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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隋 第一卷 第八十章拿下蒙山




李風雲急告南城韓曜,火速率後軍趕赴顓臾城會合,至於留守南城的文武官員和軍隊,則有韓曜全權安排,無須請示。

李風雲決定馬上攻打卞城。兵貴神速,趁著魯郡尚無防備之際,趁著卞城防守空虛之際,一舉拿下卞城,奪取蒙山的北部要隘,為義軍在蒙山的生存和發展贏得先機。

李風雲命令陳瑞率兩個團留守顓臾城,暫時負責將軍府的軍政事務,待韓曜趕至顓臾後,則由韓曜主掌將軍府。

一夜休息後,第二天上午,李風雲率六團主力出發,直奔陪尾山。

顓臾城和卞城相距大約五十餘裏,兩城之間便是陪尾山。陪尾山的山腳下就是卞城,而源於陪尾山的泗水河則繞卞城而過,另一條源自蒙山主峰龜山的洙水則在卞城城下與泗水會合,因此卞城座落於一山兩水之間,地形十分險要,同時它又是進入蒙山的門戶,是連通魯郡和琅琊郡的咽喉,其地理位置亦是極其重要,常駐有一隊鷹揚衛。

然而,現在的卞城,卻是一座不設防的城池。

王薄、孟讓由齊郡南下殺進魯郡後,魯郡局勢告急,魯郡諸鷹揚在太守段文操的授意下,除了留一個團的兵力鎮戍首府瑕丘外,其餘五個團全部進入巨平和梁父一線,阻截叛賊南下,而駐守卞城的這隊鷹揚衛也因此被征調北上了。

義軍於黃昏時分,輕鬆拿下了陪尾山隘口。

陪尾山隘口是魯郡和琅琊郡的分界點,設有進出境的關卡,還有一個驛站,統共不過幾座破敗不堪的房子,關令、驛將等等加起來尚不足十個人。

戰爭年代,這個地方還是很重要的,如果齊魯與徐州之間的交通主動脈中斷,便可通過這裏到臨沂中轉,上可達東萊,下可至徐州,依舊可以把齊魯和徐州連到一起。但和平年代,這裏既不是戰略要地,又不是富裕之處,窮山惡水,無人關注,假若此處不是設有一個收費關卡,估計隘口早已廢棄。

義軍在隘口歇了一夜,從關令、驛將的嘴裏打聽了一下卞城的情況,聽說屯駐卞城的軍隊已經離開很多天了,不禁喜出望外。

第二日清晨,李風雲派出斥候,喬裝打扮成山中樵夫,進卞城打探消息。卞城在中土統一之前是縣城,當時泗水城屬於卞縣,統一後重新劃分郡縣,兩者倒過來了,泗水城改為縣城,而卞城則隸屬於泗水縣。卞城因此成為蒙山腳下的一個小鎮,人口銳減,但它的城池還是有一定的規模,再加上兩水一山的險要地形,依舊可以承擔起蒙山門戶的重任。

卞城既不設防,又無防備,義軍當然是駕輕就熟,冒充鷹揚府軍隊,擊鼓吹號,大搖大擺地就進了卞城,不費吹灰之力就拿下了這座蒙山門戶。

至此,義軍勝利挺進蒙山,完成了轉戰齊魯的戰略設想,接下來便是竭盡全力立足蒙山、紮根蒙山了,也唯有如此,義軍方能解決基本生存問題。

李風雲下令,各團將士稍事休息後,馬上把全部力量投入到城防建設中,力爭在最短時間內,以卞城和陪尾山隘口為核心,依托泗水、洙水和陪尾山三大天然險要,把卞城打造成一座牢不可破的堅固堡壘。

將士們心情愉悅,一路行來,雖然疲憊不堪、如履薄冰,但因為占據了出敵不意攻敵不備之優勢,在挺進蒙山的過程中沒有遭遇到任何強敵,以勢如破竹之勢完成了攻擊目標。短期內,自身安全基本上得到了保障,可以停下來喘息一陣,好好睡上一覺,美美飽餐一頓了。不過,所有人都知道,強敵環伺,齊魯和徐州地區的衛府鷹揚就在蒙山四周虎視眈眈,隻待東都搞清了狀況,下令兩地衛府鷹揚全力剿殺,那麼蒙山將陷入敵人的包圍,義軍最為艱苦的日子也就到來了。

為了阻禦強敵的攻擊,進入蒙山的南北兩大隘口南武城和卞城,遂成為義軍的生命線。義軍一旦失去了這條生命保障線,那隻有逃進深山老林,而逃進深山老林,在嚴重缺乏食物的惡劣情況下,敗亡不過是旦夕之間的事情。

為此,義軍將士們在飽餐一頓後,在短暫享受了勝利的喜悅後,便馬上主動而自覺地投入到了城防建設中,竭盡全力為自己的生存而努力。

李風雲報捷顓臾城,告訴將軍府的陳瑞,將軍府即刻把全部精力放到蒙山防禦策略的擬定上,在冬天的第一場大雪來臨之前,齊魯和徐州兩地的衛府鷹揚極有可能攻擊蒙山,義軍必須為此做好充分的準備,千萬不要被眼前的勝利衝昏頭腦而盲目自信樂觀,導致生存大計功敗垂成。

李風雲又急書韓曜,義軍拿下顓臾,進駐蒙山後,隨即麵臨來自齊魯和徐州兩個方向強敵的攻擊。徐州董純不會輕易放棄對義軍的剿殺,而當前徐州軍隊正銜尾殺來,極有可能攻擊南城,一旦南城被敵人奪回,那麼義軍的後背便暴露在敵人的刀口下,所以李風雲認為,在義軍控製了蒙山,構建整個蒙山防禦的時候,南城便和卞城、南武城一起,成為蒙山防禦的三大要隘之一。為此,李風雲要求韓曜,把譙軍主力留在南城,並依托南城山巒疊嶂的險峻地形,構建防禦戰陣,在阻禦徐州之敵進犯的同時,對徐州北部地區形成威脅。

下午,被派往四十餘裏外打探泗水城軍情的斥候回來了,泗水城裏亦沒有駐軍,而且對從蒙山呼嘯而來的危機沒有絲毫防範。

打不打泗水城?李風雲不假思索,斷然決定打。他沒有選擇,義軍缺衣少糧,而琅琊郡太窮,隻能從魯郡和彭城郡想辦法,但彭城郡的軍隊就在邊境虎視眈眈的盯著義軍,他唯一的選擇就是在魯郡擄掠。正好現在魯郡的軍隊都在汶水一線,被王薄和孟讓的長白山義軍所牽製。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乘著這難得的機會,搶多少算多少。

李風雲命令呂明星和郭明帶著兩個團去打泗水城,去幹他們的“老本行”。

“我們打下泗水城後,是不是沿著泗水河繼續推進,去打曲阜?”

呂明星接受命令後,並沒有馬上離開,而是試探著問了一句。自義軍走下芒碭山開始,李風雲始終指揮軍隊戰鬥在第一線,從沒有讓某個人離開他的視線獨自率軍作戰。攻打泗水縣城,對目前這支義軍來說算是大戰,但李風雲卻“放手”了,讓呂明星和郭明獨自率軍作戰。這對李風雲來說或許是“深思熟慮”的結果,該放手的時候就得放手,否則義軍的將軍們無法成長起來獨當一麵,但對呂明星、郭明來說,在經曆了驚心動魄的一連串戰鬥後,他們雖然成熟了很多,不再是過去的那些小蟊賊,對軍事常識也不再是一無所知,對軍事指揮也有所體會,不過他們也清楚看到到了自己與鷹揚府基層軍官們的差距,而他們與李風雲之間的差距更是讓他們產生了畏懼,對獨自率軍作戰的畏懼。偏偏這時候,李風雲卻讓他們獨當一麵,他們心中的忐忑可想而知。

李風雲看看神情緊張的呂明星和郭明,微微一笑,“有甚想法,不妨說來聽聽,我們一起商討。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嘛。”

這是李風雲一貫的風格,戰鬥不論大小,決策不論大小,他總是把身邊的軍官們召集到一起,就算你沒有資格參加討論,但你可以旁聽,可以觀察學習提高。沒有學問沒有關係,不識字也沒有關係,但沒有分析和判斷局勢的思路和手段,沒有豐富的戰鬥經驗,那就必然會被洮汰。

“我們自轉戰齊魯以來,一路上順風順水,關鍵就在於出敵不意攻敵不備,沒有人想到活躍在通濟渠兩岸的反軍會挺進蒙山,也沒有人想到一支穿著鷹揚戎裝的軍隊會是反軍。”

呂明星剛說到這裏,郭明插了一句,“出了譙郡後,甚至都沒有人知道我們在譙郡舉旗造反了。”

“這是我們的優勢,這個優勢目前還能利用一下。”呂明星不滿地瞪了郭明一眼,繼續說道,“泗水城應該沒有防備,不出意外的話,我們可一鼓而下。從地圖上看,泗水城座落於泗水河穀,其南麵是防山和丘尼山,人口稀少,田地有限,擄掠肯定有限,但過了防山,進入曲阜地境,卻是一望無際的大平原。曲阜是儒家聖地,士子雲集,更有孔氏這種傳世高門,其富裕程度可想而知。距離曲阜幾十裏之外便是魯郡首府瑕丘,而那裏一直是兗州的中心地帶,倉廩充實,如果能大肆擄掠一番,所得必定豐厚無比。”

李風雲微微頷首,轉眼看看急欲說話的郭明,笑道,“郭校尉是否也打算殺向瑕丘?”

“將軍,泗水城距離防山約五十裏,距離曲阜約七十裏,距離瑕丘約為一百二十餘裏。”郭明手指地圖說道,“我們不知道瑕丘有多少駐軍,也不清楚曲阜有沒有軍隊,如果貿然殺進兗州中心地帶,形成孤軍深入之勢,必有被敵人圍殲之可能,所以俺不同意呂校尉的計策。俺認為,我們的攻擊腳步,應該停止於防山腳下。”

呂明星當即惱了,冷哼一聲,“將軍曾說過,占據蒙山後,要主動向魯郡展開攻擊,以吸引魯郡軍隊,幫助長白山義軍突破官軍的阻擊。如果我們龜縮於山中,不去打曲阜,不去擄掠瑕丘,如何達到牽製敵軍之目的?”

“我們打下了卞城,又攻克了泗水城,並兵臨曲阜,這足以震驚魯郡,吸引魯郡軍隊了。”郭明並不畏懼呂明星,兩眼一瞪,據理力爭,“將軍說過,雖然我們勝利挺進了蒙山,但實力弱小,不堪一擊,接下來我們要養精蓄銳,要蓄積實力,而不是狂妄自大,盲目出擊,拿兄弟們的性命當兒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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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隋 第一卷 第八十一章玉未琢




呂明星氣惱之下正欲反駁,李風雲及時阻止。

“我們要糧食,要幫助長白山義軍牽製魯郡的軍隊,但這些目標的實現,是建立在自身安全上,假若自身安全都不能得到保證,又何談去實現什麼目標?”李風雲停頓了一下,看看兩人,繼續說道,“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必須懂得取舍,必須勇於取舍,隻有懂得取舍之道,才能有所成就。其次,勝利是建立在精誠團結上,合作是建立在信任上,而信任需要什麼?需要彼此間的忍讓和妥協。我們起自芒碭山,當時才多大一點力量?短短時間內,我們能取得如此驚人的戰果,靠的是甚?是信任,是妥協,是忍讓。”

呂明星沉默不語。依照他過去的脾氣,早就爆發了,但經曆了戰火的洗禮後,在造反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後,不知不覺中,他改變了很多,對人生也有了新的理解和新的希望。

郭明則衝著李風雲深深一拜,對這位從天而降的白發帥,他佩服得五體投地。實力決定一切,李風雲有實力,有實力就有一切,所以理所當然誓死追隨李風雲。

“仗怎麼打,你們決定,而能否實現預訂攻擊目標,則要依據具體情況具體謀劃,其決定權也在你們。”

李風雲表明了“放權”的決心,但同時他也告誡道,“一句話,唯有精誠團結,才能戰無不勝。”

呂明星和郭明躬身應諾,領命而去。



輔公祏匆匆而來,不顧風雲衛的阻擋,一定要麵見李風雲。

“俺需要一條船,到泗水北岸去。”

李風雲沉吟少許,問道,“從時間上來推算,你估計杜伏威是否已經返回軍中?”

輔公祏搖頭,“俺們沒有通關文牒,隻能繞道小路,一路上還要小心躲藏以防被官人盯上,所以行走速度並不快。”接著輔公祏目露尊崇之色,以難以置信的口氣說道,“將軍神勇,一路勢如破竹,轉眼便占據蒙山,而王帥和孟帥此刻卻被官軍四麵圍殺,深陷重圍,危在旦夕”

李風雲聽出了輔公祏話中的意思,遂直截了當地說道,“某雖占據蒙山,但立足未穩,徐州鷹揚正在銜尾追殺,魯郡和琅琊郡的官軍也會隨時展開攻擊,所以短期內某無力北上支援,隻能在此牽製一部分魯郡官軍。王帥和孟帥若想南下蒙山,隻能靠他們自己率軍突圍了。”

輔公祏對李風雲在危難之刻仗義援手感激涕零,但考慮到長白山義軍的困境,他還是想從李風雲這裏得到更多的幫助。

“若王帥和孟帥突破了官軍的包圍,將軍能否渡河北上,給予接應?”

李風雲一口答應了,“某就在卞城等候,不論是你還是杜伏威,隻要給某訊息,某便率軍北上接應。”

輔公祏聞言,當即跪倒在地,大禮拜謝。他不知道眼前的白發將軍為何如此信任自己和杜伏威,為何處處照顧和幫助兩個素不相識的少年,或許這就是緣分,他除了感激,除了存下報答之念外,也隻能跪拜想謝了。

李風雲把輔公祏扶了起來,鄭重說道,“某的軍隊正沿著泗水河推進,即將攻打泗水城,然後向曲阜一線攻擊前進,給魯郡首府瑕丘造成威脅,以此來迫使魯郡分兵阻禦,至於能否幫助到王帥和孟帥,某就不敢估猜了。”

輔公祏俯首聆聽,不敢亂說話。

“杜伏威離開固城後,肯定是日夜兼程往回趕,雖然未必已經返回軍中,但估計也快了,一旦他稟報了王帥和孟帥之後,勢必又要急速趕來卞城,所以某建議你渡河之後,自己不要急於北上,而是先派遣兩個兄弟回去報訊,你自己則依照與杜伏威的約定,在河對岸等他。”

輔公祏喏喏連聲,告辭離去時,他壯著膽子提了個要求,“將軍能否給俺一點幹糧和箭矢。”

李風雲當即喚來徐十三,“輔郎要什麼,你就給他什麼,有求必應。”

輔公祏又要跪謝,被李風雲拉住了,“一路小心,盡快回來。”

“將軍對俺們兄弟太好了,不知如何報答。”輔公祏傻乎乎地問道,“將軍為甚對俺兄弟這麼好?”

“玉未琢,人未識。”李風雲淡然而笑,“將來,你們就知道了,到那時,你們兄弟可不要忘了某。”

輔公祏隻當是李風雲哄騙自己,絲毫沒把自己當塊“玉”,如今能活下來看到明天的太陽,他就很知足了。



段文操接到瑕丘告急的時候,正在吃晚飯,猛地聽到泗水城失陷,曲阜慘遭一支賊軍燒殺擄掠的消息,嚇了一跳,旋即勃然大怒,一抬手就把食案掀了,指著南麵就破口大罵,恨不得操起家夥就去找董純拚命。

關隴人太可惡了,前麵張須陀剛剛趕進來一群狼,後麵董純就不聲不響地放進來一隻虎。殺人不過頭點地,要置某於死地,那就正大光明的來,不要玩這麼陰險狠毒的招術。

段文操已經以惡意揣測董純的告警了,不過他萬萬沒想到董純嘴裏的徐州賊,不是一群烏合之眾,而是一支實力並不亞於齊州賊的叛軍。很顯然,董純在告警的同時,蓄意隱瞞了這支叛軍給徐州所造成的危害。

如今說這些都沒用了,現在是前有狼後有虎,如何應對?之前已經決定,堅決把齊州賊趕回齊州,同時與董純聯手剿殺徐州賊,現在看來對魯郡危害更大的不是齊州賊,而是不聲不響殺進魯郡的徐州賊。徐州賊太狡猾了,突然就攻占了泗水縣,並在孔聖人的老家燒殺擄掠,而且已經威脅到了首府的安全,如此猖獗的賊人,焉能不剿?

隻是,如何剿?

段文操有些抓瞎,他對這夥徐州賊一無所知,如果不是董純在告警中略略提了一下這夥賊人來自譙郡,來自通濟渠兩岸,他甚至連賊人從何處冒出來的都不知道。

賊人起自譙郡,董純和他的左驍衛府在彭城,而彭城有四個鷹揚府,與彭城毗鄰的梁郡有三個鷹揚府,譙郡則有兩個鷹揚府,這九個鷹揚府中,至少有七個鷹揚府直接負責通濟渠安全,換句話說,這夥賊人竟在七個鷹揚府的圍追堵截下,突破了彭城一線的重兵阻擊,長途奔行七八百裏逃進了齊魯,然後挺進了蒙山,尋到了一塊極佳的落腳之地。

段綸鋪開地圖,與段文操圍著地圖看了半天,仔細推衍了徐州賊的逃亡路線,不禁大為驚歎。

轉戰齊魯,挺進蒙山,這是一著妙棋。賊人在跳出了徐州軍隊圍剿的同時,卻也沒有深入齊魯腹地,而是站在齊魯和徐州兩地的接壤之處,背靠齊魯經濟最為貧瘠但地形最為險峻的琅琊郡,麵對齊魯地區的中心地帶魯郡和徐州綜合實力最為強勁的彭城郡,進可攻,退可守,由此贏得了戰略上的主動權。

此策最妙之處,便是賊人占據蒙山,活躍於魯郡、琅琊郡和彭城郡交界之處,從而可以有效利用齊魯和徐州兩大地方勢力之間的矛盾和衝突,為自己生存和發展尋找到難得的機遇。

齊魯地區和徐州地區均是中土文明的發源地,自古以來便是兵家必爭之地,且自秦漢以來,這兩個地區的地方勢力就非常強大,尤其自魏晉以後門閥士族興盛,這兩個地區的世家貴族曆經五胡亂華和南北朝時期近四百餘年的分裂戰亂之後,已經形成了一股強大的力量。中土統一之前,山東、關隴和江左三足鼎立,其中山東實力最強,其下河北、河南、代晉、幽燕、齊魯、徐州等地方勢力都很強悍,但正因為如此,內部派係林立,一盤散沙,貌似強大的山東高齊王國,突然就崩潰了,在關隴人的攻擊下一潰千裏,一敗塗地。中土一統後,關隴人對龐大的根基牢固且錯綜複雜的山東地方勢力亦是一籌莫展,打是肯定打不掉,隻能在妥協的基礎上進行合作,然後運用合縱連橫之術,進行持續的分化和打擊,以削弱山東各地方勢力。

齊魯貴族集團以二三流世家居多,其中孔氏最為知名,段氏最有權勢,餘者普普通通,而徐州貴族集團則以地方豪望居多,也就是末流甚至是不入流的貴族,基本上找不到享譽中土的大豪門。這兩個地區都沒有像崔、王、盧、李、鄭那等超級大豪門,所以缺少舉旗扛鼎的泰鬥,缺乏凝聚力,其地方勢力與河北、河南的地方勢力相比,明顯要弱一些。但弱一些,不代表其地方勢力就不堪一擊,不代表關隴人就能把這兩個地方勢力連根拔除。相反,正因為它們的勢力弱一些,它們又遠離政治中樞,理所當然在山東貴族集團內部遭到排擠和壓製。這隨即被關隴人所利用,關隴人拉攏和安撫它們,在加速分化山東貴族集團的同時,與它們前後夾擊山東貴族集團中實力最為強勁的河北和河南兩大貴族集團。

也就是說,統一後,因為政治上的原因,山東和徐州兩大貴族集團的實力並沒有被削弱,當然,也沒有增長,它們與關隴人始終維持合作,以保證自己的利益。而關隴人為了有效控製齊魯和徐州,就必須有效控製這兩個地區的地方勢力,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維持兩大地方勢力之間的矛盾和衝突,以阻止兩大地方勢力聯手抗衡中央。

在這種深層次的複雜背景下,徐州賊人占據蒙山,明顯就能在齊魯和徐州兩大地方勢力之間騰挪跌宕,如果智慧更高一點,運氣再好一點,或許便能迅速壯大起來,在兩大地區的結合部形成第三股勢力。

“琅琊郡危在旦夕。”段文操一拳砸在地圖上,忿然說道,“冬天已經到了,大雪一下,賊人便占盡天時地利,後果堪慮。”

段綸遲疑片刻,問道,“賊人要攻占琅琊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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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隋 第一卷 第八十二章山雨欲來


“琅琊郡兩麵環山,一麵臨海,唯有南麵與徐州相通。”段文操手指地圖,神情非常凝重,“若要攻打琅琊,唯有三條路,一條是自琅琊郡的西北方向展開攻擊,從魯郡泗水上遊的卞城方向殺進去,但蒙山乃天然屏障,更有陪尾山要隘相阻;一條是自琅琊郡的東北方向展開攻擊,從高密郡首府諸城南下,但此處山巒疊嶂,有齊國古長城為阻,尤其馬耳山和喜鵲嶺之間的黃草關,更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險;還有一條便是自琅琊郡的東南方向展開攻擊,從徐州的下邳郡北上,直殺臨沂,此處平原坦蕩如砥,一望無際,但河道縱橫交錯,如果防禦部署得當,尚可進行有效阻截。”

段文操眉頭緊縮,右手食指用力敲擊著案幾,煩躁不安。

“賊人攻占琅琊郡後,西北方向守住陪尾山要隘,東北方向守住黃草關,東南方向則調用主力,以沂水、沭(shu)水為中心建立防禦戰陣,便可抵擋住衛府的三路圍殺,給自己贏得足夠的時間發展壯大。”

段綸看看地圖,又看看心神不寧的段文操,鄙夷地撇了撇嘴,“賊人哪來的發展壯大的時間?東征明春便即展開,聖主禦駕親征,以百萬雄師攻打一個小小的高句麗,殺雞用牛刀,如探囊取物爾。東征結束,數十萬衛府軍南下各歸本鎮,以齊魯衛府大軍和徐州諸鷹揚的實力,三麵圍剿蒙山叛賊,還不是一鼓而下,手到擒來?”

段文操瞥了段綸一眼,不動聲色地問道,“你對東征如此有信心?”

“當然。”段綸毫不猶豫地說道,“吐穀渾與高句麗相比,吐穀渾的實力明顯高出一籌,但聖主揮軍西征,勢如破竹,以摧枯拉朽之勢滅了吐穀渾,開疆拓土,建下了蓋世武功。此次東征,以高句麗那等彈丸小國,豈能與我中土抗衡?如螳螂擋車爾。”

段文操緩緩坐直身軀,目光炯炯地望著段綸,又問道,“既然如此,聖主為何要集舉國之力進行東征?數十萬大軍,幾十萬民夫雜役,百萬人馬,千裏征途,需要耗費多少錢糧?對國力損害之大又是何等嚴重?你可曾想過為什麼?”

段綸沒有說話,但神情不以為然,顯然他認為段文操誇大其詞了。

“某問你。”段文操的神情更為嚴肅,“你對高句麗了解多少?對整個遠東局勢又了解多少?”

“某知道高句麗素有稱霸遠東之野心,這些年甚至覬覦我中土,屢屢入侵我遼東邊陲,挑戰我宗主國之權威。”段綸冷笑道,“蠻荒賤奴,也敢叛主?自尋死路。”

段文操欲言又止,稍稍思量了一下,不再繼續這個話題。未來的事,誰也說不清。段文振是皇帝的股肱大臣,東征大計的主要策劃者,做為他的弟弟和兒子,在這裏胡亂議論實為不智。

“徐州賊占據了蒙山,立足未穩,尚未喘口氣,亦不知道魯郡局勢如何,便匆匆下山燒殺擄掠。在你看來,他們是缺衣少糧,饑腸轆轆之後,失去了理智,還是另有圖謀?”

