不太好看。

  「為什麼?」賀長生低沉著聲音,緊皺著眉頭,對陸塵問道,看得出來心裡不大痛快。

  陸塵看了他半晌,道:「你想聽實話?」

  「嗯。」

  「你不過是一個雜役弟子,又是家道中落,變賣了所有家產,如今除了自己外再無任何助力。想著就靠自己一人之力,終你一生,也不會給你未來的孩子留下多少積蓄。」陸塵面色淡然地說著,渾然不管賀長生有些蒼白的臉色。

  「你想著有朝一日,你賀家子孫世代相繼終有一日會中興出頭,且不說日後你的子孫到底願不願和你一樣這般執著,但是你想過沒有,以你的身份是不可能讓孩子自行拜進崑崙派的,他們也要走鑒仙鏡那道關口。所以,就算你勤勤懇懇勞苦了一輩子,為孩子存了點東西,但只要有一件事發生,就能輕易地將你這輩子的辛苦化為烏有。」

  「是什麼?」賀長生忍不住問道。

  陸塵嘆了口氣,道:「如果幾十年後,崑崙派突然提高了參加鑒仙會所需交納的費用呢?」

  賀長生全身一震,瞪大了眼睛,道:「不可能!崑崙派是名門大派,他們不可能……」

  「萬一呢?」陸塵打斷了他的話,反問了一句。

  賀長生喃喃道:「萬一……」

  「咱們今年這一批雜役弟子中,私下裡塞錢賄賂進來的有多少,你不會真的不曉得吧?左右不過是一句話的事,若是真的有人缺錢了,不要臉了,萬一真的這樣了,你到時候找誰說理去?」

  賀長生張口結舌,無言以對,臉色難看得猶如死灰一般。

  陸塵看著他,伸出一隻手掌掌心向上,道:「你看,如今這世道,人生來是不一樣的。有的人,天生便站在高處,還有的人,比如你……我……」他慢慢地、慢慢地將手掌翻了過來,輕輕地壓向地面的方向。

  看著那手掌的動作,賀長生的身子似乎都在微微發抖,一雙眼睛一眨不眨,卻彷彿已經沒有了之前的光彩明亮。

  陸塵把手掌壓得很低很低,然後輕聲道:「你自己想一想,你憑什麼能翻身?」

  賀長生抬起頭,看著他,道:「難道我們這樣的人,一輩子就再難往上前行一步?難道我們子子孫孫,終究都只能做這人下之人?」

  「長生成仙,大道登天,芸芸眾生皆有仙緣。這些話,不都是我們仙道祖師們金口玉言傳下來的嗎!」他看上去有些激動,甚至是有些憤怒地說著。

  「仙緣有啊,從來都有。」陸塵道:「只不過那希望有多小,崑崙山中十萬人,會正好落在你頭上麼?」

  賀長生長吸了一口氣,看上去神情似乎平靜了一些,道:「既然如此,那你跟我說這麼多又是為了什麼?」

  陸塵看著他,道:「我只是覺得,你不用將希望寄託在下一代子孫上了。若有仙緣,你這一世便能翻身,若無仙緣,你苦苦掙扎一輩子再傳遞給子子孫孫,也是沒有用的。」

  賀長生默然良久,道:「有理。」

  ※※※

  靈田中,那個男人轉身拿起鋤頭,看起來又要勤奮地幹活了。陸塵站在一旁,饒有興趣地看著他,道:「怎麼,鬱悶了?」

  賀長生頭也不抬地道:「是,不過再鬱悶也得幹活。」

  「不等仙緣了?」

  「等啊,為什麼不等?萬一天上掉餡餅砸中我呢!」

  陸塵笑道:「若有這樣的運氣,你不如試試看能否讓這朗朗晴日裡有白日雷霆?」

  賀長生抬頭向天空望去,陸塵也仰頭眺望,只見天空中一片蔚藍,半點動靜也沒有。

  片刻之後,兩人收回目光對視一眼,陸塵攤了攤手。

  賀長生搖了搖頭,道:「那種事太不靠譜了,哪裡會真的有……哎呀!」

  他忽然一聲叫喚,手捂腦門,卻是有個東西從天上掉下來,正好砸在他的頭上。

  陸塵站在一旁也是嚇了一跳,呆了一下,下意識地道:「不可能這麼巧吧……」

  片刻之後,兩人目光同時望去,隨即都是一怔,只見剛才砸中賀長生腦袋的是一團毛絨絨的東西,此刻丟在了地上,仔細一看,卻是一隻小鳥。

  賀長生俯身撿了起來,托在掌心上看了兩眼,對陸塵道:「死了。」

  「死鳥?」

  陸塵也是面有訝色,正在這時,又聽到一陣嘰嘰喳喳聲,兩人抬頭一看,便看見一群鳥兒約莫有四五隻的樣子,從他們頭頂慌慌張張、急急切切地飛了過去。

  「這裡怎麼會有鳥兒?」賀長生有些疑惑不解地問道。

  「不知道啊。」陸塵也是有些疑惑,然後又看了一眼賀長生手中的那隻死去的小鳥,只見那好像是一隻最普通不過的山雀,僅有半個手掌大小,此刻死去的身子緊縮成一團,彷彿就連在臨死前,這隻鳥兒看上去也異常的驚慌害怕。

  在這一刻,陸塵心中忽然也掠過了一絲不安,但是又不知道這感覺從何說起。他也並不知道,在不久以前,類似的情緒也在草園的門口,在蘇青珺的心中泛起過。

  他轉過身看著遠遠飛去的那幾隻小小鳥兒,看著它們慌亂地撲打著翅膀,彷彿逃命一般拚命地飛向遠處,轉眼間消失在遠方山林裡。

  他沉默地想了想,忽然回頭看了一眼,只見那些鳥兒來時的路上,崑崙山脈群山起伏,似無聲而沉默的巨人,屹立在天地之間。

  山脈深深,似有迷霧深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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