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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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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不了了之

無恤和魏駒前方,正坐著樂符離,他離得近,剛好聽見了身後兩位卿子的問答,也笑得渾身顫抖。被噴了一頭一臉的口水酒水後,也不擦拭,索性抱住了身邊的呂行,錘著他的背,狂笑不止。

而呂行背上可是有傷的,被樂符離一按,頓時痛的哇哇大叫起來。

一傳二二傳十,無恤剛才問的那句話便這樣傳開了,於是整個廳室內,幾名魏氏少年都一片轟然大笑,韓氏之黨的子弟們則用吃人的目光看著趙無恤。

趙無恤暗道不好,自己是不是又說錯什麼了。他一扭頭,卻見那白衣美人淡然處之,仰頭自飲一盞酒水,動作優雅,然而在無恤的位置,卻能清楚地看到其喉結微動。

男的!

這居然是個男的!

趙無恤整個人都不好了,他頓時想起來,此人應該就是韓氏的嫡子韓虎,名雖如此,可據說長得一點不虎,反倒是形貌昳麗。

今日一見,他果然繼承了韓氏面如冠玉的謙謙君子形象,而且還有些女性化,趙無恤方才背著光,有點耳鳴眼花,所以看岔了。現在仔細一瞧,的確是美而不顯陰柔,且腰間掛著男子才會佩戴的玉璜。

趙無恤只得由樂符離引見,又過去正式結識了一下韓虎,向其表示歉意,又誇他一句「君美甚」,並飲一盞酒賠罪。

韓虎也不以為忤,只是眯著眼,優雅地還禮,似乎不是第一次碰到這種誤會。

趙無恤心中暗道:「我覺得他的聲音耳熟,大概是因為上次在澮橋上,遇見了他姐姐韓氏女的緣故,少年正處於變音期,和少女聲音的確區別不大。」

弟弟都長得如此美貌,足以羨煞世間九成的女子,那他姐姐呢?那個趙無恤的未來嫂子,又會生成何等模樣?

直到現在,他才想起來,這韓虎,大概就是原本歷史上,未來三家分晉時執掌韓氏的主角了,沒想到,居然長得如此的……娘炮?

至此,范、中行、韓、魏四家卿子,都和趙無恤打了照面,只剩下那神秘的知氏兄弟,一直沒有出現。據樂符離說,知氏二子,是回知邑祭祖去了,大概要寒食之後才能歸來。

經過這麼一個小插曲,室內又恢復了其樂融融,在場眾人因為一起打過架流過血的緣故,彼此關係拉近了不少。何況還有范、中行一黨作為共同的敵人,少年們都咬牙切齒地商量著,日後要如何對付他們。

無恤明白這是一個機會,便也豪爽了一把,又端著漆盞,將在場的眾少年都一一敬團了一圈。

經過上次和呂行比射,以及這次私鬥中的勇猛,他的名聲已經足夠響亮。加上樂符離好玩樂犬馬,本來就在這個圈子里長袖善舞,很吃得開,有他引見,無恤也隱約融入了泮宮少年們的圈子裡,也算是此次衝突的意外收穫了。

當然,只是半個圈子,另一半人,范、中行之黨的子弟,經過這次衝突,則已經成了無恤死敵。

也不知道,這算不算完成了趙鞅半年前「定要交好魏韓,壓過其餘三卿子弟」的任務。

然而,一圈下來後,有些暈乎的趙無恤卻沒找到張孟談的身影。

「張子呢?」趙無恤轉頭向已經喝得滿臉通紅的樂符離問道。

樂符離大著舌頭回答道:「在公族大夫等帶著虎賁來時,他就已經回去了。」

走了?趙無恤不免有些遺憾,此次最需要感謝的,還是張孟談。

不過,運籌帷幄於幕後,不出手則已,出手則必中,一旦功成,卻又掛劍身退,倒是有些符合此人的風格。

在泮宮中用了饗食後,庶子大夫籍秦登門了,也帶來了對眾少年的處置。

此時的新絳,只有三位卿士在,因為晉國作為宗姬盟主,要協助周天子平叛,所以范鞅去了朝歌,趙鞅去了溫地,魏曼多去了安邑,調遣兵卒勤王。

以晉國目前的緊張局勢,各家都害怕自己外出時,出了什麼岔子。所以,范氏的盟友中行留守,趙氏的盟友韓氏留守,魏氏的盟友知氏留守,三家形成了一個微妙的平衡局面,好讓誰都不敢輕舉妄動。

所以,目前新絳以中軍佐知躒為尊。

據說,當公族大夫和士師前往虒祁宮,把今天的事情告知躒、中行寅、韓不信三卿,求問如何處置時,知伯只說了一句話。

「由他們去。」

這意思是,孩子們打架,大人跟著瞎摻和什麼?只要不出人命就隨他們玩去吧。

一旁的韓不信和中行寅冷冷對視,心裡暗罵,傷到的又不是你知氏的子孫,你當然可以隨意了!可又不敢違背知伯的態度,只能唯唯諾諾地同意。

同時,這也當相當於卿士們公然擺明了姿態:泮宮中的少年爭鬥,他們不會管,也不會插手,爭成什麼樣,看各自本事。

所以,事情的結果,果然是不了了之。籍秦宣佈,眾少年被罰或在家中,或在領邑裡思過一月,期間不得招搖過市,不得尋親訪友,泮宮自然也要休學一月。

聽罷,眾少年都鬆了一口氣,雖然,他們心裡也不急不怕。這裡的人,哪個不是五鼎五簋之家的背景,天塌下來,自然有各家的老子頂著,最多回家被祖父父親舉著大杖追打斥罵一頓……

只有趙無恤聽到這個結果後,暗道不妙。

……

當趙無恤一行人回到趙氏府邸,讓豎、寺們小心地將仍處於昏迷的趙廣德抬下戎車,妥善安置在屋內後,天已近黑。

今天趕了幾個時辰的路,打了場架,帶了一身傷,喝了一肚子酒,現在趙無恤已經身心俱疲,累得夠嗆。

他坐在偏院天井中的一塊竹蓆上,仰頭望著偏院裡的那棵桑樹,又回想起了今天的事情。

本來於情於理,明日他都得正式登門,去拜訪張孟談一次,一是感激他此次妙計搭救,二是存了籠絡交好的心思。

但按庶子大夫籍秦轉述,三位卿士、公族大夫、司寇署聯名申飭了這次發生在泮宮劍室的私鬥,所有參與其中的少年都會受到「嚴懲不怠」!

所以明天,趙無恤就得低調出城,回領邑去「思過」去了,期間不得招搖過市,不得尋親訪友。

這樣一來,拜訪張子,只能等到一個月之後。

說起來,那張孟談真是極端聰明,他在攪動全局後悄然離開,除了功成身退的低調性格外,恐怕是早已預料到了結局吧。泮宮眾少年,唯獨他因為溜得早,不在受斥和禁閉範圍內。

無恤又想著,自己要不要微服私自前去呢?穿上一身皂隸或者國人的服飾,誰也認不出自己是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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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不了了之

無恤和魏駒前方,正坐著樂符離,他離得近,剛好聽見了身後兩位卿子的問答,也笑得渾身顫抖。被噴了一頭一臉的口水酒水後,也不擦拭,索性抱住了身邊的呂行,錘著他的背,狂笑不止。

而呂行背上可是有傷的,被樂符離一按,頓時痛的哇哇大叫起來。

一傳二二傳十,無恤剛才問的那句話便這樣傳開了,於是整個廳室內,幾名魏氏少年都一片轟然大笑,韓氏之黨的子弟們則用吃人的目光看著趙無恤。

趙無恤暗道不好,自己是不是又說錯什麼了。他一扭頭,卻見那白衣美人淡然處之,仰頭自飲一盞酒水,動作優雅,然而在無恤的位置,卻能清楚地看到其喉結微動。

男的!

這居然是個男的!

趙無恤整個人都不好了,他頓時想起來,此人應該就是韓氏的嫡子韓虎,名雖如此,可據說長得一點不虎,反倒是形貌昳麗。

今日一見,他果然繼承了韓氏面如冠玉的謙謙君子形象,而且還有些女性化,趙無恤方才背著光,有點耳鳴眼花,所以看岔了。現在仔細一瞧,的確是美而不顯陰柔,且腰間掛著男子才會佩戴的玉璜。

趙無恤只得由樂符離引見,又過去正式結識了一下韓虎,向其表示歉意,又誇他一句「君美甚」,並飲一盞酒賠罪。

韓虎也不以為忤,只是眯著眼,優雅地還禮,似乎不是第一次碰到這種誤會。

趙無恤心中暗道:「我覺得他的聲音耳熟,大概是因為上次在澮橋上,遇見了他姐姐韓氏女的緣故,少年正處於變音期,和少女聲音的確區別不大。」

弟弟都長得如此美貌,足以羨煞世間九成的女子,那他姐姐呢?那個趙無恤的未來嫂子,又會生成何等模樣?

直到現在,他才想起來,這韓虎,大概就是原本歷史上,未來三家分晉時執掌韓氏的主角了,沒想到,居然長得如此的……娘炮?

至此,范、中行、韓、魏四家卿子,都和趙無恤打了照面,只剩下那神秘的知氏兄弟,一直沒有出現。據樂符離說,知氏二子,是回知邑祭祖去了,大概要寒食之後才能歸來。

經過這麼一個小插曲,室內又恢復了其樂融融,在場眾人因為一起打過架流過血的緣故,彼此關係拉近了不少。何況還有范、中行一黨作為共同的敵人,少年們都咬牙切齒地商量著,日後要如何對付他們。

無恤明白這是一個機會,便也豪爽了一把,又端著漆盞,將在場的眾少年都一一敬團了一圈。

經過上次和呂行比射,以及這次私鬥中的勇猛,他的名聲已經足夠響亮。加上樂符離好玩樂犬馬,本來就在這個圈子里長袖善舞,很吃得開,有他引見,無恤也隱約融入了泮宮少年們的圈子裡,也算是此次衝突的意外收穫了。

當然,只是半個圈子,另一半人,范、中行之黨的子弟,經過這次衝突,則已經成了無恤死敵。

也不知道,這算不算完成了趙鞅半年前「定要交好魏韓,壓過其餘三卿子弟」的任務。

然而,一圈下來後,有些暈乎的趙無恤卻沒找到張孟談的身影。

「張子呢?」趙無恤轉頭向已經喝得滿臉通紅的樂符離問道。

樂符離大著舌頭回答道:「在公族大夫等帶著虎賁來時,他就已經回去了。」

走了?趙無恤不免有些遺憾,此次最需要感謝的,還是張孟談。

不過,運籌帷幄於幕後,不出手則已,出手則必中,一旦功成,卻又掛劍身退,倒是有些符合此人的風格。

在泮宮中用了饗食後,庶子大夫籍秦登門了,也帶來了對眾少年的處置。

此時的新絳,只有三位卿士在,因為晉國作為宗姬盟主,要協助周天子平叛,所以范鞅去了朝歌,趙鞅去了溫地,魏曼多去了安邑,調遣兵卒勤王。

以晉國目前的緊張局勢,各家都害怕自己外出時,出了什麼岔子。所以,范氏的盟友中行留守,趙氏的盟友韓氏留守,魏氏的盟友知氏留守,三家形成了一個微妙的平衡局面,好讓誰都不敢輕舉妄動。

所以,目前新絳以中軍佐知躒為尊。

據說,當公族大夫和士師前往虒祁宮,把今天的事情告知躒、中行寅、韓不信三卿,求問如何處置時,知伯只說了一句話。

「由他們去。」

這意思是,孩子們打架,大人跟著瞎摻和什麼?只要不出人命就隨他們玩去吧。

一旁的韓不信和中行寅冷冷對視,心裡暗罵,傷到的又不是你知氏的子孫,你當然可以隨意了!可又不敢違背知伯的態度,只能唯唯諾諾地同意。

同時,這也當相當於卿士們公然擺明了姿態:泮宮中的少年爭鬥,他們不會管,也不會插手,爭成什麼樣,看各自本事。

所以,事情的結果,果然是不了了之。籍秦宣佈,眾少年被罰或在家中,或在領邑裡思過一月,期間不得招搖過市,不得尋親訪友,泮宮自然也要休學一月。

聽罷,眾少年都鬆了一口氣,雖然,他們心裡也不急不怕。這裡的人,哪個不是五鼎五簋之家的背景,天塌下來,自然有各家的老子頂著,最多回家被祖父父親舉著大杖追打斥罵一頓……

只有趙無恤聽到這個結果後,暗道不妙。

……

當趙無恤一行人回到趙氏府邸,讓豎、寺們小心地將仍處於昏迷的趙廣德抬下戎車,妥善安置在屋內後,天已近黑。

今天趕了幾個時辰的路,打了場架,帶了一身傷,喝了一肚子酒,現在趙無恤已經身心俱疲,累得夠嗆。

他坐在偏院天井中的一塊竹蓆上,仰頭望著偏院裡的那棵桑樹,又回想起了今天的事情。

本來於情於理,明日他都得正式登門,去拜訪張孟談一次,一是感激他此次妙計搭救,二是存了籠絡交好的心思。

但按庶子大夫籍秦轉述,三位卿士、公族大夫、司寇署聯名申飭了這次發生在泮宮劍室的私鬥,所有參與其中的少年都會受到「嚴懲不怠」!

所以明天,趙無恤就得低調出城,回領邑去「思過」去了,期間不得招搖過市,不得尋親訪友。

這樣一來,拜訪張子,只能等到一個月之後。

說起來,那張孟談真是極端聰明,他在攪動全局後悄然離開,除了功成身退的低調性格外,恐怕是早已預料到了結局吧。泮宮眾少年,唯獨他因為溜得早,不在受斥和禁閉範圍內。

無恤又想著,自己要不要微服私自前去呢?穿上一身皂隸或者國人的服飾,誰也認不出自己是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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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微服出行

從內室出來後,已經是雞鳴時分,趙無恤心情暢快了許多。¤

和那位潰創醫說的一樣,沒過幾個時辰,趙廣德果然醒了。不過讓人啼笑皆非的是,他是餓醒的,肚子咕咕直叫,讓人遞了一碗拌了蜜汁的粱粥來,三下五除二就喝得乾淨,還迷迷糊糊地說著想飲熱豆漿,又睡過去了。

據趙府的家醫說,只要想吃東西,那就意味著很快便能大好,君子可以放下心來了。

趙無恤這才松了口氣,要是和方才夢中的情形一樣,這次小胖子因為他的緣故,身死或者殘疾,他可要慚愧上很久了。

同時,他也暗暗發誓,一定要讓那心狠手辣的中行黑肱付出代價!

不過他剛邁出門,就碰上了匆匆走來的虞喜。

那副象戲連同無恤的親筆信,已於昨夜送至張氏府邸,虞喜這次過來,卻是有另一個消息要稟報。

「君子,有人在門外徘徊,說是有要事欲見君子。」

無恤正在洗盥,他一邊在女婢的侍候下,用細葛巾擦了擦臉,一邊問道:「是何人,為何事?」

「看樣子,是個穿皂衣的商賈,自稱來自溫地。」

「商賈?溫地?」

「不好……」趙無恤暗罵了一聲,昨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他一門心思全在趙廣德的安危上,竟然把要緊事給忘了。來者八成是溫商賈孟,那還是半月前說好的,要賈孟引他去新絳人市,購買陶工。

於是他便讓虞喜速速引那商賈來,果然是一身皂衣,內穿文繡的賈孟,他剛進門,就趨行跪倒在趙無恤面前,哭的稀里嘩啦的:「君子,小人在市井聽到流言,說泮宮中有私鬥發生,我家君子還受了傷,不知有無大礙?」

無恤嘿然:「你們這些商賈,消息倒是靈通得很,昨日才發生的事情,今晨就打探清楚了,放心吧,吾堂弟自有福祿,只是受了輕傷,方才已經醒來,能食粥一碗,再休息幾日便可以痊癒。」

「大善,小人這就放心了。」賈孟舉起袖口作擦淚狀,讓人分不清真假。

言歸正傳,他又弓著腰行禮道:「小人今日失禮來叨擾君子,卻是因為上次那事,小人得知消息,鄭國行商已經帶著擄自魯國的陶工,以及織工等數十人,來到新絳,將於今日朝食後於人市叫賣,故前來告知君子,不知道君子還要不要去……」

趙無恤微微皺眉,理論上,他現在已經被禁足了,應該低調地回封地閉門思過才對,這才第二天,就公然違禁前去人市,有些不妥。不過如果錯過這個村,大概就沒這個店了,晉國的好陶匠都被范氏控制,想扒拉下幾個來可不容易。

於是他咬了咬牙,做出了決定:「去,當然去!」

不過,得換一身行頭再去,既然不能招搖過市,他低調點,悄悄去,做完交易後又悄悄離開,不就行了。

半刻之後,虞喜穿著一身厚實的國人行裝,佩短劍,帶頭在前。他身後跟著兩名皂衣男子,那個中年人,正是溫地商人賈孟,而那年輕的,不是趙無恤,還能是誰?