段文操這話說完之後,他緊鎖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似乎想到了什麼,若有所思。

段綸卻估猜到了段文操的憂慮所在,他搖了搖頭,以非常肯定地口氣說道,“徐州賊的動作雖然非常快,越境之後便飛一般殺進蒙山,兵貴神速,攻敵不備,一口氣拿下了蒙山,但齊州賊尚在汶水一線,因為張須陀在泰山腳下張開了血盆大嘴,虎視眈眈,他們遲遲不敢南下,至今尚未抵達徂來山和梁父山一線,所以,這兩支叛軍之間,絕無聯係,隻能是巧合。”

巧合?段文操沉吟少許,說道,“還是慎重一點好,不要過於樂觀,以免馬失前蹄。”

“流賊而已,不堪一擊。”段綸一臉傲然,目露不屑之色。

“在譙郡造反的賊,在通濟渠兩岸擄掠的寇,忽然殺到了齊魯,占據了蒙山,並在魯郡燒殺擄掠,甚至已經威脅到我首府之安全,你還認為他不堪一擊?”段文操對段綸的態度有些不滿了。

“看看齊州賊就知道了,王薄和孟讓為什麼離開長白山,不得不轉戰魯郡?原因很簡單,他們不是缺少糧食,而是缺乏戰鬥力。張須陀帳下沒有鷹揚衛,隻有宗團鄉團和臨時征募的壯丁,但他的戰鬥力為什麼強過了叛賊?是張須陀謀略過人,還是他帶兵有方?某認為,張須陀的戰鬥力之所以飛速增長,在於右候衛府給他提供了大量的武器,包括重兵,若沒有充足和鋒利的武器,張須陀對盤駐長白山的叛賊亦是無可奈何。”

段綸反問段文操,“徐州賊的實力難道會超過齊州賊?張須陀假若不是另有圖謀,一定要把齊州賊趕進魯郡,王薄和孟讓可能早就敗北了,所以,某認為,叔父隻要從巨陽、梁父一線抽調兩個團南下,配合瑕丘留守團,以三個團的兵力圍剿徐州賊,足矣。”

段文操沒有說話,他始終在想著董純寫給自己的信,試圖從中尋找到有關徐州賊的訊息。董純和梁德重都是沙場老將了,卻讓這夥徐州賊逃出了他們的手掌心,這是很丟臉的事,由此也可以推測到這兩個老家夥當初就像段綸一樣狂妄自大、目中無人,結果馬失前蹄,栽了個大跟頭。

要謹慎,一定要謹慎,如今前有狼後有虎,張須陀和董純又有南北夾擊自己之可能,而東征在即,兄長段文振做為東征的主要策劃者之一,現在正是日理萬機的時候,一旦自己在魯郡鬧出什麼天大動靜,驚擾了兄長,可能會引發一係列重大變故,甚至會影響到兄長和東征大計。一步錯步步錯,所以第一步千萬不要錯。

段文操遲遲不拿主意,密切關注著瑕丘、曲阜一線的局勢發展,顯得瞻前顧後、優柔寡斷,這讓段綸腹謗不止,暗自嘲諷叔父老了,有些不中用了。

就在這天晚上,彭城郡丞崔德本的密信送達到了段文操的手上。

看完書信,段文操暗叫僥幸,幸好自己慎重,沒有在一怒之下倉促派出軍隊,否則可能有大麻煩。

崔德本在密信中詳細述說了這夥徐州賊在通濟渠兩岸的惡行,其中最讓段文操和段綸震驚的是,重兵船隊被劫,永城鷹揚府四個團全軍覆沒,鷹揚郎將費淮陣亡,鷹擊郎將王揚失蹤,而董純和梁德重的反應也算快速,調用十幾個團圍追堵截,但賊人成功跳出包圍,並且大搖大擺地由彭城城下渡河而去。董純一世英名付諸流水,更嚴重的是,他的政治對手們會借此機會蜂擁而上,董純的官職肯定保不住,甚至會被趕出軍隊,剝奪軍權。

段文操暗自驚駭。段綸更是臉色鐵青,久久不語。

叔侄二人的腦海裏,不約而同的掠過一個念頭,徐州賊的背後有“黑手”,而這個黑手肯定來自東都,且徐州有人默契“配合”徐州賊的燒殺擄掠,最終把董純掀翻在地,給了朝堂上的隴西係以沉重一擊。

好厲害的手段,到底是誰想掀翻董純?掀翻董純的目的絕不僅僅是打擊隴西係,肯定還有更大的目標,那麼目標是什麼?當前朝堂最激烈的矛盾就是改革派和保守派的矛盾,而東征就是改革派發起和推動的,保守派強烈反對,為此皇帝和中樞已經撤換和罷免了不少大權貴。

難道徐州賊背後的“黑手”是想阻止東征?

段文操越想越覺得可能性很大。掀翻董純可能是個“障眼法”,真正的目標十有八九就是自己。

自己一旦沒能穩住魯郡,導致整個齊魯地區陷入混亂,繼而影響到東征的準備工作和東萊水師的渡海作戰,那麼東征必然要延遲,而遠東作戰因為季節氣候等原因,攻擊時間最多隻有半年,初夏進攻,深秋停戰,假若攻擊時間推遲過長,攻擊時間不夠,那麼今年的東征計劃隻有停止,等待來年再戰。

但這個“障眼法”的破綻也很明顯,那就是以徐州賊之實力,竟在徐州官軍的圍追堵截下跳出了包圍圈,並且大搖大擺地從彭城城下渡河而走,這就匪夷所思,經不起推敲了。董純、梁德重雖然都是關隴人,都是保守派勢力的成員,但不一定知道這個陰謀並且給予配合,他們可能也是這個陰謀的犧牲品,給徐州賊以配合的肯定另有其人。不過猜測這些東西已沒有意義,徐州賊已經占據蒙山,已經贏得了先機,且冬天已經來了,當前不論以齊魯軍隊的力量還是以徐州軍隊的實力,未來幾個月內都無力殺進蒙山剿殺賊人,所以現在最為迫切的事,便是把徐州賊包圍在蒙山,阻止他們下山燒殺擄掠混亂齊魯局勢。

隻要齊魯局勢穩定,東征能如期開始,那麼這個陰謀也就失敗了。

“叔父,計將何出?”段綸看到段文操沉思不語,忍不住問了一句。

段文操半晌不言,忽然,他開口問道,“我們包圍了蒙山,困住了賊人,是不是就能挫敗對手的陰謀?”

“這需要一個前提。”段綸不假思索地說道,“如果齊魯沒人暗中配合徐州賊,那麼我們必能將賊人困在蒙山。”

話音未落,段文操馬上想到了張須陀,頓覺驚凜。

“叔父,琅琊郡的太守可是姓竇。”

段綸語不驚人死不休,這最後一句話,更是讓段文操臉色大變,山雨欲來風滿樓,齊魯的天當真要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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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琅琊竇太守

琅琊郡的太守叫竇璇,出自關隴虜姓大豪門。其祖上是鮮卑紇豆陵氏,大部落首領,北魏孝文帝推行漢化改革時,紇豆陵氏遂改為竇氏。

竇璇的父親叫竇榮定,陳國公,曾官拜左武衛大將軍,而其母則是先帝的姐姐萬安公主,所以竇璇與今上是表兄弟。不過表兄弟這種血緣關係在政治上並不代表親如一家,相反,常常是生死仇敵。竇璇上面還有兩個哥哥。長兄竇抗,襲爵陳國公,曾官至幽州總管,但受漢王楊諒叛亂所累,被今上除名為民,爵位改由次兄竇慶承襲。竇慶與今上關係尚可,曾任河東太守,現為衛尉卿,主掌儀仗帳幕,隨侍於皇帝左右。

竇璇才華出眾,擅長書法、音樂,與今上志趣相投,所以今上對其頗為欣賞,表兄弟之間的關係維持得不錯,歷任潁川太守、南郡太守。東征籌劃期間,考慮到水師屯駐東萊,齊魯地區的穩定對水師渡海作戰非常重要,皇帝和中樞隨即對齊魯地區的軍政官長做了部分調整,段文操出任魯郡太守,竇璇出任琅琊郡太守,均為這次人事調整中的重要任命。

魯郡在齊魯地區的地位可想而知了,而琅琊郡歷史悠久,鐘靈毓秀,在中土的文化中有其獨特地位,既有齊魯文化之積澱,亦存楚越文化之遺風,另外琅琊郡還是沿著海岸線把齊魯和徐州兩地連為一體的中心地帶,江左、江淮的戰爭物資經由琅琊郡運至東萊,可減少大量路程,節約大量時間,所以皇帝對琅琊郡非常重視,竇璇上任琅琊,可以說是背負著重要使命。

然而,就在冬天來臨,黃河和北運河(永濟渠)很快就要封凍,水路運輸不得不中止,所有戰爭物資和軍隊、民夫的調動都要依靠陸路運輸,琅琊郡即將迎來冬運高峰之時,一個不好的消息傳到了臨沂太守府,一支鷹揚府軍隊佔據了南武城,斷絕了進入蒙山的道路,中斷了與魯郡的聯繫。

這個消息傳自費城,而費城的消息則來自南武城。

南武城是一座歷史悠久的文化古城,春秋時期魯襄公十九年所築,是儒家宗聖曾參的故里,孔子的弟子曾點(曾參的父親)、澹台滅明出生於此,魏晉時期的名人羊祜也是從這裡走出去的,諸葛亮、王羲之、王獻之等均在此留下了足跡,所以這座古城文化底蘊很厚,至今依舊有學堂,有書閣,有士子們的讀書之聲,小城寧靜、幽雅,充滿了書香氣。然而,義軍的出現打破了古城的寧靜,而士子們並不是一心只讀聖賢書的書呆子,尤其那些家在臨沂而人卻在古城求學的富貴子弟,個個都很精明,不顧一切逃出了小城,於是蒙山失陷的消息很快傳了出去。

同一時間,李風雲率義軍主力北上之後,韓壽、張翔奉命鎮戍此城,戒備森嚴,不論是獵戶還是商賈,一律禁止出入,這個異常情況也很快反映到了費城。費城馬上派人進山探查,結果發現南武城果真被一支鷹揚府軍隊佔據了。

這支鷹揚府軍隊從何而來?又為何佔據了南武城,中斷了琅琊郡與魯郡之間的聯繫?假如這是一次機密軍事行動,負責鎮戍齊魯地區的右候衛府應該會提前告之郡府,但是……琅琊郡太守竇璇想到主掌右候衛府的是水軍副帥周法尚,不禁忿然搖頭。

周法尚乃中土名將,衛府老帥,江左大權貴,勇略過人,功勛卓著,為兩代皇帝所信任,因為東征需要,皇帝特意將其從西北調至水軍出任副總管,並主掌右候衛府,在全權負責齊魯地區鎮戍重任的同時,更好地進行東征的前期準備工作。大凡武將到了周法尚這種高度,行事風格都很霸道,說一不二,不容置疑,而東征是當前中土的頭等大事,凡與東征有關的事務,上至中央下至地方都要優先處置,當軍事需要與地方利益產生衝突的時候,身兼兩職權重一時的周法尚理所當然直接干涉地方行政事務,甚至直接命令地方官府,威脅地方官員,由此軍方和地方官府之間,必然會產生激烈矛盾。齊魯諸郡對周法尚的粗暴作風非常不滿,但皇帝信任他,支持他,諸軍行政官長也只能打碎牙齒和血吞,強行忍耐。

竇璇因此推斷,佔據南武城的那支鷹揚府軍隊十有**都是奉了周法尚的命令進行機密軍事行動,而以周法尚的行事作風,不告訴琅琊郡郡府也是理所當然。我的官比你大,我的級別比你高,我的權力也比你重,所做的事也都是機密大事,既然如此,我為什麼要把自己的一舉一動提前告知你?

竇璇出身豪門,又是皇親國戚,再加上血液裡還有那麼一點點做為鮮卑人的自卑情結,他很自負自傲,對周法尚的跋扈極度不滿。在我的地盤上為所欲為,你眼裡還有我竇氏,還有綱常國法嗎?竇璇決定打探清楚,假若那支鷹揚府軍隊的確在執行機密行動,且命令來自於右候衛府,他就上奏彈劾,他和皇帝畢竟是關係不錯的表兄弟,就算皇帝不會因此而怪責周法尚,也要給周法尚添點堵,讓他知道我竇氏不是泥巴捏的,更不是他可以欺辱的。

南武城已經被那支從天而降的鷹揚府軍隊封鎖了,打探消息並不容易。就在竇璇焦慮不安之際,彭城左驍衛將軍董純來信了,私人書信。董純是關隴漢姓貴族,竇璇是關隴虜姓貴族,漢虜之間本身就有隔閡和矛盾,而兩人又隸屬於不同的貴族集團,在政治上也隸屬於不同的派系,且一個是武將,一個是文官,一個是徐州軍事官長,一個是琅琊郡太守,彼此之間雖然相識,卻並沒有什麼交集,所以董純的私人來信讓他頗感意外。

等到竇璇看完這份書信,他就不是疑惑不解了,而是怒不可遏,忍不住就想罵人了。

董純向魯郡太守段文操告警,同樣也是以私人書信的方式,之所以不願意以左驍衛府的名義行文,一是擔心消息洩露,以致謠言四起,人心慌亂,其次便是臉面問題,他自己的臉面、衛府的臉面,都要顧及,畢竟這件事在段文操和竇璇看來,肯定不是他董純無能,而是他董純居心叵測,故意把賊人趕進了齊魯地區。以這種私人書信的方式告警,必然會引起段文操和竇璇的疑惑,然後他們便會冷靜下來深思,這時,他們便會和董純一樣,聯想到東都複雜的政治鬥爭,繼而推測到徐州賊的背後有「黑手」,而這只「黑手」真正的目的不是要掀翻董純,而是要混亂齊魯局勢,阻擾皇帝和中樞的東征大計。

但竇璇依舊要罵董純,你明知徐州賊背後有「黑手」,為什麼不調用徐州全部軍力予以剿殺?你居心何在?你怕得罪誰?抑或,你故意縱敵逃竄,暗中「配合」那隻「黑手」,要阻擾東征?

齊魯的軍隊要麼被皇帝和中樞徵調,去了遼東邊陲,要麼被水軍副帥周法尚徵調,在東萊配合水師進行渡海前的攻擊準備,剩下寥寥無幾的鷹揚衛則主要集中在齊、魯兩郡,而琅琊郡因為地理位置和地貌原因,僅僅駐守了一個鷹揚府四個團的兵力,但其中兩個團去了遼東,一個團在東萊,只剩下一個團戍衛首府臨沂。所以,竇璇不但無力剿賊,反而有被賊人擊殺的危險。

竇璇憤怒之後,便是一籌莫展,他對徐州賊一無所知,不瞭解對手當然也就拿不出對策,另外就琅琊郡的現狀來說,剿賊對他而言根本不現實,但不剿賊,他拿什麼保障運輸通道的安全?

竇璇苦思無策,惶惶不安,就在這時,他接到了彭城郡丞崔德本的密信。至此,竇璇才對徐州賊的來龍去脈、對琅琊郡突如其來的危機有了一個大概的瞭解。可以肯定的是,蒙山失陷了,顓臾城已是徐州賊的囊中之物,而崔德本在密信中對齊魯形勢的預測,更是讓竇璇如坐針氈,如臨深淵。

這伙賊人的實力遠遠超出了竇璇的估計,姑且不論賊人的背後是不是有「黑手」支持,僅以其劫掠的重兵武器來說,就足以讓五千人從頭到腳全副武裝起來,而五千全副武裝的賊軍裡,被俘的鷹揚衛至少有好幾百乃至近千人,如此戰鬥力,琅琊郡難以抵禦,稍有不慎便有失陷之危,而琅琊郡一旦陷入賊手,受其連累的不僅是竇璇,齊魯乃至徐州局勢也會陷入困境,由此必然影響到東征的進行。

好厲害的手段。竇璇不得不佩服徐州賊背後的「黑手」,其謀略之高,心機之深,世所罕見。

竇璇馬上擬定了對策。

此刻他向東都求援肯定是來不及了,而東都對地方上的上奏向來持懷疑態度,無論事情好壞輕重,先打個對折,好事未必有那麼好,壞事也未必有那麼壞,不著急,調查清楚了再說,這一拖就遙遙無期了。再說徐州賊起自徐州,受累的董純等徐州軍政官僚為減輕自己的罪責,肯定不會如實上奏,該欺騙的欺騙,該隱瞞的隱瞞,反正東都絕對瞭解不到真相。東都指望不上,竇璇只能設法自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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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齊郡張須陀

竇璇決定即刻倣傚齊郡郡丞張須陀,馬上徵調琅琊郡的宗團鄉團力量,據城堅守。雖然眼前情況下竇璇無力剿賊,但也不能讓賊人攻陷了城池,攻佔了整個琅琊郡。

崔德本是山東漢姓第一豪門,與竇璇這個關隴虜姓貴族,根本就是一條道上的人,他之所以密信竇璇,其真正的目的是想借助徐州賊攻佔蒙山一事,向竇璇施加重壓,迫使竇璇不得不徵調宗團鄉團以自救。而竇氏是皇親國戚,竇璇與皇帝是表兄弟,有了這層關係,竇璇當然能得到皇帝的授權拿到統兵權。

只要段文操、竇璇因為戡亂剿賊而先後拿到了統兵權,再加上齊郡郡丞張須陀,那麼可以肯定,崔德本也會因為戡亂剿賊而拿到統兵權。皇帝和中樞把這個口子一開,再想堵住就難了,而地方行政官長為了加大自己的權力,必然會紛紛倣傚,結果可想而知。地方權力大了,中央權威就弱了,而中央和地方一旦陷入對抗,則中土的和平統一就岌岌可危了。

竇璇目前還操心不到中土的和平統一,他要操心的是琅琊郡的穩定,所以他拿出的第二個對策就是向右候衛府求援,向周法尚求援。周法尚是水軍副統帥,同時也負責齊魯地區的鎮戍,但他的主要精力放在東征前期的準備工作上,無暇顧及齊魯鎮戍,這從王薄、孟讓據長白山舉旗造反以來,剿殺他們的一直都是張須陀就能看出端倪。周法尚根本不關注這些事,或許他認為一群小蟊賊根本就不值得他關注,張須陀就能搞定。

竇璇回書崔德本,向其表示感謝,雖然崔德本主動告之其機密的真正目的並不單純,是衝著統兵權去的,但大家同為地方行政官長,又同時要面對已經佔據蒙山的徐州賊,若能拿到統兵權,對大家都有好處,所以竇璇並沒有因此埋怨崔德本有意利用他,相反,他對崔德本能在第一時間告訴自己徐州賊的真相,讓自己爭取到了足夠的應對時間,十分感激。他給了崔德本所需要的回報,在雙方利益一致的基礎上進行合作。

以竇璇目前的處境來說,他必須靈活變通,以爭取到齊魯和徐州兩地儘可能多的支援。考慮到董純很快會離開彭城,未來一段時間崔德本將是彭城行政官長,若能與之迅速推進合作,必能給琅琊以幫助。故竇璇派出親信手下,日夜兼程趕赴彭城,一方面是與崔德本具體商談合作事宜,一方面則是打探徐州方面的局勢,尤其要密切關注魯郡形勢的發展,看看能不能聯合三郡的力量圍剿蒙山,從而給琅琊郡逆轉危局創造機會。



張須陀接到了段文操的書信。

徐州賊佔據蒙山,侵擾魯郡,今泗水縣已失陷,曲阜慘遭擄掠,瑕丘告急,故不得不調兵救援,魯郡主力即將從巨平、梁父一線後撤,已無力配合齊郡軍隊對王薄、孟讓諸賊實施南北夾擊,請張郡丞酌情考慮,是否即刻向賊軍發動攻擊,抑或另謀他策?

徐州賊?徐州也有賊人造反了?張須陀頗感吃驚。

東征尚未開始,國內局勢就持續惡化,先是大河水災,接著便是叛賊四起,齊魯有王薄、孟讓諸賊,河北有劉霸道、高士達、郝孝德、張金稱諸賊,河南賊翟讓亦是聚眾為亂,火燒白馬,震驚東都,如今徐州也有人造反了,可見大河南北的局勢正在加速惡化。為何各地鷹揚府不能迅速平叛,穩定局勢?歸咎原因便是東征,皇帝和中樞為了東征,把大河南北的諸鷹揚幾乎抽調一空,沒有軍隊,拿什麼平叛?拿什麼穩定地方?

張須陀雖然焦慮,但並不沮喪。他對東征還是非常自信,中土衛府軍實力強悍,高句麗蠻夷小國,雙方不是一個等級的對手,勝利唾手可得。東征結束後,幾十萬衛府軍從遠東歸來,大河南北的魑魅魍魎便如無根浮萍一般,將被咆哮洪水一口吞噬。相比未來幸福的日子,眼前這點困難實在不算什麼,而更重要的是,眼前這點困難若能利用得好,即便不能去東征戰場上殺虜建功,亦能在國內剿賊戰場上立下戰功,一樣能得到皇帝的褒賞而陞官加爵。

那麼,眼前局勢如何處置?

鋪開地圖,仔細推衍,張須陀馬上看出了問題,一雙濃眉頓時緊鎖。

「明公,徐州賊來得蹊蹺啊。」一位二十出頭,英氣勃勃、氣宇軒昂的年輕人站在張須陀的對面,語含雙關地說道。

張須陀沉吟不語,眼裡卻掠過一絲讚許之色,神態間對眼前這位年輕人頗為看重。

這位年輕人叫楊潛,歷城鷹揚府司馬,在歷城鷹揚郎將和鷹擊郎將率主力遠去遼東後,他帶一個團留守歷城。張須陀自行組建軍隊剿賊,在得到皇帝和中樞的肯定後,右候衛府統帥周法尚也給予了支持,命令齊郡四個鷹揚府的留守旅團均接受張須陀的指揮,在張須陀帳下聽命。在周法尚命令下達之前,除了歷城鷹揚府的楊潛,其餘三個鷹揚府均拒絕接受張須陀的命令,而楊潛對張須陀始終如一的支持,再加上其特殊的身份,正是張須陀敢於冒著殺頭的危險組建地方軍剿賊的原因之一。

楊潛出身皇族,是本朝權傾朝野的大權貴觀王楊雄之孫,吏部侍郎楊恭仁之子,而今上對楊雄和楊恭仁父子都非常信任,委以重任。有這樣一個豪門子弟在背後撐腰,張須陀的確有些底氣。有了底氣,張須陀才敢於向自己的恩主楚國公楊玄感求助。

楊玄感是當朝禮部尚書,繼承了老楚國公楊素的全部政治遺產。楊素是中土名將,統一功臣,開國元勛,曾高居宰執之位達十幾年之久,今上更是在他的全力支持下繼承了皇統,坐上了皇帝的寶座。如此人物,其勢力之大可想而知。

弘農楊氏是中土大世家之一,雖不能與山東崔、盧、王、裡、鄭五大超級豪門相比肩,但亦不遑多讓。先帝開國,建立大隋,一統中土,弘農楊氏搖身一變成了皇族。楊素便是出自弘農,但在血緣上與先帝一脈有些遠了,故不能列為皇族。不過做為皇族的親近,楊素及其家族還是非常顯赫,楊素一脈遂代替皇族,成為河洛貴族集團的領軍人物。

張須陀亦出自弘農,出身官宦之家,理所當然成為楊素一系的成員,但張須陀出身太低了,以他的貴族等級,在仕途上依靠軍功做到正五品的鷹揚郎將就很好了。若想再進一步,跨入高級官僚的行列,那就要靠機遇了,而機遇可遇不可求,最為現實的途徑便是攀附大權貴。大權貴都深陷於政治鬥爭中,稍有不慎便會轟然倒塌,大權貴倒了,攀附者都要受累,所以這個風險很大,一步天堂一步地獄。楊玄感已經是大權貴了,張須陀又在他的派系之中,按道理攀附起來應該很容易,但現實很殘酷,張須陀距離楊玄感一系的核心太遠了,他只能做為一個邊緣人物而存在,很難得到重用,尤其在他離開軍隊到地方任職後,與楊玄感之間的距離就更遠了。

張須陀到了齊郡後,一度很失落,鬱鬱寡歡,就在這時,楊潛突然出現在張須陀的視線裡。

當張須陀第一次見到楊潛,獲悉他的真實身份後,張須陀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當朝大權貴觀王楊雄的孫子、吏部侍郎楊恭仁的兒子,竟然潛藏於一個小小的鷹揚府,這簡直就是匪夷所思的事情,這要是傳開了,不但會轟動齊郡乃至齊魯地區,恐怕東都都要為之詫異。

大凡貴族子弟,仕途的第一站是到禁衛軍的三衛五府任職。本朝禁衛軍隸屬左右翊衛府,下轄親衛一府、勳衛二府、翊衛二府,共五府禁衛軍。今上改三衛為三侍,所以又叫三侍五府。其中親衛為正七品,勳衛為從七品,翊衛為正八品。一般二品、三品貴族官僚的子弟,可以到禁衛軍裡做親衛,以此類推。也就是說,只要你是一定等級的貴族子弟,那麼只要一踏入仕途,最低也是正八品。但即便如此,在貴族眼裡,三衛的品秩還是很低,不過好在大家出身都很高,可以以此為門檻,積累資歷逐步陞遷,所以這一入仕途徑還是為貴族官僚們所看重。

以楊潛的身份和家世,在東都禁衛軍裡做個正七品的親衛,混個幾年就能陞遷了,又舒服又安逸,有必要跑到一個普通的鷹揚府裡擔任正七品的司馬嗎?張須陀想不通,只能解釋為,這要麼是楊氏有目的的安排,要麼就是世家子弟的怪癖。世家子弟並不都是溫文爾雅、風度翩翩、才智卓著之輩,也有不少是敗家坑爹的紈袴,還有一部分則屬於「奇人異士」,舉止放蕩,為人不羈,很有個性。

張須陀初始認為楊潛也是個有個性的人,不好打交道,但經過一段時間的接觸後,張須陀改變了自己的想法,楊潛的性格與他父親楊恭仁的口碑如出一轍,謙恭,這在皇族中是比較少見的。為人謙恭,當然就好打交道了,而尤其讓張須陀感到意外的是,楊潛對他始終恭敬有禮,言辭之中也頗為敬重,這不禁讓張須陀詫異之餘,也動了心思,自己既然在仕途上已經指望不上楊玄感了,為什麼就不能在觀王楊雄一系中想想辦法?雖然腳踏兩條船是官場上的大忌,但為了前程,冒點風險又有何妨?

張須陀的目光緩緩轉向站在自己身側的另一位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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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歷城秦叔寶

這位年輕人大約二十七八歲,身形高大,相貌俊偉,氣勢威猛,一看就是一員彪悍戰將。此人叫秦瓊,字叔寶,歷城人,出身官宦世家,早年從軍,曾鎮戍北疆,以越騎校尉職效力於時為右御衛將軍的來護兒帳下,為來護兒所器重。秦瓊母親去世時,來護兒還特意派人弔唁。依照丁憂之制,秦瓊去職,為母守孝三年。三年未滿,家鄉卻遭到賊人的洗劫,秦瓊不得不組織鄉團以自守。恰在這時,郡丞張須陀徵調宗團鄉團組建地方軍,秦瓊遂率鄉團應徵。秦瓊的特殊身份當即引起了張須陀的重視,辟其為郡府兵曹書佐,主掌兵事,引為親信,並授其為歷城團團主,統率一千精兵隨其剿賊。

「秦兵司,對魯郡局勢的變化,你有何見解?」張須陀忽然問道。

秦瓊神情凝重,沒有馬上回答。

楊潛英俊的面龐上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張須陀顯然看出了藏在徐州賊背後的一些秘密,但以張須陀的身份地位,不知道這些秘密,遠比知道這些秘密強,所以張須陀很有自知之明,他根本不去探究這些秘密,而是面對眼前的現實,既然徐州賊來了,魯郡陷入兩股賊軍的夾擊之中,那麼張須陀的剿賊之計就要做出調整,以免把魯郡推進「水深火熱」的困境。

秦瓊思索了片刻,略略遲疑後,開口說道,「明公,徐州賊劫了通濟渠上的重兵船隊,這一消息到底是真,還是假?」

張須陀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上層的政治鬥爭向來血腥而殘忍,皇統之爭就是鮮活的例子,雖然今上最終坐上了皇帝的寶座,但代價是兄弟鬩牆,而受其連累的權貴、鷹揚衛和普羅大眾更是高達幾十萬之多。張須陀不想牽涉到大權貴的「廝殺」中,但楊潛開了頭,秦瓊又緊隨其後,這說明事實很殘酷,他想躲都躲不掉。

「事關重大,段使君不會聽信謠言,以訛傳訛。」張須陀說道。

「賊人終究是烏合之眾,即便劫掠了重兵,也不會讓他們的武力瞬間暴漲。」秦瓊聲音渾厚低沉,透出一股剛毅和肅殺之氣,「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從通濟渠到蒙山,不但有數百里之遙,更要橫穿彭城郡,而左驍衛府董將軍乃中土名將,衛府名帥,豈能讓一支劫掠了重兵的賊軍逃出彭城,逃出他的手掌心?」

「還有一個重點。」楊潛忽然插話道,「徐州賊劫掠重兵後,最快捷最安全的逃竄路線是渡淮南下,而橫跨彭城北逃蒙山,則是最困難、最危險的選擇,但徐州賊偏偏選擇了最危險的逃亡線路,而且匪夷所思的是,他們竟然成功了。這是董將軍的恥辱,一世英名付諸流水。東都會追究他的罪責,董將軍這次肯定是在劫難逃了。只是,董將軍為何會馬失前蹄?董將軍這一馬失前蹄,他個人的確受傷不小,但受傷害最大的卻是齊魯。齊魯受到了傷害,局勢不斷惡化,必然會影響到東征。」

「董將軍的事,就不要再說了。」張須陀斷然打斷了楊潛的話,「徐州賊已經上了蒙山,而琅琊郡本來就只有一個鷹揚府,主力又給徵調而走,可謂形勢險惡,危在旦夕。假若王薄、孟讓突圍南下,與徐州賊會師蒙山,那麼琅琊郡極有可能失陷。所以我們現在要商討的,是如何在最短時間內剿殺長白山諸賊。段使君來書,詳細告之徐州賊為禍曲阜、威脅瑕丘一事,其目的正在如此。他的處境很不好,假若我們不能及時伸以援手,必定陷入腹背受敵之困境。」

楊潛神色如常,臉上始終掛著淡淡的淺笑,並沒有因為張須陀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而不滿,「對段使君來說,蒙山上的徐州賊已經讓他手忙腳亂,假若再讓王薄、孟讓也上了蒙山,恐怕他的日子也不比琅琊郡的竇使君好過。」

張須陀馬上聽出了楊潛話中的意思。段文操不會讓王薄、孟讓突破巨平、梁父一線殺上蒙山,而做為齊魯貴族集團的大佬,段文操並不只有武力阻截一個辦法,所以,王薄和孟讓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有可能調轉馬頭,重新殺回齊郡。換句話說,段文操把徐州賊上蒙山一事詳細告之,實際上是在轉移張須陀的注意力,麻痺張須陀,混淆視聽,從而給王薄、孟讓「殺個回馬槍」創造機會。

張須陀那張削瘦而威嚴的面龐露出深思之色。

他已年僅五十,常年的戎馬生涯讓他保持了矯健的身形和健康的體魄,但兩鬢上早生的華發,額頭上深深的皺紋,還有那雙隱含著憂鬱的眼睛,卻透露出其身心的疲憊。軍隊裡的事複雜,地方上的事就更複雜,而他做為一個衛府老軍,打了一輩子仗,都快老了,卻被「趕」出了軍隊,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掙紮著,這對他而言是一種痛苦,一種煎熬,一種變相的懲罰。他看不到希望,但他又不甘心,他深藏於內心的抱負就像風雨中不滅的火苗,頑強地燃燒著,支撐著他堅持下去。他感覺很累,他在疲憊中尋找著那一絲可能存在的渺茫希望,為了這渺茫的希望,他不得不舉起刀,不得不去殺人,但血腥卻讓他愈發的絕望,讓他渾身上下都充滿了罪惡感。

張須陀沉思良久,然後緩緩轉目望向秦瓊。

他喜歡秦瓊,器重秦瓊,他從這位年輕的將軍身上看到了自己的過去,看到了自己努力拚搏的身影,但自己在門閥士族政治的樊籠裡已經陷入絕望,依靠軍功上位成為新貴族的時代已經成為歷史,統一後的中土由老貴族和新貴族把持著權柄,共同瓜分了中土的權力和財富,同時也牢牢堵絕了其他階層的希望之路。好在皇帝在改革,在努力推行中央集權制,在遏制和削弱門閥士族政治對中土權力和財富肆無忌憚的擄掠,這給了張須陀以希望。但改革的推進太過艱難,張須陀認為自己不可能看到改革的成功、享受到改革的成果,不過他希望秦瓊不要再重蹈自己的覆轍,希望秦瓊在有生之年能實現個人的理想和抱負。

秦瓊依舊是遲疑了片刻,這才慢慢開口,「明公,我們必須考慮到東征,東萊水師能否如期渡海作戰,直接關係到東征的成敗,所以,齊魯局勢的穩定乃重中之重。」

張須陀擅自組建地方軍剿賊,之所以能夠贏得皇帝和中樞的諒解,並授予其統兵權,正是從東征的立場出發,假若沒有東征,張須陀即便有天大的靠山,即便有充足的理由,他的頭顱也未必保得住。從這一事實出發,張須陀甚至可以把膽子放得更大一點,把手中的軍權發揮到極致,甚至可以架空右候衛府和周法尚,在齊魯全境進行戡亂剿賊,但前提是,他必須確保齊魯地區的穩定,確保東萊水師能夠在預定時間內渡海作戰,否則,皇帝和中樞肯定要拿他的頭顱殺一儆百。

張須陀微微頷首,同意秦瓊所說。

「明公把長白山諸賊逼出齊郡,趕進魯郡,其目的是想利用魯郡諸鷹揚的強悍實力,對賊軍實施前後夾擊,但如今徐州賊突然殺進魯郡,佔據蒙山,並沿著泗水一線對魯郡腹地展開攻擊,導致魯郡局勢突生劇變。段使君腹背受敵,岌岌可危,必然把一腔怒氣發洩在彭城董將軍和明公身上。以段使君的背景,假若他上奏彈劾,恐怕對明公不利,畢竟明公未能把長白山諸賊圍剿在齊郡,算是授人以柄了。」

「以你所說,計將何出?」張須陀問道。

「從段使君的立場出發,他在措手不及之下,為確保魯郡穩定,只能集中力量先行對付佔據蒙山的徐州賊,如此一來,他當然不希望明公把王薄、孟讓諸賊趕進蒙山,從而把麻煩統統扔給他,所以,在某看來,明公還是妥協一下為好,以退為進,亦是上策。」

「何謂以退為進?」張須舵手撫長髯,面露笑意,已經聽懂了秦瓊話中的意思,但他似乎想應證一下,遂繼續追問道。

「明公與段使君在汶水兩岸擺出前後夾擊之勢,王薄、孟讓進退失據,不得不逃竄嬴縣山區,就此形成僵局。徐州賊佔據蒙山,攻陷泗水,擄掠曲阜,威脅瑕丘,迫使段使君不得不回兵救援,這恰好打破了僵局。段使君撤回泗水一線,則給了王薄、孟讓南下之機會,而明公假若不給段使君以支援,任由王薄、孟讓南下進入蒙山,讓兩股賊軍會師,嚴重危及到齊魯局勢的穩定,則段使君必然與明公反目,而明公亦陷自己於被動,對皇帝和中樞亦難以交待。」

秦瓊說到這裡停住了,目光炯炯地望著張須陀。他已經把利害關係分析清楚了,假若張須陀拒不接受,或者不屑一顧,那下面的應對之策,他也就沒必要說了。

張須陀用力點了點頭,「正如你所說,某不能與段使君反目。齊魯局勢本來就複雜,右候衛府的譙公(周法尚)又極其強勢,對齊魯諸郡頤指氣使。如果某與段使君反目,則正中譙公之下懷,從此齊魯只能對他惟命是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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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一夜變局

今日的齊魯地區,各方勢力雲集,的確錯綜複雜。

右翊衛大將軍來護兒不但是水軍總管,還檢校(代理)東萊太守,他是江淮貴族。周法尚是江左貴族,水師副統帥,檢校右候衛將軍。段文操則是山東齊魯的本土貴族,魯郡太守。張須陀是關隴貴族,齊郡郡丞。琅琊郡太守竇憲也是關隴貴族,但他是關隴虜姓貴族。這麼多勢力在齊魯爭權奪利,地區局勢本來就不穩定,如同暗流湧動的湖水,看似平靜,實則危機四伏。這時兩股叛賊突然興起,猶如一顆巨石砸進湖裡,各種矛盾便轟然爆發了。

齊郡是齊魯地區第一郡,在齊魯地區有著舉足輕重的份量。張須陀到任的時候,齊郡太守因身體不好,經皇帝批准回東都養病去了,於是張須陀這個郡丞就成了齊魯第一郡實際上的行政官長。但張須陀無論是出身、地位、權勢,都不足以與其他勢力相抗衡,偏偏齊郡的穩定又直接關係到了齊魯地區的穩定,為此張須陀不得不使出渾身解數確保齊郡局勢之平穩,而要達到這一目的,張須陀必須巧妙周旋於各方勢力之間,力求贏得更多盟友,而不是四面樹敵。

齊魯剿賊若想有所成果,對張須陀來說首要條件便是贏得齊魯本土貴族的支持,所以不到迫不得已,張須陀絕對不會與段文操反目成仇,那純粹是自尋死路。

張須陀肯定了秦瓊的分析,秦瓊也就不再猶豫,把對策和盤托出。

「明公主動南下,率軍堅守巨平、梁父一線,堅決堵住王薄、孟讓南下蒙山之路。有了明公的幫助,段使君遂可以集中全部力量在泗水一系剿殺徐州賊。如此一來,段使君即便不感謝明公的相助之義,但也不致於怨恨明公陷他於腹背受敵之困境。」

一直沉默不語的楊潛一邊仔細聆聽秦瓊的述說,一邊認真查看地圖。依照秦瓊的計策,張須陀率軍南下到了巨平、梁父一線,那等於給王薄和孟讓讓出了一條重新殺回齊郡的道路,張須陀前期的努力全部白費了。不過楊潛旋即明白過來,忍不住低聲讚道,「以退為進,好,好計!」

張須陀微笑不語。

秦瓊則繼續說了下去,「明公率軍南下,給王薄和孟讓讓出了一條重新殺回齊郡之路。冬天已經到了,缺衣少糧的長白山諸賊在南下蒙山之路斷絕的情況下,唯有再次翻越泰山殺回齊郡。」秦瓊手指地圖上的泰山,「我們伏兵於泰山南麓,待賊軍經過之時發動襲擊,則必能重創賊軍。」

秦瓊手指移動,轉入地圖上的齊郡,「賊軍大敗,必倉皇而逃。我們隨後追殺,逼著他們向北逃竄。十一月中下前後大河會封凍,若我們攻擊順利的話,必能將王薄、孟讓諸賊趕出齊郡,趕進河北。」

「善!」張須陀笑道,「秦兵司好計謀,便依計行事。急書段使君,某即刻率軍趕赴巨陽、梁父一線,堅決阻截賊軍南下蒙山。」



段文操十分意外。

張須陀啥時改了性子?假若他有這樣的好心腸,當初又怎會把齊州賊趕進魯郡?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有名堂,有陰謀。

不過形勢已經不允許段文操猶豫了,不論張須陀的目的是什麼,既然他主動要南下巨平、梁父一線,代替魯郡諸鷹揚阻截齊州賊,那麼他就必須完成自己的承諾,也就是說,以他帳下近萬地方鄉團將士,完全可以阻截齊州賊南下蒙山。假若張須陀出爾反爾,耍陰謀,不但沒有阻擋住齊州賊,反而把齊州賊放進了蒙山,那段文操就有充足理由上奏彈劾他,把齊魯局勢持續惡化的責任全部推給張須陀,把張須陀往死裡整。

實際上段文操並不懼怕張須陀耍陰謀,因為他已經秘密遣使警告王薄和孟讓了,不要南下蒙山,馬上殺回齊郡。齊人殺齊人,只能讓仇者快親者痛,讓關隴人和江左人看笑話。你不要給我惹麻煩,你要給關隴人和江左人惹麻煩,這樣我還能通過其他方式「關照」你,這對彼此都有利,對我們齊人亦有利。

在段文操看來,自己已經仁至義盡了,而王薄和孟讓尚沒有形成氣候,他們在壯大過程中必須得到齊魯貴族的暗中支持,否則必敗無疑,所以段文操非常有把握,王薄和孟讓一定會想方設法殺回齊郡。

王薄和孟讓若想殺回齊郡,張須陀是個攔路虎,為此段文操也想好了主意。我直接帶軍隊撤回泗水一線,讓王薄和孟讓做出南下蒙山之勢。若張須陀置若罔聞,任由王薄和孟讓南下蒙山,那我也就不客氣了,你不仁我不義,既然大家撕破臉了,你非要置我於腹背受敵之困境,那對不起,你就是我齊魯貴族的公敵,我會想盡辦法,無所不用其極,在最短時間內把你「掀翻」在地,讓你滾出齊魯,不要說仕途了,就連頭顱都難保全。反之,你若妥協,在我催逼威脅下,分兵到巨平、梁父一線阻截齊州賊,那便正好給了王薄和孟讓殺回齊郡的機會。

只是段文操剛剛向張須陀發出威脅的信號,張須陀就妥協了,甚至非常配合,願意率全部主力南下巨平和梁父一線阻截賊軍,擺出了一副東郭先生的慈善面目,這倒是讓段文操忐忑不安了,這廝到底搞啥名堂?難道他改弦易轍,改了主意,不想與我為難了,要主動讓出一條路,任由王薄和孟讓帶著軍隊殺回齊郡?

段文操有些煩躁,被張須陀反覆無常的舉止搞得頭大如斗。這時曲阜再度告急,瑕丘也頻頻求援,段文操不敢耽擱,既然張須陀說即刻率軍南下,那他的軍隊已經離開博城了,自己也可以回撤泗水了。段文操遂下令諸鷹揚,留一個旅駐守巨平,一個旅留守梁父,其餘四個團的兵力急速後撤泗水。

一夜之間,段文操與魯郡諸鷹揚就撤過了泗水,抵達曲阜。

同樣在一夜之間,張須陀率齊郡軍隊趕到了巨平。

也幾乎在同一時間,正在曲阜境內大肆擄掠的呂明星接到斥候報訊,說有一支鷹揚府軍隊正在橫渡泗水河,很顯然是巨平、梁父一線的官軍殺回來了。呂明星毫不猶豫,當即下令,火速後撤,撤過防山。

郭明就在防山。兩個人對是否越過防山攻擊曲阜、瑕丘一線意見相左,但李風雲的告誡發生了作用,若想贏得勝利,就要精誠團結,就要學會忍讓和妥協,於是兩個人各自退讓了一步,呂明星率軍越過防山展開攻擊,而郭明率軍則駐守泗水城和防山要隘,一旦官軍從巨平、梁父一線殺回來,呂明星就後撤,而郭明在防山接應,如此則進退無憂,萬無一失。

呂明星撤回防山之後,再度與郭明發生了爭執。

呂明星要依託泗水和防山之險,阻截官軍的追殺。防山距離陪尾山有百餘里路程,義軍若能守住防山,佔據泗水縣,便等同於為蒙山贏得了百餘里的緩衝地帶,這對義軍立足蒙山、紮根蒙山的好處顯而易見。而對於魯郡官軍來說,則必須奪回泗水縣,即便不能剿殺賊人,也要把賊人趕進蒙山,以確保魯郡的安全,這是他們的底線,所以魯郡官軍肯定要攻擊防山,肯定會被義軍吸引在泗水一線,如此則給長白山義軍突圍南下贏得了更大的機會和更多的時間。

郭明認為呂明星被勝利沖昏了頭腦,盲目自信,盲目樂觀。以兩個團的兵力堅守防山,堅守泗水縣,與數倍於己的鷹揚府軍隊作戰,根本就是不現實的事情,無異於飛蛾投火、自取滅亡。

「白髮帥並沒有要求我們堅守泗水。」郭明迫不得已,只好拿出李風雲來壓制狂妄自大的呂明星,「你我爭執毫無意義,不若即刻稟報白髮帥,請白髮帥定奪。」

呂明星的頭腦還是清醒的,他也知道官軍實力強,義軍以兩個團的兵力根本阻擋不住官軍的攻擊,若想守住防山,還得李風雲給予強有力的支援,所以他毫不猶豫,當即派人飛赴卞城請示李風雲。

李風雲很快回覆,撤離防山,棄守泗水城,並為此決策做了解釋。

義軍長途跋涉進入蒙山,一路勢如破竹,戰無不勝,並不是因為自身實力強,而是因為出敵不意、攻敵不備,打了官軍一個措手不及。接下來,義軍將士需要休整,而官軍則需要穩定齊魯局勢以確保東征如期進行,所以官軍會對蒙山實施包圍。正好冬天已經來臨,大雪一下,蒙山便與外界基本隔絕,正好有利於義軍休整,卻不利於官軍圍剿,可以預見,魯郡官軍勢必要乘著大雪沒有到來之前奪回泗水,以確保曲阜、瑕丘等地的安全。

呂明星堅守泗水之策的出發點是好的,但這一計策沒有考慮到義軍當前的諸般困難和剛剛進入蒙山所面臨的一系列內外危機。李風雲在書信中再一次發出告誡,有得必有失,凡事都要懂得取捨,取捨得當,則必能成就大事業。

呂明星頗為不滿,認為李風雲過於謹慎,但也找不到理由堅持己見,憤怒之下,一把火燒了泗水城,這才與郭明一起撤回了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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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知世郎王薄

張須陀的軍隊離開博城,沿著大道直奔巨平的消息,在第一時間傳遞到了王薄和孟讓的手上。

此刻王薄正在汶水上游一個僻靜山谷裡,會見段文操的秘使,而在幾十里外,孟讓則在奉高城外聆聽斥候杜伏威的稟報。

杜伏威帶回來的消息讓孟讓又驚又喜。徐州有一支舉旗造反的義軍衝出了徐州官軍的圍追堵截,順利挺進了蒙山。孟讓不是吃驚徐州有義軍,現在大河南北舉旗造反的越來越多,徐州有義軍也很正常,只是這支義軍在官軍的圍剿下,沒有選擇捷徑渡淮南下,而是千里迢迢轉戰齊魯,搶在長白山義軍的前面挺進了蒙山,這才是孟讓十分吃驚的地方。

世上巧合的事很多,但是不是好事,就要看對自己是否有利了。徐州義軍先行挺進蒙山,對孟讓和長白山義軍來說理所當然是件好事,當然了,前提是,徐州義軍是否如杜伏威所稟報的那樣,主動攻擊魯郡,吸引和牽制一部分魯郡官軍,從而給長白山義軍南下蒙山創造機會。

李風雲?一頭白髮?年紀輕輕?孟讓眉頭緊皺,努力在記憶裡搜尋著,但他可以肯定,自己從未見過此人,也沒有聽說過此人,只是,依杜伏威所說,李風雲似乎對他和王**有所瞭解,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孟讓今年四十歲,齊郡章丘人,官宦子弟,年輕時也曾有理想有抱負,但在關隴人遏制和打擊山東人的大背景下,像他這種普通官宦子弟根本就沒有出頭之日,不論是從軍還是混官場,都只能在最底層打拚。既然仕途上難有發展,那就求財吧,做個土財主享受人生也不錯。孟讓發財了,但也被關隴籍的地方官員盯上了,可惜孟讓恨透了關隴人,他寧願散盡家財,也不願意便宜了關隴人。民不與官斗,與官斗的下場很悲慘。孟讓明明知道這個道理,卻誓死不回頭,結果可想而知,官府隨便誣陷個罪名就讓他家破人亡了。孟讓四處逃亡,殺人越貨,漸漸在濟水兩岸闖出了惡名,身邊也慢慢聚集了一幫亡命之徒。王薄舉旗造反,他第一個響應,率軍三次攻打章丘,發誓要報仇雪恨,但章丘三次都因為郡丞張須陀的及時救援而安然無恙。

孟讓的血仇至今未報,仇恨日夜煎熬著他的心靈,讓他痛不欲生,然而,從舉旗到現在,他距離章丘不是越來越近,而是越來越遠了,這讓他不得不冷靜下來思考,為什麼現實與願望背道而馳?實力,關鍵還是實力,但如何才能壯大實力?他沒有答案,他也無法從未來中看到希望,他墜入了無邊黑暗,在恐懼和迷惘中無助地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杜伏威是孟讓的小老鄉,當年孟讓在章丘混得風生水起的時候,杜伏威還是一個小羊倌。兩人本沒有發生交集的可能,但命運就是這樣的神奇,就在孟讓率軍第一次攻打章丘的時候,杜伏威出現在了他的眼前。孟讓已經家破人亡,杜伏威亦是孤苦伶仃,兩個章丘人同病相憐,不知不覺便有了一絲若有若無的親近。

孟讓因此而信任杜伏威,對杜伏威帶給他的消息深信不疑。杜伏威曾在蒼頭軍的大營裡自由自在的轉了一下午,聽到了很多有關蒼頭帥和蒼頭軍的故事,如今他把這些故事又原原本本地轉述給了孟讓。而孟讓以此估猜到,那支徐州義軍在通濟渠兩岸做了不少足以震驚東都的「大事」,尤以劫掠重兵船隊和全殲永城鷹揚府為最,由此可以推測到那支徐州義軍的實力肯定超過了長白山義軍。

孟讓堅定了南下蒙山的決心。到蒙山與徐州義軍會師,應該是當前壯大自己實力的唯一辦法。

當孟讓派人把這一好消息告之王薄的時候,王薄亦在派人傳遞給孟讓一個壞消息。魯郡太守段文操通過秘密渠道,向長白山義軍發出了嚴正警告,齊人不要殺齊人,更不要讓親者痛、仇者快,段文操要求他們重新殺回齊郡,並承諾將在適當的時候給予「關照」。

孟讓仇恨關隴人,亦不相信齊魯貴族。齊魯貴族尤其像段文操這樣的權貴,是當朝既得利益者,為了維護他們自身之利益,只會把義軍當工具,當犧牲品,所謂的「關照」,是在維護他們既得利益基礎上的「關照」,他們絕不會支持義軍推翻大隋,摧毀國祚。中土一旦分裂,生靈塗炭,他們如何維護自己的切身利益?

孟讓急書王薄,警告他不要中了官府的奸計,此刻義軍身陷困境,缺衣少糧,人心渙散,隨時都有覆滅之危,根本無力與張須陀的軍隊正面對抗,唯有南下突圍,在徐州義軍的接應下殺進蒙山,才是唯一的求生之路。

王薄卻是十萬火急地趕往孟讓的軍中。

杜伏威帶來的消息太讓人震驚了,而且十有**都是真的,因為長白山義軍進入魯郡的時候,段文操不但沒有派人向義軍發出警告,反而陳兵巨平、梁父一線,做出了與張須陀前後夾擊義軍之勢。但突然間,段文操卻做出了異常舉動,不但遣秘使警告義軍,還承諾給予「關照」,這背後肯定有原因,而最為可能的原因便是段文操陷入了某種困境。杜伏威帶來的消息恰好應證了王薄的猜測。

王薄縱馬疾馳,途中遇到了一隊斥候,輔公祏就在這隊斥候當中。

在呼嘯的山風中,王薄認真聆聽了輔公祏的述說,詳細詢問了諸多細節,最後他認定,徐州義軍在攻佔蒙山後,的確有可能北上接應長白山義軍,蒼頭帥李風雲對杜伏威和輔公祏做出的承諾應該是真的。徐州義軍立足蒙山容易,發展壯大卻很難,因為他們不是齊魯人,短期內很難得到齊魯人的支持,但若與長白山義軍會師,這一困境將得到根本性改善。

王薄陷入兩難之中,徬徨無策。

王薄是齊郡鄒平人,年過四十,出自普通官宦之家。他的人生經歷與孟讓非常相似,年輕時進入仕途奮力打拚,本來很有前途,但因為站錯了隊,在齊郡的一場官場風暴中身陷囹圄,差點就掉了腦袋。好不容易出獄了,本想安心做個土財主終老一生,哪知地方官僚又惦記上了他的財產,乘著東征強徵賦稅徭役之際設了個圈套讓他鑽。王薄剛剛掉進這個圈套,地方官僚尚未動手「收網」,一場洪水從天而降。鄒平位於大河和濟水之間,受災極其嚴重。王薄前面掉進了官府的圈套,後面又遭天災洗劫,走投無路,一怒之下,造反了。

造反的目的是為了活下去,如今活路在哪?是南下殺進蒙山,還是重新殺回齊郡?