在趙無恤想來,雖然微服前往張氏府邸登門拜訪不可取,但微服去人市,應該沒什麼大問題。反正新絳裡認識自己的,也就泮宮少年們,他們這會大概已經被祖父、父親揍了一頓,關在家裡,所以無恤可以肆無忌憚地穿上虞喜的一些簡陋衣物,裝扮成他的皂隸小廝。

一路上,虞喜不時心虛地偏頭回來,這主從之間掉了個個,位置也換了,讓他很不自在。

「喜,把頭轉過去,別老回頭看我。」

從偏院出側門,其中要經過一處園囿,這邊也有不少早起清掃的豎寺女婢,無恤只能垂著首,小心不讓人認出。

前面的虞喜卻失聲喊道:「不好,前面有人過來了,好像是……」

「是少君的步輿,快,躲到那個假山背後!」趙無恤心中哀嘆,怎麼好巧不巧剛好碰上了,自己難得微服一次,要不要這麼刺激。

三人匆匆匿藏,等待少君魏姬的輿駕經過。

步輿由四個健壯的隸妾抬著,一身金紅色深衣,盡顯雍容之態的魏姬閉眼坐在上面,後邊還跟幾名或為她舉著墜地裙角,或抬著羽毛搖扇、或捧著漆器銅壺的女婢,這就是卿士夫人出行的儀仗了。

經過假山時,魏姬似乎察覺了什麼,疑惑地回頭瞧了一眼。

假山後的無恤連忙屏住了呼吸,等一行人遠去,才敢探出頭來窺視,瞧她們所去的方向,正是趙廣德所在的偏院。

小宗子弟在自家照應下卻受了傷,於情於理,魏姬都要去探望慰問一番,屆時,就能發現趙無恤不在。

「君子,現在怎麼辦,回去麼?」

趙無恤沉吟了片刻後,咬了咬牙:「要做就做到底,不管了!吾等速速前往城南要緊。」

反正不管怎麼做,他和魏姬之間是左右看對方不順眼,既然對方不再敢像以前那樣對他任意懲處,那還怕她作甚。

接下來的路程,總算是有驚無險,三人持桑木門牌,順利通過了側門。

誰知剛露頭,就又撞上了一個熟人。

「趙子,你果然是從這兒出來!」

「樂子,你怎麼在這裡?」

趙無恤定睛一看,卻是樂符離,他今天也換下了深衣廣袖,穿了一身皂隸的短衣短褐,貓在角落裡。看見趙無恤和虞喜等人出來,便連忙上前,滿臉亢奮地就要繼續喊。

他們這一對話,已經吸引了側門處趙氏族兵的注意力,趙無恤眼疾手快,連忙摀住了他的嘴巴,拉到牆角,質問道:「你這是作甚!?」

樂符離打量著趙無恤的裝扮,得意洋洋地說道:「趙子作甚,我便作甚!」

半月前的南北市一行,樂符離也在場,對趙無恤要買陶工一事,他十分好奇。雖然昨天才被禁足,可一向膽大的他卻打扮成皂隸溜了出來,而趙無恤居然還真被他逮了個正著。

趙無恤嘖嘖稱奇,這樂符離什麼時候變得如此聰慧,居然能猜到自己的行蹤。

他一問之下,樂符離才說出了緣由:「其實都是張子料就的,他說觀君子的脾性,要做的事情絕不會輕易捨棄,但君子又不是個沒顧慮的人,忌憚禁令,所以八成會微服出行,讓我一早就在這後門等待,必有所獲。」

真是料事如神啊,不過趙無恤越聽越不對:「等等,吾等不是被禁足,不讓走親訪友麼?為何你還敢去見張子?」

「我們兩家府邸相近,就隔著一堵牆,昨天不巧,那堵牆剛好塌了一半,我與張子各自站在自家庭院裡說話,誰管得著?」

趙無恤無語了:「那張子呢?為何不見他蹤影,樂子沒有約他前來?」

樂符離奇怪地看著趙無恤一眼:「這就得怪君子了。」

「怪我?為何?」

「君子昨日不是差人給張子送去了一件禮物麼,張子說那東西極為有趣,今天要繼續鑽研一二,故讓我獨自前來,若有什麼趣事,回去告知他一聲便可……趙子,究竟是何物?能不能也送我一件?」

趙無恤心中一萬頭羊駝駝奔過,看來自己又做了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啊,這一來,就錯過了一次和張孟談相談共處的好機會。

不過事到如今也別無他法,他還得趕緊去市上辦正事,何況世上的事情哪能事事如意,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此時,偏院的幾名成邑騎從少年也已經從正門處出來了,與趙無恤等人匯合。於是趙樂二人便相互遮掩著臉,鑽進了賈孟那輛帶帷幕的馬車車廂中,在數名騎從的扈衛下,往城南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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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囹圄隸妾

官署區在城東,而人市在城南,清晨街上行人不多,所以馬車一路暢通無阻,行進了一刻鐘後,突然道上行人逐漸稠密起來。

坐在外面駕車的虞喜伸頭進來說道:「君子,已經到人市了!」

「這麼快?」

趙無恤和樂符離下了馬車,兩人習慣性地要整理下深衣廣袖的衣襟,想將掛在帛帶上的玉組佩擺正,這才發覺自己穿的其實是皂隸短打,微微一愣後相視一笑。

趙無恤也不由感慨,自己半年前剛來到春秋,可是根本穿不慣深衣廣袖的,現在卻已經習以為常,這也說明,自己越來越融入這個時代了。

不過接下來看到的事情,讓他又對自己這個判斷產生了懷疑。

馬車停在人市的裡閭門前,之後的路段,車是擠不進去了。於是眾人安步當車,走進了北六市裡生意最好,同時也是名聲最差、市容最髒亂的人市。

前世教科書上總說春秋是奴隸社會,來到這個時代後趙無恤才發現,其實並不是那麼回事。春秋的主要勞動力,還是自由身的國人和身份略低的野人,隸臣妾佔的比重不是很大,而且干的多為家中雜務,或者百工之事。

但整個社會上,「奴隸」還是普遍存在的,只不過多數來源於戰爭俘虜、戎狄、逃人。至於那些因為井田制度崩潰,每年失去私地交不起稅賦丘甲的農民,大多就地被卿大夫家族消化,變成了人身依附的農奴和氓隸,居於閭左。

販賣奴隸歷來是諸夏國際間的大宗貿易,在歷次戰爭後,總會有數以千計的俘虜被帶回過戰勝國,變賣分配,此類事情史不絕書。甚至一些貴族都淪為奴隸過,比如昔日虞國的大夫百里奚,在亡國後就成了晉國陪嫁的滕奴。他還逃到楚國,又為圉牧,後來才被秦穆公五張羊皮贖回,舉於牛口之下。

這種情況在晉楚弭兵之會後稍有收斂,但近來亂世再起,三年前吳國破楚,無數楚國人被俘,賣往北方,鄭齊商賈貴族無不以購買楚地女奴為雅事,甚至引起了奴隸市價大跌。而齊魯鄭衛周之間也戰火不斷,今日你破我一城,擄人若干,明日我逼你盟誓,獻百工隸妾若干。

那些兩隻腳的貨物,通過這些渠道流入晉國,所以才造就了新絳人市的繁榮。

對於人市,晉國官府處於一種不提倡也不制止的狀態,因為三軍將佐販賣俘虜也獲利不少,尤其是中行氏,每年都能從白狄鮮虞、鼓、肥、無終等地獲得大量奴婢。

趙無恤的生母,當時是不是也是以這種方式流落進趙氏的呢?他不得而知,但也因此對奴隸貿易,有了天生的厭惡感。

剛走進來,趙無恤就聞到了空氣中的一股異味,汗水、鮮血,混合了隸奴囹圄(lingyu)外糞溝散發的惡臭。看著那些囚於籠子裡,或戴著木製桎梏,或被草繩拴在一起的隸臣妾,一個個枯槁蓬頭,唯一有雙明亮眼睛的小奴將一隻髒兮兮的手伸向了他,彷彿在哀求拯救。

趙無恤心中有些不忍,卻只能嘆一口氣走開,他就算能救一個,卻救不了全部,能救得了一家,卻救不了全天下。也幸虧他們趙氏取消了殉葬制度,否則,每年還要有更多的奴隸被買去從死!

他們一行人低調從事,兩位卿大夫之子穿著不惹人矚目的皂隸衣物,而虞喜和諸位騎從少年一身國人武士打扮,隱隱看去,像是以商人賈孟為首的商隊護衛。

賈孟在人市也有不少熟人,一路走過去,都有人打招呼,還有來詢問他是否購買奴隸。

趙無恤特地問了問價錢,能幹活下地的青壯勞力最貴,能生孩子的年輕女子其次。而那些看似無用的老人孩子最便宜,無恤猜測,老人被買去多半是用來殉葬的,而孩子,或是滿足一些士大夫異樣的愛好,或是閹割為寺人。

賈孟應酬地笑著一一回應,走了一會,他轉過頭來說道:「君子,那些鄭國商人,就將在這裡叫賣,看這時辰,應該已經到了……」

無恤微微點頭,踏入人市的中心區域後,他發現這裡和外圍又不太一樣,地表被沖刷得很乾淨,幾個土壘的高台上站滿了要叫賣的奴隸,他們多是有一技之長的,價格也相應更貴。

其中有賣齊國倡優的,一男一女兩個侏儒,連同他們表演用的黑彘狄犬打包出售。也有賣鮮虞狄婢的,一個漂亮的女婢被扒光了衣服,一隻手掩著胸脯,一手掩著下身,被隸商拉著脖子上的草繩轉圈展示,引得圍觀的男人們笑聲陣陣。

趙無恤沉默不言,他對新絳的感官頓時降低了一層,每個城市都有自己的史詩和自豪,也隱藏著罪惡和醜陋。一旁的樂符離天生為鐘鳴鼎食之子,倒是沒這種感覺,只是好奇地四處張望,目光放在那鮮虞女婢的雙乳上,頗有些想出手買下的衝動。

奴隸買賣和後世的拍賣倒是有點像,商人展示「貨物」,價高者得,然而,據賈孟說,若是有身份高的買家強行壓價,也是常有的事情。趙無恤的那些金爰由親信虞喜貼身攜帶,期間有不長眼的人鬼鬼祟祟想過來搭訕,便被騎從少年們幾拳揍跑。

那些金爰應該夠買十名陶工,趙無恤又嘆了口氣,自己真是口嫌體直啊,明明厭惡奴隸貿易,卻又參與其中。

「君子,那些魯國陶工就在這邊,咦,似乎已經有人在爭買了!」

賈孟指著靠近外圍的一個高台,台下有兩幫人在激烈爭執著,衣著文繡的鄭商夾在中間好不尷尬,看熱鬧的國人和商賈在外邊圍了稀疏的一圈,議論紛紛。

趙無恤舉目望去,只見高台上站著十來個用草繩拴在一起的男性,手腳粗糙,以一位滿臉溝壑的老者為首,應該就是陶工。台下還有十多號嚶嚶哭泣的女子,或許是他們的家人。

他們的穿著比起之前所見的眾隸妾要好些,至少能夠遮體,神情也沒那麼絕望沮喪,其中幾個年輕人似乎還對被當眾叫賣十分不滿。

靠近以後,無恤也看清了發生衝突的雙方,一邊是昂著頭,趾高氣揚的皂衣小吏,身後帶著幾名一臉橫肉的持劍隨從,也不知道是誰家的。

無恤的目光又轉向了衝突的另一方,卻見是位眉目俊朗,儒雅斯文的青年行商,還有數名商賈同伴。

賈孟低聲對無恤說道:「君子,那個後生,正是我前些時日所說的衛國行商,專門做贖買魯衛籍貫隸妾,送其歸國的事情。」

趙無恤點了點頭,繼續觀看,只見那青年動作似謙謙君子,但說起話來,卻如唇槍舌劍般犀利。

「吾等都是講道理的人,這筆買賣是我先出手的,已經和商賈談好要平價贖買這些魯人,可你作為後到者,卻威嚇鄭商,要他賤賣於你,這成何體統?」

那小吏一臉的不耐煩:「誰管你先來後到,在新絳做買賣,一向是身份高者得之,吾乃中軍將府中匠作吏,你是什麼東西,也敢和我爭買?」

說完,便一甩手,亮出了腰上墜著的一枚雕刻熊形的桑木符節。

不用賈孟提示,趙無恤就認出來了,「那人是范氏的家吏,他們果然搶先一步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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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照打不誤

范氏為了壟斷漆陶業,果然無所不用其極,將外國賣來的陶工統統籠絡到自家匠作府中,就是其手段之一。

那范氏匠吏亮出了身份,青年愣了一下,卻並未退縮,只是語氣稍緩,他拱手道:「原來是尊吏,敢問這些魯人若是進了范氏匠作坊,要多長時間才能恢復自由身,返回故土?」

「返回?別想了,入了匠作坊,就是范氏隸臣,非但一生一世要為範氏效命,且匠之子桓為匠!世世代代不得脫籍!」

說完,他便不理會衛國青年,踱步到那些魯人身旁,檢查有無殘疾疫病者。

此言一出,台上的魯人們心有慼慼,而台下的女子家眷則哭得更傷心了。這時代的人,也講究安土重遷,對背井離鄉,老死不能葬於蒿裡是十分排斥的。

青年面露不忍之色,他先轉過頭,用鄭國方言勸那鄭人隸商道:「吾聞鄭子產曾言,昔鄭桓公自宗周遷國至新鄭後,與商人們共處一隅,世代立有盟誓,曰:爾無我叛,我無強賈。現如今此范氏強買於你,請想想子產之言,小國不能任意屈從大邦,商賈小人亦如是!」

「何況,我的夫子告訴我,仁者以財發身,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這些魯人還想歸家與族人團聚,若是被強留在范氏為工匠,那就一生都不能再渡過汶水了!請發發善心罷,切勿答應賣給他。」

鄭商猶豫不決,他似乎已經被青年說服了,但又畏懼那范氏吏的蠻橫。

無恤在一旁聽得微微點頭,果然名不虛傳,這青年不僅言辭得當,典故信手拈來,面對范氏家吏不卑不亢,而且頗有仁心。這樣的商人,舉世罕見啊,他心中不免起了愛惜和招攬之心。

不過話雖如此,但他對那些陶工,也是勢在必得的。

趙無恤決定繼續看看,若是那衛國青年成功說服了范氏家吏,就再作打算。若是不能,他少不得要做一回紈褲子弟,仗勢欺人,在這筆買賣裡橫插一槓了!

至於那一紙空文的禁足令,已經被他拋在腦後。

卻見青年說服鄭商後,又過去拉著那范氏吏的手道:「兩倍,我願意出兩倍的價錢,贈予尊吏和范氏匠作府,贖買這些魯人!請放手一次罷。」

說罷,他殷切地看著范氏吏,只等對方擊掌成交。

聽到青年要用兩倍價錢贖買,圍觀的眾人嘆了口氣,紛紛議論這青年行商出手真是闊綽。

范氏家吏也不理會,他甩開了青年的手,在自己身上擦了擦,輕蔑地怪笑道:「你這衛商說什麼笑話,這些魯國工匠,我家君子勢在必得,休要與我討價還價,范氏家大業大,其富半晉國,還在乎你那點錢帛?若是識相,就盡快離去,如若不然……」

「如若不然,你一會想走都來不及了!」

然而威脅並未奏效,那青年和他身後的幾名同伴並未退讓。

爭執引發的騷動已經傳開了,沒多會,只見一位黑衣小冠的市掾官帶著持戈的兵卒,過來巡視,詢問衝突緣由。

賈孟搖頭嘆息道:「那衛人恐怕要惹上禍事了。」

同為商賈,他對那衛國青年的行為很不理解,好好做自己的買賣,何必自蕁麻煩?惹上范氏這個龐然大物,以後還想不想在晉國做生意了?

果然,見了范氏小吏,市掾官腆著笑臉問候,聽了他的一面之詞,便回頭冷著臉朝衛人低喝道:

「你這衛商要作甚,既然范氏匠作坊已經聲明要買這些魯人,還不速速離去?若是再糾纏不清,小心本官拿你下獄!」

衛人青年不卑不亢地說道:「市掾官是官府中人,這就更說不過去了,晉魯本為友邦,這些可憐的魯國人淪落為奴,不遣送回國就算了,卻還阻止我贖買?而且我素聞晉國在國人中頒布刑律,最講規矩,市中平等交易,願買者買,願賣者賣,難道都是假的麼?倘若人人像爾等一般,晉國如何能服諸侯?」

市掾官沒想到他言辭如此犀利,不由得一愣,圍觀的晉國人都微微點頭,贊同那青年說的話。

但那范氏家吏雖然嘴上說不過,卻絲毫不退讓,他仰著脖子叫道:「服諸侯?那是公卿大夫們的事情,我只是一小人爾,才不管那麼多,鄭商,速速按我說的價錢交割,把人交予我帶走!」

說完便讓身後的隨從去強行塞給那鄭商少量錢帛,又要讓隨從拽著那些魯國陶匠離開。

青年阻攔不得,看著喪失了歸鄉的最後希望,哭喊成一片的魯國奴隸,只得站在一旁仰天哀嘆道:「悲哉,晉國竟無仁人乎?」

他正要鬱悶地帶著同伴轉身離去,卻聽到一個少年的嗓音響徹十步之內:「此言差矣!誰說晉國沒有仁人?那范氏吏且慢交割,這些魯人,我買了!」

衛國青年,范氏吏,還有正和顏悅色討好范氏吏的市掾官,以及被狠狠宰了一筆後,哭喪著臉的鄭商,都轉過頭來,看著說話的人。

卻見一個穿著短衣短褐的少年從人群中踱步而出,身後跟著另一個皂衣少年,還有幾名武賁裝扮的年輕人。

賈孟大驚,上次趙無恤問他敢不敢參與陶器貿易,他就懼怕退縮了,這次登門,也是存著討好趙氏大宗君子的心思,沒想與范氏匠作吏為難。此時見趙氏君子出面,他便後退了幾步,用袖子遮掩著臉面,生怕被范氏小吏認出他來。

范氏吏卻已經被趙無恤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他定睛一看,見帶頭少年身上穿著短褐,以為他只是個庶民子弟,臉色頓時就黑了。

「今天真是邪門,不僅一個外國商賈敢與我搶買貨物,連一個庶孽子都要過來胡鬧,快滾,不然乃公抽你鞭子!」

君辱臣死,趙無恤身後的騎從少年們聞言大怒,目光轉視主人。見他輕微地點了點頭,便徑直過去,揪住了范氏小吏的衣襟,將他按倒在趙無恤面前,范氏吏的隨從們猝不及防,也被其餘少年拔出短劍逼退。

經過小半年的訓練,輕騎士少年們銳氣十足,初次上陣,還算配合得當。

那范氏小吏被揪著腦袋按倒在地後,仗著背景深厚,竟絲毫不懼怕,依然昂著頭罵道:「你們這些黔首,竟然對乃公不敬?你知不知道我是何人?」

「我只知道,你是個狗仗人勢的皂吏,給我狠狠掌嘴!」

虞喜得令,便在那小吏臉上連扇數個耳光,打得他嗷嗷直叫。

可一邊叫,他還一邊腫著嘴罵道:「你敢打我!我,我一定要告知范氏君子,滅你三族!」

聽著這威脅,趙無恤啞然失笑。

「滅我三族?好大口氣,你家范氏主人,當今晉國執政,都不敢說出這樣的大話。」

趙無恤靠近了那小吏,在他耳旁壓低了聲音道:「何況,別說你這卑微小吏,連你家范氏嫡君子!本君子也照打不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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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端木之風

見范氏小吏被打,那市掾官大驚失色,連忙招呼身後兩個兵卒,揮舞著劍戈,就要上去彈壓。

卻見趙無恤手一抬,也亮出了一樣東西。

「趙氏卿子在此,誰敢放肆?」

他身後的樂符離也跟著站了出來,狐假虎威地挺起胸膛,同樣亮出了貼身攜帶的印信:「銅鞮大夫之子亦在此!誰敢放肆?」

本來以為沒熱鬧可看,已經四散的人群一回頭,驚愕的發現情勢驟然逆轉,耀武揚威的范氏小吏像條狗一樣哀鳴。

他們便又圍攏過來。聽聞此言,紛紛竊竊私語,猜測是趙氏哪位子弟。

「莫不是那位昨日才在泮宮中私鬥,以一敵十,打了范氏子的無恤小君子?」

「身為卿子,為何穿著短衣短褐?」

「似乎是被禁足一月……偷偷跑出來的吧。」

「無恤小君子?」衛國青年聞言,眼前頓時一亮。

市掾官瞪眼一看,那東西通體黃銅鑄造,如同一節小竹,上面密密麻麻刻著晉篆,正是趙氏在市掾中專用的符節。

銅鞮大夫家的印信也似乎不假,溫地商人賈孟也上前來在他耳旁說了幾句話,證實這的確是趙氏君子。

於是,原本氣勢洶洶的市掾官立刻就萎了。

他討好地笑道:「不知二位君子此來,有何貴幹?」

趙無恤指著那些魯人道:「這小吏不是說,新絳的買賣,不管先來後到,一向是位高者得麼?按這道理,我雖然來得最晚,你看夠不夠格買下這些魯國工匠及其家眷?」

按照晉國慣例,卿之嫡長子位比上大夫,餘子位比中大夫,庶子位比下大夫。無論眼前的少年是哪一種身份,反正都比頂了天只是個中士的市掾官要高,更是甩了那無爵的范氏小吏十層樓。

市掾官唯唯諾諾,而那販賣奴隸的鄭商尚未從這突變中反應過來,直到虞喜過來詢問這些魯國人的價錢,方才恍然大悟。

最後的結果,是趙無恤以原先的價格,平價購買了那些魯國陶工及其家眷。

交易完成後,他還引述了方才那衛國青年的言論,教訓鄭商道:「將人當做牲畜販賣已經是極傷天和的不仁之事,可一而不可再,下次再見你如此,本君子決不輕饒!」

而那范氏吏被抽了一頓後,不敢再留,帶著人灰溜溜地走了,市掾官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趙無恤此舉頗為解氣,贏得了周圍國人的一片叫好聲。

但他看著周圍越聚越多的人,心道今天的微服徹底失敗,絕對是要暴露行蹤了,而他和范氏的仇怨,恐怕又加了一層。

也罷,債多不壓身,反正范趙兩家橫豎已經成了死對頭,有趙鞅羽翼庇護,怕他作甚!