王薄趕到孟讓的軍中,與孟讓詳細商量。

杜伏威和輔公祏這對兄弟重逢了,兩人順利返回軍中,一前一後僅隔一天,但輔公祏卻跟著徐州義軍在蒙山打了個轉,並給王薄和孟讓帶來了非常確切的消息。

孟讓堅決要去蒙山,王薄則猶豫不決。雖然徐州義軍會北上接應,但長白山義軍處境艱難,前有堵截,後有追兵,一旦陷入官軍的包圍,以當前義軍將士的士氣,必定不戰而潰,全軍覆沒。義軍將士都是齊郡人,大部分都是濟水兩岸的災民,假若重新殺回齊郡,反而會激起將士們的鬥爭,或許勝算還大些。

正在委決不下的時候,斥候突然急報,張須陀率軍離開博城,沿著大道飛奔巨平而去。

張須陀讓「道」了?匪夷所思的事情,這裡面必有陰謀。張須陀既然把義軍趕出了齊郡,又一路追殺到魯郡,豈肯放下殺戮之刀?

孟讓認為這是段文操和張須陀聯手圍剿義軍的陰謀,而王薄卻認為,徐州義軍進入蒙山並向魯郡展開攻擊後,魯郡局勢發生了變化,從這一變化進行分析和推衍,可以估猜到,段文操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為確保魯郡的穩定,不得不把巨平和梁父一線的軍隊撤回泗水一線,向徐州義軍展開反攻。魯郡軍隊從巨平、梁父一線撤離後,等於給長白山義軍南下蒙山讓開了道路。但段文操不希望看到兩支義軍會師,繼而給魯郡帶來無法估量的惡果,所以他一方面遣使警告王薄,一方面向張須陀施壓,迫使張須陀南下巨平,幫助他阻截長白山義軍南下蒙山。

「對張須陀來說,把我們趕進蒙山,對他有百利而無一害,他怎麼可能再讓我們殺回齊郡?」孟讓聽完王薄的分析,忍不住嗤之以鼻,「段文操和張須陀肯定在博城設下了陷阱,就等著我們跳進去了。」

王薄搖頭,「段文操是齊人,假若段文操與張須陀聯手圍殺我們,必然會影響到他在齊魯貴族中的聲譽,這對他有百害而無一利,所以,即便博城是個陷阱,那也是張須陀設下的陷阱。不過段文操既然對我們做出了承諾,那麼他肯定會利用魯郡的局勢,牽制住張須陀的一部分兵力,給我們重新殺回齊郡創造機會。」

「你明知博城是個陷阱,為何還要跳進去?」

孟讓急怒攻心,忍不住厲聲質問。

「你以為段文操會讓我們突破巨平、梁父一線南下蒙山?」王薄苦笑道,「張須陀為何要去巨平?因為巨平也是一個陷阱。我們南下必然會受阻於巨平、梁父一線,那時不論是張須陀留在博城的伏兵,還是正在泗水一線攻打徐州義軍的段文操,都會蜂擁而至,就算我們不惜代價突破了張須陀的阻截,也一樣會被官軍包圍於泗水北岸。」

孟讓俯身望著地圖,沒有說話。

「我們南下蒙山,便與段文操徹底翻臉,段文操從自身利益出發,必然與張須陀聯手圍殺,而我們若取道博城殺回齊郡,對手則只有張須陀一個,且其至少有一半兵力位於巨平、梁父一線,這給我們突圍而去贏得了足夠時間。」

王薄這話剛剛說完,孟讓便冷笑問道,「假若我們受阻博城,未能在張須陀由巨平趕回博城之前突圍而走,豈不全軍覆沒?」

王薄沉吟不語,良久,反問道,「你有何計?」

「將計就計。」孟讓說道,「段文操和張須陀既然給我們設了兩個陷阱,我們當然要加以利用,否則豈不白費了他們一番心血?」

王薄立刻明白了孟讓的意思,臉上當即露出感動之色,不過眼裡卻情不自禁地掠過一絲失望。說到底,孟讓還是要去蒙山,無意重回齊郡,或許在孟讓看來,到蒙山尚存一絲希望,而重回齊郡,希望在哪?

孟讓急召杜伏威和輔公祏,告訴他們已經決策南下蒙山,命令兩人即刻趕赴蒙山向徐州義軍求援,懇請白髮帥火速北上接應。

杜、輔二人帶著一幫小兄弟再次踏上了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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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取捨之道

段文操飛速趕到曲阜,眼前所見均是賊人燒殺擄掠後留下的一片狼籍,耳畔則是孔氏子弟、名士、儒生和士子們的憤怒譴責聲。段文操怒氣衝天,下令銜尾追擊,直殺泗水。

四團鷹揚衛順利越過了防山,又順利收復了泗水城,勢如破竹,但泗水城已被賊人一把火燒了,泗水城中所有官民和財物均被擄掠而走,留給段文操的不過是一片廢墟。段文操出離憤怒,被賊人的暴行徹底激怒了,下令,趁勝追擊,直殺卞城。

呂明星和郭明帶著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到了卞城城下,然後兩人進城拜見李風雲。呂明星得意洋洋,郭明則是一臉陰沉,兩人之間的關係看上去十分緊張。

「燒了泗水城?」李風雲聽完呂明星的稟報,不禁眉頭緊鎖,神情也頗為凝重。

「將軍,俺叫他不要燒,但他不聽,他說將軍在譙郡的時候,燒了夏亭,燒了永城,之前還燒了白馬城,結果威名顯赫。」郭明忿然告狀道,「他那意思就是,他燒了泗水城,也就能像將軍一樣威震齊魯了。」

郭明嗤之以鼻,鄙夷地撇撇嘴,根本不理會呂明星那雙瞪圓了幾乎要吃人的眼睛,「將軍屢次告誡我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切切不可犧牲平民百姓的利益,但如今我們在毫無必要的情況下,僅僅因為某一個人的原因,就把泗水城燒了,讓成百上千的平民百姓流離失所,無家可歸,如此暴行,必遭天譴。」

「聒噪!」呂明星衝著郭明惡狠狠地叫道,「滿嘴的仁義道德,你以為你是孔聖人?你就一叛賊,你即便不殺人,也不會有人尊你為聖人,把你當菩薩一樣供奉著。在俺看來,泗水城不但要燒,還要在防山和陪尾山之間一百餘里的區域內堅壁清野,把整個泗水縣變成廢墟,讓官軍不得不放棄,如此我們則贏得了百餘里的緩衝地帶。有了這片緩衝帶,不但有助於我們堅守蒙山,也有助於我們持續威脅魯郡,讓魯郡官府如芒在背,徹夜難眠。」

郭明冷笑,反唇相譏,「官府是如芒在背了,剿殺的大軍也四面殺來了,到時呂校尉是不是搖身一變化作三頭六臂的天兵天將,保護我們這些不堪一擊的草芥蟻螻?」

呂明星大怒,正欲張嘴咆哮,卻被李風雲伸手阻止了。

「你們的身後有多少官軍?」李風雲問道,「斥候可曾打探清楚?」

呂明星張口結舌,面露尷尬之色。他只顧著焚燒泗水城,縱兵擄掠,根本無心關注殺來的官軍,再說,像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理所當然由郭明那個膽小怕事的水鬼去做。

「打探清楚了,有四團鷹揚衛。」郭明稟報導,「這四團鷹揚衛均是橫渡泗水河而來,顯然是從巨平、梁父一線南下的,而瑕丘方向卻始終沒有鷹揚衛出現。」說到這裡,郭明目露疑惑之色,「將軍曾說,齊魯兩郡都是上郡,各有四個鷹揚府,就算東征需要調走了一部分,那至少也應該留下一半兵力,但奇怪的是,我們在曲阜大肆擄掠,魯郡首府瑕丘卻始終按兵不動,不予救援,難道魯郡諸鷹揚都在巨平、梁父一線圍殺長白山義軍?如果魯郡諸鷹揚的主力都在汶水兩岸,那在曲阜、瑕丘告急之後,亦不該只有四個團的兵力南下回援。」

「你膽小如鼠,所以才想得忒複雜。」呂明星不屑冷笑,「很簡單,齊魯諸鷹揚的兵力都給東都調走了,去東征打蠻夷了。」

「你知道甚?有何依據?」郭明質問道。

「將軍說了,齊郡的王薄、孟讓據長白山而舉旗,至今已有數月之久,如果齊郡諸鷹揚的主力都在的話,王薄、孟讓能堅持到現在?還有,將軍還說了,張須陀是齊郡郡丞,是文官,但他卻徵調了大量的宗團鄉團力量剿殺長白山義軍,由此可以證明,齊郡諸鷹揚的軍隊肯定不在齊郡,否則哪裡輪得到一個文官帶著一群鄉團去剿賊?以此推及,不難估猜到魯郡諸鷹揚軍隊也被徵調走了,目前追在我們身後的四團鷹揚衛,估計就是魯郡目前的全部鎮戍力量了。」

「那俺問你,徐州諸鷹揚為何沒有被東都徵調而走?徐州與齊魯接壤,既然東都從齊魯調軍隊,為何就不從徐州調軍隊?」郭明當即反問。

呂明星一時語塞,雖然惱羞不已,卻不便發作,畢竟郭明質問得也有道理。

郭明看到呂明星吃癟,臉上不禁露出一絲陰笑,很高興,直娘賊,讓你猖狂。

「呂校尉的推斷頗有道理。」偏偏這時李風雲卻不緊不慢地說話了,明確支持呂明星的分析。

呂明星楞了一下,一張憤怒的臉凝滯了片刻,旋即露出笑意,開心啦,白髮帥當面支持自己,豈不就是對水鬼不滿?

「為帥者,需要郭校尉這般謹慎。」李風雲不動聲色地又誇起了郭明,「三國時,諸葛亮和司馬懿棋逢對手,而司馬懿之所以能阻御諸葛亮的攻擊,便在於他的謹慎。司馬一生唯謹慎,正是因為他的謹慎,才成就了司馬氏一統天下的偉業。」

郭明知道李風雲這是有意安撫他,心裡舒坦的同時,卻不免暗自腹謗,白髮帥何曾謹慎過?自走下芒碭山以來,每一戰均是置之死地而後生,可謂步步驚心,而義軍很多將領在成長過程中,深受李風雲的影響,比如呂明星就是典型的例子,打仗只求目的,為達目的而無所不用其極。

「呂校尉火燒泗水城,的確失策,這是天怒人怨之舉,必然會失去人心。郭校尉的擔心非常有道理。」李風雲說到這裡停了下來,看看兩人,正色說道,「我們到齊魯來,到蒙山來,是來求生的,是要發展壯大的,不像在譙郡,在通濟渠,我們抱著『撈一票』就走的想法,況且又在官軍的圍追堵截之中,危機四伏,不得已的情況下,只有燒殺擄掠,所以……」李風雲手指呂明星說道,「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呂明星嘴上喏喏連聲,心裡卻不以為然。

「泗水城已經燒了,造成的惡劣影響也無法挽回了,但凡事有弊就有利,或許,呂校尉的暴行,能給我們創造一個殺敵的機會,甚至可以幫助我們再次攻佔泗水全境,實現呂校尉建立百里緩衝帶之目標。」

李風雲這話剛一說完,呂明星和郭明霍然抬頭,齊齊露出不解之色,燒了泗水城,還有好處,還能予敵以重創?

「你們不燒泗水城,不把泗水官民劫持而走,從容撤退,顯得你們有底氣,有實力,還要捲土重來再行擄掠,而你們把泗水城一燒,把城內官民連同所有財物席捲一空,說明你們害怕了,恐懼了,沒有實力,純粹就是『撈一票』就跑,幹得還是打家劫舍的盜賊勾當。對經驗豐富的軍方統帥來說,你們這幫小蟊賊不堪一擊,不足為慮,他們會銜尾追殺,一直殺到蒙山。」

李風雲的解釋似乎很有道理,但在呂明星和郭明聽來,有些雲裡霧裡的不著邊際,實際上說白了就是義軍的殺光燒光搶光的「三光」暴行激怒了官軍,衛府鷹揚要報仇雪恨,魯郡官府要給東都一個交待,而更重要的是,官軍必須控制泗水全境,以便把義軍包圍在蒙山,確保魯郡腹地之安全,所以官軍一定會追殺而來。

「既然官軍一定要殺到卞城,要攻打卞城,那麼我們與其被動防禦,不如主動出擊,利用卞城一山兩水的險要地形,先行設下陷阱,打官軍一個措手不及。」

呂明星和郭明相視無語,說來說去李風雲還是嫌棄他們戰果有限,要親自出手,要在卞城城下攻擊官軍,只是不好抹他們的面子,打他們的臉,於是花言巧語一番,最後總算說出了真心話,你們不行,還是我親自來。

「將軍,計將何出?」呂明星躍躍欲試了,急切問道。

「你們出征多日,疲憊不堪,不宜再戰。」李風雲搖手道,「將士們繳獲豐厚,勞苦功高,理應進山休整,假若再戰,難免心生怨憤情緒,反不利於作戰。」

呂明星還想再次請命,但李風雲態度堅決,用力一揮手,「進山之前,你們還要幫忙做件事。」

「請將軍示下。」

「糧食絹帛等所有財物均要運到顓臾,但你們擄掠而來的人,一個都不要。」李風雲笑道,「你們搶了人家的東西,又逼著人家把這些東西運到了卞城,接下來,難道你們還要把他們留下來,長期供他們吃穿不成?」

呂明星和郭明心領神會,躬身領命。

「內中有不少青壯,是不是也一起放走?」呂明星有些不甘心,畢竟義軍隊伍要壯大,而官府也會不斷募兵,很快青壯便會越來越少,到時想搶都搶不到了。

「唯有懂得取捨,方能成就大事。」李風雲毫不在乎地搖了搖手,「統統放了,一個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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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濫殺無辜

段文操督軍急進,四團鷹揚衛沿著泗水河南岸,在崇山峻嶺間急速前進。

這次段文操的臉丟大了,之前他指揮魯郡諸鷹揚北上剿啥齊州賊,結果連齊州賊的影子都還沒有看到,自己的後方卻被一夥徐州賊鬧騰得天翻地覆,尤其孔聖人的故鄉曲阜,中土儒學的聖殿,更是慘遭洗劫。這個影響太惡劣了,此事在某些居心叵測的士子們的有意推波助瀾下,肯定會迅速傳播開來。做為魯郡太守段文操不但在齊魯貴族中的威信會急劇下降,在東都亦會遭到政治對手們的侮辱和打擊,而且還會連累到他的哥哥兵部尚書段文振,甚至會讓東都的山東政治集團陷入尷尬境地。

為此他必須剿殺這伙惡賊,他唯有拿著這伙惡賊的人頭,才能彌補他的過失,才能挽回他的臉面,才能消除一部分因此事而造成的惡劣影響。

段文操是衛府老將了,戎馬幾十年,作戰經驗非常豐富,他當然知道知己知彼的重要性,但現在他對自己的對手幾乎一無所知。雖然董純和崔德本都向他介紹了徐州賊,不過道聽途說和親身體驗完全是兩回事,再說即便是董純和崔德本,對徐州賊的瞭解也很有限,他們甚至連這伙徐州賊的賊帥是誰都語焉不詳,只知道其中一個賊帥是原永城鷹揚府司馬、譙郡本土豪望韓曜,餘者就不清楚了,但他們均推測其中必有一謀略出眾之人,而此人十有**來自東都某個政治派系的差遣,負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使命。

段文操不以為然,他既沒有看到這伙賊人,這伙賊人亦沒有給魯郡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危害,雙方還沒有發生直接衝突,這種情況下叫段文操如何去重視對方,顯然不現實。然而,他很快就領教了徐州賊的厲害,這伙賊人不聲不響就出現在他的背後,狠狠捅了他一刀,讓他血流如注。

段文操暴跳如雷,瘋狂咆哮,這一刻他只想殺人,只想把這伙賊人統統砍了,於是他忘記了董純和崔德本的警告,忘記了這伙賊人在徐州的斑斑劣跡,更因為輕視對手,而選擇性地忽略了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個最基本的作戰原則。

他根本不瞭解對手,卻拿著一把刀,怒氣衝天地殺了過來,不過他還是保留了一份警覺,考慮到地形險峻,道路狹窄,容易中伏,他命令四個團分作三隊,一個團在前面開道,自己率兩個團居中,拖在後面的一個團則做緊急支援之準備。

越是臨近卞城,地形越是險峻,而穿行於崇山峻嶺之間的道路,就如一條蜿蜒曲折綿延無窮的巨蛇,讓人在欽佩先輩們嘔心瀝血鑿山開路的同時也生出了一股畏懼之心,對大自然的敬畏,對不可抵禦力量的恐懼。

段文操在呼嘯的寒風中冷靜下來,他命令各團保持安全距離,保持高度警備,以防不測。這時他才想起賊人在徐州犯下的種種暴行,而這些暴行充分體現了賊人的狡詐和血腥。

假若這是一個陷阱……段文操的心裡驀然湧出不詳之感,但多年的戎馬生涯錘煉出了他鋼鐵般的堅強意志,他不允許自己畏懼,不允許自己後退,即便前面是刀山火海,也要捨生忘死,一往無前。

黃昏臨近,距離卞城不足五里了,就在這時,在陣陣驚濤般的山林呼嘯中,隱約傳來雜亂叫喊聲,好像前方發生了什麼驚天動地之事。

段文操即刻下令,各團就地列陣,準備戰鬥。

斥候急報,前方有人流正朝軍隊方向狂奔而來,所見之人均為平民裝束,估計是那些被賊人擄掠而走的泗水人,只是不知卞城發生了何種變故,導致這些被擄之人趁亂而逃。

段文操立即預感到了危機。我剛剛逼近卞城,卞城就出了變故,被擄的泗水人都趁亂逃了,這怎麼可能?哪有如此巧合之事?只有一種解釋,賊人要算計我,為此驅散被擄平民,然後暗藏賊人於平民之中,趁著混亂之際,向我發動突襲,只待我的軍隊陷入混亂,其主力大軍則趁機殺出,給我以重創。

段文操斷然下令,密集列陣於道上,不允許任何一個平民接近戰陣,若有接近戰陣者,殺無赦,迫使逃亡平民不得不從道路兩旁的山林中繞過戰陣,然後繼續逃生,唯有如此,才能阻止賊人的突襲。

段文操又令斥候再往卞城探查,並在其周邊山川之中仔細搜尋,若發現有賊人伏兵,則立即鳴鏑報警。

很快,逃亡人流就衝了過來。看到赤紅色幡幢迎風飄舞,看到衛府鷹揚的黃色幡旄獵獵狂舞,泗水人頓時看到了生還希望,無不歡呼雀躍,吶喊聲如海嘯一般衝天而起,奔行速度驟然加快,迎著戰陣飛撲而至。

戰鼓擂動,旌旗飛舞,大角之聲響徹山巒。鷹揚衛向逃亡平民發出了警告,但普通平民哪裡知道不同旗號所代表的不同意思?他們的心裡充滿了喜悅,他們恨不得肋生雙翅,瞬間衝進戰陣,進入在他們看來是最為安全的地方。

段文操看到沸騰的人群,看到幾欲瘋狂的平民,愈發肯定了自己的判斷。賊人無恥而殘忍,為了自身之生存,不惜犧牲無辜平民。罷了,事已至此,只有殺了,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漏過一人。

列在戰陣最前面的旅帥實在不忍心下手,他命令自己的衛士們,齊聲吶喊,口頭警告,勸阻平民不要衝擊戰陣。

然而,大山裡的風太大,平民們的吶喊聲更是震耳欲聾,而此起彼伏的鼓號聲就如湖面上的漣漪一般在群山中層層迴蕩,巨大的聲浪把衛士們的呼喊聲完全掩蓋了。

逃亡平民接近了戰陣。

段文操毫不猶豫,斷然下令射殺。

戰鼓齊鳴,地動山搖。箭陣發動,弓弩手射出了箭矢,在驚心動魄的厲嘯聲中,密集的箭矢沖上了天空,如一團咆哮的烏雲,劃空而過,接著「嗡」一聲直衝地面,在平民們驚駭欲絕的叫喊聲裡,「嗡」一下釘入地面。

殺人了,鷹揚衛要殺人了。奔逃在最前面的平民們馬上意識到死亡正厲嘯而來,鷹揚衛根本不允許他們接近戰陣,如果再向前的話,必定是箭矢如雨,屍橫遍野。然而,山中的道路都是盤山而行,前面的人知道鷹揚衛要殺人了,但後面的人因為視線被阻,不知道死神正在衝著他們獰笑,依舊不顧一切往前衝。於是,最前面的人根本停不下腳步,他們被身後洪流的龐大力量瘋狂推擠著,身不由己,依舊向前奔跑。

鼓號再起,箭陣再次發動,這一次就不是警告了,而是直接攻擊,血腥殺戮。

奔逃在最前面的平民躲無可躲,眼睜睜地看著厲嘯的箭矢從天而降,在無助而淒厲的慘叫聲中,被箭矢射中,被箭矢釘在地面上。

然而,洪流還在奔湧,衝在最前面的平民還是停不下腳步,即便他們魂飛魄散,即便他們想狼奔豕突而逃,但從身後傳遞過來的衝擊力太大了,如同一個洶湧浪頭,把他們再一次推向了死亡。

短短數息時間,近百無辜平民便死於非命,山道上堆滿了屍體,血流成河。

狹窄的道路和塞滿道路的屍體就如一道堤壩,攔在了逃亡人流和軍隊戰陣之間,這時候,就算洪流發出最為猛烈的咆哮,其衝在最前面的浪頭也無法越過堤壩了。於是,浪頭轟然碎裂,無數道水流沿著血肉堤壩向山道兩側的山坡上衝去。

箭陣停止。

鷹揚衛們鬆了口氣,如此濫殺,天打雷劈,他們也不願意。

段文操也鬆了口氣,雖然這輩子他征伐無數,殺人無數,但濫殺無辜,還是非他所願。今日這仇,便記在徐州賊的頭上。

前先開道的團,與段文操所領的兩個團,相隔並不太遠,同在一個山頭,只不過一個在山頭下方,一個在山頭頂部,所以段文操可以向下俯視,如臂指使的指揮。而逃亡平民也看得清楚,既然山頭下方的鷹揚衛射箭殺人,那山頭上面的軍隊也不會心慈手軟,只要你接近戰陣,必遭射殺,所以乾脆還是繞著走吧。好在這個山頭山勢不是很陡峻,逃亡平民隨即從山林中橫穿而過,向著另一個山頭奔去。

拖在後方的一個團,此刻就在這個山頭上,他們已經接到段文操的命令,就地列陣,不允許逃亡平民接近戰陣,以確保自身之安全。但這個山頭山勢陡峻,逃亡平民若想逃離這個山頭,就必須走山道。

形勢驟然緊張起來。逃亡人流已經陷入了瘋狂,後面有賊人的追殺,前面有鷹揚衛的阻殺,向後是死,向前也是死,當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走投無路了。人在絕望的時候,必然瘋狂,既然你不讓我活,我便和你拼了,一命換一命。

也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嗓子,總之本來趨於停滯的人流突然再次咆哮起來,絕望的泗水人在生死關頭徹底爆發了,他們以前所未有的勇氣和玉石俱焚的決心,赤著雙手,向鷹揚衛的戰陣發起了衝鋒。

鷹揚衛們非常緊張,迫不得已,只好以箭陣相阻。

第一輪齊射是告警,是勸阻,接著便是第二輪齊射。就在弓弩手們射出第二箭的瞬間,異變突生。

「嗡……」隨著一聲驚心動魄的厲吼,天上突然出現了第二團烏雲,這團烏雲與鷹揚衛們射出的第二輪箭雲擦肩而過,接著在鷹揚衛們的眼前驟然放大,臨近,不待鷹揚衛們發出驚駭欲絕的呼叫,烏雲已經來臨,「嗡」一聲射進了戰陣,射進了猝不及防的鷹揚衛們的身上。

戰陣驟然混亂。

眼前的一幕讓瘋狂的逃亡平民更為瘋狂,他們以匪夷所思的速度衝過了箭陣,衝進了戰陣。

戰陣驟然破裂,軍民立即陷入混戰,在狹窄的山道上,魂飛魄散的鷹揚衛和完全瘋狂的平民們肉搏廝殺,場面血腥而慘烈。

一百餘步外的相鄰山頭上,埋伏的義軍將士如潮水一般衝了過來,殺向了潰不成軍的鷹揚衛。

報警鼓號響徹山野,殺聲如雷。

段文操大驚失色,命令麾下兩個團即刻調頭支援。又命令前方那個團馬上撤至山頭列陣,以防賊人從前方發現殺來,對官軍實施前後夾擊。

然而,段文操醒悟的已經遲了。

前方山巒裡,鼓號連天,全副武裝的義軍將士如奔湧洪流,氣勢洶洶地直殺而來。而後方的山道上已經全部塞滿了逃亡平民,段文操不要說去支援後面那個團了,他連撤退的道路都沒了。

死地,這是一塊死地。段文操怒不可遏,既懊悔自己輕敵,又仇恨賊人毒辣,如果不是顧忌這成百上千的無辜平民,不願濫殺無辜,自己又何至於陷入絕境?如今他在賊人的逼迫下,只有濫殺無辜了。

段文操殺伐果斷,即刻下令,前方團斷後阻御賊人的攻擊,兩個主力團則從逃難平民中強行殺開一條血路,與後方團會合,然後突圍而走。

殺戮驟然白熱化,義軍和官軍短兵相接,殺得血肉橫飛,而無辜平民夾在其中,屍橫遍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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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無恥也有境界

天黑之後,戰鬥結束。

段文操率軍突圍而逃,來時四個團,氣勢洶洶,逃時折損近半,如喪家之犬。

無辜平民死傷甚多,因為地形險峻,平民們無法快速逃離戰場,結果可想而知。而官軍死亡卻不多,數十人而已,這主要是因為山道過於狹窄,雙方都無法投入全部力量廝殺,但同樣因為這個原因,官軍在義軍的前後夾擊下,撤退非常困難,導致其傷者多達兩百餘人,結果行動不便,全部做了俘虜。

依照參戰的徐十三、岳高等幾個義軍首領的意見,本想不惜代價全殲官軍,但李風雲堅決反對。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這種虧本的買賣不能做,尤其目前義軍尚處在成長的初級階段,雖然迫切需要勝利來鼓舞士氣,但決不能以傷及自身的元氣為代價。

另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便是魯郡太守是段文操,而段文操的哥哥是當朝兵部尚書段文振。在皇帝和中樞傾盡國力進行東征的大背景下,把本來是衛府虎賁郎將的段文操放在魯郡做太守,顯然有穩定齊魯地區局勢的目的。既然段文操來齊魯的目的是穩定局勢,那麼此仗義軍假若把魯郡官軍全殲了,豈不是讓段文操這個太守太難做?段文操全力剿賊,他哥哥段文振肯定會幫忙,一旦中樞下令從東萊水師或者從江淮調兵來四面圍攻義軍,以義軍目前的實力,豈不全軍覆沒?「出頭鳥」不能做,風頭太強必有厄難,當下義軍要低調,要練好「內功」,只有把自己的實力提高了,才能拔劍出鞘,鋒芒畢露,否則就是自尋死路。

深夜,李風雲請來了呂明星。

「官軍敗走,損失慘重,接下來,段文操是否還會堅守泗水城?」

呂明星一聽就明白了,白髮帥對自己提出來的以泗水城為中心建百餘里緩衝帶的建議非常感興趣,而現在正是實現這一計策的最好時機。

今天白髮帥給了段文操迎頭一擊,把段文操打懵了,把他打得手足無措,不知道怎麼辦了。繼續剿賊,他手上的軍隊不夠,不剿賊,對上對下都無法交代,所以未來一段時間,段文操必然要依靠手上現有的力量,被動防禦,最起碼不能讓義軍再次擄掠曲阜,威脅首府瑕丘了。如此一來便給了義軍趁勝追擊,再次攻佔泗水城,並在由防山至陪尾山百餘里範圍的區域內建立緩衝帶的機會。

「官軍大敗之後,士氣低迷,軍心渙散,若我軍銜尾追殺,必能將其趕出泗水。」呂明星興奮地說道,「將軍,某願率團追殺,再奪泗水城。」

李風雲笑了起來,指著他揶揄道,「現在是否後悔一把火燒了泗水城?明日你到了泗水城,連個落腳之地都沒了,將士們肯定在背後把你罵得狗血淋頭。」

呂明星尷尬不已,摸著短鬚一臉難堪。

「此仗平民傷亡慘重,而給他們帶來的災難的便是你。」李風雲繼續說道,「這些人你怎麼帶來的,還要怎麼帶回去,但他們都恨你,切齒痛恨,這對你堅守泗水城非常不利。你可有辦法化解這份仇怨?」

呂明星隱約猜到了李風雲的意圖,心裡暗自竊喜,但他不敢表現在臉上,依舊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恭敬聆聽,他知道李風雲一定會告訴他答案。

稍停了片刻,李風雲果然繼續說了下去,「凡事有利就有弊,利弊是相輔相成的,是可以互相轉換的,關鍵在於你的智慧,只要你有智慧,你甚至可以把黑的說成白的,把白的說成黑的。你搶了泗水,但並沒有擄人,這些平民之所以來卞城,不過是幫你運送東西而已。到了地頭你就放人了,你信守承諾,更沒有揮刀殺人。殺人的是官軍,是衛府鷹揚,這是有目共睹的事,所以他們的仇人不是你,而是官軍。」李風雲笑道,「顛倒黑白並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收買人心亦是輕而易舉,關鍵是如何發揮你的聰明才智。」

呂明星喏喏連聲,心裡卻是爆了句粗口,直娘賊,俺見過無恥的,沒見過如此無恥的,能把無恥做到如此境界,也是世所罕見。

「說說看,你打算如何收買人心?」李風雲問道。

「放人的是俺,殺人的是官賊,有目共睹,四處宣揚即可,但賣嘴皮子沒用,對窮苦人來說,要的就是實惠,你只要給他粟絹,給他實實在在的好處,他就說你好,他就會給你賣命。」呂明星直言不諱地說道,「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人所共知,但真正能做到的也就是窮苦人,至於那些滿嘴仁義道德的官僚貴族,個個都是男盜女娼之輩,雖然外表光鮮,但肚子裡都是狗屎。」

李風雲大笑。呂明星不愧是江淮大盜,看似粗莽狂暴,實際上心計非常深沉。自芒碭山兩人爆發衝突到現在,呂明星就一直低調隱忍,對李風雲言聽計從,唯李風雲馬首是瞻,表現得順從而忠誠,結果他在義軍裡的聲望非但沒有下跌,反而上升了。在芒碭山兄弟看來,這個當初被李風雲打得跪地求饒,丟盡了臉面的傢伙,對李風雲是徹底拜服了,而當初那點恩怨反而拉近了兩人之間的關係,呂明星初始所受到的羞辱現在反而變成了其炫耀的資本。在後加入義軍的兄弟看來,呂明星是李風雲的絕對親信,既然大家都跟著李風雲混,那麼呂明星做為其親信,自然會受到大家的尊重。李風雲也由此看重呂明星,一個人能屈能伸靈活變通固然重要,但若想成就大事,還需要心計,尤其需要隱忍的性格。

呂明星嘴上罵得痛苦,實際上卻是向李風雲提條件,我去堅守泗水,給蒙山建立緩衝帶,你總要給我支持,給我錢糧武器,給我一定的自主權吧?

「如你所願。」李風雲大手一揮,一口答應。

呂明星心花怒放。剛才他已經猜到李風雲要把自己放在泗水,某種意義上他就是義軍第一個外鎮開府的將領,而做為鎮戍一地的統帥,其權力之大可想而知,由此也證明自己已經贏得了李風雲的信任。

「你去鎮戍泗水,從明日起,你就是泗水縣的軍政統帥,泗水軍政事務,由你全權處置。」李風雲說道,「錢糧武器某可以支持你一部分,但軍隊某不能給你太多。當然,如果你有能力養活更多軍隊,你可以擴建軍隊,多多益善。」

呂明星喜形於色,喏喏連聲,接著面露猶豫之色,欲言又止。

李風雲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笑道,「某隻能給你兩個團,即便守不住泗水城,某也不會責怪你,畢竟我們與官軍的實力懸殊太大。段文操雖然剛剛遭遇敗績,但此仗動不了他的根本,也傷不了官軍的元氣。泗水毗鄰曲阜,距離魯郡首府瑕丘又非常近,你對段文操所造成的威脅必定讓他如芒在背,夙夜不安,他很快便會捲土重來。你盡力吧,能守多久守多久,實在守不住了,就撤回來。」

呂明星當即表了決心,然後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將軍,能否請郭明與某共鎮泗水?」

李風雲略感詫異,隨即目露喜色,沒想到呂明星竟有如此度量,不但能容人,還能正視自己的缺點,為此不惜與性格迥異、意見相左者共事,目的就是利用對方的長處來彌補自己的短處。此子非同尋常,日後必有成就。

李風雲遲疑了片刻,問道,「你是自己去請,還是由某下令?」

呂明星心領神會。自己去請,贏得郭明的信任和諒解,將來共事就方便了,反之,由李風雲下令,兩人始終存有隔閡和矛盾,將來肯定有麻煩。

「某親自去請。」

呂明星倒是果斷,當即起身告辭。

李風雲衝著他揮了揮手,笑道,「若能連夜追擊,必能痛打落水狗。」

「狗急了還跳牆,何況人乎?」

呂明星大笑,深施一禮,轉身離去。



段文操被人追在身後痛打,個中滋味可想而知,但沒辦法,兵敗如山倒,他只能如喪家之犬般奪路狂奔,一口氣逃到了曲阜。

泗水城失陷,泗水縣被賊人攻佔,本是不大不小的一件事,那裡是一片山區,貧瘠荒涼,人煙稀少,只要段文操把軍隊部署在防山一線,把賊人阻擋在泗水縣內,那麼便可贏得曲阜、瑕丘一線的穩定,如此對上尚可隱瞞,對下亦可安撫。

如今剿賊不成,反被賊人擊敗,損失了將近三個旅的鷹揚衛,這事情就鬧大了。首先主掌右候衛府的周法尚不會輕易放過段文操,這一仗不是他打的,但損兵折將的責任卻要他承擔,他豈肯善罷甘休?其次東都要尋段文操的麻煩,皇帝和中樞對其寄予厚望,結果事違人願,魯郡乃至齊魯地區不但不見穩定,局勢反而越來越亂了。

段文操到了曲阜,第一件事便是下令,倣傚齊郡張須陀,即刻徵調魯郡所有宗團鄉團組建地方軍,力爭在最短時間內向蒙山叛賊展開攻擊。接著他十萬火急派出親信僚屬,日夜兼程趕赴彭城,與彭城郡丞崔德本商議合作剿賊事宜。最後他急書東都,向哥哥兵部尚書段文振求助,他需要錢糧,需要武器,需要迅速壯大魯郡地方武裝力量,否則蒙山叛賊一旦成了氣候,後果不堪設想。

這一刻,遭遇重挫的段文操,從一個極端走向了另一個極端,之前他輕視叛賊,現在卻是咬牙切齒要殺光叛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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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陽關要隘

杜伏威和輔公祏抵達卞城,拜見李風雲,代表王薄和孟讓送了一份禮物,這份禮物正是李風雲所需要的齊魯軍事地形圖,這讓李風雲高興不已,連聲道謝。但當他聽完杜、輔二人轉述的孟讓的口信後,他就高興不起來了。

張須陀南下巨平,做出任由長白山義軍殺回齊郡之態勢,擺明了就是挖了一個陷阱,而且還是兩個陷阱,南北線都是陷阱。王薄和孟讓無奈之下,拿出了兵分兩路的對策,一路由王薄統率主力從博城方向殺回齊郡,一路則由孟讓統率,直殺巨平、梁父一線,竭盡全力阻擾張須陀的部隊北上博城圍殺王薄,以犧牲自己來幫助長白山主力突圍而去。不過孟讓也不是全無生機,他同樣有突圍的可能,假若徐州義軍能及時北上接應,他的突圍把握就更大了。

李風雲實際上不願意長白山義軍進入蒙山。徐州義軍初來乍到,尚未立足,而長白山義軍佔據了齊人之便利,他們的到來極有可能「喧賓奪主」,以致蒙山局勢變得非常複雜,繼而影響到徐州義軍的發展壯大。但魯郡形勢瞬息萬變,徐州義軍在擊敗魯郡官軍後,贏得了短暫的喘息時間,目前的確有餘力北上接應孟讓,而另一方面長白山義軍也兵分兩路了,孟讓所率是一支偏師,人數有限,實力有限,即便到了蒙山依舊佔有齊人便利,也無法撼動徐州義軍的絕對地位,如此徐州義軍倒可以利用孟讓及其麾下軍隊的齊人身份,更快的穩定蒙山,更迅速的發展壯大。

李風雲仔細權衡利弊後,當即決定北上接應。

李風雲急書呂明星、郭明,因為汶水一線的戰局有了新的變化,他決定率軍渡河北上巨平、梁父一線,在接應孟讓及其所部突圍南下的同時,與孟讓對巨平、梁父一線的官軍形成夾擊之勢,從而給王薄及其所部從博城方向突圍創造更好的機會,幫助長白山義軍主力重新殺回齊郡。為此,他命令呂明星和郭明,馬上越過防山要隘,再一次向曲阜發動攻擊,再一次威脅瑕丘,趁著段文操及魯郡官軍慘敗之後士氣低迷之際,大肆擄掠,迫使段文操不得不向移師巨平的張須陀求援,從而達到遲滯或者拖延張須陀率部北上博城追殺長白山義軍主力的時間。為確保這一攻擊目的能夠實現,李風雲決定即刻調撥三個團給呂明星和郭明,以五個團上千人的兵力猛攻曲阜、瑕丘一線。

李風雲又急書顓臾將軍府,向長史韓曜詳細說明自己的決策,並請他馬上調一個團的兵力鎮戍卞城,並請他密切注意琅琊郡首府臨沂和費城方向的動靜,一旦琅琊鷹揚府出動,則傾盡全力死守南武城防線。

李風雲命令司馬陳瑞坐鎮卞城,自己率三個團的兵力連夜渡過泗水,進入梁父縣境,向梁父城方向急行而去。



孟讓率部沿著汶水河南下,直殺陽關。

陽關位於亭亭山和徂來山之間,汶水河東岸,其西南方向二十里外便是巨平城,其東南方向二十五里外便是梁父城。也就是說,孟讓只要突破了陽關,向西南而去可直殺魯郡大平原,向東南而去則可挺進蒙山。

張須陀重兵駐防陽關,巨平和梁父兩城則在兩翼予以策應,確保把長白山義軍阻御在陽關以北。

孟讓所部佯作主力,與抵達之日起,向陽關發動了猛烈攻擊。

張須陀坐鎮陽關,指揮帳下臨邑和臨濟兩個鄉團堅守關隘。

齊郡下轄十個縣,每縣諸鄉里的宗團鄉團皆整合為一個大鄉團,每鄉團八百到一千人不等,設團主一人,佐史四到五人,均直接聽命於張須陀。此次南下巨平,張須陀帶了四個鄉團,其餘六個鄉團則由郡尉賈務本統率,還有楊潛所領的四團鷹揚衛,皆秘密藏匿於泰山腳下,準備伏擊由博城方向突圍的賊軍。但因為徐州賊突然佔據蒙山並大肆擄掠魯郡,導致魯郡局勢劇變,長白山諸賊因此極有可能傾力南下,與徐州賊會師蒙山,由此也使得張須陀本來很有把握的殲敵之計變得不確定了。

就在這時,張須陀接到了魯郡太守段文操的急件。

魯郡諸鷹揚在卞城受挫,不慎中伏,大敗而歸,損失慘重。今徐州賊銜尾追殺,已攻至曲阜,兵鋒直指魯郡首府瑕丘。目前段文操手上兵力有限,士氣又極度低迷,只能據城堅守,任由徐州賊擄掠鄉鎮。為此段文操向張須陀求援,請他救援曲阜。曲阜是孔聖人的故里,中土儒學聖殿,士子儒生雲集,若曲阜失陷,遭到賊人的洗劫甚至被賊人一把火燒了,不要說段文操負不起這個責任,張須陀也難辭其咎。張須陀距離曲阜不過一百餘里,卻見死不救,任由曲阜化作廢墟,此事若被皇帝和中樞得知,他就是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

張須陀又驚又怒。吃驚的是徐州賊竟如此強悍,先是讓徐州的董純、梁德重灰頭灰臉,現在又讓衛府老將段文操栽了一個大跟頭,若再不予重視,恐怕自己也要「馬失前蹄」了。憤怒的是,段文操為一己之私利,一意孤行,剛愎自用,結果陷入腹背受敵的窘境,北面阻擋不住齊州賊,南面抵禦不了徐州賊,把魯郡局勢乃至整個齊魯局勢都推向了危機之中。

是否即刻救援曲阜?

兵曹書佐秦瓊當即提出了警告,這極有可能是徐州賊的圍魏救趙之計,齊軍一旦分兵救援曲阜,陽關就有可能陷入徐州賊和齊州賊的前後夾擊。

「秦兵司何以認定齊州賊與徐州賊已經取得了聯繫,並互通聲氣、互為支援?」

臨邑團主賈閏甫對秦瓊之言提出了質疑。賈閏甫是齊郡郡尉賈務本之子,二十出頭,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言辭之間充滿了咄咄逼人的氣勢。賈務本父子是河東人,出自普通官宦之家,一直攀附於河東三大豪門之一的薛氏。賈閏甫本在右翊衛大將軍薛世雄身邊做衛士,參加過西征吐谷渾之役和征服西域伊吾之戰,後因受傷回家調養,適逢齊郡叛賊為患,張須陀組軍戡亂,賈閏甫義不容辭,與父親一起效力於張須陀帳下。

秦瓊搖了搖頭,「某沒有憑據,只是猜測而已。從常理來推測,王薄、孟讓在我們的圍追堵截下,必然尋找突圍的機會,而更重要的是,他們必須尋到一個安全的落腳之處,蒙山顯然是他們的最佳選擇,為此他們必然會派出斥候前往蒙山一帶打探軍情。恰在此時,徐州賊攻佔了蒙山,並沿著泗水河而下攻打魯郡,動靜鬧得很大。如此大的動靜,王薄、孟讓的斥候豈能不知?既然知道了,又豈能放過此等天賜良機?」

秦瓊走到了地圖前,指著地圖上的陪尾山和卞城說道,「徐州賊就在這裡,在泗水的源頭處,而齊州賊在汶水的上游,兩地相距不過兩百餘里,所以我們不能不做最壞的假設。從近期徐州賊一連串的舉動來看,其策應齊州賊的目的很明顯。試想,一支剛剛從通濟渠兩岸歷盡艱險殺出徐州,千里迢迢逃進蒙山的叛軍,最急需的是休整,是喘口氣,是在蒙山站住腳,而不是像現在我們看到的,急不可耐的下山燒殺擄掠,如此猶嫌不足,還火燒泗水城,還攻打曲阜,還威脅魯郡首府瑕丘,似乎不把魯郡搞得天翻地覆就誓不罷休。這顯然不正常,這只有兩種解釋,要麼徐州賊帥瘋狂了,要麼他另有目的,但這位徐州賊帥是從衛府名將董將軍的圍追堵截中殺出來的,他不可能瘋狂,所以,唯一的解釋是,他另有目的,而這個目的,十有**便是幫助齊州賊突圍南下,與其會師蒙山。」

賈閏甫一時語塞,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張須陀沉默不語。他認同秦瓊的分析和推斷,但段文操已經敗了,且因為事出突然,再加上其他一些重要因素,段文操至今沒有徵調魯郡的宗團鄉團組建地方軍,以至於現在手上無兵可用,只能向張須陀求助。

張須陀陷入兩難之境。如果分兵救援,墜入賊人陷阱,讓齊州賊和徐州賊會師蒙山,將來齊魯局勢惡化,自己難逃罪責;反之,如果見死不救,不但得罪了段文振、段文操兄弟,也得罪了齊魯貴族集團,四面樹敵,將來自己在齊魯必定寸步難行,處處受制。當然,更不能心存僥倖,否認秦瓊的推斷,正如秦瓊所說,必須做最壞的打算,這一點無可置疑。

張須陀權衡良久,還是難以決斷,遂問計於秦瓊,「如果你的推斷是正確的,如何應對?」

「明公南下巨平、梁父一線,本意是設置兩個陷阱,不論齊州賊從哪個方向突圍,我們都能置其於死地,但段使君突然敗於卞城,徐州賊有了騰挪餘地,導致局勢再變。如今我們陷入被動,若想逆轉危局,唯有放棄一個陷阱,否則極有可能功虧一簣。」

秦瓊說得很直白,毫不避諱。張須陀暗嘆,前功盡棄,沒辦法,手上沒兵,想打都打不了,只能做出取捨。

張須陀遂即作出決斷,既然不能一戰而定,一舉全殲叛賊,那就從長遠利益考慮,先與段文操兄弟、與齊魯貴族集團保持良好的合作關係,以免激化矛盾擴大衝突。只要自己能在齊魯地區待下去,能得到部分齊魯貴族的支持,能繼續帶兵戡亂平叛,那未來一切皆有可能。

張須陀命令,臨濟、章丘兩個鄉團以及段文操留在巨平和梁父的兩旅鷹揚衛,即刻隨自己南下救援曲阜,而陽關禦敵重任則全權委託於兵曹書佐秦瓊及歷城、臨邑兩個鄉團。

雖然張須陀沒有明確表示放棄堅守巨平、梁父一線,但其意思很明顯,在局勢向最為惡劣方向發展時,任由齊州賊突圍南下。

段文操絕對不願意看到齊州賊和徐州賊會師蒙山,如果張須陀直接下令,事後段文操必然以惡意來揣測張須陀的真正用意。為避免雙方發生衝突,張須陀只好把秦瓊放在陽關,事後則把責任全部推給秦瓊。是秦瓊和兩個鄉團守不住陽關,與我張須陀沒有關係。如此一來段文操抓不到張須陀的把柄,即便氣得咬牙切齒,也只有打落牙齒和血吞。

君子顧其本,齊郡的利益就是張須陀的利益,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張須陀寧願齊州賊南下蒙山,也不願意他們再次殺回齊郡。雖然張須陀要因此承擔責任,但段文操的責任更大,如果不是段文操敗於卞城,何至於局勢惡化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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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有真有假

張須陀率軍匆忙南下曲阜,在其南下之際,正是李風雲率軍直殺梁父之時。

張須陀尚未抵達曲阜,李風雲已經對梁父城展開了攻擊。

這時秦瓊、賈閏甫正在陽關指揮臨邑鄉團奮力阻擊長白山義軍,而歷城鄉團則一分為二,一部堅守梁父城,一部堅守巨平城,與陽關成犄角之勢,互為支援。

徐州義軍的突然出現,讓梁父城守軍非常驚慌,立即飛報秦瓊。梁父城距離陽關不過二十餘里,警訊轉瞬即至。

秦瓊已經預料到徐州義軍會北上殺來,且張須陀已經決策棄守陽關,所以他表現得十分從容,很淡定。不過目前他所要做的並不是下令撤退,而是決策何時撤退。這個時機的把握非常重要,直接關係到張須陀和段文操會否在事後爆發衝突。

賈閏甫對秦瓊的推斷始終心存質疑,在他看來賊都是自私自利、膽小如鼠、狡詐奸猾之輩,尤其徐州賊和齊州賊根本就沒有任何交情可言,雖然兩支賊軍會師蒙山有助於雙方的生存,但同樣會帶來一系列的矛盾和衝突。從徐州賊的立場來說,他們初來乍到,好不容易在陌生的地方搶了一塊落腳地盤,又豈肯與他人分享?所以他認為秦瓊的推斷過於想當然了,把簡單的事情想得複雜了。

然而,僅僅過了一天,事實就粉碎了賈閏甫的質疑,他不得不佩服秦瓊出眾的才智和慎密的心思。怪不得張須陀青睞和器重秦瓊,原來這個看上去威猛彪悍的衛府軍官的確不同凡響。

「兵司,何時撤離關隘?」

賈閏甫看到秦瓊抱著雙臂站在城樓上,居高臨下俯視著鄉團將士在甕城城牆上與賊軍浴血廝殺,眉頭緊鎖,始終一言不發,忍不住走到他身邊,低聲問道。

秦瓊依舊沒有說話,甚至都沒有轉頭看他一眼。

賈閏甫耐心等了片刻,看到甕城裡的部下接二連三的受傷,而城外賊軍則士氣如虹,在震耳欲聾的鼓號聲裡瘋狂攻擊,忍不住再度說道,「兵司,臨邑團只有五個團一千人,而城外賊軍至少有數千壯丁,如果算上那些老賊小賊,可以作戰的人數至少在萬人以上。」

賈閏甫小聲提醒道,「明公走了,臨濟團也走了,只剩下臨邑一個團堅守陽關,這事上上下下都知道。鄉團佐史均是地方豪帥,首要顧及的是自身利益,當戰事順利的時候,或許能接受某的指揮,但戰事一旦不利於他們,那些地方豪帥還會遵從某的命令,堅守關隘誓死不退嗎?」

鄉團畢竟是地方武裝組織,主要任務是配合地方官府維護地方上的治安,只有到了戰時它才會配合鷹揚府進行作戰,所以它與正規軍完全是兩回事。做為鄉團首領的地方豪帥,理所當然要保護自己的部下,以生命安全為第一要務,這直接關係到他們的切身利益。戡亂剿賊本應該是正規軍的職責,是鷹揚府的事情,但郡丞張須陀卻「越俎代庖」,組織鄉團圍剿叛賊。雖然名義上是保護齊郡官府、貴族和富豪們的利益,但實際上大家心裡都清楚,話是這麼說,理是這麼個理,只是如果因為剿賊而死,賠了夫人又折兵,那不但半絲好處撈不到,反而要賠個淨光。既然如此,我為什麼要剿賊?我既不是府兵,也不是鷹揚衛,憑什麼要求我捨身赴死去打仗?所以地方豪帥都留了個心眼,一個比一個精明,一個比一個有心機,打順風仗的時候就一擁而上,打得不順的時候,就百般推諉或者消極怠戰,甚至聯合起來抗拒上官的命令。

張須陀帶著臨濟團離開陽關之後,臨邑團的將士們就人心惶惶了,尤其那些地方豪帥出身的正副佐史,數次找到賈閏甫,質問他,為何只有臨邑團堅守陽關?有人甚至直接威脅賈閏甫,如果形勢不利於臨邑團,那就不要怪兄弟們翻臉不認人了。賈閏甫無奈,為穩定軍心,只好透漏了一些機密。因為魯郡首府瑕丘和孔聖人的故里曲阜出了事,段使君求救,張郡丞於是率軍支援,臨走時做出決策,迫不得已的情況下,就棄守陽關,任由賊人突圍南下,所以,你們不要鬧了,聽從秦兵司的命令,肯定不會讓你們吃虧的。

賈閏甫的心裡其實很焦慮,他也知道撤離時機的把握太難了,撤早了落人口實,撤遲了鄉團損失大,自己就吃了虧。恰在這時,徐州賊如「及時雨」一般出現了,拱手送給了齊軍一個撤離的藉口。

秦瓊明白賈閏甫的意思,也知道臨邑團內部有危機,但他必須顧及到張須陀的利益,還必須最大程度地維護齊郡的利益,因此何時撤,必須與各方利益緊密掛鉤。這是張須陀給他表現才智的機會,他不想錯過。此仗打好了,他不僅能贏得張須陀的信任,或許還能為自己的前程贏得一個好基礎。

「徐州賊來了多少,目前並不清楚。」秦瓊終於說話了,「我們是否陷入了賊軍的前後夾擊,目前也並不確定,因此,貿然後撤,可能會給明公帶來麻煩。」

什麼麻煩,大家心裡都明白,所以賈閏甫也不好再作催促,畢竟做決策的是秦瓊,承擔責任的也是秦瓊,過分威逼只會讓彼此產生矛盾。

「是否敦促梁父城的羅士信詳細打探徐州賊的情況?」賈閏甫謹慎建議道。

秦瓊微微頷首,「急速傳令梁父城。另外警告羅士信,不要衝動,不要恃勇而戰,竭盡全力堅守梁父城,若有貽誤,軍法從事。」

賈閏甫猶豫了片刻,欲言又止,但稍加思索後還是把心裡話說了出來,「兵司,羅士信不過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除了一身神力和精湛武技外,沒有任何戰鬥經驗,但你把戍守梁父城的重任卻交給了他,是不是……」