至於禁足令,本來就是一紙沒有威懾力的空文,否則樂符離也不敢溜出來看熱鬧,他今天就會返回領地,料司寇署也來不及有什麼反應。

無恤正要轉身離去,卻見那位衛國青年行商走了過來。

他恭敬地站在趙無恤面前,垂手而拜,口稱:「在下端木賜,見過君子,久仰君子無恤大名,想不到居然能在此相見。」

趙無恤敬佩他的勇敢和善言,也微微還禮。

「端木賜?」不過,他心想這名字真心好熟啊,似乎在哪裡聽說過。

片刻後,無恤瞳孔一縮,失聲道:「子貢!?」

……

在暴露身份後,樂符離還算有自知之明,反正熱鬧也看夠了,就帶著早已在市外接應的樂氏隨從,告辭回去了。想必又要和張孟談隔著兩家間的斷壁牆垣,將今天的事吹噓一通。

而趙無恤則讓虞喜留下,看守那些所有權剛剛轉讓到趙氏名下的魯國人。又差遣賈孟去牛馬市,尋幾輛輜車或人力拉的輦,好將魯人們帶回成邑去。

安排好這些事情後,他看著身後端木賜欲言又止的模樣,微笑著說道:「余知道君有話要說,且不急,隨我尋一處漿肆,你我坐下細談。」

說完,便背著手,先行踱步而去,子貢微微遲疑,讓幾名衛人同伴先回,也垂著手,趨步跟在後面。

他的疑惑很多,尤其是不明白,這趙氏小君子是如何一見面就能喊出自己的字。

而趙無恤則另有一番心思。

「果然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今日雖然沒能登門拜訪張孟談,卻碰巧遇到了子貢。」

雖然他對子貢背後的那位「夫子」更感興趣,不過對於子貢此人,前世也有所耳聞。

端木賜字子貢,孔門十大弟子之一。據說他善貨殖,家累千金,成為春秋末期的兩名巨賈之一,開啟了儒商的先河,號稱端木遺風。另一位,則是南方的范蠡,又稱陶朱公。

而且,子貢的才能還不止這一項,他辯才無雙,如果史記的記載沒有誇張的話,他應該是開了戰國策士遊說風氣的第一人。其作為魯國行人出使各國,號稱「存魯,亂齊,破吳,強晉而霸越」,是國際上攪風攪雨的人物。

之後還為魯衛之相,治國有方。

所以,也是個難得的人才啊。

兩人各懷心思,一前一後走進了人市外的一家漿水鋪子。

才進來,無恤就聞到一股混雜著酸甜氣息的清香,裡面顧客不多,只是零星坐著幾個衣裳陳舊的國人。

趙無恤今天穿著短衣短褐,索性也裝成一個庶民,大咧咧地往地上的草蓆上跪坐,手搭在有些油膩灰塵的案几上,讓店家上最好的漿水。

他的兩名騎從,名為甲季和虞駢者,則守在門口,手扶腰間短劍,警惕地看著周圍。

端木賜有些尷尬,也不知道自己是應該站著,還是坐下,他本來是那種不屈從於公侯貴族的士人,但今天又有求於對方……

卻見趙無恤一比手道:「請坐,可否稱呼君為子貢?」

稱呼對方的字,也是一種關係親近的表示,子貢見趙無恤不拿卿族的架子,便放鬆了下來。

他長跪而坐,微微行禮道:「唯唯……沒想到小君子還有這雅興,能坐於漿鋪陋室之中,而自得其樂。」

無恤哈哈一笑,不置可否。

漿水很快就被端上來了。

漿水,亦名酸漿,是先秦時期的一種飲品,常言道「簞食壺漿」,說的就是這種東西。

其做法是,將粟米煮熟後,放在冷水裡,加入不同種類的蔬菜、水果。浸泡發酵五、六天,味變酸,喝後有開胃止渴的功效,也作為夏天的清涼飲料。

雖然這東西主要流行於社會中下層,不能登大雅之堂,但趙無恤覺得,比那些過濾不充分的薄酒要好喝多了。

他在那裡端著木樽細細品味,更讓對面的端木賜摸不著頭腦。

這位小君子,一身短衣短褐裝扮,出沒於人市,還往國人野人聚集的漿鋪裡鑽,而且對他極為友善,這都讓端木賜始料未及。

不過,從半年前開始,他就對趙無恤關注已久。相信一位能頒布止從死法令的君子,也是位仁義之主,以自己的口才,應該能說服他。

他又等了片刻,見眼前的小君子一直不說話,便忍不住了。

子貢拱手道:「雖然賜不知道君子購買那些魯人是作何用途,但早已聽聞君子有仁善之心,能救千萬殉葬隸臣於水火之中,魯人何辜,受此戰亂離鄉,淪為隸臣之苦,還望君子能放他們隨賜歸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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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怦然心動

趙無恤聽罷,故作沉吟:「子貢乃是衛人,卻為何要贖買魯人?」

「君子有所不知,賜在曲阜拜了一位夫子為師,所以常年往返晉、衛、魯之間,夫子之國,亦學生之母邦,故見魯人受難,同樣會心有不忍。」

「不瞞君子,此次來晉,賜已經在路上贖過兩名淪為臣妾的曲阜魯人,放其歸國,若非財力不足,天下之隸臣,無論籍貫,我都願意贖買之,還其自由!」

趙無恤慨然而嘆道:「我聽說古之賢人對民眾,不論其出身籍貫,男女老幼,都是一樣看待,同施仁愛,說的就是子貢這樣的人啊。」

子貢以為他已經同意了,頓時欣欣然。

然而趙無恤語氣一變:「但,這件事,我卻不能答應你!」

端木賜見趙無恤一口回絕,方知今天的事情不會那麼容易,他再拜道:「君子,賜願意以兩倍價錢贖買之!」

趙無恤飲了一口漿水,笑道:「端木子是把我當成那范氏小吏,或是尋常商賈?這也太小瞧我趙無恤了。」

「賜不敢……」

「我且問端木子,可知道這些魯國陶工從何而來?」

「我已問過那鄭商,他其實是食於齊國一位大夫的,這些魯人,就來自去歲被齊軍所破的鄆地、陽關。」

趙無恤知道,魯國曆來以工匠精巧聞名諸侯,這其中是有緣由的。

昔武王滅商,周公旦兼制天下,大封諸侯。各諸侯的核心,自然是來自宗周的國人,他們善於農業,屬於一等公民。而殷民喪失原先的貴族地位,常常被舉族遷徙,成為第二等庶民,他們不得不從事其他方面的職業。

周公在兒子伯禽之國時,以周成王的名義賜魯國殷民七族,其中就有從事治陶的陶氏、從事冶煉鑄造的鑄氏,所以魯地的手工業是比較發達的。

如此想來,過上幾十年,魯國能出現公輸班這個逆天的工匠,也就不奇怪了,日後墨家的影響也集中在在魯宋衛等殷故地。

而魯國雖然號稱有千乘戰車,戰鬥力也並不差,可惜應了曹列那句話,「肉食者鄙」,統治者懦弱無能,所以便淪為泗上的小魚腩。今日齊人攻來,明日楚國碾過,魯國屢次被迫結城下之盟,遭到勒索。

而各國首先相中的,自然是魯地工匠。

比如,魯成公二年,楚國侵魯至於陽橋,孟孫氏求和,賄賂楚人之執斫、執針、織紝之工,皆百人。此次齊國攻魯,也對魯地工匠大肆掠奪,那位齊國大夫貪眼前之利,又讓商賈將俘虜轉賣到晉國。

趙無恤對國際大事也頗為關注,自然清楚這兩處是什麼情況。

他說道:「善,那子貢也應當知道,齊國國氏、魯國陽虎至今還在鄆地、陽關拉鋸,戰火紛飛,你讓那些匠人在此時歸鄉,這不是驅人蹈火麼?子非救人,是害人也!」

端木賜微微一怔:「這,賜可以將他們安置在衛國端木家的莊園……」

「那和背井離鄉有何區別?他們又要以何為生?」

端木賜啞然,他畢竟也才二十左右,考慮的不是那麼周全,平日的巧舌如簧在趙無恤面前竟然沒派上什麼用處。

卻見趙無恤眯著眼睛,伸出了三個指頭。

端木賜大驚,難道說了這麼多,目的是要他以三倍價錢贖買?無恤小君子不是這樣的人吧!

卻聽趙無恤緩緩說道:「三年,我不是那范氏匠作坊,不會將那些魯人束縛一生一世,我只要他們在我的領地上做工三年。不視為隸臣妾,而是自由的工匠,其家眷可以飽食安居,若是在魯國有親人欲避戰亂,也可以接來。」

彷彿後世為農民工討薪的律師般,端木賜急切地問道:「那三年之後呢?」

「三年後,我准許他們恢復自由身!若是願意留下,自然好,若是想歸鄉,也任他們離去,且贈送路上所需,和返鄉後安家的錢帛。我晉國目前一片安寧,也省了他們奔波勞累之苦。」

端木賜心裡暗道,你晉國六卿,在去歲冬至時,不也差點打起來了麼?

不過他口上卻只能稱善。趙氏君子這樣做,雖然和他最希望的結果不太符合,但也算考慮周到,可以接受。且對方作為卿族,能用商量的口氣與他一商賈洽談,已經是極為難得的事情了。

於是,那些魯人的命運就這麼決定了,雖然有端木賜為他們請命,但他們自己卻沒有選擇的權力。

既然好不容易才搭上了子貢這條線,趙無恤自然不會輕易放過。

他又故作好奇,詢問了一下子貢在魯國的那位「夫子」的情況。作為歷史上最力挺孔丘的弟子,子貢自然是讚不絕口。

趙無恤可是讀過論語的人,之乎者也還能背出不少,對孔丘的思想學術也略有所知,所以和子貢很能聊到一塊,倒是叫子貢再次對他刮目相看,視為同道中人。

在和子貢拉近了一些距離後,趙無恤意味深長地說道:「子貢此次與范氏匠作吏起了爭執,日後在晉國的生意,恐怕要難做了……」

端木賜苦笑著點了點頭:「沒想到范氏如此蠻橫,但天下之大,邦國數十,足以任我行走,賜也不至於失了生計。」

這是往後繞著晉國走的意思?這可不行,你還是得到我碗裡來。

於是趙無恤便身體前傾,向子貢建議道:「何必如此,無恤敬佩子貢的為人,又聽聞你善於貨殖,臆測市場行情則屢中,若是不嫌棄,可願意受趙氏庇護?」

但端木賜面色卻很堅決:「君子好意,賜心領了,然賜行走諸國,自由慣了,且行商只是副業,主要心思還是在魯國向夫子求學上,不願食於公卿,讓子孫也受此束縛……」

一旦食於公卿官府,重新成為「工商食官」,那樣的話,商之子恆為商,是端木賜不願意的。

趙無恤擺手道:「非也非也,不是要子貢成為食於趙氏的隸商,而是與我單獨盟誓。以後便以我為東主,提供貨物,並庇護你不受范氏刁難。你則為我銷售各國,從此以後,關卡一律暢通,不需納稅,是雙贏雙利的合作,並非束縛你的主從關係!」

端木賜聽後,不由得一愣,但仔細一想,卻又覺得大有可為。

當今之世,雖然各國盟誓時都宣誓「交贄往來,道路無壅」「關市幾而不征」,說要開放關卡,不得阻礙商旅,不得亂收取商稅。

但實際上,貪婪的貴族連土地稅都從十一稅加至二一稅,還說什麼「二,尤不足」,對於富裕而弱勢的商賈,又怎能不雁過拔毛?

於是,不僅邦國官府設卡,其下的卿大夫在各自領地的路段也設卡,端木賜往日經商,就曾屢受盤剝,苦不堪言。

可若是有了趙氏的庇護,持有上軍將符節,至少在晉國,這一切都可以免除!

趙氏君子的仁愛之心,他們孔門師徒是十分讚賞的,這樣有利無害的條件,又怎能叫他不怦然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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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勢同水火

於是,就在這個簡陋的小漿水鋪子裡,兩人便立下了「爾無我叛,我無強賈」的口頭盟誓。趙無恤對此十分重視,還要求日後子貢親自去他領地成鄉,歃血為盟,並商量具體細節。

年輕的端木賜畢竟不是數十年後那個結駟百乘,能與諸侯分庭抗禮的天下頂級巨賈,見識有限。對這一盟誓,他自己覺得是在抱趙氏的大腿,佔盡了便宜。

但趙無恤卻覺得,他也佔了大便宜,是在投資一個未來的潛力股,而且子貢的經商手段和在各國間的人脈,那是沒得說的。

這的確是一個雙贏的交易。

端木賜接過了趙無恤交予他的趙氏符節,符節由青銅鑄造,呈一根竹節的形狀,上面用晉篆刻著細小的文字,是在晉國國內水陸兩路運輸貨物的免稅通行證。銘文還嚴格規定了水陸運輸的範圍、船隻的數量、載運牛馬和有關折算辦法,以及禁止運送銅鐵與皮革等軍備物資出國。

有了它,從此端木賜在晉國就可以暢通無阻,不必再受連續盤剝。甚至在衛、魯等地,那些士大夫畏懼趙氏,也不敢收他關稅。

不過端木賜也有疑慮:「君子說要為東主,提供貨物,不知道究竟有些什麼?賜聽聞,君子的領地,不過是一數百戶的小鄉,粟米之類,盈利可不大。」

趙無恤神秘一笑道:「子貢勿憂,你不是還要先去魯國一趟麼,等到麥熟時節歸來,便可以知曉了!」

端木賜心中一動,莫非,和趙氏君子買的那些魯國陶工有關?但陶器,也不是一筆好做的買賣啊,何況還有范氏專榷(que)。

他心中迷惑,卻也和趙無恤定下了兩人合作後的第一筆生意,正是和優良種「戎菽」有關的。

「戎菽?魯國的確有,昔日齊桓公征伐山戎,斬孤竹而還,還派管夷吾去周公之廟奉獻此物,從此佈於魯邦,沒想到君子竟然也知道。」

趙無恤委託端木賜去齊魯等地時,幫他購買一些當地戎菽種子,以及冬蔥幼苗,自然得到了子貢的應允。

……

此時,在范氏的匠作坊內,晉國執政的嫡孫范嘉,正捧著一個做工精良的白陶觀摩。

他皺眉說道:「你確定無疑,那人真的自稱趙氏君子?」

早間被趙無恤讓人抽了一頓趕走的匠作小吏,這時腫著臉,跪在范嘉面前哭訴道:「小人絕對沒有聽錯,他還手持趙氏的符節。」

「這倒是咄咄怪事了,那趙氏庶子為何要購買陶工,僅僅是為了和我范氏過不去?或者,另有所圖?」

一旁的匠作令和范氏家宰詢問道:「君子,那些陶工應該還沒有被押送出城,你看我等要不要……」

范禾嘴角浮現出一絲嘲諷的笑容,擺了擺手道:「無妨,也就是十多個魯人陶工而已,對於我范氏專榷的漆陶市來說,不過是九牛之一毛!那趙氏庶子要買回去做玩具,隨他去吧!難不成,他還能掀出什麼大浪不成?」

「不過,也不能讓他一點損失沒有,二三子,差人去司寇署和泮宮告他一狀,就說趙無恤在禁足令初下期間,公然大鬧人市,毆打我范氏匠人!這次縱然朝中有人庇護,不會嚴懲,可噁心噁心他,也是好的!」

……

趙無恤和端木賜從漿水鋪子裡出來時,已經是正午時分,溫商賈孟也回來了,說牛馬車輦已經安排妥當。

趙無恤少不得也要給他一些辛苦費用,順便介紹端木賜與他認識,商賈間,多一條人脈,就多一個機會。

和子貢辭別時,趙無恤還問了他一件事情。

「我聽說,魯國之法,魯人為人臣妾於諸侯,有能贖之者,返魯後可取金於官府,不知道有無此事?」

「君子博學哉,有之,這是昔日臧(zang)文仲大夫定下的規矩。」

趙無恤心道如果如此,他說道:「如此仁義的法規,臧文仲不愧是被後人稱為三不朽的人物,那子貢贖買曲阜籍貫的魯國臣妾,回到魯國後,會接受官府的報酬麼?」

子貢面上略有得色:「自然不會,賜雖然不算大富大貴,可也衣食無憂,贖人是為了義,如果還接受了贖金,不就是為利了麼?」

趙無恤卻哈哈大笑起來。

端木賜很是奇怪,問道:「君子為何發笑?」

「我笑子貢此舉大謬。」

端木賜大惑不解:「為何?」

趙無恤答:「我先不說原因,等子貢回到魯國後,自己請教你的夫子吧!」

臨行前,趙無恤還安排了兩個機靈的騎從少年跟著端木賜一同離開。

甲季是輕騎士的一名伍長,來自甲裡,是甲氏族長的幼子。而虞駢原先則是下宮廄苑的圉人,被趙無恤恢復自由身,甚至提升為國人身份後,他們也紛紛學著虞喜,以同音的「虞」為氏。

當然,除了信使外,他們同時也是安插在子貢身邊的監督者。雖然經過贖奴事件,趙無恤對子貢的人品和信譽是信得過的,但卻不可不留下後手。

因為如果趙無恤沒記錯的話,在原本的歷史上,他的便宜老爹趙鞅和孔丘的關係,那可是勢同水火,要滅對方而後快啊!