賈閏甫沒有把話說完,其實後面的話就是「太親率了,太不負責任了」,說出來對秦瓊未免有不敬之意。

羅士信是歷城人,出身官宦之家,不但是秦瓊的小老鄉,還是小師弟,兩家更有數代的世交之情。秦瓊被張須陀征闢為郡府兵曹書佐後,雖然依舊兼任歷城鄉團的團主,但實際上統領該鄉團的卻是年僅十六歲的羅士信。秦瓊力薦羅士信,而張須陀在親自考核後竟也默許了,這在齊軍上上下下引起了「轟動」,許多人猜測少年羅士信的背後肯定有靠山,但賈閏甫知道,羅士信就是一個普通官宦子弟,除了秦瓊外沒有任何靠山,而之所以得到張須陀的青睞,純粹是因為羅士信天賦異稟,天生就是一個彪悍戰將。張須陀在衛府中也是以彪悍勇武而出名,見到羅士信仿若看到年輕時的自己,當然惺惺相惜,十分器重。

秦瓊面無表情,眼裡卻掠過一絲陰戾之色。你質疑俺任人唯親,但你家大人何嘗不是如此?你受傷後留下的隱疾,已經斷絕了你重回右翊衛府的可能,若不是你家大人是齊郡郡尉,你憑什麼以一個河東人的身份出任齊人鄉團的團主?秦瓊心裡惱怒,但無意得罪賈務本、賈閏甫父子。齊郡局勢需要關隴人和齊魯人密切合作,如果把矛盾擺在臉上,那就沒有意思了。

「你知道關外有多少賊人嗎?」

秦瓊手指關外密密麻麻的賊軍,主動轉移了話題。

賈閏甫知道自己心急失言了,揣揣不安,這時看到秦瓊大度並沒有當場翻臉,也就不做解釋了,不過他也不想亂說話了。多說無益,自己是關隴人,身邊都是齊人,若惱了他們,在戰場上下個黑手,自己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兵司是不是懷疑,關外只是賊軍偏師,其主力尚潛伏在汶水上游,伺機殺回齊郡?」

賈閏甫也是年輕氣盛,不想被秦瓊所壓制,當即說出了自己對戰局的推斷。之前臨邑鄉團的一幫佐史叫嚷著要撤離陽關的時候,賈閏甫也是這樣安撫他們的,畢竟他打過仗,而且還都是邊陲大戰,當時他又追隨在中土名將薛世雄的身邊,耳聞目睹,或多或少也學到了一些東西。張須陀的主動離開,張須陀的最後決策,都能從側面證明他的判斷。可以想像一下,如果王薄和孟讓傾盡全力力量猛攻陽關,其戰鬥遠比現在激烈,張須陀也不敢輕易離開,而且他還會十萬火急從博城方向把賈務本和另外六個鄉團調過來圍殺賊軍。

秦瓊冷峻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我們在此堅守的時間越長,賊軍主力由博城方向突圍的可能性就越大。」秦瓊平靜地說道,「你家大人和鄉團主力都在泰山腳下,明公所要等待的就是這個機會。我們設了兩個陷阱,有真有假,有虛有實,但哪個是真,哪個是虛,就要看賊軍如何判斷了?目前看來……」秦瓊再一次手指關外賊軍,鄙夷冷笑,「賊人判斷錯了。」

賈閏甫驀然想到一種可能,神色頓時尷尬起來,看來自己的實戰經驗還是不足。

「莫非……」賈閏甫試探問道,「莫非明公南下,意在一石二鳥?」

秦瓊目露讚許之色,重重頷首。

「拖!」秦瓊說道,「時間拖得越久,形勢就對我們越有利,如果戰機把握得好,不但你家大人可以在泰山腳下大獲全勝,明公和我們亦能在陽關內外全殲兩股賊軍。」

「急告明公,徐州賊出現在梁父城下,戰局正在發生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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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梁父城

梁父城依山傍水,易守難攻,且距離陽關不過二十餘里,距離巨平成不過四十餘里,敵援軍可隨時殺來,而徐州義軍只有三個團六百人,不存在攻城的可行性。

然而,不攻梁父城,就無法對陽關形成威脅,更無法幫助孟讓突破陽關險阻。

這時先期趕至巨平、梁父一線打探軍情的斥候稟報李風雲,看到有一支官軍向曲阜方向急行而去。這說明呂明星和郭明在泗水一線發動的攻擊起到了作用,段文操果然向張須陀求援了,而張須陀也匆忙南下支援了。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李風雲斷然下令,即刻攻城。

攻城之前,李風雲召來杜伏威,命令他帶著幾個小兄弟翻山越嶺趕往陽關北面,與孟讓取得聯繫,相約共擊陽關。

三個團如何攻城?風雲團校尉徐十三,第八團校尉海冬青和第九團校尉南玉堂都眼巴巴地望著李風雲,期待他拿出錦囊妙策。

「黃昏時分,海校尉和南校尉率軍在南城外點燃大火,以滾滾濃煙覆蓋城池,並擊鼓鳴號,搖旗吶喊,以箭陣展開間斷性攻擊,把守城官軍全部吸引到南城。」李風雲手指徐十三,「徐校尉領風雲團潛伏於東城城外,備好全部攻城器械,一旦看到某在城內發出攻擊訊號,則全力攻城。」

三個校尉面面相覷,神情疑惑,不知道李風雲有何妙計讓他自己出現在梁父城內。

「將軍要以身涉險?」徐十三忍不住問道。

李風雲衝著他搖搖手,示意他無須擔心,「梁父城中的下水渠道與環繞城池的護城河相通,而護城河又與其北面的外河相通,所以某隻要帶上幾個水性好的兄弟,從外河中潛入護城河,然後在水下把隔離護城河與城中渠道的鐵柵欄割斷,便可進入梁父城內。某在城內燃放大火,只待火勢衝天,你便火速攻擊。」

此策看似簡單,但難度非同一般,首先河流與護城河之間有距離,而守城官軍肯定會全力戒備,你若想從河流中進入護城河,就必須一直在水下潛游,這個水性不是一般得好,普通水手做不到;其次,水下的鐵柵欄是城池防禦的重點,其牢固程度可想而知,一般利器根本動不了它,除非是傳說中的神兵,而傳說中的神兵又豈是普通人所能擁有?

「將軍有神兵利器?」

徐十三不懷疑李風雲的水性,但他知道李風雲沒有神兵利器,根本就摧毀不了那道堅固的水下鐵柵欄。

李風雲微笑頷首,「某當然有神兵利器,否則怎敢以身犯險?」

徐十三疑心更重,有心勸阻,不過李風雲的性格他也算瞭解,只要李風雲下了決心,誰也攔阻不了。

「即刻行動,入暮前,力爭拿下樑父城,向陽關展開攻擊。」

三校尉轟然應諾,躬身領命。



梁父城的北城面對湍急河流,險阻天成,根本無須部署重兵,而敵軍身影正好在東、南、西三個方向出現,使得城內守軍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敵軍可能展開攻擊的方向,在北城僅僅留下了兩火二十個鄉兵。

羅士信手上只有五百人,五百人守一座縣城,敵軍人數不多尚可支撐,若敵軍兵力數倍於己,則根本守不住。但羅士信知道,陽關只有一個臨邑團,巨平方向也只有五百人,他沒辦法求援,求了也是白求,只能守多久算多久了。

就在城內守軍揣揣不安之際,城外敵軍有了動靜,他們就地取才,砍下大量樹木堆積於南城城外,似乎打算在夜間攻擊時,點燃樹木以做照明。羅士信據此判斷敵軍要在南城方向展開攻擊,遂集中三百鄉兵於南城,在東城和西城方向各部署五十鄉兵,還有八十鄉兵居中做預備,以隨時支援各方。

幾乎在同一時間,北城外的河流上出現了一個木筏,大約有七八個精赤著上身的敵兵操縱著木筏,緩緩接近城池,顯然意在打探北城動靜。

城樓上的鄉兵目不轉睛地盯著木筏,全神戒備,弓箭高舉,只待敵兵靠近護城河便箭矢齊發。

慢慢地,木筏轉入外河與護城河之間的通道,接近了長弓的射擊距離。鄉兵的武器基本上以普通兵器為主,諸如橫刀長弓盾牌等等,長刀步槊強弓重弩具裝等重兵到目前為止還是嚴禁裝備,而射程在兩百步以上專門裝備單兵的輕弩比如臂張弩、角弓弩對鄉兵來說已經算是重武器了。這兩火鄉兵只有兩張角弓弩,因此輕弩的射擊對敵兵並沒有威脅,最多只能算是警告。

城上守軍的輕弩一響,箭矢頓時厲嘯而出,劃空而過,擦著木筏射進了水中。

木筏上的敵兵非但沒有恐慌,反而囂張起來,人手一只臂張弩,對準城上守軍就是一輪齊射。弩的箭矢裝填需要時間,一輪射完了,不得不停下來填箭。城上守軍趁著這功夫,齊刷刷站起來,拉開長弓就射,但出乎他們的預料,木筏上的敵兵竟然沒有埋頭裝填箭矢,而是又拿出了一批裝填好的臂張弩,對準齊刷刷站成一排的鄉兵又是一輪騎射。城上鄉兵措手不及,驚慌叫喊,忙不迭地的縮回腦袋彎下腰,但弩箭的飛行速度太快了,一眨眼便是兩百餘步,有兩個動作遲緩的鄉兵躲閃不及,當即被箭矢射中,頓時發出淒厲慘叫。

木筏上的敵兵架起盾陣,速度加快,迅速衝進了護城河。

城上鄉兵又怒又怕,躲在牆垛子後面,舉起長弓和角弓弩,一通亂射。

木筏在城上箭矢的射擊中,緩緩行駛在護城河上,似乎在尋找什麼東西。與鄉兵一起守在城牆上的還有幾個縣府僚屬,他們馬上想到了隔離城中渠道和護城河的那道水下鐵柵欄。敵兵十有**在尋找這個鐵柵欄,然後設法破壞它。鄉兵兩個火長一聽,當即派出五個壯漢,帶著僅有的兩張角弓弩,跟著那幾個僚屬趕去鐵柵欄所在,若發現有敵兵破壞鐵柵欄,則用角弓弩射擊,務必確保鐵柵欄的安全。

黃昏將近,敵兵在南城外燃燒樹木,一時間火光衝天,濃煙滾滾,而火借風勢,越燒越大,濃煙更是滾滾而起,很快便籠罩了梁父城。

接著鼓號喧天,吶喊之聲更是驚天動地。敵軍要進攻了,要乘著濃煙遮擋了視線,導致城上守軍無法利用箭陣進行有效阻擊的機會,向城池發動猛攻。

羅士信下令,嚴陣以待,浴血殺敵,誓死不退。

他的號令剛剛下達,濃霧中便傳來箭陣的厲嘯之聲,驚心動魄。「嗡……」數百支長箭瞬間即至,如狂風暴雨一般猛烈砸在城樓上,讓人窒息難擋。

「殺……」吶喊聲緊隨其後,如陣陣驚雷,在濃霧中聲聲炸響。

「嗡……」長箭再至,密集而猛烈,射得城上鄉兵肝膽俱裂,感覺末日即將來臨。

羅士信忍不住破口大罵,直娘賊,這到底是鷹揚府還是賊軍,如果是賊軍,其箭陣怎會如此猛烈?這箭陣明顯就是出自強弓勁弩,而強弓勁弩只有鷹揚府的軍隊才能配備,難道城外這支賊軍本是鷹揚府?

「急報陽關秦兵司,徐州賊猛攻梁父,估計要連夜作戰,形勢危急。」

傳令鄉兵以為羅士信還有下文,蹲在牆邊沒動窩。羅士信大怒,抬手給了他腦袋一下,「速去報信。」

傳令鄉兵嚇了一跳,急忙轉身趴伏著離開了。敵兵攻勢如此猛烈,五百人怎能守住城池?傳令兵本以為羅士信要向陽關求援,誰知羅士信提都沒提。

當南城方向殺聲震天,城池上空瀰漫著黑色濃煙,氣氛極度緊張之際,北城這邊的戰鬥亦沒有停止,城上守軍不時站起來衝著護城河中的木筏射擊,而木筏上的盾陣已經撤了,只剩下兩個盾牌還豎在木筏上,估計盾牌後只剩下兩個敵兵了,餘者都潛入水中破壞鐵柵欄去了。

果然,鐵柵欄那邊有了動靜。五個鄉兵舉起弓弩衝著水中一陣猛射。奇蹟發生了,一股股鮮血從水中冒出,很快便染紅了鐵柵欄所在的水面。敵兵中箭了,而在水下中箭,若傷及要害,必死無疑。

消息迅速傳遞到城牆上。城牆上的鄉兵馬上舉起盾牌趴在牆垛上仔細觀察河中木筏。木筏上還是兩個盾牌,盾牌後面估計躲著兩個人,而其餘潛水者一個都沒有出現。有這麼巧合的事?潛入水中的敵兵都在破壞鐵柵欄的時候給射死了?正在疑惑時,木筏上的盾牌再度撤去一面,又一個人下水了,估計是看到同伴久不露面,下水去找了。很快,潛水者露面了,手中還拖拽著一個,而他們身後的水面上,漂浮著紅色的血跡。

「死了,真的死了,都給射死了。」有個鄉兵突然扯著嗓子叫起來,興奮不已。

「射,射死他們……」有個更大膽的鄉兵一躍而起,舉起長弓,瞄準水中敵兵便一箭射出。更多的鄉兵緊隨其後,帶著滿腔的憤怒和殺敵的快感,向著木筏及其周邊水面一陣狂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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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驃悍羅士信

慘叫聲隱約傳來,接著便看到水面上的兩個人逐漸下沉,顯然剛剛潛入水中救人出來的那個敵兵也給一箭射中了,不行了。

木筏上最後一面盾牌也倒下了,最後一個人也跳進了水中,奮力拯救同伴。

「射!射!射!」城牆上的鄉兵激動得瘋狂叫喊,箭矢如雨點一般密集射出。

最後一個敵兵轉眼便被箭矢射中,迅速沉入水中,鮮紅的血液漂浮在水面上,久久不散。

鄉兵們全部跳上了城牆上,振臂歡呼。幾乎在同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了木筏上,木筏上有盾牌,有刀槍,有幾個尚沒有打開的鼓囊囊的牛皮大袋,也不知道里面裝了什麼東西,另外還有十幾張輕弩。這些都是戰利品,既然是戰利品,那理所當然要把它們打撈上來。姑且不說牛皮大袋裡裝了什麼,僅以那十幾張輕弩來說,就很值錢了,雖然要上繳,但上官肯定會給予豐厚的賞賜,足夠兄弟們分分了。

兩個火長互相看了一眼,相視而笑。

「派幾個兄弟下去,把木筏上的東西弄上來。」其中一個火長說道。

「先派四個兄弟下去,看看賊人可都死絕了。」另一個火長顯然很謹慎,「以免出了意外,折了兄弟的性命。」

鄉兵們爭先恐後要下去。先下去打撈戰利品的肯定能順手牽羊沾點小便宜,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兩個火長指派了四個會水的兄弟,全副武裝,盾牌弓箭刀槍都帶著,然後用粗繩系在腰上,慢慢放到城牆跟。

城上的鄉兵弓弩齊舉,對準木筏及其周邊水域,以防萬一。城下的鄉兵則小心翼翼,先走到河堤邊上確認木筏附近安全,這才派一個人脫衣下水,拎著把長槍,游到木筏邊上衝著水裡一陣猛捅,確認木筏下面也沒有敵兵之後,其他三個鄉兵才脫衣下水,四個人合力把木筏推到岸邊。

就在這時,外河上又有兩隻木筏順水而來,木筏上的敵兵吹響了號角,似乎要與先期抵達這裡的兄弟取得聯繫。

局勢驟然緊張。城牆上的鄉兵異常焦急,衝著城下連聲叫喊,「賊人來了,快,快把東西弄上來,遲恐不及。」

城下鄉兵抬頭一看外河來了兩隻木筏,木筏上坐滿了敵兵,頓時大為吃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撿大東西拿了,大東西當然就是那幾個鼓囊囊的牛皮大袋了,足有一丈多長,雖然不知道里面裝了什麼物件,但肯定是打仗用的裝備,應該很值錢。

城下四個鄉兵手忙腳亂地搬,城上鄉兵則放下更多的繩子,以便把戰利品更快地運上去。

幾個牛皮大袋率先拽上了城牆,然後便被仍在了一邊。這時所有鄉兵都趴在城牆邊緣,大家齊心協力往上拽拉戰利品,而敵兵則乘著木筏匆忙駛向護城河,氣氛很緊張,誰也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思去看看那幾個牛皮大袋裡到底裝了什麼。

但就在此刻,若有鄉兵回頭看一眼那幾個牛皮大袋,必定魂飛天外,因為其中一個牛皮大袋正被人從袋裡用鋒利的短刃一劈而開,然後便滾出來一個身著黑色明光鎧、頭戴黑色兜鍪、面帶白色虎頭護具,背負一柄雪亮長刀的彪悍戰將。

黑鎧戰將一躍而起,背後長刀幾乎在瞬間便被他握在了手中。

在他眼前的,是十幾個趴在城牆上一邊拉拽繩索一邊大呼小叫的鄉兵,還有幾個青衣胥吏也混雜其中,誰也沒有注意到死神已經舉起了屠刀,正發出恐怖獰笑。

「殺!」

黑鎧戰將陡然發出一聲震天雷吼,跟著身形如電,長刀如虹,霎那間,人頭滾滾,鮮血四射,斷肢殘臂漫天飛舞。



南城外的火越燒越大,煙霧越來越濃,雖然夕陽正在西下,但梁父城已陷入黑暗,城中更是恐慌一片。

煙霧中,敵軍的戰鼓始終擂動,號角此起彼伏,殺聲更是有節奏地響徹山野,仿若有千軍萬馬雲集城下,如果不是間斷性的箭陣一次次覆蓋城樓,而它的威力卻始終沒有增加,恐怕守軍的士氣早已蕩然無存。

突然,城中金鉦急促鳴響,更有奔走呼號之聲隱約傳來,只是此刻整個南城均被濃煙掩蓋,城上守軍根本看不到城中發生了何事。

就在這時,有人狂奔而至,站在城門樓下縱聲狂呼,「失火了,城中失火了……」

失火了?羅士信駭然心驚,值此緊要關頭城中竟然失火了,那守軍豈不腹背受敵?眼下守軍不可能去救火,唯有靠城中居民自救,但為了阻御外敵,城中居民除了老弱婦孺外餘者皆被徵調。羅士信左右為難,一時委決不下。不救火梁父城就完了,等於拱手送給了敵軍,但如果盡遣城中青壯去救火,那麼敵軍一旦開始攻城,五百守軍在沒有城中居民的幫助下,根本抵禦不了敵軍,城池還是要丟。

然而,尚未等他做出決策,城上城下所有幫助守軍打仗的城中青壯居民便一哄而散,飛一般衝向城中救火去了。他們不救火,家就沒了,而他們不打仗,還有守城的鄉團可以抵禦敵軍,尚有守住城池的一絲希望。

關鍵時刻,羅士信這個少年軍官威信不足的缺陷暴露無遺。守城大戰尚未開始,軍心便亂了,隊伍也散了,敗局已定。

城中大火異常兇猛,短短時間內便火光衝天。梁父城上空的煙霧也因此變得更為濃厚,能見度也愈發低了,而尤其可怕的是,城中已經大亂,居民們在城外敵軍和城內大火的內外夾攻下,驚慌失措,一部分居民肝膽俱裂,為了求生,紛紛向東西兩個城門衝去,試圖逃出城外。

恰在此刻,東城門方向鼓號衝天,敵軍趁著城內大亂之際,突然發起了攻擊。

羅士信措手不及,他判斷錯誤,把鄉團主力放在了南城,而東城門只有五十鄉兵,根本不堪一擊。

東城瞬間失陷,敵軍殺進了梁父城。

羅士信果斷下令,撤,火速從西城撤離,撤向陽關。

城池失陷,密集而急促的金鉦報警聲迴蕩在黑壓壓的煙霧裡。城中居民魂飛魄喪、狼奔豕突,鄉團將士也是驚惶不安,奪路狂奔。西城門打開了,但護城河上只有一道吊橋,容納量非常有限,再加上居民們或攜家帶口,或肩挑背扛,還有官僚商賈們驅趕著馬車,大家爭先恐後往外逃,很快便把西城門堵得水洩不通,撤離速度非常緩慢。

鄉團將士情急之下,舉刀便砍,不惜一切代價要在擁堵的人群裡殺出一條血路。

沒辦法,敵軍已經殺進城了,逮到他們肯定是殺無赦,一刀一個腦袋,而居民則無礙,最多也就是損失財產,敵兵尚不至於喪心病狂到血腥屠城。

羅士信急得團團亂轉,不停地催促號令兵吹響集結號,以便給從東城和北城方向撤下來的兄弟指明方向。東城遭到敵軍的猛烈攻擊,那一隊鄉兵肯定是凶多吉少了,而北城依舊安然無恙,那兩火鄉兵應該能安全撤回來。

然而,就在羅士信和鄉團將士們焦急的等待中,就在被熊熊大火和衝天濃煙所逐漸吞沒的城中大道上,忽然衝出來一隊全副武裝的鷹揚衛士。為首者是一員彪悍戰將,全身上下包裹在黑色鎧甲中,甚至連臉上都戴著一個白色虎頭護具。在他的手中,倒提著一柄雪亮冷森的鋒利長刀。在他的身後,跟著二十多個身著黃色戎裝,手拿刀槍弓盾的衛士,一個個氣勢洶洶,殺氣騰騰。

城中怎會有鷹揚衛?這個疑問一掠而過,聯想到之前威力驚人的箭陣,羅士信瞬間堅定了自己的猜測,這支攻擊梁父城的徐州賊十有**便是造反的鷹揚衛,而眼前這隊飛奔而來的鷹揚衛絕對是攻城的賊人。

羅士信毫不猶豫地舉起手中鐵槊,縱聲狂呼,「賊人殺來了,兄弟們,迎戰,殺!殺上去!」

羅士信身先士卒,一馬當先,挺槊向前。一群鄉兵緊隨其後,刀槍並舉,義無反顧。

此刻他們只有上前迎敵,撤離的通道尚沒有打通,鄉兵們為了求生揮刀殺人,而城中平民為了逃生也豁出去了,赤手空拳與鄉兵們廝殺在一起,正糾纏混戰之時,突然聽到「賊人來了」,雙方魂飛天外,驟然爆發,不顧一切向前衝,只求能以最快速度逃出城去。

西城內外亂成了一團,這對撤退的鄉兵來說是一場可怕的災難,但對呼嘯殺來的義軍來說,則是殺人的最好機會。

黑鎧戰將倒拖長刀,狂奔而至,氣勢凜厲。

羅士信屹立長街,鐵槊橫舉,一夫當關。

「殺!」黑鎧戰將一聲暴喝,人刀合一,如厲嘯狂飆,騰空而起,一刀斬下。

「殺!」羅士信不退反進,鐵槊劃空而起,如射日神箭,一槊刺上。

電閃之間,刀槊相擊,「當……」一聲金鐵交鳴,火星四射。

黑鎧戰將落地,長刀如驚虹掠過,發出刺耳嘯叫,再次凌空斬下,「殺!」

鐵槊倒撞而下,狠狠砸進地面。羅士信倒退三步,卸去撞擊之力,跟著發出一聲震天雷吼,「殺!」鐵槊再起,帶起泥土片片,掠起一道殘影,以匪夷所思之速度,再次迎上長刀。

「當……」刀槊相撞,聲震長街。

羅士信兩臂酸麻,虎口欲裂,連連倒退。

黑鎧戰將卻是越戰越勇,步步進逼,長刀再起,身如鬼魅,第三次凌空斬下,「殺!」

羅士信仰天怒吼,兩腿如磐石一般硬生生撐住強健身軀,雙手橫起鐵槊,對準雷霆斬下的長刀,用盡全身的力氣,惡狠狠地撞了上去,「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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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十一刀

長街上,火光映射之中,濃煙翻捲之下,兩名戰將酣呼鏖戰。

城門內外,人潮滾滾,擁堵不堪。一部鄉兵列下戰陣,嚴防死守;一部鄉兵大開殺戒,濫殺無辜,不惜代價逃離城池。平民們在絕望中怒吼、慘嚎、掙扎、踐踏、奔逃,但死神已經張開了血盆大嘴,肆意吞噬著他們的生命,狹窄的城門通道變成了恐怖的屠宰場。

戎裝精兵一字列開,輕弩齊舉,刀光森厲,殺氣騰騰。

「殺!殺!殺!」黑鎧戰將吼聲如雷,長刀嘯叫,殘影道道,身如烈虎,一次次兇猛撲上,一刀刀瘋狂斬下。

一柄刀,一個動作,雷霆劈下,再劈,再斬……

羅士信感覺自己掉進了驚濤駭浪之中,一道道耀眼的閃電在眼前飛舞,一聲聲驚雷在耳畔炸響,感覺死亡一步步逼近,感覺生命一點點流失,他窒息難當,陷入了空前的絕望,他只能依仗不屈不撓的意志咬牙堅持,只能憑藉一往無前的勇氣和玉石俱焚的決心,把體內的全部力量徹底爆發出來,與強大到根本不可戰勝的敵人決一死戰。

羅士信天生神力,在武技上更有著驚人的天賦,在其成長的短短歷程中,同齡的孩子對他敬若神明,崇拜不已,比其年長的青壯亦對他敬畏有加,不敢與其發生任何衝突。羅士信因此很自信,很狂傲,如果不是有師父的約束,有師兄秦瓊牢牢壓制著他,他早已變得驕橫跋扈、目中無人了。

然而,今天,此刻,他第一次嘗到了恐懼的滋味,第一次知道了絕望和無助的可怕,第一次近距離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脅,看到了死神的獰笑,第一次親身體會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真正含義,他的自信、驕傲和對未來的憧憬,均在黑鎧戰將一刀接一刀的雷霆劈殺中,轟然碎裂。

這個如天兵天將一般的猛士,力氣比他更大,武技比他更高,而且自始至終只用一招,普普通通的一招雷霆劈殺,便把他殺得步步後退,毫無還手之力,如落花流水般一敗塗地。相比起死亡的威脅,那種巨大的挫敗感才讓羅士信倍感沮喪,在沮喪中氣頹,在氣頹中失去自信,而信心遭受重創之後,羅士信終於力竭。

第九刀。

在驚心動魄的金鐵交鳴聲中,羅士信發出絕望厲嚎,手中鐵槊已經彎曲變形,虎口已經迸裂鮮血淋漓,臂膀已經痛疼難擋,兩腿已經痠軟搖搖晃晃,眼前更是金光閃爍,視線模糊。

黑鎧戰將借助反彈之力,身形騰空而起,長刀厲嘯,吼聲如雷,雷霆一刀,「殺!」

第十刀。

羅士信仰天狂吼,雙手舉槊,用盡全身最後一絲力氣,奮力抵擋。

「當……」鐵槊在長刀的猛擊下,攔腰彎曲,巨大的撞擊力通過鐵槊迅猛傳遞到羅士信的雙手虎口上,虎口徹底迸裂,但撞擊力並沒有就此散盡,而是沿著羅士信的雙臂飛速傳遞至身體,羅士信再也站立不住,踉蹌倒退,跟著兩腿一軟,身體失控,身軀連同頭顱如石塊般重重撞上地面,巨大的痛疼感瞬間摧毀了羅士信的意識,眼前一黑,張嘴噴出了一口鮮血。

幾十步外嚴陣以待的鄉兵們瞠目結舌,他們親眼目睹了驍勇無敵的羅士信,竟在黑鎧戰將狂飆般的猛烈攻擊下,如風中落葉,不堪一擊,僅僅數息便倒下了。

說時遲,那時快,黑鎧戰將倒退一步,卸去反彈之力,手中倒飛而起的長刀亦在空中驟然靜止。

「殺!」隨著一聲暴喝,黑鎧戰將如咆哮猛虎般縱身而上,手中長刀以無堅不摧之勢厲嘯而下,人刀合一,對準倒在地上的羅士信,一刀劈下。第十一刀。

在鄉兵們震駭的目光中,人刀,刀到,長刀在攝人心魄的嘯聲中,擦著羅士信的臉龐,狠狠釘入地面,深達數寸。鋒利的刀刃緊貼著羅士信的面孔,森然奪目,寒氣逼人。昏厥的羅士信受此刺激,瞬間又從昏厥中驚醒,瞪大眼睛,發出了一聲連他自己都倍感恐怖的嚎叫。

羅士信死了,歷城鄉團的第一佐史死了,被黑鎧戰將剁下了頭顱。這是鄉兵們親眼目睹的,雖然他們沒有看到頭顱從身體上分離,但那一刀勢大力沉,躲無可躲,羅士信豈能倖免?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嗓子,絕望而恐懼的一嗓子,跟著「轟」一下,嚴陣以待的鄉兵們突然一哄而散了,狼奔豕突,瘋狂叫喊,奪路而逃。

西城門陷入了更大的混亂,眼見敵人已經殺到眼前,眼見黑鎧戰將在數息之內斬殺了守城團主,所有人都驚駭欲絕,都聞到了死亡的氣息,大家拚命往城外逃亡,鄉兵們在逃,官僚富豪們在逃,平民們也在逃,大家互相踩踏,互相殺戮,死傷狼籍。更慘的是,他們即便衝出了城門,眼前還有一道護城河,唯一的逃生之路也就是一道吊橋,結果可想而知,能夠沖上橋的寥寥無幾,大部分人只能跳水求生,很多人在混亂中溺水而亡,其悲慘之狀不忍目睹。

黑鎧戰將拿下了白色虎頭護具,露出李風雲那張冷峻而殺氣凜冽的面孔。

眼前這個少年天生神力,天賦異稟,更難得的是在強大對手的攻擊下,無畏無懼,奮力迎戰,捨生忘死,意志非常堅強,如此人才極其罕見。李風雲遂動了惜才之念,刀下留下。

「報上名來!」李風雲厲聲喝問。

羅士信劇烈喘息,對死亡的恐懼讓他陷入窒息之中,他不敢動,也無力動彈,但不屈的意志卻頑強支撐著他,讓他勇敢,讓他無懼死亡,讓他張大嘴巴用盡最後的力量縱聲叫喊,「直娘賊,俺叫羅士信,歷城羅士信。」

他是用盡力量喊出來的,但實際上聲音很小,而且很嘶啞。

李風雲卻是聽清了,他殺氣騰騰的臉上頓時露出驚訝之色,眼裡的厲芒也在這一瞬間突然減弱,並漸漸消散,慢慢地,他眯起了眼睛,望著倒在地上卻色厲荏苒地擺出一副睚眥欲裂、仿若要生吞活剝了自己的羅士信,情不自禁地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

「歷城羅士信?」李風雲笑了起來。

不過那笑容在羅士信看來,卻充滿了鄙夷和不屑,這令其倍感屈辱,心裡的不屈之念驟然爆發,血脈賁張之下,身體裡的力氣竟恢復了幾分,不知不覺他再一次握緊了已經變形但依舊可以用來殊死一搏的武器。

「秦瓊秦叔寶在哪?張須陀又在哪?」李風雲突然問道。

「你是何人?」羅士信反問道,「你這廝可敢報上名來?」

李風雲大笑,右臂用力,拔刀而退,跟著左手掀起兜鍪,露出滿頭白髮,「白髮李風雲。」

羅士信望著一頭白髮的黑鎧戰將,心裡沒來由地湧出一絲敬佩,如此異士,奈何為賊。

「某給你一次機會。」李風雲再退兩步,倒提長刀,大聲笑道,「某放你回去,養好傷,待陣前相遇,再決生死。」

羅士信吃驚不已,匪夷所思地望著李風雲。

李風雲衝著他哈哈一笑,手指東邊長街,「某的部下正飛奔而來,你若想走,現在便走。」

羅士信再不猶豫,翻身躍起,兩手握緊鐵槊,兩眼死死盯著李風雲,飛速倒退,迅速消失在了擁擠的人群裡。

風雲衛士們面面相覷,不知道李風雲為何要放走羅士信,更不知蒼頭帥又在玩弄什麼玄虛。

徐十三率風雲團將士狂奔而至。

「梁父城毀了。」李風雲看看衝天大火,搖了搖頭,「傳令下去,銜尾追擊,直殺陽關。」



黃昏時分,秦瓊接到了從博城傳來的急件,郡尉賈務本和歷城鷹揚府司馬楊潛急告張須陀,齊州賊主力向博城發動了攻擊,試圖從博城方向突圍,重新殺回齊郡。

賈務本和楊潛據此做出分析和推斷,攻打陽關的賊軍應該是一支偏師,目的是以身為餌,佯裝南下蒙山,以牽制住巨陽、梁父一線的官軍,從而幫助其主力從博城方向突圍而走。目下楊潛率軍堅守博城,阻御賊軍,疲憊賊軍,遲滯賊軍突圍之速度,而賈務本則率鄉團主力依舊埋伏於泰山腳下,準備伏擊賊軍。考慮到齊郡之利益,此仗最好能全殲賊軍,所以賈務本和楊潛徵詢張須陀的意見,是不是請明公即刻放棄陽關,率軍急速趕赴博城戰場,完成對賊軍的包圍,以便全殲賊軍。

秦瓊毫不猶豫,當機立斷,決定棄守陽關,率歷城和臨邑兩個鄉團連夜殺回博城。並書告張須陀,請張須陀在曲阜等待自己的捷報。

就在他做出決策,派人急赴梁父城,命令羅士信馬上撤離之時,噩耗傳來,梁父城失陷,羅士信率敗軍正在逃亡陽關,而徐州賊軍則尾隨於後,銜尾追殺,距離陽關只剩下十幾里路了。

秦瓊大吃一驚,徐州賊的武力果然非同一般,上午抵達梁父城,下午就把梁父城攻陷了,如此推算,徐州賊必定是大舉北上,兵力或許超過了自己。

秦瓊不怒反喜,他正好要撤離,要棄守陽關,但棄守陽關需要一個理由,需要堵住段文操的嘴,而梁父城失陷,徐州賊殺到陽關,齊軍因此腹背受敵,且兵力嚴重不足,只有撤退。這個理由很充足,完全可以堵住段文操的嘴,不至於給張須陀帶來麻煩。

秦瓊下令,賈閏甫率臨邑團,火速撤離陽關。

又命令巨平守軍,馬上撤出巨平城,在城外等待與臨邑團會合,一起趕赴博城戰場。

然後親自率兩火輕騎,前往接應羅士信。

亥時兩刻,孟讓攻佔陽關。

亥時正,李風雲率軍殺到陽關城下,與孟讓勝利會師。

同一時間,秦瓊率軍飛奔巨平,在歷城和臨邑兩個鄉團會合後,馬不停蹄,連夜趕赴博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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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化整為零

張須陀率軍剛剛抵達曲阜,呂明星和郭明便率軍撤至防山,在防山要隘擺下防禦戰陣。

張須陀無意攻打防山,亦無意幫助段文操收復泗水縣,他在徐州義軍撤離曲阜後,便陳兵泗水南岸,以便隨時渡河北上趕赴巨平、梁父一線。

然而戰局變幻莫測,他在曲阜尚沒有喘口氣,便接到秦瓊急件,徐州賊軍已經殺到了梁父城。

徐州賊軍不是張須陀的目標,張須陀的目標是齊州賊,他需要找到齊州賊的主力,他最希望看到的局面是齊州賊從博城方向突圍,這樣他就可以按照既定計策展開攻擊,實現攻擊之目的。因為沒有博城方面的動靜,張須陀沒有動作,在泗水南岸按兵不動。

段文操馬失前蹄,打了敗仗,十分丟臉,避而不見張須陀,但出於禮貌,還有合作的需要,他讓侄子段綸代表自己去拜謝張須陀並犒勞一下齊軍。

張須陀理解段文操目前所處的尷尬境地,再說段綸畢竟是兵部尚書段文振的兒子,雖說雙方隸屬不同的政治集團,有不同的利益訴求,但就張須陀目前的處境來說,在得不到以禮部尚書楊玄感為首的河洛貴族集團的鼎力支持下,他只能「自力更生」,在戡亂剿賊這個共同利益的基礎上,力爭贏得與各方勢力之間的合作。

兵部尚書段文振是齊魯貴族集團的領袖級人物,張須陀若想在齊魯建下戡亂之功,首先就要贏得段文振的支持,而齊魯局勢混亂又必然會損害到齊魯人的利益,所以這是一對尖銳矛盾,而能否成功化解這對矛盾,關鍵不在張須陀如何戡亂,而在於段文振和齊魯貴族如何平衡各方之間的利益。

張須陀盛情宴請了段綸,言辭之中頗有示好之意,同時也隱晦做出試探,探查段氏對自己的戡亂剿賊有何意見。

段氏在此事上的態度十分矛盾,從東征立場出發,段氏不希望齊魯人在這個節骨眼上舉兵造反,繼而影響東征進程,所以支持剿賊,但從齊魯人的利益出發,段氏不希望看到齊人殺齊人的悲慘局面,所以又不支持剿賊。這種矛盾的態度讓段氏在戡亂剿賊一事上搖擺不定。

好在徐州賊佔據蒙山,直接威脅到了琅琊郡的安全,而琅琊郡一旦失陷,必將影響到東萊水師的渡河作戰,影響到東征大業,偏偏徐州賊又不是齊魯人,這便解決了段氏的矛盾所在,齊魯人可以以戡亂為名剿殺徐州賊。

段氏的策略隨即擬定,集中齊魯地區的力量,齊心協力剿殺徐州賊,如此既可確保東征順利進行,又可確保諸如張須陀等齊魯官僚可以建下戡亂之功。

張須陀聽明白了,接下來不但雙方之間要合作,還要聯合更多的力量進行合作,甚至包括與徐州貴族集團之間的合作,只是如此一來,齊州賊還剿不剿?當然要剿,但張須陀若想在齊魯地區待下去,若想維持與齊魯貴族之間的合作,他就不能大開殺戒,而考慮到齊軍接下來的剿賊目標是徐州賊,齊郡的穩定至關重要,他唯一的辦法便是把齊州賊趕出齊郡。往哪裡趕?冬天到了,大河即將封凍,只要計策得當,張須陀完全有能力把齊州賊趕到河北,趕出齊魯地區。來年春暖花開,大河解凍,有大河這道天險為阻,齊州賊再想殺回來就難了,如此張須陀便可集中力量剿殺徐州賊了。

賓主把酒言歡,盡興而散。

當夜張須陀踏踏實實睡了一覺,醒來就看到了秦瓊的急件。

徐州賊的攻擊力非常強,以摧枯拉朽之勢攻陷梁父城,而據羅士信和逃回來的歷城鄉兵所述說,他們竟不知道徐州賊是如何進城的,亦不知道城中大火是如何燃起的,總之他們稀里糊塗的就敗了,而梁父城也在大火中付之一炬。徐州賊隨即直殺陽關,陽關腹背受敵。恰在這是博城急報,齊州賊主力猛攻博城,要從博城方向突圍,賈務本和楊潛據此推斷,攻打陽關是是齊州賊軍的偏師,是誘餌。秦瓊果斷下令棄守陽關,率歷城和臨邑兩個鄉團連夜趕赴博城,打算圍殲齊州賊主力。

張須陀稍加思索後,馬上給賈務本、秦瓊和楊潛寫了一封密信。考慮到齊魯局勢的急劇變化,齊軍迫切需要保存實力,而賊軍為了求生,必然捨命相拚,博城一戰極有可能打成兩敗俱傷之局。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此仗即便全殲了齊州賊,齊軍亦有可能損失殆盡,齊軍一旦失去戰鬥力,接下來又拿什麼去應對急劇變化的齊魯局勢?

這封密信的字裡行間,非常清晰地透露出張須陀的一個無法宣之於口的態度,那便是「養寇自重」,而之所以「養寇自重」,不是張須陀私心作祟,而是迫於齊魯貴族集團所施加的重壓。可以預見,張須陀一旦全殲了齊州賊,必然會成為齊魯貴族集團的「公敵」。他是建下了戡亂之功,但他在齊魯地區也待不下去了,如果以兵部尚書段文振為首的朝堂上的山東權貴們再聯手「敲打」他一下,他的仕途也就基本到頂了,十有**要被打發到一個落後偏僻貧瘠的小郡去打發餘生了。

張須陀的這封信於當天夜裡送達博城戰場。

楊潛守住了博城。秦瓊也抵達了博城,而賈務本也從伏擊地點殺出。在齊軍看來,王薄和長白山義軍主力已經陷入了包圍,敗亡在即。

然而,王薄早有對策,他明知博城是個陷阱,又豈會睜著眼睛跳下去?

王薄猛攻博城,其目的便是吸引官軍的注意力。在官軍堅守城池,在泰山腳下的埋伏官軍尚沒有殺出,在巨平、梁父一線的官軍尚沒有趕回來,完成對義軍的包圍之前,他把主力化整為零,一部佯裝主力攻城,一部則由老弱婦孺組成,先行開道,直奔泰山腳下,而埋伏在泰山腳下的官軍看到是老弱婦孺,必然不會出手,而是繼續埋伏,耐心等待義軍主力出現。真正的義軍主力此刻全部化整為零,秘密藏匿於博城和泰山南麓之間的丘陵山野之中。

只待官軍完成合圍,發現義軍主力早已逃走之後,必然認為之前放走的「老弱婦孺」有問題,義軍主力可能混雜在老弱婦孺中間逃之夭夭了,於是調轉馬頭,銜尾追殺。

只待官軍殺回齊郡,王薄就把零散藏匿的主力部隊迅速整合起來,緊隨官軍之後殺回齊郡。

這個計策中最為狠辣的招數便是丟車保帥,便是把追隨義軍的老弱婦孺全部放棄了,如此一來,義軍主力的生存能力和戰鬥能力將大大提高,也唯有如此,長白山義軍才有希望殺出一條血路。

當夜,齊軍發動了攻擊,賈務本、秦瓊和楊潛三路齊出,結果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他們沒有抓到王薄,也沒能圍殲賊軍主力,雖然他們設下的這個陷阱十分高明,但賊軍比他們更高明,更狡猾,竟然奇蹟般的從陷阱裡溜走了。

三人一商量,當即認定,賊軍主力還在博城附近,還在汶水兩岸一帶潛伏,而之前從泰山腳下逃走的老弱婦孺不過是誘餌,只待官軍中計上當,銜尾追殺直奔齊郡而去,賊軍便緊隨官軍之後,大搖大擺地重新殺回齊郡。當然,還有一種可能,那便是賊軍主力此刻正在向陽關方向狂奔,乘著其偏師和徐州賊軍攻佔陽關之際,火速南下蒙山。

如果賊軍主力還在博城附近,他們尚可再戰,反之,若賊軍主力已南下陽關,則大事去矣,而且這一結果讓他們十分沮喪,本想設計剿殺賊軍,哪料到竟被賊軍算計了,自己跳進了自己挖的陷阱,眼睜睜的看著賊軍挺進了蒙山。

就在這時,張須陀的密信到了。張須陀在信中以非常肯定的口氣告訴他們,齊州賊肯定要重新殺回齊郡,而原因很簡單,這是段氏說的。既然段氏說齊州賊肯定要殺回齊郡,那還用得著質疑?而段氏之所以採取合作之態度,原因亦很簡單,因為蒙山被一股徐州賊佔據了,接下來齊魯地區戡亂剿賊的目標是徐州賊。那麼,齊州賊何去何從?還剿不剿了?綜合各方勢力的立場來分析,再加上大河即將封凍,不難推測出走投無路的齊州賊將逃亡何處。

齊軍未來一段時間的任務,便是將計就計,繼續追剿齊州賊,直到把齊州賊趕過大河。

賈務本、秦瓊和楊潛當即領會了張須陀的真實意圖。秦瓊堅決不會說話,也不獻計,他是齊人,他要避嫌。賈務本是河東貴族,是關隴貴族集團成員,而楊潛的來歷身份很神秘,從齊郡兩位行政官長張須陀和賈務本都對其恭敬有加的態度來看,此人十有**出自關隴豪門。三人中秦瓊的地位最低,當然要閉緊嘴巴了。賈務本的貴族等級也較低,與楊潛的貴族等級懸殊太大,如果不是楊潛要求嚴守他的秘密,賈務本在他面前連坐的資格都沒有,所以賈務本也不說話。

楊潛是歷城鷹揚府司馬,是齊軍目前唯一的軍方官員,張須陀不在的時候,由他決策也屬正常。

楊潛當仁不讓,當即拿出決策,將計就計,連夜追擊,殺回齊郡。

過了兩天,王薄從斥候處得到確切消息,齊軍確實殺回齊郡後,乃重整軍隊,飛速越過泰山,再回齊郡,但他的目標已經不是長白山,而是北上,向大河奔去。

張須陀到了魯郡首府瑕丘,拜會段文操,聽到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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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誰反對東征?

皇帝下旨,罷免順政公董純左驍衛將軍職,將其逐出了軍隊,又免除其檢校彭城太守職,改為汶山郡太守。

汶山郡在哪?在巴蜀西北方向,窮山惡水,不毛之地。這對威名顯赫、位高權重的董純來說,等同於政治「放逐」了。董純倒了,雖然他的政治對手沒有將其打入地獄,但也達到了將其逐出軍隊,遠離政治中樞的目的。

董純的倒台,讓關隴隴西貴族集團的實力遭到了重創,而董純之所以倒台,主要原因不是徐州賊禍亂通濟渠,而是皇統之爭的政治餘波。董純做為支持齊王楊暕入主東宮的主要大臣之一,在東征即將開始之際,皇帝和以改革派為首的中樞,當然要尋個機會把他貶黜了,以免給國內政治局勢埋下不可預料的隱患。

董純被貶,對中土頂層權貴來說,是政治鬥爭的結果,而對中土高級貴族官僚來說,在不考慮政治因素的情況下,首要教訓是,自己份內的事一定要做好,否則即便你背後的靠山很大很硬,但給人抓住了把柄,落人口實,讓你的靠山很尷尬很沒面子,他還會保你嗎?早一腳把你踹到底了。

齊州賊重回齊郡,魯郡的危機算是緩解了一部分,段文操也能喘口氣了,雖然這與張須陀的初衷大相逕庭,但凡事有利就有弊,張須陀卻因此贏得了與以段文操為首的齊魯貴族集團的合作。這種合作關係,相比剿賊後所帶來的一系列嚴重後果,其給張須陀所帶來的利益不可同日而語,所以張須陀親自趕到瑕丘拜會段文操。

段文操感覺張須陀是得了便宜又賣乖。你先打了我一個巴掌,現在又來給我一個甜棗,當我是痴人啊?不過既然合作了,這點閒氣爭了就沒有意思,顯得小家子氣,沒有度量。段文操宴請了張須陀,然後便透漏了董純被貶黜的消息。這個消息目前還沒有傳遞到各郡縣,不過段文操的哥哥在中樞,類似這種消息還是可以先透漏一下,無關乎機密嘛。段文操的意思很直白,做為關隴人,在齊魯這塊地盤上謀利益,必須要贏得齊魯人的合作。

董純就是個例子。徐州賊禍亂通濟渠,還劫掠了整整一個船隊的重兵,而尤其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是,徐州賊帶著這整整一個船隊的重兵,竟然從董純的圍追堵截中逃了出去,千里迢迢挺進了蒙山,這背後若是沒有徐州人暗中幫助,怎麼可能?同樣,齊州賊舉起造反,這背後也是有原因的,並不是大家所口口相傳的什麼反徭役、反賦稅,什麼賑濟不力,那都是扯淡。

試想中土的普羅大眾歷經了四百餘年的分裂和戰亂,一代又一代人在年復一年的戰爭中艱難煎熬,忍受了常人根本無法想像的巨大痛苦,如今好不容易統一了,好不容易過上了安寧的生活,誰不珍惜?千萬不要小覷了中土普羅大眾對痛苦和貧窮的忍耐力,不要小覷了中土普羅大眾對和平統一的渴望和期待,不要小覷了中土普羅大眾對保家衛國的熱情和激情。之前的西征也罷,即將開始的東征也罷,都是對外戰爭,都是為了遠征蠻夷,為了邊陲的穩定,為了中土的安危,為了中土的和平統一大業,為了普羅大眾的福祉,所以,真正支持對外戰爭,以飽滿熱情投入到對外戰爭中的,恰恰是中土的普羅大眾。

當然,中土以舉國之力發動東征,必然在某些地區的賦稅徵繳和徭役徵調上有所加重,會給一部分普羅大眾帶來沉重的負擔乃至痛苦,但普羅大眾都知道這是短暫的,是可以忍耐、可以克服的,未來是可以期待的,今日在和平統一基礎上所進行的對外戰爭給普羅大眾帶來的痛苦和絕望,與四百餘年的分裂和戰亂所帶給中土普羅大眾的痛苦和絕望,根本無法相提並論。

所以,山東地區包括大河南北乃至徐州地區爆發的叛亂,其真正的原因是反東征。

誰反對東征?不是中土的普羅大眾,不是期待永久和平和統一的中土的普羅大眾,而是中土的貴族集團,是統治著中土、分享著中土權力和財富的貴族集團。

貴族集團為何要反對東征?因為改革,因為隨著中土的和平統一,中土的政治不可逆轉地由門閥士族政治向中央集權政治發展。

在門閥士族政治中,執掌中土權力和財富的是門閥士族,而在中央集權政治中,執掌中土權力和財富的是皇帝,是中央。從權力和財富的角度來說,門閥士族政治中,門閥士族完全控制著權力和財富的分配,所以他們理所當然地享受著最大的權力和最多的財富,而在中央集權政治中,皇帝和中央完全控制著權力和財富的分配,為了確保和平統一,必然要削弱門閥士族的權力和財富,於是,最尖銳最激烈最根本的矛盾就出現了。

皇帝和以改革派為首的中樞,所進行的西征、東征等一系列國防和外交大戰略,其名義上是為了打擊外虜,保護中土,維護和平統一大業,實際上是為了建立武功,增長皇帝和中央的權威,同時利用戰爭緩解內部矛盾,利用軍功拉攏一部分支持改革的新貴族,打擊一部分反對改革的老貴族,同時贏得與中立貴族的合作,然後在內外大環境都趨於穩定的基礎上,進行全方位的激進式的大改革,力圖在最短時間內摧毀門閥士族政治,重建中央集權制,繼而從制度上、律法上、禮儀道德上徹底地鞏固和發展中土的統一大業,讓中土能夠世世代代享受和平統一所帶來的繁榮和昌盛。

對於今日山東貴族官僚來說,必須弄清楚叛亂背後的真正原因,才能做出正確的戡亂剿賊的策略,否則,必將在接踵而至的一個個呼嘯的政治風暴中粉身碎骨。

段文操不可能明說齊州賊叛亂的真正原因,但他可以以董純為例,以清談探討的方式,以董純倒台的政治原因,來清楚表述徐州賊叛亂的真正目的所在。

張須陀雖然是軍中悍將,從未深入接觸過高層政治,但他日常所接觸的都是貴族,其中不乏來自豪門世家的子弟,耳濡目染久了,不懂也能看出門道了。董純是軍中名將,是隴西貴族,是隴西貴族集團的大佬級人物,在軍方更是威名顯赫,如此人物竟在東征之前倒台了,與東征絲毫關係都沒有了,這足以說明問題,說明董純是反對東征的重量級人物,皇帝和中樞在東征之前,想方設法也要把這樣的人物貶黜到窮山僻壤裡去,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

至於董純為什麼反對東征,張須陀就不甚了了,不過段文操還是隱晦地解釋了一下,因為皇統之爭。但董純為什麼會介入皇統之爭?這就牽扯到一個更複雜的問題,皇帝為什麼自元德太子病逝後,就一直在儲君一事上推諉拖延?一國君主重要,而一國儲君同樣重要,直接關係到國祚的穩定,這個道理天下人人皆知,唯獨皇帝不知道?