趙鞅和孔丘的過節,還得從十年前說起,當時剛位列下卿不久的趙鞅,帥師在南方的汝水之濱築城,並向當地國人徵收了一鼓鐵。

這是春秋第一次大規模向民間徵收鐵器的行為,回國之後,趙鞅用這一鼓鐵鑄成一座鐵鼎,鼎上還鑄著百年前趙宣子制定的刑書。

於是,晉國的首部成文法就此誕生。

成文法在當時還是領時代風騷的新事物,自然還會有嚮往三代淳樸生活的士人加以指責,魯國的在野時評家孔仲尼率先站出來發難。

他第一句話便聳人聽聞:「晉是要亡國了吧?」

之後還有一大段洋洋灑灑的評論,大致的意思是說,晉國放著首封君唐叔虞和霸主晉文公傳下來的良好封建秩序不遵守,卻搞什麼成文法。一切以固定的刑法為準則的話,誰還會去尊重貴族的命令?從此之後晉國貴賤無序,何以為國?

況且,他認為趙宣子的刑書,是趙盾在夷之蒐(前621年)的時候制定的。那是晉國君不君臣不臣,混亂不堪的時候產生的制度,怎麼能在百年之後,反而用它作為現行國法呢?

這是春秋時,儒法兩家先行者之間的第二次較量,第一次則是鄭國執政子產頒布刑書,被晉國賢大夫叔向嚴厲譴責。

有趣的是,那一次,孔丘卻是站在他崇拜的偶像鄭子產一邊,贊成他頒布刑書的開創之舉。可二十年後,卻反了過來,也不知道他是年齡增長,變得守舊了呢,還是對人不對事。

從此以後,趙鞅看孔丘,孔丘看趙鞅,都有點道不同不相為謀的意思。

趙無恤還知道,在原本的歷史上,之後二十年間,因為種種原因,兩人的矛盾愈演愈烈,最終演變成趙鞅非得殺孔丘而後快的局面。

而孔丘也迅速轉變成了一個萬年趙黑,凡是趙氏贊成的,他就反對,凡是趙氏反對的,他就贊成……

不過,現在兩人的仇怨還沒結那麼深。從子貢的話可以判斷出,貌似孔丘師徒對趙無恤首倡「止從死」法令一事,還是極為贊同的,連帶著對趙氏的態度也有了些轉變。

時候已經不早,與滿腦子疑問的端木賜辭別後,趙無恤便趕回趙氏府邸,打算再看望下趙廣德,就乖乖返回成邑「思過」去。

他在馬車裡換下短衣短褐,穿上深衣,剛進了偏院外,卻又遇見了魏姬的步輦。

無恤現在和魏姬的關係,也是勢同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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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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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小懲大戒

魏姬板著面孔,橫眉冷對,看到趙無恤後,先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隨後便是一番不分青紅皂白的斥責。

她抿著嘴質問他為何在泮宮惹事生非,有辱卿族身份,還不思悔改,在堂弟趙廣德受傷期間尋隙外出,不孝不悌。

順便,還把邯鄲稷公然投靠中行氏的原因,也扣到了趙無恤的腦袋上。

「你仗著你父親寵溺,膽大妄為,丟盡了趙氏臉面,我是管不了你了,但這些事情,會一一寫信告知你父親,你好自為之吧!」

說罷,她便一揮寬袖,轉身走了。

期間,趙無恤一言不發,只是垂手站立,冷冷地看著魏姬,心裡卻在想著其他的事情。

建設了領地,購買了魯國陶工,給子貢部分本金,至此,他的金爰已經全部耗盡。

但趙無恤並不著急,領地的基礎建設已經基本完成,只要麥子豐收,他相信在搭上子貢這條線後,就等於有了一隻能下金蛋的母雞,以財生財,不是難事。至於趙鞅,目前還在南方溫地調遣趙兵勤王平亂,即使戰局順利,也得過上兩三個月才能回來。

何況,以無恤對趙鞅的瞭解,他若在此,做出的選擇也會和無恤相差無幾。

在魏姬離開後,趙無恤才進入內室中探望趙廣德,只見小胖子已經能起坐進食,面色紅潤了許多,只要休養上幾天,就能下床行走。

無恤誠懇地一拜道:「這次多虧了堂弟,我才沒有受到范、中行二子的羞辱,大恩不言謝,為兄永遠謹記在心。」

一席話說得趙廣德有些不好意思,雄起一次後,他似乎又恢復了平日的靦腆和怯懦。

不過趙無恤已經明白了他的本質:訥於外,而忠於內。

不過因為是傷在頭部,最忌諱路途顛簸,趙廣德恐怕是不能與他同行前往成邑了。何況,趙氏府邸的家醫,比成邑唯獨一位巫醫,也就是成巫的醫術好得多。

見小胖子悶悶不樂,趙無恤安慰道:「堂弟勿憂,待你傷勢見好,就來為兄領邑,我們再一齊『思過』。」

叮囑偏院的豎寺女婢們小心照應後,無恤離開了趙府,卻又在門口碰上了庶子大夫籍秦的幕僚鄧飛,還有一位陌生面孔的泮宮官吏。

他們帶來的,卻是泮宮和司寇署對趙無恤今晨大鬧人市的懲罰!

……

趙無恤一拱手,對鄧飛行禮道:「無恤見過鄧師。」

鄧飛苦笑著回禮,又站到一旁,讓無恤直面那一臉不善的泮宮師吏。

那師吏冷著臉,宣佈了對趙無恤的懲罰。

「兩個月?」趙無恤沒料到,一向效率不高的泮宮和司寇署反應居然這麼快,他早間才在人市露面,午後便出了新的懲罰,將趙無恤的禁足時間從一個月,追加到了兩個月。

師吏也和魏姬一樣,丟下一句「好自為之」,便氣哼哼地揮袖離去了。

直到鄧飛告知趙無恤那人的姓氏,無恤才對他的態度恍然大悟。

「原來他名叫荀遲,是荀氏支系啊。」

中行氏,知氏,原本都是出自荀氏的小宗。

中行(hang)林父因為擔任了「中行」這一部隊的將,以職位為氏;而他的弟弟知首因為是晉成公親信,封在知邑,以封地名為氏。

可這兩家在分出來後卻越來越強,於是和荀氏間的枝幹關係便調轉了過來。荀氏現在保有荀縣,依附於中行,趙無恤記得昨日的私鬥裡,就有一個荀氏少年,被他和呂行聯手打蹋了鼻樑。

所以那泮宮師吏荀遲才對趙無恤如此措辭嚴厲,保不準,那荀氏少年就是他的子侄。

不過,連鄧飛也勸誡道:「君子這兩天,確實是魯莽了些,日後要謹之慎之。」

原來,這次追加的懲罰,還有一番複雜的博弈在裡面。

他在人市露面的消息,是被范氏家吏告到泮宮和司寇署,又上報至留守卿士面前的。

趙無恤心中暗罵,好你個范氏!這招倒是挺噁心人的。

據說為了決定如何懲罰趙無恤,上軍佐中行寅和下軍將韓不信還吵了一架。

中行寅因為兒子的緣故,自然強烈要求嚴懲不怠!建議將趙無恤逐出泮宮,並上報晉侯,召趙鞅回來申斥!

韓不信作為趙氏鐵桿盟友,雖然和趙無恤隔著一層,並無血緣關係,但還是毅然出面保全。傳訊了在場國人後,他主張把這事當成意外,視而不見。

兩位軍佐爭執不下,只得請上軍佐知伯抉擇,知伯大手一揮,選擇了不輕不重的警告,於是就有了禁足兩月的結果。

趙無恤還聽鄧飛說,一同露面的樂符離也受到了懲罰,不過他更慘一些,還有專門的師吏上門,申飭銅鞮大夫教子無方,責令其改之。

所以無恤猜測,樂符離這次是要悲劇了,免不了被提溜回銅鞮縣收拾一頓。

但……誰讓這二貨沒事去瞎湊熱鬧的!趙無恤事先沒邀請他同行。

不過,雖然總忍不住吐槽樂符離,但趙無恤心中其實還是挺愧疚的,隱隱約約,也和對待趙廣德一樣,將樂子當成了自己的鐵桿。

他少不得還得差人跟著去銅鞮,向大夫樂霄說情,希望他會賣趙氏一個面子,巴掌高高舉起,輕輕拍下。

當然,在鄧飛面前,趙無恤可不能這麼說。

他搖頭嘆息道:「這一來,倒是連累樂子了,《易》雲,小懲而大誡,此小人之福也,無恤雖然幸而免禍,卻恨不能以身替之!」

他神色慼慼然,不過心裡知道,以樂符離那樂天派和享樂主義者的性格,再見面時,估計又蹦跶開了。

對此,鄧飛苦笑應對,他只是負責傳訊跑腿的幕僚。

因為趙無恤師事於他的緣故,有些事情鄧飛不得不提醒一二,他捋了捋短鬚,淡淡地說道:「這次的事件,飛倒是想起了百年前的另一件事情,何其相像啊。」

趙無恤對晉國,對趙氏的典史已經掌握得非常不錯,頓時瞭然。

「先生所想,莫不是河曲之戰時,吾祖趙宣子嚴懲胥甲而微懲趙穿之事?」

鄧飛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正是……」

趙穿,是邯鄲氏的祖先,趙宣子堂弟,晉襄公駙馬,他有寵而驕,軍事方面十分無能,卻好勇而狂妄。

公元前615年冬,秦康公伐晉,晉國六軍全部出動,隔著黃河加以抵禦。雙方在河曲決戰,趙穿因為厭惡當時的上軍佐臾駢,就處處搗亂,胥氏的胥甲也跟著瞎起鬨。他們兩次延誤戰機,導致秦軍順利地趁黑夜逃脫,不久又入侵晉國,攻陷了瑕地。

晉軍師老無功,自然要追究責任人,加以懲戒。

但當時的晉國執政是趙盾,對趙穿很是寵溺。於是大棒就砸到了胥甲頭上,他的卿位被解除,驅逐出國,再也沒能返晉,胥氏自此衰弱。而趙穿雖然也受到了懲罰,但只是跑到鄭國呆了一年,很快就官復原職,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般。

和現如今韓不信出面庇護趙無恤,讓中行寅的氣頭只能撒樂符離頭上,是何等的相似?

趙穿的魯莽,為趙氏拉了不少仇恨,讓趙氏幾乎滅族的下宮之難,他也要負一定責任。

趙無恤知道鄧飛話裡有話,是在告誡他要謹慎低調,不要成為下一個趙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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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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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陶復陶穴


聽了這一席話後,趙無恤額頭微微冒汗,向鄧飛抱了聲歉。

他謙遜地表示日後一定謹記教誨,還請他差人送兩卷刑書去成邑,好在思過期間研讀。

鄧飛對趙無恤認錯的態度很滿意,覺得此子還是孺子可教的。

於是,兩人辭別後,趙無恤便絲毫不停留,出新絳西門,與押送那些魯國匠人及家眷的虞喜等匯合,一行人向成邑方向駛去。

在半道上的一個廬舍休息喝水時,當著那十多名魯國陶匠的面,他又把三年之期重申了一遍。

「君子說的可是真的?」這些工匠的領頭者,那位名叫魯陶翁的老者嘴角顫抖地說道。

「句句屬實,但爾等也要對我委質效忠,對泰一神發誓,三年內所看到學到的東西,一句話不准洩露出去!爾無我叛,則我無強留!」

話雖如此,但無恤知道,這並不保險,他的那些梓秘,只會教給百分百能留下的人。

而且,誰又能知道,三年之後,他的事業將是何等局面?說不定在這些人的魯國家鄉買個小邑經營,也不是不可能。

對眼前趙氏君子的話,魯人們都有些難以置信,因為在他們的家鄉魯國,這樣寬容的主人幾乎絕跡了。但他言之鑿鑿,而那個衛國商人也派人傳話了,證明這位君子所言非虛。

在接下來的回程中,雖然趙無恤囑咐虞喜等人提高警惕,騎著馬在兩側監視,但陶工們還算老實,沒有做出乘機逃跑的事情來。

這還得感謝早間那范氏匠作吏的苛刻,兩相對比之下,就顯得他極為寬容。一些個年輕工匠想要尋機會逃跑的心思,也淡了下來。

反正家鄉現在也處於戰火之中,回去也尋不到好的生計,索性先在晉國呆上幾年,也並無不可。

到達成邑時,魯陶翁望著鬱鬱蔥蔥的麥田,以及路旁國野民眾對他們好奇的指指點點,又稍微放下心來。從那些人臉上的面色可以看出,在這個地方,至少是能吃飽飯的,也說明主君不是一個暴虐嚴苛的人。

趙無恤讓鄉司徒、鄉三老安置陶工衣食住行,他則走進鄉寺後自己的小院裡。

美貌的侍女薇屈身行禮後,乖巧地出來為他更衣,獻上熱敷的葛巾。

她的目光在案几上掃了一眼後,手不由得緊緊揪住了衣角。

「君子,這是……」

趙無恤回頭一看,正是那把被范禾用吳式長劍「獬豸」斬斷的佩劍,被他隨手扔在了一邊。

想起泮宮裡的事情,他面色有些不豫。

但嘴上卻淡淡地說道:「無妨,只是出了點意外。」

劍者,君子武備也,劍是身份和地位的標誌,和玉一樣,不可不佩,看來還要找時間,差人去下宮,讓鑄劍師再打造一把。

不過,趙無恤心中也有微微的嫉妒,劍就如同是人的爪牙,誰不希望自己的爪牙鋒利?自己什麼時候,才能擁有一把像「獬豸」那樣的利劍呢?

他卻沒有發現,薇看著那殘劍上的斷痕,柳眉微動,若有所思……

……

時間一晃就到了四月初,冬小麥已經由青變黃,飽滿的麥穗越壓越低,很快便能成熟豐收。

在成邑,乘著還未到割麥的農忙時節,無恤又招募國野民眾為自己做工。但他手頭已經沒有多少錢帛支付,只能宣稱,可以抵消之後一個月內,使用磨坊的代價。

於是,在對豆腐的熱情下,眾心齊力,整個成邑再度響起了呵喲呵喲的號子聲,幾個粗糙但巨大的夯土建築在溪水之畔拔地而起。

這些是燒窯,國人們紛紛猜測,君子這是要燒製陶器了。上個月,他不是才從新絳買了幾名魯國陶工回來麼。這些天裡,那些陶工一直在附近的山中尋找適合的陶土,

趙無恤上任成邑半年以來,讓國人們見識了代田法、蹴鞠、龍骨水車、石磨、豆腐等花樣百出的新鮮事物,三觀和眼界得到了刷新。他們料想,這次君子製作的陶器,肯定會和以往使用的大不不同。

的確,趙無恤一開始,就不打算用普通的陶土,他讓當地人帶著陶匠漫山遍野收集的,正是後世稱為「高嶺土」的原料。

高嶺土無光澤,質純時顏白細膩,最適合捏成需要的形狀,燒製時可以避免陶瓷胎體變形或窯裂現象。而且,分佈範圍十分廣泛。

魯國不愧是後來產生了公輸班的國度,那些魯陶工的技藝的確很不錯,甩了成邑當地野生陶匠幾條街。

趙無恤發現,在前期的制胚過程中,他根本不需要多說什麼,這些陶工已經可以嫻熟地運用陶輪。

在拉坯的過程中,用腳推動的陶輪會高速轉動,和水揉好的黏土球放置在上面,被擠壓拉伸成為一個粗糙的器物雛形。最終,在工匠雙手靈巧的舞蹈下,一個個光滑圓潤的陶胚便製作完成了,其過程,只能用賞心悅目來形容。

在經驗豐富的魯陶翁主持下,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這些陶胚風乾後,又按趙無恤的囑咐進行了後續處理,隨即便被送入燒窯中,添加易燃的木柴。

燧石輕察,抖下幾顆火星,窯火轟然燃起,徹夜不熄。因為趙氏君子說了,這一窯,必須加到最高溫度燒製。

魯陶翁也曾大著膽子,訥訥地想質疑一下君子對他們技藝的干涉,但剛說出口,趙無恤還未出面,他就被成邑當地的國人們斥責了一頓。

「老翁,你要聽君子的!君子無所不知!」

於是魯陶翁只能閉口了,他初來乍到,也不懂成邑人這種信任是從何而來的。

經過一天的燒製,終於到了出窯的時間。趙無恤對此十分重視,特地帶著幾名鄉吏專程前來觀看,而魯陶翁也對這次和以往工序略有不同的燒製充滿期待。

按照傳統,入窯和出窯的時辰,都是要先占卜詢問過的。

當然,兩個時間都是魯陶工根據經驗,事先定好的。成巫這個沒節操沒信仰的神棍只需要捧著鹿肩胛骨在眾人面前大聲喊「上上大吉」就行,經過上次冬至公議的配合,這種把戲他玩的越來越純熟了。

這會,成巫又神神叨叨地祈求了一下先聖陶唐氏的庇佑,這才讓人破窯取陶。

燒得黝黑的窯內,那些個已經冷卻成型的器皿展現在眾人眼前。魯陶翁瞪大了眼睛,臉上笑開了花,而年輕的魯人陶匠,也紛紛擊掌慶祝。

只見那些壺、鼎、簋、盂之類的陶器,無一例外,表層出現了一層或青或黃,呈半透明的東西,隱隱閃爍反光。它們摸上去質地堅硬結實,組織細密,叩之能發出清脆悅耳的金屬聲。

魯陶翁有些激動地說道:「君子,這可是難得一見的好陶啊!」

他回過頭來想向趙無恤獻寶,卻見趙無恤面上並無喜色,捧著一個光滑的陶尊挑剔地左看右看,眉頭微皺。

魯陶翁知道這種表情是什麼意思,這是在……嫌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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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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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暴雨將至

「不行,還差得遠呢!」

在趙無恤眼裡,這些魯陶翁口稱的「好陶」,其實已經可以被稱作瓷器了。

然而,只是原始瓷器,而且算不得他的創新發明。因為從商周以來,華夏先民已經學會了用岩粉和泥巴製成土釉來裝飾陶器,如果偶然遇到燒窯內超過一千度的高溫,就能燒出表層玻璃化的原始瓷器來。

所以說,這東西在春秋也偶有製出,但沒有形成規模,沒有被陶工們總結出經驗,認為是陶唐帝堯賜福,才能偶得。

但無恤知道,其實哪有那麼神秘,不過是窯內溫度和制胚原料、還有釉料的講究罷了。

他前世時,也有陪妹子去陶藝班混過幾天,雖然技藝不行,但理論也知道個大概。

這次雖然精心準備,卻沒有燒出他希望得到的瓷器之原因,一是釉沒有使用得當,臨時調配的土釉色澤暗淡。

二是爐溫不夠,正所謂陶器必良,火齊必得,木柴只能達到千度左右,但想燒出真正的瓷器,非得千三百、千四百度才夠格。又由於臨時建造燒窯,溫控能力差,釉色深淺和均勻程度不同,就出現了器物上的釉彩顏色濃淡不一。

他手上這些原始陶瓷,自用或是唬弄下鄉野國人是足夠了,但想要賣給挑剔的貴族們,登大雅之堂,則遠遠不夠。

在原本的歷史上,從戰國秦漢起,瓷器便開始萌芽,技藝在一代又一代陶匠的摸索下,變得純熟和考究起來。

無恤要做出真正的瓷器,至少是魏晉南北朝的那種素釉青瓷、白瓷,「其表青如玉,明如鏡,聲如磬」。才能將它包裝成一種奢侈品,打入到晉國乃至於諸夏上層貴族的日常生活中,賺取利潤。

其實,就算是原始瓷器,質量和美感也遠勝於普通的黑陶、彩陶、白陶。用原始瓷器衝擊陶市,固然是個不錯的想法,但無恤目前只有一個成邑,燒窯和人力規模有限,無法達到薄利多銷的數量。

物以稀為貴,以少量高等瓷器衝擊漆市,這才是無恤真正目標!