皇帝當然知道,但皇帝立下了宏圖志願,一定要在有生之年完成改革,重建中央集權制,為此他需要絕對的權力,絕對的權威,而儲君的建立必將在政治上誕生一股新的勢力,而這股勢力一旦被對手所利用,必將嚴重掣肘皇帝,直接影響到皇帝對改革的推進,所以,皇帝想方設法拖延儲君的建立。

保守貴族勢力為了阻止改革,阻御改革,無所不用其極,其中最重要的一個手段,便是想方設法重建儲君,而不久前爆發的齊王楊暕**一案,便是皇帝對保守勢力的一次有力反擊。

張須陀的政治敏感度還是很高,理解能力也很強。段文操嘴裡說著董純,實際上是藉著董純「敲打」他,聯想到齊魯複雜局勢,他不禁暗自驚凜。倒不是段文操在威脅他,而是他的確和董純一樣,都是保守勢力中的一員。

河洛貴族集團過去以楚國公楊素馬首是瞻,而楊素和先帝一樣,都是溫和改革派,凡事都不急,循序漸進,一代人不行就兩代人,慢慢來,總有水到渠成的時候。今上在他的擁戴下登基稱帝后,改革思路迅速轉變,由溫和轉為激進,而兩人之間的矛盾也迅速激化。楚國公楊素年紀大了,病逝了,他的政治遺傳遂由長子楊玄感繼承,而楊玄感在改革上的立場和他父親一樣,都是溫和改革派,但隨著激將改革勢力控制了中樞,溫和改革派也被劃歸為保守勢力之一。

衛府是改革的重點地區,張須陀參與了一系列軍制改革,其中很多新制度在衛府遭到抵制甚至反對。張須陀本人也對很多損害到軍人利益的制度非常不滿,所以他很自覺,把自己劃歸為改革上的保守派,雖然他並不反對改革。

假若山東地區各叛亂事件的背後,都有中土保守貴族勢力的影子,那麼各地的戡亂剿賊就成了一塊「試金石」,凡戡亂不力者,都可以劃歸為保守勢力,理所當然會像董純一樣受到打擊,而剿賊勝利者,則可以劃歸為改革的支持者,會受到皇帝和中樞的嘉賞,仕途會一片光明。

段文操在警告張須陀,合作可以,但不要借合作之名行反東征之事,否則,一旦反目成仇,你就死定了。

「使君,蒙山剿賊,何時開始?」張須陀問道。

「還要等一等。」段文操說道,「蒙山剿賊,乃齊魯大事,需譙公(周法尚)和右候衛府牽頭,並給予各郡軍事上的支援。另蒙山與彭城接壤,要圍剿蒙山,還需贏得彭城方面的合作。」

張須陀拱手為禮,「既然如此,某先率軍返回齊郡,剿殺齊州賊。」

段文操撫鬚而笑,「彭城崔郡丞來信,說琅琊竇使君遣使至彭城商議聯手剿賊一事,他亦有意遣使至瑕丘來,與某共議。你看……」

張須陀一聽就明白了,段文操希望齊軍能留下。現在段文操手上的兵力十分有限,而徐州賊又在泗水一線虎視眈眈,只要有機會必會攻擊擄掠,這使得魯郡的局勢十分緊張,如果齊軍能留下一部分,對徐州賊形成威脅,段文操就能騰出手來徵調地方宗團鄉團組建地方軍,並與彭城、琅琊兩郡擬制聯手剿賊之策,完成圍剿蒙山的前期準備工作。

張須陀沉吟了片刻,說道,「某回齊郡後,馬上調兵曹書佐秦瓊率軍馳援使君,使君意下如何?」

段文操大喜,「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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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意在何為?

孟讓帶著兩千餘人突圍南下,但他並沒有進入蒙山,甚至都沒有渡過泗水河進入卞城,而是以軍隊疲憊不堪,急需休整為由,暫時駐紮於洙水下游一處僻靜的河谷裡。

原因不言自明,孟讓擔心自己被徐州義軍一口吞了。

徐州義軍已經佔據了蒙山,實力明顯強於長白山義軍,而長白山義軍迫於生存需要不得不一分為二,孟讓所帶不過是一支偏師,且在陽關激戰數日,傷亡較大,再加上缺衣少糧,士氣低迷,根本不是徐州義軍的對手。雖然在長白山義軍生死存亡之刻,徐州義軍仗義援手,主動北上接應,但雙方非常陌生,彼此都不瞭解對方,尤其做為弱勢一方的長白山義軍,自舉旗以來便在生死線上艱苦掙扎,戒備之心非常強烈,時刻提防著自己被別人「吃了」,所以在傷口沒有養好之前,體力沒有恢復之前,對徐州義軍沒有一個全面瞭解之前,雙方之間的信任極其有限。這便是孟讓不敢貿然進入蒙山,甚至都不敢貿然渡過泗水河的原因所在。

李風雲有些鬱悶。

他在離開卞城北上接應長白山義軍之前,曾密告韓曜、陳瑞,要求他們做好以武力吞併長白山義軍的準備,哪料到孟讓仿若看穿了他的心思,不但婉言拒絕了李風雲的邀請進入蒙山,甚至連泗水河都不願輕易渡過,這使得李風雲的吞併之計無從施展。

不能吞併也就罷了,李風雲並不在意,相反對孟讓的戒備之舉頗為讚賞,小心駛得萬年船,這個孟讓很有心計,而工於心計是做大事的基本條件,尤其在群雄爭霸的年代,沒有心計你還稱什麼霸?只是如此一來李風雲就很被動了。你既然把人救出來了,把好人做了,那好人就要做到底,要給長白山義軍解決吃喝問題,否則你之前的努力就白費了,不但沒有博得仗義之名,沒有贏得對方的感激,反而給自己樹了一個仇敵,何苦來哉?

好人難做啊,李風雲暗自感嘆,在孟讓和長白山義軍將領們面前表現得非常大度,一臉笑容,沒有絲毫不快。不過,你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我也沒有必要熱臉貼冷屁股,你不信任我,我又何必自作多情?

李風雲揮揮手,瀟灑告辭,帶著三個團渡河回了卞城。

陳瑞、袁安和眾將看到白髮帥安然歸來,都很高興。聽說孟讓和長白山義軍駐紮在十幾里外的洙水對岸河谷裡,暫無渡河進入蒙山的意願,大家心知肚明,白髮帥的險惡用心給人識破了,人家拒絕送上門。白髮帥也有吃癟的時候。大家互相看看,會心一笑,便把孟讓和長白山義軍扔到腦後了。自己的肚子都餓得咕咕叫,哪來顧得上身邊的窮親戚?

蒙山局勢暫時平穩。呂明星和郭明佔據了泗水縣,在防山要隘與官軍對峙。卞城和陪尾山要隘的防禦設施還在建設中。韓曜已經掌控了顓臾城,目前正在實施一系列的軍政措施,在確保蒙山安全和穩定的同時,保證義軍將士、隨軍雜役和家眷能夠吃飽穿暖,並保證蒙山原居民的生活不會受到太大影響。韓壽和張翔正在加固南武城的防禦設施,目前尚沒有發現琅琊首府臨沂有攻擊蒙山之跡象,這很反常。留守南城的夏侯哲也連報平安,所遣斥候在滕城、昌慮一線亦沒有發現彭城軍隊有越境攻擊之跡象。

李風雲從泗水城召回之前支援呂明星的三個團,又留下海冬青鎮守卞城,然後率軍返回顓臾。

將軍府決策,即刻整軍。將軍府所屬十六個團,不論是屯駐顓臾的九個團,還是在外鎮戍的七個團,都馬上開始大練兵,力爭在最短時間內提高戰鬥力,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官軍大圍剿。

李風雲把鷹擊郎將王揚和陸平請到了將軍府,設宴款待。這兩人自俘虜之後,便隨義軍一起行動,至今還在囚禁之中。

李風雲開誠布公,把當前局勢詳細說明。

「雖然你們的未來已是一片黑暗,但你們有自己的信念,有自己的想法,你們害怕連累自己的親人和家族,所以你們始終如一的堅持。堅持好,某能理解,某不會強迫你們參加義軍,更不會強迫你們背叛皇帝。你們願意做俘虜,那就一直做下去吧。」李風雲笑道,「不過,某的飯可不好吃。吃某一天飯,就要給某做一天事,天經地義。」

王揚和陸平誠惶誠恐。一路行來,兩人親眼目睹了這支義軍奇蹟般地殺出了徐州官軍的重重包圍,千里躍進蒙山,雖然這一舉措並不能讓義軍迅速發展壯大起來,更不能讓義軍就此贏得與官軍抗衡的實力,但這個創舉非常了不起,潛力巨大。兩人常常在一起嘀咕,對神秘而恐怖的白髮帥充滿了好奇,當然,對他的怨恨和恐懼也是與日俱增。今天面對面坐在一起,本以為白髮帥要威逼他們參加義軍,沒想到白髮帥很是通情達理,充分照顧到了他們的難處,允許他們在義軍的發展過程中靈活變通地出出力。飯不能白吃啊。

「只要力所能及,願盡犬馬之勞。」王揚和陸平當即表態。

「某需要在最短時間內提高軍隊的戰鬥力,尤其是實戰能力。」李風雲直言不諱,「軍官的臨陣指揮能力更是一個致命缺陷。東征開始之前,衛府軍肯定要對蒙山進行一次大規模的圍剿,所以,某迫切需要你們的幫助。」

王揚和陸平相視苦笑,「某等乃敗軍之將,哪敢當此重任?」

李風雲冷笑,「某鄭重警告你們,某死了,義軍敗亡了,你們又豈能獨善其身?你們現在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所以你們的親人和家族才能保全,一旦衛府知道了你們的下落,或者在蒙山的死人堆裡發現了你們的屍體,你們的親人和家族還能保全嗎?」

王揚沉默不語。

陸平遲疑稍許,說道,「某等乃一介俘虜,何以服眾?」

「誰敢不服?」李風雲冷森森地說道,「每訓練九天,便進行一次實戰演練,凡戰敗團旅,軍官就地免職,而若想恢復軍職,就必須在下一次的演練中擊敗對手。如此一來,人人爭先,而若有不服者,你等可拒絕教授,那麼等待他們的將是失敗和嚴懲。」

陸平不敢再說。李風雲轉目望向王揚。王揚贊同李風雲的辦法,微微頷首,稍加思索後,說道,「將軍若想在最短時間內取得成果,就必須給某更多的人手。」

李風雲一口答應。被俘虜的鷹揚府軍官除了王揚和陸平外,還有兩個校尉,十個旅帥,大部份都是王揚的部下。很顯然,王揚想利用這個機會,給自己的部下爭取到一點自由。

「某把醜話說在前面。」李風雲警告道,「若有一個逃亡者,餘者皆受連累。大敵當前,生死懸於一線,某的刀絕不會有絲毫憐憫。」



當義軍在蒙山大練兵之時,東都的聖旨也飛速傳遞到齊魯和徐州兩地。

皇帝下旨,罷去董純左驍衛將軍職,免去其檢校彭城太守職,改任汶山太守,即日上任。

武賁郎將梁德重如願以償,暫時主掌左驍衛府,負責徐州軍事,但皇帝給了他一個任務,限期剿殺叛賊,繳回被劫重兵,若有貽誤,嚴懲不貸。梁德重頗感棘手,對皇帝的詔令更是有苦難言。現如今賊人不在徐州,而是逃進了齊魯地區的蒙山,雖然蒙山與彭城郡相毗鄰,近在咫尺,但即便只有一步,梁德重若想越境追殺,也需要皇帝的詔令和衛府的授權,否則形同謀反,是要殺頭的。

彭城郡丞崔德本亦如願以償,暫時代理太守職權,負責彭城政事。

兩個人都有各自的利益訴求,而若想實現自身之利益,就必須戡亂剿賊,所以緊急磋商後,崔德本繼續徵調彭城的宗團鄉團組建地方軍,並積極謀求與魯郡、琅琊郡聯手剿賊。

梁德重則急奏東都,再一次詳呈當前之局勢,並以此為藉口向東都討要越境追殺的授權。考慮到東征在即徐州軍隊還要確保通濟渠之安全,剿賊兵力嚴重不足,梁德重又向東都建議,即刻徵調彭城的宗團鄉團組建地方軍,並授予彭城行政官長統兵權,以便於衛府能夠借助彭城地方力量,迅速乾淨徹底地剿殺叛賊。

皇帝對齊魯地區的局勢極其關注,而他所得到的消息互相矛盾。徐州董純說,徐州叛賊東逃去了齊魯,躲進了蒙山,未來必將影響齊魯局勢。齊郡郡丞張須陀說齊州賊異常猖獗,嚴重危及齊魯安全。而魯郡太守段文操說,個別小蟊賊而已,不足為慮,齊魯局勢很穩定,但有一些官僚故意誇大其詞,混淆視聽,試圖誤導皇帝和中樞,居心叵測。

皇帝不知道那個消息是真的,誰的話不可信,所以他只好詔令負責齊魯鎮戍重任的水軍副統帥周法尚,即刻調查清楚,馬上回奏東都。假若齊魯賊勢猖獗,則右候衛府要集中力量火速戡亂,不可延誤。

周法尚雖然在東萊水師大營裡日夜為東征而忙碌,但並沒有疏忽齊魯地區的局勢。水師若想順利渡海遠征,首要條件便是齊魯穩固,而據他得到的消息,齊魯局勢的確平穩,到目前為止也只有兩股叛賊為禍,且沒有攻陷任何一座城池,賊人至今還在山野間流竄,根本危及不到齊魯的安全。此事之所以會傳到東都,引起皇帝和中樞關注,純粹是地方官僚和地方勢力私心作祟,都想混亂局勢以便混水摸魚,趁著東征之便利,貪贓枉法、中飽私囊,滿足自己的私慾。

周法尚急奏東都,把齊魯官僚和地方貴族罵了個狗血淋頭,一幫無恥之徒,為了個人私利而置王國利益於不顧,硬是把幾個偷雞摸狗的小蟊賊說成了燒殺擄掠的叛軍,唯恐天下不亂,意在何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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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好大的面子

十一月上,張須陀率軍在濟水兩岸與長白山義軍反覆交戰,竭盡全力驅趕叛賊離境。

本來他向段文操做了承諾,回到齊郡就派遣兵曹書佐秦瓊率軍南下支援魯郡,但這一承諾至今沒有兌現,原因是水軍副統帥、譙公周法尚發怒了。

老帥怒不可遏,質問張須陀,你什麼意思?成心跟老夫過不去啊?老夫給你軍隊,給你武器,給你統兵權,相信你,讓你剿幾個小蟊賊,結果你不但沒有殺死小蟊賊,反而搞得天翻地覆,連皇帝都驚動了,下旨責叱老夫。你小子還想不想混了?是不是郡丞做得太舒服了,泰山日出看膩了,想換個地方,到大漠裡看落日啊?老夫警告你,馬上,即刻,把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解決了,否則,你就滾去大漠看落日吧。

張須陀雖然年近五十了,過去在衛府也是一員老將,但在周法尚面前,不比官職爵位,也不比戰功,就以從軍資歷來說,那也是絕對的小字輩,所以張須陀面對老帥的怒火,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出,更不敢有忤逆之心。他一邊回書周法尚,承認錯誤,賭咒發誓,一定在本月底之前徹底解決齊州小蟊賊的事,一邊督軍猛攻,不惜代價先把叛軍趕到濟水北岸,迫使叛賊不得不在大河封凍後,逃竄河北。

張須陀夾在江左人和齊魯人之間,十分難做,既不敢冒犯軍方大佬周法尚,亦不敢得罪軍方第一大佬段文振的弟弟段文操,剿賊剿得身心俱疲。為了向段文操解釋,他特意派遣一名親信僚屬趕往瑕丘拜見段文操,承諾只待把齊州賊趕到大河以北,他就派遣援軍會同魯郡軍隊共同剿賊。

段文操同樣畏懼周法尚。他心裡有鬼,徐州賊在魯郡燒殺擄掠一事迫於曲阜名儒士子太多,不敢不上奏,但他輕描淡寫,一筆帶過,而泗水城失陷一事,他就直接隱瞞了,至於魯郡鷹揚府敗於卞城一戰,他連周法尚都隱瞞了。

這些事張須陀都知道,但段文操的哥哥是兵部尚書段文振,段氏更是齊魯貴族集團的核心成員,張須陀除非到了山窮水盡,不得不玉石俱焚了,否則絕不會與段氏反目。張須陀不說,不代表周法尚就沒有其他渠道打聽到這些消息,但周法尚同樣有所顧忌,他和段文振都是皇帝所信任的軍方統帥,很多利益一致,即便知道段文操蓄意隱瞞真相,也不會沒事找事跑去得罪段氏。

正因為如此,段文操才敢於向東都隱瞞。現在張須陀告訴他,周法尚發怒了,逼著張須陀限期剿賊,這時候段文操如果故意為難張須陀,耽誤了張須陀剿賊,豈不是自蕁麻煩,惹禍上身?所以段文操急忙回書張須陀,你安心剿賊,剿完賊了再派援軍過來。徐州賊一定要剿,而且還要盡快剿,一旦尾大不掉,養虎為患,影響到了東征,大家一起玩完。



地方官員為了個人私利,欺上瞞下,而各方勢力因為複雜的利益糾葛,彼此袒護。大家都把個人和集團利益至於皇帝和王國利益之上,結果可想而知,皇帝和中樞根本不瞭解事實真相,他們被誤導了,並因此做出了錯誤的決策。

皇帝和中樞十分信任周法尚,認為齊魯局勢穩定,不再關注戡亂剿賊一事。對徐州梁德重則持將信將疑之態度,考慮到徐州和齊魯是兩個鎮戍區,各種利益關係過於複雜,且周法尚都說了,齊魯局勢穩定,這種情形下,中央如果授權徐州軍隊越境追殺,豈不是不信任周法尚,打周法尚的臉?所以東都明確拒絕了梁德重的請求,但現在徐州是個敏感地區,而皇帝、中樞和衛府在左驍衛將軍的人選上爭執不下,短期內徐州軍事還要倚重梁德重,不能打人家的臉,挫傷人家的積極性,因此同意了梁德重的另外一個請求,允許他徵調彭城宗團鄉團組建地方軍,並授予彭城郡府統兵權,以便梁德重能整合徐州地方力量,在東征期間確保徐州地區的穩定。

至於限期剿賊、限期追繳被劫重兵一事,東都也沒有再提,而是含糊其辭,不過有一點很明確,你必須把被劫重兵追繳回來,必須把劫掠重兵的賊人剿殺了,這是東都的底線。

梁德重接旨後,不是無奈,而是無奈加苦惱了。他對東都有一種啼笑皆非之感。我都說了,徐州賊去了齊魯,上了蒙山,但你卻不允許我越境追殺,請問,我如何剿賊?又如何追繳被劫重兵?思來想去,也只有崔德本的計策可用了,聯合彭城、魯郡和琅琊三郡的地方武裝力量圍剿蒙山,而徐州軍隊站在一邊看熱鬧。



李風雲不知道東都的決策,他派遣到蒙山四周的斥候,最多也就是打探一下軍情,看看可有敵軍攻擊蒙山,其他消息就一無所知了,所以他和義軍首領們都判斷官軍近期內要圍剿蒙山,為此日夜練兵,不敢有絲毫懈怠。

這天杜伏威和輔公祏渡過泗水河,經卞城趕至顓臾城,拜見李風雲。這是他們兩人的特權,是李風雲特意打過招呼的,唯有他們兩人可以經風雲衛稟報後,直接見到李風雲,隨時都可以見。

杜伏威和輔公祏陞官了。孟讓給了他們一些人,加上他們自己的小兄弟,湊足了一個百人旅,杜伏威做了旅帥,輔公祏做了隊正。兩人見到李風雲後,喜滋滋的報了喜訊。李風雲非常高興,恭賀了一番,又請來陳瑞,讓他給杜伏威和輔公祏調撥五把長刀,五支步槊,十張輕弩,鎧甲若干,再調撥一些普通武器,還有戎服錢糧等資裝若干,算作賀禮。

杜伏威和輔公祏感激涕零,暗自發誓這輩子若是出息了,一定要報答李風雲。

李風雲設宴款待兩人,席間隨意閒談,聊得都是帶兵打仗的事,不厭其煩的講授很多實戰經驗,不要說杜、輔兩人,就連陪坐在一邊的徐十三都感覺到了李風雲的反常。李風雲對杜、輔兩人可謂是呵護備至,有求必應,但奇怪的是,他從不開口招攬兩人,邀請兩人到自己帳下效力。現在孟讓和長白山義軍就在洙水下游的河谷裡,堅守著自己的獨立地位,到目前為止尚沒有歸附李風雲和蒼頭軍的意思。這時候,李風雲如果招攬杜、輔兩人,不要說杜、輔兩人不敢不答應,孟讓更是不敢不放人,然而,李風雲字裡行間,卻清晰透漏出他希望杜、輔兩人繼續追隨在孟讓身邊,甚至還有資助和扶植兩人獨立發展的意思。

杜、輔兩人年少,草根出身,頑劣,不學無術,也就干些偷雞摸狗的事情,雖然身邊也有一幫地痞無賴小混混,但談不上「實力」二字,從心理上就沒有做好「獨自翱翔」的準備,甚至連這個念頭都沒有。幾個月前他們之所以跟著同鄉豪帥孟讓舉旗造反,不是主動行為,而是迫不得已,當時地方官府為穩定大災之後的形勢,大力緝捕盜賊,杜、輔就在緝拿之列,假若被抓去肯定殺頭,殺一儆百嘛,所以走投無路,造反了。造反後,官軍圍剿,義軍名為「轉戰」,實際上就是東躲西藏,四處流竄,竭盡全力尋找一條活路。這種情形下,杜、輔兩人能活下來,能把肚子填飽,已經倍感慶幸了,哪裡還有什麼雄心壯志去稱王稱霸?

然而,是人都有**,都有夢想,都有「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衝動,杜、輔也算熱血少年,當然不甘心像狗一樣的活著,像喪家犬一般苟延殘喘。李風雲在他們心裡算是一個成功的強者,是高高在上的人物,這樣的人物卻另眼相待他們,器重他們,甚至鼓動他們去幹一番大事業,去稱王稱霸,自然會給他們以希望和信心,於是,不知不覺中,李風雲便在他們心裡埋下了「自強不息」的種子,只待風雲際會之時,這顆種子便會衝出土壤,開花發芽。

賓主盡興,這酒宴漸至尾聲,眼見就要散了,杜伏威不禁露出焦慮之色,但又十分忐忑,幾次望著李風雲欲言又止,卻終究沒有勇氣說出來。輔公祏始終平靜地坐在一邊,有意無意地阻止杜伏威把話題往某個方向上引。

李風雲瞧著有趣,忍不住笑了起來,指著杜、輔兩人說道,「小小年紀,不知深淺,替人做說客也就罷了,還扭扭捏捏,猶猶豫豫,不敢殺伐果斷,如此瞻前顧後,何以成就大事?孟帥到了蒙山腳下,卻擔心某吃了他。小家子氣也就罷了,但膽識不足,眼界也低,說他志大才疏亦不為過,委實教人失望。如今他在洙水西岸修整好了,恢復了力氣,對某的底細也打探得差不多了,覺得某沒有實力吃了他,之前純粹是杞人憂天,自己嚇唬自己,於是膽子大了,便又找上門來,想從某這裡借些糧草武器,甚至想進駐蒙山,看看能不能找個機會趕走某,鳩佔鵲巢。」

杜伏威頓時露出羞愧之色,尷尬無語。輔公祏倒是驚訝地望著李風雲,不知道李風雲何以如此瞭解孟讓,把孟讓的心思揣測得一清二楚。難道白髮帥天賦異稟,有千里眼、順風耳?看來俺之前的謹慎還是對的,俺叫杜郎不要說,以免搬石頭砸自己的腳,讓白髮帥轟了出來,那就難堪了,幸好沒說,否則肯定會激怒白髮帥。

李風雲依舊在笑,並沒有生氣。

「某給兩位兄弟面子,你們既然來了,向某借糧借武器,某絕不吝嗇,你們要多少,某給多少。」

杜伏威、輔公祏大為吃驚,以為自己聽錯了,齊齊盯著李風雲的臉,看到他當真沒有生氣,說得很嚴肅很認真,一時竟手足無措了,百感交集,對李風雲的感激無以復加,心裡更有了「士為知己者死」的決心。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白髮帥待俺兄弟恩重如山,日後即便粉身碎骨,也要報答白髮帥。

兩人當即跪下叩謝。

徐十三更是吃驚,目瞪口呆。有沒有搞錯?杜、輔兩人有這麼大的面子?這就兩個土混混,要什麼沒什麼,啥前途都沒有,你另眼相看,百般呵護,已經讓人匪夷所思了,如今更是為了他們,要白送給孟讓錢糧武器,你是不是喝醉了?孟讓有兩千多人,而且都是從官軍的圍追堵截中殺出來的精銳,實力不比我們差多少,實際上那就是一隻虎。一山不容二虎,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你不乘著孟讓虛弱之際吃了他,卻省吃儉用,要把他養肥養胖,你什麼意思?

徐十三實在想不明白,心裡更是堵得慌,這酒根本就吞不下去,尋了個藉口就出去了,出去找陳瑞和袁安了。蒼頭帥喝醉了,說胡話,要送孟讓錢糧武器,你們趕快去阻止,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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