因為瓷器的成本,僅僅是漆器和銅器的十分之一,乃至於二十分之一!且更容易製作,這也是在魏晉以後,漆器、銅器被瓷器漸漸淘汰出視野的原因。

所以這一計畫,不僅能為成邑創收,還能順便噁心一下專斷陶器、漆器製作、販賣的范氏一族。

何樂而不為呢?

晉國的小族和商人會怕執政范鞅,但趙氏不會。

范氏的匠作吏,他揍了,范氏的嫡次子,他也揍了。何況,他雖然在成邑自起爐灶,但依然處於趙鞅羽翼的保護之下,那可是逼急了敢和范氏開片的專橫卿士!

在搭上子貢這一條線後,銷售方基本解決,只等他做出合適的貨物即可。不過,要想得到讓自己滿意的產品,釉彩的成分還得再研究研究,而木柴溫度上不去,恐怕要換一種更有效率的燃料。

趙無恤看向了遠方黑黝黝的山岩,若有所思。

……

四月中旬的天氣,說變就變,明明昨日才是晴空萬里,今天卻是一片陰沉,黑壓壓的雲層籠罩在成邑上空,彷彿有巨大的驟風暴雨將要降臨。

成氏莊園的望樓上,半年下來,因為喪子裂族之痛,而鬚髮全白的老成翁望著烏雲密佈的天際,乾癟的嘴角露出了瘋狂的笑容。

他扔掉了鳩杖,雙手高高舉起:「不枉我日日向天帝祈禱,下吧,下吧!來一場暴風雨,來一場冰雹!讓趙無恤顆粒無收!為吾子吾族復仇!」

老天彷彿聽到了他的呼喚,烏雲捲得更厲害了,與此同時,從鄉寺方向,也傳來了「哐哐哐」的金鼓聲!

除了未種冬小麥的成鄉莊園外,其餘六里的所有民眾,無論男女老幼,都在鄉司馬和裡胥族長們的組織下,齊齊出動。在暴風雨降臨前搶收麥子,若是遲了,這小半年的辛苦就將白費!

銅鐮在這個時代是極為金貴的物品,多數人手中的,依然是石鐮刀。

這種長條形弧刃的收割農具已經有數千年歷史,形制和後世的鐵鐮已經相差無幾。可鋒利程度不夠,砍在麥稈上,還得來回切割幾下。所以儘管眾人都很賣力,累得滿頭大汗,但效率並不高。

「這樣下去,恐怕來不及了!」

在桑裡,用原來的耕作方法,種了半年「對照組」的桑羊翁伸出滿是老繭的手,感受著風向和空氣中的濕意,沉重地說出了這麼一句話。

他家中人丁旺盛,兒孫滿堂,剛剛將地裡的小麥收割完畢。但看著那些捆好的麥子,桑羊翁卻知道,和君子無恤的打賭,是他完全輸了。

公田和六里私田裡的冬小麥,結穗飽滿,按每畝計算,畝產量至少有一石半!而桑羊翁地裡的,僅有一石。

他此時卻顧不上想那事,安排兒孫們道:「去!將家中的銅鐮帶上,爾等也去幫國人割麥!」

「阿翁,何必如此呢,若是大雨讓鄉宰的麥子絕收,那場賭注,不就是你贏了麼?」一個平日和成氏大宗走的比較近的孫子站在一旁,喃喃說道。

嘭!桑羊翁回頭就踹了他一腳,怒罵道:「這是什麼混賬話?我當初反對君子以代田之法冬種,還不是怕此法無用,到頭來還毀了田地。如今君子治理有方,豐收在即,我輸就輸了,心裡卻高興都來不及,怎能起那樣的心思!再敢亂說,就將你逐出宗族!」

正罵間,他的另一個孫子卻在後邊拉了拉他的胳膊:「阿翁,阿翁,你快看鄉寺那邊!」

桑羊翁回頭眺望,卻看到有密密麻麻的黑點正在鄉寺外流動,不一會,兩個規整的方陣便在打穀場上集結完畢。

他咧開嘴笑道:「是趙兵和鄉卒,看來君子早有準備,國人們的麥子有救了。」

趙無恤站在打穀場上,也在皺眉望著天空,在他身後,卸下了甲冑的羊舌戎拱手稟報導:「君子,正卒更卒已經集結完畢,都已經按您的吩咐,人人持有兵刃。」

趙無恤微微點頭,雨仍未下起,希望能來得及。

他轉過頭,直視兩百雙眼睛,他們也都在齊刷刷地看著自己的主君。

「吾聽說過一句話,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今日我也不多說什麼,若是想在這個月吃上新鮮的麥食,就拿著你們手裡的兵刃,去助國人們搶割麥子!」

在田賁等人帶頭下,兩百餘人齊齊山呼道:「願為主上效死!」

「效死?這次只需要你們埋頭盡力而已。」

於是,在趙無恤一聲令下後,輕裝上陣兩百更卒,紛紛在兩司馬們的呼喊下,按兩進入公田。他們下到田地裡,撥開層層麥浪,拔出了銅劍和戈戟等,埋首收割起麥子來。

計僑也默默站到了趙無恤的身邊,他感嘆道:「也只有君子治下,才能見到這鑄劍為鐮的情形啊……」

趙無恤的手習慣性地想去摸了摸腰間的銅劍,卻發現自己並未懸掛。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道:「上位者想要領地安如磐石,所依靠的,無非是粟麥而已,這一點,無論在位的是堯舜還是桀紂,都無區別。請先生去告訴鄉吏和國人們,三老成巫已經在社廟殺牲祭祀雲中君,今日,雨必不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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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暴雨將至

說罷,趙無恤也尋了一把普通的銅戈頭,下地割麥去了,他的動作生疏,實際效果或許不大,但卻激發了所有人的熱情。

「振振公子,于嗟麟兮!」

見自家主上親力親為,國人們發出了陣陣歡呼,而士卒們也更加賣命。

只要有君子在,無論何事,都能辦成!半年來的耳渲目染,成邑國人和趙兵們竟已經生出了這樣的潛意識。

成氏莊園的望樓上,成翁高舉雙手,望眼欲穿,吐訴著惡毒的詛咒,他希望暴雨降臨,將整個鄉的麥子統統倒伏摧毀。

而鄉中的社廟裡,成巫戴著儺面,手持木鼓和野稚尾巴,跳起了癲狂的舞蹈,祈禱「覽冀州有餘,橫四海焉窮」的雲中君再享用片刻他獻上的新鮮血食,不要那麼著急降臨凡間。

雖然隔著數里,但他們的聲音彷彿匯在了一起,直達天穹。

「雨至!」

「雨不至!」

蒼天彷彿聽到了他們的祈求,有雷聲陣陣作為回應,從遠處的山巒轟鳴而至!

……

烏黑的雲層很低,彷彿要壓到地表似的。

成鄉外的一個山崗上,有兩個人影正在向上攀爬,一個是身穿素稿,頭佩玄幘的美麗少女,另一個是手持銅鍤的靈巧少年。

竟是趙無恤的侍女薇,和她的弟弟敖,在這搶割麥子的關鍵時刻,兩人卻瞧準了巡邏的空隙,悄悄出了牆垣之外。

沉悶的雷聲突然從高空中傳來,嚇了敖一跳,彷彿自己開小差溜出來的事情暴露了,那個滿臉凶相的兩司馬田賁正衝他怒喝。

自從半年前逃出成氏的殉葬坑後,他在君子的安排下,一直在廄苑做虞喜的騎童,做著飼馬備鞍等事。今日君子有令,所有人都要下田,去幫助國人割麥,敖崇拜趙氏君子,將他的話視若神言,興沖沖地捋著袖子也要參與進去。

誰知,多日不見的姐姐卻突然走近,將他喊了出來。也不明說是為了何事,逕自帶著他,一路出了牆垣,繞著彎彎曲曲的山路,朝這個山崗走來。

所以,敖一臉的不樂意,聽到雷聲,他肩膀微微一縮,口中抱怨道:「阿姊,要下暴雨了,這時候帶我到這荒山野嶺來作甚?我還要跟著虞司馬去收割麥子呢……」

薇沉默不語,纖細的身影只是靜靜地在岩石上行走著,潔白的深衣被泥土弄髒,也毫不在乎。敖嘴裡抱怨著,見姐姐走得微微喘息,又於心不忍,便默默上前,撅著嘴,手卻緊緊地攙住了姐姐。

被自家弟弟扶住後,薇一陣恍惚,這小半年來,敖又長高了許多,個頭幾乎已經超過了她。

她彷彿又回到了七年前那個雨夜,家族破落,父親攜帶姐弟倆想南下投奔遠親。誰想卻在附近遭遇流竄的戎人盜寇,除了臨時藏匿的家傳至寶外,財物盡失,父親也死於這個山崗之上。

她苦苦哀求戎人首領,總算為父親立了墳冢,隨後便連同年幼的阿弟,一起被賣到了成氏……

前方傳來一陣狗吠,卻是敖的那隻黑犬在前探路,小傢伙的體格也長大了一倍有餘,隱約有了中山獒犬的模樣,它似乎在那邊發現了什麼。

「阿弟,我們到了,就是這裡。」

「這是……」翻過山岩後,看著眼前簡陋的墳冢,敖頓時呆住了,那時他年歲尚小,全無記憶。姐姐也曾跟他說起過往事,但往年束縛於成氏,不得自由,所以也未曾來過。

只見墳冢上,被風吹雨打有些歪斜的木牌寫著幾個字,似乎是手指蘸著血一筆一劃寫上去的,看著十分幼稚。阿姊教過他這幾個字,所以能認出來。

「邢仲子之墓?」

薇溫柔地將木牌扶正,輕輕地用袖口擦拭上面的塵土:「對,這就是我們父親的墳墓,敖,你也有自己的氏,你叫邢敖!」

等敖從這個消息裡回過神來,薇便扶住了弟弟的肩膀,鄭重地和他一起跪下,三度稽首於墳前。

在拔除墳冢上半人高的雜草,聊表孝心後,敖又被姐姐使喚著,在不遠處的一棵槐樹根後,挖掘了起來。

泥土鬆軟,必然不是生土,不一會,他的銅鍤碰到了一樣東西。

「這是什麼?」

那是一個腐朽的木匣,俯身取出時,敖的手輕輕一碰,那些木塊便如同最近經常吃的豆腐渣一樣,朽爛脫落,露出了藏於裡面的東西。

敖認出來了,這是一柄劍,黑紫色的劍鞘用皮革包裹木料,一些好看的花紋雕刻在上面,劍鞘頂端,則用銅錫鑄造成了帶角怪獸的模樣。

外面的木匣雖然腐朽,但劍鞘卻完好無損,想必是極其貴重的材質所制。

「這是吾族歷代相傳的寶物,一柄祖先從南方帶來的利劍,它,本來應該傳給你的……」

「傳給我?」敖突然有些惶恐,他知道,劍是君子和虎賁們才有資格佩戴的武備,而他,僅僅是一名身份低微的小小騎童,從未敢奢望過。

「但是阿弟,有一句話不知你聽過與否,匹夫無罪,懷璧其責,吾族已經失去了自己的職守和封地,你我還淪為隸臣妾,若非君子相救,早已被殘殺殉葬,做了飄蕩在成邑的冤魂。」

「所以,我想把這把劍獻給君子,一來報答救命之恩,二來能為你謀一個好的出路。」薇的聲音很溫柔,彷彿在勸說。

「正應如此!」

敖捏著拳頭,重重地點了點頭,他對趙氏君子崇拜至極。半年前大桑樹下的一役,君子懷抱阿姊,將她從壞人手裡救回,輕輕交給自己的情形,他永生難忘。

薇欣慰地閉上了漂亮的眼睛,微微嘆息道:「你能這樣想,便好。」

……

成邑上空的雷聲,已經持續了數個時辰,但卻僅僅是干打雷不下雨。

驟雨遲遲未至,望樓上的成翁回過頭,眺望整個鄉,金黃的麥田已經被收割完大半。雖然民眾和兵卒都累得夠嗆,但豐收的喜悅卻寫在每個人的臉上,被他們簇擁在中間頂禮膜拜的,正是那趙無恤!

「這難道是天意麼?」直到最後一捆麥子被運入府庫後,一粒菽豆大小的雨滴,才砸到了成翁遍佈皺紋的額頭上,他頓時絕望了,癱倒在望樓上。

「阿翁!」

在侄子成叔的攙扶下,成翁在紛紛揚揚落下的雨絲中,又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

他枯萎的眼睛裡閃爍著最後一絲復仇的紅光,口中狠狠地說道:「我還是不服!侄兒,你派人在下宮邑市之日出去告知你阿兄,就說,成鄉麥子已經滿倉,若是仲君子和叔君子不想在冬至時輸掉,就快些想想辦法,我成氏,可為內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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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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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少虡煌煌 上

瘦高的虞喜終於在暴雨降臨時回到了廄苑,他將手裡的兵刃往地上一扔,也不回居所,而是直接往乾草堆上一躺,舒服地伸了一個懶腰。



過去十多年間,他作為低賤的養馬圉人,正是在這夾雜著土腥和馬糞味道的乾草堆裡睡大的。自從被君子提攜,升為兩司馬,得到了自己的居所,睡慣了軟榻,偶爾往稻草裡鑽一次,也是不錯的。

割了一天的麥子,比在馬背上馳騁了百里還累,今日方知農稼之事艱難,他無力地伸手呼喚自己的騎童:「敖,快拿些清水和吃食來……」

可喊了半天,小騎童卻依然不見蹤影。

虞喜只得自己起身,摸著滿頭的稻草和麥殼,疑惑地說道:「那小子去哪了?」

沒看到敖的身影,卻見今日輪值,冒雨巡視成鄉外圍的井走了進來,他取下頭上的皮胄,翻轉過來,倒了一地的雨水。

也不知道為何,井永遠苦著臉,陰沉而緘默,他抬起眼看著虞喜道:「不必找了,你那騎童悄悄和君子的女婢出了成邑,回來時正好被我抓到,現在正跪在君子面前認錯呢!」

……

在鄉寺後的小院裡,剛剛從府庫中歸來的趙無恤,心中也充滿了疑惑。

就在方才,井前來稟報,說是他的侍女薇和騎童敖出了牆垣,歸來時被抓了個正著。

現如今,那姐弟倆人已經被遣送了回來,不待趙無恤問話,便自己跪倒在雨幕之中。

這態度,讓趙無恤更是困惑不解,正是收麥的緊要時刻,他們冒著雨出去做什麼?

難道,是要逃跑?

可趙無恤自覺並沒有什麼虧待她們的,甚至,他從未將薇視為隸妾,與來自下宮的良家女侍女媛一視同仁。

當初也是姐弟兩人苦苦哀求,說舉世無親,再無去處,趙無恤才讓她們留下的。若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告知他一聲,又有何妨?若是要走,他說不定還會給予錢帛路費。

雖然,心裡可能會有一些不痛快。

畢竟薇侍候了他半年有餘,這麼一個美貌的女孩天天在身邊貼身相伴,他趙無恤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心又不是石頭做的。要說一點感覺沒有,那是假的,要說喜歡?卻又不是。

大概只是男性的佔有慾在作祟吧。

無論如何,事情總得問清楚,於是,他從席上站起來,冷聲道:「還在雨裡呆著作甚?還不扶你姐姐進屋來避雨。」

敖唯唯諾諾地答應了,想攙扶姐姐起身,薇卻不動,反倒拉著敖,一齊跪倒在雨中向趙無恤稽首;隨後起身登階,再稽首;上堂後又三稽首。

在鄭重的三稽首後,她嘴角輕抿道:「下妾有罪,懇請君子饒恕。」

薇的烏髮都被雨水淋濕,一束一束的,白皙的額頭也沾了泥土,一雙大眼睛變得更加水靈動人,惹人憐惜。

看著她面色蒼白,渾身還在微微顫抖的模樣,趙無恤於心不忍,聲音不由得變得柔和:「你何罪之有?」

「下妾,對君子隱瞞了身世……」

「哦?」雖然早已和計僑猜測,能識文斷字,還知道「結草」這個生僻典故的薇,可能是位從小受過教育的沒落貴族淑女。但半年來,趙無恤忙這忙那的,也沒心思八卦此事,既然薇不說,他也就沒有追問,只是靜靜等待她坦白的那天。

沒想到,卻是選了這樣一個陰霾暴雨的日子。

「任誰都有難言之隱,這哪有什麼功罪之分,你若是願意說,便說出來吧。」

「請君子稍安,下妾前些日子見君子之劍折損,便自作主張,違了禁令出邑,想將這家傳之物取回,獻予君子。」說完,她抬起頭來,目光斜斜望去。

被巡視的趙兵抓住,攜帶的兵器自然是被繳械了。

像個雕塑一般,站在一旁耳觀鼻鼻觀心的衛士穆夏,聞言後才有所動作,他緩緩走過來,恭敬地呈上了一柄帶鞘的劍。

「這麼說來,今日她和弟弟跑出牆垣,卻是為了取這把劍?」

如此一來,趙無恤稍稍安心,他接過那劍,入手掂量了下重量,不算沉,連帶劍鞘,也就一公斤出頭。

劍鞘呈黑紫色,用塗了防腐漆料的皮革包裹著梓楠木料,雕刻在上的雲雷紋和饕餮紋糾纏在一起,直達劍鞘頂端。銅和錫鎏金錯銀,鑄造成了帶角龍獸的模樣,劍柄由烏絲緊緊纏繞,入手冰涼。

趙無恤不由得被這劍鞘獨具特色的造型吸引了注意力,看得出,它極其貴重,絕不是一般士大夫能擁有的,對薇的身世,也越發好奇了起來。

他又不是那買櫝還珠的鄭國人,更想知道里面是什麼情形。便一手拿著劍鞘,一手握劍柄,緩緩將劍抽出。

雪藏已久的寶劍徒然出鞘,頓時鋒芒畢露,青金色的寒光幾乎刺得他睜不開眼!

當完全抽出後,趙無恤孰視之,沉默良久後,才忍不住出口讚歎道:「好劍!好一把煌煌寶劍!」

只見此劍長約兩尺半,寬約四分之一尺,脊在兩從間凹陷,從寬斜,前鍔狹,厚格呈倒凹字形,格飾錯金嵌綠松石獸面紋,圓形劍首飾雲雷紋,兩刃反射著青金的光芒。

他又見劍脊上有錯金銘文二十字。

「吉日壬午,乍為元用,玄镠鋪呂。朕餘名之,謂之少虡(ju)。」

「玄镠」和「鋪呂」為制劍的金屬材料錫銅;朕是我的自稱,先秦無論尊卑都可自稱朕,到了趙無恤的遠房親戚秦始皇時,才成了皇帝專用。

銘文的大意為:壬午這天吉日,做了這把好用的劍,做劍的原料是錫與銅。我給這把劍起了個名字,稱他為「少虡」。

「少虡……」趙無恤唸著這生僻的名字,虡讀ju,正是劍柄上雕飾的那怪物,是一種傳說中鹿角龍首的神獸名。

如此精美卻不失銳意的劍,不知道該有多鋒利?

他一時心癢,便伸手朝案几一斬,只聽噗呲一聲,那硬木製作的案几,連同上面的一個銅盤,都齊齊斷裂。

而劍鋒,竟然毫髮無傷!

趙無恤嘖嘖稱奇,讚道:「吾聞天下名劍,肉試則斷牛馬,金試則截盤匜(yi),當如是也!」

他沉浸在對寶劍的驚豔中,過了一會,才想起侍女薇和她弟弟還跪在地上,連忙收劍入鞘,走過去單手攙扶起少女。

「你這次與敖出邑,就是為了取劍?這劍,是從何而來?現在能否告訴我,你究竟是何人?」

薇露出了羞澀的笑容:「君子,下妾就叫薇,不過,父親在世時,經常稱妾為薇羋(迷)……」

「羋姓女子,你是楚國人?」趙無恤也沒料到,薇的背景,居然離這裡那麼遠。

薇低垂著眉眼道:「下妾的先祖早在數十年前,便離楚入晉,其名諱,就銘於劍鞘上。」

趙無恤低頭仔細一看,卻見被雨水徹底洗淨泥土的劍鞘上,的確還刻著一行飄逸的楚國鳥篆文字。

他認了半天,才輕聲念了出來:「子靈自作用劍,子孫永葆是用!」

那個字為子靈的人,他和他的妻子,都是攪風攪雨的人物,天下聞名,趙無恤又豈能不知?

他頓時瞳孔一縮,想到這個家族言之鑿鑿的傳聞和詛咒後,扶著薇肩膀的手,也不由得微微鬆開了。

對趙無恤的反應,薇似乎早已料到了,她笑了,笑得很淒美:「君子既然已經知道了,還敢留下妾在這院子裡麼?」

……

ps:

晉吳鑄銅兵,火焰生冷霜。

季子掛劍處,王侯盡北望。

五霸出七雄,湛瀘對魚腸。

太阿誰倒持,巨闕爭崩狂。

最是龍淵怒,赤霄斬蛇邙。

干將今安在?少虡獨煌煌!

春秋名劍非常多,逼格最高的自然是魚腸、干將、莫邪這些兩字寶劍。但出土的實物,就「少虡」一把,而且還是在山西出土的哦,時隔兩千年,再露鋒芒,光外觀就美到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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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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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少虡煌煌 下

「今日方知,這世上竟然真有如此好劍!」

半個時辰後,驟雨初歇,王孫期,計僑,羊舌戎等高級幕僚齊聚一堂。

地上,羊舌戎那把用來實驗的制式佩劍已經被輕鬆斬為兩段,他也不可惜,只是看著鋒利的少虡劍入神。

趙無恤也微微有些興奮,他說道:「按我的女婢薇所言,這的確是申公巫臣佩戴的寶劍少虡,三位或博學,或善於劍術,或通曉典籍,可知道這劍,價值幾許?」

雖然侍女薇聲稱此劍是效仿季子掛劍,獻予無恤,以報答救命之恩的。但趙無恤仍然覺得有些不妥,還是先問清楚這劍的價值為好,他心裡也好有個底。

精通算學上計的計僑當然最有資格來回答這個問題,但他聽趙無恤問此劍價值,卻彷彿聽到了一個笑話般。

「君子,僑也聽說過關於巫臣佩劍的傳聞,此劍是他作為晉國行人,前往吳國時,請一位越人劍匠所鑄造。那匠人雖然沒留下名字,但他的侄子卻天下聞名,君子可知道是誰?」

趙無恤沉吟道:「吳越劍匠……莫非是大名鼎鼎的歐冶子不成?」

「正是!十年前,歐冶子為越王允常鑄劍,鑿赤堇之山,破而出錫;竭若耶之溪,涸而出銅;據說鑄造前有雨師前來掃灑,有雷公擊橐助威;鑄造的過程中,則有蛟龍出淵為其捧爐,天帝降臨幫他裝炭!」

眾人咂舌:「先生所說,太過誇張了罷,這如何可能。」

計僑捋著鬍鬚一笑:「過程或有誇張,但所鑄的寶劍之名貴鋒利,卻沒有絲毫誇大!歐冶子鍛劍,領悟了天道之精神,洞悉其伎巧,他鑄劍有五,均為天下神兵,一曰湛盧;二曰純鈞;三曰勝邪;四曰魚腸;五曰巨闕!」

趙無恤接話道:「吾只知道魚腸,傳聞十年前由吳公子光和伍子胥尋來,贈予刺客專褚。專褚以此劍藏於炙魚腹中,以獻魚之機,刺殺吳王僚,當場貫穿厚銅甲三層,透胸而出,可見其鋒利。」

精於劍術,對吳越的名劍也略有耳聞的羊舌戎補充道:「據說如今湛盧在楚,勝邪、魚腸在吳,巨闕在越,純鈞則不知所蹤。」

「那計先生說的這些,與這把少虡有何關聯?莫非它能與以上五劍相提並論?」

「僑只知國野傳聞,不知劍之技藝,還是請羊舌司馬為君子解惑罷。」

在擅長的事情上,平日話不怎麼多的羊舌戎當仁不讓,他應道:「君子所說不錯,歐冶子的技藝是其舅父傳授,他的舅父,正是鑄造了這把少虡劍的人,用的工藝和材料,和歐冶子沒有什麼區別!」

「君子且看,此劍中脊及兩從,由不同成分的美金(先秦人對青銅的稱呼)嵌鑄而成。中脊含錫較低,以確保劍的韌性;而劍的刃部和鋒部含錫較高,確保劍的殺傷。」

「在澆鑄時,先澆鑄劍體,再在劍體的基礎上鑄接劍格、劍柄和劍首,中部還要留有凹槽單獨澆鑄,然後再嵌進去。故,從劍脊到劍從,因材質差異呈現出明顯不同的顏色,此技藝非一般人能鑄,之所還要錘煉數十天,方能得到一柄好劍。」

趙無恤前世今生,對冶煉之類的事情不是很懂,只是知道點皮毛,對此他一直引以為憾,因為若是能加速鐵器的改進,也是一樁美事。如今看來,只能依靠這時代的巧匠們了,因為據說歐冶子,在十多年前就已經開始鍛造鐵劍!

至於銅器,春秋晚期的銅器銅兵,在中國,乃至全世界,都已經是登峰造極的程度了,想改進?談何容易。後世用最先進的技術,想復原一把越王勾踐劍,都何其難也。

此刻他彷彿受教一般點了點頭:「這麼說來,此劍的確可以與魚腸、巨闕等天下名劍相提並列。」

而他最初的問題,最後也從計僑那裡得到瞭解答。

「君子有所不知,如今,采美錫的赤堇之山已合閉,采美銅的若耶之溪深而不測,無人再敢一探。加上歐冶子已死,無人能繼承其技藝,就算有人傾城量金,珠玉竭河,仍然是有價無市,不能得此一劍。」

「說無價之寶,或許有些誇張,但僕臣卻知道,那巨闕劍,曾有楚國令尹用有市之鄉兩座、駿馬千匹、千戶之都二城,以它們來交換,卻是被越王斷然拒絕的。他說這些東西比起巨闕,不足言哉!君子的少虡劍,也應當相差無幾。」

趙無恤心中苦笑,得,這份禮物,也實在是過於貴重了。至少,現在就算他把成邑轉手賣了,再搭上整個下宮,才夠買下半柄劍,這人情,也實在忒大了點。

不過,他心念微動,又問道:「那此劍,比起范氏的御龍、劉公、獬豸三劍如何?」

三人知道,自己主君還為上次在泮宮中私鬥時,佩劍被一斬而斷的事情耿耿於懷。

羊舌戎如實回答道:「僕臣學劍時,聽說過一句話,吳越之劍,遷乎其地而弗能為良。也就是說,離開了吳越,雖然工藝相同,但匠人鑄造出的劍,其質就大大降低。」

「少虡劍,是歐冶子的舅父在吳地親手所鑄;而范氏三劍,不過是請了幾個吳越的二流劍匠,北上晉地所鑄,或許至今時間更短,或許更加華麗,可論內質,比起少虡來,不值一提!」

趙無恤吁了一口氣,雖然少虡劍的所有權還沒完全歸他所有,但自己總算也能佩戴天下名劍了,這是春秋時代,每個尚武男子的一生之願!

「難怪,劍身與銘文歷經數年深埋,無鏽無土,猶似新作一般。吳中名劍,入土復出,湛然如秋水,鋒刃隱驚雷,流轉至今。」

計僑和羊舌戎聞言,很上道地一齊拱手向趙無恤慶賀道:「恭喜君子獲此神兵!」

無恤謙遜地擺了擺手道:「此言差矣,這劍並非我所有,而是巫臣後人,侍女薇和騎童敖的東西,當為其宗族世代相傳,我只是替他們保存罷了!」

他說得很認真,讓羊舌戎和計僑面面相覷,王孫期則因為趙無恤面對寶劍,卻仍然不顯貪婪,而露出了讚許的神情。

「這麼說來,君子半年前所救的殉葬隸妾,竟然真的是巫臣的後人,當然,也就是夏姬的後人……」

王孫期方才不發一言,原來,他擔心的,卻是這個。

在場眾人,除了趙無恤外,都沉默了下來,他們不約而同地想起了,那個出於巫臣之口,關於夏姬的預言和詛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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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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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夏姬巫臣

見三人沉默,趙無恤微微沉吟,念起了典史上的一段記載。

「夏姬者,陳大夫御叔之妻,夏征舒之母也。其狀美好無匹,內挾伎術,蓋老而復壯者。公侯爭之,莫不迷惑失意。」

一向惜墨如金的列國史書,對神秘的天下第一美人夏姬,卻花費了許多篇幅來記載。古板的史官們在描述這個女子時,彷彿都變成了八卦專家,這讓趙無恤有些啼笑皆非。

夏姬是鄭穆公的女兒,生得極為美豔,雲鬟霧鬢、剪水秋眸、肌膚勝雪,可謂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據八卦的史官們統計,前後共有九個男人因她而死,號稱是「殺三夫一君一子,亡一國兩卿!」

她未出嫁時,便與自己的庶兄鄭靈公私通,或許真是兄妹有違天道,不到一年,剛繼位的鄭靈公就因為一鼎王八羹,被臣子弒殺死了,算是被斬於夏姬裙下的第一人。

後來,她嫁給了食采邑於株林的陳國大夫夏御叔,夏姬之名也由此而來。沒過幾年,正值壯年的夏御叔暴病而亡,有人就說他是死於夏姬的「採補之術」,此為第二人。

未亡人夏姬孤守株林,如何耐得住寂寞,丈夫孝期未滿,她就又有新歡了,這次,竟然一口氣勾搭上了三個。

國君陳靈公,大夫孔寧、儀行父,三人經常出入株林,與夏姬,時不時來場四p大戰,解衣共寢。

此時夏姬已經年近三十,卻仍然肌膚柔膩,芬芳滿懷,歡會之時,宛如處女。她使出了渾身解數,有少女的羞澀,表現出弱不勝情的模樣;有美婦的溫柔,展示出柔情萬種的態勢;更有妖姬的媚蕩,流露出分外的新鮮,將一君二大夫迷得神魂顛倒。

這三個君臣玩得高興,居然在上朝時,還會悄悄在冕服深衣裡穿著夏姬贈予的貼身「」,偶爾露出一角,互相調侃嘲謔,陳國朝堂頓時一片烏煙瘴氣。

國人們十分不滿,作歌諷刺道:「胡為乎株林?從夏南!匪適株林,從夏南!」

夏姬的兒子夏徵舒漸漸長大知事,聽在耳中,看在眼裡,不忍見母親所為。只是礙於陳靈公乃一國之君,無可奈何,每次聽說他們要到株林來,就託辭避出。

但有一天,卻實在沒避開,還被昏君亂臣三人拉下來陪酒。

酒酣後,三人還戲弄起剛剛行冠的夏徵舒來,陳靈公勾肩搭背對儀行父道:「我看征舒長得像你啊。」

儀行父醉醺醺地回答:「非也,他長得更像君上。」

說完哄堂大笑,這是把夏徵舒說成自己的便宜兒子了。

夏徵舒勃然大怒,三人罷酒出門時,他便伏於廄苑門楣外,開弓射殺陳靈公。

隨後夏徵舒腦門一熱,仗著自己是陳國司馬,掌握軍權,居然自立為國君。孔寧、儀行父跑得快,保住了小命,可在國內名聲敗壞呆不下去,就溜到楚國求救去了,這兩人最後也沒得善終,加上陳靈公,夏姬一式三殺,拿下五個人頭。

此時的楚國,已經從三十年前城濮之戰的失敗陰影中走了出來,特別是國君楚莊王,雄心勃勃,他「無日不訓國人」,幾年前就去成周問鼎之輕重。

但是,欲取代周朝,必先稱霸諸侯,欲稱霸諸侯,必得壓倒晉國,征服鄭、宋、陳、蔡等中原小邦。

於是陳國內亂便引來了楚莊王的干涉,陳人不堪一擊,夏徵舒被亂劍剁為肉糜,殘塊懸於陳南門之上,這是第六個因夏姬而死的人。陳國也就此滅亡,成為了楚的一個「縣」(幾年後又被楚復國)

而夏姬則成了戰利品,又引發了楚國君臣長達十年的爭風吃醋。

楚莊王也算是見多識廣,宮中鄭衛蔡越美女無數,卻唯獨沒見過夏姬這麼妖嬈美貌的。當一身素稿的夏姬從帷幕中走出後,他頓時看直了眼,忍不住就要當場納夏姬入宮。

這時候,故事真正的男一號,申公巫臣(申公是官職,即申縣的縣公)出場了。

他一本正經地勸諫楚莊王道:「大王來此是平定陳國的內亂,目的是號召天下諸侯誠服,現在如果納了夏姬,天下人就會說您此行是為了美色,請您三思。」

話不在多,只要點到痛處就行,楚王不愧是胸懷大志的英主,雖然對夏姬眼饞得不行,但也能忍了。

巫臣才把楚莊王忽悠了過去,莊王的兄弟,司馬子反又出手了,也要強納夏姬。

巫臣少不得又義正辭嚴地勸子反道:「這個夏姬,是不祥之人!」

「司馬且看,與她私通的哥哥鄭靈公因此夭折,之後又克殺夏御叔,導致陳靈公被弒,兒子夏征舒也被戮殺,孔、儀二大夫出奔,還讓陳國滅亡,你見過這麼不祥的女人麼?天下的美婦人多的是,任君擷取,君貴為司馬,有今天的成就可不容易,何必想不開去招惹她,自找晦氣?」

於是,司馬子反也被忽悠住了,但一旁的楚莊王覺得有些不對勁。

你巫臣勸一次,那是出於忠心,可一旦有人打夏姬主義,你就跑上去說她如何如何可怕,如何如何不祥,千萬不能納入房中,你自己的企圖,恐怕也不單純吧?

帶著本王得不到的,你也別想得到的心思,楚莊王大手一揮,作主將已經年過三旬,卻依然柔嫩如少女的夏姬嫁給了大夫連尹襄老。巫臣省得年年壓針線,到頭來卻為人做了嫁衣。

夏姬沒有辜負巫臣對她身上那神秘詛咒的預言,過了兩年,晉、楚決戰於邲,楚國全勝,莊王飲馬黃河,終於成就了霸業。

然而新得美人,還沒好好睡上幾次的大夫襄老卻被晉卿知首射死了,屍體也被虜回了晉國,成為斬於夏姬裙下的第七人。

這回,巫臣對夏姬是個不祥之人描述,人人都信了,男人們一個接一個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又一個又一個莫名其妙地遭遇不測,禍及邦國宗族。可帶毒的果子最為誘人,後來者,卻仍然像飛蛾撲火一般絡繹不絕。

襄老的兒子叫黑要,早已對自己美貌的後母眼饞已久,於是就強行將夏姬佔為己有。這在春秋時還專門有一個名詞,叫做「烝母(zhēng)」,與「報嫂」搭配。這是華夏遺留的上古婚俗,納後母和寡嫂為妾,在當時貴族圈子裡,可謂是家常便飯。

巫臣這時候,也終於露出了自己的真實目的,雖然嘴上說夏姬是個不祥的女人,可內心卻對她唸唸不忘。眼看夏姬落入了她繼子的手裡,巫臣氣得不行,為了重新獲得美人,他開始了一個謀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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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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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賞罰分明

巫臣的計謀就是,以幫助夏姬獲取亡夫襄老的屍體為名,讓夏姬先去鄭國等待。

接著,他又借出使齊國之機,收拾金爰幣帛,離開了楚國。為了美人,他毅然拋棄了縣公的職守和封地,拋棄了宗族,背叛了邦國,攜帶夏姬私奔。

趙無恤在心裡一算,這時候距離巫臣初見夏姬,大概已經過去了十年。夏姬也有四十餘歲,快到人老珠黃的年紀,卻能讓巫臣如此痴情,在趙無恤看來,這絕對是真愛了。

倆人本來打算到齊國去,但齊國剛剛在鞌之戰裡被晉國打的慘敗,考慮到自己十分需要強大的政治力量庇護,便最終選擇了晉國。正所謂楚有材而晉用之,晉侯封巫臣為邢地大夫,並予以重用。

巫臣的出奔震驚了楚國上下,司馬子反這才明白過來,原來自己被巫臣這貨糊弄了整整十年呀!他又嫉又恨,於是強烈建議年輕的楚共王和晉國交涉,重金賄賂,好讓他們禁錮巫臣。

但楚共王考慮到晉楚敵對,對方可能不會買帳,而且巫臣在楚國也作出過很多貢獻,就沒答應。

過了幾年,對「奪愛之恨」唸唸不忘的子反,聯合幾個也對夏姬垂涎已久的大臣,攻伐巫臣在楚國的族人和黑要氏族。滅其門,分其室,以洩私憤,倒霉的黑要就這樣成了第八個死鬼。

遠在晉國的巫臣聽說後,極其悲憤,他下書給司馬子反說:「你以讒慝貪婪從事國君,而且多殺無辜者,我在此發誓,必定要讓你疲於奔命而死!」

當時,巫臣建議晉國扶持南方的吳國,好在楚國的後院江淮一帶燒起一把火。他兩次出使吳國,遊說吳人,讓他們感受到姬姓宗親的善意,使其成為楚國的死敵,還教他們戰車方陣的作戰方法,並把一個兒子留在那裡。

少虡劍,也就是那個時候,巫臣請歐冶子的舅父所鑄造,子靈,就是他的字。歲月輪迴,時光流轉,時隔七十年後,如今,居然借巫臣和夏姬後人之手,交付到了趙無恤的手中。

追憶完了夏姬和巫臣的往事後,趙無恤慨然而嘆道:「昔日子靈佩戴它縱橫列國,強吳弱楚,曾經的風雲際會,真是令我神往。」

經過巫臣的努力,晉吳聯盟初步形成,吳國攻擊楚國側翼,成為楚國大患。司馬子反果然在國都和吳境間一年七次來回,疲於奔命,楚國就此被削弱。十年後,在鄢陵之戰被晉國擊敗,子反自殺而死,成了夏姬裙下第九個冤魂。

夏姬,這個女人用她柔弱妖媚的嬌軀,推動了歷史的多米諾骨牌,引出這一連串的事件,其過程和結果,只能以歎為觀止來形容。

陳因其而幾乎滅亡,楚因其而疲於奔命,吳因其而崛起於東南。

三年前,吳師終於攻破了楚國都城,將華美的章華台焚燬,也為夏姬這只花蝴蝶扇扇翅膀,造成長達百年的歷史動盪,畫上了一個句號。

但夏姬身上神秘的詛咒卻還沒有消失。

羊舌戎苦笑道:「算起來,我家與申公巫臣一系,也算是親戚。」

趙無恤自然清楚,羊舌氏和邢氏的恩怨糾葛,可不止親戚倆字那麼簡單。

那是幾十年前,申公巫臣和夏姬的後人繼承了邢地,以邢為氏,已經從北奔的楚國流人變成了晉國大夫。

晉平公要把巫臣家的女兒嫁羊舌氏的叔向,遭到叔向母親的強烈反對。她重申了當年巫臣的言辭,並說家祝預言,夏姬的容貌連帶身上的不祥,已經被她的女性後代們繼承了,不能娶為妻子。容貌特別出眾的女人是「尤物」,尤物必敗家。

但君命難違,叔向最後還是娶了巫臣的女兒,她為叔向生了個兒子,取名羊舌我。

邢氏的繁榮並不持久,因為一起爭地的訴訟案,第三代邢大夫攻殺了公然索取賄賂,胡亂判案的羊舌叔魚。又因此被大舅子叔向判定為有罪,伏誅,陳屍於市。

邢氏一脈就此衰落,傳到後邊,已經散落皂隸裡閭,悄無生息,其唯一的子孫薇和敖,居然輾轉淪為成氏的殉葬隸妾。

羊舌氏也沒好到哪去,夏姬留下的不祥詛咒也再次發作了,和叔向母親預言的一樣。十多年前,叔向的兒子羊舌我,因為在政治鬥爭中站錯了隊,真的被魏獻子滅了門,領地被六卿瓜分殆盡……

在場三人都盯著趙無恤看,欲言又止。

趙無恤當然知道他們想說什麼,那意思明白的很:夏姬後代的女子,在繼承了她的美豔的同時,卻也沾上了祖先的不祥,這樣的女子,君子你還要留下麼?

無恤記得,就在半個時辰前,他看著薇的眼睛,先是板著面孔,做出了這樣的處置。

「你與敖違我禁令,私自出鄉,縱然有獻劍之心,但過歸過,功歸功,不可不罰。」

薇的身體微微顫抖,她以為,君子這是真的要趕自己走了。

「你們姊弟本月各自有兩石粟麥,三升豆汁,作為懲處,盡數減半。」

薇有些吃驚,她不可置信地張大了眼睛看著趙無恤。

無恤伸手輕輕扶著薇柔弱的肩膀,聲音變得溫和起來。

「至於你的出身,余已經知道了,但不會因此趕你離開。」

薇睫毛微微顫動,「君子就不怕麼?下妾可是一個不祥之人。」

趙無恤不以為然。

「謬矣,人皆言紅顏禍水,夏商宗周之衰亡,世人無處發洩憤恨,就統統怪到妹喜、妲己、褒姒的身上。」

「但息國之亡,也可以怨給息媯,但為何息侯得之則亡,楚文王得之則霸南國,令尹子元求之亦亡?前後差別如此之大,問題到底是出在男子身上,還是女子身上?」

「巫臣說夏姬不祥,卻為了追求她而苦等十年,鍥而不捨之,由此可知不祥之說,乃是巫臣布下的幌子。女子何辜?何必以宗族社稷的存亡繫於其一身?興旺則無功,敗亡則有罪,這不是很可笑的事情麼?」

美麗從來就不是原罪,欣賞美麗更不是罪過,可一旦和權力與結合,就會變得走樣。歸根結底,還是那些亡國亡家的君主們鎮不住後宅,沒搞清楚社稷和後宮輕重的緣故。

他將玄色大氅披在薇的身上,用葛巾擦拭她濕漉漉的頭髮,而少女則未語而淚先流,抽泣了起來。

「泰誓言:牝雞無晨。余的命運,趙氏的族運,自然有我這個男人的手去擎扶,爾等小女子,就在庖廚居室裡忙你們的吧,操心那麼多作甚?你還不如好好想想,在口糧減半後,要如何熬過這個月。」

薇破啼而笑,她平日裡和弟弟省吃儉用,一個月的存糧,還是有的。

平生第一次被如此溫柔對待,她不由得有些痴了。

卻聽見趙無恤繼續說道:「現在,過已經罰了,功卻未賞,所以從下月起,我會給你一個不一樣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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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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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存滅繼絕

當時的話,趙無恤對他三個最信任的下屬,又挑著重點複述了一遍。

他之所以先罰而後言賞,也是為了表明一個態度:自己貼身的親近之人違背禁令,哪怕有難言之隱,哪怕有大功勞,也要受罰。

至於所謂的不祥……

他坦然一笑道:「若這種不祥還能隔代相傳的話,那我趙氏,豈不是也沾上了莊姬的不祥之氣了?」

談及趙氏的黑歷史,計僑、王孫期、羊舌戎作為臣者,頓時無言以對。

三人面面相覷,將一肚子的勸諫收了回去,君子本可以將此事隱瞞,卻開誠布公地對他們說了出來,正是對他們的信任。這說到底,還是君子的私事,平日君子也從未因沉溺於女色而忘了政事,他們非要贅言的話,反倒不美。

最後,趙無恤又撫摸著寶劍少虡嘆道:「子靈兩次出使吳國,晉國稱霸,他功不可沒,其後人若是流散民間,讓邢氏斷絕了香火血食,就太過分了。那對姊弟私出鄉邑,我已經懲戒過了,但獻劍之功,卻未賞之,三位可有何建議?」

卻是王孫期首先站出來建言道:「君子何不效仿趙成子扶持韓厥之舉。」

此話讓趙無恤心中一動。

韓氏本為晉國曲沃一系的公族,封在韓地,卻因為在晉文公歸國時站錯了隊,開始走向低谷。

家主韓輿早喪,兒子韓厥尚在襁褓,家道中衰,甚至一度丟掉了封地。但比起同一時期徹底衰落的胥氏、狐氏等,孤苦無依的韓厥卻是幸運的,他被仁慈寬厚的趙衰扶助,名為趙氏家臣,實則等同於養子。

趙韓兩家的親密關係,由此而始,數十年後的下宮之難,韓厥投桃報李,反過來拯救了趙氏孤兒,被世人傳為美談。

對王孫期這個「存社稷,繼絕世」的建議,趙無恤再同意不過。

「然也!名士之後,不能埋沒在廄苑當中,我定要將敖培養為一個精通六藝的士人。」

這也算是對薇和敖十多年苦日子的一點寬慰。

「至於其姊,我自有安排。鬼神之言,敬而遠之,此事到此為止,諸位想說的話,我已經知道了,會謹慎而惜身,凡事皆會保持一個度的。」

三人又讚歎了一番君子仁慈,扶助名士後裔,是仁德的舉動,必有回報。至於對薇的處置,他們不再多嘴,而且,這意思不是明擺著麼?

在他們告辭後,趙無恤也回過味來了,今天自己說的這番話,在旁人聽來,好像一副要收薇做滕妾的架勢……

但是,他無奈地看了看自己的身子骨,雖然長得如成年人般高大,但仍然是個十四歲的少年,太早了些吧,在一個月的懲戒之後,先恢復她邢氏淑女的身份罷。

……

時間進入了四月底,和趙無恤說的一樣,薇身上所謂的「不祥」沒有發揮半點作用,反倒給他帶來了連續不斷的幸運。

麥子豐收後,隨之而來的是長達半旬的晴朗,濕潤的麥粒被曬得乾燥金黃,成邑處處散發著陽光和麥子的芬芳。這是豐收的味道,國人野人們忙著用工具「連枷」打穀,累得滿頭大汗,卻仍然一臉的笑容。

「托君子之福,今年,不會有人挨餓了!」

那個固執的桑羊翁,經過對冬種期間代田法的觀察,徹底服氣了,他的那幾十畝「對照田」的小麥畝產量,只是代田法的一半。他既然服軟,甘心為無恤驅使,趙無恤便投桃報李,授予他力田之鄉吏職位。

這一職務是他新設立的,專門負責改善代田法和漚肥技術,指導國人耕作,並研究改造農具,為五月時的夏種粟米做好準備。

計僑也應了趙無恤的要求,願賭服輸,在鄉寺外開了一間學堂,專門教授識字和數科。趙無恤雖然急需培養出一批能夠協助計僑的數科人才出來,但他也知道,搞教育,沒有兩三年是不可能見成效的。

當然,目前僅僅招收士和國人子弟,只第一天,拜師的束修就收了滿滿半屋子,趙無恤踱步進去一觀後,笑著說足夠計僑及其家人吃到臘祭了。

不過,各裡雖然都有孩童送來,但從人數上就能看出,各裡對於識文斷字和學習籌算之術,熱情程度不一而足。

其中以竇裡的孩子最多,竇彭祖作為名義上的鄉司徒,實則是被計僑架空的。但他也參與了大大小小的事務,深知數科對於君子事業的重要程度,是一個容易受到拙拔的好門路,便鼓勵自己宗族的少年們入學。

甲裡作為開化僅有百年的狄人,嫻熟弓馬射獵的少年們對整天跪坐在學堂裡興趣不大,反倒是擠破了頭,想要加入趙無恤的輕騎士兩。

雖然他們人數不少,熱情很高,但可供騎乘奔馳的戰馬卻沒那麼多。所以無恤乾脆新組建了一個材官兩,專收身材高大修長,擅長射箭的人。

桑裡則比較傳統,世世代代致力於耕田種地,對漚肥代田更感興趣。

而佔了全鄉人口一半以上的成氏四里,在三老成巫的默默滲透下,加上麥子豐收帶來的好處,大多數國人早已倒向了趙無恤。只有成氏大宗的莊園依然封閉自守,與鄉寺若即若離。

之前的冬種被成氏大宗抵制,如今報應不爽,全鄉麥子豐收,成氏莊園外的私田在春天種的粟米,卻依然是青黃不接。聽說莊園牆垣之內,早已是一片怨聲載道了,一些地位較低的族人十分不滿。

趙無恤覺得,在拖了這麼久後,將成氏的問題徹底解決的時機,已經成熟了。

而突破口,還是要在成巫身上。

成巫作為鄉三老,負責掌控祭祀神權,昔日成邑固執的國人們,現在對趙無恤言聽計從,也有他不斷洗腦,將趙無恤的各種行為神化的功勞。

什麼,汝等說趙氏君子連種地、糞田這種小事都要管?還對陶、木、石等工匠們的技藝指手畫腳?

汝等知不知道農稼之術,還有百工所制的器物,都是神農、陶唐、后稷這些聖賢的創造?

上古之時,有智慧的賢人創造器物,心靈手巧的人循其法式,守此職業世代相傳,叫做工。熔化金屬而製作帶利刃的器具,使土堅凝而製作陶器,製作車而在陸地上行進,製作船而在水上行駛。

趙氏君子,也是生而知之的大賢!

成巫對趙無恤的吹噓,成邑的許多國人,還真就信了,看待無恤的眼神也從敬畏迅速升級為崇拜,畢竟半年來,他們見證的奇蹟和享受的好處太多太多。

而成氏大宗,則被成巫黑化成了邪惡的勢力,一如當年阻擋黃帝的蚩尤,敢同虞舜作對的三苗,阻擋夏後氏行家天下的有扈氏,遲早會被碾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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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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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心腹之患

「螳螂當車!」成巫是這麼形容自己原先的宗族的,他已經將自己包裝成了幡然醒悟,投效賢主的堪亂之士。一如當年的齊太公,嘗事殷商帝辛,帝辛無道,方才去之歸周。

另一方面,他也是成邑的「情報總管」,在趙無恤的授權下,像一隻八爪蜘蛛般,利用宗親關係、登門卜筮等機會,將絲網佈滿成鄉。

所以上次在鄉寺開磨菽豆時,幾名成氏族人前腳才開始散佈謠言,後腳就有人向成巫告密。

牆倒眾人推,有幾個成氏大宗還保留的豎人侍女,只需要升米斗糧的收買,加上成巫空口的許諾,就能化身為他的小小鳥兒。每天十二個時辰裡,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牆垣裡的成氏主人,那些不滿、憎恨、陰謀,都會第一時間通報成巫。

於是,趙無恤從中得知,成翁最近似乎在謀劃什麼,在下宮集市的日子,還派人出鄉,和他在趙仲信麾下的大兒子成何有往來,似乎是想對趙無恤剛剛填滿麥子的府庫,做些什麼。

「這是第三次了。」趙無恤在鄉寺中自言自語道。

從一開始的拒不出迎,到抵制代田法和冬種,再到這一回,成氏已經連續作死了三次。趙無恤覺得,自己對他們的優容,已經足夠了。

麥熟之後,他還有許多重要的大事要做,如果放任這個內患繼續存在,便總是要分神。何況,後世有句話,叫做明槍易擋,暗箭難防。

於是他讓親信虞喜將成巫喊來了鄉寺。

……

黑瘦的成巫臉上畫著神秘的眼影,頭上插三根鮮豔的野雉羽毛,穿著三老的裝束,剛進門下拜,趙無恤便對他說了這麼一句話。

「余近日來翻閱鄧師送來的鄭國刑書,看到裡面摘錄了祭仲說過的一句話,頗有感悟,今日與三老共享。」

趙無恤盯著成巫,目光灼灼,讓他不敢直視,只能低著頭唯唯諾諾。

「祭仲謂鄭莊公曰:早為之所,無使滋蔓,蔓難圖也。蔓草猶不可除,況心腹之患乎!」

成巫聽罷,心中一顫,聯想到成氏大宗近來的動靜,君子,這是在暗示他什麼?

這句話的意思是,凡事要及早處置,別讓禍根滋長蔓延,一滋長蔓延就難辦了。祭仲當時屢次進諫,讓莊公早點找機會,把尾大不掉的弟弟共叔段剷除掉,以免成為大患。

但春秋的首霸鄭莊公,卻用「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搪塞了過去。

結合前因後果,趙無恤知道,鄭莊公這個腹黑男是覺得時機未成熟的緣故,所以就玩起了先縱惡導叛,再起兵鎮壓的把戲。

但趙無恤的情況又有不同,以他現在對成鄉掌控程度,振臂一呼,則千餘男丁可以為他前驅。即便用一些酷烈狠辣的手段,內部也不可能出什麼大亂子。

所以,是到了收網的時候了。

他露出了微笑,上前幾步,執著成巫的手親切地說道:「鄉三老上任半年,政績斐然,這是所有人都看在眼裡的。成翁欣慰族中出了你這等材士,故前日差人來奏報,說是有意將成氏家主之位傳予你……瞧,這是說明此事的簡冊。」

「家主!我?」

成巫驚得張大了嘴。這事情,從未聽說,也絕不可能啊,成氏的宗子,明明是趙仲信的家臣成何。

接過簡冊從頭看到尾後,他很快就明白過來了,頓時額頭冒汗,心中突突狂跳。

遺書,這是一冊成翁「親筆所寫」的遺書!

今天的君子,似乎受了那把新獲得的吳中寶劍影響,開始展露鋒芒,暗含殺意。

趙無恤見他明白了,便意味深長地說道:「余聽聞成翁又病了,三老可否代我上門前去探望?」

成巫咬了咬牙道:「僕臣明了,這就前去。」

在他踏出門檻前,趙無恤又幽幽地說了一句話,讓內心依然有些發虛的成巫差點一個踉蹌跌倒。

「余可不是晉文公,你也不要讓成翁,做衛成公。」

……

趙無恤當然不會讓成巫單獨去做這事,他派虞喜帥輕騎士扈從,像往常巡鄉那樣緩緩出了廄苑。在離開鄉民的視野後,卻又使馬兒銜枚,悄悄在成氏莊園之外散為五個伍,遠遠監控,務必不叫可疑的人逃出。

又讓田賁、井各自帶步兵兩,隨同成巫入內。

田賁是個亡命徒,且對成氏極其厭惡,為趙無恤做一些髒手的事情,他樂意之極,而且還不會有什麼心理負擔。

井的那一兩秩序井然,是維持穩定的不二人選。

無恤特別囑咐他們,只除首惡,不許劫掠濫殺,他可不想引發騷亂和哄搶,而是在迅猛一擊後,平靜如水的過渡。

是的,簡單來說,只是為成氏,換一個家主而已,挑去幾枝戳手的荊棘而已。

成巫下了牛車,默然走在隊伍最前方,再次踏入了成氏莊園。半年前拆除的石牆任有少量遺留,成巫卻無心感慨物去人非,他一直想著君子在他出門前,說的那句話。

當年,晉文公歸國後,恨衛國在他流亡時的冷落,又惱火衛成公投靠楚國。於是在城濮之戰獲勝後,這位諸夏盟主就搞起了秋後算賬,派巫祝前往鴆殺之,但衛人賄賂那巫醫,放的毒被減量,所以衛成公僥倖未死。

君子這是在暗示他,做事,手腳乾淨些,不要拖泥帶水。

這裡的豎人侍女們彷彿預感到了什麼,樹林未伐,而群鳥盡散,所以今日莊園的裡閭門洞大開。

成氏族兵在半年前早已被剝奪殆盡,兵甲全部被鄉寺收繳,只剩下一些膽怯的族人,將自家的門緊緊關上,生怕受到波及。

所以成巫一路暢通無阻,穿堂過室,唯一的阻礙,卻是在成翁的居所之外遇上的。

成叔戰戰兢兢,而一臉陰沉的成壟,則對不請而來的成巫怒目而視,他說道:

「鄉三老,你今日前來,是要作甚?」

成巫已經穩定了心神,他個子矮小,身高不及面前的兩人,便昂著頭道:「登門探望鳩杖老者,乃鄉三老撫卹孤寡老弱之職責所在,何況,我也是成氏一員,二位請讓開,我要進去為阿翁診脈治病。」

成壟唾了他一口:「你還有顏面自稱成氏族人?治病探望要帶如此多的兵甲麼?還是說,是要像對付成氏季子一般,送上一盞毒藥?」

成巫被揭了臉,心中暗惱,這個冥頑不化之人,就是君子的阻礙!

倘若成翁死去,剩下的人裡,成叔懦弱,不足為懼。但這個成壟,卻像當年的殷頑民一般,而且從成巫聽聞的消息看,此人也是和外界聯絡最積極的人。

成巫已經不是十年前,那個任人唾罵,像條狗一樣被驅逐出族門的庶孽子弟了,他的身後,有了強大的靠山。

於是他眯起了眼,淡淡說道:「成壟晝飲,恐怕是醉了,為免驚擾阿翁,田司馬,勞煩你將此人帶下去如何?」

「唯!」於是成壟便被田賁一把從門楣便揪開,他想嘶喊提示屋內的成翁,卻被幾名趙兵捂著嘴,拖到了眾人目光看不到的角落裡。

最初,還能聽到成壟肢體的掙扎響動,可沒一會,就徹底不吱聲了。

田賁回來時,面不改色,只有臉頰和雙手上,沾著幾滴醒目的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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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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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除惡必盡

田賁看著成叔,擦了擦臉上的血滴,獰笑著說道:「三老說的沒錯,此人果然是喝得爛醉,方才某沒扶穩,不小心滾到了石階下,一頭撞死了。」

成叔膽寒,早已癱軟在地上,成巫一眼都懶得看他,逕自帶著田賁,走進了成翁的居室裡。

井目睹了這一切,心裡涼颼颼的,但卻一句話沒說,只是讓自己的手下將屍體和血跡處理乾淨,控制莊園各處出口。隨後,便眼觀鼻,鼻觀心地扶著短劍,守在門邊。

成巫緩緩走到成翁所臥的軟榻前,比起昔日的不可一世,現如今,此人已經衰老不已。

而且,他的確是病了,病得連話都說不出口,只能用惡毒的小眼睛緊緊地盯著成巫,彷彿要將他一口吞吃。

儘管之前對成翁恨之入骨,但家主多年積累的威壓,卻讓成巫臨時有些膽怯。他深呼吸了幾口氣,努力回想被逐出宗族後的悲慘生活,還有父母墳冢被移出墓地的仇怨。

何況,剛剛殺了一人的田賁還帶著血氣,手持兵刃在後面等著呢,自己得動作快些,做走狗雞犬,就要有走狗雞犬的覺悟。

他帶頭迎接趙氏君子,大桑樹下遣人告急,公議上偽造鬼神之言,之後半年,又四處將君子的身份神化為生而知之的賢人。

成巫自覺已經做了許多,而投之以桃,報之以李,他也得到了君子的重用,成為一鄉三老。

如今,算是最後一件。

眼前的人終將死去,而他成巫,會被君子扶持,在社廟告慰先祖,戴上成氏宗主的冠帶服飾。

這是所有小宗子弟,夢寐求之,卻又求之不得的東西。

成巫終於下了決定,他雙手溫柔地掀起及胸的被縟,彷彿一個在老父跟前盡孝的淳厚子侄般,對成翁露出了親切的微笑。

「阿翁,侄兒送您上路……」

被縟慢慢朝成翁面門靠近,他那仇恨的目光也慢慢變成了恐懼和不甘。

居室內窗戶緊閉,本應無風,可銅燈架上燭火,卻在劇烈飄零。蒲蓆之上,獸口銅爐吐出了一絲火光,也悄然熄滅,冒出了淡淡的青煙。

……

成巫在居室內,一共只呆了半刻。

「悲哉阿翁!他老人家已經被大司命、少司命召喚,仙遊而去!」

出來的時候,他一臉沉重地宣佈了成翁病逝的消息,同時捧著一份成翁指定他繼任宗主的遺書簡冊。

田賁、井帶著披甲持劍的趙兵虎視眈眈,有了方才成壟死於非命的教訓,成叔和成氏大宗的族人們,便只能唯唯諾諾。

在一個匆忙而簡單的儀式後,他們紛紛下拜稽首,委質盟誓,接受了新的宗主。

在隱忍多年後,經歷了流亡和歸來後,成巫穿戴著三老裝束,拿起了家主架勢。

他彷彿第一次飛到了雞蒔頂上的公雞,覺得此處足以顧盼自雄。

鄉三老之職,加上成氏族長的身份,昔日成翁掌控全鄉時,也無非如此。若再加上成巫暗中掌控的勢力,以及對成鄉輿情的影響,還要更勝一籌。

於是,成巫的心態便悄悄發生了改變,他看著被君子分割肢解的成氏四里,還有被墮毀的成氏石牆,被搬空了的倉稟,微微有些不滿。

半年前,他還在為君子此舉拍手稱快,可當這些東西突然變成歸他所有後,看著還是十分心疼的。

然而成巫的這種小心思沒過三天,就被現實打得支離破碎,再也不敢存留。

原本成氏的宗子,是東鄉的成何,他得知父親成翁死去的消息後,專程穿戴素衣稿冠,回來奔喪。

也不知道趙氏君子是如何想的,專門點了避之不及的成巫,讓他前去接洽,負責停棺喪葬事項。

成何在去年冬狩時,挨了趙無恤一鞭子留下的傷痕已經脫痂,但配合喪父之恨,表情依然十分恐怖。

他用怨毒的目光看著成巫,彷彿知道他就是自己的殺父仇人,從牙縫裡擠出了幾個字。

「庶孽子!此仇不共戴天,吾必復之!」

因為有鄉寺派來的兵卒撐腰,成巫故作不知,硬著頭皮站在墓地旁,做完了整個喪葬程序。

可事後,他卻出了一身冷汗。一是因為被成何威脅的心虛,二是突然明白了,這個家主之位,不僅僅是一個榮耀的位置,也是君子將他放在火上烤。

成巫可以肯定,若是沒有君子的庇護,不說那些對他弒親之舉心懷不滿的族人,光成何現在擁有的勢力,就足以把他像捏一隻螞蟻般碾碎。

何況,他這成氏宗主的位置,還得得到下宮趙卿的承認,若是沒有君子說項,會不會通過還很難說。

所以,成巫再次恍然大悟了。

「做雞犬走狗,還是要有做雞犬走狗的自覺,每天打鳴報曉,為君子歌頌功德,撕咬那些敢於違命之人,才是吾輩的本職。」

頓悟之後,他便跑到鄉寺,跪拜稽首,又表了一次忠心,並匯報了趙無恤之前交待下的事情。

「好教君子知曉,成叔已經跟隨成何,離開了鄉邑,他身邊的一個豎人,還有另外一個族人,正是小人安插的暗子。他們之所以為我效力,或為親眷,或為錢帛,小人敢擔保,必定能進入東鄉之中!」

趙無恤手裡捧著一封簡冊正在細看,聞言微微點頭,卻沒怎麼理會成巫。

因為,比起這簡冊裡的內容,往自己兩個兄長的鄉邑安插人手這件事,簡直是不值一提。

在經過一個月休養後,趙廣德傷勢大好,在新絳趙府呆得不自在,就溜到成鄉來了。隨他而來的,還有一封信,它來自溫地,是趙鞅的親筆信。

趙無恤拆開信匣一看,頓時愣住了。

從信上的內容看,魏姬上一次威脅要告趙無恤的刁狀,似乎已經付諸實踐。但和無恤所料一樣,趙鞅對他泮宮私鬥,還被禁足加罰這種事情毫不在意。

他關心的只有兩件事情,打贏了麼?打得狠不狠?這話問得趙無恤哭笑不得。想來,趙鞅年輕時在泮宮中,也是個尋釁鬧事,沒有一天安分的主。

對邯鄲稷在泮宮中投靠中行黑肱,暗算趙無恤的反骨行為,趙鞅也做出了反應。他聲稱已經申斥過邯鄲氏,要邯鄲大夫撤銷邯鄲稷的繼承資格,改立剛剛出生的庶子。

但趙無恤懷疑這個要求是否能得到嚴格執行,畢竟現在趙氏大宗對邯鄲氏的控制,已經微乎其微。

在信的末尾,趙鞅還提了兩件事,其一是按照往年慣例,五月底,在泮宮中會有一場大射儀,選拔宮甲和國君的助祭。

第二件,是這幾個月裡,南方局勢又有了新變化,成周的叛亂已經得到了抑制。在晉國三位軍佐的支持下,夏四月末,周天子的王卿單公、劉公在窮谷這個地方打敗了反叛的尹氏,扭轉了局面。

趙鞅樂觀地估計,自己也許在五月底,就能徹底蕩平叛黨,率軍歸來。

一同歸來的,可能還有一位淑女,正是趙無恤遠在宋國的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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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可為良配

「樂氏女要到新絳來?」

這個消息後讓趙無恤呆呆地看著信,愣了半響。

對於目前自己最為爭氣的兒子,趙鞅態度可謂極好,還會耐心地在簡牘上講述他和范鞅在樂祁一事上的博弈。

原來,冬至日大朝會時,范鞅扣押樂祁的罪名,是因其失了職守之禮,未入公室卻先進私門。而現在,不釋放樂祁的理由,則變成了害怕宋國和鄭國一樣,公然叛晉,所以扣押其作為人質。

半年來,在趙鞅不斷的爭取下,晉侯的態度也有所鬆動,范鞅迫於壓力,就私下去見了樂祁。

他聲稱晉侯因為擔心宋君叛晉,因此才沒有放樂祁回去,若是樂祁能讓他的嫡長子樂溷來代替作為人質,保證宋國不叛晉,就可以歸家。

然而樂祁從幕僚陳寅處得知,宋國因為樂祁被扣一事,的確是生出了反叛晉國,投靠齊國的心思。他擔心到時候,自己的嫡長子樂溷反倒將被遷怒處死,與其白髮人送黑髮人,還不如自己來承擔厄運,於是樂祁拒絕了換質的提議。

之後周室內亂,范、趙二卿相互提防著南下調兵勤王,樂祁的事情,也就被耽擱下來了。

可他的身體卻耽擱不住,樂祁本身就有喘病,入夏後更是連續發作。

消息由陳寅傳到了宋國,於是,雖然樂祁那沒擔當的兒子不敢前來晉國替代父親受苦,可樂祁的女兒,也就是趙無恤名義上的未婚妻,那個柔弱的小女子,此時卻挺身而出了。

趙鞅在信中說,那位和趙無恤年齡相仿的少女,孤身到了他駐守的溫地。拜見之後,說起被關押的老父,並未像尋常女子那樣泣不成聲,而是請求隨同趙鞅一同前來新絳,好照料父親。

在趙無恤心中,她那模糊的形象,也漸漸鮮明了起來:一個純孝善良,敢於孤身犯險的堅強女子。

趙鞅在簡牘的末尾,還屢次誇讚樂氏女「可為良配」!看來是對這個未來兒媳非常滿意,鐵了心要將這一口頭婚約執行到底。

看到這裡,趙無恤心中,彷彿翻到了五味瓶,什麼滋味都有。

徬徨?感動?期待?

帶著複雜的心情又過了幾天,趙無恤正準備去巡視新建起的匠作區,卻接到在邑外巡邏的虞喜通報,說有位客人到成邑來了。

卻不是他那神秘的未婚妻,而是前往魯國的行商端木賜。

……

成鄉之外數里,端木賜一行人風塵僕僕,載車載行。

從他離開新絳到現在,將近兩個月的時間,去程十餘天,回程十餘天,在衛國濮陽呆了半旬,在曲阜也是半旬。

期間他忙裡忙外,拋售從晉國帶來的皮毛、糜子酒等,又採購所需的貨物,還抽空前往夫子家中,想旁聽幾天的課業。

直到這時,他才從留守家中的孔鯉處得知,夫子上個月受陽虎逼迫,不得已接受了國君的任命,出仕成了中都的邑宰。

夫子與陽虎,不是勢同水火麼?子貢對此大惑不解,卻是師兄顏回向他說明了當時的情況。

原來,早在半年前,陽虎就屢次派人上門,想見夫子。夫子避而不見,因為有能第一敵十的猛士子路阻攔,所以陽虎之黨也無可奈何。

但上個月,子路出門去汶水一帶,陽虎聽聞後,便乘機讓人再次逼門,強行送了夫子一隻炙豚。因為他知道夫子是守禮君子,而君子收到禮物後,必定會登門道謝。

夫子是個善於應變的人,讓弟子打聽好了陽虎不在家時,才去拜謝。然而陽虎也耍了個花招,他不在家等,反倒在半路上攔截,於是夫子便只能與陽虎相見。

陽虎當時坐在車上,對夫子說:「來,予與爾言」

夫子地位只是一個無職的下士,而陽虎名為季氏家宰,實際上卻是魯國的掌控者,胳膊拗不過大腿,他只得走過去行禮。

只聽陽虎說道:「君身懷本領卻任憑邦國混亂,可謂仁乎?君欲復周禮創治世,卻總是不把握機遇,可謂智乎?」

夫子默然,半響後才答道:「不能。」

陽虎拊掌道:「日月逝矣,歲不我與,余已請國君冊命汝為中都宰,請君出仕!」

夫子言:「諾,吾將仕矣。」

陽虎的目的,是讓在國人和士大夫中頗有賢名的夫子出仕,體現自己舉賢而不避仇,提高在國人中的威望,為他正式取代三桓,執掌魯國造勢。

子貢對陽虎的蠻橫霸道憤怒之餘,卻不得不承認,這位以陪臣而執國命的季氏宰,這幾句話的確挺有道理。

所以,他也有些欣慰,因為夫子之道至大,卻無人敢用。現如今,終於能執掌一邑,建起一個王道樂土了!

子貢自我安慰道,雖然過程有些問題,但只要結果是仁義的,就不必在意那麼多。

他們孔門起於微末,要學會中庸,學會變通,才是生存的不二法寶。

於是剩下的時間裡,子貢卻是去了汶上附近的千室之邑,中都。

當時,站在中都低矮的牆垣上,指點著百廢待興的城邑,夫子,是這樣對學生們闡述他的為政理念的。

「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

那一刻,子貢被深深震撼了,他覺得,夫子就是夜空中那顆最明亮耀眼的北辰;他和顏回、子路、冉求、樊遲、宰予諸弟子,則是拱衛夫子的璀璨群星!

夫子對子貢說過,好的治理之道,分為大同盛世和小康之治兩種。

大同之世,只有在堯舜禹三代才擁有,而夫子追求的,現在僅僅是讓破敗的中都邑得以恢復,然後……

「一年之內,可得小康!」

夫子並非那種只會嘴上說說的人,在他們數十名師兄弟的協助下,選賢與能,講信修睦,中都邑被治理得井井有條。

夫子把禮義作為根本大法,用它來規範君臣關係,用它來使父子關係親密,用它來使兄弟和睦,用它來使夫婦和諧。同時用它來設立制度,用它來確立田地和住宅,用它來表彰有勇有智的人,能夠如此者,是謂小康。

以禮示之,故天下城邑國家可得而正也,於是夫子治中都不過一月,四野皆則之。

子貢作為夫子的學生,自然也很熱衷地參與了進去,並拍著胸脯,把自己的商隊留下一半,包攬了中都邑的貿易。

隨後,在各地採買完帶去衛國、晉國的貨物,以及趙氏君子所需的戎菽、冬蔥後,子貢再次領著車隊踏上了行程。

其實,他甘願為趙氏君子貨殖,除了想依靠趙氏勢力,為自己行商大開方便之門外,還存著另一個不能為人道之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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